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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61章许嫁

    吕云黛俯身折腰,将两个小阿哥抱在怀里。

    她犹豫着该如何解释她和四爷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她很感激四爷,他并未在孩子们面前抹杀她这个身份低微的亲额娘。

    他将小阿哥们教育的极好,孩子们从不曾因为她只是卑贱的暗卫,而瞧不起她。

    他更不曾用身份施压,逼着她沦为他的姬妾。

    凭心而论,四爷除了不能给她虚无缥缈的情爱,这些年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甚至还得到他短暂的独宠,即便他不爱她。

    她心底忽然涌出疯狂的嫉妒,她从始至终都知道,历史上雍正帝的真爱,是年贵妃。

    她嫉妒年氏,嫉妒她被雍正偏爱一辈子。

    他只是对她虚情假意,就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真不知他若真正动情,又会是什么样子。

    “晖儿,昀儿,额娘和你们阿玛”

    “没有吵架!”

    四爷忽然打断她的话,将晖儿抱到他怀里。

    “没有吵架,阿玛和额娘明日带你们去逛花灯会。”

    四爷牵住她的手掌,吕云黛唇角笑容微僵,点头道:“明儿我们全家一起出去玩儿。”

    “额娘,那今晚可以和您一起歇息吗?”

    “额娘,我们回家可好?”

    看着两个孩子期盼的眼神,吕云黛不忍心拒绝,轻轻点头。

    她将小昀儿搂紧在怀里,被四爷牵着手一道前行。

    回到王府之后,两个小阿哥被苏培盛哄着去沐浴更衣,四爷和孩子们一块去沐浴。

    吕云黛则将小阿哥们的枕头和被褥整理到四爷的床榻上。

    兀地,她在墙角看见一丝

    细软的头发,那头发夹在砖缝内,估摸着洒扫的奴才没发现。

    若非她习惯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仔细观察四周,未必会发现那根青丝。

    那是一根女子的青丝。

    吕云黛捡起发丝,凑到鼻尖轻嗅,是伊格格惯用的香栀子头油。

    脑海里浮现伊格格和四爷在这张床榻上翻云覆雨欢爱的旖旎画面,吕云黛皱着眉头,将那根发丝放在书桌上,忍着恶心,将孩子们的被褥抱走。

    “陈嬷嬷,一会烦请将小阿哥们送到晖儿院内。”

    “还有,小阿哥们的被褥被我弄脏了,不能再用,立即丢掉,换新的来。”

    吕云黛心中苦涩,悄悄潜入福晋正院内,查看王府后宅侍寝的册子。

    当密密麻麻的侍寝记录映入眼帘,她痛苦的屏住呼吸,多看一眼都是锥心刺骨的痛。

    前院内,两个小阿哥穿着她做的寝衣,胤禛酸涩低头瞧一眼身上半新的寝衣,孩子们寝衣的针脚与花样,比他身上这件更为精致。

    一抬眸,却并未看见她的身影,胤禛蹙眉。

    “爷,暗六说今晚歇息在大阿哥院里。”

    “哦,带小阿哥先去歇息。”胤禛心中恼怒,不知为何她又在闹脾气。

    他寒着脸,来到书桌前,倏地看见一根青丝。

    那并非她的青丝,她的青丝更乌黑亮泽些,胤禛慌乱站起身。

    “苏培盛!谁来过?”

    苏培盛纳闷走到书桌前,看见书桌上赫然出现一根头发,那头发细软,一看就知是女人的头发。

    苏培盛将头发凑到鼻尖细嗅,忽而嗅到一股熟悉的甜香。

    苏培盛登时大惊失色:“爷,是伊格格的头发。这这这怎么会在这?”

    “洒扫奴才,杖杀,伊,处理掉。屋内陈设换新。”

    胤禛眸中闪过慌乱神色,急步赶往晖儿的居所。

    走到半道,他却停步不前,矛盾的折返回前院里,独坐在书桌前沉默不语。

    吕云黛将两个小阿哥哄睡,坐在窗前,盯着一汪冷月,一夜未眠。

    第二日是中秋佳节,今年太后身子骨不爽利,康熙爷需为太后侍疾,并未举办中秋宫宴。

    午膳之后,孩子们在四爷书房背完一个时辰功课,四爷就到前院小厨房内忙碌,吕云黛则陪着小阿哥们玩蹴鞠。

    压下心底愁闷苦涩,吕云黛满心满眼只剩下孩子们,再不允许自己胡思乱想别的闲杂人等。

    此时吕云黛怀里抱着三阿哥,四爷怀里抱着四阿哥,晖儿和昀儿坐在她和四爷之间。

    一家六口围坐着吃中秋团圆饭。

    吕云黛低头沉默用膳,偶尔与两个小阿哥说笑几句。

    却不曾再去看那人。

    吃过晚膳,一家人坐在马车内,来到护国寺灯会。

    晖儿和昀儿兄弟二人被苏培盛和柴玉扛在肩上,提拎着玉兔灯笼疯玩。

    吕云黛则抱紧小弘历,笑着看小家伙滴溜溜转着亮晶晶的眼睛,好奇的东张西望。

    再往里走,锣鼓喧天,吕云黛担心吓着时儿和弘历,赶忙折步到一条窄巷内。

    “额娘,我要买玻璃小狗儿!”

    坐在柴玉肩头的弘昀指着一间玻璃作坊门口摆着的透明小狗,焦急催着柴玉安达去瞧瞧。

    “小公子,二百八十八文钱就能亲自动手吹玻璃带回家哦,您喜欢小兔子还是小狗儿?店里还能现做小猫儿和许多煞是可爱的小动物。”

    “小公子快来瞧瞧啊~”

    站在门口揽客的伙计一顿舌灿莲花,两个小阿哥就被诓骗进玻璃作坊内。

    “额娘,您也来做玻璃小猴,可有趣了。”

    “好。”吕云黛凑到孩子们身边,仔细盯着吹玻璃的匠人将烧得通红的玻璃浆吹出惟妙惟肖的小动物来。

    “这位夫人,您也来试试。”

    听到夫人,吕云黛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烦请拿一盆冰水来。”

    “额娘要做甚?拿水做甚?”

    “额娘要做世间最坚不可摧也最为脆弱之物。”

    “咿?为何有如此自相矛盾之物?”弘晖一头雾水。

    “额娘,那是什么?”小弘昀兴奋凑到额娘身边。

    “一滴泪。”吕云黛笑着接过一瓢玻璃水,将熔化的玻璃滴入冰水中,很快冰水中就出现一滴滴蝌蚪状,形如泪滴的透明玻璃。

    “额娘,这就是眼泪?为何眼泪是世间最坚不可摧也最为脆弱之物?”弘晖费解。

    “这滴眼泪,叫鲁伯特之泪,是世间最坚硬也是最脆弱之物。”

    吕云黛说完才想起来,鲁伯特之泪直到十七世纪才被发现。

    “什么叫…鲁智深之泪?”弘昀懵然捻起一颗泪滴状的玻璃。

    吕云黛捻起一颗鲁伯特之泪:“店家,可有锤子?”

    “有有有,贵客稍等。”

    伙计拧身取来一把羊角铁锤。

    吕云黛让昀儿抓住羊角锤:“昀儿,你用力捶这颗玻璃泪珠一端。”

    “玻璃易碎,一会溅到小主子身上该如何是好。”苏培盛忙不迭阻挠。

    吕云黛抓住昀儿的手,扬起锤子砸在玻璃较粗的一端。

    砰地一声轻响,众人满眼震惊,那玻璃竟然丝毫无损。

    “额娘,这玻璃为何不碎?”弘晖满眼震惊。

    “谁说不碎,你瞧。”吕云黛抡起锤子,一锤敲在玻璃较细长的一端,她还未用力,那颗玻璃眼泪顷刻间碎裂。

    “这世间之爱,就像这颗玻璃眼泪,坚如磐石却也稍纵即碎。”

    “额娘就像这颗眼泪最坚硬的一端,为你们生就万物不摧之心,额娘是这世间保护你们的最坚固铠甲,为你们击碎一切艰难险阻。”

    “而你们兄弟四人,就是额娘此生软肋,就像这滴泪最脆弱的小尾巴,额娘有四条小尾巴。”

    “不对不对,额娘是大尾巴,阿玛才是铠甲。”小弘昀焦急抓住阿玛的大手,护在额娘的手背,又把自己的小手塞进额娘掌心。

    “额娘,我们做六个玻璃手掌可好?我们一家人的手掌握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弘晖抱紧阿玛和额娘的手掌。

    “好啊,一会我们再去陶瓷作坊,用掌纹烧制掌印摆件可好?”吕云黛想起后世的手指瓷器。

    “我们做六个,一人一个。”吕云黛满心欢喜,决定把全家福摆件带回私宅屋内珍藏。

    “阿玛,额娘,我们全家的手该这么摆着。”

    弘晖将额娘的手掌放在阿玛掌心,他和二弟将三弟四弟的小手抓住,四只小手握成拳,紧紧贴在一起,被额娘和阿玛护在掌心。

    与四爷的手掌贴近那一瞬,吕云黛眼帘低垂,敛去眸中慌乱神色。

    一家子做好玻璃手掌之后,又去附近的陶艺坊做陶瓷摆件。

    吕云黛抱紧昀儿,将视线与身侧的男人隔开,她已然在渐渐适应与他再无瓜葛的暗卫身份。

    回到王府,吕云黛将熟睡的昀儿交给苏培盛,转身离开。

    方行出几步,她感觉到身后熟悉的气息,她并未停步,也不想回头,立即飞身离开雍亲王府。

    她连夜回到凶宅内继续苦练,直到除夕夜,吕云黛和小八才满眼疲惫钻出血棺。

    “六子,正月十六再见!”暗八归心似箭。

    “去吧。”

    吕云黛盘膝坐在棺材板上,前几日,她已然打败了暗二。

    小八则打败了暗四暗五和暗九,相信下个月也能拿下暗二。

    吕云黛决定趁着新春未至,今日与暗一统领一较高下,若打败暗一,她入紫禁城为暗卫,定十拿九稳。

    她召唤乌鸦给暗一传话。

    而此时香山别院内,血滴子们正在聚首。

    血滴子影一正在给众人发年奖:“今年一人两万两银,加五千额外赏赐。”

    “老大,我何时能归队?”影六迫不及待追问道。

    “小六,不急,明年你去科尔沁办差。具体任务年后与你核对。”影一眸中愧疚一闪而逝。

    她必须尽量降低小六在王爷面前的存在感,如此才能保住小六的命。

    “我是不是永远都回不来了?”影六哽咽道。

    “再等等看,我会找合适的时机,别着急。”影一无奈搪塞道。

    此时一只小乌鸦停在影一肩头,影一轻哂:“你们先吃,我出去一趟。”

    影一径直来到凶宅内,一看到暗六就毫不客气的拔剑相向。

    “多谢统领赐教!”吕云黛横剑上前,这是她与暗一第十一次交手。

    暗一实力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尤记得她头两回与暗一交手,甚至来不及出剑,就被暗一剑指眉心。

    对弈数招,血滴子影一从起初的散漫逐渐严阵以待。

    “暗六,凶宅下究竟有什么?”

    “死路,向死而生。”吕云黛一剑刺向暗一心口。

    影一吃力躲开,暗六的剑法快得甚至只看见残影,七十三招之后,二人打成平手。

    但影一知道,用不了几个月,暗

    六就能将她打败。

    “暗六,可否让别的暗卫入凶宅内淬炼?”影一对凶宅下的秘密极为上心,她想让血滴子们淬炼的与暗六一样优秀。

    “王爷有钥匙,明年十月之后,我无需再来此地,只不过地底下的蛊虫得跟我走,你们对付不了。”

    “好,我替他们多谢你。”

    “喝酒吗?暗六?”影一目光落在墙角的酒坛子。

    “好。”吕云黛拎起两坛酒,与暗一坐在屋顶看紫禁城夜空绽放的璀璨焰火。

    随着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传来,吕云黛与暗一迎来康熙三十七年。

    “老大,你是很好的老大,属下跟着您很幸运。”吕云黛举起酒坛子。

    “我也很幸运,被你如此敬仰,暗六,你让我很敬佩。”影一举起酒坛子与她对饮。

    与暗一喝完酒,吕云黛哪儿都没去,而是继续回到凶宅地底继续淬炼。

    直到正月十五,暗八才将被埋在虿盆里的六子捞出来。

    二月末,吕云黛终于打败暗一,同时小八也将暗二打败。

    八月二十五,小八与暗一勉强打平手。

    “六子,老子天下第一了哈哈哈哈~”暗八今日与暗一打平手,激动的上蹿下跳。

    此时吕云黛剑指小八:“第一个屁,现在开始,你我互博。”

    “啊?六子别闹了,你我二人太熟了,我打你就像左手打右手,我下不去手。”

    暗八一再退让,却被六子一脚踹翻在地。

    “你若不下狠手,别人就会对我下死手!”吕云黛弃剑,抡拳砸向小八,将小八打得鼻青脸肿。

    “啊啊啊啊!你这混球!不准打我脸!”暗八气得一拳揍向嬉皮笑脸的六子。

    接下来二人每日一睁眼就是痛下死手的互殴。

    十月初三一早,吕云黛和小八揉着熊猫眼,来到佟家在南郊的冷庄内。

    这个庄子与它的名字一样阴森幽冷,一踏入庄内,就感觉到一股死气,也不知地底下埋葬多少尸骸。

    吕云黛看到了四福晋,此时四福晋朝她招手,吕云黛拔步来到四福晋面前。

    “六子,四表哥病了,太医说是时疫,上个月他从保定疫区回来就病倒了,也不知能不能熬过来。”

    佟佳氏语气染着哭腔,可吕云黛却敏锐捕捉到她眸中一闪而逝的雀跃。

    “福晋,王爷与您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吕云黛欲言又止,她心里清楚,四福晋巴不得四爷早死早超生,如此她就能当快乐的俏寡妇,再无人约束她与鄂尔泰。

    说话间,苏培盛施施然前来,他面容憔悴不已,眼下更是乌青,苏培盛与她对视一眼之后,就愁眉苦脸的站到一旁。

    暗八好奇凑到苏培盛身侧:“苏公公怎么来了?”

    “杂家奉王爷之命,来瞧瞧你与暗六的考核结果,你们一定要争气,知道吗?”苏培盛语气沙哑,低头悄悄抹泪。

    他其实压根不想来,王爷这几日病况急转直下,怕熬不住了,可爷一定要让他亲眼目睹结果。

    苏培盛背过身,躲在墙角悄悄抹泪。

    “六子,走啊!”暗八催促道。

    吕云黛将目光从苏培盛轻颤的身影收回:“你先去。我喜欢压轴。”

    “呸呸呸!你等着,我肯定拔得头筹!等着你八爷爷把你打成猪头!”暗八信心十足,昂首阔步入了演武场。

    吕云黛站在原地,眼角余光再次看向苏培盛。

    此时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冲到苏培盛面前,二人不知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苏培盛呜咽一声,拔腿就跑。

    “苏哥哥留步,出何事了?”吕云黛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之时,已然伸手拦住苏培盛的去路。

    苏培盛眼角含泪,慌乱低头:“没,只是临时有事处理,六子,你一定能成,你要好好的。杂家先行一步。”

    苏培盛垂着脑袋,拔腿狂奔离开。

    此时吕云黛不经意间看到四福晋眸中喜色一闪而逝。

    “福晋!奴才有话要单独与您说。”

    “六子,有什么话等你考核结束再说,快轮到你了,去吧。”

    佟佳氏压下心底狂喜,方才看苏培盛如丧考妣的模样,她就知道四表哥估摸着快不成了。

    真是天大的喜讯。

    “福晋!是不是您!”吕云黛咬牙质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佟佳氏转身离开。

    “福晋,奴才听闻鄂尔泰去岁末,已调回京城为官,奴才现在就去寻鄂尔泰大人,请他主持公道。”

    “六子,别,哎,他死不好吗?他若没了,整个雍王府都是我与你的,我把你接回来一块住着,一块抚养小阿哥不好吗?我不会亏待你的。”

    “您到底对王爷做了什么?”吕云黛悲愤交加。

    “真与我无关,他自己不要命跑去直隶疫区,我都拦不住,谁知道他到底要做甚?”

    “我真的没骗你,我只是我顶多只是对四表哥见死不救,并未加害于他。”

    “您这是何意?”吕云黛听得云里雾里。

    “就是前两日,苏培盛来找我,求我回娘家取太岁救表哥,太岁何其珍贵,我压根没办法得到,于是搪塞说太岁早没了。”

    “暗六,我以鄂尔泰和孩子的名义发誓,我所言属实,绝无虚言,你别去找鄂尔泰,求你了”

    “表哥熬不过去的,也就这两日光景,你再忍忍,王府就是你我的天下了。”

    吕云黛慌乱低头,忽然想起历史上雍正帝为亲王之时,的确得过一场来势汹汹的怪病,听闻是会传染的时疫。

    当时整个王府后宅都没人敢去照顾他,后来是乾隆大帝的生母钮祜禄氏主动请缨,前去侍疾,才将雍正帝从鬼门关拽回。

    入王府五年无宠的钮祜禄氏还趁机怀上了乾隆大帝。

    “福晋,钮祜禄格格可曾前去照顾王爷?”吕云黛焦急追问。

    “钮祜禄氏?她去岁秋病故了。”佟佳氏说到钮祜禄氏病故,忍不住溢出喜色。

    “不可能”吕云黛满眼错愕。

    不对不是不可能,而是乾隆大帝的生母不对,弘历是她所出,所以真正的钮祜禄格格是她!

    若她是钮祜禄格格,那谁来照顾四爷?将他从鬼门关拽回?

    吕云黛满眼恐惧,转身急步离开。

    “暗六,你是不是疯了!你若退赛,需杖责五十!你不要命了!”佟佳氏眼见暗六拔步冲出大门,登时急的追上前去。

    “奴才退赛!十日后前来领罚。”

    吕云黛语气染着哭腔,倘若他死了,孩子们再无靠山,她哪儿敢将孩子们交给丧心病狂的四福晋,四福晋定会将她的亲骨肉替换掉其中一个小阿哥,从而鸠占鹊巢。

    他不能死!他绝不能死在她前面!

    吕云黛一咬牙,心急如焚赶往佟家祠堂。

    她记得太岁就藏在佟家祠堂内,她必须不计代价得到太岁。

    佟府。

    瞬安颜正在书房内饮酒,他迷醉仰头看窗前挂着的美人图,举杯邀醉。

    画中美人不着寸缕,玉体横陈,极尽妩媚。

    “小东西,你迟早会死在我手里。”

    他踉踉跄跄起身走到那幅美人图前,掀起衣袍,对着美人图自泄。

    压抑的极乐声响从书房内传出。

    此时吕云黛倒吊在佟家祠堂房梁上,正将一块巴掌大的太岁用天蚕丝小心翼翼拽到掌心。

    一触及到太岁,吕云黛当即大惊失色。

    是千里追魂香!难怪佟家敢将太岁放在祠堂内,只让几个小暗卫把守,原来太岁涂抹了千里追魂香。

    一旦沾染千里追魂香,特殊的香气就会浸入血肉中,半年都不散。

    即便逃出千里开外,佟家也能追踪到。

    吕云黛屏住呼吸,攥紧千里追魂香,寻到一处荷花池,将太岁清洗干净,可她身上却开始散发出奇怪的香气,越来越浓郁。

    “小雍,把太岁带回去给王爷!快走!”

