连续施粥两日, 若是第三日再继续施粥就说不通了。
若是那样,不就是明摆着告诉邓泽宇他们手中粮食不够了吗。
傍晚十分,遥如意坐在门口的庭院处等着十一和十三,两人前往乔府打探情况, 看看时间也该回来了。
果然, 遥如意喝完杯中茶, 再次抬头就瞧见两人往院子里走, 面上带着轻松, 看见他望过来, 十一挑眉笑笑。
十三问, “十九在等哥哥?怎么不先睡一会, 这几日都没好好睡过。”
在京城的时候无论再多事都能瞧着小十九面色红润眼神灵动,可如今来江州城还没几日,他怎么觉得小十九眼下都泛起乌黑了。
遥如意笑着摇摇头,“乔府如何?可是因为邓家米铺的米?”
十一冷笑一声,“也是没想到, 乔家人这次的事还真不是因为米。乔家老爷子前几日从北面运回来一株盆景, 长势喜人。瞧着高大硬挺, 怎么看怎么喜欢。”
他一屁股坐在遥如意身侧,给自己倒了杯茶,“只顾着盆景壮观旺盛,那老爷子也没找人瞧瞧。”
“这不,盆景带毒。把全府上上下下碰过这盆草的人都毒翻了,连着两日上吐下泻。也是多亏邓泽宇找来的那五六个郎中,不然可够乔家府医忙活的了。”
“乔玉那日和他身边的管家一整日没回府,因此躲过一劫。”
竟然不是邓家米铺的米。
遥如意在惊叹中松了口气,如今米在邓泽宇手中, 他们也只能盼着那米不出什么差错,不然还怎么拿来当作赈灾粮食。
“米没事就好。”
“话这么说也没错,”十一靠在椅背上往天上看,晃晃悠悠,“你们说陛下为何不把邓泽宇手中的米都买下来。也省得咱们在这儿忙来忙——哎!”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了一拳。
十一连忙捂住自己胸口,控诉般指着十三,“你手怎么这么贱!”
十三白了他一眼,“能不能长点脑子!若是陛下把邓泽宇手中的粮食高价买下来,再以二十文一斗去卖给百姓,久而久之国库空虚。后果可比如今严重多了。”
十一摸摸鼻子。
那也是,其他商人瞧见邓泽宇这般行径都跟着效仿,那朝廷管控米价就没意义了,他晒笑,“随口说两句,就算陛下要这般做我们也得拦着啊。”
“陛下才不会。”
十一语塞,他瞧着遥如意那一副陛下怎么会这么没脑子的神色不知道说什么,“得得得,咱们也赶快回去睡会吧,明日还得卖米。也不知还够不够卖的。”
这话倒是有道理,明日的米如今都不知道够不够卖。
碰巧兰燕从长廊处走过来,听见几人谈话,他上前来,“若是我们先向周围城镇调一些过来,不知……”
遥如意摇头,“来不及了。”
兰燕不语。
他们手中的米够不够明日就能见分晓,早就当着百姓的面夸下海口,要是卖到一半米没了,这怎么解释。
“好了,先不想那么多,明日该是能撑过去。”
兰燕不解,“为何?”
十一扬头,“韩会长手中可不止赈灾粮这五千斗。”
“那,也好。”
十一和十三起身,对两人笑笑,十三瞧着遥如意没打算走,还以为他要和兰燕接着聊一会,嘱咐道,“十九,别聊太久。早点睡。”
“嗯?好。”
兰燕对两人点头,转身坐在遥如意对面,“他二人如兄长一般。”
遥如意也这么觉得,不光是十三,连最近刚认识的十一也这么对他,“他们人很好。”
兰燕点头,两人坐着也不说话,遥如意等了两日京城来信也没等到,连十三也没等到什么消息,难不成陛下所说的随意做还真是让他们无所顾忌,连中途的波折斗不过问。
那也有点太信任他们了。
“十九,你要去哪儿?”
遥如意起身整理整理自己身上的袍子,“我想去夜市瞧瞧,来了这么多日还没瞧过这边的集市。你要不要去?”
兰燕无奈,他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精气神,“算了,我不过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你去吧,早些回来。”
遥如意点头,“好。”
韩府的宅院幽静安谧,这几日每个人都累得筋疲力竭,恨不得倒床上就睡。连带着整座宅院都沉静下来。
他自己走出院子,几天之间他也摸清了江州城的街道巷子,几个弯出去就到了集市。
晚上的江州城比白日还要热闹,白日里更多人在忙着生计买米买盐,但入夜不同。
江州城顾名,被一条江河穿过一整座城池。连主街的最中央都是围绕着江河两畔,两侧的商贩和店面密密麻麻挤在一条线上,小孩子都不怕水,岸上没有围栏,但也没有人会掉下去。
走百十来步就是一座连接两岸的桥,因此即便这条江宽阔悠远,也没妨碍到江州城人。
他们依着这条江河,过活了数百上千年。
江边杨柳被晚风吹起,几个歌女只有在晚上才有机会出来亮亮嗓子。
白日都是些出来谋生的人,只有到了晚上才有作乐的公子老爷,不然她们唱给谁听,跳给谁看。
遥如意看得新鲜,他在京城可瞧不见这般热闹的景象。即便现如今粮食收成不好,却也没见着城中玩乐少半分。
几个孩童手中拿着拨浪鼓,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在桥头那老婆婆那买的。两侧的酒馆零星坐了几个人,比前几日遥如意遇见乔玉的时候多多了。
“哎,公子可要写诗?”
摊贩摊位上笔墨纸砚摆了个齐全,这也算是个谋生路子,为人写写画画赚不到几个钱,却也吃的上饭。
“公子想写什么?”小贩瞧着遥如意看过来,连忙吆喝。他身上穿着一身书生的长袍,摊位上摆着几幅写好的字。
“鱼米之乡”、“时和岁稔”、“盈车嘉穗”……
大多是关于粮食丰收的吉祥话。
他解释道,“这些年岁田间没有收成,百姓也就图个心里乐呵,说不定写下来明年真的就丰收了呢。”
遥如意点点头。
小厮看遥如意看得认真,他便没说话,默默把笔墨都准备好了,只要那客人想好了话,他就能立马给写出来。
“我可以自己写吗?”
小贩一愣,他可是江州城出了名的字好,只愣了片刻他忙笑着,“成!公子想自己写就自己写,来公子您来我这边,这边方便。”
遥如意点头,他先递给小贩一个铜板,后站在原本小贩的位子上。
“四海——”这两个字一下去,小贩眼前一亮,“公子,您这字写得虬劲有力!”
“升平。”
“八方宁靖。”
小贩看着愣了一下,“公子可要带走?”
见遥如意点头,他笑道,“那成,公子先去别的地方逛逛,一会等公子回来也干得差不多了。”
遥如意应声,他刚出来也没打算这么早就回去,刚一转身,差点撞上一个人,“抱歉——”
“没事没事!”
那人声音清澈悦耳,如同山涧清泉,连身上的熏香也与旁人不同,像山野间的草木,沁人心脾。
抬眼瞧着那人笑着摆手,遥如意跟着笑笑,但他还是不放心,“公子要不要去医馆瞧瞧?”
“医馆?”
那人笑开了,一双眉眼显得更加深邃,“不过是轻轻撞了一下怎还用得上去医馆,”他当着遥如意的面转了一圈,身上的布料简单,像是城中平常百姓,“当真没事,公子不必介怀。”
“说到底还是在下惊扰了公子。”
“在下陈竹月,是个书生。有幸瞧见公子写字,觉得好看就多看了两眼。”他笑呵呵,“公子字写得当真不错,是自小练过?”
遥如意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练过一阵子。”
也就是在最近跟着先生和陛下写过几次罢了。
刚刚那一幅字还是他想着年节在暖阁里陛下写得那幅字才写出来。
两人算认识了,边走边聊,“那咱们都是书生,也能有话说。”他话又密又多,站在遥如意身侧多半都是他在说话,“还不知道公子叫什么,我总不能一直公子公子的唤你。”
“遥如意。”
“遥如意,要如意。是个好名字。”陈竹月慢悠悠,遥如意还以为他马上就要吟诗了,怕自己跟不上这等文人风骨,他差点就要告辞。
“这名字好听,到时候若是出现在前三甲上也得被世人所称赞。”
两人不过是说了都要科考,这会儿就聊到前三甲了,遥如意笑了,“借你吉言。”
“如意,你可知这江州城有没有好的学堂?”他无奈笑笑,“不瞒你说,我家住在江州城南边的一座小城,城中的先生没几个,城里也没有人考中过秀才。
我这便想着来江州城碰碰运气,若是找到了好的先生,日后便不必愁了。”
遥如意闻言摇头,“我也才来几日,尚不清楚。”
“无妨,我不过随便问问,你不知我接着问旁人。”他说得无所谓,“反正如今年岁尚小,多考几年也无妨。”
遥如意眉眼弯弯,两人认识时间不长却聊得来,“嗯,总会考上的。”
“对!如意这话说得极好。”
他没和旁人一般叫他遥兄或者十九,倒让遥如意觉得新鲜。
“你这名字不叫岂不是可惜,如意,如我的意。”两人站在一座桥上往下面的江水中看,“你名字起得好,总念叨着便觉得什么事都能做成。”
“嗯,你说得对。”
陈竹月得意,“嗯,瞧着你发簪上也刻着如意,你肯定喜欢这个名字。”
遥如意下意识用手去摸,他离京的当天碰巧带着陛下送他的这个发簪,“我确实喜欢。”
想着总不能让他一个人说,遥如意道,“你的名字也好听。”
“哦?如意说说看。”
遥如意一愣,瞧着对方满眼兴奋的样子想了一会,“和你很像。”
对方虽然一身素衣,但那副朗月般的姿态澄澈大气,眉眼透亮配得上这个名字。
“竹月,逐月。竹子性格坚韧生命顽强,你刚刚也说若是科考不上就多考几年,岂不是一样。”
“哈哈哈哈,如意说得对。那月何意思?”
月——
遥如意抬头看向天边的月亮,月亮散发淡黄色的光,照在江面上让江水跟着一起发光,“皎洁。”
“成,就当你在夸我。”
“我就是在夸你。”
陈竹月笑了,两人从桥头走到另一侧岸边,他轻咳两下,“若是这般,你确实要多考两年。”
“我——”
何止,他得等七年。
见遥如意语塞,陈竹月又笑了。
他和乔玉看着是一类人,不在乎世人所思所想,自己快活了就是真快活。遥如意瞧着他那般想想,若是真进了仕途,也该是大理寺那边的人。
“走得差不多了,我要回去看看我的字。”
“走。”
两人说罢转身,片刻后拿上遥如意刚刚写得那副字接着闲逛。
陈竹月收敛了脸上笑意,两人找到一家茶馆小坐,“如意,你可知年前在京中被杖毙的李文静李先生?”
遥如意倒茶的动作一顿,“知道。”
陈竹月长叹一声,“李先生在云国盛名之大都传到了箫国,不少人想听他授课传道,没想到因为这么一件事便被杖毙了。”
“是我们书生的憾事。”
遥如意淡淡,“但他终究是做了错事。”
“那也是,陛下做得当然没错,但想成为李先生的学子一直是我的心愿,如今便罢了。现在只要能找到一位良师就行。”
两人聊了这么久,遥如意觉得与他投缘,但除了大理寺这一职位他倒是想不出陈竹月这性格还能去哪儿,“若是入仕,你想做什么?”
“我想想。”
“其实只要入仕做什么都好,我更愿意在一座小城当一个县令老爷,整日里吃喝不愁,天高皇帝远,我就把我那一座城池治理得井井有条就够了。估计也能青史留名。”
留在自己的一座小城照顾一城百姓,遥如意原本没想过这条路。他一直觉得入仕便要登上朝堂和那帮老臣争执理论。
上次雾源说得对,这次陈竹月说得也对。
“如意,你会不会觉得我志向不够远大?”
“不会,这很好。”
陈竹月笑,“那要是咱们都考上了,还能当隔壁城池的县令。平日里喝杯酒作作诗,岂不快哉。”
遥如意想想他说的,那也很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瞧着时间差不多陈竹月起身,“没想到能碰见你,我本还想着出来逛一会就回去看书,现在回去就直接睡了。”
“我也没想到。”
“成,告辞。”
“告辞。”
天色是不早了,即便街上还有人也比刚刚少太多。遥如意告别了陈竹月,直接回了韩府。
他抬头看着天上越来越近的那一抹亮色,“信鸽!”
快走几步,在进了韩府后遥如意把信鸽接住,竟是京城的回信。
嘴角不知在什么时候翘起弧度,他快走几步回到房间,点了烛火把信摊在桌面上,一旁的信鸽安安静静蹲着,像是等着遥如意看过信能给他整点谷粒吃。
【处理完快些回京。十九大人处理这等小事竟也要这么久?】
就一句话?
遥如意翻来翻去地看,也没瞧见其他,“这么远就只有一句话,那也太浪费了。”
蘑菇趴在桌面把那句话又看了一遍,“这等小事……”
这件事哪里小。
难道是皇帝想着这件事本就该很快处置妥当,他低头喃喃,“最快的法子……”
就只有去邓泽宇府中把米买到手中。
“再等两日,不对,一日,若是还没有好法子,就这么办。”
时辰刚到子时,但遥如意已经困得不行了,他学着十三的样子找了点谷粒喂给信鸽,转身去睡了。
他睡得也不舒服,没有金丝楠木的大床,这小木床还不如原本云殿里的那床软榻,身上的被子粗糙得很,也比不上云殿-
第二日一早。
“今日城中这般热闹?”
遥如意和十三往商会走,还没等走到就能感觉到城中的百姓不像是前几日那般萎靡,连街上乞讨的乞丐都带了笑模样。
十三也不清楚,他一只手搭在遥如意肩上四处看,不知道防着谁。
十一不知道从哪儿窜过来,他四下看看,悄声说,“一早思文姑娘觉得今日的米可能不够,我们就想着先把田地沃土之事传下去。”
“总有人觉得自己家的田里马上要结出粮食了,能不花钱买就不花钱买。”
十一挑眉,“而且现在田里马上就能种粮食了,你看邓泽宇是不是该着急了。”
“该!”
遥如意忍不住笑点头,“那今日的米就够卖的了,说不定还能再设几个地方施粥。”
“嗯!十九说得有理,一会我就去跟思文姑娘说说,看这回不把邓泽宇吓一跳。”
如他们所想,手中的一千多斗粮食再加上百里青霄送来的一千斗,到傍晚还剩五百多。
傍晚几乎无人来买。
遥如意中途去找兰燕,便听见街上的人笑呵呵说着,“我可是去田里看了,这作物种了数十天,田里还真就肥起来了!”
“也不知陛下是从哪儿请的高人,起初还觉得是仙人做法。没想到还真就成了!”
“那是,这下还用买什么粮食,瞧着吧,邓家米铺的那些个粮食说不定就烂在手里了。”
“也别这么说,如今田里还说不准,就算是现在就种上粮食,也得几个月才能丰收……”
“哎——你说得也对。”
当时蘑菇边走边想,他就是那个仙人。
心里美滋滋的。
几人收了铺子,这几日思运商会只顾及着粮食之事,其他档口都关了门。但总不能一直关下去,韩思文手下之事忙得不可开交,这两日她没露面,粮食之事就交给几人在办。
遥如意手中端着一碗米粥,他这碗里没放碎石,倒是放了一把土,从两岸柳树下挖出来的,混着一股清香。
他喝得香,一口接着一口。
十一见了也凑热闹跟着撒了一把,还以为是什么京城传出来的新吃法,一口下去脸色顿时就变了。
剩下的又落在遥如意手里,他现在吃的是第二碗了。
他端着碗悄咪咪拍拍十一肩膀,“你吃过就算了,可别告诉陛下。”
十一用水漱口,他不解,这关陛下什么事?
“没事,你别说就好了。”
“好。”
手下的笔已经蠢蠢欲动,小十九这样子是不想让陛下知道?他看着可不见得。难不成陛下还能和他抢这碗混着土的米粥不成……
“大人,邓家米铺来人了。”
兰燕手里端着一碗米抬头,几人神色波动相差不大,视线相对嘴角轻翘,“到傍晚才来,看来邓泽宇还挺能忍。”
“思文姑娘不在,徐仪,你跟我们去?”
“成。”
三人站起身来,那气势像是要上战场一般。
十三拍拍遥如意肩膀,“别有压力。”
兰燕瞧着无奈,现在有压力的可不是他们,他们还在这安抚上了,暂且还不知邓泽宇那边如何,估摸着已经松口了。
“最好是能二十文一斗把粮食买下来,这个钱朝廷还是出得起的。”说完兰燕一顿,“十八文更好。”
十一扑哧一笑,“那很好了。”
小厮就在门口等着,前几日在思运商会和谈未遂,今日邓泽宇定在酒楼,做足了面子。
几人还没上去,就看见邓泽宇穿着一身深蓝色袍子等在楼梯口,见到几人带笑上来迎着,和上次刚与遥如意兰燕见面时姿态一样。
“几位大人能赏光,是邓某的幸事。”
他扫过一圈没看见韩思文,竟有几分窃喜。
“大人们请。”
这座酒楼是上次乔玉约他的那一家,口味不错,遥如意瞧着是这边当下觉得胃口大开。
要是这次和谈顺利,他还想点一些茶点带回去吃。
多带一点,给十一和十三也带一些。
“几位大人快坐,这是江州城内口味最好的酒楼,几位大人这几日忙着施粥也没怎么尝尝我们江州城的味道,今日我邓某也算尽地主之谊。”
他只提施粥,半点不提卖米之事。
遥如意和徐仪对视一眼,两人顿时察觉这次和谈可能也没有他们想象中顺利。
“谈过再吃吧。”兰燕一句话直点主题,“若是这件事谈成了,邓掌柜也能多吃点。”
若是谈不成,那就另说了。
邓泽宇一愣,他坐在三人对面带着笑意点头,“几位都是朝廷命官,做事也都是奉陛下之命。陛下的话我们这种商人怎敢不听,但如今这种形势下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田里马上就要有收成了,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咱们手中堆积的粮食也卖不完,可粮食会沉,放久了也不好吃。”
“那邓掌柜的意思是……”
“不如趁着粮食还没下来的这几个月,咱们想个法子都能把手中的粮食卖出去。江州城人多,各大世家也多。思运和我邓家对着干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我退一步,邓家米铺把粮食价格放到五十文一斗。”
他一副忍痛模样,“几位大人也别忙着拒绝,在下愿意出钱,把思运商会手中的粮食都买下来。二十五一斗,卖给谁都是卖,不如与我邓家交个好——”
“嘭——”
水杯猛砸在桌面,一双手按在杯盖上青筋凸起,兰燕眯着眼俯视坐在位子上的邓泽宇,“你真以为朝廷拿你们没办法吗?”
邓泽宇一双眼圆溜溜瞪着,他眨眨眼,一副兰燕无理取闹的样子,“大人这话从哪儿来啊。”
“商人重利,合作才是两家最好的法子。”
徐仪眉头紧皱,这邓泽宇莫不是脑子里有水。让他们把粮食通通卖给他?那岂不是在粮食到手之后又再度把粮价提上去!
“等等等等!大人别急!这样,邓某改价!三十文!”
“当——”
又是一声响,连兰燕都愣了,他看着遥如意不知何时把腰间的佩剑取下来拿在手中把玩,剑柄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一盏茶盏,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遥如意眨眨眼,无辜讪笑,“打扰了。”
第42章 强买强卖 邓泽宇米铺关门
“告辞!”
这次不是邓泽宇挥袖而去, 换成了兰燕。他上从就看邓泽宇不顺眼,这次还是。
这人趁着朝廷有难之际想方设法为自己牟利,就刚刚邓泽宇的那几句话就够城中百姓们把他扒皮抽筋了。
“哎——大人!兰大人——”
邓泽宇在身后喊了他们好几声,声音急切好似怕他们就这么走了。但人稳稳坐在椅子上, 手上还悠闲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嘴角的笑意不加掩饰, 眉眼上斜里面写满了算计。
瞧着人怒气冲冲离去, 他嗤笑一声, “哼!还以为有多大的底气, 粮食不够了吧。”
云国这么大, 怎么可能把朝廷的赈灾粮可着江州城这一地方送, 上次他就瞧出来了,这帮人不过是声势大了点,实际上手头的粮食还没有他府上的零头多。
就这么点筹码就想和他硬碰硬,这帮书生就是不长脑子。
其他的他比不过韩思文,但在米铺上。韩思文可差他太远了!
“掌柜的, 这次如何?”
店小二笑眯眯从楼下走上来, 瞧着邓泽宇面容得意, 心底那块石头也放下了。
“和邓家米铺斗,思运还是想得太美了。”他说话懒洋洋的,整个人斜着依靠在椅背上喝茶,随后又伸手加了点菜吃,菜有些凉了,但他现在不在意,“连续施粥两日,否则思运前两日就该没米了。”
“田里就算有起色,那也得是三四个月之后, 现在那帮人就开始想着丰收的模样,可太招人发笑了。”说着,邓泽宇真就和店小二一起放肆大笑。
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店小二给邓泽宇倒了一杯酒,殷切道,“掌柜说得对,江州城里的这帮人也是不长脑子。思运在粮食上是外行,等那几个朝廷钦差走了看她怎么办。还不是得巴巴地来邓家米铺买米。”
“对!就是这个意思。”
他原本只是猜测,但今个儿瞧着兰燕那模样还有什么拿不准的,他们就是手中没东西。若是真粮食充足,还管他做什么。
“难道朝廷还真能大发慈悲想着我们这帮商贾,他们若是有米,早就把我们一棍子打死了。”
一口酒闷下去,邓泽宇瞧着窗外天色扬唇,“坐!陪你家掌柜的喝一杯。”
店小二喜上眉梢,转瞬又犹豫道,“这,小的毕竟是——”
邓泽宇不满,“坐!”
“成!”他连忙给自己也倒上一杯酒,“那今日小的陪掌柜的喝个够,多谢掌柜恩赐。”
又是一道爽朗的笑声。
三人转身回韩府,兰燕气得不成样子,倒是徐仪和遥如意还算沉得住气。
徐仪跟在两人身后,这一个怒气冲冲,一个面无表情抱着佩剑,他瞧着这两人是都不平静。
果然,刚一回到韩府,兰燕就气得怒喝几大杯茶水,好像刚刚在路上快步走回来时被风吹干了喉咙。他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双板正的眉眼被怒气堆满。
他一路科考上朝,怎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人。国家危难对于他来讲好似在看一场好戏,等着在这场危难度过后能赚得盆满钵满。
“若是商贾百姓都像他这般想,如何能度过这次人祸!”兰燕不忿,再次灌下一杯水。胸膛起起伏伏,胸口郁结的一团火怎么也发不出去。
徐仪也气,但他还没到兰燕那个地步。
兰燕对于百姓的期待太高,总是想着所有人都会和他一般为朝廷着想为百姓着想。期待越高,反而面对实情时落差越大,盯着地上杂草的徐仪蓦地一顿。
这就是陛下找上他的缘由吧。
“十九,你——”
徐仪抬头,看着遥如意转身就要往外走。他连忙叫住,往日思文姑娘也是这个时辰回府,本还想着等人齐全了大家在一起商议一番。
“思文姑娘快回来,不如一起——”
他话没说完,瞧着遥如意摇摇头,“无论如何商议,我们手中的粮食不够是事实,且邓泽宇已经知道了。”他语气平静,在阐述一个残忍的现实。
徐仪和兰燕沉默。
“我去找十一和十三,晚些回来。”
“……好。”
遥如意对两人笑笑,但手中一直抱着那把剑,让徐仪觉得心下不安,“兰燕,我们前去商会找一下思文姑娘,我觉得心里不踏实。”
“成。”
遥如意那边刚出门,两人转头也出去了。不顾去的是截然不同的方向,遥如意记得十一和十三总在哪出落脚,现在去找上两人一同去邓府时间刚好。
等他们到了,邓泽宇也该回府了。
“月黑风高,杀人放火。”十一笑得兴奋,“可是好久没做这种事儿了,刺激!”
