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绡仔细看了一眼那个小姑娘,眉心蹙起:“旖族女?”
“旖族……竟还有女子?!”
这一声是仲卿震惊发出来的.
他趴在马背上,一时半会儿没喘匀气息,但在说出这话后见云绡的脸色镇定,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自五帝被斩,五族统一,钟离湛那杀神称帝之后便有明令禁止,凡是与旖族男子通婚的女子在怀孕期间都得去指定医馆查明腹中孩子是男是女,为男则可生,为女则赐药。
即便钟离湛死后照国覆灭直至而今凌国也一直延续此法,所以旖族领地如今早已四分五裂,连个掌管族内像样的长老也没有,只有各家氏族占领城池,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旖族只生男不生女的情况,致使如今旖族境内的其他族人可能比京都的还要多,各族混住在一起,方才被徐容靳驱赶的野兽也未必不是生活在旖族境内的尾人所为。
仲卿平复呼吸,再问云绡:“十一殿下知道旖族还有女子?你是怎么认出她的?”
钟离湛的模糊记忆里有过自己下令的印象,只是彼时执行并不十分严厉,但后续历史中的记载是他屠戮旖族所有女子。
既然有屠戮所有旖族女子之说,便代表后来的旖族女子如凤毛麟角,应当少之又少才是。
故而钟离湛在知道云宓是旖族女子,甚至还是宫中公主之时,他也有些惊讶,惊讶于人族的皇帝胆子不小,敢纳旖族女子为妃。
不过后来从云绡和云宓的对话中他也知道,显帝并不知道云宓母妃是旖族女子,即便知道,以他那从未爱过任何人的性子来看,他也不会受旖族女子影响就是了。
云绡面对仲卿的疑惑,也朝钟离湛看去。
钟离湛朝那趴在马背上奄奄一息的小姑娘看去一眼道:“旖族的血液里赋咒,嗅起来与他人不同。”
云绡便故作深沉道:“她血里带咒,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仲卿:“……”
他瞥了一眼云绡身边,微微挑眉:你猜我信不信?
云绡无所谓他信不信,耸肩问钟离湛:“旖族的女孩儿啊,你要救吗?”
钟离湛沉默了片刻,突然问:“这里是否靠近锦仙山?”
“锦仙山?那是什么地方?”云绡在凌国地图内并未见过这座山。
反倒是仲卿眉目微动,意外地朝云绡看去,伸手指向靠近西南的一个方向道:“看见那座山了吗?”
云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眯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无比震惊地瞪大眼睛:“雪、雪山?!”
此地位于凌国中段,不南不北,气候宜人,冬季会落雪但不会过冷,夏季出烈阳也不会过热,这种地界怎么会有雪山?
那雪山距离他们至少数百里以外,山川极高,因为通体雪白,在阳光下几乎与苍天白云融为一体,若不是仲卿指给她看,云绡根本不会注意到那里居然还有一座山。
还是一座……怪异的雪山!
“你看过凌国的地图吧?必然也知道旖族地界内有一座山叫鬼女山。”仲卿捏着胡子道:“鬼女山曾经就叫锦仙山。”
云绡知道鬼女山,那是因为传说中那座山脚下是埋旖族女子尸体的地方,记载中那座山一年四季都寒风阵阵,极阴极冷。
从照国时期,旖族便有明令不得生女,彼时照国出钱出人出药,只要查出肚腹中的孩子为女,便有国库出资以绝后患。
此法虽延续至今,可凌国并未有此支出,寻常的旖族人并不会花钱去看怀的是男是女,只要生下来的是女儿,便将婴孩埋在鬼女山下。
据说那里枉死的女孩儿太多,致使阴风寒意不断,所以才会叫鬼女山。
却没想到阴风寒气,原来是因为它是一座雪山。
仲卿年纪大,知道的也多些,便将鬼女山的由来说给云绡听,云绡听说锦仙山这样秀丽的名字改成叫鬼女山,是因为山下埋了无数旖族女的尸骨时,不禁打了个寒颤。
云绡看向钟离湛,问他:“你问锦仙山是要做什么?”
钟离湛眸光微沉,他在思索于他记忆之中锦仙山是雪山吗?好似……不是。
两千余年,足以让一座正常的山变成雪山吗?还是说,将那里变成雪山的另有其人?
钟离湛道:“带这个孩子去锦仙山。”
云绡瞪大双眼,惊异地拉过钟离湛的袖子,转身压低声音问他:“你不打算当菩萨啦?跑几百里埋人?你现在把她就丢这儿,她恐怕很快就会死了的。”
钟离湛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胡思乱想什么?我何至于真成杀神?”
在云绡疑惑的目光中,钟离湛解释道:“先救活她吧,终归是被生下来,没有这个时候抹杀的道理。至于去锦仙山……我在那里找到过与朱木简相关之蛛丝马迹,但那段记忆模糊了,所以好奇,想趁着这个机会一探究竟。”
左右也不过几百里地。
提起朱木简,云绡也有些意动,她没问钟离湛,既然是找与朱木简相关之蛛丝马迹,又为何要将这小姑娘带过去?
左右钟离湛不会害她,若真有原因,到了地方他也会说给自己听。
钟离湛说要去鬼女山,云绡便改了路线,而他们这一行人中只要云绡答应了,那里就是他们下一个目的地。
仲卿是有些微词的,但他还被架在徐容靳的马背上。
这个时候他倒是有心思问徐容靳:“大哥和你娘,你选哪一个?”
徐容靳平日里很黏他这个“大哥”,对于云绡这个娘是尊敬,对于钟离湛那个爹更是畏惧,仲卿还以为自己至少能得徐容靳一票。
结果徐容靳道:“大哥要听爹娘话,这才是乖孩子。”
他氏族大家教养出来的“父亲、母亲”之称随着和仲卿相处久了之后被带成了“爹、娘”,可大哥终究是大哥,他也是爹娘的孩子啊,自然要听爹娘话。
仲卿捂着心口深深喘气,心想罢了,自己这一把老骨头还有几天活头?
去!冻不死就跟着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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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女山看着好像离得不远,可几百里路他们骑马也依旧要走好几天。
那个旖族女孩儿身上伤得实在太重,即便有云绡施符咒给她治疗,她也沉睡了足足两天。
靠近鬼女山的地方人烟便越发稀少,眼下还是盛暑季节,可天一黑下来便冷风阵阵,入夜更是寒凉。
徐容靳平日里很爱干净,今天闻起来却臭臭的。
偏偏他还喜欢粘着仲卿,仲卿立刻问他是不是如厕弄到身上了,徐容靳连连摆手,展开自己的衣裳给仲卿看。
……好家伙,云绡多日前留给他当食物的野鸡蛋他一个也没吃,全留着,今日不小心弄破了一个黏糊糊地糊了一身,到了晚上就发臭了。
云绡语塞,吼着让对方交出来,徐容靳不情不愿地交出大半,自己就留下了两颗。
云绡现在对于徐容靳这个人高马大的傻大个叫她娘已经彻底免疫了,从徐容靳那里拿来了六颗鸡蛋,云绡道:“我四,你大哥二,你今晚没有!”
正在看着烤兔肉的仲卿:“……”
徐容靳扁了扁嘴,扭扭捏捏地问云绡:“娘,妹妹有没有吃?”
云绡:“???”
找到机会唇齿反击的仲卿:“哟,你娘和你爹给你生妹妹啦?”
正在一树紫藤花下抱臂的钟离湛:“……”
云绡不自然地朝钟离湛看去。
钟离湛此刻站在火光照不见的地方,头顶上一大片的紫藤花倒是在火光中鲜艳地绽放着,馥郁的花香味被夜风吹来,簌簌掉落的花瓣穿过钟离湛的魂魄,像是独独为他下了一场花雨。
他抬眸朝云绡那边瞥了一眼,狐狸眼弯弯,唇角微扬,想看看云绡会怎么回答。
云绡将手中破烂的鸡蛋壳朝仲卿的头上扔过去,仲卿嘿了一声,很不满她这行为。
云绡心想她没扔刀子也是看仲卿年迈没几年好活的面子上了。
再对徐容靳道:“你不是还剩两个?给你妹妹吃。”
徐容靳握紧手中的野鸡蛋,小声道:“能孵小鸡的,娘。”
云绡才不管徐容靳手里的鸡蛋能不能孵小鸡,给野鸡蛋外皮裹上泥之后丢进火堆里她就没管了。等到时间差不多,野兔肉还没好,但鸡蛋烤好了,云绡先将鸡蛋掏出来分了。
徐容靳也是这个时候发现妹妹醒了的。
小姑娘迷迷糊糊地坐起,看见一簇火光后惊了一瞬,再看见徐容靳那张挤着笑容的脸凑上来,吓得她险些再昏死过去。
不过她记得这张脸,她在快要被那些野兽咬死的时候,便是被这个人给救了。
小姑娘从小的经历让她心智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短短两息时间她就知道自己没死,眼前这骇人的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也没顾身上的伤,翻身跪在徐容靳的跟前直磕头。
徐容靳本来还有些难过妹妹害怕他,这么多天下来他也知道自己长得很丑很吓人……可妹妹突然给他磕头,说谢谢他。
徐容靳无措了,那么大个人,坐下来都像一座小山,却突然慌张地扬声喊:“娘~爹~大哥~”
云绡没反应,仲卿突然停下吃鸡蛋的动作,急忙朝徐容靳看去。
仲卿:……我恨这该死的条件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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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你快坐好。”徐容靳说话慢吞吞的,指引着旖族小姑娘在火堆边上坐下,又可怜巴巴地朝大哥讨了颗鸡蛋给小姑娘。
小姑娘怯怯地看向仲卿和徐容靳,还有云绡。
三个人中,明显云绡年龄最小看上去最无害,可因为旖族女子特别容易感知他人对自己的观感,她立刻就摸准了这三个人中最好相处的,其实是看上去最吓人的徐容靳。
小姑娘没吃鸡蛋,先对这几个救了她的人表示感谢,而后介绍自己是谁。
“我叫陆梨,今年九岁。”
陆梨三言两语解释了自己的身份,也并未隐瞒她是旖族女的真相。
她是盐河人,父亲是旖族人,母亲是尾人族的,父母结合之后便怀了七次。她的家境不错,最开始母亲怀孕都会去医馆查明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三次都被告知是女孩儿,并且用药停胎了之后,她的父母便有些阴沉了。
他们怀疑其实母亲怀过男孩,只是医馆不愿意冒半点风险,故而不论她母亲怀男还是怀女,都说是怀了女孩儿。
第四胎时她的母亲没去医馆,在家中产下一女,又连夜送了出去。
第五胎亦是如此,第六胎仍然是女孩儿,她们只有一个结局。
陆梨是第七胎,她也是个女孩儿,可她母亲生她之后被大夫告知今后可能再难生育了,陆梨便被破例留了下来,没如她前头几个姐姐一样被送走。
说是送走,便是溺死,埋死,又或是其他各种方式死去罢了。
陆梨的母亲似乎已经放弃了生男孩,她的身体逐渐好转,偏偏去年又怀上了一胎,这一次生下的是个男孩儿。
千求万盼得来的男孩儿,一瞬就成了悬在陆梨脖子上的刀。
她是旖族女,传说中旖族的女子会吸食身边所有爱她的,欣赏她的,或对她好之人的气运转为自身运道。换而言之……她是天煞孤星,她会害了自家人。
父母不担心被她害,他们也从未对她好过,他们怕的是那个刚诞生的男孩儿会被她诓骗,被她攀缠。
所以她的母亲要杀了她。
她的母亲是尾人族的,她假意说不忍杀她,所以给了她攀缠放她走,可当她远离人群之后便有一群野兽追逐而来,誓要将她吞没。
第52章
陆梨说起这些已经并不难过了,小小孩童的身躯里拥有比她外在看上去庞然数十倍的坚韧。
她道:“我本来不打算往这边走的,不过那些野兽追了我很久,我迷失了方向,为了逃命也顾不得前路,所以就逃到这边来了。”
仲卿问陆梨:“你说你原先是有去处的,你打算去哪儿?”
陆梨道:“鬼女山。”
仲卿怔住,问:“你想去那里赴死?”
可不该啊,一个不愿意死在野兽口中,多次挣脱求生的女孩儿,又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去鬼女山求死呢?
陆梨认真道:“我听人说,鬼女山上其实并没有鬼,那里反而住了神女。我们旖族的女子只要得到神女的认可,就能住进鬼女山中,在那里没有人会害我们,也没有人会避我们如蛇蝎。”
陆梨提起鬼女山,眼神中满是向往。
本来一直安静吃烤兔的云绡听见这话,终于有了反应。
她抬起头朝陆梨看去,双眸中的火光跳跃着,掩藏了她在这一瞬想到某些事后的情绪。
手里的野兔实在吃不下,云绡扔掉骨头后朝山林里的另一个方向走,那里有条小溪,环境幽静,野兔也是在那溪边清理的。
云绡走时与钟离湛擦身而过,看也没看他一眼。
钟离湛微微挑眉,眼露不解,他见云绡的脸色似乎有些凝重,还未等他反应拉扯感突然袭来,便是不想跟上也得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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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山不高,小溪不知水源何处,蜿蜒而下,水面上漂浮着各种花瓣,姹紫嫣红的在月色下顺水翩跹,煞是好看。
云绡走到水边洗了脸,水面上只倒映了她的影子,但她能看见钟离湛的衣袂,她知道他就站在她身边。
双手还浸泡在水中,云绡觉得自己的心绪越发凌乱了。
她原本还没反应过来,锦仙山后来改名为鬼女山,她当这只是一个旖族境内的山川……
可在陆梨说起鬼女山的事迹之后,云绡突然就想起来,她其实对这座山是有印象的。只是这的印象并不是因为这座山为旖族女子的埋骨处,而是因为历史中提起此山,说的是这是杀神钟离湛的后宫花园。
历史上的杀神,曾收旖族女子三千名充裕后宫。
还有野史说他可以一夜绽放三千娇花……自然,那是酸书生在花街柳巷里写下来的旖
旎话本,可正史上提及钟离湛收容旖族女子为后宫妃嫔却不是假的。
史册中还提起,钟离湛疯病加重后,担心后宫里的旖族女子会害了自己,便将那些女子的头颅全都砍下来装酒,夜夜笙歌。
这些正史也好,野史也罢,云绡在认识钟离湛之后便将眼前的他与史册记载里的他彻底划分开了,毕竟杀神也不是杀神,而是真菩萨。
可突然史册中记载的某一处与当下现实重叠,云绡难免会将他与历史中的记载融合。
史册中并未提起锦仙山和鬼女山,可有提过钟离湛的后宫花园,那是一座钟灵毓秀的山峰,四季如画,群花结簇。史册中记载钟离湛喜新厌旧,杀了后宫里的三千旖族女子后,又好旖族女子颜色,爱上一名姿容出众的旖族女子捧成了神女,养在山中。
钟离湛后来还多次去过那座山,那座山上的神女让他心神向往,而山中的旖族女子都是神女为他收容的后宫。只要得到神女的首肯,旖族女子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意外诞生后又被抹杀,她们都是钟离湛的爱妃美人,有曦帝庇护。
有那么一瞬,云绡觉得自己突然想明白为何钟离湛会说要去一趟鬼女山了,真是因为朱木简?若真是完全因为朱木简,那带上陆梨的意义就不大……
原以为到了山下,钟离湛定然会向她解释缘由,这个时候想来,他应当不会和她说太多。
帝王在世,难免三宫六院,便是显帝这种不好美色,谁也不爱的男人,后宫里也因为各种立场和利益,养了形形色色的美人,生下一串孩子。
问,云绡觉得怪。
不问,心里又不太舒服。
好像是有一团棉花堆积在心口,吸饱了酸水,沉甸甸的,又酸胀得难受。
好朋友……有立场去管他的男女之事,情爱纠葛吗?