    吕云黛将洗干净的太岁交给小蛇,闪身往相反的方向逃跑。

    “汪汪汪!”几只狂吠不止的鬼獒忽然窜出,追

    着她狂奔而来。

    吕云黛一刻都不敢停歇,朝着城外疯狂逃窜。

    小蛇带着太岁来到雍亲王府,守在门外的影一见到有蛇,下意识抽刀,却被苏培盛按住刀柄。

    “别动,那是六子的蛇,快看!叶神医!快看,蛇口中的是不是太岁!”

    苏培盛欣喜若狂冲到小蛇身边,抓起一块巴掌大的半透明白肉。

    “是!是太岁!快些交给我!”叶天士激动地喜极而泣,焦急捧着太岁入药。

    傍晚时分,佟佳氏心急如焚赶到前院里。

    “苏培盛,六子在吗?”

    “啊?暗六不是在参加暗卫甄选?她与暗八考核如何?”苏培盛忙不迭追问。

    “暗八第一,暗六退赛了。”

    “什么!她她为何退赛?”苏培盛心下骇然。

    “她一听说四表哥病重,就不管不顾退赛了,哎”佟佳氏欲言又止。

    “表哥如何了?”

    “王爷才刚服下汤药,估摸着晚膳之后就能苏醒。”苏培盛毕恭毕敬回话。

    “那就好,长生天保佑。”佟佳氏嘴上虽如是说着,心底却失落无比。

    此时她又忍不住开口追问。

    “六子她真没回来吗?”

    “福晋,到底出何事了?”

    “没”佟佳氏哪里敢说她搪塞苏培盛太岁一事,若她不打自招,四表哥定不会放过她。

    方才娘家传来消息,太岁失窃,佟佳氏第一个联想到暗六。

    她忐忑转身离去,却忍不住折步回到苏培盛面前。

    “苏培盛,待表哥苏醒,你快求他帮帮暗六,她出事了呜呜呜”

    吕云黛从未如此狼狈,犹如丧家犬般四处逃窜,她身上的千里追魂香气味愈发浓烈。

    压根无所遁形。

    此时她被数名暗卫包围,闪身之际,迎面飞来一张铁网将她罩住。

    她正要劈开铁网,倏然耳畔传来血玉短哨声,她顿时痛不欲生的瘫坐在地。

    下巴被一只华贵皂靴挑起,她听到了久违的鬼魅声:“抓到你了,小东西。”

    吕云黛忍不住轻颤,恐惧的匍匐在瞬安颜脚下。

    她很清楚背叛佟家的下场,于是扬手劈向命门,准备以死谢罪,至少自戕能死的痛快些。

    手腕传来钻心剧痛,瞬安颜冷笑着将她的手腕拗脱臼,随手点了她的穴道。

    “公子,可否赐死奴才?”吕云黛哀求。

    绝望之际,忽而不远处传来狂乱马蹄声。

    佟佳氏从马车内探出脑袋:“瞬安颜堂兄,手下留情!玛法令我将暗六立即带回佟家领罚。”

    “堂兄,是四贝勒!是他强迫暗六偷盗太岁!是他的错!”

    佟佳氏跳下马车,冲向六子。

    “六子,跟我回去领五十杖责,你今日无故退赛不对,你跟我回去领罚。”

    佟佳氏将六子紧紧护在身后。

    “四贝勒?”瞬安颜茫然看向堂妹。

    “表哥到万岁爷面前负荆请罪,说是他指使奴才偷盗玛法治病用的太岁,万岁爷震怒之下,已将四表哥降为贝勒。”

    “六子,你跟我走,走!”佟佳氏解开暗六穴道,搀扶着她踏入马车内。

    吕云黛没来得及坐稳,马车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血玉短哨声,她痛不欲生,难受的在马车内打滚。

    直到彻底听不见哨声,她才勉强睁开眼睛。

    “六子,瞬安颜就是个疯子,我可怕他了。”佟佳氏瑟瑟发抖。

    “多谢福晋救命之恩。”吕云黛感激涕零,匍匐在四福晋脚下。

    “哎,都怪我连累你,是我鬼迷心窍,对不住,六子,行刑的奴才我已打点好,五十杖刑看似血肉模糊,但却不会伤筋动骨,躺半个月就能痊愈,一会你记得有多惨就装多惨,最好鬼哭狼嚎。”

    吕云黛感激点头,来到冷庄内受刑。

    五十杖刑虽已作弊,但她仍是疼的趴在马车内龇牙咧嘴。

    此时马车忽然停下,雪竹的声音传来:“福晋,王爷的马车在前头。”

    “六子,怎么办啊表哥肯定知道我见死不救了,呜呜呜怎么办啊”佟佳氏急的掉泪。

    “福晋,奴才来接暗六。”暗一的声音传来。

    “六子,你你快些跟暗一走吧,我我还需入紫禁城给姑母请安。”

    “奴才遵命。”吕云黛咬牙离开马车,被暗一搀扶着站在原地,目送四福晋的马车离开。

    待四福晋的马车走远之后,吕云黛踉踉跄跄推开暗一。

    “统领,属下有伤在身,不知您寻属下有何事?属下身上有千里追魂香,您千万别与属下肌肤接触。”

    影一惊得取出一双蚕丝手套,隔着手套搀扶暗六:“贝勒爷要见你。”

    吕云黛心里发怵,她害得四爷从亲王削为贝勒,他定会暴怒的杀了她。

    “统领,一会麻烦给属下留全尸。”吕云黛苦笑着朝停在前方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影一笑而不语,所有人都低估了暗六在四爷心中的地位。

    所有人都未料到四爷苏醒第一件事,竟是不管不顾进宫负荆请罪。

    他为了暗六,连最在乎的前程都不要了。

    若非太子周旋求情,四爷连贝勒爵位都保不住,康熙爷甚至已决定将他革除黄带子,逐出皇族玉牒。

    如今能保住贝勒爵位,已是万幸。

    吕云黛忐忑入马车内,此时那人面容憔悴,正端坐在马车内。

    “贝勒爷,奴才该死,是奴才”她正要曲膝跪下认错,却被那人一把拽入怀中。

    带着苦涩药味的吻落下,吕云黛不知所措瞪圆眼睛。

    她忍不住伸手想抱他,却克制的收回手,双手垂落那一瞬,却被他抓住,压在他心口。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搅乱心神,可他为何要亲她?

    又为何要救她?甚至不惜失去他最在乎的权势地位?

    但无论是何原因,唯独不可能是因为他喜欢她。

    吕云黛被吻得愈发迷乱,慌张推开他,仓皇失措闪身逃出马车:“贝勒爷,奴才有伤在身,请容奴才告假一个月,奴才告退。”

    “六子,千里追魂香的解药!服下半个时辰即可散味。”夜天士丢过来一颗药丸。

    “多谢。”吕云黛仰头服下解药,慌乱逃离。

    回到她的私宅内,已过晚膳的时辰,吕云黛疼的龇牙咧嘴,柿子的娘子取来金创药替她疗伤。

    她在床榻上躺了整整十日,才缓过神来。

    此时她正惬意躺在院中晒太阳,醒春拎着菜篮子来到她面前。

    “云黛,我表哥来了。你要见他吗?”

    吕云黛尴尬挠头,她还欠着境清表哥一个交代,今日正好把话说清楚。

    这几日,她头疼欲裂,下一次暗卫甄选在五年后,意味着她还需在四爷身边当差五年。

    她与四爷之间的关系愈发尴尬,为了彻底摆脱这段孽缘,最好的法子就是各自婚嫁。

    如今他早已另结新欢,若她还不肯婚嫁,他定误会她死缠烂打。

    她迫切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夫君。

    可境清表哥是个好人,她不想伤害无辜之人,趁着今日正好与他说清楚。

    “嫂子,烦请他进来说话,我正好有话要与他说。”

    境清表兄拎着食盒子前来,吕云黛起身见礼。”

    表兄安好。”

    “吕妹妹妆安。”

    “我配不上表哥,着实不想耽误表哥。”吕云黛直截了当,不想耽误好人。

    “吕妹妹可是遇到了意中人?”孙境清攥紧食盒。

    “没有。”

    “那为何不能嫁我?”孙境清忍不住追问。

    “你说的条件我都答应,你既并无心上人,为何不能嫁给我?我可以等你喜欢我。”

    “我愿意等,等一辈子。”

    吕云黛愕然看向眼前这个倔强的男人。

    “为何选我?”她很好奇为何境清会对她如此执着。

    “我不知道,但我第一次见你,就想娶你。”

    吕云黛尴尬垂首,这个答案有些土气,但看境清表哥涨红的脸,就知道他并非扯谎。

    这个文弱书生很有趣,嫁给他也不错。

    吕云黛点头:“我嫁。”

    “真的!我我现在就去请媒人上门提亲,吕妹妹还有何要求?我可将对你的承诺写进婚书,白纸黑字记下。”孙境清喜不自禁。

    “好,只是我只有二十日的假期,我想在假期内完婚,若表哥觉得婚期仓促,也可”

    “不不不,不仓促,我现在就去找媒人,准备婚书,等我,我傍晚就来提亲,你等我!”

    吕云黛看到境清表哥慌不择路,险些跌倒,赶忙伸手搀扶他。

    送走孙境清,吕云黛仰头看向墙头几只乌鸦,扯过话本子盖在脸上。

    第62章 第62章旖旎

    四贝勒府邸。

    苏培盛垂眸敛起惆怅,端着托盘施施然来到书房内。

    “贝勒爷,万岁爷口谕,派李德全总管从即日起,日日前来申斥您一个时辰,谕令您于府中躬身自省两个月。”

    苏培盛心中不忿,康熙爷子嗣昌茂,多得是儿子,不缺四爷一个。

    康熙爷压根不把四爷放在眼中,在康熙爷眼里,他亲舅舅佟国维的命,都比四爷这个亲儿子的命更重要。

    四爷被康熙爷派遣往直隶疫区为钦差密使,不慎染疫,可康熙爷甚至不曾来看一眼四爷,估摸着怕被四爷过病气。

    四爷病危,康熙爷却依旧端着仁君架子,甚至只令太医院勉力医治,颇为无情。

    只不过是割一块太岁而已,听闻太岁能生肉,过几年不就长起来了吗?

    何故如此大发雷霆,甚至削四爷的王位?

    还不是因为那件要命的东西,让四爷哑巴吃黄连,只能吃下暗亏。

    苏培盛心里发怵,只要四爷一日不交出那件东西,康熙爷定还会借题发挥,明里暗里打压四爷。

    四爷素来谨慎持重,若非为了暗六,哪儿会被康熙爷抓住把柄,小题大做。

    可那件东西压根就不在四爷这,而是在康熙爷最疼爱的太子那。

    四爷若去康熙爷面前告状,又会被康熙爷训斥他算计兄弟,不敬太子。

    苏培盛忍不住愁眉苦脸,四爷如今面对的是一场进退两难的死局。

    胤禛放下酒盏:“嗯,更衣,爷去跪迎汗阿玛圣训。”

    此时一只乌鸦落在窗台前。

    苏培盛转身去寻爷的蟒袍,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杯盏碎裂之声。

    “爷?”苏培盛惊得转身,却见爷身上洒满茶汤。

    “无妨。”胤禛心不在焉,起身宽衣。

    苏培盛纳闷,四爷从不测如此失态过,到底发生何事?

    晚膳之前,孙境清带着媒婆与三书六礼前来提亲。

    婚期定在两日后,吕云黛没想到孙境清比她还着急成婚,似乎怕她跑了似的。

    “怎生如此仓促?我们还未及绣嫁衣。”柿子不满说道。

    主人大婚,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倾尽所有,为她准备最丰厚的嫁妆。

    虽不能太过招摇用十里红妆,但三里红妆必须有。

    “没事,我早绣好了。”

    吕云黛有一件嫁衣,早年间学习刺绣之时,她曾为自己绣了嫁衣,准备入殓时穿上。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云儿妹妹,这是我家传的玉镯,我帮你戴上可好?”孙境清满眼欣喜。

    乍一听到这个亲昵称呼,吕云黛有一瞬失神,继而含笑点头:“好啊,境清哥哥。”

    吕云黛挽起左手袖子,青丝镯子从手腕滑落。

    不觉间,这镯子都已陪伴她六年之久。

    她愣怔片刻,放下左手袖子,转而挽起右手袖子,由着孙境清将祖传的玉镯戴在她右手腕上。

    婚期已定,后日拜过天地,她就是孙夫人了,挺好。

    待孙境清离开之后,吕云黛躺在院中摇椅打瞌睡。

    指尖下意识摩挲挂在脖颈儿上的印章,她慌乱坐起身。

    后日她即将成婚,若洞房花烛夜,被孙境清看到她贴身戴着这枚有陌生男子名讳的印章,定会多想。

    既选择嫁给孙境清,她就该对他忠诚,绝不能做出任何侮辱他的丑事。

    如今她与四爷都已各自婚嫁,她再没有任何理由留下这枚私章。

    吕云黛当即回屋更衣,趁夜来到四贝勒府归还印章。

    这个时辰,他该与小阿哥们在用膳。

    吕云黛忍着想见孩子的冲动,来到四爷书房。

    藏在暗处的暗五飞身而下,见是她,又闪身离开。

    吕云黛取下脖子上印章,将印章放在四爷书桌显眼处。

    这印章象征四爷的身份,绝不能遗失,否则若被心术不正之人利用,四爷将百口莫辩。

    乍一离开印章,她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块,虽不舍,但她没有任何理由和身份留下印章。

    还有这只青丝镯子,他用金线亲手做的青丝镯子,他是满人,也许他全然不知汉人送这金线做的青丝镯子有情比金坚的寓意。

    否则定不会强迫她戴上这青丝镯子。

    犹豫片刻,她压住左手虎口,咬牙忍痛将虎口腕掌关节拽脱臼,忍着疼,强脱下那只青丝镯子。

    手腕瞬间淤青,甚至被勒出血痕,她疼得屏住呼吸,却依旧无法取下青丝镯子。

    看来唯一能取下镯子的办法,就是将它斩断。

    吕云黛无奈揉着剧痛的手腕,到底还是没将那镯子取下。

    她最后凝一眼那枚引战,闪身离开。

    她成婚大喜,自然要告诉小八,第二日午膳之前,吕云黛将小八约到柳泉居。

    但见暗八肩上扛着个三尺见方的檀木箱子,满眼喜色。

    “六子,恭喜你新婚大喜,这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我可是你娘家人,自然要为你攒嫁妆。”

    吕云黛打开箱子,瞬时被箱子里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亮瞎亮。

    “六子,这是我娘子亲自挑选的,是不是很精美?不是我吹牛,我娘子眼光可好了。”

    “我娘子就连绣个帕子都比紫禁城里绣娘做得好,我娘子可好了。”

    吕云黛莞尔,小八这家伙简直就是炫妻狂魔,三句话不离娘子。

    当他的娘子还真是天下第一有福之人。

    “你娘子的眼光是比你这家伙好,小八,回去得替我多谢你娘子。”

    吕云黛将一支沉甸甸的大金簪插在发髻上臭美。

    “小八,你何时入紫禁城内当差?”她很羡慕小八,终于能逃脱樊笼。

    暗八眼神暗了暗:“六子,你放弃暗卫甄选,让我很意外,五年后你还来紫禁城吗?别骗我一个人在紫禁城里。”

    吕云黛唇角笑容微僵,虽遗憾无法入紫禁城当暗卫,但若时光逆流,她定还会重蹈覆辙。

    “那是自然,我恨不得代替你去紫禁城。”

    “六子,我后日就去,紫禁城暗卫服用的丹药简直就像仙丹似的,我没骗你,服下之后,感觉整个人都升仙了,通体舒畅,仿佛书里说的洗髓伐毛。”

    暗八想起那仙丹,仍是意犹未尽。

    “六子,五年后你一定要来,我先去探探路。”

    “小八,你在万岁爷身边当差,万事都需小心谨慎。”吕云黛仔细叮嘱。

    她与小七小八三人中,小八最为八面玲珑,吕云黛其实不担心小八在紫禁城里不能混得如鱼得水。

    说不能要不了两三年光景,小八就能在御前小有所成。

    暗八对紫禁城内的生活并不畏惧,毕竟他此生的软肋只有妻儿和六子。

    “你放心吧,六子,我还得入宫特训一个月才能到御前伺候,紫禁城规矩多,连用哪条腿迈门槛都有明文规定,我照着背下来,准没错。”

    暗八将剔去骨头的糖醋排骨放在六子碗里。

    “小八,你得认真学习,等五年后,你再教我,否则你若惫懒,我也跟着挨罚。”吕云黛给小八夹一块他喜欢吃的糟鱼。

    “你放心,我肯定认真学,五年后若我能当小统领,我就假公济私把你调遣到身边,伺候我洗臭脚丫子。”

    “我呸!”吕云黛抓起一块糕点,堵住小八得瑟的嘴。

    “六子,其实四贝勒对你挺好的,你怀双生子之时,他每晚都悄悄来陪你,还给小阿哥们念书,咱们躲在凶宅地底淬炼之时,我每回出血棺都能瞧见他,我知道他定是在等你,他喜欢你。”

    “小八!”吕云黛面色凝重打断小八。

    “四贝勒并非你想象中那般儿女情长,他们这些权贵子弟全都并非善茬,莫要被表象欺骗。”

    吕云黛焦急反驳道。

    “我与四贝勒只是主仆关系,从前我只是他泄欲的玩物,如今我只是他的暗卫。”

    “六子,你别激动,好好好,你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就成,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暗八见六子罕见的板起脸急眼了,登时吓得不知所措。

    “我此生绝不后悔!”吕云黛斩钉截铁。

    “好好好,吕不悔,吃鸭子吧!”暗八将去骨的鸭腿塞进六子强词夺理的口中。

    “小八,倘若有一

    日,有人假扮你,我该如何认出你?”

    六子这个问题突兀而惊悚,暗八半晌才回过神来。

    “六子,你想让我如何做才能让你认出来?”