十三也觉得痛快,但他跟在皇帝身侧久了心思也重,拦住两人叮嘱,“点到即可,切勿见血。”他说完对上遥如意瞪圆的眼神沉默,转头盯着十一,好似对他一个人说的。
“这还用你告诉?”十一不屑。
他在江南混这么久,又不是全靠着武力压制。
他这把剑近些日子除了野鸡野兔都没见过血,三人坐在墙头等着邓泽宇回府,光明正大不躲不藏,他瞧瞧遥如意,“听说小十九的剑法是十三和陛下一起教的,那我一会得好好瞧瞧。”
遥如意点点头,“大多是十三教的。”原本后边是要跟着陛下学,但很快又来了江州城。
“放心,一会打得不好我又不会笑你,等着回京你再跟着陛下学便是。”说罢他想想远在京城中皇帝杀人时的模样抖了抖肩,“小十九多跟着十三学学也好。”
他见十三和遥如意看过来,悄咪咪小声说,“陛下杀意太重。”
“不适合小十九。”
遥如意不做评价,倒是十三沉默了。
杀气……
十九不能说没有,但怎么说,“你一会自己看吧。”
只要不死不流血,就算还好。
“后门!那奸商回府了。”十一摩拳擦掌,“兄弟们,一会可别跟我抢。”
“噌——”
一阵摩擦声,十一率先跳下房顶,转身招手,“上!”
十三无奈,他跟这个常年没人切磋的人无话可说,转身瞧瞧遥如意,“小心。”
“嗯。”
三人前后跳下屋顶,毫无掩饰,把脸大大方方露出来。
邓泽宇刚从酒楼回来,连带着店小二都喝得醉醺醺走不成直线。两人从后门被小厮扶进来,晃晃悠悠脸上还带着不明所以的痴笑。
“哈哈哈哈哈,”本就收敛不住,邓泽宇和小二相视一眼,又大笑起来。
小二也被人扶着,身上的酒味熏得身旁小厮直皱眉,恨不得离他远远的。这又不是家中主子,竟然也要让他们搀着,算是个什么东西。
要不是邓泽宇也在一边,他都能把小二仍在地上不管了。
反正明天酒醒了拍拍身上的灰就自己走了,在地上睡上一晚又冻不死。
“掌柜你放心!把米铺交给我,不出两年!掌柜你就是能超过韩思文的人!什么思运商会什么女会长,通通不是东西!”
“好!”邓泽宇高声附和,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够响亮,又加一声,“好——”
视线恍惚,但总觉得院子里没这么些人,邓泽宇推开小厮,直勾勾朝着门外那几个身影瞧去,“这是什么人啊……”
两个小厮也刚注意到那边还有三个人,顿时吓一跳,“喂!你们几个是谁!出来说话。”
这黑灯瞎火的,这几人站在那也不出声,两人想着怕不是白日里大哥找来的长工。
“昨日又运来三千石粮食,幸好招人了。不然就咱们几个,就算累死累活也只有这么点月钱……”
“嘘——”另一个人连忙捂住嘴,“可别说了,掌柜的还在这儿呢!”
小厮无所谓,“他都醉成这副模样了,还能记住什么?瞧你那个胆儿。”
冷笑一声,他不屑嘲笑。
邓泽宇晃悠着身子往前走,小厮在一旁搀扶。他倒是觉得这几个人有点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呦,今个儿找的人不错啊,真白净!合我心意!”
“赏!”
十三听着邓泽宇这污言秽语心底升起一股怒气,再一瞧他如同蛇一样阴湿粘腻的眼神上下扫视小十九,身形一动,“妈的——”
“啊——”
邓泽宇还不等上前把美人儿看清楚,下一秒向后飞去数米,整个人仰躺在地上哀嚎,“疼——啊!是谁!是谁!”
那两个小厮也蒙了,三人从阴影下走出来,手中长剑握在手中气势逼人,两人这时再搞不明白就等着算了,“救、救命——”
其中一人高呼。
店小二在几声尖锐的喊叫声中清醒不少,猛咽下一口水,“是、是你们!”
“谁啊!让不让人睡了!”
后院本就是长工侍卫住的地方,之前几人瞧见的那个大哥光着身子从厢房出来,整个人怒气冲冲,头发散乱看着刚从床上下来。
一看这局势他怔在原地,顾不上遥如意三人,他连忙去远处把邓泽宇扶起来,“来人!来人!”
不出几息,从各个转角涌现出几十名侍卫,各个手中握着佩剑佩刀,目光凌厉看向几人,“大胆狂徒!”
十三笑了,“本以为没几个人能打,现在好了。”
十一嘴角上扬,“这不就痛快了。”
遥如意做出迎战的步子,终于是把长剑从剑鞘里抽出来,但瞧着那模样还不打算让剑身沾血。
邓泽宇在那大哥搀扶下可算是醒酒了,他迎着月色瞧见那几人,最明显不过的就是一身白袍面容秀丽的遥如意,“十九大人……”
“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瞧见是这几人,邓泽宇反倒不怕了,他在旁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步态踉跄一手捂住胸口,怒目而视,“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当朝钦差便是这般闯入百姓私宅的?!”
遥如意平静,“我还不是钦差。”
“若是你愿意把手中所有粮食以二十……十八文一斗卖给我们,可以不打。”
“卖给你们?还十八文?你做梦!”邓泽宇冷笑,“就知道你们不过是虚张声势,要是手头有粮食何必和我周旋来去。既然这样……”
“上!”
“兄弟们,上!”
电光火石间,周围几十个侍卫瞬间对着三人冲上去。
三人应声而动,十一和十三率先冲出去,他们把遥如意围在中间,好似他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文弱书生。
遥如意不愿,他跨步上前,手中长剑“欻——”一声挥出,和一柄长剑砸在一处,那侍卫顿时变了脸色,他本以为这个是最好对付的,没想到力气竟然这般大……
“啊!”手被对方那一剑震得发麻,侍卫连忙后退,却又被遥如意一个剑鞘砸在膝盖,尖锐的刺痛直抵骨髓,侍卫整个人躺在地上滚起来,差点撞到了其他后退的侍卫。
“滚开——”
“妈的,滚一边去!”
又被人踢了两脚,他滚到角落中哀嚎无人应和。
十一惊诧,抽空间挡住一柄长剑,寒光带着凌厉从面前一闪而过,十一身子瞬间闪过,抽空看着遥如意调笑,“可以啊,小十九。”
这下手的狠辣倒是像他们陛下,不过左手拿着剑鞘又是何意。
来不及多想,十一转身和四五个侍卫缠斗在一处。
“啊——”
“唔——”
接连不断的侍卫被打退,更有甚者和刚刚的邓泽宇一般被踢飞,倒在地上再没起来。
剩下的侍卫不过二十多人,几人视线相对,都不愿意那白袍俊秀男子那边,长剑滴血不沾,但左手的剑鞘如同铁锥砸在人的骨头上。
“妈的——”
其中几人突然后退,随后齐齐上前冲去,那目标正是和一位侍卫缠斗在一起的遥如意。
十三见状皱眉,把身前的侍卫击退就要上去把那几人拦住。奈何身前这几人也好似商量好一般,齐齐拦在他面前,围个水泄不通。
“欻——”
“锵——”
长剑撞击在一处的声音接连不断,喘息声越来越大,遥如意面的几人夹击也顾不上左手的剑鞘,他长剑拿在手中不断挡下对方的攻势,但这般下去总不是办法……
不如——
“啊!”
其中一个侍卫猛呼,他抱着腿哀嚎着,“我的腿,我的腿——”
一旁的人连忙看去,竟然是他自己剑直直插在腿上!
“这——”
“你去!”“你怎么不去!”
一时间无人迎上遥如意。
蘑菇绷着小脸扫视一周,他也不闲着,闪身去十一十三身后,把从后方伸手的侍卫通通截杀。
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一众侍卫躺在地上,即便有人站起身来也不敢上前。哆嗦着向后退……
这三人竟有如此身手,那两人还算寻常,身上剑伤他们早早习惯了。
但那白袍书生……
侍卫都面露恐慌,剑身滴血不沾,竟用剑鞘借力让人把自己的剑对准自己!
“上啊!老子给你们钱是让你们站着好看的!”
那几个侍卫互相看看,到底还是不敢上前。
十一见此笑呵呵往前走,他手臂上多了几道伤口,侧脸也沾着血,但在夜色下瞧去更让他显得骇人,“怎么,邓掌柜往后退什么?”
十三轻笑,“邓掌柜岂非贪生怕死之人?十一,你是不是看错了。”
“他都往后退了那么多了,怎么不算是贪生怕死?”
十三啧啧两声,“贪生怕死又怎会把粮食翻上十数倍卖给百姓,若是让陛下知道不得把他的脑袋拧下来用来踢蹴鞠。”
两人说着笑了。
遥如意想想那场景,皇帝穿着红色长袍,肩上还搭着黑金色的狐裘。手指白皙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红色朱砂串儿,脚上龙靴绣着金丝暗纹。腰间挂着绣着金边的玉扣,还带着金丝制成的钱袋子。
面上挂着揶揄的笑,如同看垃圾一般看着地上躺着血的人头。
蘑菇皱起眉毛,“好脏。”
陛下不会碰那东西一下。
十一和十三闻言不笑了,伸手摸摸鼻子。他们也就是说说,陛下若真碰了,还不得把自己泡在汤池里泡好几个时辰。
“你们,你们到底想怎样!”邓泽宇气势不小,却只敢躲在一众侍卫身后。
遥如意,“我们要买米。”
“你!”邓泽宇气节,但如今府中侍卫都没人打倒在地,他咽下混着血腥味的口水,一咬牙,“五十文!”
“十八文。”
“三十文!”
十三无奈叹气,和十一站在一处直勾勾看着对面的人。
遥如意,“十七文。”
“你们休要得寸进尺!”他大声喊,“就不怕我把你们都送到官府去!”
“呵,”一声轻笑轻快明亮,女声幽幽自邓泽宇身后的宅院后门响起,“官府?新上任的县令怕是还没到江南吧。”韩思文挑眉,“邓掌柜要把人送哪儿去,要不也别麻烦县令。”
她给邓泽宇出了个好主意,“直接押送京城吧。”
韩思文说完对着遥如意点点头,“十九大人,我带着人来运米,放心,银子带够了。”她笑嘻嘻,“不过这银子可是我垫付的,陛下得还我。”
遥如意认真点头,“好。”
隐隐约约瞧着门外韩家长工不计其数,好像最前面站着兰燕和徐仪。
“如何?邓掌柜想得怎么样了?”
突然,“欻——”,一阵寒光,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身后房顶飞速刺来,径直瞄准遥如意。
“啊——”
“锵——”匕首转向插进墙内,十三眉眼淬着寒意,他在瞬息间扔出去一柄飞刀,插进房顶那人的肩膀,那人一声痛呼,掉在地上。
“十九,你脖颈……”
在遥如意脖颈处,一道刀痕隐隐渗出血来。纵使刚刚十三一把拉着人闪开,却依旧慢了一秒。
面上的调笑消失不见,十三看向邓泽宇的眼底带着怒气,他不发一言,上前一脚揣在邓泽宇胸口,无视他眼中的惊恐,十三不留余力。
“救——唔——”
男人倒在地上,一口鲜血洒在地面。
“掌柜的!掌柜的……”店小二立马过去把邓泽宇扶起来。
韩思文也冷了神色,厉声道,“进来,把银子当着邓掌柜的面点清楚。十七文一斗,那便是一百七十文一石,一共多少石粮食都给我查清楚了!”
她们原先手中的五千斗粮食仔仔细细分成五千袋,生怕哪家哪户买多了,甚至不敢一石一石去卖,邓泽宇倒好……
韩思文眯起眼,邓泽宇这座院子里,粮食怕是有七八千石。
足足一个时辰,韩思文带来的帐房先生清算好了银两。邓泽宇府中和米铺中的粮食足足有八千石,还不算上其中好几缸掺了水的陈米。
“会长,八千石,合算银子一千三百六十两。”
说罢,韩思文一挥手,一个小厮上前,木头匣子一打开成排的银元宝在月光下闪着银光。
韩思文冷声,“邓掌柜要不要自己点点。”
“韩——”刚发出一声,那边十三就让人把他的嘴堵上了,听着心烦。
遥如意脖颈上的伤口在刚刚上了药,现如今早就不流血了,但他还是被十三带着等在一边不让他乱动。
“十三,我可以去帮着运米,已经没事了。”
“不行!”
遥如意又想开口,瞧瞧还是不吭声为好。
江南的夜色中依旧吹暖风,撞在人身上不疼不痒。几十上百人来来回回,汗水滴落在地上也浸透衣衫。
足足运了一个晚上,八千石粮食被运到思运商会,这下不止江州城,连周边县城的百姓都买得上米了。
一夜之间,邓家米铺关上了门。
兰燕坐在院子里心脏久久不能平复,“这,就这么解决了?”
韩思文轻哼,“嗯,干脆点好。”
“可是……”兰燕犹豫,他自小学的礼义道理从未告诉他可以这般解决问题,“那邓泽宇……”
十一从那边走过来,手上端着一碗刚刚熬出来的白粥喝得正香,“邓泽宇不听朝廷的,非要把粮食卖到二百文一斗。放心吧,待新县令上任,他就逍遥不了几天了。”
“那为原本不这般?”
徐仪落座一旁,“那还是归到他诡辩的问题上,若说卖得不是米。官府也不话可说,且无法解决朝廷手中无米的现状。”
“那如今有何差别?”
徐仪笑笑,“好像也没什么差别,但如今米在我们手上,还怕他不成?总有个罪名关他一阵子。”他长叹一口气,“待回京,也该把各官府复查粮价物价一事好好整治一番。”
粮价贵了该抓,葫芦坠子贵了也该抓。
几人到江州城已经六七日的工夫天天也捞不着休息,可算是把邓泽宇这件事处理妥当,第二日恨不得睡到日上三竿。
思运商会把卖米一事接过去,商会内长工够用,把米分成陈米、普通米和精米。陈米降价,精米涨价。普通百姓想买什么买什么,但精米涨了价格,那帮子世家贵族买得更舒心。
遥如意收拾着自己的包裹,把这几日在城中买到的东西都放在里面。前几日在集市上写的字,在桥头婆婆那买的拨浪鼓,还有昨日遥如意在城中买下的一条串珠,通体淡绿色,几颗珠子上透着深绿色。
碰巧碰上乔玉,帮他选了这一条,该不是凡品。
“几位大人,思文知晓几位急着回京复命。剩下江州城的琐事交给思文便好,今日在酒楼备了好菜,吃过后小憩片刻,几位想回京或是在城中转转都好。”
马车早早备好了停在院子里,遥如意和十三来的时候心急骑马来,回去的时候倒是可以和兰燕徐仪二人一同坐马车。
马车里备好了韩思文给几人准备的干粮和水果,不少京城吃不到的小吃,一次性都备上了。
遥如意脖颈上缠着一条白纱,还是十三让他缠上去的,在布行买了一小条月光锦,那掌柜的没说什么,笑着卖给两人。
“好,多谢思文姑娘。”
一行人往城中走,关系熟得不能再熟,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说笑。韩思文和遥如意走在最后,女子今日穿了一身浅绿色纱裙,她边走边从腰间挂着的布袋里拿出一块玉佩交给遥如意。
“几日前幸好有百里公子送来的一千斗粮食才险些应付得过去,思文在心中念着这份恩情。”
她把玉佩放在布袋中交给遥如意,“还望十九大人能将此物代思文交给百里公子,暖玉常年温热,也是思文的一点心意。若日后回京,思文还当登门道谢。”
两人说话间走慢了,前面的十一忙转头催促,“十九,思文姑娘。”
遥如意接过玉佩收好,忙应声,“来了。”
韩思文无奈,“走吧。多日不见,陛下也是念着大人了。”
第43章 回京 “连下马都是抱着的,小十九在陛……
回京的马车在官路上晃晃悠悠, 转眼就是十几日的路程。一路瞧着江南的小桥流水消失不见,路边的树从枝繁叶茂到刚出头的嫩芽。
连京城都入春有一个多月了。
韩思文给带的吃食被几人吃得差不多了,但此时已经离京城非常之近,瞧着还有一日便到了。几人停在一处驿站歇脚。
就算他们不用歇息, 马也是要吃草的。
遥如意换上另一身白袍子, 其实他的衣服都差不多, 好几身白袍子换着穿。
他想着回京前在江州城城门又碰见的陈竹月和寻阳, 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认识了。他诧异间又觉得很好, 寻阳学识渊博, 正想着在将江州城开设一间学堂, 两人遇上也是迟早的事。
看样子陈竹月该要在学堂当一阵的教书先生。
“十九。”兰燕到遥如意身侧坐下, 手上拿着一卷书,越临近京城他眉宇间的愁思越浓,昨日徐仪还来和遥如意说这件事。
“你还觉得我们此行处理得不妥?”
遥如意手上拿着一个小树枝,在地上圈圈划划,十几日的功夫, 他脖颈上的伤早就看不出来, 那条月光锦制成的丝带被他绑在腰上, 和腰带混在一起也看不出来。
沉默半晌,兰燕点头,“……是。”
遥如意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这件事做得是否正确。邓泽宇卖高价的粮食肯定是邓泽宇不对,但他们也并非官府中人……
“他不按规矩办事,为何要让我们按规矩办?”遥如意不解,他虽然也觉得不明不白,却不像兰燕那般纠结,事情结果是好的, 而且他们没有伤害到无辜之人。
“这……”兰燕一怔,他未曾想过这一点。
也对,邓泽宇此番行径恶劣,他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顿时心绪开阔,兰燕这几日第一次有了笑模样,“多谢十九大人。”他无奈一笑,“兰某自小循规蹈矩惯了,行事上难免固步自封。”
遥如意笑笑。
“也是十多日未曾收到京中来信,心里没底。”
兰燕这话对了遥如意的意,他也没成想接连离京一个多月,竟然只收到过皇帝的那一句话,如今他离京城越来越近了反倒没有消息,连事关邓泽宇之事的回信都未曾有。
“也罢。”
兰燕准备起身去看看马,“昨日思文姑娘来信。江州城新上任的县令也是前年榜上有名的书生,他做事比我利落。连带着邓泽宇等十数家高价售卖粮食的摊贩一并被捕。”
兰燕笑着问,“你可知道是因何罪名?”
遥如意好奇,他问,“因何?”
兰燕无奈轻笑,“因为无端售卖葫芦坠子。”
因什么由头脱身的,就用什么由头把人抓起来,“新县令可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本称为米铺,却借机售卖葫芦坠子,可谓是居心叵测。”
光卖一个葫芦坠子又能有什么居心?
遥如意嘴角上扬,他觉得好笑,“居心叵测?”
“嗯,也因着乔老爷子一事,江州城不少售卖盆景的铺子被官府来来回回彻查好几遍,这售卖葫芦坠子的米铺因此全部下狱。不知要关多久。”
遥如意嘻嘻一笑,“那敢情好。”
虽然乔家是意外,但也算帮上了忙。遥如意想想回京时乔玉在酒馆和他挥手,眼中的情愫是他理解不了的。
想不清楚就罢了,如今马上要回京,遥如意心情一天比一天好,他能睡到自己的金丝楠木床上去了。
一行人在驿站歇息了一个时辰,傍晚时分停在京城外一座山脚下站住脚。待再次天明,赶一日的路也就到了京城。
傍晚,马车缓缓停在京城城外的一座山脚下。遥如意瞧着眼熟,他问十三,“这座山是当时山匪盘踞的那座山?”
十三挑眉笑,“十九记性不错,现如今已经被官府人看守,山匪是没机会了。”
他帮着遥如意把油灯点上,这几日几人就在马车里睡,虽然地方不大,但多少能松松身子。
昏黄的油灯下照亮马车内的一小块地方。
“早点睡,明日一早就要回京了。”十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车窗边,“要把最近发生的事告知陛下,江州城的田要比京城的田多熟一次,过不了多久京城的日子也要好起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遥如意把东西收拾好也吹灭了油灯。
白日里他嫌马车上无聊,骑马骑了一阵子。前去江州城时也是骑马,他特意给自己的腿上加了好些层衣料,险些擦伤。此番有马车便忘了这件事,此时双.腿.内.侧泛着暖意,微微一动就有刺痛灼烧之感。
稍微一抻惹得蘑菇面色一皱。
遥如意动作轻缓,他怕把十三给吵醒了。
想着走走说不定好些,他瞧着十三睡得沉了,才慢慢起身,把马车的帘子轻轻撩起,起身走了出去。
这处山野比他们一个月前路过时茂盛不少,当时树叶不过发芽,现如今已经长成翠绿的模样。郁郁葱葱蔓延在山头,再往前是两座深山之间的山谷,他现在站在山脚看不真切。
但当时在山洞中的景象浮现在脑海中,往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冷风刮在脸上都不知是从哪儿来的。
“呼——”长呼一口气,江南的空气湿乎乎,但京城的空气是清澈的。他往山上走两步,伸手把胸口的瓷瓶拿出来,他把金创粉和伤膏留给了十一,十一身上的伤比他的要严重得多。
但这瓶里是皇帝的血,谁也给不得。
瓶中就剩下最后三颗了,遥如意用鼻子闻闻,早就不如最初那般香,他伸手就要拿出一粒。
“欻——”长剑破空的声响好似在这一片划开一道裂痕,遥如意手中的瓷瓶掉在地上,他连忙闪身,霜月瞬间出现在手中,“锵——”
两柄长剑撞在一起,嗡鸣声震得手腕发麻。
遥如意凛冽的眉眼带着冷意,他抬眼向对面看去,双眸瞪大。
男人眼中带笑,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脑后,银色发冠带着红色珠玉,在月色下闪着微弱的光,身上的红色长袍比起一个月前轻薄些许,也没穿狐裘,劲瘦的腰身被腰带勒出来,红色外袍肆意搭在身上,手中佩剑把玩在手心,他抬眼对上遥如意的视线,“小十九,过来。”
“陛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臂,遥如意欢喜的瞧着面前的人,“陛下怎么在这儿?”眼睛好似比天上的星还要亮,微微扬头瞧着男人,眼中的喜色不加掩饰,看得顾回舟一怔。
嘴角更上扬几分,“逛逛。”
遥如意还沉浸在碰上顾回舟的欢喜中,“本想着明日回京才能瞧见陛下。”
“怎么,仙君大人想朕了?”
不加犹豫,遥如意点头,“自然是想的。”他这是第一次和皇帝分开一个月又十天,怎会不想。
握着的朱砂串儿的手顿住了,神色一瞬间地微怔,脸上的笑意中多了几分得意,“那怎的不给朕来信?”
说到来信,蘑菇顿时心头不满,“为何陛下不给我回信?”