钟离湛起先是站着的,但见云绡蹲了太久,一双手在水里泡得指腹发皱也没拿起来,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入神,便干脆蹲在她身边。
他朝云绡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想要将她的手抽回来。却没想到指腹刚碰到云绡,她便像是被火燎了一般缩了手,抬眸朝他看去。
钟离湛对上这眼神,立刻寒毛直竖,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杀意?
他攥紧手,手心残余云绡手腕上沾水后的潮湿与冰冷。
钟离湛问:“怎么了?”
云绡眨了一下眼,觉得自己的反应过大,想着她平日里和钟离湛也没有这么生疏,不存在不允许碰手的情况。
头脑清明了一瞬后,云绡将自己的手重新递过去。
钟离湛不明所以,觉得她此刻看上去像是想得太多故而脸上呆呆的,有些可爱,再加上云绡伸手这个动作,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托着云绡的手背,垂眸仔细看了一眼她的掌心,果然,指腹上皱巴巴的,泡了太长时间的溪水连手背都是冰冷的。
钟离湛的指腹与云绡的指腹摩挲了会儿,像是要将她手指上的褶皱抹平。
云绡看着钟离湛低垂的眼眸,他的眼尾与剑眉像是一起飞入了鬓角中,明明是肆意张狂的眉眼,却在银月照见溪水反射出来的粼粼波光中透出了无限温柔。
他的掌心很暖,云绡的右手很快就回温了,于是她自然而然地换了一只手,让钟离湛继续摸。
钟离湛嘴角微微扬起,也不拒绝,甚至哑着声音询问:“怎么泡这么久也不知要拿出来?”
云绡没回答,他也不必要云绡的回答,这句话更像是相处久了的两个人随口一句的呢喃。
云绡盯着他看了很久,看见月色下水光中的花瓣,也在钟离湛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处投上了几抹淡粉色的微光后,她的心忽而沉淀了下来。
一个念头悄然滋生。
朋友关系,并不牢固。
云绡就算再不通人情世故也不会认为,她可以站在朋友的角度去干涉钟离湛结婚生子与否。
此刻云绡也没想起,钟离湛不过是魂魄一缕,旁人甚至无法看见他,更别说是结婚生子。
但偏偏,不久前仲卿的那个玩笑话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闪过之后再闪回,不断徘徊着。
云绡的左手也终于暖和了,而她的心头也生出一股腾腾的热意。
那句“你爹娘给你生了个妹妹”,终于在云绡的心中从老头儿的胡言乱语,变成了一枚颇具分量的石子掷入水中,就像是那溪流映在钟离湛脸上的波纹一样。
水流越来越急,涟漪越来越深。
“你喜欢女人吗?”
云绡突然问的这句话,叫钟离湛骇然抬起头,那双狭长的眸子陡然睁大,随后反问:“我看上去……不像是会喜欢女人的样子?”
云绡听出了他话中意味,脸上涌出了几分窘迫的羞赧,她抿着唇,忽而显出几分扭捏。
钟离湛心中升起一丝疑惑,还不等他问出口,云绡却垂下脑袋,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通红的耳尖问他:“你觉得,我女人吗?”
说完这话,云绡声音弱弱道:“我还能再长大点的。”
钟离湛福至心灵般,脸也腾地一下红了起来。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的目光落在云绡扭在一起的手指上,心跳漏了一拍……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了。
可她不是从来都不懂,即便他靠得再近,云绡也以为这是好朋友的亲近和信任?怎么会突然像是开了窍一样,对他的态度骤然转变,露出娇嗔和那方面的暗示了?
钟离湛也开始抠手指了。
此间山林只听见溪流叮叮咚咚的响声,两方静默,还是钟离湛率先打破沉默。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问了句废话,但这话必须得问。
云绡怯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怕他不喜欢自己,咬着下唇含糊道:“我才十五岁,再过两三年,一定不会比别人差的。”
这话,像是怕他嫌弃她少女身材,没有成熟女人的婀娜多姿。
钟离湛也在她的身上看出几分熟悉感,心头一窒,酸酸涩涩的,好一会儿才吐出这口浊气,叹道:“你正常点,云绡。”
云绡半垂着脑袋,眼睛眨了眨,没做声。
钟离湛的手按在了她的头顶像是泄愤一样用力揉了揉,将她的发丝揉乱了才道:“人很容易被环境改变,便是谎话连篇的顶级骗子,一旦很长时间不曾说谎,再骗人时就会露出许多破绽。”
钟离湛啧了声:“你还算不上顶级骗子,我也不是真的笨蛋。”
当然,云绡算是很厉害的骗子,而钟离湛没上当的原因,是因为她惯会装无辜可怜,着实不太会装动情娇羞……一直低着头,他都看不到她的眼。
差点儿就被骗了啊……
钟离湛揉完了云绡的头发,顺势手指往下捏住了她的脸,让她抬起头来。
云绡被捏脸昂起头,再看向钟离湛时,眼底哪儿有水光潋滟,圆滚滚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也不畏惧他是否会生气,只好奇他怎么看穿自己的。
“你想做什么?”钟离湛无奈。
他这回没有怜香惜玉,将云绡的脸颊都捏得有些变形,故而云绡说话漏风,含糊不清道:“我想你只有我一个女人……不,我想你只有我一个人。”
咚咚——
钟离湛呼吸停了一瞬,心跳也在这一刻快得有些憋气,撞得他胸腔发麻。
“什么叫,你想我只有你一个人?”
云绡知道自己骗不到他,干脆实话实说:“我听陆梨说,鬼女山上有旖族的神女,只要通过神女的考验就可以住在山中,成为山里的一份子……我听过这座山,历史上的神女,是迷到你为她开山建庄的女人,她也为你收了无数后宫佳丽。”
钟离湛仔细回想,他似乎也看见过这类关于自己的“历史”。
“你说你要去鬼女山……若是为朱木简,可往,若是会老情人,不行。”
云绡说不行两个字的时候,十分笃定。
钟离湛有些被气笑了,气她信那狗屁历史,装模作样地骗他,害他险些失智,真成了傻子。
又笑她这无赖口气,竟真有几分吃醋的意味在里头。
“先不说老情人是怎么回事,我且问你,为何我可以去找朱木简,不可去会老情人?”
云绡还是说话漏风,却吐字清晰:“不行
就是不行,所有会破坏你我关系的存在,就都不行。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也只能有我一个人。”
她握住钟离湛的手腕,瞪圆了眼睛:“我们说好了的,你永远得把我放在首位,首位,就是第一!”
钟离湛屏住呼吸,微微歪头,狐狸眼中水光流转,他提醒她:“第一,不是唯一。”
“那就改。”云绡理所当然:“改规矩,既要是第一,也要是唯一。”
钟离湛觉得她接下来说的那句话,仿佛在胡言乱语,可心跳仍不受理智控制,几乎要脱腔而出。
云绡说:“我不管是朋友也好,还是情人也罢,反正你只能有我一个。如若朋友不行,那就当情人,反正、反正就只能有我一个。”
她的重点在只能有她一个,她必须得是他感情的全部,她必须得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那个。
诚如钟离湛曾对她的评价。
“真霸道啊,绡绡。”
钟离湛心脏跳到胸腔发麻了,他望向云绡的眼神幽深,专注,喉节滚动,咽下了后半句话。
真霸道啊,绡绡。
——说出这么霸道无理言论的嘴,真想吻下。
第53章
云绡沉浸于自己的想法里,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她其实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她虽然对钟离湛装模做样,却不代表她不愿意和他将关系从朋友转变为情人。
云绡用一次眨眼的时间想过转变后的可能,结果就是……她也不会损失什么。
情人之间究竟是如何相处的?云绡回忆了一番显帝在面对后宫妃嫔时的表现,觉得略有些恶心,可若将显帝换成钟离湛,也不算难以接受。
真正叫她难以接受的是——如今她看似掌控了钟离湛,可当他们到达鬼女山,钟离湛再度见到传说中的旖族神女,他为她神魂颠倒,不顾与她之间约定地奔向对方。
真正叫她难以接受的是——即便钟离湛对神女没有历史上那么痴迷,可神女的三言两语仍然额能够左右他的看法,仍然能够动摇他的决定。
云绡光是想想,就觉得肺腑生疼,疼到她宁可将钟离湛的魂魄一把驱鬼符烧了,叫他灰飞烟灭,也不想这世上会多一个人能看见他,又被他看在眼里。
云绡知道自己有很强烈的掌控欲,这或许是因为她从小到大什么也没得到过,而钟离湛是她得到的唯一东西。
既然得到了,就别让他变成“得到过”,她要一直拥有,永远拥有下去。
云绡在表演之前盯着钟离湛那张越看越好看的脸想了很多,唯独没想过他会看穿她。
也许是因为她的演技真的在离开皇宫那尔虞我诈的环境里退步了许多,即便被拆穿,云绡也没想过退缩,反而让她彻底拥有钟离湛的心更加坚定。
他强大,俊美,能教会她许多能让她拥有安全感的符咒阵法。
他善良,温柔,云绡永远也不用担心他这样道德感和正义感强烈的人会做出对她不利的举动。
更何况,他只有她能看见,只有她能触摸,这简直完美地契合了云绡某种阴暗的心理。就像他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瑰宝,再好,也只属于她,别人连看都看不到。
她才不管他过去如何,她只要他的将来、他全部的将来。
所以云绡无赖地要改她曾经指定的朋友法则,将她放在心中首位显然已经不能满足她,她要成为钟离湛心中的唯一。
云绡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些话,她也不知钟离湛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是觉得她有病,还是会对她说教,告诉她这样想是扭曲的。
钟离湛终于开口:“真霸道啊,绡绡。”
云绡又听到了霸道两个字。
之前在若川,钟离湛对她说霸道,她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就是霸道,丝毫没有心虚。
可在这一刻,云绡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她自懂事以来都很少有过的心慌,她突然觉得有些畏怯,她怕钟离湛是真的觉得她霸道。
人性极其善变,云绡曾是个从来不将他人放在心上的人,哪怕与她有血缘关系她也毫不在意,钟离湛曾庆幸她有些冷血,这样她至少不会被他人伤害。
可一旦被温柔包裹,被纵容填满,一旦每天看见的都是笑脸,身边也总是雀跃的欢笑声,再冷血的人也会生出情感,她不再坚不可摧。
云绡及笄后才长出来的情丝,在听见钟离湛的声音后蠢蠢欲动,它像是狂风骤雨中,独长于枯枝上的一片翠绿嫩芽,要么被雨水灌溉长大,要么顺风雨而下。
-
钟离湛的手指松开了云绡的脸,依依不舍般蹭了一下她被捏红了的脸颊。
即便他用眼神已经将云绡的嘴唇蹂躏得通红,恨不得咬上几口,可脱口而出的话还是深思熟虑,不至于会吓到她。
“我没有情人,也不需要你做我的情人。”
钟离湛解释道:“锦仙山上部分传说为真,也有部分传说是假。神女是真,我为其痴狂为假,旖族女子可以入山寻求庇护是真,她们都成了我的后宫妃嫔是假。”
云绡没出声,她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后知后觉地发现即便是正史记录,也是后来活着的人写的。而那些书写历史的人既然能将钟离湛塑造成疯子、杀神,定然也不会写他的好话。
这些道理换做平时她只要眨一下眼就能想到,可人在受到威胁的时候理智便会下降,云绡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想办法拴住钟离湛,灭绝所有不安分的可能。
云绡的脸色终于没那么难看了,钟离湛也察觉到,她身上那股戾气也平复了下来。
这么看来,他最开始感受到的杀气不是错觉。
他很怀疑如若他真的有后宫佳丽三千,并且这个时候去鬼女山是要找神女再续前缘,云绡就算是跳崖、溺水、玩火自焚也要拉他下地狱的。
钟离湛曾觉得她像小刀,现在觉得,她像大刀。
小刀伤人,大刀要命。
钟离湛从不觉得自己的心态有扭曲之处,他自诩刚正,为人也爽直,但今日却在发现云绡对他的独占和霸道后,心里诡异地生出一丝微弱的满足。
这种被人迫切需要,生死与共的感情,即便不称□□,那也是爱了。
“所以,你就是在吃醋。”钟离湛盘膝而坐,跟着脑袋歪着头看向还半垂着眼帘的云绡,非要看见她的目光:“绡绡,你也是我各种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是他第一个朋友。
云绡被他这话说懵了,圆眼更大,更呆,也更可爱。
“成为帝王的道路很孤独的,我没空去交知心朋友,成为帝王之后就更是,那短暂的年月里光是应付外人就耗尽心力了。”钟离湛耸了耸肩。
他的话,像是给云绡吃了一颗定心丸。
云绡的话没过脑子
,酸溜溜地说了一句:“那个叫你多次探望的神女,也不值得你当她朋友吗?”