    吕云黛并未开口,而是起身关上窗户,隔绝窗外那些乌鸦的窥视。

    “小八,我要看你的真容。”

    暗卫之所以不能用真容示人,是因若真容展露在人前,无论在如何伪装,在懂得易容术的高手面前,压根无所遁形。

    “我也给你看我的真容。”吕云黛一把揭开伪装的面具。

    乍然见到六子的真容,暗八有一瞬间错愕:“六子,难怪四贝勒会喜欢你,你真好看,但没我娘子美。”

    虽然暗卫互相露出真容严重违规,轻则处死,重则连累家眷,但暗八仍是低头揭开面具。

    眼前出现一张俊逸疏朗面庞,小八这家伙平日里啰啰嗦嗦的,没想到却长着一副高冷帅气的脸。

    “六子,是不是被我帅惨了。”暗八臭美道。

    “去去去去,我比你美!”吕云黛换上一张包子脸。

    暗八跟着换上一张猥琐的三角眼面具。

    “六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暗八忧心忡忡。

    “没事,你好好在紫禁城当差就成,我只是担心紫禁城里的暗卫实力比你强,我认错人就尴尬了。”吕云黛垂眸敛去忧色。

    与小八吃过午膳,吕云黛回到私宅内待嫁。

    私宅内张灯结彩,一派喜气,她却觉恹恹的冷,吕云黛强颜欢笑,扯一朵装饰在窗前的红绢花,簪在鬓边。

    一整晚她都不曾入眠。

    此时她坐在镜前,盯着镜中穿着凤冠霞帔的自己,有一瞬间恍惚。

    耳畔都是嘈杂的锣鼓笙箫,随着红盖头落下,隔绝她的视线,吕云黛僵在嘴角许久的笑容再也绷不住,她难受的揉着发酸的脸颊。

    孙境清虽是入赘,但吕云黛对他心存愧疚,决定在他家中完婚。

    他家在南郊,吕云黛坐在八抬大轿内,喧闹的锣鼓笙箫奏响凤求凰,吵得头疼。

    她索性堵住耳朵,躺在花轿内补眠,毕竟今晚的洞房花烛夜是体力活。

    一想到洞房花烛,吕云黛尴尬捂脸,闭上眼补眠。

    迷迷糊糊间,她手里被塞进来一端红绸。

    “新娘子请下花轿啦!”喜娘高亢嘹亮的吆喝震耳欲聋。

    吕云黛感觉到花轿帘子被掀开。

    “主人,柿子背您入婚宅。”柿子的声音传来。

    按照境清老家的习俗,新娘子在进门之前,双脚不能沾地,需撑着红纸伞,由家中兄弟背着入门与出门。

    柿子自然而然充当她娘家兄长,背着她出嫁。

    吕云黛趴在柿子身后,被他背着跨过火盆,与马鞍,马鞍?

    她记得孙家是汉人,怎么会有跨马鞍的习俗?

    随便吧,孙家人也许自有考量,不必如此揪细。

    吕云黛被柿子背着入门,手中倏然又被塞进个苹果。

    她愈发懵然,苹果也是满人成婚的习俗之一,罢了,随便吧。

    嘈杂的锣鼓笙箫不绝于耳,喜娘甚至需扯着嗓子提醒她拜天地。

    吕云黛浑浑噩噩攥紧红绸一端,红绸另一端,则牵系着她此生的枕边人。

    在喜娘的高声提醒下,她与孙境清行三拜大礼。

    直到被喜娘搀扶入洞房内,她的脑子里还在敲锣打鼓嗡嗡作响。

    她一颗心紧张的揪起,一会就该洞房了,忽然前所未有的害怕,她甚至害怕的忍不住发抖。

    “周周婶子,能不能帮我温一壶酒。”吕云黛战战兢兢唤来喜娘。

    “新娘子莫怕,新郎官定会疼惜您。头一回就像被蚊子叮咬似的,一会的功夫,您就能体会到敦伦之乐,嫁妆画想必您都瞧过了。”

    吕云黛听着喜娘的话,登时哭笑不得,若非她经历过,还真被夸大其词的喜娘给诓骗。

    头一回疼死了,她如今还记忆犹新。

    “喜娘,外头的锣鼓笙箫今晚都不停歇吗?会不会吵到邻居?”吕云黛头疼扶额。

    “哪能啊,左邻右舍巴不得沾沾新婚夫妇的喜气。”喜娘满嘴的吉祥话。

    吕云黛手里被塞进一壶温热的酒。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歇会。”

    四周围安静一瞬,吕云黛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渐渐离去。

    她从袖中取出一颗烟蓝丹药,丢进酒壶内,仰头一饮而尽,还是得来点助兴之药,迷迷糊糊的混过新婚夜再说。

    否则她当真不知该如何与孙境清圆房,一想到与他有肌肤之亲,她就尴尬的想逃。

    吕云黛醉眼迷离,扬手挥灭龙凤烛,忽然想起大婚之夜龙凤花烛必须彻夜点燃才吉利,于是又焦急将龙凤花烛重新点燃。

    那丹药烈性,没过多久,她就一身薄汗,忍不住低吟。

    孙境清怎么还不来?她都快急死了。

    吕云黛羞赧的抱紧大红喜被,却愈发受不住燥热之感。

    身上的嫁衣裹着身子,坠坠得束缚让她喘不上气儿,她浑浑噩噩,迷离间浑身都烧的难受。

    心口仿佛悬着一根细丝,酥酥痒痒的颤栗。

    她昏昏沉沉将嫁衣褪尽,胡乱抱在怀里,却依稀记得红盖头还需新郎官亲自揭开,她不能自己揭开红盖头,否则不吉利。

    她愈发情难自持,他为何还不来啊

    也不知过去多久,吕云黛感觉到有男子靠近,她迫不及待缠上去,隔着红盖头吻他。

    她激狂的令自己都觉害怕,却仍是忍不住拼命纠缠他。

    似乎只要不看他的脸,她与谁欢好都能得心应手。

    脑子里昏昏沉沉,逐渐被最原始的欲念支配,她颤栗着轻呼,任他予取予求。

    可渐渐的,她却感觉到越来越熟悉的气息。

    甚至他咬着她耳珠轻啮咬的习惯,都与那人如出一辙,吕云黛浑身一僵,一把掀开盖头。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她登时如遭雷击,又羞又怒推他。

    可他伸手扯过盖头,执拗的重新盖在她头上,继而又矛盾的揭开盖头。

    盖头揭开之后,他愈发变本加厉,愈发凶蛮的要她。

    吕云黛软着身子压根无力反抗,反而被他勾出可耻的欲念,渐渐失智沉沦。

    两回之后,药效渐散,吕云黛一把推开还在对她行不轨的男人。

    “四贝勒请自重!奴才已成婚。”

    吕云黛嫌弃的起身,用破碎的婚服裹紧身子。

    她很想吐,他不知沾染过多少女人,却依不知廉耻的来玩弄她。

    她急步来到屏风后,径直跃入浴桶内  ,浴桶内的水早已凉透,她嫌恶的用帕子擦拭被他亲吻触碰过的地方。

    好脏,脏得她想将自己撕碎了,一片片清洗干净,她难受的用帕子拼命擦拭身子,直到身子被搓红。仍是不肯停下。

    “呵,你在嫌弃爷脏?你从里到外都是爷的气息,该如何抹去?”

    胤禛气窒,她竟在嫌弃他。

    嫌弃他什么?他心知肚明。

    他恼怒的钻入浴桶内,将浑身被搓红的女人搂紧。

    “没有旁人,只有你,爷此生只碰过你一个女人,你是不是很得意?哼。”

    吕云黛愣怔的停下挣扎。

    他这句话是何意?

    “哎呦六子,昨儿与你拜天地的从始至终都是贝勒爷,杂家还喝了你们的喜酒呢,后宅侍寝的记录都是假的,还有那头发,你若不信,明儿杂家就带你去挖坟,看看伊格格是否被破身。”

    苏培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吕云黛垂下眼帘,语气平静:“四贝勒,奴才为何要得意?您要宠幸谁,与奴才无关,奴才只是您的暗卫,是旁人的妻子。”

    “贝勒爷,您把奴才的夫君藏在哪了?奴才要去找他。”

    吕云黛背过身,忍泪。

    后背一暖,她被那人桎梏在怀中。

    “我喜欢你,我心悦你,不要走。”

    她满眼震惊,难以置信转身,激动的盯着他尚且潮红的脸:“什么?”

    她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眸,就怕错过一丝虚情假意。

    “我喜欢你,我心悦你,胤禛喜欢你,想要你。”

    他罕见的露出羞赧的神情,话音刚落,就将脸颊埋在她肩胛。

    颈上一沉,被她还回去的印章再次回到她身边。

    眼泪簌簌落下,吕云黛苦笑:“四贝勒,到底是何事,值得您捏着鼻子对奴才说出这番话?奴才洗耳恭听。”

    “爷倒也不必如此委曲求全的牺牲。”

    “呵,迟早会被你气死,是不是等爷死,你对着爷的棺材才能相信我。”

    胤禛一番真心被她质疑践踏,忍不住委曲的红了眼眶。

    “罢了,不信也好。你离开,正好。”胤禛失落起身离开。

    他如今是众矢之的,汗阿玛迟早会刁难他,何必将心爱的女人留在身边,让她担惊受怕。

    呵,她也许不会为她担惊受怕,还会庆幸他恶有恶报。

    可他偏偏对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动了情,寝食难安,费尽心机与她拜堂成亲。

    “四贝勒,你我私怨,请勿殃及旁人。”吕云黛担心四爷会伤害无辜的孙境清。

    “嗯。”胤禛失落离开。

    苏培盛染着哭腔的声音传来:“那书生很好,爷为他寻了良缘,你别再惦记了。”

    吕云黛仰躺在浴桶内,用帕子遮住脸颊一声不吭。

    那人肯定遇到棘手之事,也不知是何事?竟让他如此失魂落魄。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第二日一早,悄悄潜入四贝勒府邸查探消息。

    隔得老远,她就听到李德全阴阳怪气的训斥。

    吕云黛躲在墙角,偷听李德全满口训斥四爷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为人轻率,喜怒不定阴鸷难测。

    而此时四爷匍匐在地,聆听圣训。

    风饕雪虐,他屈膝跪在冰冷的地面,被训斥得狗血淋头,还得谢主隆恩。

    李德全整整骂足一个时辰,才甩着浮尘离去。

    吕云黛心内五味杂陈,正要上前,却瞧见苏培盛心急如焚而来。

    “爷,太子爷微服造访。”

    苏培盛搀扶着四爷起身,他忽而一个趔趄站不稳,吕云黛惊得冲到他身边,抓紧他的手臂。

    “四弟!”

    太子龙行虎步,不请自来,仿佛四贝勒府邸是他的毓庆宫般,随意进出。

    吕云黛并未穿暗卫服,而是着一身银红夹袄与织锦凤尾裙,甚至没有用面具遮掩真容。

    她来不及闪躲,只能垂下脑袋,搀扶着四爷。

    太子的目光落在四弟身侧绝色佳人,忽而眼前一亮,他记起那年在养心殿内,就是这位绝色佳人,令他魂牵梦绕数月。

    岂有此理,四弟竟说她死了,存心欺瞒于他。

    太子胤礽压着怒火,纡尊降贵亲自搀扶四弟起身。

    刻意间,他的指尖拂过佳人白皙手背,佳人含羞带怯抬眸与他对视。

    胤礽愣怔一瞬,细看之下,她比他想象中更为绝色。

    吕云黛方才松开四爷手腕之时,感觉到太子的指尖在摩挲她的手背。

    她一抬眸,恰好撞见太子眸中一闪而逝的欲念,顿时毛骨悚然。

    胤禛不动声色将二哥调戏暗六的举动尽收眼底,他一个眼神,苏培盛搀扶着暗六离开。

    太子负在身后的指尖忍不住摩挲,似乎那一瞬的香脂莹润触感仍在指尖徜徉。

    如此尤物,合该属于他这个储君。

    四弟素来对他恭顺有加,只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他开口要了便是,他能收下四弟献美,四弟定觉荣幸之至。

    “四弟,那女子可是当年在养心殿内被查出与你珠胎暗结的奴才?”

    “二哥记错了,她只是与那奴才有几分相似而已。”胤禛垂下眼帘,压下眸中暴怒,语气平缓。

    感觉到二哥盯着他审视的目光,胤禛不卑不亢,抬眸与二哥对视:“二哥,您今日造访有何要事?”

    “没事,今日闲来无事,听闻你被汗阿玛申斥,孤特意来探望你。”

    太子心中不忿,四弟素来乖顺,不曾忤逆过他,今日却为个女人忤逆他。

    他是储君,天下都是他的,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四弟,那女子不错,孤很喜欢。”太子憋着火气,压着怒火明示。

    胤禛嘴角的笑容僵硬一瞬:“二哥,臣弟也很喜欢,臣弟已用过她,不敢玷污二哥贵体。”

    “哦,孤方才看她挽的是未出阁汉女的发髻,倒是孤看岔了。”

    太子压下狂怒,今日微服前来,本想提醒四弟,汗阿玛即将对他动手,可此时太子却选择闭口不谈。

    四弟翅膀硬了,他该让四弟好好学学何为恭顺臣服。

    兄弟二人寒暄两句,胤禛恭送太子离开府邸。

    他板着脸转身来到书房内,此时那人正躺在软榻上小憩。

    她莹润唇瓣上有一道清晰红印,是他昨晚失控留下的痕迹。

    胤禛俯身,吻住她的唇,可一沾到她的身子,他就像着魔似的,永远不知餍足。

    从方才他踏入书房那一瞬,吕云黛就已苏醒,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索性装睡。

    没想到他竟然偷亲她,她正不知所措,身上一凉,衣衫被他扯开。

    “究竟出何事了?”吕云黛忧心忡忡追问。

    “与你无关。”胤禛欺身入内。

    吕云黛反应过来之时,已被他得逞,她惊得想推开他,一抬头,却瞧见他弯起的膝盖上满是淤青。

    那些淤青新旧交错,显然他跪了好几日。

    他若不到康熙爷面前负荆请罪,只要她不招出太岁在何处,佟家永远都不会知道太岁与他有关。

    他素来工于心计,可他却失智做出如此鲁莽举动。

    他到底又在算计什么?从前她还能半猜半蒙他的心思,而今她愈发看不透这个男人。

    本打算推开他压下肩膀的手掌,可看见他额头上的淤青,吕云黛没忍住搂紧他的脖子。

    她抱着他侧过身,转而居高临下趴在他怀里,换成她跪在床榻。

    分不清到底是谁主动撩拨,极乐之时,她忍着羞意,依偎在他心口,听他狂乱的心跳。

    “我喜欢你。”一滴泪落在他心口。

    “我心悦你。”胤禛捧起她的脸,吻她的眼泪。

    “爷,我想知道,这一回独宠的期限。”

    吕云黛心里很清楚,他算计一切,所有事物在他面前都会被量化,得到多少,就势必要付出对应的代价。

    四爷上一回答应独宠她三年,他不曾食言。

    也不知这一回是多久,吕云黛想要知道期限,如此才能知道在何时该收心。

    “不知。”胤禛不想用虚伪的永远或者一生来敷衍她。

    他也不知自己还能荒唐多久,索性,继续沉沦。

    他并非长情之人,

    她也不是。

    哪一日不再涌出无法控制的悸动与欢愉,自是分道扬镳之时。

    吕云黛没想到四爷给出不知两个字,她忍不住想起历史上雍正帝命定的真爱年贵妃。

    年贵妃似乎在看康熙五十年左右入雍亲王府承宠,几乎被雍正擅房专宠了整整十年。

    如今是康熙三十七年,她还能与他在一起十三年。

    她并非长情之人,他也不可能是,毕竟他还会有真爱年贵妃。

    哪一日走着走着,自然就散了,何必说那些虚情假意的天长地久,倒不如惜取眼前。

    他不给承诺,她反而松一口气,说明二人之间的感情还并未到覆水难收,非卿不可的地步。

    “爱一人很容易,但此生只爱一人,却难如登天,奴才也不能保证能喜欢四爷多久,若又有一日,奴才不再喜欢爷,或者爷另结新欢,奴才会不争不吵,我们心平气和的分开。”

    倏地,他一言不发猛然加重力道。

    吕云黛低呼着抱紧他的腰。

    十三年足矣,她甚至可能只会与他藕断丝连五年,五年之后,她一定要入紫禁城当暗卫。

    比起爱他,她更爱自己和孩子。

    毕竟,他不曾许她一生,她也不曾。

    二人在软榻上痴缠到午膳之后,吕云黛裹着四爷的寝衣,坐在他怀里。

    “今后需挽发妇人发髻。”胤禛指尖拂过她披散的青丝。

    “不会梳,奴才又没嫁人,为何要梳妇人发髻?”吕云黛才不惯着他又当又立的性子。

    她没嫁他,他不曾娶她,凭什么让她委曲求全?

    她与他只是地下情人的关系,他怎可对她的私事指手画脚。

    “入后宅为侧福晋与挽发,你选其一。”胤禛心尖酸涩。

    “挽发,挽发,我挽发。”吕云黛焦急说道。

    比起挽发,她更怕入后宅当金丝雀。

    胤禛有一瞬失落,抓过玉梳,亲自为她挽发。

    吕云黛扯过皮绒褥子,指尖却触及到冷硬触感。

    她诧异瞧去,却见她不知多少年前给四爷做的狐狸毛小褥子都被洗的发硬,狐狸毛都掉光了。

    她忽然想起暗一有一晚莫名其妙来到凶宅内,催促她重新做一方小褥子。

    啧,他怎么好意思盖着这破破烂烂的小褥子,难道就不怕旁人瞧见耻笑他。

    他的书房时常有幕僚和贵客逗留,旁人说不定觉得四爷破产了,穷得用不起好的褥子。

    吕云黛一低头,看到身上裹着的寝衣有一块同色布料的补丁。

    她都想不起来多少年没给他做贴身之物了。

    她起身走到屏风更衣,却瞧见他的革带上盖着一个荷包,那是她做给晖儿的荷包。

    心口一窒,她忍不住拔步寻他的佩剑,果然看见熟悉的剑穗,那是她做给二阿哥弘昀的。

    弘昀的小木剑小巧,她做的剑穗也是迷你版的,此时挂在四爷的佩剑上,说不出的滑稽。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可笑着笑着,却又如鲠在喉。

    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喜欢他,甚至已经不能只说喜欢,而是爱。

    吕云黛取出压在柜子底下的针线篓子,又去库房里取来宣软的料子,坐在他怀里,为他缝制衣衫。

    如何抱紧她的男人没有时不时偷吻她,她的针线活能做的更快些。

    “爷,戴先生求见。”苏培盛在门外提醒道。

    一听到戴先生,吕云戴赶忙恭敬起身相迎。

    戴铎是四爷最为心腹的幕僚,二人在书房议事之时,从不准暗卫和奴才靠近。

    戴先生就是后世智近乎妖的邬思道原型。

    吕云戴很钦佩戴先生的谋略,此人可以说是雍正夺嫡成功的关键人物。

    此时戴铎毕恭毕敬来到书房内,见到暗六,颇为诧异,下意识抬眸看向贝勒爷。

    “无妨。”胤禛将惶恐的女人重新拽回身边坐稳。

    “主子,《百官言行录》藏于东宫一事,这几日已然在朝堂重臣间传扬开,相信百官很快就会有所举措。”

    吕云黛满眼震惊,四爷要利用《百官言行录》在太子和朝臣之间做什么文章?

    “嗯,将索额图与明珠权势相侔,互相仇轧丑事一并揭破。”

    “是,高士奇也该准备背叛索额图,投靠明珠了。”戴铎附和道。

    吕云黛安静的聆听四爷与戴先生密谋朝政。

    她大概猜测出四爷又在筹谋什么阴谋诡计,太子要栽大跟头了。

    只是四爷为何忽然开始对太子动手了?他们兄弟二人比起与大阿哥八阿哥,简直可以算得上兄恭弟友。

    戴先生与四爷又密聊了好些让吕云黛暗暗心惊之事,她越听越害怕,真怕知道太多,会被四爷灭口。

    这个男人对权力的贪恋超出她的想象,而他弄权的手段之高,更是让她后背发凉。

    她庆幸自己暂时是四爷的枕边人,而非他的死敌,否则定死无葬身之地。

    戴先生离开之后,吕云黛怔怔盯着坐在书桌前抄写孝经的男人。

    “嗯?”