顾回舟:“……”
“朕说过,朕让的。”
他在江州城所作的一切都已经经过皇帝的默许,遥如意淡淡,“奥。”他向后退一步,捡起地上的瓶子。还好瓶子口小,掉在地上也没把药丸掉出来。
刚要再拿出来,顾回舟轻声,“啧。”
遥如意抬头,“怎么了?陛下。”
顾回舟挑眉,“还没吃完?”
蘑菇笑笑,他笑起来眼睛弯得很大,若是顾回舟不知道他是蘑菇成精,还以为他是狐狸化形,“还剩三个。”
骄傲的语气好似上次买的糖还没吃完的孩童。
顾回舟轻瞟一眼,“别吃了。”
“可是,唔——”
遥如意话还没说完,他嘴里被塞了一个东西,温热着带着血腥味。
顾回舟不知什么时候划伤了手指,他手指放在遥如意嘴里,眼底染上笑意。他瞧着对方呆滞的神色,不怀好意地勾起手指。
碰上一处柔软。
遥如意愣住了,他感觉到自己脸颊越来越热,连忙退后一步,皇帝手指僵在半空中,他扬唇笑着,“陛下,伤口好了。”
顾回舟看去,果然,手上约铜板大小的伤口如同不存在一般,他失笑,“走。”
“去哪儿?”
“回京。”
顾回舟往山脚走,那处拴着一头黑色大马,被皇帝牵过来的时候趾高气昂抬着头,半拳大的眼睛像是在打量面前人。
遥如意见状,“我的马在那边,陛下等下。”
然而要转身却没走动,腰间的白色布条被男人钩住,“朕带你。”说罢,男人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他坐在马上俯视下边的白袍少年,催促,“过来。”
遥如意点点头,伸手搭上皇帝的手心,两人握紧一个用力,他整个人被带上马背,一声痛呼,“唔——”
顾回舟拧眉,“做什么?”
背靠在皇帝的胸口上,遥如意不自然得来回扭动一下,还要再动,一下子被人扣住腰,遥如意转头,“我腿疼。”
顾回舟手下松了,他拧眉,“怎么回事?”
遥如意小声把自己忘记加布料的事说了一遍,越说越小声。
“呵,”一声轻笑,惹得遥如意瞬间抬头,对上皇帝的眼神带着不满,他本就说到最后不好意思,这人居然还笑他。
“别动。”顾回舟伸手扣在人腰上,遥如意整个人在顾回舟用力下在马背上猛地转身,整个人侧坐在马上,他吓得瞪大眼睛忙伸手搂住顾回舟的脖子,“陛下——”
黑马在男人的操控下转头,遥如意下一瞬趴在男人胸口,他拽紧顾回舟胸前的衣服,生怕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转眼间两人离马车越来越远,遥如意说,“我得告诉他们一声。”
顾回舟伸手把人搂住,“驾!”
风声呼啸在耳侧,他瞧着身前的人更贴近,嘴角无意勾起,“嗯,”说罢右手松开缰绳,在遥如意震惊的眼神中袖中飞出一柄飞刀,直直扎在马车壁上。
看着男人再次握住缰绳,遥如意才松了口气,两侧的景象转变不停,山野离他们越来越远,皇帝身上的外袍把遥如意裹在其中,他能闻见皇帝身上浓郁的熏香味儿。
“陛下。”
两人的声音在风中被削弱,但因为离得近,压迫如意脸靠在男人肩头听见他胸口传来的震动,好像在说,“嗯?”
“陛下,我要是变成蘑菇是不是更方便一点。”
他眼睛亮亮的,好似因为自己想到这个好主意而洋洋得意。
但对上顾回舟复杂的视线,遥如意还是闭嘴了,老老实实趴在对方肩头,那只手把他腰腹勒得紧,渐渐地也不怕会掉下去。
他身下还垫着皇帝的袍子,在马背上晃悠着。在一阵阵风声和马蹄声中,眼睛缓缓闭上了。
清晨晓雾消散,一匹黑色骏马自皇宫侧门驶入,在皇宫中转了几个弯后缓缓停在云殿前。
崔祥祝在原地等了好些时候,他远远就瞧着皇帝策马驶来,连忙等在原地。
等人近了他也看清了皇帝身前抱着的人是谁,不是十九大人还能有谁,这还在陛下怀里睡着了。
大太监脸上笑出了褶子。
顾回舟抱着人从马上跳下来,黑马转头被人带走吃草去了。崔祥祝跟在两人后边小声道,“殿内备好了热水和点心。”
“嗯。”
啪——
门在总管太监面前合上了,崔祥祝欲言又止,他瞧了瞧天色,上朝的大人们该是已经进宫了,陛下这时候回来关门,这……
要耽搁早朝了。
他连忙对着几个小太监招手,“你们几个去告诉膳房,近日宫里研究出的那些个点心,抓紧做些出来拿去给早朝上的大人们分分。”
“是。”小太监转身就要走。崔祥祝连忙嘱咐,“别忘了上茶!”
说完长呼一口气,他这一天天的。不过十九大人回来也好,陛下也有人陪着了,否则这云殿里的那几个石雕还不知要换多少个。
嘴角噙着笑,崔祥祝慢悠悠转身。
同一时间房门被打开,崔祥祝一惊,“陛下!”顾回舟穿着一身龙袍从云殿里出来,轻声关上了云殿的门,“走。”
崔祥祝低头跟在身后,“是,是!”
他看着前面快步上前的皇帝,心中不免嘀咕,陛下这是急着上朝把那几个只说废话的大人们处理了,等着回来再和十九大人好好亲热一番。
对,他一会得让小德子把茶水撤了,看他们嘴里噎得满是点心的时候还有没有空想些有的没的。
遥如意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金丝楠木床上了,身上的外袍被脱了去,他如今穿着一身白色丝缎里衣躺在锦被里,脸也没靠在枕头上,整个人陷在被中舒服得不想动弹。
吱——
遥如意仰头,他瞧着皇帝从屋顶走进来,目光抬头盯着对方明黄色的龙袍,瞧着顾回舟站定在自己床前,“陛下。”
皇帝很少穿龙袍,他总喜欢穿着黑色红色的锦缎,但如今明黄色的龙袍穿在他身上那副天子之气衬得顾回舟整个人更加威严,此时他站在床前一言不发,瞧着遥如意半点没有起来的意思笑了。
皇帝站着,他躺着。
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的蘑菇半点没觉得哪里不对,他扬起笑脸,“陛下穿着龙袍好看。”
顾回舟哼声,坐在床边,伸手扯过窗边搭着的一条月光锦,“这是什么?”
“这里,”他伸手指着自己已经完好如初的脖子,“有一条很小的伤口,已经好了。”
顾回舟应声,想到了什么,他伸手,“伤药拿来。”
躺在床上的遥如意刚美美翻了个身,就听见这么一句话,他神色怔住,不是已经给他了吗?怎还要拿回去,心情瞬间沉闷,“没了。”
“没了?”
顾回舟眉头皱起。
视线把整个人打量一遍,早知他就不该让这只蠢蘑菇去,整个人身上才多少肉,也不知哪儿伤了那么大一块地方,能把一瓶伤膏用光。
顾回舟神色不悦,“伤哪儿了?”
“啊?”遥如意坐起身来,“不是我用的,给十一了,他伤口比较多。”也不知怎得,那帮人都爱围着十一和十三打,明明他才是不见血的那个。
转头瞧着皇帝又拿着一个瓷瓶回来了,遥如意问,“也是伤药?”
“嗯,腿伸过来。”
京城入春一个多月,房中早就不冷了,但遥如意就是犹犹豫豫不愿意把腿伸出来,他嗫嚅,“我自己可以擦。”
“哼。”顾回舟完全不听他在说什么,坐在窗边无声和遥如意对视。
瞬息间,蘑菇把被扯走,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长腿,只剩下一条白色亵裤还穿着。
男人大手一把抓过遥如意的脚踝,用力把腿分开一条缝隙,大腿内侧因为长时间骑在马上擦出两片红痕,顾回舟长呼一口气,“娇气。”
遥如意不忿,他是蘑菇化形,蘑菇本就是一扯就断的物种,化成人形能这般已经很好了,“唔——”
伤膏被男人用手涂在腿上,冰凉的膏体粘在腿上让遥如意没忍住一声轻哼,他下意识往后瑟缩,但脚踝还在人手中攥着,他只能在原处抖了一下,低声,“好凉。”
手下的皮肤软得惊人,脚踝他用手就能握住,也不知腿上怎么这么多肉,男人伸手用力下压,在腿上按出一道指痕,腿上泛着红痕的肉从指缝中凸起。
神色蓦地变得晦暗,喉间微动。
遥如意早就知道这伤膏的坏处,早早用手捏着,等着那股灼烧的痛感袭来,他歪着头不愿去看,皇帝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大手捏在他腿肉上的时候他脑海中总浮现出江州城那夜小巷子里的两个男子。
两人唇齿相交,其中一人握着另一人的腿架在腰上。
两腿上都别涂满了乳白色的伤药,遥如意整个人上半身躺在被子上,紧闭着双眼等着那阵痛感过去。
顾回舟视线盯着那处,泛红的皮肤上涂着他亲手配制的伤膏。两条腿被他用力掰开,皮肤白嫩得不行,刚刚用手掐过的脚踝此时印着红色的指印,让男人眸底的晦暗再次加深。
“唔——”
遥如意久久也没等到那股灼烧,他小心翼翼抬眸,瞧见皇帝就这么坐在窗边盯着他,而他脚踝上被系上了床头那条月光锦,另一头被顾回舟拿在手中把玩。
他面颊微红,视线晃来晃去,最后盯着自己腿间的擦伤,药膏冰凉敷在伤口上感觉不到痛感,他盯着看了一会,“陛下,这不是之前那个伤膏了吧?”
“嗯,”
像是玩够了,顾回舟把他脚踝上的月光锦扯下来,也没还给他,“把被子盖上。”
把被子盖上不是又把伤膏蹭到被子上了,遥如意摇头,“我一会再盖。”
男人缠着白色锦布的手一顿,顾回舟转头,“随你。”
靠在被子上,遥如意刚刚那股子想法不过是因为顾回舟掐着他的腿太像那晚的场景,现如今皇帝坐在桌案边批阅奏折,他就横着靠在床上,两条腿露在空气中吹风,直至午膳才把衣服穿上。
顾回舟手中一道奏折反反复复看了好些遍,待崔祥祝在殿外问是否传膳,男人方才把东西放下来,“传。”
皇帝说完盯着耽误他处理政务的遥如意,对方正拿着一碗水小心翼翼倒在自己花盆中,两只手端着一碗水,正怕倒多了一点。
临近入夜,两辆马车驶入京城。
十三自城外与二人分开,自己策马入了宫,他肩上背着自己和遥如意的包袱,见着崔祥祝在云殿外等他,缓缓把马停下来,“崔公公。”
“十三大人回来了。”
“嗯。”
再一抬头,十四从云殿里出来了,“兄弟。”
十四挑眉轻笑,“可算是回来了。”他抱怨着这一个多月,“你不在,十五又不说话。整日只能和墙头的砖说说话。”
十三挑眉,上前一把把十四搂住,两人对崔祥祝打了声招呼往里走,“你看看,是不是说到底还是得跟着我。我可是在江州城给你带了东西,回去给你。”
十四长叹,“得,没白跟你混。”
两人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往里走,十三看着主殿中亮着昏黄的灯,隐隐瞧见窗边那金丝楠木床上又一道身影动来动去,他总觉得不对,本想直接去见皇帝的十三转变了念头,“陛下可受伤了?”
“竟亲自出城把小十九接了回来。”
十四颇为无奈看了他一眼。
“怎么?”
十四慢悠悠,“陛下没受伤,寅时陛下抱着小十九策马入京,”说着说着十四笑了,“连下马都是抱着的,小十九在陛下怀里睡得正香。”
十三原本还想感叹一句陛下待人极好,但对上十四的视线,猛地想起年前皇帝让二人去找的白净少年。
“派人在京中寻找一位白净少年,双眼乌黑圆润、肤若凝脂、皮肤雪白,穿着一身粗布麻料……”
小十九刚刚出现在云殿的时候可不就是这副样子,十三顿时瞪大眼睛,视线往云殿内看去。
十四一副你这蠢货如今才知道的模样,止不住笑,“知道了?”
十三麻木点点头,“……嗯。”
十四拍拍他肩膀,“知道就好,日后可别和十九比了,咱们日后也别在殿内值守。”
十三顺着十四的思路一想,若是他们还在陛下的寝殿内守着……
长呼一口气,“你先回去吧,我把小十九的东西给他送过去。”他木着脸转身,但怎么想怎么想不通,一副无奈的模样,“我怎么能如今才知道呢?”
十四,“……知道又如何?”
“……”
十九还是他们的兄弟小十九,不过多了一层和陛下的关系……十三想想,“好像也是。”
“嗯。”
十三很快释怀,笑着道,“但日后可不能和小十九一起洗澡了。”
十四往自己院子走的腿顿时就僵住了,僵硬咽下一口口水,他看着十三的背影,“兄弟,你……”
命挺大的。
第44章 醋坛子翻了 “兰燕成婚和你有什么关系……
殿外明媚清风和煦, 殿内一缕青烟似云雾般蔓延在空气中,一扇窗开着透进来窗外的微风把香炉中的熏香吹淡了些。
一双手骨节分明,长时间待在房间中让男人的肤色呈现出不健康的冷白,一道奏折被他拿在手中来回翻看, 眉宇间的戾气越来越严重。
崔祥祝在一旁默不作声研墨, 他偷偷瞧了两眼心神不定的皇帝, 嘴角扯动也没说话。
“呵。”
选妃、选妃……朝中大臣不敢往后宫塞人就开始上奏在民间选几位出来扔到宫里去。高位上的顾回舟面色称不上好看, 他看着选妃的折子眉宇间的凝重怎么也化不开。
眼前总浮现出前几日那一双长腿, 白得让人心烦。
桌角还放着那蠢蘑菇从江州城寄回来的信, 两三下被人翻开, “江南男子龙阳之风……”字迹规整清秀, 这句话即便被人涂掉也盖不住,灰黑色的墨水下字迹依旧清晰。
一闭眼眼前全都是那双澄澈明净似的眸子,时常不知所措望着他,惊恐和气恼都少有,就只是盯着, 对一切都平静的模样。
哼。
让他疼的时候倒知道喊知道叫。
帝王手指敲打着桌面, 同时一点点敲在信纸上, 不停点着龙阳之风两个字,“啧。”
一声不耐,顾回舟想起十一在信中所言,长得一副灵动模样,也难怪刚到江州城就被人瞧上。眉头越皱越紧,就该让他在宫里呆着,哪儿都不许去。
“铛——”
“陛下!”崔祥祝连忙把茶盏扶正,刚刚被顾回舟碰到的茶水差点打湿桌面上的信,崔祥祝用袖子把水挡住, 轻笑着收拾干净。
顾回舟把那封信拿在手里,转头瞧着窗外大亮的天色,“人呢?”
不问都知道他问的是谁,总管太监笑着,“今个儿兰燕大人成婚,许是在江州城时十九大人与人交好,早早的就去了兰府。”
顾回舟沉声,“嗯。”
“陛下可要去瞧瞧?”
顾回舟闭目仰头靠在椅背上,“不去。”
徐仪一怔,他倒是没想到遥如意回答的这么干脆,“不去也好,早些年的舞剑大会也就是世家公子门组织起来争个名头罢了,去年是百里文寒拿了名头。”两人在兰燕府中闲逛,“今个儿也能看到百里家二公子。”
徐仪瞧着四下无人,“百里大人寻医无果,二公子原本脾气就不好,如今更甚。”
他沉了神色,听说就在他们前去江州城的那段日子里,百里家二公子在集市上看上了一位姑娘,瞧着与思文姑娘极为相似。不出两日,便传出百里家二公子把人关在房中的丑事,那姑娘在被家人接走后不见了踪影。
百里家送去大笔银子,几日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嗯,我不与他说话,”遥如意今日换上了十三带他去买的那件蓝色锦袍,怎么说也是兰燕成婚的日子,他要是如同上次一般和皇帝待在房中也就罢了,傍晚还要出去吃酒筵,怎也不好一身白的出去。
“今日要替思文姑娘把暖玉交给大公子。”
徐仪笑着点头,“大公子帮了大忙,虽说赠与的是思文姑娘,却也帮了我们。”两人在庭院一处桃花树下站定,桃花粉白的花瓣随着微风往下落,徐仪瞧着心情好,“也算呈了大公子一个人情。”
“怎这般客气?”
“大公子。”
轮椅压在地面上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自长廊处一道身影缓缓出现,他自己推着轮椅动作缓慢,徐仪瞧见了连忙上前搭把手,百里青霄对人笑笑,“多谢。”
三人一同在树下落座,今日是兰府大喜的日子,到处都被挂上了红色绸缎,连这处桃花树都被绑上了红色绣花。百里青霄四处瞧瞧,府中忙来忙去的下人一个连一个,有不少都是宫中内务府的人,他失笑,“本还想来瞧瞧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长叹一声,“是在下多虑了。”
遥如意点点头,他本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在府中遇上了同样无所事事的徐仪,他把韩思文让他带回京的暖玉交给百里青霄,视线下意识落在百里青霄的双膝上,“是思文姑娘让我代为转交,思文姑娘说若回京必当登门道谢。”
遥如意说得认真,连韩思文说话时的语气都一模一样学了下来,江州城那一千斗粮食不仅帮了韩思文,也同样帮了他们,“是要多谢百里公子。”
徐仪同样拱手,“徐仪代江州城百姓多谢百里公子。”
百里青霄一怔,他把暖玉放在手中摩梭,面对两人的道谢轻笑,也同样拱手,“二位大人客气。”
几人相视一笑,“万由商会的成立少不了思文姑娘的帮衬,且如今商会一日比一日好,在下有多余的力气能帮一些是一些。”
而立之年的公子总是带着儒雅,遥如意瞧着他总觉得有几分朝中老陈薛清平的风范,“是要谢的,否则我们不会回来这般早。”
百里青霄忙点头,“那青霞就不再与二位客套了,二位日后若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遥如意点头,“好。”
这一个多月江州城因为粮食之事变了天,京城虽是皇城根,商贾都收敛不少,但依旧不像是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这几日遥如意没少听崔祥祝给他讲京中事,不少商贾学着江南的样子私下售卖旁物从而提高米价,但还不等官府发现,转头就让万由商会清了个彻底。
连城外新建起来的难民所也有万由商会的参与。
商会成立不过两月,已经有了思运商会那般的名号。
京中此时再提起百里文寒时难免带着百里青霄,十多年前两人被并称双子,如今依旧。但着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大公子这边帮着百姓种粮食种桑树,另一边二公子就传出那样的丑闻。
有人暗暗和人说,恨不得当初摔断腿的是百里文寒,若是那般说不定如今大公子在朝中也是三品之上的重臣,该是能和韩家将军并称京城双臣。
一名文臣,一名武将。
几人就着粮食一事聊起来,都是读万卷书的书生出身,讲起话来难免慢悠悠,与之相比遥如意都觉得自己离科考入仕更远了几年。
“江州城田地好转不少,京中也快了。”百里青霄把玩着暖玉爱不释手,“月前万由商会买下一块地,也是朝廷赏脸,任由万有商会借着这个名头开了门路。田间桑树与苜蓿草种下后常带着百姓来瞧着,如今田里一日比一日肥沃,不少人也跟着在田里种起来。”
“紫云英在江南更合适,苜蓿和桑树便是在京城这片更合适。朝廷发放这类种子,领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讲起这种事来百里青霄滔滔不绝,相比之下几人在江南的行径便和山匪别无二致,徐仪想想自己就先笑了。
百里青霄早就知道了他们在江南所为,也跟着笑,“思文本就是这般性情,若是这件事拖上数月反倒不是她的性格。”转眼又瞧着笑吟吟喝茶的遥如意,他倒是没想到这位如文弱书生一般的十九大人能有这等作风。
倒像是上头那位。
“百里大哥!”
一声清脆似鸟儿鸣叫的声音带着少女的欣喜,梁平夏自长廊处走来笑得眼睛眯在一处,身上一身鹅黄色的华服随着人跑跳来回晃着。
她身后跟着梁乘风,她也不管身后自家大哥,笑着就冲百里青霄快步走来。
“百里大哥可还记得平夏?”
一双月牙似的眼明媚灵动,她如今瘦削不少,容貌倒随着瘦削显得成熟几分,少女的灵动逐渐蜕变成女子的娇俏艳丽。
好似当年的李云云。
“自当记得,”百里青霄对她身后的梁乘风点点头,又对上小姑娘的眼神,“平夏如今都成了大姑娘,可不是小时候和柔儿在一处缠着哥哥吃糖的小孩子了。”
梁平夏见人还记得自己顿时笑了,但听他这么说一脸羞愤,“百里大哥可莫要再提小时候的事,如今小柔姐姐都要成婚了。若是听见百里大哥还提儿时的事定要与你生气。”
百里青霄失笑,转头瞧着遥如意和徐仪两人,“这二位是十九大人和徐大人,平夏。”
梁平夏对二人笑笑,规规矩矩行礼,“平夏见过十九大人,见过徐大人。”
梁乘风在远处没过来,梁平夏和几人打了招呼转身回到梁乘风身边去了。
她笑着穿过长廊往别处走。
两人在兰府小厮的带领下在一处偏远的院落休整。
虽说偏远,但与之嘈杂的声音相比宁静不少,梁平夏四处瞧着,原本欢喜的神色逐渐暗淡,“本还想着小柔姐姐能是我的嫂嫂,却没想到……”
梁乘风闻言,拳头在桌下握紧,嘴角绷紧不说话。
“哥哥。”
“几日前我去见过小柔姐姐,小柔姐姐道早早就对兰大人心生爱慕,若是能嫁给兰大人她自是心生欢喜。”
小姑娘自顾自说着,也不管梁乘风回不回话,“既然如此还是遂了小柔姐姐的意为好。”
她看向梁乘风,“哥哥,你心中可有爱慕之人?”
梁乘风错愕,他对着梁平夏暖了神色,“怎突然提起此事?”
“如今连小柔姐姐都成婚了,我却连个嫂嫂都没有。”说着,原本揶揄的神色淡了,说话瞬间带着哭腔,怕是早早就忍不住了,“二叔年前刚刚成婚,如今也连婶婶都不知去哪儿了。”
梁乘风连忙把帕子塞到梁平夏手里,他语气轻柔,“在家不是说好了,今日是你小柔姐姐大喜的日子,快擦擦。”
她也不想哭,但如今连婶婶的踪影都找不到,“可是婶婶……”
梁乘风把人搂在怀里,神色盯在空中不见忧色,他在心底冷哼。早些时候李黎还常哭着来找他们要女儿,可最近可不见有之前那般神色了,像是巴不得和他们梁家划清关系。
天色愈渐昏暗,也快到了吉时,梁乘风拍拍怀中人的肩膀,“快缓缓,咱们也要过去了。”
“一拜天地——”
烛火照亮艳红的盖头,百里柔身上的婚服精致秀美,比及笄礼上的那件有过之而无不及。梁平夏瞧着心生艳羡,手中端着果酒小口小口喝着,“若是我成婚,娘亲该是也要为我置办一件这样的婚服。”
两梁乘风端着酒一杯一杯喝,闻言轻笑,手指在杯子上摩挲,“你如今尚未及笄,成婚之事急不得。”
梁平夏娇羞了神色,“自是急不得,我也要找一位如意郎君。”她说罢思考了一会,“若是难得,我就像思文姐姐那般到江南去开商会。”
梁乘风厉声,“休得胡言,可别让爹听到。”
梁平夏轻哼不理人,也碰巧有人来找梁乘风搭话,兄妹之间的对话就此结束。
另一侧,徐仪看着那边被人灌得不成样子的兰燕跟着担心,“怎能喝这么多,这帮人也……”
长叹一声,无可奈何。
兰燕无世家在身后,那边不敢灌百里毅的人通通转到兰燕那边去,纵使成了百里家的女婿,如今也还是个小官。
朝中几个大臣也在酒筵上,徐仪坐在遥如意身侧不愿上前,远远瞧着薛清平挤开那些个酒肉货色,拉着兰燕说话,一旁的百里青霄紧跟着坐在一侧,徐仪方才放下心来。
“十九,想什么呢?”