钟离湛听见这话,脸上笑容更大,心也像是泡在了温水里一样,舒服得整个人都慵懒了起来。
她不是没开窍,只是未曾有过危机感。
一个道听途说而来的神女,就让云绡在脑海中想着与钟离湛同归于尽了。
“她不值得。”钟离湛笑着往前凑了凑:“全世界,只有绡绡值得。”
循序渐近显然不是他的小仙女适应的方式。
钟离湛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云绡对于其他事是主动的,但在感情上极为被动,若不是逼急了她,她的反应能延长至十万八千里远。
所以钟离湛不打算和她委婉了,他按在膝上的手紧了紧,喉结滚动了好几次才道:“我不需要情人,但我需要爱人。”
云绡那警惕的神态在她自己未察觉的时候就竖了起来,钟离湛想她若是只猫,这个时候瞳孔就要变化形状了。
“你说了,我只能属于你一个人,那我的需要,你打算怎么安排?”
钟离湛将问题抛给云绡。
云绡很快就接住了:“我来当你的爱人。”
情人、爱人,有分别吗?
若她没离开皇宫,这个时候怕是也被许了人家,今后不知和谁在哪一方院落里度过漫长的一生。
云绡没有清白观念,也不在意名声名分之类的虚物。
钟离湛却告诉她:“情人和爱人当然不同,你可想好了?情人未必要一生,爱人可是要发誓的。”
他故意道:“一旦你我从朋友转变成爱人,就再也不会重新回到朋友的身份,吃同桌,睡同衾,生生世世只能将对方当成独一无二的存在,唯一所爱。会牵手、拥抱、亲吻、甚至——”
狐狸眼微眯:“你懂吧?”
云绡想摇头,甚至什么?她不懂。
但这个时候怎么能摇头?摇头她就不是钟离湛的唯一了!
所以她连连点头!
甚至聪明地反问一句:“就是夫妻对吗?”
钟离湛哈了声:“比夫妻更牢固,如你我绑在一起的命运一样,永不破裂,你可要?”
“要!”
回答得比点头还快。
这样子,就像是他在骗小孩儿。
可这小孩儿并非真的小孩儿,她需得人拽着她,她的感情才会浮动一下。
于是二人像是两个小孩儿做出了什么约定一样,钟离湛握着云绡的手拉钩,云绡觉得他幼稚,又十分欣喜。
他们上次说好了要成为朋友的时候都没拉钩呢,只口头说了一下。
这次拉钩了,更有仪式感了!
入深夜,林子里更凉了些,水流湍急的小溪总有源源不断的花瓣跳跃,温柔的色彩如同霞衣借着月色和水面的反光披在一人一魂的身上。
云绡紧紧地盯着钟离湛与她拉钩的那只手,仿佛这个小小的举动已经完成了天道心誓一样,无可更改。
从此以后钟离湛就独属于她。
云绡捏着钟离湛的手指没放开,像是想到了什么道:“我们牵手拥抱过,下一次要做什么?亲吻?怎么亲?亲哪里?亲多久合适?”
钟离湛:“……”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绡绡。
钟离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瞥了一眼云绡的鸡窝头,对她道:“转过去。”
“亲后背吗?”云绡有些期待,迫切地要和他成为比夫妻还要牢靠的爱人:“要我脱衣服吗?”
钟离湛又忍不住想要揉她的头发了。
她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往他的心间注入一股岩浆,烫得他险些就要神志不清。
钟离湛昂头看了一眼天,银月隐入薄云,他吐出一口气,颇有些生无可恋地按捺住脑海里的各种想法和想象。
在云绡背对着他坐得笔直的时候,他摘下了云绡头上的木簪,五指化成了梳子,轻柔地穿过她的发丝,又不太熟练地将她的头发挽起。
低哑的声音道:“我们不用那么急,先从学会表达爱开始。”
云绡想问,不用急吗?她挺急的了,毕竟再有两天就能到鬼女山了啊!
木簪重新回到了云绡的头上,她的发丝还是有些松散,没云绡自己梳得好,但比钟离湛蹂躏过后的看上去顺眼很多。
云绡转身看向他,像是穿上了新裙子般还在钟离湛的跟前转了一圈。
她不会表达爱,可又似乎很会表达。
嘴上不说,行为上处处释放着亲近与喜爱。
钟离湛看她转起一圈如波浪的裙摆,再将目光落在她有些期待的脸上,抿嘴一笑:“我梳得真好!”
云绡也不失望,钟离湛还是紧忙又道:“得亏小仙女漂亮。”
“看。”钟离湛言传身教:“我发自肺腑说出的话,便是向你表达我对你的喜欢。”
云绡学习能力很快,迅速明白了钟离湛的意思。
她发自肺腑道:“谢谢哥哥,哥哥真好。”
钟离湛一呆,满腔馥郁,满脑子烟花绽放。
要死——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不会跳动了,魂魄也有些飘飘欲仙落不到实处之感。
钟离湛发现云绡的嘴,还是在说甜言蜜语的时候最吸引人。
云绡也发现,钟离湛很吃这一套,即便他是个魂魄,也能看见耳垂红得要滴血了。
她眉眼弯弯,笑得更加情真意切:“我喜欢哥哥给我的发簪。”
还举一反三地反问钟离湛:“哥哥喜不喜欢我的发带?”
钟离湛:“……喜,喜欢。”
这回是真的要死了!
钟离湛侧过身头脑迷糊地摸了一下鼻子,嗯,还好,魂魄不会流鼻血,暂且保住颜面。
他没看见,云绡在他侧身后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心口,感受掌心下紊乱得比雀跃更活泼的跳动。
疾风骤雨下的小树芽,迎来了独属于它的晴天,和彩虹。
第54章
后半夜的山里更是凉得彻骨,即便有火堆取暖,一行人也不太能睡得着。
仲卿一把年纪了更是怕冷,半夜腿骨关节开始发疼后,便主动朝徐容靳过去,头一次没皮没脸道:“大哥腿冷,给大哥捂捂。”
徐容靳年轻力壮,能扛得住寒夜,一听大哥冷便直接将大哥搂在怀中,小老头儿以一种非常耻辱的姿势环抱自身,到底没说什么。
陆梨也冷,她也很想去抱抱云绡,还在犹豫呢,徐容靳看见她一动便问:“妹妹去哪儿?”
陆梨小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又小心翼翼地朝云绡看去一眼。
结果徐容靳道:“娘要和爹睡,妹妹不去,妹妹和我睡。”
他说完,伸手拍了拍身边的草堆。
陆梨到底是个小孩儿,即便心智早熟也不会认为她和徐容靳在寒夜里依偎取暖便没了清白什么的,听徐容靳这么说,也就靠到徐容靳身边去了。
其实她早就发现了,徐容靳的脑子不太好,可能在心智上来看,比她还要笨拙和迟钝一些。
她也知道徐容靳喊云绡娘,乍一听见这称呼时陆梨也惊讶了很久,但其他两人见怪不怪,她便明白这是他们这个小团体内默许了的关系。
陆梨有些羡慕徐容靳,可能徐容靳的爹娘都不在世了,可他有另外的爹娘能够纵容着他,陪伴着他,比她的爹娘好太多。
云绡将他们那边的动静全都看在眼里,不过并不太在意。
钟离湛的魂魄就像一团火球,靠在钟离湛身边云绡没那么冷,可他毕竟不挡风,一阵阵夜风吹过来,云绡闭上眼睛也睡不着。
钟离湛看出她有些不舒服,犹豫着怎么开口呢,小姑娘突然睁开眼朝他看过来,眼神有些困倦的迷蒙,说话也带着睡意的绵软。
“能不能抱着睡?”
钟离湛愣了愣,随后心想,他总不能表现得比云绡还放不开,心爱之人是自己哄来的,没道理这种时候装清高,又没人能看得见。
于是他张开双臂,也让云绡像仲卿躺在徐容靳怀中那样,躺在他的怀里。
云绡没如他的意,她说的抱着睡,不是要睡在他的怀中,就是要切切实实地拥抱着才行。
展开的双臂穿过钟离湛的腰侧,双手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背后,冰凉的皮肤熨帖在炙热的魂魄上,云绡的脸还靠在钟离湛的肩窝里蹭了蹭。
没有衣料的阻隔,柔软的触碰带着心跳的节奏,像是两团云一样撞上了钟离湛的心口。
他的四肢立刻僵硬起来,双眼瞪大都没敢眨,大气也不敢出。直到云绡手脚并用地在他
怀中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抱他像是在抱能散发着暖意的靠枕一样,鼻音哼哼了两下。
这回就不止是四肢硬了。
云绡只有上半身紧紧贴着钟离湛,她的下半身还蜷缩在他的腿侧,可光是这样的贴近也是过去不曾有过的。
将他的骨剑融入云绡身体里的那一次不算,他当时对她没有旖旎想法,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身无二两肉,抱起来就像是在抱一把骨头……钟离湛只想过允她自由,也给自己一个离开京都的机会。
到底是吃了肉就不一样了,云绡的脸眼看见圆润,穿上衣裳时不见她长胖多少,可真的前胸相贴,肌理相融,钟离湛才感觉到……她说得话是对的。
她真的长大了……不止一点点。
或许两三年后,她会长得更加曼妙迷人,身段娇柔。
钟离湛感受到云绡的气息缠绕在他的肩窝里,她身上的香气也一丝丝地往他的呼吸里钻,怀里的少女明明是那样硬气的一个人,偏偏浑身上下都很软,没有分量地轻轻压在他的身上。
云绡已经很困了,钟离湛的怀抱让她无比安心。
睡梦前她忽然想起来皇宫里的十七公主,那个小姑娘叫云姣,还有个乳名叫欢欢。她的母妃圣眷正浓,即便她是个公主也有比旁人生了皇子更多的赏赐,好像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堆叠在了她的身上。
云绡记得她在还不会走,就只会爬的年龄里,她的母妃就用宫中妃嫔都没有的上等绸料给她缝了个半人高的小猫脸布偶娃娃。
有一年盛暑,云绡看见她睡在金丝镶嵌的摇床里,一旁的嬷嬷也趴在摇床边打盹,她们就在荷亭内纳凉。
小云姣趴在比她高出许多的小猫脸布偶娃娃上,一脸惬意,安然,就像是抱住了她那一刻的全世界一样。
云绡此刻觉得自己正如那时的云姣,她不用羡慕旁人,她也拥抱了她此刻的全世界。没有寒意侵扰,是她喜欢的气味,喜欢的温度,喜欢的人的怀抱。
就是钟离湛没有布偶娃娃软。
滑腻的肌肤相触,每一寸摩挲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云绡睡得也很惬意、安然。
只是苦了钟离湛。
不怪云绡觉得他硬,他根本无法放松,也软不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太阳很快就要升起,火堆也只剩下火苗,另一株大树下的人发出细微的鼾声,钟离湛才像是找回了身体的掌控权,终于没那么僵硬了。
他的手轻轻抚着云绡的后背,从上往下顺着,一下,两下……
身
体软下来之后,内心也柔软得一塌糊涂,好在云绡睡觉不爱乱动,否则他的理智早晚被□□烧空。
-
天亮时,徐容靳第一个醒,他的一声惊呼也叫醒了其他人。
仲卿连忙起身,陆梨也陡然睁眼,只有钟离湛捂住了云绡的耳朵,不满地朝那咋咋呼呼的傻大个瞥去。
徐容靳惊喜过度,没在意“他爹”仿佛杀人的眼神。
他笑盈盈地展开手掌,只见他的手心里立着两个毛茸茸灰扑扑的小东西,正是昨夜不知何时破壳而出的野鸡。
徐容靳捧着小野鸡如获至宝,还非得将云绡喊醒了道:“娘,你看!孵出来了!”
云绡睁开双眼。
她只要睁眼了,就能立刻清醒过来。
钟离湛见她抬头便松开了捂着她耳朵的双手。
云绡也有几分好奇打量着徐容靳手里的小野鸡,意外他居然还真将小野鸡孵出来了,随后又问:“多久能吃?”
徐容靳如临大敌,赶忙将小野鸡护在怀中摇头道:“不行不行,这是我的兽宠,娘,我已经起名字了,就不能吃了。”
曾经用雪豹作为兽宠的徐家二公子,如今捧着两只小野鸡当兽宠,并且分别给它们起了“啾啾”和“咕咕”两个十分贴切的名字。
云绡看他那傻样,突然笑了起来。
清晨的阳光洒入山林,照在云绡和徐容靳的身上,仲卿踏入光芒所射的火堆旁,歪着头去打量那两只过于活泼的小野鸡。
繁花经过一夜风吹落尽,高大的男人背对着陆梨,只露出那半边没有被火烧毁的脸。
徐家就没有长得难看之人,徐容靳在毁容之前也是个俊俏公子哥儿,仲卿即便老了,仍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云绡正是少女时,恰如初荷。
三人对立,一个故意吓唬说要吃野鸡,一个也附和着要分鸡腿,剩下那个护着小鸡就差哭了。
陆梨站在不远处看着没上前打扰,她忽而觉得他们十分鲜活,好像幸福和快乐在这一刻成了一个具象的东西,那是她后来人生中总会去回忆的一幕。
-
至鬼女山外便再无人烟,一路行来的山中云绡偶尔还能看见几所破旧的屋子,至少证明这里之前有人住过。但眼见着鬼女山就在跟前,附近冰雪消融成道道小溪,冲散野林,就连草木都难以生长,更别说人住了。
真正站在鬼女山下,仲卿忍不住朝前走上一步,再抬头仔细去看。
冰冷的雪花很小,如同一片片碎屑般吹过,还未触及人的皮肤便会融化,这里的雪像是薄薄一层雾,让人眼前不论看什么都是朦胧的。
恰是这份朦胧,叫仲卿多看了两眼雪山峭壁。冰雪是一样的颜色,所以那深深浅浅的痕迹若没有阳光去照射根本让人难以发现,那峭壁上居然有字画。
极高的山,山上如同天然形成的女子侧脸,长发遮蔽半身,垂下的眼眸如同怜悯一样恰好面朝着旖族的地界。
女子画像旁铁画银钩般的字迹已经模糊不堪,让人难以分辨写的到底是什么,不过仲卿在看见这一幕后便立刻反应过来,锦仙山又或说是鬼女山,究竟是什么。
“这是杀神钟离湛的后宫花园。”
仲卿这话才说出口,便察觉到一股凉意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朝冷气吹来的方向看去,那里空荡荡的,倒是不远处的云绡瞥了他一眼。
仲卿怕云绡不清楚,还特地解释了一番:“湖族历史中有记载,此画像上的女子是神女洛娥,那是钟离湛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倾心之人。洛娥陨落后钟离湛还命人在悬崖峭壁上雕刻她的画像,在画像旁附上情诗。”
云绡那凉飕飕的眼神从仲卿身上收回,落在了钟离湛的身上。
“第一个?唯一一个?”