    胤禛停笔,将她拽入怀中。

    “你在怕爷?”胤禛明锐察觉到她眸中一闪而逝的恐惧。

    他极为不喜她用畏惧的目光看他。

    “谁不怕你?你成日里绷着脸,孩子们都怕你呢。”吕云黛岔开话题。

    “你不准怕。”胤禛唇角扬起,摩挲她泛红的脸颊。

    吕云黛被他揉得心里发慌,赶忙拿起针线继续缝荷包。

    “明儿开始,奴才得继续当差。”吕云黛趁着他心情不错,赶忙开口。

    “好,想做什么就去做,你可直接对爷汇报。”

    胤禛无奈至极,她着实野性难驯,压根不肯乖乖留在他身边。

    “这印章不能戴,我得去朝臣府邸窥视,瞧瞧他们对《百官言行录》是何态度。”

    吕云黛将四爷的印章取下,若戴着印章,一招不慎暴露身份,定会连累四爷。

    “不必去,爷对朝臣动向一清二楚。”

    四爷的语气极为笃定,吕云黛忽而意识到一件事。

    “爷是不是暗中培植了自己的势力?”

    胤禛面色如常,从容回应:“为何这么问?”

    吕云黛将做好的暖帽戴在他头上,有些大,一会儿还需收两针。

    “因为,爷并非蠢人。”吕云黛直言不讳,就连她也是他的棋子之一,以四爷的谋略,怎么可能被佟家乖乖牵制。

    “是。”胤禛点头承认。

    “奴才没有别的请求,爷不可以动小七小八,否则奴才定与爷不死不休!”

    吕云黛将话说得很重,她不是傻子,这些时日与暗一二四五九频繁交手之后,她发现一个惊天秘密。

    暗一和暗九是佟家送来的同一批暗卫,有些细微的招式习惯异曲同工也无可厚非。

    但暗二暗四暗五的招式也不对劲。

    从四爷神不知鬼不觉替换掉四福晋身边两个暗卫这件事,吕云黛愕然警觉。

    既然他能用通天手段悄然替换四福晋身边的暗卫,为何就不能替换掉他自己身边的暗卫?

    毕竟他们这些暗卫才是距离四爷最近的势力。

    若她是四爷,早就不惜代价替换掉身边的暗卫。

    至少暗二四五早就换了芯子。

    她早就习惯了暗卫们频繁的更迭,并未有太多伤感情绪。

    只要小七小八没事,别的暗卫是死是活,对她触动不大,她对死亡与别离,早就习以为常。

    如今小八到御前伺候,小七到准噶尔蛰伏,吕云黛决定趁着四爷对她还有些许淡薄情意,以小搏大,得到她想要的。

    她想要解药,更多的解药。

    足以能远离权力风暴的漩涡,远离九子夺嫡的惨烈,独善其身的解药。

    若她猜测的没错,从两年前开始,每年就该多出至少七颗解药。

    此时四爷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吕云黛从容仰头与他对视。

    “看什么?爷在怕我?”她反唇相讥:“奴才并非善类,爷早就该知道的。”

    胤禛盯着她眸中狡黠,有时候她聪慧的让他不安。

    胤禛垂眸:“苏培盛。”

    站在门外的苏培盛拧身取来一个小匣子。

    吕云黛打开

    匣子,顿时满眼欣喜,竟足足有二十五颗解药,加上她存下的五颗解药,刚好三十颗。

    吕云黛雀跃不已,好想带着全家老小立即远走高飞啊

    她盯着解药两眼发光。

    胤禛总觉得她此刻的眼神让他前所未有的不安,他绷着脸扬手夺过解药。

    “今后再给你。”

    这些解药待她三十岁之后,再无任何用处。

    十年,他只有十年时间,寻出彻底解开她身上蛊毒的法子。

    只有短短十年一想到只有十年,他心口窒息的闷痛,下意识抱紧她。

    吕云黛眼角余光瞧见四爷将解药锁在了书桌暗格内,登时抓心挠肝的焦急。

    她必须想办法,不择手段也要将解药尽快攥在自己手里,如此才能完全攥住自己的命。

    即便四爷被康熙爷禁足在府邸,也能无声无息在朝堂上搅弄乾坤。

    没几日的功夫,朝堂上就风起云涌,毓庆宫几乎被满朝文武重臣参奏。

    太子以收录百官私隐的《百官言行录》要挟朝中重臣为毓庆宫效命。

    康熙爷震怒,下旨搜查毓庆宫,翻出《百官言行录》。

    听闻康熙爷亲眼目睹百官私隐之后,面色铁青,却仍是一笑了之,当着百官的面,将《百官言行录》付之一炬。

    紧接着太子又被爆出私自扣下蒙古王公献给康熙爷的贡品,甚至殴打蒙古王公的丑闻。

    昨日,太子母族中流砥柱索尔图大人,更是被康熙爷下旨囚禁宗人府。

    吕云黛记得历史上索额图被活活饿死在了宗人府里。

    世间能让一品大员心甘情愿被活活饿死,屈辱死去之人,只有康熙爷。

    太子一党,此番遭遇重创,朝中重臣彻底与毓庆宫离心,而康熙爷亦会对太子产生猜忌。

    四爷当真是一石三鸟。

    此时吕云黛正坐在始作俑者的怀里用膳。

    许是为了弥补四爷收到的苛待,康熙爷今日已下旨恢复四爷亲王爵位,他明日就能上朝议政。

    吕云黛才不信子嗣众多的康熙爷会想起默默受委屈的四爷。

    乾清宫里定藏着为四爷说话的喉舌。

    也不知是梁九功还是李德全。

    总之肯定是这两个康熙爷的心腹奴才之一。

    改天她悄悄找小八打听打听,小八肯定知道。

    此时柴玉心急如焚来到书房内。

    “暗六,大事不妙,二阿哥出花子了!”

    第63章 第63章婚事

    “柴玉哥哥,烦请您立即请叶天士神医前来,给小阿哥们都诊平安脉。”吕云黛强压下弥漫周身的恐惧。

    眼下最重要之事,是确认另外三阿哥小阿哥是否安康,若尽早发现天花苗头,也好及早治疗,免得孩子们有生命危险。

    弘晖和弘昀兄弟二人平日里都在紫禁城内蒙学,住在四爷曾居的乾西阿哥所内。

    兄弟二人只在年节才能回府团聚。

    上一回晖儿与昀儿从紫禁城归家,还是两个月前的中秋佳节。

    吕云黛终于能理解为何四爷狠心的不让孩子们住在一块,而是让他们小小年纪就孤零零各居在不同的院落。

    四爷谨慎的将孩子们分散开抚养,才能避免被飞来横祸同时荼毒。

    古代的孩子脆弱至极,皇族子弟的子嗣更是难养大。

    历史上雍正帝的子嗣更是难养,吕云黛登时忧心忡忡。

    “小阿哥们日日都有请平安脉,二阿哥出花子发现得早,已送到香山别院养病,另外三位小主子无恙,六子,你别担心,爷还在上朝,特意让杂家回来与你说一声。”

    苏培盛施施然前来,爷担心六子着急,特意催着他回来报平安。

    “爷已请了叶天士照顾小阿哥,又请来痘神娘娘,定能庇佑二阿哥安康。”

    吕云黛才不信这些封建迷信,她当即闪身离去。

    一路快马加鞭来到四爷在南郊的农庄内。

    这座农庄专门负责给雍亲王府供应牛肉与牛乳制品。

    内务府下属的御茶膳房,专司负责管理皇帝及皇室成员的日常膳食,包括亲王的食物供应。

    四爷臭毛病还真多,鸡鸭鱼牛羊鹿这些寻常的肉类,甚至入口的蔬菜瓜果,都有专门的农庄供应,压根瞧不上内务府供应给王府的食物。

    内务府供应的食物,平日里只给奴才和后宅使用。

    还得感谢四爷的臭毛病,吕云黛很快在这座专门牧牛的庄子里找到她需要的病牛。

    “六子,这头牛不好,生了好些牛痘,不能吃。”苏培盛火急火燎赶到六子身边。

    “张有德,去寻两头好牛。”苏培盛朝着赶来的庄园管事吆喝道。

    “就要它!苏哥哥,烦请再准备十头健康的小牛犊一并带回王府。”吕云黛牵着病牛,心急如焚赶回雍亲王府。

    为了孩子们,吕云黛决定将十八世纪才出现的牛痘法提前问世。

    天花在古代堪称谈之色变的绝症。

    历史上康熙帝曾经下旨用人痘做实验,普及接种人痘防治天花。

    所谓人痘,就是用天花患者的痘痂研磨成粉末,让接种者吸入体内,造成轻度感染,从而产生抗体抵御病毒,或者用少量痘浆接种。

    皇族子弟通常在二至四岁之间种痘。

    但人痘接种并非一劳永逸,只能在一定程度预防天花,并不能使接种者完全获得对天花的免疫力,种人痘防治天花的稳定性和持久性相对较差。

    昀儿在三岁之时已然种过痘,却仍是被传染了天花。

    相比于高风险的人痘,牛痘简直就是神明般的存在,牛痘疫苗问世之后,彻底消灭了天花在世界的肆虐。

    牛痘与天花病毒具有高度相似性,但牛痘对人的致病性却远低于天花病毒,种牛痘只会有轻微反应,并不会产生严重症状。

    最重要的是牛痘接种一次,就能长期对天花免疫,效果比接种人痘更为稳定与显著。

    吕云黛潜意识里不想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带到这个时代。

    若她不知死活的拼命改变历史,说不定会出现蝴蝶效应,万一因为她自私的改变历史走向,把后世的自己给折腾消失,她定会沦为历史罪人。

    可如今关乎到孩子,什么都不重要了,她不能看着她的孩子死在她面前。

    吕云黛回到王府之后,立即从病牛身上取出痘疱中的浆液,接种到小牛犊身上。

    “暗六,你在做甚?”叶天士跟在王爷身后,好奇凑到正在给小牛犊接种牛痘的暗六身边。

    “奴才在做防治天花的痘苗,种牛痘比人痘效果更优。”吕云黛心急如焚,不曾停下给小牛犊接种牛痘。

    “牛痘能比人痘更效果更优?不可能!你医术并不精湛,不可信口雌黄。”

    叶天士满脸怒容,人痘法是他的恩师太医院掌院周扬俊推行的最为恩泽苍生的法子。

    如今却被一个无知妇人贬低的一文不值,他心中愤慨,却碍于暗六的特殊身份,敢怒不敢言。

    “叶神医,稍安勿躁,不妨用人痘与牛痘做实验,本王只看结果评判。”

    胤禛走到她身边,帮她给小牛犊接种牛痘。

    “做你认为对的事,办砸也无妨,万事有我。”胤禛眼含笑意,温声安慰她。

    吕云黛感激看向四爷,没想到他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的疑问,就选择无条件相信她。

    “为何是牛犊接种?”胤禛费解。

    “小牛犊并不比成年牛强壮,若用身强体壮的牛做实验,提炼出的痘苗或许太过于烈性,怕接种到人身上,会受不住。”

    “若接种在虚弱的小牛犊身上,而小牛犊也能成活,则所含的毒素相应会减弱,如此痘苗效果就能温和些,更适合老弱病残接种。”

    吕云黛耐心的用所有人都能听得懂的话术解释。

    “好,还需爷配合你做什么?但说无妨。”胤禛取出帕子,轻柔擦拭她被冷汗濡湿的额发。

    “爷,奴才还要甘油”吕云黛的语气顿了顿,她想起甘油的发明时间是1779年。

    而如今是康熙三十

    七年十一月,公元1698年。

    她沉吟片刻,将专业的化学话术整理成四爷能听懂的话术。

    “甘油,就是动物油脂与烧碱生成之物。”

    “那不是香胰子?”胤禛愈发好奇。

    吕云黛愣怔一瞬,她给忘了,油脂和烧碱不但生成甘油,还能生成肥皂。

    “再加些盐,浮在盐水上层的是香胰子,沉在盐水底下的就是甘油。”

    “只不过沉在水底下的甘油有杂质就是脏东西,奴才还需净化,用蒸馏法提纯。”

    把病牛身上的牛痘接种到小牛犊上,催发小牛犊发病,再从小牛犊身上提取痘液,再用甘油保存,就是后世的牛痘疫苗。

    “你无需如此费神,昀儿发现得早,并无大碍,只后背会发几颗天花痘,四肢与面容并不殃及。”

    胤禛将她散落的乱发拂到她耳后。

    “不成,昀儿虽侥幸逃过一劫,但晖儿和时儿还有弘历还需种牛痘,爷你也得种,我们都得种牛痘。”

    “爷信我吗?”吕云黛满眼期待看向四爷。

    胤禛本想拒绝,但看到她手腕上种过牛痘的痕迹,到嘴边的拒绝再不忍言说。

    “好,若牛痘当真比人痘更优,爷会奏请汗阿玛,让大清子民都接种牛痘。”

    “哎呦,若牛痘真有奇效,朝廷将牛痘制成疫苗,一瓶十文都能充盈一番国库。”苏培盛忍不住激动的咧嘴笑道。

    “爷”吕云黛欲言又止看向四爷。

    胤禛岂会不知她的心思,安抚道:“若牛痘当真有奇效,爷会将制作牛痘的方子散播出去,惠泽万民。”

    吕云黛欢喜的抿唇忍笑,他愈发了解她的心思,甚至知道她的欲言又止。

    “那奴才替天下万民感谢王爷菩萨心肠。”

    “只是,这方子还得过一手,方能出奇效。”

    吕云黛眼含笑意与四爷对视,二人都读懂彼此的心意。

    胤禛赞赏点头:“嗯,爷会将方子先交给毓庆宫。”

    吕云黛眸中笑意更甚:“交是自然要交,但康熙爷那”

    胤禛发现自己喜欢的是个狡黠的小狐狸,莞尔道:“汗阿玛自会知晓是谁献计。”

    “爷,奴才怎么没听懂?”苏培盛瞧着六子和四爷眉来眼去,不知在说什么。

    为何此等不世奇功,要交给太子立功?又与康熙爷有何关联?

    “苏哥哥,王爷的意思是,待确认牛痘法有奇效,爷会亲自将此方秘密献给太子,届时我们还需让康熙爷悄悄知晓此方到底是何人所献。”

    吕云黛提醒道。

    苏培盛并不蠢,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就知该如何处理此事。

    “奴才遵命,奴才定会办的妥当。”

    这牛痘若真有奇效,将是旷世奇功,可献方之人自然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能接住此等奇功之人,只能是太子,否则四爷定会被东宫猜忌,被别的皇子群起而攻之。

    只要让康熙爷心里明白到底谁才是功臣即可,至于旁人,不重要。

    胤禛挽袖,将手臂伸到她面前。

    “你来为爷种痘。”

    吕云黛没想到四爷为帮她弹压旁人质疑,竟以身为她正名。

    他如此维护她,倒是让她无所适从:“要不,等叶神医查验过牛痘效果再接种?”

    她担心四爷受不住牛痘的免疫反应。

    “无妨。”胤禛主动抓过她手中细针。

    吕云黛赶忙夺过细针,小心翼翼用细针刺破四爷手臂上的肌肤,将牛痘毒液注入。

    “爷,接种后会出现红肿疼痛之感,半个月后,红肿会逐渐消退,今后爷就不必担心天花侵袭。”

    “甚好。可有法子止疼?”

    “有。”吕云黛从袖中取出一盒药膏,正要替四爷擦拭伤口,却被他一把夺过,抓住她的手腕,将药膏轻轻擦拭在她手腕的伤口上。

    “还疼吗?”

    吕云黛没料到四爷竟用药膏为她止疼,鼻子一酸,扑进他怀里。

    “你这般信任我,就不怕我哪一日把你给卖了。”

    “无妨,爷帮你数银子便是。”胤禛搂紧怀中的女人。

    奴才们早就习惯六子在四爷面前没正形,这二人在一块甜得跟蜜糖似的,恨不能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此时奴才们早就背过身回避,苏培盛咧嘴龇牙,有六子在爷身边,真好。

    预料之中,半个月后,叶天士拎着礼物来寻她。

    “暗六,对不住,是我见识不够,鼠目寸光,那牛痘当真有奇效,暗六,我替天下万民谢谢你。”

    吕云黛接过叶天士手里一篮子蜜桔。

    “叶神医,何必如此客气,我还得感谢您对小阿哥和四爷的照顾,若没有您在他们身边,我简直寝食难安。”

    叶天士医术精湛,夸一句神医都不为过,这些年来,叶天士曾经数次拯救四爷于危难,吕云黛简直感激不尽。

    “六子,我还有些医道难题想请教,不知你可否赐教。”

    “叶神医请说,但我医术不精,只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了解的都是民间偏方而已。”

    “如何治疗骨肉瘤病患?”

    “”吕云黛没想到叶天士一开口就是王炸的问题。

    沉默片刻,她缓缓开口道:“骨肉瘤病灶在骨,极端的方式可试试将骨头取出煮一煮,将跗骨毒素杀死,称之为灭活回植,具体如何烹煮,您得自己试试。”

    叶天士刷刷刷详细记录。

    “还有还有,我将甲患者的血液输入到失血过多的乙患者身上,为何二人明明是血亲,却无法为他补充血液?”

    吕云黛骇然:“您给人输血做甚?”

    叶天士挠头:“不瞒你说,我时常遇到需开腹治疗或失血过多的医患。”

    吕云黛震惊不已,难怪叶天士能被康熙爷称为天下第一神医,他的医道思想竟如此超前。

    “血亲之间不能输血,越是血缘亲近的亲眷,严禁输血。”

    叶天士诧异,迅速记下这致命要点,却忍不住继续追问:“可非血亲,且毫无血缘关系之人,输血后也会出现死亡现象,这又是何解?”

    吕云黛被叶天士这个刁钻的问题问倒了。

    她闭眼仔细回忆后世学习的那点微薄的化学和生物知识。

    古代合血验亲与滴血验亲全无科学依据,古代人连验亲方式都错的离谱,更何况是复杂的血型配对。

    吕云黛头疼扶额,在脑海里组织叶天士能听明白的话术。

    “叶神医,我曾经在一个赤脚大夫那听闻,人身上的血各有不同,大致能分为六种,用西洋的英文分类,可分为ABO和Rh两大类。

    细分为A型、B型、AB型和O型,以及Rh阳性和阴性。”

    “为何要用西洋文分类?”

    “您用汉字分类也成。”

    “O型血为万能血,除了不能给Rh阴性血液之人供血之外,可供血给任何血型。但Rh阴性血之人万里无一,可忽略不计。”

    “只要找出给任何人输血都不引起不良反应之人,你就能用他的血给患者输血,但不能过量,若浑身血液换一遍,大概需要十个人轮流输血,每人不得输出超过人体一成数量的血。”

    “一成是多少量?”叶天士两眼放光。

    吕云黛挠头,端起一个容量大概在一百毫升的茶盏:“五杯这般大的茶盏血量,不能再多。”

    “那有何法子可精确配对血型?万一我遇到你说的r什么阴的患者呢?”