遥如意闻言一愣,他自己都没发现刚刚在出神,忙喝了口果酒,“无事,想着兰燕与百里家小姐该是一对金童玉女。”
徐仪点点头,“早听说百里家小姐心悦兰燕,如今两人成婚岂不是最好。”不过这百里家……
兰燕身后无权无势,就不知百里大人对他会如何了。
短短几个月瞧见了三对人成婚,遥如意看着一个个大臣在酒筵上觥筹交错,时不时提起自家还未成婚的儿子女儿,他蓦地想到皇帝。
“徐仪,陛下可有成婚?”
刚刚有不少人往两人这边走,都被徐仪三言两句聊过,久而久之那帮人也不再凑上来,两人就此闲聊起来,徐仪刚举起酒杯想喝两口,听见遥如意这般说忙把果酒放下,皱眉,“怎可议论陛下之事。”
半晌,手中拿起桌上的水果,他小声,“尚未。”
遥如意点头,“那陛下可要成婚?”
瞧着周围人无人往这边看,徐仪放轻声音,“陛下身为天子,朝中总该有储君。”
“但如今陛下身侧无人,朝中大臣也跟着心焦。且听说前几日还有老臣给陛下递折子,选秀一事本该在前两年办,陛下不愿,便一直拖着。”
遥如意轻轻“奥”了一声,那岂不是总要办选秀,到时候皇帝身侧有他的妃子陪着,他到时候就得从云殿里搬出去,回到十三他们的院子一起住。
伸手搭在果酒上,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堵着,他四下看看,也没吃什么不该吃的。
但就是不舒服。
“怎么?谁和你提过此事?”徐仪问,十九常跟在陛下身侧,怕是又有谁跟陛下谈及此事了。
喝一杯果酒往下顺顺,“无事,我就是问问。”
却无济于事。
徐仪看着他,这神色可不是随便问问。
“放心,陛下是明君,自然不会做出依着后宫妃子左右朝政之事。”他轻哼,“这帮世家也别想着能靠把女儿送进宫来左右陛下的心思。”
见遥如意不说话,他又说,“而且后宫若是有人也不该是一个,总要有几位一同入宫相互制衡,否则还真成了一人独掌六宫之权。”
遥如意一惊,难得大了声音,“还要找几个?”
“后宫之事,怎是咱们能说了算的。陛下若是喜欢,找多少都不为过。”
他说话慢悠悠,想到近几年越来越少人纳妾室,自顾自摇头,“我若是成婚,一人便好。”语气中带着向往。
说完不见有人回话,转头看着遥如意端起桌上的果酒喝了起来,不禁好笑,“怎么,陛下纳妃有何不可?”
过了好一会才听见遥如意回话,“……无事。”
酒筵在两人说话间进行得差不多了,兰燕在一声声哄笑声中被人推入后院,那帮人再想往前走,就被百里青霄派人拦住了。
百里毅呵呵笑着,一帮人见状忙后退,看时间差不多与人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告辞!”
“告辞!”
……
“走吧,咱们也回去了。”
两人与百里青霄打了招呼,至于兰燕,今日该瞧不见他了。府外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开走,徐仪一出门就瞧见崔祥祝坐在一辆马车上扬头瞧过来。
看见两人出来总管太监笑开了,“老奴见过徐大人。”转头一看,“呦,十九大人这是怎么了?”
徐仪错愕,刚刚还清醒着和他一同与百里公子告辞,怎的这就……
忙扶住遥如意,想起快结束时对方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他皱眉,“十九大人多喝了几杯果酒。”
崔祥祝招呼着小德子把人扶上车,“多谢徐大人,既然如此老奴就先带着十九大人回宫了,陛下那边还催呢。”
“崔公公,告辞。”
“大人慢走。”笑容挂在脸上,目送着人转身。
月色下徐仪转身往街上走,也不见有什么马车。崔祥祝想捎上人,但一想想,也罢。
他转身上马车,挑起帘子看着晕乎乎靠在马车里的遥如意,忙对小德子吩咐,“可稳着点,要是摔了十九大人唯你是问!”
“是、是是!”
不知是崔祥祝的提点有用还是遥如意坐得稳,马车稳稳停在云殿时他还保持着刚坐进马车里的那副模样。
崔祥祝轻唤了两声,“十九大人,十九大人!”
遥如意想睁眼,又没睁开,靠在马车上哼哼着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这——
哎……还是让陛下过来。
长廊两侧的提灯太监默不作声,崔祥祝道,“你在这儿看着,咱家去瞧瞧陛下在不在。”
“崔公公放心。”
见不会出差错,崔祥祝小跑着走了,再次回来时他跟在皇帝身侧。顾回舟拧眉,大跨步上前一脚跨上马车,瞬息的工夫把人从马车里捞出来,稳稳抱在怀里。
“去准备水。”
“是,陛下。”崔祥祝瞧着人进了寝殿,转头命人烧水去了。
“陛下——”
“陛下——”
被人抱起来时隐隐睁开了眼。
遥如意在顾回舟怀里本好好躺着,却在被人刚要放在床上时不安的来回扭,抓着人的袖子就不松开,一副粘人的模样。
男人嘴角不自觉泛起一抹笑,喝醉的遥如意脸颊通红,一双眼像盛了酒,耳后的两缕橙红色发丝微微散乱,贴在人脖颈上显得皮肤更加白嫩。
舌尖抵上上颚,顾回舟伸手把人的手腕攥在手中,微微用力,看见上面留下一道红印后轻笑一声。
“唔——”
遥如意不满,哼声反抗,奈何他躺在床上本就使不上力,更何况如今刚喝了酒,挣扎半天也没了结果。
眼睛瞪圆满是控诉,“陛下——”
对上那道视线,顾回舟猛然被烫了一下,手中力道放缓,倒是让人跑了,他喉咙微动,眸光晦暗不明。
遥如意滚了几下翻到床的最内侧,抱着被子缩在一角,一双眼直勾勾看着顾回舟。
看着看着眼中带上幽怨。
顾回舟:?
他瞧着床上那人眼神不悦又幽怨,好笑,“躺在朕的寝宫,十九大人还有何不满?”
遥如意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顾回舟挑眉,转身坐到床上,如同前几日窝在床上看书的遥如意一般,侧躺在床上用手撑着脑袋,墨发自肩颈滑落到床上,一双眼睛勾着笑,竟一时分不清谁才是精怪化形。
“过来。”
遥如意怔怔看了一会,视线盯着皇帝的眉眼,再是唇角。刚刚还愁闷的眉眼顿时笑了,他乖乖“哦”了一声上上前,躺在床上和顾回舟面对面。
顾回舟再次伸手抓住人手腕,一下子把人拉近,瞧着对方面带错愕,他笑得倒是开心。
遥如意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又让人抓住了,连忙往后退,奈何手被人抓住,怎么也扯不动。他恼火地看着两人紧握在一处的手,“我的手。”
“在朕手里。”
“还给我。”
“拿去。”
男人说得轻飘飘,奈何手上的力道不松一点,遥如意几次三番抽不出来,干脆不抽了。一脸苦相倒在床上,一会盯着顾回舟的姿色笑笑,一会又拧眉闷闷不乐。
顾回舟被他盯得整个人躺在床上,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看着。遥如意突然开口,“兰燕成婚了。”
“嗯。”
“兰燕成婚了。”
男人微微拧眉,“朕赐的。”
“兰燕成婚了!”
遥如意急得整个人晕晕乎乎,面前的顾回舟穿着一身红袍,好像和今日婚宴上兰燕穿的相差无几,他声音因为醉酒变得软糯,却字字清晰。
你是不是也要——
盯着那人急切的身侧,嘴角因为着急被人咬住,露出里边的柔软。
男人沉声,“朕说了,朕赐的。”
“兰燕——”
“兰燕成婚和十九大人又有何关系?!”顾回舟瞬间冷声,他撑起身子看着躺在床上急得直瞪眼的蠢蘑菇。
男人眯眼看去,今日自从他回来就是这副样子。
兰燕成婚便成婚了,和他这株蘑菇有什么关系。
心底突然泛凉,顾回舟回想起那信纸上的一行字,“江南男子龙阳之风……”
想着把人放到江南和兰燕相处了近一个月。
眸底的冷色划过一道危险的光,顾回舟松开手,转而掐在人下巴上,“仙君说说,兰燕成婚与你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仙君心悦兰燕,今日瞧见人成婚,情丝断了?”
第45章 亲亲 “遥如意,上前。”
在说什么?
皇帝又在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了。遥如意睁着眼睛看他, 一双眼瞪得干涩就眨一下,视线一路从皇帝的眉眼看到唇角。
无顾咽了下口水。
“嗯?仙君怎么不说,兰燕成婚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床上那人一脸无辜的模样,顾回舟把对方白皙纤细的手腕握在手中, 眼中漆黑一片, 吐出的话轻柔带着蛊惑, “嗯?”
“和我……”遥如意想了一会, 脑子昏昏沉沉, 稍微想一下便带着阵痛。眼前场景也变得模糊不清, 顾回舟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 明明他自己都要成婚了, 还来逼问他和他是什么关系。
眼前顿时浮现出一片水雾,“我不愿意。”
“唔——”
手腕又被攥紧,男人猛地俯身,对方的墨发扫在遥如意脸上,身上的熏香与遥如意身上的酒味儿混在一处, 让躺在床上的遥如意不停乱蹭, “痒。”
呼吸粗重, 顾回舟死死盯住对方,眼中雾气闪过一瞬,转而流着豆大的水花,怒火猛地从心底窜起,他咬牙切齿,“仙君大人倒是一往情深。”
他都没说什么,怎么皇帝还来责骂他,遥如意更加委屈,他才不会老老实实任凭对方责骂, 整个人挣扎起来,“你凭什么压着我!”
“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妃子,你压着我做什么?”
顾回舟冷眼压着对方,两人谁不不松手,他气笑了,“凭什么?凭朕是皇帝,你就算只是一株蘑菇也在朕的国境之内,朕让你走你才能走。”
“你——”
眼睛泛红说不尽的委屈。
他这人怎么这样,自己纳妃娶妻还要来着责骂他,怎么都气不过,遥如意气势汹汹,“你欺负人!”
“朕欺负你?”男人阴沉着脸色再靠近一分,一只手攥住遥如意两只手腕,手腕挣扎间剐蹭出两片红痕,瞧着让男人眸色更加晦暗,他胸口起伏,“遥如意,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兰燕成婚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看见对方那一身红色喜服遥如意就是觉得胸口闷得难受,他牟足了力气往前一推,闷声,“你离我远点。”
奈何双手都被人攥着,他一用力反而把人拽近,呼吸交错,遥如意被热得瑟缩着颤了颤。
顾回舟一声轻笑,“让朕离远点?让兰燕离近些?”
兰燕,兰燕……
遥如意板着脸对上顾回舟的视线,皇帝为什么总要提兰燕,和兰燕有什么关系。
“兰燕成婚了,你什么时候——唔——”疑问的话没说完,嘴被人捏住,“你还提他!”
“啪——”
床边一盏茶掉在地上,发出一阵脆响,惊得遥如意一抖,脸被人捏着嘴唇嘟起,他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手得了自由连忙向人推去。
竟真让他把人推开了。
遥如意爬起身靠在床头,一下又一下猛喘粗气。身上的锦袍乱作一团,领口大开露出里面面色的中衣。
顾回舟同样直起身子,两人都坐在床上,脸色黑得像炭块一般。
空气凝固,云殿内传不出一点声响。崔祥祝站在门口犹豫不前,他身后的几个小太监抬着好几桶热水,在夜色中冒着股股白烟。
刚刚皇帝的那声质问传出门,几人听得一清二楚,小德子畏畏缩缩抬头,用眼神询问崔祥祝,“公公,这……”
崔祥祝长叹一口气,摆手,“先下去烧着。”
“是。”
怎么抬过来的又怎么抬下去,几人悄声走不敢发出响声,刚刚陛下那声怒喝又不是没听到,要是在这时候惹了陛下不悦,这脑袋该换人顶了。
遥如意胸口那股闷气不上不下,他看向顾回舟的神色不服气,嘴角绷紧抿在一起,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瞧着。
头昏昏沉沉的感觉消退不少,他再抬头看见皇帝把那身衣服换下来了,一身红袍妖艳惊人,衣袍扰乱露出隆起的胸膛。嘴角被他咬得艳红,双眸阴沉直勾勾看过来。
咽了下口水,又揉了一下红肿的眼眶,他不知道皇帝今夜怎的这般不寻常,他一句话都没问出口就让他恼火成这样。
但他又实在想知道,“今日兰燕——”
“唔——”
瞬息间,双眸瞪大,整个人被压住躺在床上,亏得背后的被褥在刚刚散乱开来如今才不至于让人磕在床沿。
嘴上的温热和自己的温度相差甚远,遥如意恍惚瞧着对方眼底闪过狠厉,下一秒唇齿间传来血腥味儿。
他想开口,却连舌尖都不知在何处。被人追着吸吮,遥如意一时间忘了呼吸。
男人眼眶泛红,发了狠般压住身下人,他把人禁锢在身下,不让人动一丝一毫。
“唔——”
头又变得昏沉,遥如意被人松开时猛喘粗气,瞧着皇帝眼中闪过的一阵揶揄,蘑菇也顾不上多想,忙把自己的呼吸调匀。
他控诉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顾回舟刚展开的眉头又皱起,粗气打在身下人的鼻尖,阴测测开口,“说什么?说仙君心悦之人今日成婚,仙君心绪悲痛将自己灌醉了?”
什么心悦之人?
遥如意挪着身子往旁边移动,总算感觉到呼吸轻快不少,但下一刻又瞧着人覆在他身上,男人手指的温度滚烫,食指一下又一下摩挲这他的下唇。
电流般的酥麻瞬间贯穿全身,如同方才被人含住舌尖时的战栗。
遥如意又红了眼,“兰燕不是我心悦之人!”
他总算是想明白了刚刚皇帝怎的一提到兰燕就冷下神色,生怕要说出的话再被堵住,遥如意大声质问,“兰燕今日成婚了,你是不是也要成婚了?”
周遭冷凝的紧迫感总算消退,顾回舟手指捏着身下人的唇肉,他拧眉,“兰燕成婚又关朕什么事?”
“朝中大臣上奏让你选秀,早晚都要……”
遥如意说着垂下视线,皇帝撑着上半身,墨发垂在他身上,他隐隐约约能瞧见对方腰间挂着的玉佩,暖白色温润的玉摇晃着不肯停下。
“谁跟你说的?”
“……”
他总不能把徐仪说出来。
两人相顾无言。
顾回舟一声冷哼,“朕选不选妃,他们管不着。”
蘑菇闷声,“哦。”怔怔瞧着那人,嘴角却已经忍不住上挑,傻呵呵的笑着。
顾回舟一怔,他盯着身下莫名扬唇傻笑的蠢蘑菇不明所以,回想刚刚那人所说,思索片刻后沉声,“你提兰燕,便要说此事?”
“嗯。”
暗自散了心中郁结。
顾回舟,“那为何要提兰燕?你想问什么直接来问朕。”
“因为他今日成婚了。”
顾回舟拧眉,“朕说的是为何提兰燕?”
遥如意说话间还能闻见身上的酒味儿,他道,“因为今日只有兰燕成婚了。”
顾回舟,“……”
他刚刚和这株蠢蘑菇生气完全是个笑话,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年轻帝王嘴角抽动,不知是笑还是要说话。
半晌,顾回舟撑起身子坐起来,他视线止不住盯着床上的遥如意,蓦地想到了什么,“十九大人不愿意朕选秀?”
俯身向前,两人一个坐在床里一个坐在床边,顾回舟俯身过去挡住了大半的光,他面容上的冷凝转而变成轻笑,眉眼轻弯眼角上挑,烛火摇曳在他身后衬得人五官妖艳。
声音带上蛊惑的意味,语气轻快,“十九大人为何不愿意?”
遥如意看得慌神,“不愿意。”
“为何不愿意?”
蘑菇低声,“你选秀就有妃子了。”
男人嘴角的笑容扩大,“朕有了妃子又如何?”
有了妃子……
遥如意眉头皱紧,皇帝要是有了妃子,“那我就要搬出去了。”
“然后呢?”
那还能有什么然后,“然后你的妃子搬进来。”想了想,“可能三四个妃子一起搬进来。”
顾回舟黑脸,咬牙,“谁跟你说的?”
“……”
好,很好。
顾回舟喉结微动,漆黑的眼向下垂去,眼睫的阴影打在眼尾狭长妖冶。
半晌。
皇帝眯着眼瞧着面前一脸失落的人,循循善诱的话徘徊在口中,“朕不纳妃,如何?”
眼前人瞬间瞪圆了眼睛,眼底好似把窗外天上的星塞了进去,亮得晃眼,“那我能一直住在这。”
“嗯,要记得你说的。”
酒劲儿还未散去,遥如意晃了晃头,“什么?”
阴沉嘶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传进脑海,耳朵被热气烫得酥痒,他连忙想向后退却被人捏住脖颈动也动不了。
“嗯——”
“陛下……”
“你说,你一直住在这。”
一声轻笑,年轻的帝王站起身,嘴角挂着揶揄的笑,像一只得逞的狐狸眼尾上挑得意餍足。
“崔祥祝。”
房门被推开,一道身影碎步上前,“陛下,热水已经备好了。”
“嗯。”
崔祥祝一愣,又连忙笑道,“奴才这就让人抬进来。”
他笑呵呵退下,房门轻声关上。
嘴角噙着笑意的顾回舟又走到金丝楠木床边,瞧着床上的人。
遥如意眼眶微红,刚刚说是落泪,但数起来不过两三滴,他此时眼神无神,向前看着不知在看谁。见顾回舟望过来,殷红的唇扬起一抹笑,“陛下。”
顾回舟应声,“嗯。”
“陛下。”
“嗯。”
“陛下。”
顾回舟单膝跪在床榻上,伸手把人拉近,用手在人殷红的唇瓣上剐蹭,手上的茧子还在,上次十二给的药膏全涂在了遥如意手上。他每剐蹭一次都惹得对方战栗一下。
像是得了趣,男人坐在床榻上和人面对面。
两人的唇间相距两指,鼻尖险碰在一起,皇帝把人的手腕攥在手心,他悠悠道,“遥如意,上前来。”
遥如意想不明白,直接照做,“好。”
“唔——”
第46章 大醋 顾回舟被气笑了:“不记得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 身上的袍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换成了中衣。
“好像……”前一日的中衣并不是这件,遥如意记得他前一日穿的那件在袖口有暗纹,这件没有,像是内务府新送来的。
“唔——”
他揉了揉昏昏沉沉的额角, 昨夜发生了什么怎也想不起来, 只记得他在和徐仪闲聊的时候喝了很多果酒, 酸甜清口, 一杯接着一杯无所顾忌。
再就没了印象。
好像是崔公公把他接回来的。
不再多想, 遥如意喝光床边的一杯温茶。他换上熟悉的白袍拿起书本看, 王千山在他前往江州城的时候离京讲学, 如今还没回来。
正好自己多看看, 免得等王千山回来的时候一问三不知。
“君子立于世……”
前一夜的宿醉仍扰得人心烦,两行字看了半天也看不进去。遥如意瞧了瞧手中的书,他该是有什么事没想起来,烦闷道,“应该不是要紧事。”
说罢, 淡然笑笑。
“想不起来就作罢, 若是能想起来早就想起来了。”
他想着出门瞧瞧, 然而一出门就看见崔祥祝站在门口,大太监对上遥如意错愕的视线谄媚笑道,“十九大人可醒了?头可舒服?大人昨夜醉酒,陛下怕大人醒来身子不适,让老奴今日守在云殿照顾大人。”
说罢招呼一旁的小德子,“这是刚刚御膳房送来的沆瀣浆,又名醒酒汤。放了甘蔗和白萝卜,口感甚佳,大人快尝尝。”
遥如意点点头, 他接过来一饮而尽,怕崔祥祝守在这儿耽误皇帝的事,连连摆手,“我没事,崔公公还是去跟着陛下。”
崔祥祝对两人昨夜的事知道个大概,他点头,“大人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奴才奉陛下的命来照顾大人,那要是回去岂不是抗旨。”
见遥如意不再推脱,崔祥祝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他低头眼睛滴溜溜转动,计上心头。
“今日陛下怕是要在御书房多待些时候,大人若是无事不如去帮陛下研磨?”
“也好。”遥如意对人扬唇,但刚一扯动嘴角便感到一阵不适。“嘶——”他眉头拧紧忙用手去碰,下唇不知在什么时候肿起一块。
并不严重,只有在扯到嘴角时能感受到。
“大人怎么了?身子是不是不舒服?”总管太监满脸担忧,“老奴这就帮大人传太医。”说着就招呼着小德子,“小德子,快去——”
“崔公公!我没事。”遥如意伸手把人拦下来,想着昨夜在酒筵上吃了不少,该是那时候划破的,就他如今这幅身子,稍不注意就能破皮流血。
这点小伤瞧太医不值当,“我一会去陛下那擦点药就好了。”
“啊——好好好。”
找陛下好,找陛下好。
“那咱们现在就去吧,正好老奴去给陛下沏一杯茶。”
“好。”
御书房外禁军和太监都不在少数,虽说站得板正,但遥如意总有一种这帮人神不在身的直觉,他多瞧了两眼,随后反而是觉得自己神志不清,转头跟着崔祥祝进去了。
声音带着宿醉后的沉闷嘶哑,像少年人摆正神色时的庄重,“陛下。”
崔祥祝上前把空了一半的茶杯端走,轻声又把门关上了。
“醒了?”
“嗯,刚醒。”他把刚刚看的那本书带了过来,若是皇帝不需要研磨他也得找点事做,刚在窗边的木椅上坐下,遥如意瞧着对面墙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副字。
“四海升平,八方宁靖。”
是他在江州城写得那副,心中微动,因为下唇微肿他不敢扬起太多,“陛下,那是我写的字吗?”
明知故问。
顾回舟扫去,嘴角噙着笑,“不是。”
“这分明就是我写的。”上面“八方宁靖”中的“八”,因为他蘸墨时手不稳,笔上浸满了墨汁,导致一撇稍微厚重,不仔细瞧看不出来,“我写过的字我当然认得。”
语气坚定,抬头看向顾回舟时眼里满是不悦,却直直对上男人那双盛满笑意的眉眼。
顾回舟往日里在朝堂上的笑总带着冷意,但如今他笑得耀眼,眉眼似弯月,唇闭在一起,嘴角自然而然上翘,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自己知道,还问什么?”