云绡咬牙切齿,她问的是钟离湛。
钟离湛这边连连摇头摆手,仲卿那边还回答:“对啊,洛娥是真神女,不是我们世人口中对一个女子的谬赞,她是从天而降的天神,杀神会爱上这样的神女也无可厚非。”
钟离湛:“……”
他此刻若有实体,就得拔剑架在仲卿的脖子上了。
眼见着云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钟离湛连忙牵起她的手,弯下腰讨饶般朝她笑了笑:“你信他还是信我?”
云绡挑眉,没说她信谁,下巴朝悬崖抬了抬问:“解释?”
还没等钟离湛回答,云绡又道:“我也不是真蠢,那就是你的字迹,你写了什么上去?”
某些笔锋落下之处,与钟离湛的字迹如出一辙,悬崖峭壁上的画是不是钟离湛画的云绡不知道,但那两行字一定是他写的。
钟离湛沉下眼眸认真看向云绡,回答道:“若我说我忘了,你会不会生气?”
云绡已经在生气了。
钟离湛又保证:“虽然我现在忘了,但我过去一定记得……若你不信,便再设九星连月阵你回去亲自看一看。”
钟离湛认真道:“我忘了很多事,绡绡,那些是我在皇宫,在京都找不到的真相,于我死的那一刻,从我的身体里被抽离。我不知我忘记了什么,除却世人口中传我疯魔的那段时期我浑浑噩噩之外,回
忆里还有许多片段都是模糊的,所以我想去曦族回东洲,想看看能否找到答案。”
“后来仲卿交代九星连月阵,我要用九星连月阵回到过去,也是想要看清楚我究竟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我又究竟因何而死,只是这些我如今都无法看到。”钟离湛将云绡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眸光真挚:“不论是朋友,还是爱人,我都不会欺骗你,不会伤害你。”
“我从未喜欢过别人,也从未写过什么情诗。”钟离湛想了想,又道:“你若喜欢,我可以写给你。”
云绡感受着掌心下柔软的皮肤,和皮肤胸腔下有力的跳动,她望着钟离湛的眼,基于对他一贯以来的认知也知道他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
心里还是有些气,气他与旁人传了数千年的爱情谣言,他无从解释,另一个如今也成了壁上画。
手指一动,云绡的两根指尖扭着钟离湛的一块胸肌,转了半圈。
“嘶——”
钟离湛瞪大了眼,下一瞬脸便爆红了起来,耳尖也如同火烧,红得仿佛要滴血。
第55章
生怕云绡下一步掐别的地方。
钟离湛连忙解释:“我想来锦仙山,便是对锦仙山有印象,我知山中有神女洛娥,似乎也曾与她多番交涉。但那些内容我都忘了,可我确定,那些内容无关情爱,只关乎朱木简。”
说完,钟离湛整个人都处于红彤彤的状态下,眨巴眨巴眼。
云绡也非不信他,可独占心作祟,还未见到这个传说中庇护旖族女子的神女,她就已经对对方没有任何好感了。
云绡松开钟离湛,沉思片刻后又问:“你不清楚自己忘记了什么,那历史上对你的记载,你又如何知道是真是假?”
钟离湛一时语塞,不得不说云绡一针见血。
照着云绡的逻辑来说这么问没问题,如若他的记忆已经不能作为真实了,历史上对他的记载也就未必全然是假的。
钟离湛也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想仔细回忆一番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可从他的记忆里翻找,自他懂事以来,包括后来仗剑天涯,再到杀了五族五帝自立为王等等,那些记忆并未颠倒与遗漏,他人生的空白,是从云绡第一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开始。
钟离湛曾以为,因为云绡的到来,使得他彼时浑噩,但他又十分笃定那些真正重要的被忘却的,并不在云绡出现的契机里。
云绡见他沉默,不想为难他,也不想强词夺理,可她仍然嫉妒泛滥。
明明她想要的只是钟离湛的未来,却又十分在意他的过去。
云绡并未纠结太久,她的思绪很快就被自己理清楚了,诚如钟离湛说的那样,若她真的好奇,不如自己去看。
“他们抹黑你,抹黑你斩断尾人族的尾巴,抹黑你杀人成性,抹黑你和神女有情,甚至还抹黑你是个疯子……”云绡道:“我总能找到真相的。”
钟离湛眸光微闪,他都还没想到要如何替自己辩解,要如何向她证心,她就已经调节好情绪了。
“这么说,你是答应我了?”钟离湛问。
早在前些天他就向云绡提起过利用九星连月阵送她回去,找到他死亡的真相,找到他遗忘的重要事情,这两个只要明晰其一,另一个也一定昭然若揭。
他让云绡不急着回答,可以好好考虑,云绡这样说不就是回答了他?
果然,云绡重重点了一下头,又伸手轻轻放在钟离湛的腰腹上。
她的指腹冰凉,刺激得钟离湛劲腰一紧,那细腻柔软的手掐着他腰腹上的一小块皮肤也如同方才一样狠拧了一下。
于此同时,云绡开口:“若我发现你与那神女真有猫腻,哼哼,钟离湛,这世上就不会有杀神了。”
凉飕飕的话,充满了威胁。
她的意思明显,若到时她发现钟离湛真和那神女有情,她会在那个时候找机会了结了他。
反正云绡当时就附身在钟离湛的身上,想要拉着他去死也不算难事。
若钟离湛能撩开他那不存在如云似雾的玄衣去看,便能看见他的胸口与腰腹上各有一块红痕,暧昧地布上肌理,那是云绡吃醋的证明。
“好凶啊。”钟离湛又不是真疼,便弯腰与她玩笑。
云绡微翘着嘴,朝他呲牙。
-
仲卿早看见云绡那边不太对劲,他拉过徐容靳问:“你爹娘在干什么?”
徐容靳也奇怪着呢,他低声道:“爹牵娘的手,娘摸爹心口,还摸爹肚子……”
“这个时候打情骂俏?”仲卿还没嘀咕完呢,一把亮澄澄的匕首便立在了他的眼前。
云绡冷着声音道:“钟离湛和那什么神女没关系,你要再乱说,我就把你舌头割了!”
仲卿:“……”
云绡的眸光又朝徐容靳瞥过去,徐容靳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摇头,他再也不和大哥说话了!
几人中唯一高兴的就是陆梨了。
她终于到达了鬼女山!
看着画壁上的神女,陆梨心向往之,只要踏入这座山,她就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她迫不及待地朝神女壁画跑过去,也就没看见潜藏在风雪中的其他危险。
陆梨虽然年龄不大,可长得却不算太矮,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从众人眼前消失的时候徐容靳还抬手揉了揉眼睛。
周围雪雾弥漫,若是仲卿这样青灰衣裳的人能隐身其中还好说,可陆梨的衣裳上都是血,猩红的颜色尤其好认,怎么会一个眨眼人就不见了?
“陆梨!”仲卿唤了声。
徐容靳还傻乎乎地说了句:“她被神女接纳了,神女把她接走了!”
云绡只觉得刚才那一幕有些熟悉,愣怔了瞬后反映了过来,她伸手在身后找了块覆了一层薄薄冰霜的石头朝前一扔,许久之后也没听见石头落地的声音。
云绡道:“前方是断崖。”
“什么?!”仲卿不可置信。
他们一路过来都如履平地,越是靠近鬼女山的地方更是连座像样的山峰都没有,顶多算是越过了几个土丘,怎么前面突然就是悬崖了?
不等仲卿也找个什么东西去试探,云绡又朝前头扔了块石头。
钟离湛抬起手朝那石头的方向点了两指,石头表面冰霜褪去,刻在石头中心的符文寸寸显现,带着火星,突然便燃起了一道耀眼的火光,火势极大,迅速往前冲过去。
附近的温度提升,风雪未至便被融化,又一道风符飞过,将那些腾起的雾浪全都吹散,将前路彻底显现在几人面前。
前方果真如云绡所言,是个悬崖峭壁,距离他们竟然只有十数步远。若方才他们不知情地追着陆梨而去,这个时候恐怕也掉进悬崖下了。
仔细去看,整个冰雪山峰本就立在悬崖之下,鬼女山与周围尤为格格不入,它长在了深坑里,又与深坑隔开距离。雪山上的雪常年不化,周围的小溪全都是从天空飘下来的雪汇聚而来的,因为这些风雪造成的迷雾假象,让所有人都以为前面是坦途,而来此的绝大部分人都坠下山崖。
徐容靳跑到山崖边上朝下看,山下全都是雪,一点猩红倒是显眼。
“是妹妹!”徐容靳指着山下的红影道。
仲卿也看见了那个红点,因为离他们实在有些远,根本看不清脸,但身形和衣裳的颜色能断定那就是陆梨。
她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居然没死,正艰难地起身,一步步朝雪山爬去。
仲卿回头朝云绡看了一眼,问:“你还要去鬼女山吗?”
云绡道:“去,当然要去。”
说完这话,她又朝钟离湛问:“鬼女山顶是否适合观星?”
钟离湛:“……”
这个时候,就算不适合也得说适合了。
仲卿一听云
绡要观星,半垂着的眼眸突然亮了一下,他笑呵呵地对云绡道:“老夫也会观星,老夫可以帮你。”
他那眼神就差直接写下他要在旁边看九星连月阵开启,这一次绝对不要错过了。
仲卿何其聪明,在离开若川他没问云绡,就是因为他知道云绡能轻易开启九星连月阵并且安然地回来,那就证明她绝对不会只设那一次大阵。他只要跟紧云绡,有的是机会再近距离地看上一眼。
云绡一眼就看穿了仲卿的意图,她没有立刻答应仲卿在一旁帮忙,那边一直观察着陆梨的徐容靳突然道:“啊!妹妹摔倒了!”
他说完,便焦急地对云绡和仲卿道:“大哥,娘,救救妹妹!”
他们要去鬼女山,必须越过悬崖,云绡能以御风符直接降落鬼女山下,可陆梨还在悬崖底下……眼看着那个红色的小点动也不动,生死未必的样子,云绡几人便只能顺着悬崖而下。
云绡能画御风符,但她现在用符还得以血催动,钟离湛都已经在这二人跟前暴露,云绡便不再自己动手了。
钟离湛就地取材,几片枯叶便能让他催动符咒术法。
云绡给了徐容靳一张御风符,让他放在身上,仲卿一看她拿出新符了,连忙将自己画的那两个收了起来。
他的办法虽然也能安然落地,不过他的符和云绡的符还是有些差距的,空手套符,他拿到了以后就能学来了。
看仲卿厚着脸皮朝自己要符,云绡也没说不给,直接一下子将御风符拍在了仲卿的脸上,乍一看像是不轻不重地扇了他一耳光。
仲卿:“……十一殿下有没有点尊老……”
云绡还未用眼神威胁他,仲卿就把话吞回去了,他可是被云绡举着把匕首追了半边林子的,早就知道她是什么人了。
云绡告诉了仲卿和徐容靳御风符怎么用,又交代仲卿看好徐容靳,仲卿搀着徐容靳的手,像是祖父牵大孙一样各种关怀叮嘱。
二人于崖边而下,云绡也要紧随其后,手臂突然被人拉住。
眼看着那二人已经安然落地,钟离湛却沉着脸动都没动,也没让云绡往下跳,反而脸色很是难看,握着云绡手臂的手也逐渐收紧。
云绡甚至感觉到有点儿疼了,她不解地抬手在钟离湛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才问出口,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就像是两把锋利的刀剑互相磨损,尖利得几乎能穿破人的神魂。
云绡听见这声便蹙眉闭上眼睛,等到片刻痛苦过去之后她才朝鬼女山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悬崖的深坑底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浅金色的光芒透过茫茫白雪,一寸一寸地往地面浮现而来。
“钟离湛。”
这一声像是数道女声重叠呼唤而来,愤怒的、悲哀的、伤痛的、激动的……
云绡听见声音的刹那便将这声与那鬼女山上所谓的神女想到一起去,她看向悬崖峭壁上的画像。忽而风起云涌,雪花凌肆,遮蔽了周围的一切,就连雪山的形状都看得不真切。
钟离湛拽着云绡的手臂,想要将她抱进怀中,可云绡却觉得自己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一瞬间失控地往悬崖下方坠落。
两股力量短暂交锋,又因为云绡的身体下坠,钟离湛的魂魄无法与她分开十步之远,最后与她一道被那力量拉入了悬崖底部。
云绡的腰间被钟离湛的手臂紧紧箍住,他将人护在怀中,轻巧落地后再将云绡放下,这才抬眸朝四周看去。
白雾茫茫,冰雪潇潇。
“真的是你啊,钟离湛……”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刺耳得云绡小脸都皱到了一起,下一瞬钟离湛的手就捂在了云绡的耳上,阻隔那道尖利的声音。
“你终于来看我了?”
“我等了多久?似乎有两千年了……”
“钟离湛,你是不是老了?”
“快,快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那声音席卷着寒风,直朝云绡的面门而来。
云绡陡然瞪大了眼,她看见了一张由风雪的深浅拼凑的脸,一张狰狞的又愁苦的脸。
那风雪展开了风眼,两个黑洞洞的漩涡望向云绡的时候,眼见着失落:“不是你?”