    吕云黛头疼扶额,努力思考后世的交叉配血法。

    “您可试试交叉配血,所谓交叉配血,就是用枸橼酸钠就是一种从菠萝、柠檬、橘子等水果中提取出的物质,也可用柠檬酸和小苏打提取。”

    “柠檬酸做法是将柠檬进行清洗、破碎,去除果皮与果籽,切碎研磨成泥,再压榨,再加热蒸馏提取。”

    “用柠檬酸和小苏打提取出枸橼酸钠之后,再分别抽出输血者与受血者的血,大概一茶匙血量,放在稀释后的枸橼酸钠种静置。”

    “直到血液分离,沉淀底部为红色,上层为黄浊的分层,将受血者血液的黄浊分层加入到输血者血液的红色部分,反之再操作一遍。”

    “若血液混合物皆不凝集,则可输血。”

    “可具体的配比您还需自己实验,我只是道听途说。”

    吕云黛没想到叶天士如此揪细,若他再继续追问,她定要词穷。

    “暗六,你不入杏坛,是医界的损失。”叶天士慨叹道,如此良才不悬壶济世,反而是杀人的侩子手,当真是本末倒置。

    “我只会纸上谈兵,压根做不得数。”吕云黛谦虚道。

    此时叶天士倏然折腰拱手作揖。“暗六,多谢你不藏私,倾囊相授。”

    这是汉人的礼节,吕云黛愣怔一瞬,也用汉女的礼仪回礼。

    “能为您答疑解惑,是我的荣幸。”

    叶天士抬眸看向眼前特立独行的女子,心中不免感慨,难怪眼界孤高的雍亲王会钟情暗六。

    整个四九城那些日日将家国大义与苍生福祉挂在嘴边的名门贵女,甚至紫禁城里沽名钓誉的宫妃全加在一块,都不如暗六一人。

    这样的女子,不能身在庙堂为苍生立命,着实可惜。

    而此时乾清宫内,太子正在侃侃而谈他如何亲自实验牛痘接种法,太子身边的党羽附和着,时不时在众人面前提醒他们的主子为实验牛痘治疗天花,是如何艰难困苦。

    康熙帝端坐在龙椅之上,嘴角擒笑,可笑容却并未达眼底。

    他眼角余光落在四子胤禛身上,他站在老三身侧,即便牛痘之法的功劳被太子抢尽,

    四子却依旧沉稳持重,谦逊知礼。

    这些年来,他似乎太过于忽视四子,他倒是个人品贵重的。

    此时忽有朝臣提及西南疟疾频发一事,康熙帝收回目光,眸色愈寒。

    他想起前些年,他险些因疟疾不治身亡。

    幸而西洋传教士推荐灵药,名曰金鸡纳霜,三个病重的士兵为他试药,服用没多久,士兵们的病情立即好转。

    彼时他都已躺在龙榻上奄奄一息,而太子却一再阻挠他用西洋灵药。

    美其名曰皇父龙体万金之躯,岂可与莽夫相比。

    后来是明珠那几个重臣站出来舍身为他试药,才堵住太子的口,他得以服下灵药,死里逃生。

    他曾感动于太子的孝心,如今看来,这个他最疼爱的嫡子,兴许只是想让他早些驾崩吧。

    康熙帝不觉间,在这一刻埋下对太子孝心的猜忌与质疑。

    胤禛察觉到汗阿玛一闪即逝的不悦,他不悲不喜,愈发缄默

    四爷今日下朝,心情似乎颇佳,也不知又成功坑了哪个倒霉蛋,这么高兴。

    “后日开始休沐,带你去香山庄子住几日。”胤禛心情大好,忍不住将心爱的女人搂入怀中,纾解一番。

    吕云黛双脚勾住四爷精壮的窄腰,由着他将她压在软榻上胡闹。

    后日开始,就是为期一个月的春节休沐。

    长达一个半月的休沐。

    四爷不必上朝,定会可劲的折腾她,他闲下来就沉溺闺房之乐,吕云黛一想到他那些羞人的折磨人的方式,就忍不住腿软。

    “不成,奴才得回家一趟。”

    “你的家,是王府。”胤禛纠正道,趁机压下肩,沉身而入。

    “那也要回去看看,等除夕再回来。”吕云黛有两个多月没回去瞧瞧,她不放心,也不知道吕夫人如何了,她前些时候得了风寒。

    “哼”

    四爷这个哼字,竟然罕见染着柔软祈求之意,吕云黛被他灼灼目光看得浑身发软,赶忙抱住他,温声诱哄:“距离除夕还有十几日,我又不是这十几日都不回来,我每晚吃完晚膳就回来陪你。”

    “我在私宅里还给你绣了忒好看的荷包,还亲自绣了好几条发带给你,我得回去拿给你。”

    “哼~”

    男人傲娇的轻哼,但语调却染着沙哑的欲,动作愈发急迫。

    吕云黛知道她把四爷给哄好了,于是殷勤的主动躬身,仰头索吻。

    二人厮磨到过了午膳的时辰,吕云黛饿的推开四爷再次压下的肩。

    她懒懒的被四爷抱着去沐浴。

    吕云黛满身黏腻,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她才不惯着他,抱着他撒娇,让他自己收拾干净。

    看他老老实实红着脸替她擦拭身子,吕云黛忍笑,又忍不住亲昵的吻他潮红未褪的俊脸。

    吃过晚膳,趁着四爷去书房内与幕僚议政,吕云黛赶忙溜之大吉。

    这几日,她寻到暗一,让暗一照例给她安排任务。

    暗一该是请示过四爷,给她安排的都是些鸡毛蒜皮之事,不是去找猫就是去买琐碎之物,要不就是帮四爷整理书房,翻晒藏书,让她觉得毫无用武之地。

    今晚好不容易被暗一安排一个任务,她竟觉得久违的兴奋。

    她需去南郊杀一人,一个扛着货郎担的小摊贩。

    那小摊贩明面上是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暗地里却在帮着八爷笼络党羽,他是八爷的心腹之一。

    八贝勒府就在雍亲王府隔壁,八爷明面上与四爷交好,可八爷暗中在雍亲王府安插的细作数目,却是所有皇子之最。

    吕云黛一路飞檐走壁来到南郊,正准备对那货郎张生下手,倏然飞来一只乌鸦。

    当听到乌鸦传递的消息之后,吕云黛险些从藏身的屋檐跌落。

    闷骚的男人黏起人来,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她忙着杀人,而四爷倒好,专门派乌鸦来通知她,快下雪了,让她早些归家。

    吕云黛无奈的同时,又觉暖心。

    轻松击杀货郎,毁尸灭迹之后,她折步来到南城那家柳泉居,买来四爷最喜欢吃的肉沫烧萝卜、甜酒汤圆和奶卷儿。

    这男人似乎对萝卜情有独钟,他只喜欢红皮萝卜,有一回王府新来的厨子用了白皮萝卜,竟被他刁钻的尝出来,一整盘肉沫萝卜都没动。

    他还喜欢吃她做的烧鹿筋,吕云黛虽厨艺不精,但勉强有一道拿手菜,那就是烧鹿筋。

    她也就只会这一道菜,且不想学习厨艺。

    厨房油烟大,古代没有油烟机,她本来就是敏感肌,才不委屈自己为狗男人洗手作羹汤。

    平日里她都撺掇狗男人为她做饭,他烧的菜比王府里的厨子更好吃。

    吕云黛拎着宵夜前往雍亲王府,才走出没两步,恼人的乌鸦又来了。

    当听到乌鸦说什么之后,吕云黛老脸一红,捂着发烫的脸。

    狗男人说想她了,还说今晚宵夜炒面做多了,问她要不要回家吃。

    哼,他就是想骗小姑娘。

    吕云黛没出息的加快脚步,四爷做的炒面好吃极了,她没事儿就撺掇四爷炒面给她吃。

    瞧见雍王府红墙绿瓦之时,小乌鸦又来传话了。

    四爷说昨儿新得的几尾小金鱼会发光,问她要不要来瞧瞧。

    吕云黛愈发好奇会发光的金鱼儿,脚下步伐飞快。

    结果发光的小金鱼没看到,倒是看到狗男人的人鱼线,怎么不算鱼呢

    他定是知道她馋他的身子,才故意穿着松松垮垮的宽袍勾引她。

    他虽养尊处优,但每日都会练武强身健体,宽肩窄腰,一身薄肌坚实有力,盘靓条顺,极是养眼。

    吕云黛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会发光的鱼呢?”

    “跑了,要不要看些别的。”胤禛一本正经诱哄她。

    “”

    “来都来了,那就看看”吕云黛放下食盒,迫不及待扑倒他。

    折腾两回之后,吕云黛饿了。

    “炒面呢?不是做多了吗?给我,我能一口气全吃完。”吕云黛揪住四爷的辫穗儿把玩。

    “爷去拿。”

    四爷披衣起身离去,吕云黛躺在床榻上,等着四爷投喂。

    可左等右等却不见他来,吕云黛好奇起身,踱步走到前院小厨房门口,就瞧见四爷正挽袖在灶台前切肉丝儿。

    哼,她就知道他在骗小姑娘,吕云黛心头一暖,从后抱紧他。

    “唔,等一刻钟,炒面马上就好。”胤禛加快刀速。

    她不在身边,他不习惯,他忍不住无所不用其极,将她诱惑回家,多看一眼也好。

    “爷还给哪个小姑娘洗手作羹汤?”吕云黛酸溜溜问道。

    “不曾。”胤禛温声回应。

    每个人都有缓解压力的方式,他也有,鲜少人知晓他缓解压力的法子是下厨。

    自从有了她,他最好的疏解方式,是要她。

    许久不曾亲自下厨,厨艺有些许生疏,否则也不会让她久等。

    “那以后呢?”吕云黛忍不住追问,可话说出口,她却后悔莫及。

    以后她与他注定没有以

    后,没有将来,注定会分开,何来以后?

    “不知。”胤禛据实以告。

    此刻缱绻旖旎的气氛,答案该是不会,可他不能确定之事,就不想卑劣的哄骗她,

    又是不知这个答案,他对他们的未来下了定义:不知。

    吕云黛忽而从无妄的伤情中惊醒。

    “也是,奴才也不知能不能一辈子只吃爷做的炒面,说一下下一个更好!”吕云黛满不在乎的说道。

    “下一个更好?嗯?”胤禛寒着脸,盯着她玩世不恭的散漫神情。

    “王爷,您与奴才之间的关系并非一辈子,毕竟谁都不曾承诺过一辈子不离不弃。王爷不喜欢奴才之时,就是奴才喜欢别的男子之时,不对吗?”

    若四爷另结新欢,她才不会死皮赖脸当苦情女。

    离开他,说不定下一个更好,下一个男子才是她的正缘。

    “嗯。”胤禛攥紧锅铲,眸中寒意渐凝

    狗男人为了留住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直到除夕一早,吕云黛终于下定决心偷溜。

    “今晚回家守岁可好?”

    四爷侧躺在床榻上,腰间只搭着一件寝衣,他眼尾洇着一抹欲色,语气更是罕见的温柔。

    吕云黛将目光艰难从无边男色身上挪开,转身继续穿衣衫。

    “你不回家吗?”

    “回,我回。”他柔软的眼神将她的心都看化了,原来他卸下冰冷伪装,内里却是这般黏人与温情,就像只男狐狸精似的。

    吕云黛双脚发软开溜。

    回到私宅,吕云黛迫不及待去瞧吕夫人,吕夫人正在午歇,吕云黛躺在她身侧,不觉间有了困意。

    面对疯疯癫癫的吕夫人之时,她会展露真颜,让自己卸下警惕的伪装,彻底放松身心。

    不知为何,她呆在六夫人身边之时,总觉得亲近与惬意。

    此时她关好门窗,卸下人皮面具,正昏昏沉沉有些许睡意,忽而听到一阵戚呜声。

    “四娘,四娘,你都长这么大了,我的女儿呜呜呜呜”

    吕夫人抱着她嚎啕大哭,忽而疯疯癫癫的冲出屋内,数九寒天,她只穿着寝衣,鞋子都没穿,吕云黛心急如焚追出去。

    “夫人。”柿子看到夫人穿着淡薄,赤足站在雪地中,顿时拔腿冲来。

    忽而眼前出现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庞,柿子顿觉如遭雷击,蹲在原地,怔怔盯着眼前的女子。

    “你四姑娘!姑娘!您终于回来了!”柿子满眼悲切,匍匐在她脚下。

    吕云黛一摸脸颊,登时大惊失色,方才情急之下,她浑浑噩噩间竟忘了换上面具。

    “四姑娘!”柿子低头抹泪。

    “柿子,是我啊。”

    吕云黛懵然,吕夫人疯疯癫癫认错人也就罢了,为何柿子也一个劲唤她四姑娘?

    “主人你你怎么会原来你就是四姑娘,姑娘,我是黄柿子,我是柿子啊,您不记得了吗?”

    “四娘,四娘,我是娘啊。”吕夫人呜咽着抱紧她。

    吕云黛从懵然中回过神来,她不知所措看着柿子殷切的目光,再低头看向扑在她怀里嚎啕大哭的吕夫人。

    吕四娘!

    她竟然是吕留良的孙女,野史中传闻刺杀雍正帝的侠女吕四娘。

    吕云黛头痛欲裂,如果她是吕四娘,那么野史有可能就是真的。

    吕四娘刺杀雍正帝,将雍正的首籍斩下,可她为何要杀四爷?她与四爷并无深仇大恨。

    她曾经调查过吕家,四爷与吕家也并无任何瓜葛。

    历史上直到雍正登基之后,吕家才因谋逆而被株连,吕留良父子被开棺戮尸,而吕家六十余口则被发配宁古塔,予凶悍的披甲人为奴。

    此后吕家世代都身处低贱奴籍的深渊之下,饱受无尽屈辱。

    如今曾静谋逆一案尚未发生,四爷并未登基为帝,与吕家全无交集。

    吕云黛完全想不出她杀四爷的理由。

    “柿子,过去之事,我全然不记得,你可否与我说说我六岁之前发生的事情,与我说说吕家。”

    吕云黛穿到这个身体之时,在这个异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策零,原主的记忆全无。

    难怪她冥冥之中,会对柿子和吕夫人生出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想必是这具身体认出了他们。

    原主被淹死之后,她这缕孤魂才占据了这具身体,吕家人于她来说,只有柿子和吕夫人亲切些。

    她并非吕四娘,但听着柿子声泪俱下倾诉吕四娘母女那些年在吕家的不幸遭遇,她忍不住为吕四娘母女的遭遇悲愤。

    “岂有此理!吕家这是吃绝户!”吕云黛愤怒呵道。

    “我爹娘是夫人的陪嫁,而我是您的陪嫁,待您出嫁之后,我将为您打理陪嫁的产业。”

    “您与桐城张家子弟自幼指腹为婚,未来姑爷叫张廷玉,字衡臣。”

    “噗谁?”吕云黛惊的站起身来,擦拭满身的茶汤。

    张廷玉是她未婚夫?

    “是,若非您身死,如今您该是张公子的嫡妻。您还记得吗?你幼时与张公子还互通过书信。”

    “书信在哪?写的什么?”吕云黛想从书信上寻出过往的记忆。

    “不知,与张公子的书信都是您自己藏的,您不让旁人瞧。”

    吕云黛满眼震惊,没想到她与张廷玉还有青梅竹马的情份,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一想到张廷玉,她就忍不住想起清荷,想起她在张廷玉身边当清荷的时光。

    那是她暗卫生涯最为单纯惬意的一段过往。

    为了防止暗为弄权,暗卫们每隔两年,必须互相调换辖区。

    如今大学士张英府邸,归暗二管辖,吕云黛已然四年都不曾踏足过。

    待过了今年,张英府邸与清荷将再次划归到她的辖区。

    也不知清荷是否与张廷玉修成正果,若非暗卫间不得打探对方辖区的情况,否则她一定要找暗二打探一番。

    她只知张廷玉早就成婚数年,嫡妻是他外祖麻溪姚家六娘。

    也不知清荷与张廷玉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吕云黛愈发好奇,过了正月,她就能重新管辖清荷,她一定要亲自瞧瞧去。

    “张二公子当真是有情有义,您还未过门,他听闻您身死,竟还为您服丧一年齐衰。”

    “只可惜您与他错过良缘,哎。”

    柿子这些年其实在悄悄关注张廷玉公子,毕竟他本该是姑娘的夫婿,姑娘极为爱慕张公子。

    每回收到张廷玉公子给的书信和礼物,她都能高兴好几日。

    他不敢告诉姑娘,张廷玉已与姚家六娘成亲,怕姑娘会伤心。

    吕云黛默然不语,古代丈夫为亡妻服丧一年称为齐衰,妻子为亡夫则需服最高等级的“斩衰”三年。

    她与张廷玉并未成婚,他本不该为她服丧。

    柿子语气顿了顿,又道:“姑娘,您如今平安归来,与张公子也可再续前缘,毕竟您与他本就有婚约。”

    “不能,张公子与姚六姑娘已成亲,我们不能伤及无辜,姚六姑娘与张廷玉并未做错什么,何故要用陈年婚约恶心人。”

    张廷玉和吕四娘未必就是真爱,吕四娘死的时候才六岁,六岁能懂什么情爱?

    张廷玉只比原主大六岁,当年也才十二岁,十二岁的少年郎,情窦未开,就更不知何为情爱了。

    只不过就凭张廷玉为原主服丧,她也得找机会重谢张廷玉。

    “啊您知道了啊”柿子忐忑看向姑娘,就怕从姑娘脸上看到忧伤。

    “柿子,如今都康熙三十七年,明儿大年初一都康熙三十八年了。”

    “张廷玉都快二十七岁了,怎么可能不娶妻生子?我又不是什么仙女,凭什么让他为我守身如玉孤家寡人到二十七岁?”

    吕云黛心里门清,张廷玉在原主死后不到六年,就与清荷勾勾搭搭眉来眼去,哪儿还想得起她

    这个死去多年的未婚妻。

    男人压根不是长情的动物,对男人的期待值越低,就越不容易失望,点名那谁。

    “姑娘说的极是。”柿子满眼委屈,为四姑娘委屈和惋惜。

    “桐城张家与江宁吕家世代交好,我打听过张公子每年都会去吕家拜访。”

    柿子将自己打听到的关于吕家和张廷玉的消息一股脑告诉姑娘,他私心希望姑娘和张公子能再续前缘。

    吕云黛岂会不知柿子话里有话,她对张廷玉除了感激之外,并无任何私情,是以,她并未开口回应柿子这番话。

    主仆二人都是听弦知意的聪明人,柿子察觉出姑娘不想再说关于张廷玉的话题,于是乖乖闭嘴。

    “柿子,立即收拾收拾,我明日要带我娘回吕家!”吕云黛阴测测笑着。

    第64章 第64章情愫

    “主人,我也要与您一道前往,您对吕家人一无所知,我需跟在您身边才能安心。”

    吕云黛点头,她对吕家人知之甚少,的确需要柿子一道陪同前往吕家。

    忽然想起那年去吕家接走吕夫人那晚,吕家后宅里藏污纳垢,蝇营狗苟的淫艳肮脏事儿还挺多。

    此行将是一场恶战。

    主仆二人连夜整理行装,吕云黛仰头看蹲在积雪柿子树上的乌鸦,赶忙将小乌鸦唤到跟前,将她要去江宁一事,言简意赅告诉四爷。

    此时吕夫人忽而又开始呜咽:“四娘,看到你爹就跑,跑得远远的,快跑。”

    从吕夫人疯言疯语中,吕云黛大概猜测出原主的爹爹吕观稼并非善类,否则他也不会再娶,对疯妻不闻不问。

    说不定原主之死,也与吕观稼有关。

    吕夫人是江南望族翁氏女,翁氏一族在江南颇具声望,乃清流之家,书香门第,可谓是人才济济。晚清重臣,帝师翁同龢就出自翁氏一族。

    只不过原主的外祖英年早逝,外祖母早年间也驾鹤西去,膝下还只有翁氏一个独女,连个帮衬的兄弟姊妹都无,否则也不会在吕家疯癫多年,娘家人都没来撑腰。

    古代出嫁从夫,翁氏的兴衰荣辱,全都捏在吕观稼手中。

    吕家虽也算得上世代簪缨,但却是前朝的名门望族,早就外强中干。

    翁氏出嫁之时,带的十里红妆,这些年都被吕家人霍霍光了。

    古代男子若没出息的挪用女人的嫁妆,定会被人嘲笑他无能,吕观稼简直就是无能的禽兽。

    吕云黛决定为原主母女讨回嫁妆,也算偿还原主给她这具尸体。

    吕家,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大染缸,吕云黛前所未有的忐忑。

    如果四爷能早些登基为帝就好了,她记得雍正登基为帝之后,将吕家几乎灭门。

    吕家十六岁以上男丁全部处死,女眷则被发配宁古塔予披甲人为奴。

    全都杀光得了,免得她还需大费周章走一趟。

    吕夫人的身子骨这些年不大好,不知吕家对吕夫人到底做了什么,她的身子骨这些年来每况愈下,早已油尽灯枯,估摸着只有三五年的光景。

    她得趁着吕夫人健在,让吕家人血债血还。

    “主人,天色尚早,不如立即出发可好?”