遥如意控诉般的眼神被人说得底气不足,顿时慌了神,不知道单单是因为被人戳穿了心思还是又瞧见这人笑得好看。
他嗫嚅着,“……没什么。”
他才不会说是因为想听着男人说他写得好。
视线相对的那瞬间升起一丝不一样的气氛,顾回舟把人看了一圈,最后盯着那人微微肿起的下唇来回打量,舌尖抵住上颚画圈,昨夜食髓知味,如今嘴边空落落的,总想含着东西。
他开口,“王千山教没教过你写字?”
遥如意瞧着砚台里也不缺墨水,就坐在木椅上没动弹,闻言他拿着书闷闷开口,“未曾。”
“那是学了朕的字?”
男人眼神扫过墙上的那幅字,怪不得他瞧着眼熟,笔锋张扬与自己写得相差不大,心里又满了几分,悠哉游哉看向遥如意。
“嗯,想着在暖阁里陛下写的那幅字写的。”
倒是诚实。
顾回舟招手,“过来。”
遥如意刚上前,一把被人扯过去,顾回舟站在桌案前,下巴刚好抵在他耳侧,呼吸间吹得耳侧发痒,“唔——”
“别动。”
顾回舟把人圈在怀里,左手顺着遥如意的手臂搭在一起,慢慢躬身承在桌角,右手拿过一支毛笔,他递给遥如意,“拿着。”
“陛下,你要教我写字吗?”一双眼睛带着笑往后看,惹得身后人一怔。
“转过去。”
看什么,他转过去就是了。
遥如意转身,皇帝俯身覆在他背上,两人贴得极近,身边人的心跳好似就在自己耳边。他靠在人怀里蓦地脸红了,手被人抓着,男人的手白皙中透着冷色,却在握上来时烫得遥如意抖了一下。
“动什么。”男人一副全然是他的错的模样,让遥如意顿感不服,明明是他烫了自己一下,心底不满,又扭动一下。
“呵。”一声轻哼,语气不屑,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顾回舟再次向前而变得更近,男人饱满的前胸贴在遥如意背上,呼吸打在耳侧,他声音嘶哑带着蛊惑,“别动,认真看。”
“哦。”
勉强打起精神,遥如意的手被人攥在手中,看着顾回舟骨节分明的把手握住他的手,两人一同操控着狼嚎笔,在纸上犹如卧龙般游走,停滞,游走。
“遥。”
“如。”
“意。”
蘑菇眼眸放光带笑,“我的名字。”
“嗯。”男人回话,但手上的动作没停,再次动起来。
感觉被人握得更紧了,他在男人手中的手完全被禁锢住,现在瞧着不像是在教他写字,反而像是男人自己在写,不过是在手中攥住他的手罢了。
“陛下,太紧了。”
“不紧。”
怎么不紧。
遥如意想抽回来却抽不动,他手上的动作没影响到顾回舟,纸上再次落下三个字。
遥如意喃喃,“顾回舟。”
“嗯。”
敢光明正大喊他名字的人,也就只有这株蠢蘑菇了。称皇帝的名讳是大事,奈何怀里人只对字两眼放光,“好看。”
怀中人身似少年郎,整日练肩让肩膀上的线条流畅有力些许,却不显壮硕,反而带着劲瘦的美感。
把人搂在怀中抵在胸膛上,顾回舟满意极了。
被人带着写过一遍,菌丝把转折动作记得清楚。遥如意一模一样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字,写了一遍“遥如意”,又写了好几遍“顾回舟”。
像是对这三个字情有独钟。
教完两人仍贴在一处,顾回舟低头瞧着怀中人,想着昨夜两人唇齿相交时的美妙滋味。男人眼神晦暗,左手不自觉地搂上怀中人的细腰。
那腰细得勾人,一只手就能把人环住。顾回舟皱眉,也不知道饭都吃到哪儿去了。
“陛下,你别动我。”
腰间被人碰得发痒,手下一抖一个字被写得歪七扭八。遥如意转头面带不满,一双眼瞧着顾回舟像是在发布命令。
却没引起男人的重视,一道目光深邃盯着面前人的下唇。那处还肿着,若是好好上药养着一日就能消,但若是再次被人吸吮玩弄,就不知道是如何了。
语气轻佻明知故问,“遥如意,你嘴怎么了?”
“啊?”
遥如意恍然,皇帝不说他怕是要把此事忘了,他把笔放在一旁,转了个身面对皇帝,伸手轻触下唇的肿痛,眼神清澈,“我也不知。该是昨日在酒筵上吃多了东西剐蹭到了。”
他问,“陛下,你有伤膏吗?”
“剐蹭?”
“嗯,陛下可有伤膏?”
问出的话没人回,腰上的那只手突然收紧,男人眼中不知为何染上薄怒,一双眼紧盯着怀中人,他问,“遥如意,你再说你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吃东西吃的?”
他要是清楚伤是怎么来的应该就不会受伤了。腰被人勒紧,遥如意猛推几下顾回舟的手,眼神无辜,“若是陛下没有伤膏,我一会去找崔公公,让他带我去太医院取一些。”
顾回舟被气笑了,他眯着眼,“你昨日怎么回来的?回来都做了什么?怎么换的中衣?”
蘑菇皱眉,“……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他点头,“嗯,记不起来。”
好,好得很。
蘑菇被弄得一头雾水,但好在腰上的手松开,他走开几步回到刚刚的木椅上看书,两人一时间不再说话。
他怎么知道皇帝又怎么了,便不再管。
蘑菇看一会书便要抬起头瞧一眼桌案前的皇帝,两人时不时对视,遥如意笑笑,便再次低头。
“陛下——”
崔祥祝推门而进,他低着头不敢乱瞧,把两杯茶水放下后规规矩矩退下了。但还没关上御书房的门,碰巧十三拿着信笺过来,两人浅笑点头,十三走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陛下。”
顾回舟转回视线,手腕本就白皙,带着青白玉串珠更显温润,压低几分男人的戾气,串珠隔着外袍抵在桌角发出一声闷响。
“嗯。”
“陛下,草原世子原辽来信。”
皇帝拧眉,把信接过来。不多时看完放在桌上,“告知内务府好好备着。”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草原进贡之时,今年事情不少,他倒是把这件事忘了。
说罢顾回舟抬眼示意十三可以走了,却见人还站在原地,他拧眉。
十三道,“陛下,刚刚属下在宫外碰到了韩将军。韩将军本想来面见陛下,但碰上管家说长公主身子不适,便先回去了。”
他瞧着皇帝心绪好些,接着把剩下的话说完,“韩将军让属下来告知小……告知十九,韩小姐从江南寄来些物品,其中有给十九的,让十九去韩府走一趟。”
顾回舟不耐,“啧。”
让人把东西送过来难道就能累死他们了?
遥如意转头看了一眼顾回舟,起身,“陛下,我现在去了。”
男人冷声应付,在人要出门的那一刻沉声道,“站住。”
“嗯?”
一个瓷瓶被扔过来,遥如意瞪大眼睛手忙脚乱接住,那慌乱的架势看得十三一口气堵在胸口,见人把东西稳稳攥在手中才呼出去。
是伤膏。
遥如意笑弯了眼,“谢陛下。”
顾回舟冷笑,见人谢完笑着走了出去。纸上的墨彻底干了,两人的字相差不大,却也能看出不同。顾回舟视线扫过与他笔下虬劲有力的大字不尽相同的其他,规整得体,就好似那人做事一般。
明明是个循规蹈矩的蠢蘑菇,现如今也被他带的染上了毒性。
半晌。
皇帝把纸折起来放在一旁,慢悠悠道,“本就有毒,又关朕何事。”
另一边。
遥如意在出宫时和十三分别,十三叮咛好些遍才放人走。遥如意不厌其烦听着,一遍遍点头称是,一副乖巧模样和刚刚在人怀里时全然不一样。
瞧着天色已经不早了,他快步往韩府走。大街小巷中热闹不少。
因为万由商会的帮衬让城中百姓猛松一口气,再加上现如今江南田间地头好转的消息传到京城,想着自己家的地头再过些时日也能丰收,连干活都带着笑。
“我找韩将军。”
侍卫礼貌点头,这人他未曾见过,但瞧着也是位贵公子,“敢问公子是……”
“十九。”
“小的进去通报一声,公子稍等。”
两位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忙进去通报,留下另一人笑着对遥如意拱手。这俩人说是侍卫,却壮士得过头,孔武有力的臂膀把衣服撑得鼓鼓囊囊,不看人时视线中藏着狠厉。
应该是军中的将士。
倒也符合将军府的名号。
“十九大人。”韩季青亲自从府中走来迎接,面上带笑眉头的愁苦却不散,遥如意想到刚刚十三说得长公主身子不适,他刚刚该带着太医一同来的,“韩将军,我来取思文姑娘寄来的东西。”
“大人这边请。”
镇国大将军的称号两朝为止都只有韩季青一人,他称遥如意为大人着实不合适,遥如意跟在人身侧道,“将军唤我十九便好。”
完了怕人不答应忙补充,“思文姑娘也是这般唤我的。”
韩季青一愣,随后立马答应,“那便听十九的。”
“长姐寄来的东西不多,江州城的点心不少,长姐想着你可能爱吃,给你多带了些。”两人边走边说,穿过一条长廊,上次遥如意和顾回舟一同来参加酒筵,两人只待在一间厢房里,也没多看。
如今走在将军府中倒是感受到府中的文雅,花花草草种了不少,与宫中最不相同的便是墙的颜色,没了那深红色的砖让人瞧着亮堂不少,二人刚路过的院子架着擂台,一旁的架子上还摆着不少长枪。
院子极大能容纳上百人,该是他们练武的地方。
终于到了正院,小厮早早沏好了茶。韩季青笑着对人示意,“十九先坐,这是长姐让我交给你的。”
他递给遥如意一个包袱,里面沉甸甸的东西该是糕点,上面还夹着信,“你在江州城的朋友挂念你,便找到长姐代为转交。”
遥如意一瞧,是乔玉和陈竹月。
倒是麻烦思文姑娘了,“多谢韩将军,也多谢思文姑娘。”他起身拱手,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韩季青快步把人扶起来,“这是作何,都是朋友。”
两人笑笑,坐在位子上喝茶。遥如意喝得不慢,他看得出韩季青的着急,他若是一直坐在此处人也走不了,还是早些喝完让他去瞧长公主为好。
但茶是新泡的,很烫。
“呼——”他偷偷吹气,装模作样小品一口,顿时被烫得眉头紧皱。也幸好韩季青没往这边看,他面上全是忧色,看着越走越近的管家。
“当真!”
韩季青声音带着狂喜,他不顾上别的,一下子整个人站起身来,身高比老管家高太多,嘴角止不住高高扬起。
他短短一会猛咽下好几口口水,急得搓手。
“将军放心,三位府医都瞧过了!千真万确!”老管家喜笑颜开,嘴角快扯到耳后了。
韩季青大跨步连忙就要走,却又想起遥如意,转身忙道,“十九大人!在下失陪一会,待稍后回来向大人赔罪!”
“韩——”
说罢,不等遥如意回复连忙跑了。
留下遥如意自己做在正院面容呆滞,“我可以先回去的。”
但不告而别非公子所为,遥如意只好坐在位子上等着。这下不用担心茶烫了,他能慢慢喝。
“这是乔玉的,这是陈竹月的。”
先看了乔玉的信,遥如意看得仔细
“见字如晤,竟不知你是京城中人…………”
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遥如意看得云里雾里,却也看得开心。他和乔玉见面不多,但对方人很好。相处得如朋友一般。
他看了看最后几句话,默默道,“若是来京城,我定要以礼相待。”
相比乔玉的大篇幅,陈竹月要简短不少。他称近日和寻阳一同开设学堂,短短半月的工夫已经不下百人入学,两人忙得手忙脚乱。也亏得思文姑娘帮着找了更大的院子,又请了几位先生,两人才算倒出一口气。
另外的先生也都是准备可科考的学子,几人意分歧少,短时间内学堂也办得井井有条。陈竹月和寻阳是管事的两人,两人相处时间不多,聊得最多的倒是遥如意。
遥如意嘿嘿笑着,他倒是想去江州城瞧瞧了。
正好一杯茶见底,他把信收好,准备等回宫再给二人去信。
“十九。”韩季青喜不自胜,从长廊那处过来时几乎是跑的,额头上因为着急攒了不少汗珠,他穿着文武袖袍子竟也难掩身上的毛躁,“今日慢待了十九,如今可要回宫?”
“嗯。”
“那我与十九一起。”
遥如意一愣,“倒也不必相送,长公主可是身子不适?我回宫后和陛下说请太医来瞧瞧。”
韩季青更笑开了,“在下也是要去面见陛下,可同你一道。”
两人同来时一样并肩走在长廊上,韩季青面对遥如意的平静神色忍了一会再也忍不住,强装镇定,“方才筱愿诊出喜脉,着实忍不住。”
遥如意也跟着笑起来,“是喜事!”
“对!是喜事!”
两人一路笑着进宫,待到宫里时顾回舟竟还在御书房。
天色已经昏暗,韩季青忙去御书房面圣,遥如意先回云殿放了东西,又转身去御书房找顾回舟。
“陛下,臣可是第一时间就来与陛下讲此喜事,怎能空手而归?”
韩季青如今人逢喜事胆子也大了,竟然就这么入宫来管皇帝要封赏。声音不小,听得门外崔祥祝皮都绷紧了,镇国将军与帝国公主有了后,竟不知道时好事还是坏事。
有了子嗣后长公主该把心思多放在孩子身上,但韩将军不知会不会对爱子的外祖家手下留情。
“你想要什么封赏?”
崔祥祝听着他们陛下的语气像是跟着高兴,他想着,抬头就瞧见遥如意,“十九大人,韩将军在里边呢。”
“奴才这就进去帮您通传。”
遥如意把人喊住,“不必,我等等吧。”
“好好好,大人您随意。”
御书房外院子不小,遥如意先前没好好瞧过这片地方,如今看着倒是精美得紧,一颗颗桃花树开得正盛,地上堆满了不少花瓣,清晨刚下过小雨,土壤摸起来比前些日子湿润不少。
口感不错。
韩季青傻呵呵一笑,“臣请陛下赐名。”
顾回舟一愣,让他赐名……“为你长子,本该是父亲赐名。”
韩季青满不在乎,“陛下赐名便是赏赐,比金银珠宝贵重得多。”他坐在木椅上瞧着高位上的男人,那人眼底的笑意他看得清楚,“臣跑这么一趟陛下该不会让臣白跑吧?”
顾回舟冷哼,“你就是为了让朕赐名?”
“陛下英明。”
两人视线对上,顾回舟点点头。半晌,他提笔,缓缓在纸上落下两个字。
“靖川。”
靖安天下,海纳百川。
韩季青眼底闪过惊艳,“韩靖川,谢陛下!”
视线不禁流连在纸上,他傻兮兮笑了。陛下这字着实好看,“还好陛下没让臣自己写。”
顾回舟沉默,把纸递给韩季青,“回去练练。”
“谢陛下。”
韩季青把皇帝墨宝拿在手中爱不释手,顾回舟看着突然拧眉,“韩小姐送来何物?”
“十九大人在江州城结识不少朋友,此次便是有友人来信。长姐刚巧差人传些杂物,便替大人捎回京。”
“何人来信?”
韩季青把手中那张纸小心翼翼拿着,墨水半干,蹭花了就不好了,他仔细想着,隐约记得一个字,笑着回道,“其中一人好似姓乔。”
他把包袱递给遥如意之时瞧见最顶上那封信,便是姓乔。
顾回舟书瞬间转头,把韩季青吓了一跳,声音阴沉,“乔玉?”男人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十一的那一句,“那少爷名唤乔玉,好男色。”
韩季青没想到皇帝竟然知道,忙点点头,“确是此人。”
脸色沉得要命,直至韩季青退出御书房都未曾瞧见皇帝再有什么好脸色。
崔祥祝见人出来上前,“韩将军,可要回府?老奴帮将军安排车驾。”
韩季青点头,“多谢崔公公。”
遥如意站在一遍,他瞧韩季青出来对人笑笑,转身就要进御书房,然而刚踏进去一脚,下一瞬整个人被带进去,门猛地关上。
声音把门外两人吓一跳,韩季青皱眉,“这……”
“无事无事,”崔祥祝把人往外带,“将军这边来,车驾等着将军呢!”
第47章 蛊惑 十九大人醉了,对着朕上下其手。
从傍晚一直到两人回云殿就寝, 遥如意没帮皇帝研磨,反而身为九五至尊的顾回舟帮蘑菇研磨研了一整晚。
帝王如同教书先生一般从头到尾盯着遥如意写字,黑眸如墨般深邃,“下手重了, 重写。”
“笔锋力道不够, 重写。”
“嗯, 继续。”
……
厚厚一摞写过的纸放在桌边的椅子上, 满是“顾回舟”三个字。
直至子夜, 遥如意揉着酸痛的手跟顾回舟回云殿, 本就不清醒的脑子变得更加昏沉, 梳洗过后还不到一刻钟, 倒在床上便睡了。
连顾回舟在床边驻足都不知晓。
男人冷哼一声,从窗边的包袱中抽出两封信,黑着脸看完,用力将来自乔玉的那封信捏成一团,眼看着就要把信纸揉碎, 皇帝吐出一口气, 他把信纸摊平, 最后压在包袱最下方。
“乔玉……”薄唇吐出一个名字。
跳梁小丑,还用不着他如此大费周章。
说罢,顾回舟弯下身子,把头埋在那抹白皙的脖颈中深吸,微弱的水声在两人之间徘徊,良久男人起身,看着如玉一般的脖颈上出现一块绯红,嘴角勾起一抹笑。
餍足走了。
草原世子原辽即将入宫面圣的消息在京城传开了,看热闹的人不计其数。大多人心情都不错, 毕竟草原是他们的附属国,自先帝在世时便受草原的供奉。
草原入京朝拜,只会带来更多的牛羊和金银。
宫门外,数十位的大臣等在烈日当下。他们早早从家中过来就为了在京门口等着入宫的世子原辽。
为首的是薛清平和梁复,两人在朝中一直不对付,今日两人受皇帝之命前来接世子,即便是表面功夫,也得做足。
梁复回朝时日也不短了,他很明显能感受到朝中人对他态度的变化,面上不显,心底险些把牙咬碎。
趋炎附势的一帮狗东西!
梁郃原本即便只是四品将军,也足以让朝中人梁家忌惮。但如今……
梁家只有一个梁复在朝中担任尚书令,尚书令说着是六部之首,但怎及六部尚书独领自己的事务。
听着倒是好听。
如今梁家没有武将在朝,手中有一半虎符又能如何?
伸手摆弄两下身上的官袍,梁复和薛清平站在最前,身后跟着数十位大臣。两人面上被烈日烤得皱在一起,等得心焦。
薛清平相比梁复好上不少,他轻咳一声,伸手给自己遮出一片荫来。
“明明还未到五月,怎得如此炎?”
“就这几日,过些日子还得冷一段时间。年年不过如此,这时可不能贪凉。不然一准受不住!”
“哈哈哈哈,大人说得是!”
……
身后大臣们三三两两聊起天来,唯独前面这两人沉默寡言。有几个小官想上来搭话,左右瞧瞧还是没迈开步子。
“人来了?”
“瞧着像是,走走走。”
梁复长呼一口气,咽了下口水和薛清平相视一笑,两人笑意不达眼底,“梁尚书,请!”
“薛大人,请。”
小官在京城城外接到草原世子,一路领着人从城门走到皇宫,见是薛清平和梁复。小官对着这二人行礼,转身退下了。
“原辽世子。”
“这位是……薛大人?”
草原世子竟能把中原话说得分毫不差,如不是他那一身装扮和样貌,混在人群中也让人难以分辨。原辽一头卷发及腰,小麦色的皮肤衬得整个人健壮高大,眼睛不大却深邃,鼻梁高挺异常,薄唇带笑,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
一年前也曾踏足这片土地,前来迎接的二人之一同样是薛清平,他认得这位老者。
“原辽世子依旧如此风神俊朗。”薛清平伸手轻抚自己的胡须,笑得眼睛眯起,两人如同熟人叙旧一般来来回回说了好几句,旁人插不上话。
梁复再克制也难免黑了脸色。
薛清平瞧着差不多了,转身,“世子可还记得梁大人?今日陛下命我二人一同来迎世子入宫。”
原辽视线打量在梁复身上,这位瞧着比前一年衰老太多,他满不在意的点头,“记得,尚书令。”
这声尚书令倒像是嘲讽,梁复脸色差点抑制不住,他强迫自己扬唇,“原辽世子。”
原辽对此笑着点头,却丝毫没有搭话的意思,他早就注意到了梁复不耐的脸色,心底嗤笑,扬起笑看着薛清平,“原本只觉得草原烈日难耐,却没想到京城竟也如此。薛大人,不如我们赶快进宫拜见皇帝陛下?”
“成!世子这边请。”
原本跟在原辽身后的马车纷纷在进入宫门时停住,薛清平这才知道此番跟着一同入京的还有草原圣女,乐轻由。
“轻由圣女。”
“薛大人,梁大人。”
视线相对算是打了招呼,薛清平走在最前,带着原辽一路朝着宫内走去。
和以往一样,草原世子进京呈上贡品并接受皇帝宴请,宫里紧锣密鼓般忙活起来。
忙中有序,崔祥祝早早吩咐下去,内务府也不想在这种事上跌了面子。
顾回舟坐在龙椅上闭目,上次见他穿明黄色龙袍还是在遥如意回京那日。殿外热气遍布,寝殿内放着好些块半人高的冰倒是让殿内凉快很多,遥如意最受不了暑热,他紧紧凑在冰块边,几乎是靠着冰坛在看书。
瞧着天色一点点昏暗下去,殿外也不似原本那样烫人,遥如意从书中抬起头。
盯着高位上的人,他是不是要走了?
“看什么?”
两人视线对上,男人把遥如意眼里的慌乱看得清楚,心底感到好笑。
“没什么,”慢悠悠解释,遥如意犹豫半天,“陛下,你是不是要过去了?”
“你跟着朕一起。”
靠在冰坛一侧的人眼前一亮,声音都跟着雀跃,“我也能去?”
“为何不能?”
但侍卫怎能待在晚宴之上,能在宫宴上看守的都是禁军,“我可以趴在房顶。”
男人皱眉,“跟在朕身后。”
遥如意点头,如今他也要跟着去便要收拾一下了,身上的月光锦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不会感到热,他现在只知道草原的世子要入京面圣,其他晓得不多,“陛下,今夜都有何人?”
“原辽,乐轻由。”
世子原辽,那乐轻由是……
顾回舟早猜到他会问,一口气接着说,“世子原辽,圣女乐轻由。”
“草原为游牧民族,他们与云国一样将领袖封王,在王的带领下打猎。但草原中伤者不计其数,其中一族自远古便精通医理,世代将医术传于圣女,以救草原世人。”
所以乐轻由便是圣女,遥如意懂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人一前一前往宫宴。崔祥祝笑呵呵跟在两人身后,听着这二人说话他不插嘴,这可是两位主子。
若是十九大人日后入朝,活脱脱是位宠臣。
宫宴上人到全了,顾回舟是最后一个。他刚一落座,左右人纷纷起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微微抬手,晚宴就此开始。
草原并未受到饥荒的波及,前一年的牛羊成群,由此运来不少牛羊肉,金银珠宝同样数不清,这些通通被顾回舟收在国库中,再没动过。
一场宫宴平静进行到一半,薛清平瞧瞧草原圣女乐轻由,又转头看看自己皇帝。他心中的念头越来越盛,放下酒杯就要开口。
却在马上起身时撞上顾回舟的视线,冷冽的目光把人直直打回去,好似再说,若是不想死,就坐回去。
这!