“我明明感知到了你的气息。”
云绡一激灵,想起来这神女说的应当是仲卿和徐容靳身上的御风符。
不过御风符并非紧要,紧要的是眼前云绡看见的画面,几乎颠覆了她的认知……她以为所谓神女,真的只是世人口中的赞颂,而非超乎常人所知的诡异力量。
可眼前能控制风雪,如小山一样的脸庞又在提醒她,这个世上真的是有神仙的。
其实钟离湛很早以前就告诉过她了,在神鬼蛊时隔两千余年再度现世杀死显帝的时候,钟离湛就隐晦地告诉过她,离这天地间,另有神仙。
第56章
那双空洞漆黑的漩涡朝云绡越来越近,她似乎是不甘心,也想仔细看看眼前这个少女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能动钟离湛的符?为何她的身上……隐隐有股钟离湛的气息?
不等那风雪变化的脸靠近,钟离湛便握住了云绡的手,将她的手掌紧紧包裹住。
他侧身挡在了云绡的面前,空余的那只手比了结印,法随咒应下,不过刹那便冲散了风雪,连带着云绡的视野也变得开阔了起来。
冰凉的触感仿佛下了一场短暂的雨雾,云绡抬手抹去脸上已经融化的雪变成的细小水珠,再垂眸看向钟离湛握着她的那只手。
他将她手指上属于他的一截脊骨变化的戒指隐藏起来了,这便代表他不想让那个神女发现他就在云绡的身边,就在她的地界里。
脚下金光符文突然沉寂,云绡挪动右脚,她像是踩在了厚厚的冰面上,而冰面裂开的一条不算宽的沟壑里,半截符文于她眼前闪过,又暗淡下去。
是钟离湛的字迹。
他不光是在悬崖峭壁,那神女洛娥的壁画像旁留了字,这整座雪山往外蔓延的深坑里,那一闪而过的金色符文,可能都是他亲手写下的。
云绡的心中充满疑惑,她不明白钟离湛能大费周章地在这座雪山上甚至雪山周围都设下如同结界一般的符文,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会忘记?
云绡在看钟离湛,钟离湛的目光却落在冰霜覆盖的地面上。
裂开的冰面下全是深深的符文,他自然也认出了自己的字迹,甚至再多给他一段时间,他能破解这些符文的内容和意义。
坑底的符文是因为拥有他力量的御风符闯入才起反应,钟离湛却完全没有自己将符文盖遍冰山的记忆。
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钟离湛一直都知道,他心中有个声音也在提醒他,要找到自己的死因,要找回自己的记忆。
却是第一次,他在面对与自己生前相关之事上有了股莫名的迫切感。
钟离湛没松开云绡的手,他牵着云绡在坑底走动,步伐虽不慢,但每一步都经过他深思熟虑,沿着破裂冰面下的纹
路痕迹,去找符文的尽头。
行至一处,脚下的冰面开始融化,裂痕逐渐被一股盎然的绿意遮掩,柔韧的野草从冰裂的缝隙里钻了出来,融化的冰雪成了小草叶尖上的露珠。
阳光透过风雪雾气照射进来,晒干了潮气,一股暖意笼罩住云绡的身体,她抬眸看去,还未看见什么画面,便率先听到了清脆的笑声。
“太好了!太好了!”
是陆梨的声音。
最后一丝薄雾从眼前淡去,云绡看见了陆梨,她摔下悬崖受了颇重的伤,一条腿瘸着,一只胳膊也变了形状,但她对此一点也不在意。
此刻徐容靳搀扶着她,仲卿已经为她治愈了严重的伤,几张黄符贴在陆梨的胳膊和腿上,减缓她的疼痛。
三个人的面前是几名女子,两个妇人还有四个年轻的姑娘。她们的相貌和形态各不相同,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和煦友善的笑容。
其中一名妇人看陆梨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对陆梨招了招手道:“小丫头,快让你的朋友扶着你过来,枫婶子会医术,能治你的伤。”
妇人和年轻姑娘的身后立着个木制的牌楼,牌楼经过风吹雨打已经十分老旧,让人根本看不清上面完整的字迹,但隐约可见“锦仙”二字。
牌楼边缘有藤曼交织的花,牌楼的后面是一条蜿蜒的石板小道,小道在山路尽头消失。
道路两旁虽长了野草野花,却因为经常有人打理十分整洁,并没有枝桠突出来拦路。山林里的草木也散发着沁人的芬芳,像是在暴雪之后绽放的雪莲。
别说离得远远的云绡看傻了,就是一路扶着像是着了魔般要往前走的陆梨的徐容靳和仲卿也有些愣住,不明白方才还风饕雪嚎的鬼女山,怎么突然松柏林立,姹紫嫣红。
妇人看出他们眼底的惊讶:“你们一老一少应当是送她过来的吧?唉……又是一个可怜的姑娘,但到了我们锦仙山,从此以后就不用再受外界之苦了。”
另一个妇人也解释道:“锦仙山外有法阵,那是洛娥神女设下的结界,结界之外是风雪和断崖,是为了阻隔那些想要攀山打搅我们生活的外人的。你们度过了结界,踏入山中,自然拨云见月,得以看见锦仙山的真容。”
她这么一解释,仲卿立刻明白过来。
他也曾阅读关于鬼女山的古籍,那些书中的内容不全然是真。但提起鬼女山曾是杀神钟离湛的后宫花园,既然能称之为花园,必然不会是一座空白的雪山。
如眼下这般四季如春,花团锦簇的样子,是因为他们真正进入了鬼女山的地界,这才看见鬼女山的真容。
仲卿抬头看了一眼几名旖族女子身后的山川,此山之高,几乎入云,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半山腰上,可以看见那些藏匿于树丛中的白墙黛瓦。一栋栋小楼还维持着古老的风格,一行行坐落在半山腰间,以山为梯,依山而建。
妇人说陆梨是旖族的女孩儿,只有得到神女洛娥的认可她才能走入真正的锦仙山,所以洛娥是允许她留在锦仙山上生活的。
至于徐容靳和仲卿……
妇人道:“我们山间都是女子,又因身份特殊,对外规矩较多,二位若能遵从锦仙山的规矩,锦仙山也会将二位当成贵客对待的。”
仲卿还以为他们两个男人不能进去呢,人家却没有这么失礼。
能无惧寒风将陆梨送到悬崖下,并且也看见山间真容的人都是被洛娥允许进入山川的,锦仙山也没有将人往外赶的道理。
但也向仲卿和徐容靳说了,他们留下来做客可观山间奇景,但不能逗留超过十五日。
仲卿还是第一次见到与古时传说的地方,他在这一刻仿佛走入了仙境,自然是想要多了解锦仙山几分的。
“那我们当如何称呼二位?”仲卿见那两个妇人像是管事的,即便年纪比他小,他也不能当人家是晚辈对待。
二位妇人一起笑了笑,其中一人对仲卿道:“她叫苑娘,我叫琳娘,我们这儿的女子都没有真正的名字,既然来了山中便要忘却前尘,过上如同人间道姑一样的生活。”
“十岁前叫小姑娘,三十岁前叫姑娘,五十岁前叫娘,五十岁之后能活多久,都称一声婶子。”一个看上去较为活泼的年轻姑娘开口后,便对着她搀扶的陆梨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叫陆梨,九岁了。”陆梨开口。
那年轻姑娘道:“那你就叫阿梨小姑娘。”
说完,她又抬了抬下巴道:“我叫水荷姑娘。”
“水荷姐姐。”陆梨喊她。
水荷点头:“这样叫我也行!”
陆梨真心实意地笑了。
她真的很喜欢这里,这里一切都是香的,每个人都带着温和的笑意,她可以和这里的其他如她一样命运的旖族女子安然地度过一生。
仲卿和那两个妇人越聊越投机,爬山爬到一大截了才想起来自己丢了什么,一回头看去,徐容靳那个傻大个还站在牌楼前没动。
“你傻站着干什么?”仲卿问他。
徐容靳道:“娘还没来。”
仲卿一愣,这才想起来云绡,立刻拍了一巴掌,哎哟了声往山下走,一边走一边还往远处眺望。
可惜入眼所见皆是远山,他看见的画面甚至不是旖族的地界,更像是一张从天而降的巨幅画卷,遮蔽了真实,将这里笼罩成了独属于旖族女子的世外桃源。
仲卿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方才说了两句话,居然就被人险些领到山上去,连云绡没跟上来都忘了。
“仙师去何处啊?”苑娘和琳娘方才已经知道仲卿是湖族的仙师,对他十分敬重,眼见着人要走了,便礼貌地问了句。
仲卿回眸道:“二位能否稍等片刻?老夫这边还有一人没跟上来呢。”
“自是可以。”苑娘说完,琳娘又道:“仙师是否要我们帮忙一起找?您的朋友长什么模样?该不会也受伤了所以才没跟来吧。”
仲卿认为云绡有她身边那神通广大之人护着,应当不会受伤,沉默着还没回答,便看见徐容靳高兴地朝一个方向跑去,边跑边道:“娘!你终于来了!”
云绡也是看见仲卿头也不回地上山了,这才朝这边走近的。
她离仲卿和徐容靳有些远,虽能看见锦仙山的样子,却未真的走入锦仙山的范围,故而徐容靳和仲卿一开始并未发现她。
步入锦仙山中,云绡也打量了一番这座山。
苑娘与琳娘看见云绡,没看出来她是旖族的,又见她身后没有尾巴,而仲卿也朝她迎了过去,便自然而然地当她是湖族的少女,说不定还是仲卿的亲族晚辈。
“人来了没事就好,几位,请吧。”琳娘笑盈盈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绡点头,并没靠得太近。
她难得给徐容靳一个笑脸,这人傻归傻,可好歹人家还知道等她。
再朝仲卿看去,忽而笑道:“仲卿仙师该不会是老来春,想留这里入赘当山女婿吧?”
好毒的一张嘴,仲卿的脸立刻沉了下去:“老夫这不是难得见到在史书中才有的地方,好奇多问了几句?”
云绡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自己注意年纪和方寸就好。”
仲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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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长长的山路走了许久,花去大半天的时间他们才到了锦仙山下看见的半山腰的那片房子。
苑娘还有其他事,琳娘带着仲卿和徐容靳去他们外客的住所。
因为云绡是女客,故而和仲卿还有徐容靳不在同一层,便由水荷带着她去。
这里的房屋像是梯田一样,一层层下去,云绡的住所更靠上,而仲卿和徐容靳几乎在最底层。
山屋遮蔽,石板路弯弯绕绕,不一会儿他们都看不见彼此。
确定周围无人了,云绡才有些为难地开口:“水荷姐姐……我、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水荷笑着点头,云绡苍白着脸小声道:“水荷姐姐,能、能让我独住一处吗?”
说完,她像是怕水荷误会一样,连忙摇头道:“我不是嫌弃这里……”
云绡抿唇,凑到水荷身边压低声音道:“我有夜游症,我方才瞧见山中似有其他外来客,我怕住在这边会无意间伤害到其他人。”
水荷闻言,理解又震惊:“夜游症?”
云绡点头:“爷爷就是因为我有夜游症,才带着我出来远赴京都找名医治疗的,还有我哥哥……”
说着,她眼眶立刻红了:“因为我夜游无意间纵火,哥哥为了救我烧毁了脸,我娘也、也在火里牺牲了,从那之后哥哥的脑子一直都不太好,总以为我是娘……”
水荷心想难怪了,那个高个男子毁了容,还傻愣愣的叫小姑娘娘。
若是这样严重的夜游症,那真的不能和他人住在一起,甚至……
云绡知道她为难了,便道:“水
荷姐姐给我找个僻静的地方住着,经过那一次大火我好多了,我已经半年多没犯夜游症了!而且我不是每一次都伤人的,你、你别把我赶出去……。”
水荷面露不忍,心道云绡还真是可怜,此山中的确有几个外来客,那几位客人还是……为了安全起见,找个附近荒村的僻静屋子给她住着也不是不行。
钟离湛看她又将自己的娘给说死了,却是有些欣慰的。
云绡很聪明。
她从踏入旖族女子的境内,便开始伪装自己了。
第57章
锦仙山中的傍晚十分好看,赤红的云霞漫天,像是一场大火燃烧天际,又以霞衣铺满山林。
水荷给云绡找的住所并不在仲卿那片阶梯房屋处,而是越过了那座小山的山岭,于山背面的一处村落里。
村落里的房子不多,距离也不近,零零散散撒在半山边,大约只有十几二十所。
两边住处之间一条小路连通,走小路大约需要半个时辰,小路时常有人通过,并不难行。
水荷道:“这里原先是个小村子,但因为靠近访客住处,村里的姑娘与外界接触了之后难免心生向往,便有人离开。这里渐渐就空了下来,最后剩下几户人家,便融入了其他村落里了。”
云绡见她提起离开时顿了顿,便问:“入锦仙山后还可以离开吗?”
水荷面带微笑:“自然可以离开,这里本就是旖族女子的避风港,是给她们生存和希望的地方,而不是困锁她们的牢笼,如果有人想要离开就尽管离开。”
云绡点点头,她眸光流转,而后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水荷姐姐,你有没有想要离开的时候?”