    柿子很想早些回到那个魔窟,他还想问问吕家人将他爹娘的尸首埋在哪,他想将爹娘好好安葬。

    “好。”吕云黛搀扶着昏昏欲睡的吕夫人,三人即刻赶往江南。

    吕夫人身子骨不好,吕云黛特意租了一艘楼船,沿京杭运河一路南下。

    哄睡吕夫人之后,吕云黛和柿子主仆二人坐在甲板上,继续核对吕家人的信息。

    “主人,吕家的关系错综复杂,老爷续弦的新夫人是麻溪姚氏女,恰好是张廷玉嫡妻姚氏的堂姑母。”

    “张廷玉是宰辅根苗,他的父亲大学士张英,更是官居一品,要不我们还是”

    柿子已然开始打退堂鼓,吕家的关系盘根错节,他担心主人一个弱女子斗不过吕家,甚至因此付出生命代价。

    “柿子,去吕家势在必行,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吃的屎,无论是糖味的屎,还是屎味的糖,我都得自己尝,我得把那些陈年烂账算清楚。”

    吕云黛伸手替柿子束紧斗篷,遮挡咧咧寒风。

    柿子听着主人这番话,登时哭笑不得,却忍不住心酸。

    倘若主人并未离开吕家,如今定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哪儿还会这般颠沛流离,沦为升斗市井之徒。

    而此时雍亲王府内,胤禛正与小阿哥守岁。

    “阿玛,额娘去哪儿了?”

    最黏额娘的二阿哥弘昀大病初愈,被阿玛抱在怀里守岁。

    “你额娘回娘家了。”胤禛怏怏不乐,将准备好的礼物分给小阿哥。

    小弘昀恹恹地蜷缩在阿玛怀里,跟着怏怏不乐。

    随着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父子五人迎来康熙三十八年。

    将小阿哥交给奴才照顾,胤禛独自坐在书房内,摩挲她新做的狐狸绒小褥子。

    忽而不满蹙眉。

    “苏培盛,取旧褥子来。”

    “爷,那旧褥子都破了好几个洞,狐狸毛都掉光了,新年新气象,您瞧瞧六子给您新做的小褥子多精巧奴才这就去。”

    苏培盛被爷一记眼刀吓得缩了缩脖子,赶忙拧身去寻那破烂不堪的褥子。

    破褥子取来,胤禛心不在焉伸手摩挲着,忽而幽幽道:“让养心殿之人斡旋一番,可从汗阿玛开春三下江南一事为由,爷需即刻前往江南。”

    苏培盛心下骇然,亲王非诏不得随意出京,爷为了去江南寻暗六,竟不惜启用康熙爷身边的血滴子行事,还真是煞费苦心。

    “是。”

    正月十二,吕云黛和柿子搀扶着锦衣华服的吕夫人,来到吕家门前。

    她身后跟着七八个身强力壮的仆从,都是她花大价钱请来的练家子。

    吕云黛今日并未戴面具,柿子说她的容貌更随爹,只凭这张脸,她就能证明自己是吕家长房嫡出的四姑娘。

    说出来忒讽刺,她是吕夫人唯一的女儿,按理说该是大姑娘才对。

    抛开二房三房家两个堂姐不说,她竟还有个只比她大一个月的庶姐。

    狗屁的书香世家,在正妻进门之前就与人珠胎暗结,生下三姑娘吕芸绣。

    吕云黛除了有一个庶姐,还有一个庶妹与一个庶出的弟弟。

    哦,如今他们都是嫡出了。

    那姐弟二人的娘都是同一个人,也就是如今吕家的当家主母姚氏。

    门房一眼就瞧见疯夫人,正要拔步去通知家主前来,却瞧见疯夫人身边站着黄丙峰家的二儿子黄柿子。

    他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待看到疯夫人身侧那容貌绝艳的女子之时,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儿。

    那女子的容貌与家主有四五分相似,眉眼又有几分疯夫人的影子,不是四姑娘又是谁!

    门房惊得险些没站稳,赶忙心急如焚去禀报。

    盏茶的功夫,一个看着有些头脸的仆妇满眼笑意走出。

    “您是四姑娘吧,奴婢是陈妈妈,请随奴婢先入府歇息。”

    吕云黛点头,跟着那陈妈妈拔步往前,从角门入了吕府。

    柿子是男子,不得入垂花门内,而是只能在垂花门之外的外院暂居。

    吕云黛将小蛇留给柿子防身,主仆二人在垂花门前分头离开。

    吕云黛搀扶着吕夫人来到一处僻静院子,这座院子很熟悉,正是吕云黛将吕夫人带离的那座荒僻院子。

    丫鬟仆妇进进出出洒扫搬运,盏茶的功夫,屋内陈设焕然一新。

    吕云黛嘴角噙笑,端起不曾入口的茶水,径直泼在燃着袅袅青烟的博山炉内。

    吕家人还真是迫不及待想让她们母女死,准备的东西都是罕见之物,准保她们母女二人活不过正月。

    此时一个圆脸细眼,看着精明能干的仆妇领着两个怯生生小丫鬟前来。

    “四姑

    娘,奴婢是周远山家的,您唤奴婢周妈妈即可,今后奴婢领着妙春与锦春二人一道伺候您与前任夫人。”

    听到前任夫人,吕云黛忽而冷笑一声:“前任夫人?请问我娘可曾签下和离书或休书?且拿来瞧瞧!我娘神智不清,言行压根做不得数,倘若真有休书,我倒要去衙门鸣冤叫屈一番。”

    “四姑娘,您就别为难奴婢了,奴婢也是奉命行事。”

    周妈妈一瞧这伶牙俐齿的四姑娘就不是好相与之人,登时满脸堆笑。

    说话间,两个小丫鬟拎着食盒入内。

    吕云黛默不作声,任凭她们摆膳。

    待膳食摆好之后,她冷笑着站起身来。

    “去告诉我爹,有人想毒死我们母女二人,你们若不去,我现在就去报官,今日触碰过膳食之人,一个都逃不过,免不得落下草菅人命的罪行,到牢狱里遭罪。”

    吕云黛见惯风浪,此等阴毒的宅斗手段,在她面前就如儿戏。

    “四姑娘,家主随夫人前往桐城麻溪,明日才将归来。”

    啧,那对奸夫淫。妇不在府里都能摆出绝杀局,真不敢想象明日又是何等尔虞我诈的场面。

    “我爹既不曾归来,那今日使唤你们来我这伺候之人,又是哪个?”

    “是少夫人。”

    少夫人?

    原来是她那个庶弟的夫人,他庶弟吕宣逸娶的也是麻溪姚氏女,吕云黛对麻溪姚家女子的印象顷刻间跌落谷底。

    “怎么?我们母女在吕家是客人?”吕云黛冷笑道。

    周妈妈本就是个泼辣性子,本想用嫁出去的女子就是别家人,回娘家自然是客来搪塞四姑娘。

    一抬眸却发现四姑娘梳着未出阁女子的发髻。

    怎么会?按理说四姑娘今年都二十一岁了,早该嫁做人妇,怎会还待字闺中,成了老姑娘?

    周妈妈一时词穷,赶忙垂首道:“四姑娘言重了。”

    “饭菜撤下去,换一桌。”吕云黛寒着脸呵斥道。

    两个小丫鬟赶忙将满桌菜肴撤下去,盏茶的功夫,重新摆膳,吕云黛用筷子敲了敲羊方藏鱼、水晶肴肉和蟹酿橙。

    “这三盘,赏给你们一人一盘,当着我的面吃光。”

    “多谢四姑娘。”丫鬟锦春满眼欣喜,端起蟹酿橙,忍不住咽口水。

    再看周妈妈和妙春二人,却是面色惨白。

    吕云黛嗤笑一声,抬手将那盘有毒的蟹酿橙拿回来,塞给憨憨傻傻的锦春一盘蟹粉狮子头。

    “这盘给你。”

    “奴婢多谢四姑娘。”锦春拿起筷子低头吃起来。

    此时吕云黛将目光落在周妈妈和妙春二人:“怎么?不敢吃?”

    “四四四姑娘饶命,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求您饶命啊。”

    正在吃狮子头的锦春见周妈妈与妙春匍匐在四姑娘脚下,登时也战战兢兢跪下磕头求饶。

    吕云黛被锦春这傻丫头逗乐,伸手将她搀扶起来:“你为何跪?”

    “姑娘,奴婢不知,但大家都跪,奴婢站着不大好。”

    “哈哈哈~”吕云黛被锦春的耿直逗乐。

    “周妈妈和妙春不必留下,锦春,今后你在我身边伺候。”

    “多谢姑娘!”

    “姑娘当真是菩萨心肠。”

    周妈妈和妙春二人腾地站起身,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吕云黛将那三道有毒的菜丢回食盒子,开始伺候娘用膳。

    “四姑娘,那些菜为何要丢?您一口都没动。”锦春懵然。

    “因为有毒。”吕云黛直言不讳。

    “啊!姑娘,夫人,那你们别吃了,快别吃了。”锦春急的伸手去夺夫人手里的碗盏。

    “无妨,这些没有下毒。”

    吕云黛很满意这老实憨厚的小丫鬟,若是她听到饭菜有毒,定会以为自己中毒,第一件事一定是给自己抠喉催吐,而非担心主子被毒倒。

    “啊糟了!呜呜呜,我方才吃了两个大狮子头,完了完了,我要死了。呜呜呜”

    吕云黛低头忍笑,这小丫鬟迟钝了些,此时才想起来贪生怕死。

    “你吃的狮子头无毒,锦春,你原来是哪个院子伺候的?”

    正愁眉苦脸的锦春登时满眼喜色,太好了,她不会死了。

    “回四姑娘,奴婢是门房徐大年的女儿,是吕家的家生子奴婢,奴婢从前在南园家塾里当洒扫丫鬟,前几日刚调到内院伺候,这几日正在学规矩,尚未被调拨到哪儿伺候,今日正好被调拨到您这了。”

    “哦。”吕云黛低头用膳。

    锦春看着十一二岁,估摸着那门房想让女儿到家塾里读书识字,才将她安排在那。

    权贵之家的家塾里通常只有书童伺候,并不准丫鬟仆妇出现,以免扰乱年轻气盛的公子哥儿读圣贤书。

    即便有丫鬟伺候,也是身型未长开的小女童,锦春就属于这一类,故而身型窈窕之后,就被打发出家塾,派遣到内院伺候。

    小丫鬟极为勤快,吃过晚膳,又到小厨房里烧水。

    她暂居的这个院子有间不大的厨房,院里桃树下还有一口水井。

    吕云黛斟酌一番,决定让锦春去厨房领新鲜食材和米面粮油,让锦春下厨,如此也能防着点被无所不用其极的下毒。

    锦春极为乖巧,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小厨房里就被大量新鲜食材堆满。

    “四姑娘,厨房里这几日正在采买五姑娘及笄礼用的食材,奴婢瞧见可多山珍海味了。”

    “五姑娘?哦,我五妹十五岁及笄是吗?定在正月十五?”

    吕云黛的庶妹吕云熙年方十五,已许嫁海宁陈家子弟。

    说来也巧,吕云黛和庶妹竟是同一日生辰。

    哼!她都二十一了,都未行及笄礼。

    其实也不算没有,四爷在她十五岁生辰之时,为她行了及笄礼。

    可那不一样,四爷并非她的长辈,又非她的夫君,只不过一时兴起为她插簪挽发而已,满人哪儿懂什么及笄礼,过家家的把戏,做不得数。

    不成!她得把属于原主的及笄礼还给她!

    “不巧,我也是正月十五的生辰,说起来我还没行及笄礼呢。”吕云黛阴阳怪气。

    “锦春,把柿子叫来说话。”

    “啊,四姑娘,使不得,这是内院,若无夫人允准,柿子哥不能来您的闺房。”

    吕云黛头疼扶额,深宅内院的破规矩不比雍亲王府的少。

    “你带我到垂花门口,把柿子叫到垂花门口说话。”

    “是。”

    吕云黛跟着锦春前往垂花门,门口坐着个看门的婆子,此时那婆子毕恭毕敬唤了句四姑娘妆安,就取钥匙开门。

    吕云黛正纳闷为何这婆子对她和颜悦色,却听锦春小声唤了句娘。

    原来是锦春的娘,难怪。

    迈过垂花门,吕云黛抬眸就瞧见柿子站在抄手游廊边。

    “四姑娘妆安。”柿子恭恭敬敬请安。

    “柿子,过来说话。”吕云黛朝着柿子招手。

    “锦春,瞧着点,别让旁人靠近。”

    “姑娘请放心。”锦春背过身,挡在抄手游廊入口处。

    “柿子,用袖子遮住嘴与我说话。”

    吕云黛用绣帕子遮住嘴唇,以防止有人精通唇语,窥视她与柿子的谈话内容。

    柿子点头,以袖掩口。

    “柿子,立即把吕家四娘归家的消息传开,务必连我哪一日生辰都闹得人尽皆知。”

    “姑娘,您放心,柿子这就去办。”

    “姑娘,您和夫人在内院可好?”柿子面露忧色。

    “怎么?你在前院遇到了麻烦?”吕云黛敏锐察觉到柿子忧虑的神色。

    “公子找过我,打听您这些年都去了哪儿,问我既然您活着,为何都不回家。”

    “嗯,你可是按照我们商量的话术来答?”

    “是,我告诉公子,说您大病一场,记不得前尘往事,是我前些时日在京郊一处庵堂里寻到您,您见到故人,才想起过往。”

    “好,依计行事,把我已年过二十岁,却未有行及笄礼的消息也放出去。”

    反正她一个待字闺中的老姑娘,又失踪十五年,早就没了名声,正好让自诩清流世家的吕家一道丢人现眼。

    吕云黛与柿子交代清楚之后,回到垂花门内。

    才靠近她所居的无名院,就瞧见一个面色青黑的婆子被人搀扶着离开。

    吕云黛低头忍笑,那婆子被毒蛇咬了,定熬不过今晚,谁让那黑心肝的婆子趁着她与锦春主仆离开,潜入她娘的屋内。

    她离开院内,前往垂花门外之时,在娘屋内布下毒蛇看守,生人勿进,否则定被毒蛇咬死。

    是夜,吕云黛躺在疯疯癫癫的娘亲身边,辗转反侧。

    看着身侧憔悴的妇人,她不免愤恨。

    明日一早,她就能见到她那个饱读诗书的爹爹了。

    原主的爹爹吕葆中,字观稼,可谓才高八斗,两年前考中榜眼,于翰林院内任职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翰林院编修虽无实权,专司负责起草润色皇帝诏书及机密文件。

    但却是皇帝的文学侍从官,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历届榜眼与探花郎在委以重任之前,都会在这个位置上历练,可谓是宰府根苗的摇篮。

    若不出意外,她那年仅三十五岁的爹爹这几年就会被外放出京,为一方主官历练几年,再回京之时,定会身居要职。

    不成!她必须不择手段将他拽下来,她得让吕观稼和姚氏身败名裂!

    第二日一早,吕云黛正在用早膳,忽而闯进来七八名仆妇。

    其中一个仆妇极为眼熟。

    吕云黛想起柿子大婚之时,新娘子娘家来了好些远房亲戚,其中有一个尤其碎嘴的孙婆子。

    那婆子是当牙婆的,当时那孙婆子还碎嘴的说她生过孩子,并非少女之身。

    她登时警惕站起身来。

    “四姑娘,奴婢桑青,奉家主与夫人之命,为前夫人与您梳洗,一会奴婢带您去见家主。”

    一个凸嘴浓眉的婆子客客气气说道。

    桑青是姚氏身边最得力的陪嫁丫鬟,昨日对付她的那些肮脏手段,少不得这个桑青在背后使坏。

    此时那孙婆子忽而目光幽幽盯着她瞧,继而两眼发光,似乎发现了不得秘密似的。

    孙婆子面露慌张,又夹杂些许鄙夷神色,附耳在桑青耳畔低语,吕云黛听到孙婆子说四姑娘早就破身,还生过孩子。

    该死的吕观稼,还未与失散十五年的女儿见面,就先派来牙婆来检查她是否还是完璧之身?

    “四姑娘,奴婢伺候您更衣梳妆。”桑青皮笑肉不笑凑到跟前。

    “不必,我这身衣衫挺好,不必再更衣,带我去见我爹。”

    “我娘身子骨不好,不必去。”

    桑青压下鄙夷,四姑娘走失十几年,虽未嫁人,但却是残花败柳之身,显然这些年过的艰难,如此夫人也该放心了。

    就怕她过得锦衣玉食,又觅得权贵佳婿,一跃成为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将五姑娘比下去,若当真如此,定让人寝食难安。

    “锦春,你留下伺候夫人。”吕云黛将昏昏欲睡的娘交给锦春照料,拔步跟着桑青到前院见渣男贱女。

    桑青的步伐略显焦急,转过回廊之后,就跑的没影儿了,吕云黛则被一个矮胖的婆子领着继续前行。

    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华庭内,吕云黛瞧见上首端坐着一男一女。

    那男子正襟危坐,容貌俊逸出尘,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一看就知道是吕观稼。

    下首左侧坐着一对十七八岁的年轻夫妇,该是她的庶弟吕宣逸。

    右侧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二十来岁妇人与个十四五岁的绝艳少女。

    想必就是她的庶姐吕芸绣与庶妹吕芸熙。

    她的庶姐嫁给了桐城张家子弟,好像是张廷玉的堂弟,在直隶为从五品知州,一方主官,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桐城张家子弟在朝为官者颇多,算得上是满朝朱紫贵。

    如今桐城张家的主母,张廷玉的母亲,也出自麻溪姚氏,故而张家与吕家和姚家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

    “给堂姑父堂姑母请安。”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婉柔和的女子声音。

    倏地,吕云黛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衡臣祝姨夫姨母新春大吉。”

    姨母?吕云黛纳闷片刻,想起来张廷玉的母亲姚氏与她的继母姚氏是堂姐妹。而张廷玉又娶了表妹姚氏,而原主吕云黛的祖母也是姚氏女。

    啧啧,还真是亲上加亲啊,关系乱的她一时半会儿理不清。

    张廷玉竟然来了,吕观稼到底想做甚?