咬咬牙,薛清平坐回到位子上,但心中的念头久久不散。
陛下如今仍未纳妃,即便是宫中宫女也没有人得帝王宠幸,这……这储君之位可如何是好啊!
堂堂皇帝,怎能无后!
“轻由见过大云皇帝。”宫乐悠悠,大臣们推杯换盏的动作也在这道声音之下停住了,“轻由未得陛下召见,擅自跟世子入京,还望陛下恕罪。”
声音娇俏,一双媚眼顾盼生姿。她生在草原,怎的也不如中原女子那般白净,却仍美得惊人。初夏酷暑,乐轻由纱裙随着人动作摇曳,薄纱罩在人身上隐约能瞧见女子曼妙的身姿。
她生得高挑,一双美腿纤细修长。遥如意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嘴里喃喃着非礼勿视。转头却瞧见顾回舟盯着人看个没完,眉头瞬间拧紧,盯着人默不作声。
好似一口气在胸口堵着。
“嗯。”男人沉声,他将视线从人脸上挪开,眉眼扫过茶杯,用手轻轻碰触。
“多谢大云陛下,轻由入京有一件事想请陛下应允。”
“说。”
乐轻由声音婉转,美目顾盼生姿,笑声似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宫宴上大半的人都差点把眼睛黏在这位圣女身上,“轻由自小跟姑姑一同长大,轻由的医术便是跟着无矜姑姑学来的,姑姑曾对轻由说,中原男子文采灼灼,是为君子。”
她声音婉转又字字清晰,“轻由便自小对中原男子心生好感,便想此番入京择一位良人,可跟着轻由回草原。”
这便是要招赘婿……
听到一半跃跃欲试的官员们顿时泄气,眼中的不满和讽刺差点憋不住。
但总有些人拦不住自己的嘴,“曲曲附属国,竟还想让我们大云的男子当赘婿!简直荒唐!”
“这怎么可能!”
……
顾回舟用手轻点桌面,感觉到背后那道灼人的视线移开了,他嘴角不自觉轻挑。眼睫轻抬再次扫向乐轻由那张脸,眼眸微眯。
真像。
记忆中的女子在刚入宫时同样穿着一身纱裙,一同她吊在房梁上那日。
她嘴上几声姑姑倒是叫得顺口。
崔祥祝瞧着皇帝冷下的神情心中一惊,这位圣女也是糊涂。
招赘婿就招就好了,扯什么太后,草原乐家选圣女可不是按照长幼,自古以来就是谁医术好谁来当。这位圣女和太后,也就是当初的矜妃乐无矜可不一定像她说的这般情深。
“圣女自便。”
“陛下!”
“陛下三思!”
“怎么能让我们大云的男儿给草原做赘婿!”
顾回舟烦闷“啧”了一声,顿时大殿上清净无声。梁复摸索着手上的茧子,视线看向乐轻由,心底的念头如同幼苗破土按捺不住。
他面上带笑,“陛下。”
众大臣皱紧的眉头还未摊平,拧眉转头。
待众人都看过来,梁复朗声,“陛下应下圣女此番请求臣等自是无权干涉。但请陛下听臣一言。男子入赘本就伤了颜面,不如选了适当的由头再将人送去,也能保住我大云的体面。”
薛清平问,“梁大人有何高见?”
悠悠笑了几声,“臣听闻草原之地的南片绿地广袤无边,可谓是一片沃土。若是不加以开垦岂非可惜?倒不如将入赘的男子封为农司副使,再行前去。”
“这……”
话音刚落,群臣视线相对还未来得及商讨,就瞧着原辽站起身,不见怒色,反而一脸喜悦,“这感情好,南边沃土空了几年之久,几番周折也无济于事。早就听闻大云沃土近些年被奸人迫害,今年却见枯木逢春。”
“若陛下应允,原辽自当听命。”他转身面向顾回舟,“若此番粮食可丰收,原辽当成承诺将七成纳为岁贡。”
“七成!”
“这……这倒是个好法子。”
顾回舟轻轻点头,他看了眼梁复随后又将视线扫向原辽和乐轻由,“那便如此罢了。”
“多谢陛下!”
顾回舟轻笑,“也多亏了梁爱卿提的好法子,不过也可惜了,梁爱卿家中只有一位独子,否则朕定要指婚于梁公子。”
梁复身子一僵,胸腔起伏越来越大,脸上提不起一丝笑,咬牙,“谢陛下体恤!”
“嗯,朕知道。”
原辽坐在位子上嘴角含笑,他瞧着被气得满脸铁青的梁复面上幸灾乐祸,这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让旁人看了场乐子。
原辽和乐轻由坐在一侧,他转头看着姿色艳丽的女子挑眉,声音压低,“怎的偏偏喜欢中原人这帮小白脸,本世子也算生得俊朗,竟也入不得你的眼?”
乐轻由无奈,“若是世子在儿时未曾指定轻由做医童,轻由也不会瞧见世子诸多蠢事。”
原辽若有所思,草原世子自出生便要在乐家童女中指定一位做身侧的医童,自小瞧着世子的脉。
两人如今相识二十多年,想想也看腻了。
之前注意过好几次皇帝身后的一位侍卫,原辽视线往那边看,“皇帝身后那位,圣女可喜欢?”
乐轻由顺着看去,还没瞧见遥如意的正脸,就对上了一道阴沉告诫的视线,媚笑低头,“自是不敢肖想。”
原辽端着酒杯一杯又一杯喝着,中原这些果酒对他们来讲自如茶水一般,他总忍不住瞧着皇帝身后那人,生得那般白净,又被皇帝看得这么紧。
低头一笑,没想到云国皇帝竟喜好男子。
也幸好没再想着把圣女送进皇宫,原辽思索,他们在大云宫中陨落二位圣女,本该兵戎相对,奈何如今……
对上大云,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宫宴在酒杯碰撞声中结束,韩季青没多留,他还要赶着回宫瞧筱愿。连韩大海都没来得及唤住他,无奈摇头,韩大海想着即将出世的小孙子,嘴角止不住的笑。
如今长公主有身孕之事除了韩家和皇帝无一人知晓,连箫国都未曾派人告知。
如此一来,稳妥不少。
韩大海从宫道上往宫外走,初夏即便白日里再热都不会持续到晚上,夜风吹得人加快脚步。隐约瞧见前面那人像是李侍郎,韩大海快步仔细一看,还真是。
李世朗痛失爱女,消沉好些日子。这些日子脸上总算是有了笑模样,倒是不知何时和百里毅走到这么近,两人说说笑笑好不痛快。
“呼——”
风声越来越大,好似要下雨了。韩大海连忙加快步子,也容不得他想李黎的事,忙往宫门走。
今日这身衣裳贵得紧,若是淋雨再沾上泥土,免不了被夫人一顿训斥。
大跨步上了马车,“回府。”
深宫之内。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寝殿,变凉的晚风刚好符合蘑菇的喜好,崔祥祝早派人把冰坛搬出去,寝殿内温度刚好,若是晚上入睡还得盖上些被子。
顾回舟大跨步坐在龙椅上,端起手边的热茶喝着,宫宴上的酒他喝了不少,听那帮人说话听得无聊,便端起酒杯一杯一杯喝。
遥如意在皇帝身后站着,如同吉祥物一般。他如今倒是不懂他去是为何,站得腿酸。一屁股坐在床上,对着腿敲敲打打。
“呵。”
顾回舟眉眼染上了绯红,这点酒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但他喝酒挂相,无论喝多少都是如此。
眼眶、眼下、鼻头通通带着红晕,顾回舟起身脱了外袍,身上的白色中衣倒是显得人更瘦削。
遥如意低头嘟囔,这人瞧着瘦罢了。
“过来,朕瞧瞧。”
遥如意不满,“我腿酸,不想过去。”
“那朕过去。”
说罢,高位上的帝王竟真因着这么一句腿酸起身,稳步走向那张金丝楠木床,大手因着酒精青筋鼓起,他单手撑在床头,俯身把遥如意罩在怀里。
果酒清甜,混着皇帝身上的檀香让遥如意恍惚了神色,他抬头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视线,眼神蓦地颤了颤。
“遥如意。”
“陛下?”
男人轻笑,转身坐在人身侧,大手顺着遥如意的手去轻捏蘑菇腿上的肌肉,站久了难免酸痛。自己捏感觉不出,但换上对方的大手就分外明显。
一对比显得刚刚自己捏的那两下像是在玩闹,男人的手修长有力,一下又一下对准小腿上的穴位按下去,酸胀感数百倍涌上来。
遥如意表情慌乱,连忙摆手,“不——不按了!”
他倒是宁可酸两天。
男人不过是轻笑两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从小腿向上捏着膝盖骨把玩,最后徘徊在膝盖之上。
“唔——”
适应过后松快不少。
皇帝按得认真,但遥如意总觉得腿上那只手按得他发痒,不耐地向后挪了一下,那只手顿住了,手的主人从专注中抬起头,绯红的眉眼好似被梅花汁染过,连唇色都成了妖艳的红。
领口因为刚刚的动作散开一半,遥如意一怔。对方的胸口也因为饮酒而变得粉红。
他瞧得脸颊微热,闪躲着顾回舟的视线。
奈何人一步步上前,退到床头再没退的余地,遥如意低声,“陛下,做什么?”
男人思索一阵,“朕帮你按腿,总要有些报酬。”
蘑菇错愕,他刚刚都说不用了,是他非要给自己按,怎的现在还能问自己要报酬?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你这是强——”
两人视线撞在一处,遥如意心底震颤,心虚地把剩下的话说完,“强买强卖。”
“强买强卖?”男人念叨,“这不是和十九大人学的吗?”
怎就成了和他学的,蘑菇皱眉,他怎能和邓泽宇那种人相提并论,“非君子所为。”
“啧。”
“朕可不是什么君子。”
说罢,男人猛地向前,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鼻尖差点撞在一处,遥如意心跳加快紧闭双眼,半晌听见男人一声轻笑。
他刚睁眼,就瞧见人再凑近一番,酒香萦绕在鼻前熏得人晕乎乎,脖颈处贴上一处滚烫,遥如意向后瑟缩,身子如同被水流裹住般酥麻,“陛下。”
“陛下!”
那人埋在他脖颈处依旧没有动静,良久,遥如意大声,“顾回舟!”
大手抚上对方的唇,男人抬起头,艳红的唇上带着水渍,他眼中复杂,“你倒是越来越放肆了,敢直呼朕的名字。”
“分明是你不理我!”
从来没这般理直气壮,遥如意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生怕再被男人啃上一口。
“当真不记得了?”
蘑菇一愣,神色疑惑,“记得什么?”
顾回舟坐在床榻上,一转身和遥如意并排靠在床头,他一只脚垂在地上,手腕上的青白玉串珠被人一下又一下把玩,“兰燕大婚当晚。”
眉眼含笑,“十九大人醉了,对着朕上下其手。就如同方才那般,不过大人放肆得多,你撞在朕的这里。”
说罢,男人蛊惑的眼神看向遥如意,伸手轻点自己的下唇。
他视线渐渐向下,最后停在先前对方唇肉上肿起的那处,暗自咽下口水。
瞳孔不敢置信的放大,蘑菇惊得嘴微微张开,脸颊红得和酒后的男人不相上下。他错愕,但一想自己第二日肿胀的下唇和皇帝的那副样子,心底已经信了大半。
他竟会做出轻薄皇帝的事……
挣扎着问,“是我吗?”
男人不耐,“难道是朕?”
语气急切,遥如意脑海中闪过江州城小巷子里的两个人,语气越来越轻飘,“我怎会——”
男人视线向下扫去,盯着遥如意握在一起的手,声音低沉嘶哑,“遥如意,你上前来。”
“嗯?”
“亲朕,看大人能否记得起来。”
第48章 往事 声音轻颤,“顾回舟——”……
双眼被男人盯着, 似是被漩涡吸住久久不能回神。身子前倾,两人本就贴近的距离更加亲密,呼出下空气缠绕在一起不分你我。遥如意慌乱地咽下口水,听着顾回舟的话往前凑。
“嗯, 继续。”
好似传道授业解惑, 一人循循善诱, 一人谨遵教导。
“嗯——”
两人唇齿相交, 视线触碰让人难免情动。遥如意慢悠悠贴上去, 对方的唇瓣烫人, 他脑海中竟真的浮现起一瞬画面。记忆中的男人穿着红袍, 同样在烛火下勾唇浅笑, 眉目深邃勾人,他说,“遥如意,上前来。”
然后他就真的凑上去了,贴在皇帝唇角一下下地舔, 好似在酒筵上小酌果酒一般。
都醉人。
他真的!轻薄了皇帝——
脑子“轰”地一下, 整个人木讷在床上。
两人的唇还贴在一处, 看着对方脸上越来越重的餍足,遥如意猛地后退吞咽口水,眼神慌乱不知道看哪儿,半天磕磕巴巴憋出一句,“没有下,没有上下其手。”
“呵。”
倾身坐在原处的顾回舟没动,他上下打量着慌乱到不知所措的遥如意,挑眉,“看不出来, 上已经满足不了十九大人了,还想下。”
瞳孔瞪大,“我不是!”
慵懒惬意的笑声从男人喉咙处溢出,遥如意忙摆手,他瞧着越来越近的男人心脏“砰砰!”跳个不停,语气硬是不起来,“那陛下说怎么办?”
“让朕说?”
要不还是自己来说,要是让皇帝来说还不一定会是怎样的结果,蘑菇心想半晌,犹豫,“我说也行。”
“那你说说。”
“我……上个月的月钱和这个月的月钱都还没给,我就不要了。”
刚刚还嘴角带笑的男人蓦地黑了脸,舌尖抵在上颚,肱骨打在眼窝处的阴影显得眉眼深邃异常,“月钱?”
“朕不缺你这点月钱。”
“那……”现在也没什么能抵的,他现如今还有六年零七个月的差事要做,“十年?”
男人思索,“不够。”
蘑菇犯了难,两人相顾无言,脑海中突然想起什么,遥如意拧着眉立马抬头,“陛下也轻薄我了。”
“嗯?”
轻薄?手指轻点在床头的金丝楠木上,闷声脆响一下接着一下,“是该让王千山早些滚回来。”
省得这株纯蘑菇整日里净学一些污言秽语。
控诉无果,倒惹得人更恼火几分。
两人还想继续盘算,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崔祥祝敲了敲门,声音隔着一道门传来,“陛下。”
顾回舟声音不耐,“进来。”
崔祥祝走进来时一直垂着头,他可知道现如今那两人都在床上。
在崔祥祝走进的工夫,顾回舟起身,“何事?”
“陛下,刚刚宫外来了一人,自称是当年风府风老爷身旁的小厮,风老爷对他有救命之恩,不敢不报。便带着一些旧事来找陛下做主。”
风家?
遥如意皱眉,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风姓世家,在京城中从未听到过。
“让人进来。”
“是。”
遥如意坐直了身子,他身上还穿着白袍,如今云殿内也只有皇帝穿着中衣衣衫不整,他整理了一下床铺,起身跟在穿好袍子的皇帝身后。
“做什么?”
“跟着陛下。”
顾回舟一声轻笑,“想跟就跟吧,多想想你对朕的补偿。”
“……哦。”
一路走到御书房,那小厮早早等在那了,见到顾回舟他忙下跪,一双眼中惊喜与惊恐并存,“草民陈民参见皇上!”
“进来。”
男人声音低沉,转身带着遥如意率先进了御书房。
已经临近子时,方才两人还不觉得困乏,但如今站在顾回舟身侧,腿上的酸胀和困顿一下子都涌上来,遥如意没忍住连着打了两个哈欠,绯红的眼眶落下两滴清泪。
“自己到那边坐着去。”
“好。”
当着小厮的面,遥如意坐到了御书房里侧另一扇窗边的桌案前。也是当初他翻找了数十本古籍找作物的那张桌案,桌上摆着熏香,窗子关紧吹不进来凉风,熏香白日里点过,现如今被人熄灭仍能闻着淡薄的檀香。
好似皇帝身上的那抹味道。
趴在桌上的遥如意想到这儿,难免又红了脸。脑海中默默盘算起要怎么补偿这次皇帝被轻薄之事……
“草民是原辽世子内侍,也是前朝风府风起大人身侧的小厮。风大人对草民有救命之恩,草民不敢不报!”
“草民手中虽无证据,但风府当年被迫害之事确有隐情!”陈民说得声泪俱下,一下下磕在地上生怕顾回舟再不过问。
“还望陛下为风府做主!”
高位上的帝王没说话,一旁的崔祥祝倒是皱起眉头。要说是寻常人家,陛下许要把这件事交给大理寺司徒大人去细查,但若是风家,这可是陛下母家啊。
当年风府被人查出暗藏龙袍,满门抄斩。也只剩下在后宫疯掉的微妃和年幼的陛下。要是微妃娘娘当时对陛下好些,风府之事怎会拖到现在?
崔祥祝面上不显,当时他年纪也不大,好多事都是听着干爹说的。
“没证据,信口雌黄来找朕?”
陈民慌了,“陛下!草民虽然没有证据,但当时从风府离开时风大人让草民带走好些书信,都是大人与小姐,也就是微妃娘娘之间的往来!”
“娘娘患病,也是另有隐情!”
顾回舟微微皱眉,他靠在椅背上用手按着额角,转头看着那边已经昏昏欲睡的遥如意,轻声,“嗯。”
陈民手中确实没证据,但风大人勤俭爱民,府中过不少小厮都是和他一样被风大人救回府的。
要是没有风大人也不会有他们的今天,他见状怕皇帝不放在心上,伸手忙在袖子里掏着。
房梁上的十三十四正了神色,两人手中的匕首握在手中蓄势待发,若是陈民下一瞬掏出非信笺的东西,这两把匕首就会同时出现在他脖子上。
“这些!这些都是!”
字不多,几乎每张纸上都只有一两句话,但纸张摞在一起竟有厚厚一摞。
崔祥祝上前把信接在手里,他笑呵呵说,“这些信就先留在宫里,你先回去等着。”话说得模棱两可,毕竟瞧着陛下这模样也不一定会管。
“陛下——”
陈民还想再说,却在抬头时见总管太监对他使了个眼色,顿时把剩下的话吞回到肚子里,哽咽道,“草民,谢陛下!”
御书房的门开了又关,崔祥祝把厚厚一摞信放在皇帝面前的桌案上,悄声退了出去。
御书房寂静无声。
“陛下。”
遥如意醒来是一个时辰之后,他上一次睁眼在崔祥祝出门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直起身子,瞧着桌案上的信好似被人动过,他想再看一眼,却被皇帝抓住手腕,两人一道回了云殿。
男人板着脸不发一言,与先前在他床上时截然不同。怕是得知了什么不好的事,遥如意没过问,云殿中安静地听不见一点声响,烛火很快被人熄灭,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刚刚在御书房睡了一个时辰,现在他倒是不困了。想着刚刚男人脸上的阴云,遥如意坐在床上没动,他身上穿着白色中衣,被子盖在腿上软得让人不想动弹,唇微微抿着,就这么坐了半个时辰,遥如意还是睡不着。
顾回舟是不是又不开心了?
龙床和他的金丝楠木床对着,云殿内的大多用红木和玉做饰,整座宫殿端庄富贵,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白玉纱,随着人的走动微微晃动。
越走进越能听见皇帝的呼吸急促凌乱,遥如意拧着眉轻声走到男人身侧。
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冷汗,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呼吸一会急促一会悠长,“梦魇?”
遥如意拧眉,他上次入梦瞧见过一幕幕血腥残忍的场景,皇帝儿时的经历非常人能忍受,如今怕也是这般。
不多想,他爬上床,似先前那般坐在皇帝胸上,伸手抵在人心脏处,一道白色光晕如同白色薄纱将两人笼罩在一处,隔绝一切。
他在皇帝的梦中呈半透明状,是一位看客。
“舟儿!”
周围的景象应该就是在皇宫之中,但此处遥如意从未去过,那便是后宫。他瞧着一位穿着粉蓝色的娇俏女子从屋子里走出来,面容生得精致俊俏,眉眼深邃唇色微红,一双眼睛似新月般弯着,在院子里找人。
遥如意一愣。
她长得和顾回舟很像。
粉蓝色穿在她身上衬得女子更显娇嫩,她眼前一亮,忙加快步子,身后刚拎着冬袄从殿里跟出来的宫女无奈,“娘娘!冬日里风凉,要记得穿袄子。”
马上就要跑到了,却被人拦下穿衣服,风灵雪忙催着,“快些快些!”
宫女忙在人领口打上一个好看的梅花结,顺手把暖粉色绣着梅花的冬袄抚平。
风灵雪见状笑开了,立马快步跑过去,在花坛处半蹲下,对着奶娘怀里的孩子亲昵笑笑,“舟儿!快来母妃抱抱!”
奶娘笑得温和,薇妃是风府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尽宠爱,进了宫也颇受皇帝欢心。还不到一年就成了嫔,如今十七皇子顺利诞下,更是直接封妃。
才年满十九,这等殊荣在后宫可是独此一人!
“娘娘当心,小皇子近日又重了些!”
风灵雪闻言欣喜扬眉,“奶娘说的可是真的!那敢情好,我们舟儿近日是不是又长大了?”女子怀中抱着粉嫩的团子,一双大眼睛和风灵雪长得一模一样,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看得出长大定是个美人胚子。
“还好我们舟儿是个男孩儿,若是女孩儿母妃还得担心日后找不到个好人家,让人欺负了我们舟儿。”
说话间语气庆幸,但说完女子又琢磨琢磨,“不顾舟儿是男孩儿女孩儿母妃都喜欢,”她小声覆在粉团子耳边嘟囔,“母妃窗边的柜子里可还有公主穿的粉色袄子呢。”
怀中男婴也不知能不能听懂,但一看女子笑他也跟着笑,母子俩在冬日里笑得欢心,连宫女的脸上都沾满喜色。
风灵雪把自己孩子抱在怀里,奶娘想接过去被她摆摆手拒绝,笑道,“无事,舟儿多沉母妃都抱得动。”
“是不是啊舟儿?”
风灵雪一边抱着人一边在花坛边赏雪,嘴上不停,“日后待舟儿大了,母妃还能带着舟儿去江南瞧瞧,那边可好看了。即便是在冬日也暖和得可以穿薄纱。”
奶娘跟在一边笑,“娘娘如今说得这般轻松,待小皇子长大了怎还抱得动?”
“无事,本宫可以抱着舟儿一起在马车里坐着。”她眉眼弯弯,“不过那时候是舟儿六七岁的样子,男孩儿正是最欢的时候,该闹着要骑马了。”
“娘娘说得是。”
风灵雪哈哈笑起来,她伸手捏了捏小团子的脸,小团子也跟着笑,母子两个对着笑,笑得开怀。
半晌听见女子的声音说,“可得在舟儿小时候好好陪陪母妃,若是大了有了心上人,就不跟母妃玩儿了。”
“有了心上人母妃得好好帮舟儿瞧瞧,无论是谁家的千金还是民间百姓,母妃都不挑。”说罢,女子又想起来什么,“江南男风盛行,若是舟儿喜欢上谁家的公子,也得带回来给母妃瞧瞧。”
“薇妃娘娘!”奶娘连忙上前皱眉道,“娘娘怎能说这般话!断袖并非好事,若是让旁人听见了传到陛下耳朵里,可就坏了!”