水荷被她这么一问,愣怔了瞬后点头:“自然是有过的,可我们这里对外有规矩,对内也有,凡是离开锦仙山的旖族女孩儿,从此以后就再也回不来了……这里的外来客不多,一年只有那么几个,其中不乏对旖族女子没有恶感之人,也有过人许我终身,但……我不想害他。”
她的回答很理智,她不想害了别人,是因为旖族女子生来血液里附带的咒语让她知道,一旦她与一个男子相处过多,那男子又真心爱她,最终会被她吸光气运,落魄至死也未尝可知。
水荷问她怎么问这些,云绡便红着脸说她其实和水荷有同样的遗憾。因为她也曾有过心仪的男子,却因为夜游症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伤人,所以只能掩藏心意,放弃动心。
水荷看云绡的眼神更加怜悯了些,也有同病相怜的理解。不过一条路的交谈,水荷就将云绡当成可以交心的朋友,与她说了许多锦仙山中之事。
锦仙山从外看来是一座雪山,但从内去看其实有一整条山脉,由一座主峰和十数座小山聚集而成。
传闻中神女洛娥就在主峰上,但因为那座主峰外形如笔,平地而起,四面光滑无树,让人根本找不到上山的途径,所以住在锦仙山里的旖族女孩儿也从未去过主峰。
其余十数座小山里倒是有许多村落,合得来的也会组成姐妹或母女生活在一起。
锦仙山里的妇人上了年纪之后便尤其好说话,也是因为她们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无人安置后事,故而对待山里的年轻一辈很和蔼……但那些人并不包括如水荷这般年纪的姑娘。
水荷没说云绡也知道,那些老妇人也是怕自己白付出一场,水荷这样年纪的很难掌控,随时都可能跟外来的男子跑了。
聊着聊着,云绡便道:“我听爷爷说,你们这这座山还与那两千余年前曦族的杀神……”
云绡的话没说完,水荷便沉下脸对她摇头道:“在我们这儿,不能提那个人。我虽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外界究竟是如何传的,但锦仙山里的老人一代代告知后辈,那个名字是禁忌,神女听了会不高兴。”
云绡哦了声,一副乖巧无知小白兔的样子以手捂住嘴,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再也不好奇了。
至于锦仙山里是否有什么禁地,水荷倒说这里除了别人的家里,没什么地方是她不能去的。但锦仙山中的果实甜美,药材丰富,水养肥鱼,不同的村落还产出不同的生活用件,很多外来的人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就不愿意走了,所以才会有他们只能借宿十五天的规矩。
太阳彻底落山,山林间黑得很快,水荷将云绡送到了一所空屋子里,从柜中取出被褥后便留下油灯让她自便。
待到人走了,云绡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心有疑虑:“这世上……真有这么好的地方?”
钟离湛道:“真好假好,现在还不能定论。”
云绡瞥他,挑眉问:“你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钟离湛仍然握着她的那只手,抿嘴道:“我发现我所绘的符文只在山脉之外,整座山间都找不到我留下的印记,没道理我将这座山外延画得密不透风,里面却毫无痕迹。”
云绡沉默了会儿,突然道:“徐容靳我是不担心的,我就担心仲卿会在这里找到他的第二春。”
还没等钟离湛开口,她又笑道:“不对!他未曾娶妻,应当是第一春!”
见云绡心大得居然还能开仲卿玩笑,钟离湛却是松了口气,知道她并未因为入山前那场风波,和那风雪汇成的人影说的话影响心情,从而对他产生误会-
日落月升,抬头看去竟能见满天星河,无一丝云雾。
自入夜来,钟离湛的目光便一直落在星辰上,云绡没打扰,以为他在观星看看星辰何移。
待钟离湛动了之后云绡才问:“这里能否移星?可有机会开启九星连月阵?”
钟离湛看了好一会儿才道:“真是奇怪啊。”
云绡盯着他紧蹙的眉头,不解。
钟离湛收回目光道:“怪就怪在,这里的星辰已经被人动过,整座锦仙山不论从星辰何处去看,都很适合开启九星连月阵。”
云绡也惊了,她眯着眼睛去看那些星辰。
钟离湛上次在若川开启九星连月阵前用了移星之法,云绡也看了当时移星后星河排布,与眼前又不相同。
这片山里入夜便十分安静,云绡于零散房屋的村落里各个角度走来走去去看,钟离湛就跟在她的身后一颗颗星辰去指点她。
到了某处,已经离云绡住的地方有些远,甚至快要至另一座小山的山峰了,云绡才停下来。
“看明白了吗?”钟离湛问她。
云绡点头:“你所设之阵,和移星之法,只针对你自己,九星连月阵会将我的魂魄送到你人生中的各种阶段里,但也仅限于你。锦仙山上的星辰排布更精密复杂,不像是针对某人,更像是针对某个时段。”
如若这里的星辰不假,有人用外力将繁星排布如此,再让其找到机会,可能真的能颠覆时空,扭转过去或将来。
正因为云绡看明白了,才觉得惊世骇俗。
入锦仙山,已经不止一次颠覆她过去的认知。
云绡看着头顶上这片陌生的天空,心想京都的皇宫真是个小小的方格牢笼,将所有人的眼界都困在宫中地位与帝王宠爱上。他们不曾跳出
规定的方格,去看外面广阔天地,更将这些已然于各族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当成古书上的神话记载。
好比神鬼蛊,好比九星连月阵,好比外界口中的鬼女山。
若再去问京都那些曾经受宠的妃嫔们,她们是否相信这世上有一个地方有神女化作雪山壁画,可以操纵风雪?她们一定觉得说这句话的人疯了。
人族掌管天下太久了,自圣仙之名传开,自钟离湛死去,除却人族其他各族的力量都有削弱,渐渐他们身上本就与世格格不入的奇特地方,再没人去追溯来源。
云绡突然想起来她成为钟离湛的时候,短暂地和当时的钟离湛聊过,他说尾人族原本应当是没有尾巴的,那其他族人呢?
旖族女子为何生来便带咒,伤人利己,如同吸血妖魅。
曦族为何能活两千多年,在其他族人经历生老病死之时,只有曦族要度过漫长的、与他人割裂的人生。
湖族呢?湖族又有什么不合理之处?
云绡好似从未听过关于湖族的特别之处,湖族因为出了个圣仙,便一直被其他族人追捧优待着。
脸上多了一抹温热的触碰,云绡从思绪中回神,侧眸看去,钟离湛恰好拨开了她脸颊旁的发丝,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顿了顿,又朝她的眉间探去。
他轻轻揉了揉云绡的眉心,道:“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将眉头皱成这样?刚才在想什么?”
云绡定定地看着钟离湛,忽而认真道:“这个世上可能真的有神仙!”
钟离湛被她这笃定的模样逗笑,他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当然知道这世上有神仙。”
云绡看着钟离湛很长时间,大大的眼睛像是空洞的,没能倒映出钟离湛的脸,只有星河点点微光在其中闪烁。
云绡道:“你知道历史上提起你,提起圣仙是怎么说的吗?他们说你是因为想成神想疯了,才会做出那么多疯狂残忍的举动,甚至为了成神,不惜屠戮婴孩,以血肉为饲,一天吃好多好多个童男童女呢。”
钟离湛闻言一时无语,他当然看见过,他只觉得可笑荒唐。
云绡继续说:“我以前从来是不信的,因为我不认为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在禁地底下唤醒你,只是我当时的选择之一,若能成自然好,但其实我的心中更大的猜测是不能成功的。可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神仙……钟离湛,你对成为神,有过渴望吗?”
云绡说这些话时面无表情,钟离湛却从她的言语中听到了观念和认知重塑的颤抖。
他也经历过她此刻的时段,在那条深深的宫巷里,他认了此间不是他活着的世界,他也不再是曦帝,认了他的死亡和时间流逝朝代更迭。
云绡成了当时的他,即便在此之前也有许多事实摆在眼前,可终究不及亲眼所见的冲击。
她了解星辰排布的意义,看见洛娥的幻影,从冰雪踏入春林,同一个地方化成了不同的两个世界,云绡开始相信这世上是有神仙的。
那神鬼蛊就不是贪念与野心,那可能是一个人为自己能站在高位的证道之路,只是过于恶心和不择手段罢了。
如此想来,云绡才会问钟离湛,他是否想过成神。
若他想,他当时的那个地位,或许真的能够做到。
钟离湛的手轻轻抚摸着云绡的脸,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要给云绡一个反应,一个正向的回馈。
她的心智终究与他不同,不会和他一样想通了一件事后还能坚持本心。她过去的一些行为偶尔会有过激和偏颇,在重塑认知的过程中,歪门邪道稍加引导,云绡可能就会走错路。
钟离湛其实很开心,开心云绡心有震撼没有隐藏,而是直白地朝他问了出来,好过她自己胡思乱想地瞎猜。
也开心他果然成了她眼底心里的第一人,能让她无话不说,哪怕是小小试探。
若可以,试问这世间,谁人不想成神?
“我没想过。”钟离湛道:“即便我失去了一些记忆,但我从未想过成神,哪怕不是用歪门邪道的办法,即便坦途正道,我也从未想过去成神。”
“我认为一个人活着,不在其站的高度,而在其心的宽度。”钟离湛的手指轻轻抚摸云绡的脸颊。
他已经将自己的本心剖开给云绡看:“我所想的,所做的,都是我认定的,哪怕时光倒流,重来选择,也不会后悔……即我选由我心,我心有我道。成神与否,不会影响我的前路,它对我既不算必要也不是特殊,那我对它就没有渴望。”
云绡听懵了,钟离湛说得太真诚,她一点儿也不怀疑他有美化自己说谎的成分。
她眨了眨眼道:“我还真是没看错你。”
钟离湛不明所以地挑了一下眉,那双生来应当邪肆的狐狸眼里,看不出半点心虚。
云绡想,世人对他的误解真是太深了,他这样的人怎么会疯?他的心道太正,任何妖魔鬼怪都不能动摇他。
云绡想,她也不会动摇了。
有钟离湛这样的人与她相伴,她永远也不会行差踏错的。
云绡笑道:“钟离湛,你果真是这天下最大的善人,你在我心里比菩萨还厉害。”
钟离湛闻言,哭笑不得,眉目柔和地看着她的笑脸,他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她也明白他剖白自己的用心。
钟离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抚摸云绡脸的手动了动,突然转变位置托起她的后脑,俯身垂头。
云绡只觉得自己被提起来了点儿,脚尖踮起,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
嘴唇触碰柔软,心跳漏了一拍。
第58章
这一吻狠用力。
钟离湛在吻上云绡之前脑海中凌乱地想了很多,但在触及她柔软的微凉的嘴唇之后那些纷杂的思绪又瞬间平静了下来,而胸腔里的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到他感受到了一瞬的疼痛。
这一吻很短暂。
云绡只来得及发现钟离湛吻了她,他便克制地离开了她的嘴唇,只是鼻尖仍然贴着她的脸,炙热的呼吸彼此缠绕着。
钟离湛想,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能遇见云绡真是幸事一件,大约是他这辈子所有的福报积攒而来的运气,才让他能有此机遇。
这世间所有的遇见都有注定。
钟离湛想,若不是因为他枉死后得了杀神恶名,云绡不会冒险入禁地唤醒他。
若不是云绡将他唤醒,他也不会和她绑在一起,又叫她的魂魄回到过去,成了他生命中第一个奇遇与转折。
如今他走的每一步,他和云绡每一次关系的变化,都影响着他的过去,促使她成为他印象中的那个“她”。
谁能想到不过才短短几个月,云绡的性子便能有如此转变?
若她还是当初在皇宫里的她,她也就不是钟离湛认识的小仙女。而钟离湛之所以在浑噩与疯魔的那段时间觉得小仙女与他思想契合,是他的朋友,也更有可能是他的另一种人格意识,正是因为此刻的云绡在因他而改变。
钟离湛的手摩挲云绡的脸侧时,突然想到了这个可能,身体便不受思想的控制去吻他的奇遇。
此刻,钟离湛的手指还托着云绡的后脑,心跳仍然很快,快到他的手微微颤抖着。
因为与他离得很近,云绡能察觉到钟离湛的一切细微变化,她的手还有些无措地抓着他有力结实的小臂,紧张地听着他的心跳。
钟离湛的呼吸还在她的嘴唇周围,就像是随时会再度重新压下来一样。她睁圆了眼睛也只能看见他微微颤动的睫毛,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云绡的脑子到这一刻都是空白的。
那双近在咫尺的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将云绡所有的凌乱紧张都看在眼里,包括她不知不觉变红了的脸颊。
她还踮着脚,身体似乎已经承受到极限,脚下不稳地朝钟离湛扑了过去。
钟离湛的嘴唇轻轻触碰到云绡的人中,擦过脸颊,而后他手臂收紧,将人抱在了怀里。
云绡的双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触及到像是着火一般的皮肤,她掌心下的跳动快到离奇。
这一刻她理智回归,人却还不算清醒地问了一句:“你该不会是有病吧?”
钟离湛:“……”
云绡说完也知道自己失言,摇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的心跳太快了,不会有问题吧?”
钟离湛深吸一口气,他倒是想让自己的心跳回归正常,这不是正在缓一缓的过程中,她又抱了
过来。
钟离湛自诩正人君子,但在这一刻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触觉引发的一系列胡思乱想。他到底是个正常男人,确定了心意的姑娘“投怀送抱”,他的心跳怎么可能平复下来?
云绡对上钟离湛的眼,也不知是因为夜晚林中无光,一切都暗淡了下来,还是因为她和钟离湛没那方面的默契,这一眼她没看出钟离湛眼中的无奈,反而担忧得双手上下摸索,顺着心跳震动的地方按压。
好像这样就能在他身上找到什么伤口,弄清楚他心脏狂跳的原因。
钟离湛眼中的无奈,逐渐转化成欲求。
那微凉的柔软的小手造作着,滑过紧绷的肌理,指腹擦过了某一点后钟离湛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压低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别乱摸,它自己会慢下来。”
云绡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她刚才碰到的和他胸膛肌肤略有些不同的是什么,脸蹭地一下就红了。这回变成了她成了火烧的一样发烫,便是黑夜里也能清晰地看见她浑身上下颜色都从瓷白转深。
钟离湛握着的她的手,指尖都是薄粉色的。
钟离湛将她刹那的变化看在眼里……以前连换衣裳都不知道避着人,还没等他转过去就脱的少女,终于知道羞赧,如今就连他握着她的手也会面红耳赤了。
钟离湛嘴角微微扬起,又问:“知道我为何亲你吗?”
云绡的脑子已经空白了,她摇头,整个人像傻了一样,缩着肩膀真的半点也不敢乱动了。
钟离湛道:“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忍不住亲近你。”
云绡点点头,人还木讷着,但她记得钟离湛对她说的话,他们要学会的是表达爱,控制不住地亲近,也是用肢体去表达爱意的方式。
“我也喜欢你。”云绡说出喜欢两个字的时候毫无负担。
她就是喜欢钟离湛,不论在从前他们只是朋友,还是为了彻底拥有他而变成了爱人,云绡一直都很喜欢他。
甚至她有过很长一段时间崇拜他,在读那些被人歪曲的历史,却仍然能感受到他令天下忌惮的强大时,云绡就想这样的力量为何世人不膜拜他,却要颠覆他?
若有朝一日她有机会,她一定要给他磕头,供奉他,哪怕只能获取他一星半点的指点。
自然,那些心境如今都有变化,但云绡从始至终对钟离湛有的都是想要亲近的好感。
所以喜欢两个字,她说得顺口极了,甚至能一直说!