    此时坐于上首笑而不语的姚氏终于打开话匣子:“衡臣,姨母本不该将你请来,可四娘毕竟曾经是你的未婚妻,你也不算外人。”

    “四娘失踪十五年,而今终于平安归家,当真是桩喜事,只不过”姚氏话锋一转:“四娘,你这些年都经历过什么?为何失了贞?牙婆甚至说你曾经孕育过子嗣。”

    “哼!”一道威压的冷哼传来。

    吕云黛愣怔几许,没想到父女十五年后重逢,她爹对她说的第一个字,竟然是愤怒的冷哼。

    “你为何不死在外边?如今不清不白归来是何意?吕氏一族的女子都会因你而蒙羞。”

    “呵!”吕云黛甚至不想对这个冷血无情的爹爹多说一个字。

    “怎么?我没死,让你们很失望啊?你有空质问我为何活着回来丢人现眼,倒不如下地狱问问我那祖母,当年带着我去鸡鸣寺进香,为何与姚沁霜联手将我推入秦淮河内。”

    吕云黛根据柿子提供的只言片语,大概猜测出原主的死亡真相。

    当年作为表小姐的姚氏来吕家探望姑母老姚氏,也就是吕四娘的祖母。

    老姚氏带着小姚氏与吕四娘母女前往鸡鸣寺斋戒沐浴。

    回来之后,吕夫人就疯了,而原主吕四娘溺毙,她这个异世孤魂寄生吕四娘的尸体,被策零拯救。

    她愤恨反驳:“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你觉得会有何际遇?你们不是都猜到了?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吕云黛恨不得一剑砍死吕观稼,混账东西,当年甚至不派人来寻她,就这么草草了事,让她在外颠沛流离,过得生不如死。

    倘若当年她获救,再不济也是高门大户的不受宠闺秀,何必过着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放肆,岂可直呼你嫡母的闺名。”

    “夫君,我被冤枉无所谓,就怕因为那些陈年往事,而让四娘与你之间产生隔阂,夫君,四娘如今也已不是孩子,那件丑事,也该告知四娘了”姚氏泫然欲泣。

    “哎”吕观稼面露难堪。

    “逆女,你休要诬陷你嫡母,你之所以出事,全都是因你母亲翁氏与外男幽会,将你落在河边无暇顾及,你落水不知所踪,那贱人还在与男人在荒草堆中媾和,被我当场揭破丑事。”

    “那贱人得知你身死,才发失心疯,我并未将她逐出家门,已是仁慈,这件事翁家人也知晓,否则你以为翁家人这些年为何会对那疯子不闻不问?”

    “翁氏女即便和离再醮,也可为清贵子弟续弦或良妾。”

    “积点德吧,我娘人都疯了,自然由着你们颠倒是非黑白。”吕云黛怒不可遏。

    “我不信,我需当面提审当年这件事所有知情者,包括那个奸夫。”

    吕云黛才不信出自名门望族的吕夫人会做出伤风败俗之事,倒是眼下一屋子都是男盗女娼欺世盗名的玩意儿,让她忍不住心寒。

    “逆女,你到底要做甚?休要胡作非为污了吕家门楣,否则我定不饶你!”吕观稼想起当年亲自将那贱妇与外男抓奸的难堪,忍不住咬牙切齿。

    “那就将我逐出族谱好了,我也不稀罕当吕家人,但我娘的帐需算清楚,害过我娘之人,一个都跑不了。”

    “吕老爷,今日你我恩断义绝,除了与你同姓,你我再无瓜葛。”

    “明日一早,我需看到当年那件事所有的人证物证,否则我不介意状告当朝翰林院编修吕观稼伙同继妻姚氏谋杀妻女。”

    吕云黛转身,正准备离开,却顿住脚步,折步来到张廷玉面前。

    她曲膝跪在张廷玉面前:“张公子,感谢您为我守孝,四娘无以为报,请受四娘大礼。”

    吕云黛毕恭毕敬朝着张廷玉行了最为隆重的三拜九叩之礼。

    “四姑娘不必如此,你我有婚约在先,为你守一年,是我该做的。”张廷玉起身,亲自搀扶吕氏。

    吕云黛不动声色避开张廷玉的触碰,他是别人的夫君,他的妻子还坐在他身侧,她得避嫌。

    “如此,我与诸位也无话可说了,烦请吕老爷明日内将人证物证交给我,我自会查明。”

    依照她的判断,吕家定不会将人证物证交给她,她还得将此

    事闹开,最好人尽皆知。

    最好的方式就是一纸诉状,将吕家告到府衙。

    是府衙,而非吕家所在的县衙,只不过依照大清律例,寻常百姓若越过本地官员直接向上级衙门告状,无论案情是否属实,她都必须先被鞭笞五十,以维护司法层级秩序。

    吕云黛之所以不到县衙告状,盖因崇德县主官是吕家的门生。

    其实即便她告到江宁府衙,有可能也会铩羽而归。

    毕竟江宁府坐镇的主官是桐城张家子弟,是张廷玉的堂弟。

    吕云黛头痛欲裂,若非要让吕观稼身败名裂,洗刷吕夫人的冤屈,夺回吕夫人的嫁妆,她恨不能提剑将吕家血洗,哪儿用得着管什么权势富贵的束缚。

    手起刀落就把吕家六十多口人全都送到地狱去忏悔。

    不觉间,她竟来到一处假山后。

    她鬼使神差,一手按在假山凹槽处,总觉得这假山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吕云黛伸手按下凹槽处,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石缝间竟弹出个漆木匣子。

    吕云黛打开匣子,竟发现匣子内用防水的油毡布层层叠叠包裹着一堆年代久远的泛黄书信。

    看到落款,她登时欣喜若狂,也许冥冥之中,吕四娘也想报仇雪恨。

    匣子里全是张廷玉给吕四娘的信件。

    吕云黛正要翻开信件内容,却发现一封用秀美簪花小楷写的信封,与张廷玉铁画银钩的馆阁体字迹对比鲜明。

    落款是衡臣亲启,想必是吕四娘给张廷玉的信。

    吕云黛好奇展信,登时涨红脸,才六岁的小姑娘,怎么就会写情诗了

    只是这首诗狗屁不通,越看越奇怪,柿子说吕四娘是个远近闻名的小才女,三岁就能绣口成章。

    她的水平不该写出此等露骨低俗的情诗,吕云黛愈发迷茫。

    难道是张廷玉和吕四娘之间的暗语?

    吕云黛一头雾水,她不是真正的吕四娘,压根不知道这首诗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而世间能解开这个秘密之人,只有张廷玉。

    吕云黛犹豫片刻,决定带着信件去寻张廷玉解惑。

    她在张廷玉身边当了数年清荷,以她对张廷玉的了解,他素来清正,雪胎梅骨,定不会与吕家人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张廷玉并不会住在吕家,张家在江宁玄武湖畔有私宅,这个时辰,张廷玉也该回去了。

    吕云黛悄然离开吕家,来到玄武湖畔,果然见张廷玉在冰天雪地里舞剑。

    他舞剑好看,她在张家当清荷之时,就喜欢看他舞剑。

    “谁!”张廷玉忽而拔剑相向。

    “我,吕四娘。”吕四娘的闺名叫吕芸黛,当年策零根据她贴身携带的帕子上绣着的芸字,才将她取名芸儿。

    内宅女子的闺名不得随意告诉外人,时常以字辈代称,吕家人都唤她四娘,而外人则唤她四姑娘。

    张廷玉对吕四娘来说,不算外人,他是吕四娘心心念念的未婚夫婿。

    “四姑娘深夜造访有何事?”

    张廷玉今日听闻吕四姑娘失踪期间,早已失贞,却并未婚配,别人构陷私德有亏。

    他听到这些无稽之言,愤怒的同时,却忍不住心疼她。

    她一弱女子,这些年定过得极为艰辛,他愈发愧疚,当年若他能早些将她娶回家,她定不会遭遇不测。

    他对不起她,当年她闹着要来张家玩,他担心她舟车劳顿累着,断然拒绝。

    本想着待春暖花开之时,他来看她,却不曾想,等来的是天人永隔,永失所爱的噩耗。

    吕云黛垂眸回避张廷玉眸中掩饰不住的浓烈爱意与愧疚,将吕四娘没来得及寄出的信递给他。

    “张公子,可否帮我看看这封信有何问题?你与吕我幼年之时,可曾有何秘密约定或不为人知的暗号密语?”

    吕云黛的语气顿了顿,解释道:“关于我落水前的记忆,我已经忘光了,你大可不必将我当成芸黛。”

    张廷玉展信,看到那首露骨的情诗,脸颊不免发烫。

    待细读情诗,他顿时面色凝重:“是我与她才知道的拆字诗。”

    张廷玉踱步来到书房内,蘸墨书写。

    随着宣纸上出现速来救我四个字,吕云黛和张廷玉不约而同对视。

    “你当年到底遇到何事?”张廷玉疑惑追问。

    “我也不知。”吕云黛不是原主,压根就不知道六岁的吕四娘到底遇到什么要命之事。

    “但我知道,吕四娘她的确很喜欢你。”吕云黛将满匣子的信件交给张廷玉。

    她来之前仔细阅读过张廷玉的信,发现吕四娘将她的心思全藏在信纸背面。

    许是她年幼,所以写的信需过明路,被旁人窥视,为了不让旁人窥见心事,她就在张廷玉书信的背面洋洋洒洒写上她的回信。

    才六岁的小姑娘,字里行间那些溢于言表的喜悦和情愫,却细腻入微。

    吕云黛觉得该让张廷玉知道吕四娘的心思,如此她也不会留遗憾。

    “张公子。每封信背面都有她给你的回信,我觉得这些信该交给你保管。告辞,今晚多谢。”

    “为何说她,你就是吕家四娘。”张廷玉听得云里雾里。

    “从前那些旧事我都忘了,我不是她。”吕云黛闪身离开。

    张廷玉心内五味杂陈,看向那道消失的纤瘦身影。

    她这些年定过得极为艰辛,否则何必练就一身武艺保护自己。

    今日看到四娘那一瞬,萦绕在他心间多年的困惑与迷茫终是拨云见日。

    原来兜兜转转间,他始终在搜寻这位小未婚妻的身影,就连清荷身上都带着她的影子。

    他始终刻骨铭心,记得听到她死讯那一瞬,万念俱灰肝肠寸断的痛,痛得他几度昏厥,缠绵病榻。

    直到清荷走进他的视线,他对清荷近乎失智的偏执爱恋,终于有了解释。

    此刻他终于揭开疑惑,为何他明明喜欢清荷,却又不愿与她同房,原来他想要的,从不是清荷,而是藏在清荷眉眼中的旁人。

    罢了,张廷玉苦笑摇头,如今他已服从长辈的安排,早已娶妻生子,再无法与四娘履行婚约。

    只是,为何那久违的酸楚之痛,却再次无孔不入侵袭而来,简直痛不欲生。

    此时小厮踱步来到他面前。

    “公子,后日是吕家五姑娘及笄礼,方才吕家派人来通知,说吕家四姑娘也会

    在那日行及笄礼。”

    “何人为她插簪挽发?”张廷玉焦急追问。

    女子及笄礼,需家中长辈或者夫婿为她挽发插簪,她的未婚夫婿,是他,可他却奉父母之命,娶表妹为妻,他已是旁人的夫君。

    此时张廷玉忍不住取下随身携带的卷云纹折扇,盯着折扇出神。

    倏地,他从扇骨夹缝中抽出一支玉簪。

    小厮骇然,这扇子公子从不离身,他压根没想到扇子里藏着女子用的玉簪。

    张廷玉轻叹,扇,同散,原来是不祥之兆,他竟愚蠢的将表达爱意的玉簪藏在离散中,所谓秋扇见捐,原是他抛弃了他与四娘白首不相离的承诺。

    后日,若无人为她插簪,他定不会再弃她于不顾。

    第65章 第65章谋婚

    张廷玉失魂落魄来到别院仓库内,这座仓库除了他,任何人不得踏足。

    打开仓库,满目都是贴着囍字洒金红笺之物,都是他准备的聘礼。

    拔步床、玫瑰凳、妆奁盒、首饰钗环、文房四宝、古董字画、长命锁、平安扣、龙凤烛台、玉如意、珐琅彩杯盘、金银茶筒

    还有他亲手做的桃木梳子,他为她做的琴架。

    每年他来江宁,都会躲在这几晚,为她亲手做一件聘礼,今年,他亲自做了一对鸳鸯彩金镶明珠耳坠。

    她喜欢收集珍珠饰物,他每年都令人从天南海北搜罗各式珍珠,有合浦明珠,东洋灰珍珠,西洋的黑珍珠,甚至还有违禁的皇族专用的东珠。

    满满一匣子,今年他寻来的是罕见的螺珠与粉珍珠。

    心酸酸涩,他再无合适的身份,将这些礼物捧到她面前

    淮安府北郊外。

    风饕雪虐,千山难越,苏培盛趴在马背上,被风雪刮的脸颊烧疼。

    整整六日星夜兼程,马儿都跑死了五匹,他这几日连用膳都在马背上。

    此时他伸手拂开粘住眼睫的霜雪,缩了缩脖子,抬眸却见王爷早就跑没影儿了。

    苏培盛勒紧缰绳,转头看向匆匆赶来的叶神医。

    “叶神医,王爷该服药了,你把药给影一,让影一伺候王爷服药。”

    “哎,苏公公,王爷风寒未愈,还是避免车马劳顿为宜。”叶天士将一颗药丸递给血滴子。

    “劝不住啊!杂家天天劝!除了暗六,世间没人能劝住王爷,哎哎哎,快些赶路吧,明儿午时前务必赶到江宁府。”

    苏培盛耷拉着眼皮,困得都睁不开眼。

    “叶神医,有提神醒脑强身健体的药丸吗?给大家伙来几颗。杂家快顶不住了。马蹄儿都跑出火星子了。”

    “有。”叶天士赶忙从药箱里取出几瓶药丸,自己也咽下几颗。

    影一快马加鞭赶上王爷,将药丸呈给王爷服用。

    “咳咳咳咳咳”胤禛捂着嘴角难受的咳嗽几声,他并未勒马停步,仰头咽下药丸之后,继续风驰电掣赶路。

    此时一只翱翔的海东青自北而来,径直落在影一肩头。

    “主子,是影三与影七送来的密信,东西已找回。”

    影一从海东青腿边取下一个小锦盒,那盒子里赫然放着一个人骨做的短笛。

    “嗯。”胤禛摩挲短笛,随手将骨笛挂在脖子上,贴心口藏好。

    影一心下骇然,没想到王爷派遣影三与影七前往准噶尔蛰伏多年,竟是为盗取准噶尔汗王策零贴身佩戴的骨笛。

    这骨笛到底有何特殊含义?

    影一茫然几许,忽而想到暗六,她修习媚术,需取掉两根肋骨,塑造比寻常女子更为纤细柔软的杨柳细腰。

    能让王爷贴身佩戴之物,几乎都与暗六有关

    吕府内,吕云黛诧异的轻抚托盘内华贵的银红暗花绸三镶边袄。

    “四姑娘,这鱼鳞裙是江南最时兴的样式,您瞧这些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小丫鬟锦春将做工精致的芝麻纱绣蝶纹鱼鳞裙捧到她面前。

    “哦,你去打盆水来,热水。”吕云黛才不信吕家人会大发善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锦春诶一声,拧身端来铜盆。

    吕云黛打着哈欠,将那身新衫丢进热水里。

    “锦春,搓揉一遍。用力些。”吕云黛并未发现衣衫有任何猫腻,但直觉告诉她,这件衣衫一定有问题。

    锦春卖力的开始搓揉衣衫,忽而惊呼一声:“姑娘,衣衫衣衫破了,盘扣掉了,不对,盘扣怎么融化了?”

    吕云黛冷笑,伸手捻起融化在热水里的浆糊状粘稠物。

    “是遇水则化的糯米纸,糯米纸濡湿,搓捻成丝线与如意纹盘扣,再用糯米纸丝线绣衣衫,明日我换上这身衣衫出门,濡湿的糯米纸丝线定会被极寒冻得脆硬不堪,再到暖和的前厅内,就会融开。”

    古代大家闺秀甚至不允许见外男,若她明日当众衣衫不整,露出里衣,与裸奔无异。

    哦,还有里衣,吕云黛将银红里衣一道丢进热水里,整件衣衫都融化了。

    啧,他们想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着寸缕,逼死她。

    “这太过分了,怎么会这样”锦春面色惨白,吓得瑟瑟发抖,深宅大院里的争斗比她想象中更为让人毛骨悚然。

    “你去寻丝线,我们趁夜将这身衣衫的丝线全都加固一遍。”

    幸亏衣衫上的刺绣没问题,否则她明日只能穿旧衣。

    主仆二人将散成布片的衣衫用薰笼烘干,连夜缝制,直到五更天,吕云黛才打着哈欠补眠。

    可她才刚闭眼,就有丫鬟仆妇前来,说今日是及笄吉日,需一早前往祠堂拜祭先祖,告慰神明。

    吕云黛打着哈欠,懒洋洋坐在妆奁桌前,冷眼瞧见两个仆妇要在她脸颊上敷面脂,她一抬手,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一个小匣子,匣子内一应胭脂水粉与鬃毛刷都有。

    “我喜欢用我自己的。”她说着,就自顾自的开始描眉画眼。

    妆罢,众人忍不住侧目。

    锦春更是瞪圆眼睛:“姑娘,戏文里总说倾国倾城,奴婢今儿倒是知晓何为倾城绝色佳人,姑娘真美。”

    吕云黛摩挲手腕上的青丝镯子,笑而不语。

    换上那身连夜加固的衣衫之后,吕云黛将锦春留下照顾娘,被婆子搀扶着,前往吕家祠堂祭奠祖宗。

    远远就瞧见吕家一众人站在祠堂门口,这些人定是故意让她姗姗来迟,让所有人都等着她,令人觉得吕家四姑娘没规矩。

    吕云黛也不气恼,与穿着同样衣衫的五妹吕芸熙一前一后,被婆子搀扶着入祠堂内祭拜吕家先祖。

    吕观稼极尽溢美之词,在祖宗面前夸赞女儿,可吕云黛知道,这些夸赞之词永远不可能不属于她。

    此时她接过三柱清香,不恭不敬的单手插在香炉内,身侧传来众人或惊诧或鄙夷的窃窃私语。

    她懒得搭理,退到一旁,倏地看到婆子将她放方才跪拜过的墨色蒲团推到另一边,搀扶着五妹跪在新蒲团上。

    这是何意?嫌弃她脏?还是在那蒲团上动手脚了?