风灵雪无所谓笑笑,“无事,奶娘莫要慌张,该吓到舟儿了。”
遥如意在旁边瞧得嘴角忍不住上翘,他就站在风灵雪身侧,但谁也瞧不见他,他看着儿时的顾回舟忍不住伸手去碰他脸上的软肉,但他碰不到,只能装样子把手放在上面晃晃。
蓦地,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在殿内。
“啊——”
“啊——”
“滚出去,都滚出去——”
“本宫说了都滚出去你们没听到吗!滚啊——”
上一个场景中的欢笑消失不见,茶盏碎裂在地上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
孩童的哭闹在殿里响彻,吵得女人更心烦,她眼神复杂,疼爱和痛恨交织,最终痛恨占了上风,寝殿内一时间只有风灵雪和十七皇子顾回舟。
小顾回舟年仅四岁,已经能瞧见长大后的眉眼。眼中的泪蓄满眼眶,他哭了很长时间,眼眶红肿,正颤颤巍巍站在地上,他不知道母妃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刚刚还抱着他吃茶点,“母妃,我是舟儿。”
孩童软糯带着哭腔的话让风灵雪神色慌乱,但下一秒染上狠色,原本娇俏可人的模样如今变得可怖,眉眼上挑怨恨尽显,她面无表情,看着地上的孩子突然笑了,“你还哭!”
“你哭什么!”她转手又是一盏茶杯摔在地上,“你有什么好哭的,该哭的分明就是我!”歇斯底里的喊叫声让人的耳膜生疼。
女人突然蹲下身子,美目在小顾回舟眼前放大,母妃眼睛通红瞪着他,吓得他不敢发出声响,但还是伸手想找女人要抱,“母妃,抱——”
“滚!我叫你滚你听不见吗!”
风灵雪大声嘶吼,明明没哭,却又两道泪沿着眼角流下,她如今面容消瘦异常,两下狠狠向下凹陷,与四年前截然不同,她在两年前就成了这副模样。
风家因为私藏龙袍被满门抄斩,甚至她父亲连一句话都没说得出口!直接被人杀死在风府宅院当中!而她母亲也被人砍下了头……
怎也忘不掉那日所见到的场景,风灵雪神色恍惚,她慌乱四处看,又看见地上对着她张开手要抱的孩子,“舟儿!”
“舟儿!是母妃不好!舟儿,来,母妃抱!”痛苦的血泪留在脸上,年幼的顾回舟也不怕,他伸手帮女人擦去眼角的血水,慢慢笑了起来。
“微妃娘娘……”宫女见房中喊叫声消退才走进来,换上一套新的茶盏,又忙把地上的碎屑清扫干净,她们如今都习惯了。
微妃娘娘在两年前失了风府的依靠,又患上了疯病,封号直接从“薇”变成了“微”。
直至如今,疯病越来越严重,另一位宫女从外面进来,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她看着把小皇子抱在怀里的微妃,就知道这是清醒了。
“娘娘,喝药了。”
遥如意拧眉,他刚刚试图改变梦境让小顾回舟看不见女人歇斯底里的模样,竟改不动,他拧眉看着自己的手,手中的白光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一般,只能徘徊在他周围。
“嗯——”一声闷哼。
遥如意一惊,周围的场景又变了。
小顾回舟又长大不少,瞧着有八九岁的模样,一双眼没了儿时的童真,瞧着阴鸷狠辣,他死死咬着牙,不吭一声。任凭身后女子拿着鞭子鞭打在他身上,嘴角流出了不少血,他也只是皱了皱眉,抬眸间仇视抬手的女子。
遥如意一时间没敢认,这竟然是微妃!
头顶的头发杂乱异常,院中同样看不出是一位妃子的宫殿。到处是散乱的花草与碎屑,找不到一个能下脚的地方,院中没有了宫女,风灵雪咬着牙挥舞着鞭子,她命令这两个太监把顾回舟拽住,鞭子一下又一下……
“嗯——”小顾回舟一声闷哼,“噗——”吐出一口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子笑得猖狂,她眼角下垂,嘴唇发白,身上依旧是最早那件粉蓝色长袍,却判若两人。遥如意看得心疼,手中的白光依旧做不了什么,他也知道这是皇帝儿时发生过的事情,他改变不了什么。
“让他睡一个好觉也是好的。”
遥如意眼神坚定,再次动手准备以法力改变这场梦魇,奈何尝试几次依旧无果,身上的发力越来越弱,他若是再试下去连梦都待不住。
狠狠咬牙,遥如意眼眶泛红。直愣愣站在一旁,看着小顾回舟被人打骂。
“顾回舟——”他没忍住唤了一声,也只有自己能听到。
风灵雪打不够,又忙跑到一旁抓起一把雪,大声笑着塞到男孩单薄的衣衫之中,女子瞧着顾回舟终于变了脸色,疯狂大笑。
两个小太监无奈摇头,皇子能当到这个份上,也怪不得谁。
听说微妃已经四年没再醒过,上一次醒来还是在小皇子四岁的时候。那时候还能认出这孩子是她自己的儿子,现如今,“啧。”
顾回舟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两个太监见微妃累了,笑着上前接过鞭子,“奴才替娘娘动手。”
说罢,太监动手比微妃还要狠,不出几下便血肉模糊,顾回舟几乎疼得昏死过去。再次醒来时是被背上的剧痛疼醒的,两个太监笑得尖锐,把用沸水泡过的辣椒水直直浇在人血肉模糊的背上。
看得微妃在一旁拍手叫好。
“好!好——”
遥如意双眼通红,他拳头握紧,但什么都做不了,他瞧着小顾回舟背上的血肉没一块完整,与如今的皇帝截然不同。
顾回舟醒了,他没力气挣扎,但视线如同一条阴湿的毒蛇,扫视在场的三人。
突然。
“住手!”
一声凌厉的怒喝,“嘭!”的一声。院子的大门被人狠狠踹开,一身彩色异域装扮的女子冷着眉眼大步踏进来,身后跟着三四个太监,闻言立马上前把顾回舟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踹开。
女子冷眼瞧着殿内的一切,最后视线落在微妃身上。
她冷眉瞧着对面的女人,一身粉嫩的袍子脏得发酸。眼神混沌难分,连头发都乱的不成样子,乐无矜上前与人面对面,“微妃娘娘,妹妹给姐姐请安。”
说是请安,却直直站在原地。
乐无忧清冷的眉眼让人看得不禁心头一颤,她挥手,身后一位小太监端着药上前,“微妃娘娘,该喝药了。”
刚刚还大笑的女子一见到那碗黑漆漆的汤药顿时慌了,“本宫不喝!不喝——”
“唔——”
两个人直接把药灌了下去,也不管是不是打湿了女子胸前的衣衫。
而刚刚被抓起来的两个小太监此时也缓过来神,“这位娘娘是……”他二人在宫里当差多年,这一年才被分到这位疯妃身边,虽然没什么打赏,但好在殿中的首饰都归他们了。
这位娘娘,他二人还真没见过……
“我们娘娘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还不快参见矜妃娘娘!”
“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参见矜妃娘娘!”
乐无矜不再多看一眼,她转头盯着瘫在地上的顾回舟,眼神坚毅狠辣,是个好苗子。且不大的年纪倒是生得一副好样貌,但瘦得脱相了。
乐无矜微微不满,“这位皇子以后就由本宫来抚养,今日人我就带走了。有什么事去找皇上说。”
说罢,招呼两人抬上血肉模糊的顾回舟,转身离开此处,生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矜妃娘娘,这……”
女子冷面冷眼,步子不听,“我说了,你去找皇上理论。”
画面定格在此时,遥如意猛地被弹出梦境,他看着满头冷汗的顾回舟愣神。眼底的心疼根本抑制不住,忙用帕子把人额头上的冷汗擦掉。
“顾回舟——”
他不知怎么法术在梦里安抚不了皇帝,但如今出来了他还想试试。
“呼——”
成了!
欣喜抬眸,遥如意不停把手按在皇帝的额角和胸口,白色光晕不断平复皇帝脸上的慌乱。呼吸声因此渐渐平复,遥如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如今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边微微亮起混沌的光。
他不自觉抿唇,满眼心疼。
顾回舟,儿时竟然过成这般……
“嗯——”一声闷哼。
惊愕抬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躺在床上猛喘着粗气。一双眼如同梦里那个被鞭打的少年一般阴狠毒辣,他阴鸷的眸子死死盯住身边的人,不发一言。
声音轻颤,“顾回舟——”
男人猛地用力,原本躺在床上的男人一个翻身覆在遥如意身上,戾气将他团团围住,平复良久却毫无用处。
遥如意与人相对,下一瞬皇帝俯身,滚烫的唇再次贴在他脖颈上。
比傍晚时还要烫人。
第49章 心动 顾回舟听见自己心脏不住狂跳,震……
炽热的唇贴在遥如意颈侧近乎一炷香的时间, 两人紧挨着,遥如意能感受到皇帝身上的滚烫,在对方起身时才缓缓平复。
起身的那一刻,他瞧见皇帝眼中一瞬间的血腥, 但转瞬消失不见。如墨如渊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躺在龙床上的人, 蓦地笑了。
“陛下……”
遥如意不解, 怎么又笑了。
顾回舟扫视自己, 身上的冷汗消退, 他把中衣的袖子卷起一般, 湿乎乎的布料贴在身上让他皱眉不止, 眼底的嫌弃几乎化为实质。
但床上那只蘑菇和他一样, 刚刚同样被他身上的冷汗打湿,额前的碎发凌乱贴在脸颊,眼睛干净澄澈,被人咬住脖子不会反抗,反而挺起身子抬起头让人咬得更深一些。
眸色晦暗。
胸前白色的衣料微微透出白皙的肤色, 长时间的练武让遥如意胸前形成一层薄肌, 男人更暗了眸子。那薄薄的一层肌肉在他眼里构不成伤害,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他不会看一眼,但如今放在遥如意身上……
微隆起的弧度如同一条蛇般窜进他脑海里,勾着视线不停往那处瞧去。腰上的曲线顺着胯骨翘起,直至向下……
“你好了吗?”
轻柔的话在夜色中舒缓宁静。
顾回舟一愣,他好了?他刚从梦魇中脱离,如以往一般。一夜之间重新经历过一次折磨,好似在炼狱走了一遭。他该在醒来后用长剑刺向自己,随后上过伤药,用身上的剧痛强迫记忆中的场景浮现。
任凭鲜血流满地面, 红色再次遍布所及视线。
但刚刚他在想什么?
想把那只蠢蘑菇攥在手里,压在身下,泡在水里,看着全部衣料贴在人身上若隐若现两片粉嫩。再伸手把他身上的衣料撕扯掉剩下一半,挂在身上随着动作扫过两人胸前……
笑声中带着肆意,“嗯,朕好了。”
遥如意拧眉,他有些不信。皇帝那幽深又饱含深意的眼神总向他看过来,如同他在开了灵智过后在山上瞧见的农夫,他们手上拿着镰刀,对着所有可饱腹的东西狠狠砍下。
本也是要对着他来上一刀,但那农夫被人拦下了,知道他有剧毒过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但皇帝可不像是要走的模样。
盯着看了好一会,暂且信他一次罢了。
身下的锦被和他自己的那床别无二致,转身把被子抱在怀里准备入睡的遥如意分毫没察觉到不对,鼻腔里是皇帝身上的那抹檀香。他闭着眼,困意在一瞬间涌了上来,低声嘟囔,“陛下,那我先睡了。”
说罢,把头埋在锦被中,其中一条腿伸出被子压住锦被另一侧,陷入半睡半醒当中。
顾回舟嘴角噙着笑,坐在床边瞧着那人躺在自己的龙床上,抱着暗红色绣着金丝龙纹的锦被,晦暗的眸底逐渐被安宁所占满。
就这么看了约半炷香的时间,人早就睡熟了。男人才悠哉游哉回话,“嗯。”
说罢,扫了一眼逐渐亮起的天色,顾回舟起身,三两下撤掉自己身上的中衣,转身出去了。一炷香过后,殿外传来脚步声,皇帝独自一人推开门,屏退殿外的太监宫女。他大步走向龙床,带着一身寒气躺上去。
一把把人搂在怀里。
睁着眼到天亮,起身上朝。
“这!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草原之人野蛮无知!他们如今即便有了朝堂,也依旧是蛮荒之地的野人!哼!”
“哎——”
……
一个个大臣不满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退朝后的百官三三两两走在官道上往宫外走,李黎跟在百里毅身侧,两人面上都不显喜怒,李黎边走边打量百里毅的脸色,他现如今可是知道这位大人的脾气秉性,现在是在气头上了。
刚刚在朝中,一位小官自称在上朝途中经过宫外驿馆,竟被草原圣女乐轻由拦住,圣女声称昨夜在离宫之时遇见一位面容端庄俊朗且颇有男子气概的男子。
男子随着太监一道送草原之人回驿馆,圣女思及一夜,让那小官将话带给皇上。
“圣女称,自是知晓对方身份不俗,但心中甚是欢喜,请陛下应允将那男子带回草原成婚。”
那人是谁?那可是陛下身侧的十三大人!暗影的暗卫。
怎是能说走就走的,那岂不是明晃晃跟皇帝要人?
李黎低头看向百里毅越走越快的步子,忙跟上。
他知道百里尚书昨夜就有了与草原圣女结亲的念头,圣女虽然将人带回草原,但就此成了一家人。圣女医术不可估测,如此一来,大公子的腿和二公子的伤,岂不是有了着落……
三公子若是去了草原,也算安稳度日。
“尚书大人且宽心,陛下万万不会应允。那可是暗影的人,陛下怎会让人前往草原。”
见周围无人,百里毅憋着火一声冷哼,“怎么不会,草原偏远且驻地一年变动数次。若非是知情人,否则难免失了草原人踪迹。此番若是有个心腹潜在圣女身侧,岂不是个美事!”
草原人也是够愚蠢,一个个狂妄自大,竟想联合皇帝身侧的暗卫,暗影若是能这般被女色俘获,也叫不得暗影了!
李黎笑笑。
“大人可别这么想,草原圣女会用药,但乐家会用毒的人也不在少数。暗影中人虽意志坚定对陛下忠心耿耿,但终究是人,怎会扛得住毒?”
百里毅猛地顿住步子,他险些忘了这一层。
探究的视线在李黎老实巴交的脸上扫过,这人自从失了爱女,可谓大大转了性子。半晌,百里毅接着向前走,“哼,那就看陛下怎么定了。”
心绪比原本平和些许,李黎瞧着他顺心了,两人又说起旁的事,很快出了宫。
薛清平因脚步慢走在最后,他扫视前面的众位大臣,面色凝重。
如今朝中情势越来越清晰可见,百官逐渐分成三方,依次站在三位世家身后。百里家和韩家还算友好,两方身后的官僚也常混迹在一处,也算是陛下的臣子。
但梁复,朝中几乎所有对陛下心生不满的臣子全部跟在梁复身侧,自梁郃死后少了不少,却依旧数量庞大。
怎么就那么喜欢先帝!薛清平狠狠咬牙,先帝昏聩无能,他这把老骨头等了这么多年才盼着新君上位!如今总算好了些许,这帮人又开始了。
年迈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坚定,此番他就算是拼了这把老命,也要用这身老骨头和他们斗到底!
伸手摸着长胡须,老者转身,视线投向御书房的方向。
御书房内。
“嘭!”的一声,十三直愣愣跪在地上,看得遥如意直皱眉。他本在御书房内陪着皇帝批折子,趴在桌案上昏昏欲睡,现也被十三这一举动惊醒了,就这么跪下去得多疼啊。
但现在皇帝不说话,十三也不准备起来,“陛下!属下不愿!”
皇帝今日又换上了一身红袍,手腕上的青绿色串珠在这时候略显突兀,男人看着下方挺直腰背跪着的十三,细细打量起他的容貌,倒是似乐轻由说的那般容貌俊朗,颇显男子气概。
“朕问你,不涉及任何朝政上的关系。可愿意?”
十三一愣,不涉及任何朝政上的关系?那便是他和圣女两人之间的事。他抬眼对上皇帝的视线,“属下不愿。”
他是想过攒下银子以后能娶到心仪的女子,但他和这位圣女仅仅见过一面,何谈喜欢。且,不谈朝政……
那日后,陛下这边就再和他没关系了。声音又坚定几分,“陛下,属下不愿。”
顾回舟点点头,“朕知道了,下去吧。”
十三抬眸,他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皇帝身侧的小十九,半晌,“属下告退。”
遥如意看着十三出门,他松了口气,“还好十三不愿。”
身侧男人看折子的动作蓦地停了,拧眉转头,“你不愿让他走?”
怎么成他不愿了?
遥如意眨眨眼,他又对不上皇帝是想法了。但他顺着男人的念头去想,他确实不愿十三去草原,“有一点。”
男人眉头拧地更深,“若是朕要离开京城呢?”
遥如意一愣,“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
遥如意喃喃,刚刚关于十三要去草原的低落情绪顿时被皇帝这一句挤得无影无踪,他语气坚定“陛下怎么能离开京城。”
男人不自觉勾起嘴角,“你不愿朕离开?”
“不愿。”一张小脸板起来,都不用他说,是个人看过来都能看出遥如意的不乐意。
皇帝笑了,他伸手把手边的茶推到蘑菇面前,他轻声问,“为何不愿十三离开?”
遥如意伸手端起茶杯,“乐轻由会用药用毒,十三若是去了。怕是会和微妃娘娘一般,逐渐丧失神志。”
“叮——”
串珠打在茶盏上,顾回舟瞬间变了脸色,面无表情打量着遥如意,“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一直是他心中的禁词,他知晓昨夜被遥如意入梦,却没想到这人敢当着他的面提起那个女人,顾回舟冷脸直勾勾看向遥如意的眼睛。
皇帝又怎么了?
遥如意不管他变冷的脸色,轻声道,“微妃娘娘在陛下儿时性情温和娇俏,却在两年后性情大变,最后因为疯病死在后宫。”他声音淡淡,“我虽只在梦里见过那碗药,但里面有毒,可伤人的神智。”
他身为一只毒蘑菇,旁的不行,但到他眼前的毒一看就能知晓。
拳头猛地拧紧,久久没有动静。
遥如意抬头,他盯着皇帝冷峻的脸色,半晌,他看见男人如往常一样靠在椅背上,手上的串珠“哒哒哒——”被人把玩。
“多久没练剑了?”
遥如意想想,有很久了,自去了江州城起再没练过。
顾回舟用手搭在眼睛上,眼前一片黑暗,“去找十三练练,你若是连他都打不过,这个月的月钱也别要了。”
怎的又提他的月钱!
蘑菇忙起身,他看了一眼仰躺在龙椅椅背上的皇帝,脚步顿了顿,还是转身出去了。
“十三!”
十三从房顶跳下来,“何事?”
“来找你练剑。”
十三一怔,“现在?”他心头正烦着,要是一个不注意把小十九伤着了可出大事了,那样的话陛下不得一个气急把他送去和亲?
“嗯。”
遥如意身侧一直带着霜月,此时正跃跃欲试打算和十三比试比试,他自从在江州城邓泽宇的院子里和人打过之后再没动过手,如今也手痒得很。
“成,来吧。”
十三浅笑,提起剑就和人拉开了距离。两人就在御书房外,这处地方不小,但也没云殿地方大,两人不挑,拉开距离就准备开始了。
“锵——”
“欻——”
顾回舟眼前一片黑暗,手臂压在眼睛上传来一阵闷痛,门外刀剑碰撞的声响逐渐将他从回忆中拉回来,一时间猛喘粗气。
“呼——”
记忆中一直冷脸疯狂对他打骂虐待的疯女人第一次在梦里出现笑脸,她笑着唤他舟儿。
“嘭!”
一大颗汗珠打在地面,茶盏应声碎裂。男人手颤着握住手腕上的串珠,慢慢平复了情绪。一双眸色黑得彻底。
“爽!”十三瞬间用剑挡住遥如意的攻势,却奈何只是对方的试探,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竟就这么让对方得逞,整个人猛退数步,最后抵在一棵树上。
十三双眸亮得吓人,“真是天纵奇才!”
他学了十几年的剑法如己被小十九几个月就学了去,甚至和他打了个平手!
遥如意脸上也止不住笑,他拒绝十三再比一场的邀请,忙转头向御书房走去,“先不了,我去找陛下!”
十三无奈,“成。”
眼前黑了良久,白日骤然的亮色让男人不适地眯起眸子,他眼神失焦凝视在半空。
蓦地,一扇门被人推开,一道白色身影欢快走进来,即便努力压制心中的喜悦,遥如意还是难免加快了步子,他高高扬唇,眼底的雀跃晃人眼。
顾回舟怔怔的瞧着人,下意识应声,“嗯?”
那人欣喜的语气直抵心尖,顾回舟听见自己心脏不住狂跳,震得他耳膜生疼。
“我打赢了十三!可有奖赏?”
半晌,顾回舟浅笑。
他眼底随着遥如意的走动逐渐染上温度,悠悠抬手,将桌上剩下的碎屑扫到地上,“想要什么?”
这一下子把遥如意问懵了,他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
“嗯,”男人伸手从腰上扯下来一袋子银子,用手摇一摇传来“叮叮咣咣”的闷响,他挑眉,“不如先把这个月的月钱发给十九大人?”
男人眼尾泛红,说话间好似一只狐狸吊着眉眼,心底已经想好了捕猎的陷阱。
遥如意一喜,“也好!”
手中的钱袋子往前一晃,转瞬到了遥如意手里,顾回舟见人眉开眼笑地打开袋子细瞧,一声轻笑,“见钱眼开。”
蘑菇也不恼,他视线悄然扫过地上碎裂的茶盏,抬头又带着笑,“陛下,回云殿用膳可好?我饿了。”
“好。”
说罢,男人起身。两人一同从御书房走出去,崔祥祝看了忙松口气,多亏有十九大人,“陛下!云殿备好了午膳,陛下请!”
顾回舟点头,示意两人先走,他转身招手唤下屋顶的十三十四,冷言,“朕手中关于风府的证据极少。先将风府之事交给十五十六去盯着,你二人去查乐无忧。”
乐无忧?
十三一怔。
乐无忧,也就是原本矜妃娘娘乐无矜的亲姐姐,第一位从草原进宫的圣女,两人严肃点头,“是!”
“嗯。”
十四心下有了打算,陛下如今突然转了方向,定有了新的线索。且听说当初了乐无忧并不愿进宫,是念及草原的存亡被迫屈膝,当年的事知情人少之又少,若要从头查起,得废些功夫了。
两人稍微对上视线,轻笑点头,“查?”