但言语表达的喜欢之外,还有肢体表达的喜欢,所以云绡踮起脚,朝钟离湛凑过去撅着嘴,鼻音哼哼两声,示意他亲一亲。
爱人的关系,不就是牵手、拥抱、亲吻,还有……还有什么她也不知道,钟离湛没说。但亲吻是其中一步,多亲总归没错的。
那一瞬间的羞赧褪去,云绡的眼底涌上了期待,可惜钟离湛不弯腰,她也亲不到他的嘴。
钟离湛只是愣了一瞬,云绡就转移目标,亲了一口她能亲到的地方。
啵——
喉结滚动,那一瞬呼出的热气激起他脖颈处的青筋隆起,钟离湛呼吸停滞,心脏也停了。
他甚至往后退了半步,眼中意外之后,翻涌的情绪落在云绡的身上,对上她的眼。云绡能感受的便是这一刻钟离湛像是化身成了势在必得的野兽,而她是他利爪之下的兔子。
那股子即将要被人拆吞入腹的紧迫感袭来,云绡咽了下口水。
钟离湛深吸两口气后不断在脑海中重复,她是开窍了,但开得不多,他还能忍,他也能等,不能在这个时候欺负了人。
而且锦仙山中怪处未查明原因,这里毕竟是洛娥的地盘,或许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洛娥看在眼里,钟离湛就是想和云绡做些什么,也不会选择在这座山里。
这么一想,理智回归了,怀里的兔子还在等着他能回应呢。
钟离湛俯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嗯,就这样,不能再亲了。”
云绡摸了摸额头,问:“每日不宜多亲吗?”
她想到了钟离湛吻她唇之后狂跳的心脏,还有她亲钟离湛之后自己心跳也不稳,呼吸急促,头脑还发昏,云绡本能地想着亲多了或许对身体不太好。
钟离湛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他主要是怕亲来亲去没完没了这事儿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钟离湛松开了云绡的手腕,只牵着她的手。
云绡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她的心跳渐渐回归正常了,再看一眼和钟离湛牵在一起的手,心想拥抱的话心跳加速,亲吻的话呼吸困难,有些事还是循序渐进才对。
难怪钟离湛说每日不宜多亲,不然她说不定会短命。
钟离湛自是不知云绡在想什么,见她沉默着似是在纠结着什么,正欲问话,云绡却突然开口:“那此间能否开启九星连月阵?”
钟离湛:“……”
小兔子还真是没心没肺,说抽离就抽离了。
感受一番自己仍然紊乱的心跳,钟离湛暗自长叹,有机会还是要多亲两下的,她脸红耳赤缩在他怀里水汪汪的眼睛只剩下他的时候,更乖。
钟离湛道:“还得再探……锦仙山不大,凭你我的脚力几天也能转完,若这里没有其他术法影响,设阵三日再归来,十五天的时间足够了。”
云绡立刻摩拳擦掌:“这次我来?我上次认真看了,都记得的!”
只是山体不同,设阵的方式或有不同,到时候还需要钟离湛从旁指点。
钟离湛见她这一副好学模样,他又觉得云绡还是在表露出自己聪颖和卓绝记忆力学习能力时,更加闪闪发光,更加吸引人。
“好。”钟离湛顿了顿,又道:“其实若为安全考虑,离开锦仙山再设阵才最好。”
云绡又道:“还是不一样的吧?上次你在若川设阵,我回去之时你恰好在处理尾人族之事……”
云绡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方才忘记了她骗钟离湛说她只看见他年幼时仗剑天涯的画面,这回又提起尾人族,云绡的手指忍不住抠了起来。
她最开始还说不骗钟离湛呢……
钟离湛早就知道云绡在此处隐瞒,或者说,他知道云绡出现在过去的所有时机,他猜到了她的身份。
可他仍然惊讶于她的聪明与机警。
钟离湛是知情者,所以不意外九星连月阵设阵条件,而云绡不一样,她对此毫不知情,却也猜到了九星连月阵遗失的部分,恰好就是设阵关键。
他们身处何方,灵魂随星宿指引回到过去,便会与那地界灵气相连。
若川的灵气源于尾人族,锦仙山的灵气自然归于旖族,若钟离湛将九星连月阵设在京都皇宫,云绡的魂魄有可能回去的便是与人族息息相关的节点。
阵与炁相连,而炁便是这天地间所有玄妙的灵气。
所以钟离湛若想弄清楚他在锦仙山中发生过又遗忘的事,最好就是在锦仙山设阵。
而且他知道小仙女第二次出现的时机,他也有些怕,怕一旦离开锦仙山,小仙女就不会在那时出现,担心任意变故会让他的记忆混乱,让事情变得更扑朔麻烦。
钟离湛见云绡还在抠手指,牵着她的那只手扯了一下,将两只手都牢牢包裹住,这才道:“我不太放心她,我的直觉……我与她之间闹得并不愉快。”
钟离湛伸手指了指锦仙山上最高的那座山。
云绡顺他的手指看过去,发散猜测:“难道是因为实际情况是她深爱你,但你因为她是旖族畏惧她身上的力量,所以拒绝了她?”
钟离湛:“……”
到底是忍不住抬手弹了一下云绡的额头。
从来都不知道疼的云绡,这个时候十分无辜地捂着额头,可怜巴巴地望向钟离湛,呜了声道:“疼的,哥哥。”
“哥哥才亲过,怎么又打我?”她摸着的额头,钟离湛印下一吻的温度还在呢。
钟离湛又是哭笑不得,心绪几番翻涌。云绡这是知道他能看穿她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故而演都不用心演了,套模式地装可怜,小眼神里
哪儿有委屈,全是狡黠。
手指温柔地抚摸过方才自己弹过的地方,一下又一下。
钟离湛忽而发现,他好似被云绡拿捏了?
她好像已经知道要用何种姿态对付他,能让他缴械投降,温柔顺从地待她。
钟离湛手指顿住,云绡笑眯眯的,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又喊他一声哥哥,有些得意。
可爱得钟离湛忍不住啧了一声。
“睡不着呢。”云绡晃着钟离湛的胳膊:“我们踩点去呀,哥哥。”
趁着月黑风高,摸清楚这座锦仙山。
云绡对旖族女子还是狠忌惮的,毕竟她认识的云宓实在算得上她前十几年人生中最大痛苦的来源之一。
这鬼地方,越快离开越好。
第59章
山林入夜万籁俱寂,被精心打理的锦仙山山脉里,处处都是可通人行的石路,每一条路都能连同下一个村落。
离开了水荷安排给她的住处,云绡一路往人多的地方走。
这个时辰里,便是锦仙山里最大的村落也都早已熄灯,一排排造型古老的房屋都是灰暗的,在星河月色下透着一股久无人烟的萧索。
乍一眼看过去,云绡以为这些房子没人住,但仔细去看便能看见这里处处都有使用过的痕迹。只是痕迹很淡,可见每一所大屋子里住下的人可能只有两三个,或许更少。
云绡这一路畅通无阻,将所有看见的都印在脑海里。
钟离湛一路沉默,时不时看向头顶的天空,偶尔几道咒文如光飞去,往云绡走不到的地方查探。
两人走了大半夜,越过了五座山,原本说自己不困的云绡这个时候开始打瞌睡了。
她连续打了两个哈欠之后,钟离湛便道:“回去吧。”
“明天再来?”云绡揉了揉眼睛问。
钟离湛摇头道:“不必了,我都探过,这些山里并无精密阵法,唯一有的两个阵还是为了围住山林里养着的牲畜,免得它们到处乱窜而设的。”
云绡闻言,哈欠打了一半道:“这里这么干净啊?”
钟离湛虽疑惑,可他实在想不起什么,事实摆在他眼前的就是,锦仙山里的确很干净。
回去的路上,云绡抬眸朝钟离湛看了好几眼:“你不是说这里可能会有与朱木简相关?这一点你也看不出来吗?”
钟离湛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或许与朱木简相关的,不在山里。”
而是在山外,那冰雪覆盖,他符咒封路的地方。
云绡其实觉得锦仙山里干净才好,这样他们设下九星连月阵之后出现其他变故的可能也会减少。
晃晃悠悠回去的路上,天很快就泛着一层淡淡的蓝,眼看再有两刻太阳就要升起了,云绡也快要走到水荷安排的住处。
便是这时一道悉窣的声音从一旁响起,云绡听见声音立刻停下脚步,就近找了个草丛蹲了下去。
不一会儿云绡看见了个眼熟的身影,意外又不意外。
水荷的脸色有些为难,她藏于一片红枫林中,这个时节的枫林还未完全红透,半绿半红影影绰绰地暴露出两道身影。
水荷的面前站着的是个高大的锦衣男子,那名男子正好就是云绡先前在外来客住处看见的人之一。
锦衣男子有些消瘦,脸色也很苍白,五官倒是端正俊逸,只是眼下泛着淡淡的死灰之色,似是寿命不长的样子。
男子见到水荷时有些高兴,想要靠近的瞬间水荷又往后退了两步,男子脸色微僵,不知想到了什么后才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水荷道:“这是我在尾人族那边寻来的狼牙,上刻祝文,代表着吉祥和安康。”
水荷半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对男子道:“你放在地上就好。”
男子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什么,水荷像是立刻反应过来道:“一切都好,勿念。”
“好就好。”男子听见这话突然笑了起来,他来时所有的担忧和紧张,无措与彷徨都因为一切都好这四个字而消散了。
云绡离得不算远,水荷背对着她,那男子面朝着她的方向,云绡能将他所有表情全都看在眼里。
方才还一副死气沉沉的人,笑起来的时候竟如春花盛放。
他的眉眼里尽是温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急道:“栀子我已经摘了许多,只等晒干了,可以泡茶也能做菜,等下次、下次我能过来了,再带来。”
水荷沉默了会儿,对男子道:“天快亮了,你快走吧。”
“好。”男子点了点头,与他精明的相貌十分不符的笨拙,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提醒水荷,指着地上的东西道:“狼牙,别忘了。”
水荷嗯了声,在那男子走了一段路已经看不见人影后才上前捡起地上的狼牙。她看着精雕细琢的狼牙用红线串起,那做工看上去很精细,显然编的人用了十分的耐心,绑绳子的地方编法也很熟悉……
水荷定定地站了会儿,这才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小心翼翼地绕起红绳,握着狼牙转身离开。
等到人都走了,这处安静了,云绡才起身。
钟离湛道:“这是她曾说的那个与她有情,可她又不舍对方受到连累而放弃的男人?”
云绡不知在想什么,表情还有些呆,听到钟离湛这话后摇了摇头道:“不是他。”
钟离湛意外地问:“你知道?”
云绡抿嘴,抬头看向钟离湛:“我觉得不是他,他的字字句句都是叮嘱,但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没看向水荷姐姐一眼,可见他所想叮嘱的另有其人,只是那个人的名字而今已经不好再提起了。”
钟离湛惊讶云绡居然能在感情上这般敏锐,又笑她:“你对别人感情上的事倒是很懂。”
云绡微微抬起下巴:“我对自己的也很懂啊!”
不等钟离湛开口,她一副理所当然道:“你喜欢我,所以你总是在看我,我喜欢你,所以我也总是亲近你,这不是一样的吗?”
钟离湛被她直白又豁达的话说得一时无言,又觉得她说得对,抿了抿嘴,他只能道:“绡绡真聪明。”
如今钟离湛再说她聪明,她都十分坦然且受用。
云绡微翘起的嘴角带着点儿骄傲,甚至朝钟离湛挑眉,小劲儿勾人。
-
云绡没兴趣去调查他人感情之事,一整个白天她都睡在房间里不曾出门。
没人打扰,云绡这一觉睡得安稳,天才刚有些暗下来,仲卿和徐容靳就出现在她的门外。
仲卿手里提着一篮子糕点,徐容靳的头顶和肩膀上各一只小野鸡,两人出现得恰是时机——云绡饿了。
比起吃糕点,她更想吃肉,但有好过无。
仲卿进了云绡的房间,将糕点放下后对徐容靳道:“你不是要找爹娘?现在见到你爹娘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了?”
云绡吃东西,徐容靳就乖乖地坐在一旁,一边抚摸着野鸡也不说话。他撅着嘴不太高兴地瞥了仲卿好几眼,而后再看云绡,那满眼都是对仲卿的控诉。
云绡吃了好几块糕点,没那么饿了才愿意断这兄弟俩的官司。
“你大哥欺负你了?”
云绡问完,仲卿吹胡子瞪眼的,还真把他当这傻大个的大哥了?这不明摆着占他的便宜吗?
云绡一开口问,徐容靳就满是委屈道:“大哥找女人!”
仲卿蹭一下站起来:“你这小儿竟敢信口雌黄辱老夫名声!”
云绡双眼放光在仲卿身上来回打量,笑盈盈道:“仲卿仙师,你找的是苑娘还是琳娘?”
不等仲卿解释,徐容靳便全都抖露出来:“他都找!大哥不止找一个!他找了五个!”
云绡十分夸张地哇了声,意味深长道:“老当益壮。”
仲卿脸都气红了,他指着徐容靳的手都在抖:“你你你、你以后别、别叫我大哥!”
徐容靳哼了声:“大哥就知道找女人玩,都不和我玩,要不是我哭,大哥都不带我来找娘!”
云绡又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向徐容靳:“你哭啦?”
徐容靳嘴一扁,眼泪突然就扑簌簌地落下来了:“我不喜欢这里,娘,我们走吧,咕咕和啾啾也不喜欢这里,它们说这里太冷了,快要把它们冻死了。”
云绡没想到徐容靳还真哭了,她一时愣住,有些无措地回头朝钟离湛看去,那表情实在有趣,就真像个搞不定自家孩子于是寻求孩子爹帮忙的新手娘亲。
钟离湛双眸一冷:“不许哭!”
徐容靳嘴一抿,不
敢哭了。
云绡见他不哭了才道:“这里四季如春,哪儿会把它们俩冻死?”
徐容靳摸着野鸡道:“会的,咕咕和啾啾还说晚上能听见哭声,山里的小动物都很吓人。”
云绡脸色一变,朝仲卿看去。
仲卿脸色还没缓过来,粗气直喘道:“那是他半夜做噩梦,我与他一个屋子,并未听见哭声。还有那两只野鸡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他,怎么会和山里其他小动物接触?另外!”
仲卿拍着桌子道:“我只是找山里的婶子们问锦仙山上的事迹,并非找女人!”
“婶子也是女人……”徐容靳嘀咕。
仲卿抬起手就要抽他,一看徐容靳还挂着鼻涕泡,心想他堂堂湖族长老,作甚要与傻子计较,便深吸一口气作罢了。
云绡本来也只是跟着调侃仲卿两句,可没打算把小老头给气死,便干脆转了话题问:“你说你找五个婶子打听山中消息,可探得什么有用的来?”
仲卿道:“你看这山中空房子较多,那是因为山里的旖族女子很少能守得住寂寞不愿离开这里的。洛娥给了她们一片可以无忧无虑生老病死之地,也看她们自己是否愿意永远留在此处,为了不让这里被外界干扰,洛娥定下了规矩才让她们离开了之后就不许再回来……旖族女子特殊,可仍是凡人一个,动心者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也要离开锦仙山,这里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云绡点头,猜到了,她想也许云宓的娘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仲卿又道:“这里的确是最适合旖族女子生活的地方,她们有的村落专门织衣绣花,有的村落专门做吃食酿酒,有的村落做木工瓦匠,这里已然形成了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小世界,即便没有男人,她们也能生活得很好。”
云绡问:“你都看见了?”
仲卿点头:“都看见了,此处无禁地,我看见了那些勤劳的妇人们,她们在山坳处有田有池,与其说这里是杀神的后宫花园,倒不如说是独属于旖族女子的世外桃源……洛娥待她们不薄,神女还是怜悯她的子民的。”
云绡哦了声,沉默了片刻后道:“喂,我打算设九星连月阵,你要不要帮我守阵?”
仲卿方还感叹于这座山的奇妙和美好之处,乍一听云绡说的话双眼立刻亮了起来,背也挺直了:“要要要!”
徐容靳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
“大哥要,我也要!”
爹娘可不能厚此薄彼。
云绡拍了拍徐容靳的脑袋道:“乖,你还有别的事要干,重中之重,娘只能交给你。”
-
云绡要徐容靳干的重中之重的事,就是让他的两只小野鸡和山里的禽畜们打听消息,她倒不完全觉得徐容靳说半夜听到哭声真是做噩梦。
越是干净的地方,越透露着古怪,云绡只想赶紧设下九星连月阵,再尽快离开这里。
仲卿虽与钟离湛比不了半分,可他到底是此间通符咒阵法的佼佼者,有他护着阵,加上钟离湛的魂魄留在云绡身体里,启阵到归月三日时间,云绡会更加安全。
锦仙山与若川不同,九星连月阵的阵脚也有变化,钟离湛选定了无人的那座山头为大阵中心,以阵中为点,向四面而展。
云绡一边设阵一边学,仲卿一边学一边记。
越记他看云绡的眼神越不对劲。
他知道云绡身边那个男子厉害,很厉害,云绡也厉害,但没想过居然会这么厉害!
两座山过后,仲卿已经把前头记下的都忘了,纸笔跟不上阵法和符咒书写,云绡却游刃有余,连连点头,无需重复。
第六座山之后,仲卿默默收起纸笔,一把年纪想明白了一件事。
人和人之间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他得面对现实。
欲速则不达,他先弄明白神行符也行。
第60章
锦仙山与若川不同,云绡跟着钟离湛设九星连月阵变得更加简单。
又因为锦仙山上的星辰本就排布巧妙,钟离湛的移星阵甚至都不用另设,只需在九星连月阵中另添两笔咒印,咒印印于山顶无遮拦的石头上,深刻其中。
钟离湛还记得他和云绡入山之前见到的洛娥意念,所以设阵过程中包括刻下咒印,都是他手把手教给云绡,而非自己动作的。
待到阵成,只待入夜启阵。
仲卿从头跟到尾,一把年纪的确疲惫,可他还是因为此阵精妙硬生生地扛下来了。更在设阵之后连连鼓掌赞叹,一脸得意地看向云绡,嘴里喃喃不愧是他湖族秘术中的秘术。
云绡被他这得瑟的样子逗得好笑,仲卿随即收起笑容,忽而正了正衣衫,郑重地朝云绡拱手,微微弯腰。
云绡愣住,眨了眨眼问:“你这是做什么?总不至于是真要认我作……”
“娘”字还没说出口,仲卿便无奈地打断了她的话:“十一殿下嘴下饶人……”
云绡撇嘴,她是想说两句话打破仲卿这突如其来的严肃气氛的。在认识仲卿之前,于旁人口中听说过的他都是严肃,平日里不苟言笑,在见到仲卿之后,云绡也觉得他道骨仙风,一股清冷凉薄的气势。
但真正了解仲卿,他其实挺柔软的,并不像他五官消瘦的棱角给人带来的那股疏离和冷硬。
大约是身居京都仙师之首的高位,他不得不敛藏本性谨慎行事。
可从他能在云宓拉云绡下水后替云绡仗义执言,从他能毫无知觉地走下旁人为他设下的死局就能看出,他没有多少心眼。
平日里挺欢乐挺豁达的小老头突然朝她鞠了一躬,云绡难免紧张,忍不住就去抓钟离湛的手。
仲卿诚恳道:“若不是遇见十一殿下,老夫此生都不能见到九星连月阵,也不能参透其中奥秘。”
即便他现在也还是不懂……可仲卿若非湖族天才,又怎能坐到如今高位?他当然也知晓这阵能成,云绡的身边人占据主位,可若非云绡,他也不会有此机缘。
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仲卿忽而觉得,他被人诬陷弑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走出四四方方的皇城京都,哪得见这世间奇妙奥义。人活百年,仲卿已走了大半,站过高峰,却未行过万里路,未得见万般人,他的人生,白活之年也很多。
“仲卿,多谢十一殿下不藏私不设防,也倾佩十一殿下的身边人架海擎天。”
仲卿说罢,再抬头,面对的还是云绡那张有些错愕,呆愣愣的颇为可爱的脸。
她还在局促着,因为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般正式的话,更何况对方年长她数倍,她不知要如何应答。
仲卿也知道自己说多了像是为难云绡,正欲再鞠一躬便作罢时,忽而察觉到一道气劲轻轻抬了一下他伸长的手腕,转瞬即逝。
仲卿明白了,不再拘谨,又笑道:“十一殿下大可放心,老夫守阵,生人无入。”
之前在若川设阵,钟离湛的九星连月阵之所以暴露得那么夸张,整个若川都能看见阵脚之光,也是因为若川中白骨累累,钟离湛更想让尾人族看见白骨,看见隐藏在他们身边的危机。
而今锦仙山中干净得很,在旁人的地盘设阵,自然是越隐蔽越好,故而九星连月阵启动之时,锦仙山里的夜仍然万籁俱寂。
徐容靳蹲在石阶上一边摸着咕咕,一边听着啾啾对他说的话,两只小野鸡叫个不停,
徐容靳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忽而一束浅光从不远处的山顶一闪即逝,徐容靳看见时微微愣住。
他的头脑空白了一瞬,嘴里喃喃念出了几个名字,又道:“大哥告诉你,这些或许是你今后的保命符,你要一个不漏地记下来。”
说完这话,徐容靳摸着咕咕头顶的手又顿了一下,垂眸看去,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又变得模糊了。他只知道这是大哥对他说的很重要的话,所以他抱起两只野鸡就去找仲卿。
娘交给他的重要任务他也听明白了,得告诉娘,这个山里真的有鬼,一到晚上,鬼就会哭呢,吓得那些禽畜们都不敢睡觉。
徐容靳还没跑出几步路,在山间小路的转角突然就撞上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那个人撞上了他。
徐容靳很高,对方又很矮,徐容靳一心只想找娘和找大哥,视野没往下看,自然没看见在他胸膛之下高度的小姑娘。
陆梨一身青灰色的裙子,在夜里山间的小路行走,很容易就能隐藏身形,也不怪徐容靳没看见她,她如此打扮就是要避着人的。
结果撞上徐容靳,一下子被撞飞了挺远,陆梨再站起来的时候脚腕又开始痛了。
“妹妹!”徐容靳惊讶地过去扶起陆梨。
自陆梨入了锦仙山后因需养伤被人带走,他就再也没见到陆梨了。大哥说陆梨来了锦仙山日后就不会和他们一起走了,从此这里是陆梨的家。
徐容靳便以为,那个满身是伤可怜的妹妹回到家了,她安全了,便没想着再去打扰。
几天过去,陆梨身上的伤好了许多,可见锦仙山里的人的确很照顾她。
陆梨被徐容靳扶起来后也没管身上疼不疼,张口便是:“徐大哥,你们还有几天离开鬼女山?我和你们一起走行不行?”
徐容靳不明所以:“大哥说你到家了。”
陆梨抿唇,她抬头仔细看了一眼徐容靳,这张可怕的脸上有着比她更加稚嫩的单纯。有些话她不打算和徐容靳说,也没打算告诉仲卿,她更想接触的是云绡。
在陆梨的眼中,云绡虽然看上去挺冷的,不爱搭理人,却很有主意。
“我、我不想留在这里。”陆梨道:“你能带我去见云绡姐姐吗?我有话要和她说。你放心,我不会赖着你们,出了鬼女山,只要那些野兽不跟着我,我就随便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
徐容靳问她:“为什么?这里不好吗?”
陆梨难以启齿,徐容靳又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见鬼了?咕咕说,这里有很多鬼,一到晚上就哭,啾啾也说,那些鬼一哭,山里就变得特别冷。”
陆梨震惊地看向徐容靳怀中的两只小鸡,这不就是……两只普通的小野鸡吗?怎么能说人话?
不、不对,这两只小野鸡现在也还在咕咕啾啾地瞎叫唤呢,不是它们能说人话,而是徐容靳能听懂兽语。
陆梨想起徐容靳逼走她娘杀她放出来的野兽,她突然明白过来……徐容靳是尾人。
他是一个,没有尾巴的尾人。
不不不,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陆梨一把抓住了徐容靳的手道:“徐大哥,山里真的有鬼!我也听到了鬼哭声,我带你去找鬼,然后我们一起把这件事告诉给云绡姐姐听,好不好?”
若云绡知晓她有苦衷,应当就愿意带她离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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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被陆梨念道的云绡,已经站在九星连月阵的中央。
“会害怕吗?”
钟离湛与她面对面,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锦仙山顶上的风没有若川的冷,可钟离湛的心跳却比当时站在若川见大阵开启时跳得要更快。
怎么会不害怕呢?
云绡当时以为是钟离湛的魂魄离开,故而自己回到了过去时毫无准备,等她反应过来后一切已成定局她也还枯坐了一夜才慢慢接受呢。
眼下已然知道是自己要走,钟离湛会留在她的身体里,云绡的呼吸一直都是乱的。
“别害怕,就像上次一样。”钟离湛的手抚着云绡的后背,掌心的纹路贴着微微颤抖的脊背,云绡能感受他魂魄温度带来了些许安心。
钟离湛不断地安抚着她:“我会在这里等着你,绡绡,哪怕你回来时有误差,我也能最快找到你。”
云绡唔了声,深吸一口气道:“我准备好了!你启阵吧。”
其实钟离湛已经启阵了,他能感受到一股力量在拉扯着他,让他被迫留在原地。
他说那些话,对云绡又是摸脸又是摸背的,也不全然是占她便宜。至少交谈时她能放松些,魂魄随星辰回到过去时,才不会显得过程漫长。
启阵后的光很快就消失了,就像是夜幕里忽而闪烁的彩霞,夜云尚未染上霞光的颜色,那道光芒便消失无踪。
星辰璀璨,圆月当空。
仲卿见云绡还站在那儿没动,便问了句:“他走了吗?”
他以为在九星连月阵中回到过去的是钟离湛。
也是这次跟在云绡身后设阵仲卿才知道,人的身躯是凡物,死后归尘土,是不能随时光穿梭的。而灵魂为天地间一灵炁,不受控制,才能被置于任意时空中。
“嗯。”
明明是云绡的声音,可仲卿觉得回答他话的并不是云绡。
少女还站在那里,小小身躯里迸发的气场却让人不敢多看几眼,仲卿倒吸一口气,试探地开口:“十一殿下?”
这一次背对着他的少女并未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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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云绡已有准备,也被睁开眼时看见的画面惊吓得一时忘了反应。
刺眼的光芒消散后,更加夺目的阳光便迎面朝她照射过来。
云绡有一瞬的头晕,过了好片刻之后她才放下遮挡阳光的手,紧接着便看见了一堆堆尸体。
云绡离尸体并不近,可眼前的画面仍然震撼得她脊背发凉,此刻她就站在一小片山坡之上,山坡之下的山坳处,成堆的尸体上爬满了蛆虫。
盛夏的阳光晒得人一阵阵发汗,周围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响起,云绡的嗅觉是最后才到的,一股恶臭袭来,她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腐烂的身躯,交叠的尸身,被压在最下面的人早就化成了血水,漆黑腥臭,在阳光下晒出了沼气。
远处的哭声尤为刺耳,云绡捂住口鼻,转身不再去看。
她身后站着的还是那两个眼熟之人,侍卫洛锦,和在解放尾人之举上有了功劳,官升三阶的何舜。
云绡没有钟离湛的记忆,也不知当下究竟身处何处,发生了何事,她正疑惑着,忽而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你。】
对方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云绡呼吸一窒,没想到自己才刚来就被钟离湛发现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钟离湛是否还在,于心中轻声应道:“是我。”
紧接着,云绡听到了一声气音的笑。
【你是来看孤之无能,嘲笑孤无法遏制那些人的蓬勃野心吗?】
云绡连忙摇头,在见到洛锦和何舜都朝她看过来时,云绡才挺直了腰背,对那两人吩咐一句:“回去。”
这地方太臭了,云绡光是站在这里能不吐,都得多亏了钟离湛这具身体有着过强的忍耐力。
【告诉孤,你的名字。】
云绡大步离开
,听见这话时没想到钟离湛的意识居然还□□着!要知道上次他出现的时间短暂,时机也不受他的控制呢。
“我……”
【还是说,孤真如世人所言,你是孤疯了之后的幻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