“走着。”
一日转瞬。
遥如意这日总算是等到了王千山回京,老先生这次抓住他一顿考问,见着遥如意句句都能答上来,总算露出笑意。
御书房。
崔祥祝挂着标准的笑容将原辽迎进来,他走在前边引路,“原辽世子,陛下已经在御书房等着了。”
“多谢崔公公。”
两人笑笑不再说话,崔祥祝把人带进御书房,“陛下,原辽世子来了。”说罢,他对顾回舟行礼,转身吩咐小德子斟茶去了。
“参见大云皇帝陛下。”
原辽在京城这几日也换上了京城的衣袍,一身淡白色书生装扮让他少了几分异域特色,若是再把那头卷发束起来,从背后看还真以为是大云境内百姓。
“原辽世子,坐。”
“谢陛下。”
原辽端起崔祥祝送上来的茶轻抿两口,入口清苦后回甘,比他们草原上的茶强太多,他放下茶盏无声抿唇。
“陛下,原辽此次前来面圣。想和陛下商谈一番岁贡之事。”
顾回舟闻言挑眉,“世子说说看。”
一声轻笑,“近年来草原虽牛羊多了不少,但粮食同样是个问题。如今陛下将派人开垦草原南部荒地,自然是一件好事。但粮食入岁贡加到了七成,臣此番便想来找陛下商谈,减少金银和牛羊岁贡的数量。”
“也算是给我们草原开垦喘息一口气的机会。”
说完又忙表忠心,“草原身为陛下的附属国,这将永远不会改变。”
顾回舟嘴角带笑,但笑容未达眼底,甚至泛着冷意,“原辽世子在与朕说笑?”
“七成入岁贡,难道不是世子自己说出口的吗?”
原辽语塞,他皱眉又言,“虽是如此,但七成实属不少。臣回去后思索一番,草原实属承担不起如此巨额岁贡。”
顾回舟手指轻敲,“那便罢了,开垦之事过一阵子再商议。世子可还有事?”
“陛下!”
“开垦之事万万不能拖延!”
辽原说完就知道自己急了,“陛下恕罪,是臣失礼。”
高位上的男人对此不屑一顾,“开垦,七成。世子选一个吧?”
“那牛羊和金银的数量……”
男人不说话了,原辽一咬牙,“陛下!我们草原中人近年来过得并不如意,还请陛下给我们一个机会。若是此番开垦丰收,对两国也是个好事。”
顾回舟淡淡看了他一眼,随手拿起手边的折子看了起来。
成王败寇,一直都是这个道理。自从他们败给大云,纳岁贡,接受大云的庇佑。一直延续至今,但若是一直这般下去,草原怎会有壮大发展的机会!
“若是陛下执意如此,那开垦之事,便容后再议。自两位圣女在宫中陨落,我们草原中人对陛下……”
剩下的话不说也都清楚。
原辽试探性说出这一句,他偷偷瞧着上位者的神色。
果不其然,男人的眸子突然变得锋利,他就知道自己赌对——
“陛——”
突然一阵风,原辽双眸瞪大,呼吸停滞在口中,他良久才想起来要呼出嘴里的气,心脏怦怦跳个不停,脖子上的一柄长剑分毫不差抵在自己脖颈上,一道血痕出现落下血迹。
“皇帝陛下——”
原辽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上一秒他还在笑着和你说话,下一秒就能提起佩剑划伤人的脖子!
原辽话都都不全,他猛吞口水。对上顾回舟一双漆黑的眼,对方竟然还在笑!但手下的力道分毫没有消退的意思。
“世子的意思是,那两位曾在我大云后宫四处下毒的圣女?”
原辽顿感心底“轰”的一声,他不敢置信,“下毒?”
顾回舟盯着对方的眼睛,这只是他的一个猜测。十三十四如今还没查到有用的东西,但瞧着这位年轻的世子殿下,该是什么都不清楚的。
“怎么?世子殿下还想如何?”
男人冷声问,但原辽此时什么都想不起来。原本也是试探着提起两位圣女的死,却没想到被反将一军,他慢慢冷静下来,“陛下光是在口头上说,可有证据?怎能无端声称二位圣女在京中下毒。”
“岂非无端坏了两国友谊。”
顾回舟点头,“世子说的有理。”
“所以世子还站在此处和朕说话。”男人幽深的眉眼好似深夜中的深渊,“若是等朕找到了证据,就不好说了。”
“陛下——”
原辽眼眶死死瞪着,“草原是陛下的附属国,这永远不会变!”
男人不知可否,“所以要听朕的命令做事。”
原辽感觉浑身的血液遍布僵住,良久才感觉到脖颈上的痛感,他感受到长剑的抽离,闷哼一声,直跪在地面上,血渍浸透他暖白色袍子的衣领,远看像是绣上了梅花,他闭眼,“还请陛下,遣人开垦南部荒地。”
“七成岁贡以及牛羊金银,草原自将分毫不差送至大云。”
一身黑色长袍的男人悠哉游哉坐在高位的龙椅上,面容俊美,闻言点头,笑得蛊惑人心。
第50章 天意罢了 顾回舟轻笑,怎能说是老天不……
几日后。
“陛下。”十三面容凝重, 他胸口的怒气憋得他整个人发昏发胀,他这几日从乐无忧查到乐无矜,最后竟牵扯出了梁家!
梁家上一任家主梁忘里和梁复竟然也和这件事有关系。
“陛下,属下昨日在京外一座村庄里找到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奴, 他声称是原本梁府老太爷梁忘里身边的家仆, 梁忘里当年已经身患重病, 但当时梁家并非朝中重臣, 梁忘里就想在自己去世之前为梁家搏一个前程, 便私下与乐无忧联系。”
“二人商谈何事那老奴并不知晓, 但可以肯定的是, 梁忘里与乐无忧确有勾结。”
顾回舟的表情称不上好看, 他坐在龙椅上听着,眉头微皱。
梁家当年在满是贪官污吏的朝堂上并非手握重权,便就是在风府被满门抄斩后方才当上了尚书令一职。
说这两者没关系,狗都不信。
而在风府被灭不久之后,乐无忧和梁忘里相继逝世。顾回舟用手敲打在桌面, 他看着十三盛满怒气的眸子点头, “继续查, 别打草惊蛇。”
十三一愣,“陛下,此番已经可以给梁家定罪!”
梁家私通前朝后宫嫔妃,无论是何由头都难免落人口舌,只要当朝指证,至少能把梁复从尚书令一职上踢下去!
高位上的帝王轻声,“仅仅让他降职?”
十三一愣。
“去吧。”
十三握紧拳头点点头,转身便要出去,在马上踏出门的那一刻, 他听见身后的皇帝略显疲惫的声音,“朕的私库放了几柄长剑,喜欢就拿去用。”
猛地跪下,十三欣喜,“谢陛下!”
能入皇帝私库的剑怎能是一般的长剑,十三直至出了门都压制不住心头的雀跃,又一想关于草原两位圣女和梁家的旧事,他眯了眯眼。
将近午膳时分,遥如意还没见着顾回舟回来,这几日都是他自己在云殿内用餐。王千山对此笑笑不说话,每到这个时候这位小公子就开始分神,本学得好好的,现在却顺着窗口盯住长廊尽头。
在等谁,自不必细说。
王千山摸着自己灰白色的胡须,“小公子这几日分外用功。这几篇文章背得不错,”老先生满意点点头,“那今日便早早歇息一会。”
遥如意顿时两眼放光,“当真!”
他一连好些天听王千山讲书,连入睡都是各色文章在耳边回响。
连睡觉都不得消停。
“哎,等等——”王千山忙转话锋,“虽是如此,但今日这篇文章公子还得好好背,明日老夫来考。”纯属给颗甜枣再打一巴掌。
遥如意讪笑,“知道了。”
王千山满意,“那老夫就先去用膳了,公子自便。”
遥如意起身行礼送走王千山,他转身出门时瞧见在门口来回乱转的崔祥祝,崔公公本该跟在皇帝身侧,现在怎么来找他,“崔公公,有什么事吗?”
崔祥祝见人出来快步上前,嘿嘿笑着。
“十九大人也知道,这几日草原世子在京城内落脚。朝中大臣就圣女招赘婿一事议论纷纷,原本还满口礼义满口荒唐。现如今一个个递折子都想让自家儿子当这个赘婿,还说什么为陛下分忧。”
“陛下这几日忙政事忙得昏了头,这已经好几日不曾用过午膳了!”
“虽然陛下晚膳是和大人一同用的,但也没吃多少。”他无奈,皇上不急太监急,“陛下这几日心里烦,大人可否去御书房与陛下一同用膳?”
他说罢,指了指身后一排太监宫女,显然已经准备好了午膳。
遥如意拧眉,“这就去。”
他还以为顾回舟是在御书房忙得来不及回云殿,便直接在那边吃了,没想到竟然是没吃。
遥如意心头突然升起一股烦闷,皇上本就白到病态的肤色让他心里不舒服,若是再不吃饭伤了根本,他一只毒蘑菇怎么帮得了他。
“是是是!”崔祥祝跟在遥如意身后底气都足了,这几日他次次去都是被陛下一声令下赶出来。等一会再瞧瞧,肯定错不了。
“嗯,放下吧。”顾回舟轻声开口。
这回底气不足的变成了遥如意,他刚刚听着崔祥祝在一旁说话脸都红了,什么叫“十九大人这几日没和陛下一道用午膳茶饭不思。”
怎么一下变成他的问题了。
明明是崔公公找他来陪皇帝吃饭……
等遥如意再一抬头想找崔祥祝理论,那大太监早就笑呵呵退下了,桌上满是可口的饭菜,遥如意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也把心头的话咽下去了。
“食不下咽?”
遥如意正拿着一只鸡腿放在嘴边准备啃,碗里还有一只他准备放凉一些再吃的四喜丸子,皇帝轻飘揶揄的话从身侧传到耳边。
手边的鸡腿上上下下,最后还是被遥如意放在嘴里。
蘑菇一点底气也没有,声音越来越小,“如今这不是见到陛下了。”
说罢嘿嘿一笑。
顾回舟失笑,他自是知道他身边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人,那句话一听就是从崔祥祝嘴里说出来的。这只蘑菇,最多也就只能说出一句“不想陛下离京。”
胆子不大又不小的,一副蠢笨的模样。
“吃你的。”
有人在身边,顾回舟也多吃了几口。
这几日的困乏在松懈的一刻全部涌了上来,两人用过膳后一道回云殿休息,遥如意被皇帝抱住,两人一同躺在金丝楠木床上,他不忿,“陛下,这是我的床。”
又抱着他做什么。
这几日皇帝特别爱把他揽在身侧,无论是在云殿批折子还是就寝。
男人不悦,“朕不能躺?”
到底是皇帝赐给他的,窝囊道,“能。”遥如意说完看了眼挂在腰上的一双大手,男人早早闭上了眼睛,那双手倒像是有意识一般搂得紧。
顾回舟眉宇间的疲惫连他都看得出来,遥如意想想还是没动,任由人抱着,不出一会也跟着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床上只有自己,遥如意慢悠悠起身,看着床边的一份糖糕拿在手上吃了起来。他近日倒想去太医院瞧瞧,他本就认识药材花草,学起来也不费力。
把那一份糖糕吃完,他拍拍手。刚刚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他还有些意犹未尽,想着等晚上的时候再吃一份。
就这么想着遥如意起身前往太医院。
在宫里也有半年了,除了后宫他哪儿都去过,对太医院也是轻车熟路。
但在马上快要到太医院的时候,遥如意停下了脚步。眉眼轻动,视线看向转角处的一道墙面。
有人在宫中密谈?
他脚步偏轻,离转角还有好一段距离,因此那边的人也没注意到遥如意,两人悄声说个不停。
“老哥,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听说十三大人在查当年乐无忧乐贵妃之事?”
声音年迈沙哑,语气急切。遥如意听着耳熟,他走路几乎无声,上前几步紧贴在转角的另一侧,视线看向地面上的强光,透出转角后另外两人的影子。
提到十三?
遥如意正了神色。
这处不是前往太医院的宫道,这里地处偏僻,若要从这到太医院去,还得翻过一座假山。
当时建造皇宫的工匠也没想着这座假山能挡着路,但又听风水先生讲把假山放在此处可消病,内务府总管这才打消了把假山砸掉的念头。
这些还是十三告诉他的,这条路遥如意跟着十三走过一次便记住了。
比从宫道前往太医院快一炷香的时间。
那两人估计也没想到除了太医院的人还能有旁人经过此处,他再次放轻呼吸。身子贴在墙面上,背往后靠,让身形隐藏在墙下的阴影处。
“哼!还不是因为草原世子进京一事!”另一人的声音遥如意完全没听过,他看那人的影子矮小瘦弱,印象中太医院也没有这号人。
“这,跟原辽世子有何关系?”
“原辽世子进宫那日我远远瞧见过,他身后跟着的小厮是何人你可知?”
“曹太医说说?”
“那是当年风府风起身边的奴仆!”曹力恶狠狠说着,他当年做过的事能一直瞒到现在,就算是皇帝派人去查也未必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但此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块疙瘩,无论他做什么都觉着那件事像是一块大石头搁着他的脚。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太医院内煎药配药,几乎不能迈出太医院的门,活得像一只臭虫一般!
若是皇帝此次把这件事查了个清楚,他也算渡过这道劫,要是躲不过……
“所以……”张玉群低头想了一会,他倒觉得未必能有那般结果。他当年身为医士跟在曹太医身后做事,当年的曹力可是宫里最有名的御医,马上就能升上四品院判。
八品御医升到四品院判,多大的恩赐!
这些年倒好,他声称腿脚不好龟缩在太医院中,自己也跟着没了路子,在宫里当了二十多年的差,竟还是个御医!
倒是让王然那个老家伙占了便宜,如今新皇登基两年有余,那人也就当了这么久的院使。
“当年乐贵妃下药一事不会有其他人知晓,那时风府早就灭了。哪还有人给一个废妃撑腰,而且已经是那个时候了……”
曹力皱眉,“什么意思?”
张玉群嘿嘿笑着,声音好似从墙缝里挤出来一般刺耳,“听说那时候微妃早就不受宠了,风府中人被砍头的时候微妃正在风府探亲呢,血泊中只留下微妃和宫女两人。
微妃足足病了三日,醒来就和先帝大吵一架。自此不让先帝进门,如此一般还怎么受宠?”
张玉群嗤笑,“微妃娘娘也是蠢,就以她那个样貌,若是安安分分待在先帝身侧,怎么能当个贵妃。先帝在那之后也不再顾及风府权势,那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小皇——子。”
说到小皇子,两人蓦地顿住了。视线相对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战栗……
谁也不曾想当年的十七皇子受人欺凌辱骂,最后竟然成了当今圣上。
那人将自己所遭受过的一切全部还了回去,鞭打他的几个太监最后怎么样,被他用带着藤条的鞭子抽打全身,把人架在架子上一刀一刀砍,全身的皮都被扒光了!
最后染红了冬日的雪,被扔在太医院门口,也不知道是冻死的还是失血而死。
还有人胆子大去瞧,说是舌头只剩下一半,像是自己咬的。
生不如死。
他们在太医院当了一辈子的太医,也是第一次见着这般惨状。太医院上上下下近百号人吐了好些时日。
“曹太医,话说当年乐贵妃为何要将微妃置于死地,我可是听说乐贵妃身为草原圣女不愿进宫侍奉先帝,那就不是因为争宠一事。”
曹力瞪了他一眼,挥袖道,“问那么多做什么!现在最紧要的事是怎么逃过这件事!现在十三已经查到梁家人头上去了,若是梁复藏得住,便和我们都没有关系!”
“是是是,曹太医说得是。但要是梁家在这件事上倒台了,我们是不是也得想想脱身的法子了?”
曹力也想到了这一层,这家年梁家失势得厉害,梁复比不上梁忘里,梁乘风又比不上梁复,他低声道,“梁府的侍卫这几日会帮我们盯着些动静,若是梁府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们就连夜离京。”
“保不住官名,也得保住命!”
手狠狠抓在墙面。
遥如意听得心凉,第一位进宫给圣女乐无忧给微妃娘娘下毒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心脏怦怦跳个不停,他如今只听见了两人的声音,可还不记得这两人长什么样子。
若是让这两人跑了……
遥如意精致俊俏的脸上出现冷意,就是绑也得给他们绑回去。
“什么人!”
那两人一惊,连忙快步从里面走出来,遥如意瞳孔放大,同样转头向另一侧看去,一名小宫女路过被这阵势吓得腿软,手上还抱着一盆盆景,见状忙跑走了。
“大人!大人饶命!”逃离之时也只顾得上慌忙喊这一句。
遥如意在转角另一侧,小宫女那个方向瞧得见他,这两人可未必。
张玉群和身旁人使了个眼色,“留不得。”
“曹太医放心,一个小宫女罢了。”
遥如意拧眉,他原本还想着找十三来一同把人绑回去,但现在,要是多等一刻估计那宫女的命就没了。
右手食指瞬间变为橙红色,血呈水滴状挂在指尖。遥如意怕两人在牙里□□,脚步飞快,瞬息间闪身。指锋利将人脖颈处划开来一道伤口,血水渗透进皮肤,下一秒伤口消失不见。
“你——”
两人眼里的惊恐还未消散,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嘭”“嘭”两声,倒在地上。
溅起一片灰尘。
遥如意连忙后退两步,他面带嫌弃,生怕退得慢了让灰尘沾在自己白净的袍子上。
地上的两人一胖一瘦,身高倒是一样矮小。遥如意拧眉看了一会,他不想把人嘴掰开看有没有□□,那也太脏了。
“嘶——”
“嘶——”
好几道布条从两人官袍下摆撕开,遥如意手法娴熟,把布条绷直塞到人嘴里,绕过耳畔绑在后脑处,再把其余的布条团成团塞到人嘴里。
蘑菇叹了口气,他瞧着这般还不满意。再次撕下来好几块布条,将两人的手脚通通绑上,最后留出最长的一块布条将两人的脚绑在一处。
伸手提起来试了试,力道尚可。
遥如意满意抿唇,他看着两位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太医脸色不悦,这两人身为太医竟帮着后宫嫔妃下毒,且风府之事也跟着两人脱不了关系。
心里含着怒气,遥如意伸手提起布条,转身迈开步子朝着云殿走去。
手上拖着两个人,身后响着衣物剐蹭在地上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小,不知何时地上出现了丝丝血迹。
遥如意面无表情在前面拖着,他所过之处的太监宫女见状惊恐的瞪大眼睛,低着头不发一言,快步连忙走了。
太医院离云殿不远,且他还是走到近路。快走到云殿时刚好撞见顾回舟带着十三和崔祥祝自长廊尽头往外走,遥如意长呼一口气,额头上的汗珠往下落,他忙挥挥手,“陛下!”
这一路拖过来,可累死他了。
遥如意看着手上的勒痕,伸手揉了揉,在男人走近的时候装作不经意间把手心露出来。
“嗙!”的一声,身后躺在地上那两人的腿重重砸在地上。
却没引起皇帝的注意。
“怎么整的?”
顾回舟拧眉,把人手握住,他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一瓶伤膏,轻柔涂在人手上,视线这才轻扫看向地上两人,“这在做什么?”
地上拖着两道长长的血痕,顾回舟不甚在意,只是微微挑眉,甚至嘴角轻弯,倒是把崔祥祝吓了一跳,他心脏怦怦地跳着。
十九大人身后拖着的两人像是太医院的太医,不知是死是活。
“这……”
崔祥祝看着低头揉手心的遥如意,小心翼翼,“这莫非是装作太医混入宫里的两位刺客?”
遥如意摇头,他对上顾回舟探究的视线正了神色,“去哪里说?”
顾回舟率先拽着人的手,“御书房。”
“十三,把这两人带去刑司。”
十三看了两眼遥如意的背影,“是。”视线又停留一会,他默不作声捡起遥如意扔在地上的布条,一如刚刚遥如意的样子拖着两人走了。
让小十九气成这样的,能是什么好人。
御书房内。
顾回舟眉眼含笑,他看着坐在椅子上不住搓手心的人,笑问,“十九大人怎么气成这样?和朕说说。”
遥如意抬眸,顾回舟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他刚刚看着十三和男人走在一起,应该也查出了些事,“我今日去太医院,恰好听见这两人在太医院后身的假山处说话,他们——”
话还没说完,被男人皱眉打断,“你去太医院做什么?”
遥如意一愣,然后就看着皇帝从龙椅上走下来,站在自己身前,低头看着他,“哪儿不舒服?”
“我没事,”不好意思笑笑,毕竟他刚刚还当着人的面露出手上的擦红,“我原本想找这太医学学药理。”
顾回舟闻言,想到了什么。神色柔和下来,也没坐回到龙椅上,就这么坐在遥如意身侧,把人的手攥在手心捏着,“嗯。”
“他们二人提起当年乐无忧乐贵妃一事,当年帮乐贵妃给微妃娘娘下药的人就是这两人。”遥如意说得简洁明了,“二人怕被人猜忌,从那之后没在宫中常露面。”
宫中旧事,竟就这么被一只蘑菇偷听到了。
手上的动作顿住,顾回舟盯着人的眼睛看了一会,继续帮遥如意捏着手,眼里闪过杀意,“做得好。”
怎能说是老天不眷顾他?
一只京外深山中的毒蘑菇怎么就因为他一滴血而化形?又怎么在他今日刚刚得知梁家人通过太医和乐无忧勾结时就恰好让这只蠢蘑菇撞见那两人密谈?
天意罢了。
他顾回舟,自小被人扒皮抽筋的废皇子,照样成了掌握他们生杀大权的皇帝。
舌尖抵住上颚,男人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他又说,“做得好。”
顾回舟伸手把人搂在怀里,在头马上要凑近那处白净脖颈时被人推开,“陛下,做什么?”
男人轻笑,“奖励你。”
这哪是奖励他,遥如意不悦,这分明是奖励他自己。蘑菇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他把男人的脸推开,倒惹得人脸上的笑意更深几分。
“拿着玩。”
顾回舟从手上取下一个扳指,扳指呈暗红色,在侧边不明显的一处带着金丝花边,男人伸手把遥如意的手抬起来,扳指放在遥如意手上大好几圈,他戴不住,只能拿在手心里来回摆弄。
扳指象征着权势和地位,皇帝所戴过的扳指向来不会随意送人,但顾回舟不在乎这个,这蘑菇别的不喜欢,对于金银玉器倒是喜欢得很。
“我戴不上。”
遥如意说着,要把扳指还给顾回舟。
“给你了拿着就是,放在你的花盆里。”
蘑菇一愣,随后拧眉,“陛下,你怎么知道我花盆里有东西。”
“朕不知道。”
“那你……”
顾回舟靠在椅背上闭眼,“朕随便说说罢了。”他突然坐直,挑眉看着遥如意,“花盆里有东西?”
“……”
现在再说没有人会信,但……
骗骗自己也是好的,蘑菇自暴自弃,“没有。”
“呵,”皇帝点头,一副你说没有就没有的模样。他手指轻敲在木椅的扶手上,眸底的幽深深不可测。
梁家,该出事了。
遥如意学着他的模样把头靠在椅背,微微向后仰着,头上顿感昏沉,迷迷糊糊要入睡一般。
半晌,在遥如意半睡半醒之间,十三走了进来,他语气中的笑意藏不住,“陛下,原辽松口了!”
“乐无忧的侍女一直被他带在身侧,原辽世子称愿意将此人交给陛下。”
顾回舟点头,“那赶紧把人放了吧,世子玉体金贵,将朕的伤膏送去给世子擦擦。”
遥如意晃了晃脑子,怪不得这几日没有原辽世子的消息,陛下竟又把人抓了。
他还想继续听,但下一秒一只大手覆在他眼上,几乎挡住半张脸,“困了就继续睡,一会朕抱你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