    她放下跪下之前,明明仔细观察过蒲团并无任何异常。

    还真是防不慎防,吕云黛正忐忑之时,忽而膝上传来阵阵针扎似的剧痛。

    她调息运气,没有察觉到任何中毒征兆,才勉强安心,可膝盖上的刺痛却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她疼得微微曲膝,见吕观稼怒视而来,赶忙站直身子。

    她咬牙强撑着,双腿都疼得忍不住发颤。

    好不容易熬到祭祖结束,吕云黛赶忙借着更衣的由头,躲到一处树后查看。

    挽起裙摆,却见裤腿上都是斑驳血迹。

    她挽起裤腿,赫然发现膝盖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红点,吕云黛伸手查看,却并未见到暗器。

    膝盖上传来一阵异常的冰冷触感。

    是冰针。

    他们将冰针藏在墨色蒲团内,定是计算好她的身量体重,她用手掌触碰检查蒲团之时,那些冰针并不会露出。

    可一旦她用全身的重量跪在蒲团上,那些锋利冰针顷刻间就会扎入膝盖内融化,让人无法抓住铁证。

    此时祠堂内的蒲团估摸着早就被人毁尸灭迹。

    她疼得直冒汗,正要处理伤口,却感觉到熟悉的脚步声。

    张廷玉急步走到她面前,看到她膝盖上的伤,一颗心揪得生疼,明知外男不该靠近女眷,但他仍是控制不住自己,拔步冲到她面前。

    “是不是很疼,我送你先回去歇息。”

    “还行。”吕云黛用帕子裹紧膝盖,可帕子只有一条,她正准备撕扯一块中衣袖口,却见张廷玉曲膝半跪在她面前,一块素色帕子包裹住她的膝盖。

    吕云黛有一瞬间哽咽与悸动,这莫名的情绪显然不属于她,该是吕四娘这具身体对挚爱之人本能的反应。

    “四娘,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尽管开口,我愿为你做任何事。”张廷玉郑重允诺。

    “你离我远些,我是众矢之地,我不想连累你,衡臣哥哥。”话一出口,吕云黛愣怔几许,方才那句衡臣哥哥,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她尴尬垂眸:“张二公子,我不喜欢您为我做什么,我不想连累你,我只想为我娘鸣冤叫屈,拿回我娘的嫁妆。”

    “四娘,你娘的嫁妆几乎都加进你的嫁妆单里,早年间在你我定亲之时,她就将嫁妆单子送到我家,我我央着我爹娘,给你家回了双份聘礼,只是没来得及送来,你若要嫁妆,那些都给你。”

    张廷玉怅然若失,他每年都来吕家拜年,每年都会住在玄武湖畔的别院里,别院库房是他的禁忌之地。

    那库房内藏着给四娘的聘礼,还有一顶他参与制作的万工花轿。

    他每年都会躲在那库房

    内几日,亲自擦拭一遍那些积灰的聘礼,他本打算临死前,将那些聘礼烧掉,带着聘礼在阴曹地府再与挚爱结发为夫妻。

    吕云黛愕然看向张廷玉含情脉脉的眼神,心里却在冷笑,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在娶妻生子之后,又背着妻儿对她深情款款。

    “张二公子,你还是快去寻妻儿吧,别让她们等得着急。”吕云黛语气平静,缓缓道。

    张廷玉顿觉如遭雷击,他目露沉痛,缓缓垂下脑袋:“好。”

    目送失魂落魄的张廷玉离开,吕云黛盯着膝盖上那方鸽灰帕子,默默良久。

    处理好伤口之后,她独自来到前厅内,此时已然高朋满座。

    众人眼见一眉目如画的绝色佳人款款而来,或惊艳或垂涎,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吕云黛不卑不亢,款款走到主桌落座。

    膝盖上的伤势愈发不对劲,她步伐都忍不住开始虚浮,但无论如何,她今日必须撑过及笄礼,绝不能让吕四娘在及笄礼上丢人现眼。

    吕观稼与姚氏啰嗦许久,才唤她起身插簪挽发。

    “四娘,今日你及笄礼,你嫡母为你插簪挽发。”

    吕云黛却将目光投向门口,此时锦春搀扶着锦衣华服的娘亲入内。

    娘亲手中攥着一支镶嵌珠花的烧蓝宝石发簪。

    娘亲此刻不吵不闹,落落大方走到台上。

    她笑着搀扶着娘亲,冷冷看向吕观稼:“我有娘,为何要旁人插簪?”

    吕云黛垂首:“娘,请为女儿挽发插簪。”

    “我的四娘,娘的掌上明珠,终于长大了。”吕夫人喃喃着为女儿挽发插簪。

    “衡臣,衡臣啊,衡臣”吕夫人惊呼道。

    吕夫人焦急逡巡四周,目光落在张廷玉身上,她忽而急步冲到张廷玉面前,一把挽起他的手掌。

    “衡臣,四娘及笄了,你快些来娶她回去,带她走啊,衡臣”

    “娘,乖些,您快回去歇息。”吕云黛冲到娘亲身侧,却被她抓住手掌,将她的手掌与张廷玉的手掌交握在一起。

    吕云黛只觉得心口猛地咚一声,继而脑子里针扎似的剧痛传来。

    摇摇欲坠间,她的手掌倏然被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把推开:“放开我爹。”

    那小男孩的眉眼与张廷玉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的嫡长子张若霭。

    “若霭,休得无礼。”张廷玉板起脸训斥。

    “若霭若霭”吕云黛控制不住失魂落魄,呢喃着这个名字。

    脑子里出现一道清越的少年声音:“芸儿,今后我们的孩子就叫若霭可好?云集若霭,冰壶玉衡。”

    “衡臣哥哥不知羞!”娇柔清稚的女子声音回荡在脑海里。

    好疼啊,为何心口疼得让她窒息,那酸楚的疼溢出心口,她只觉喉痛一阵腥甜。

    吕云黛强压下不适,垂眸不敢去看张廷玉。

    “家主,有贵客驾临。”此时吕府大管家火急火燎前来,眸中满是雀跃,低声对家主与夫人细语。

    也不知是谁大驾光临,吕观稼与姚氏俱是受宠若惊,吕观稼更是急步而出,令仆从立即打开中门迎接贵客。

    一群太监鱼贯入内,拽着看不到头的步障隔绝宾客视线。

    一丈高的步障将满室宾客与主桌隔开,吕云黛瞧见那步障用的是紫丝,步障镶边绣着四爪蟒。

    皇族?没想到吕家竟能在女儿及笄礼上,请来皇族子弟增辉。

    可恶,有皇族子弟在吕家身后撑腰,即便她入京敲登闻鼓都无济于事。

    吕云黛难受扶额,一抬眸,却瞧见熟悉的清俊挺拔身影,他素来低调内敛,从不曾如今日这般铺张奢靡。

    他定是来为她撑腰的,吕云黛心生欢喜,却又忧心忡忡。

    为何他面容如此憔悴?甚至还在掩唇咳嗽,他病了!

    亲王非诏不得离开京城,他到底怎么来江南的?

    他与她几乎前后脚抵达江南,不用猜都知道他星夜兼程赶来的,眼下都有疲惫的乌青。

    鼻子一酸,吕云黛感动的低头忍泪。

    “臣翰林院编修吕观稼携阖府恭迎雍亲王,王爷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吕观稼简直受宠若惊,吕家人全都匍匐在四爷的脚下。

    步障外也传来山呼般的千岁。

    吕云黛瞧着满地的头顶,曲膝准备下跪,却被四爷身边的苏培盛亲自搀扶:“吕四姑娘免礼。”

    “臣女敬谢王爷隆恩。”

    “哎呦,吕大人,王驾恰好路过此地,听闻衡臣大人在此,又听闻吕大人掌上明珠今日及笄礼,特不起自来,庆贺吕姑娘及笄。”

    衡臣早年间曾是雍亲王的伴读哈哈珠子,原是托了张衡臣的福,雍亲王才会大驾光临。

    吕观稼感激的看向跪在身侧的张衡臣。

    “微臣惶恐,叩谢王爷恩典。”

    张廷玉亦是受宠若惊,其实这些年,他与心机深沉的雍亲王渐行渐远,反而与贤明宽和的八爷走得更近些。

    “哎呦这位就是吕家今日及笄的姑娘吧,这是王爷赐的及笄金簪。”苏培盛说话间,将那支象征权贵专用的内务府官造华簪插在暗六发髻上。

    “臣女叩谢王爷赏赐。”吕云黛正准备下跪,却被苏培盛再次伸手搀扶,不准她下跪。

    “王爷若不嫌弃寒舍简陋,请上座喝一杯薄酒。”

    “嗯。”胤禛面上无甚表情,在众人簇拥下,雍容雅步坐在主桌主位。

    吕五姑娘偷眼瞧见那金质玉相气宇轩昂的雍亲王殿下,忍不住脸颊绯红,世间怎会有如此谪仙姿容的美男子。

    只恨爹娘早已将她许婚海宁陈家,只恨她家并非汉军旗,只是民籍,否则她也要入宫选秀女,定会有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

    与龙章凤姿的雍亲王相比,她的未婚夫愈发泯然众人。

    亏她瞎了眼,从前还觉得未婚夫陈邦宴是人中龙凤,可与真正的皇族龙子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一会轮到她挽发插簪,雍亲王定也会赐簪于她,吕五娘满心雀跃,一颗芳心突突直跳。

    四爷被陈家有官职的子弟围在当中,吕观稼与张廷玉侍立在四爷两侧端茶递水,压根没资格落座。

    吕家一众女眷与无功名的嫡系子弟更是只能挪到隔壁座,亦是只能站着侍奉亲王殿下。

    随着苏培盛一声嘹亮的赐座,吕云黛扶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缓缓落座。

    再忍忍,待五娘及笄礼结束,她就能回去歇息了。

    此时吕五娘满心欢喜的站在花团锦簇的华台之上,忍不住偷眼看向那位尊贵的雍亲王。

    却愕然发现雍亲王只低头浅酌,而他身后的太监也只是袖手垂眸,并没有任何赐簪的意思。

    正在主持女儿及笄礼的姚氏面上的笑容僵了僵,察觉到雍亲王并无赐簪念头,她将准备好的簪子插在五娘发髻之上。

    吕五娘年岁尚小,尚且收不住情绪,此时眸中含泪,垂首回到四娘身边落座。

    看到四娘发髻上的簪子,五娘垂眸,压下嫉妒之色。

    此时惊闻雍亲王即将下榻在吕家的南园内,五娘登时两眼发光。

    此刻吕云黛看东西都有重影了,她难受的支腮强撑着。

    也不知过去多久,她似乎瞧见四爷被人簇拥着朝她走来,吕云黛下意识站起身,朝着四爷张开双臂,好难受,想抱他。

    倏地,她脑子里一阵摧枯拉朽的剧痛,潮水般的陌生记忆涌入脑海里。

    呱呱坠地的女婴在温婉女子怀里好奇张望,清俊温煦的少年抱着她摘酸杏吃。

    严肃板正的爹爹因她背错诗,而用两尺长的戒尺打她手心,她疼得哭着喊娘亲。

    窒息的溺死感扼住她的喉咙,她看见姚氏狰狞的脸,姚氏身边还站着个与她一般大小的女孩,是谁?

    此时那少女取来一块石头,狠狠砸在她脑袋上,好疼

    “六娘,继续砸,砸死她。你就能嫁与衡臣为妻。”姚氏催促道。

    六娘?原来是张廷玉的发妻姚六娘。

    原来她就是吕四娘,年幼时就穿到吕家,睁眼看

    到的第一个人,是七岁的张廷玉。

    她的祖父吕留良满眼笑意,将软乎乎的她抱给张廷玉:“衡臣呐,今日开始,四娘就是你的未婚妻了,你需好好保护她一辈子,可好?待四娘及笄,她就嫁给你,与你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俊俏的小男孩脸颊泛红,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她好小好小。好软。衡臣很喜欢四娘。”

    “衡臣衡臣哥哥救我!”窒息的濒死感袭来,她恐惧的惊呼。

    双手同时被人握紧,两道不同触感的手掌握紧她,吕云黛头痛欲裂,呜咽一声,彻底昏厥。

    此时张廷玉和雍亲王同时牵住四娘的手。

    “王爷”张廷玉诧异看向王爷,不知为何王爷会伸手握住四娘的手。

    他当伴读之时,就知道王爷喜洁,除了必要的肢体接触,从不触碰旁人,更遑论四娘这个陌生女子。

    “哎呦,吕四姑娘怎么晕倒了~”苏培盛忙不迭矮身,将六子打横抱在怀里,他不是男子,只是太监,无需避讳男女之防。

    却愕然发现抱不动,低头才发现六子握紧张廷玉的手掌不曾松开,她手背青筋毕现,极是用力。

    她死死攥紧张廷玉的同时,却已然松开王爷的手掌,此时王爷的手掌尴尬顿在原地,面色阴鸷。

    完了!六子该抓的不抓住,该放开的却为何死抓着不放开?

    苏培盛瑟瑟发抖,抱着六子,跟着吕家领路的婆子,与张廷玉一道前往外院一处厢房内。

    张廷玉握紧四娘冰冷纤薄的手掌,心疼忍泪。

    叶天士替暗六诊脉之后,忽而面色凝重,替暗六扎针放血。

    “王爷,吕四姑娘中了西域七瓣曼陀罗,此毒霸道,能令人血气逆行暴毙。”

    “护驾!”苏培盛故意扯着嗓子惊呼一声。

    胤禛心情本就糟糕,此时冷笑道:“呵,吕观稼,本王纡尊降贵前来庆贺,没想到吕家却妄图谋害本王,来人,立即将吕家众人拿下!”

    “立即交出真凶,否则谋害亲王为诛灭九族死罪,吕家,杀。死一人,亦或是死九族,你自己选。”

    胤禛眼角余光落在那人与张廷玉握紧的手掌,面色愈发冷冽。

    吕观稼跌坐在地,转头看向众人:“到底是谁?快些站出来,否则九族都得死!”

    众人战战兢兢匍匐在地,胆子小的孩子忍不住恐惧的呜咽出声,更有数名年幼族人吓得尿了裤子。

    一时间腥臊之气弥漫开,胤禛嫌恶掩唇咳嗽。

    “咳咳咳咳咳”

    吕观稼满眼焦急扫视众人,眼神渐渐失望,继而面露死灰,匍匐在王爷脚下。

    “王爷,是臣,是臣不想让品行不端的四女侮辱门楣,才给她下毒,求王爷赐死微臣。求您饶恕吕家。”

    身为吕家掌舵人,他即便心有不甘,仍是要为吕氏一族的兴衰荣辱扛下一切。

    保住吕家,是身为家主的责任。

    “不!不是老爷,是我,是我!呜呜呜都是我!”

    姚氏忽而呜咽着爬到吕观稼身边,将他护在身后。

    “王爷,是臣妇,一切都是臣妇所为,臣妇怨恨翁氏母女前来破坏五娘的及笄礼,臣妇令人将能致死的曼陀罗融在冰针内,将剧毒冰针藏在四娘祭祖跪拜的墨色蒲团里,不信您可派人去查验。”

    “一切都是臣妇所为,吕观稼与臣妇并未有龙凤和婚帖,他也并未与发妻翁氏和离,臣妇与吕家并无瓜葛,请您饶恕吕家。”

    “堂姑母,休得胡言乱语!”

    “姑母!您是不是疯了!”少夫人小姚氏与张廷玉的发妻姚家六娘满眼惊恐。

    姑母当真是疯了,竟将灭族的祸水引到姚氏一族。

    “王爷,求您赐死罪妇,呜呜呜”

    就在此时,姚氏身后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衡臣哥哥救我。”

    吕云黛哭嚎着抱紧眼前的衡臣。

    张廷玉浑身一僵,眸中含泪抱紧四娘:“四娘,对不起,是衡臣哥哥来迟了。”

    “呜呜呜,你去哪儿了,好疼,水里好冷,衡臣哥哥呜呜呜”

    吕云黛抱着衡臣哥哥呜咽,混乱的意识渐渐回笼。

    直到看见一张压抑怒火的冰块脸,她登时推开张廷玉的怀抱。

    对张廷玉无所适从的炙热狂恋,让她陌生而恐惧。

    吕云黛垂眸不敢看四爷的脸,转而看向姚氏。

    “姚沁霜,你是不是忘了你与我祖母,还有姚家六娘,你们三人在十五年前犯下的罪孽?”

    “六娘,继续砸,砸死她,你就能嫁与衡臣为妻。”吕云黛盯着姚六娘的脸,阴阳怪气的说道。

    姚六娘性子沉稳,此时面不改色,满脸迷茫:“四姑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哦,也许桑青妈妈能让你们想起来。”

    “烦请王爷审讯姚氏身边的陪嫁丫鬟桑青。”吕云黛恳求道。

    却见四爷目光幽幽盯着她的手,吕云黛一低头,发现自己正与张廷玉十指紧扣,她吓得赶忙松开手掌。

    这才听到四爷冷冷开口,语气极为不悦:“可。”

    血滴子影一领命,拽着个瑟瑟发抖的仆妇入了屏风后行刑。

    伴随着一阵让人发慌的哀嚎声,姚氏忍不住轻颤身子,而姚六娘依旧面不改色,反而露出委屈神态。

    “我说,呜呜呜,别打了,我说,是是老夫人与夫人,还有姚家六姑娘,老夫人不喜欢翁氏母女,想让娘家侄女嫁给公子,奈何翁氏与公子有婚约。”

    “老爷过世没几日,老夫人就迫不及待将我们姑娘请来,同时为姚家与张家嫡子能联姻,老夫人还算计了与张家有婚约的四姑娘。”

    “她们带着翁氏母女去鸡鸣寺进香,给翁氏下药,被狂徒迷。奸,她们还将四姑娘带到秦淮河边,趁夜淹死四姑娘,我都瞧见了,呜呜呜呜”

    “碗大的石块砸在四姑娘后脑勺上,血都把半个江面染红了呜呜呜”

    “她们还给翁氏下疯药,翁氏疯了,老夫人顺理成章将侄女嫁给了公子。”

    “为防止夫人和老夫人将我灭口,我藏了铁证,还将那狂徒给藏匿起来,我可交出证据。”

    “后来夫人和公子夫妻恩爱”

    “好了,别废话,我不想再

    听奸夫淫。妇如何恩爱缱绻。”

    “吕观稼,姚老太婆必须开棺戮尸,姚氏和姚六娘必须死,你与我娘和离,是和离,而非休妻,你再去翁家说明一切,跪在我外祖父母灵前道歉!”

    “限你们三日内退回我娘的嫁妆,还有南园,南园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吕家人统统滚!”

    “吕观稼,你这个狗东西,禽兽不如,你我父女恩断义绝,我爹爹死在了我六岁那年,我再没有爹爹了。”

    “也快失去我娘了什么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吕云黛仰头忍泪,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出现吕观稼抱着她一块放风筝的场景,以及她生病之时,吕观稼整晚抱着她,温声哄她吃药的模样。

    她又想起一家三口保守的秘密,她的庶姐吕芸绣,并非吕观稼所出,而是吕观稼的常随之女。

    那常随为从歹人手中救回游学的吕观稼,不幸罹难,他身怀六甲的妻子是吕云黛娘亲身边的心腹丫鬟,得知噩耗,难产血崩而亡。

    吕观稼与翁氏夫妇二人商议之后,决定将那个孩子收养到膝下。

    担心那孩子被人耻笑是奴婢的女儿,吕观稼对外声称是外室所出的庶女。

    此时姚氏凄凄呜呜的靠近吕观稼。

    “观稼哥哥,对不起,我早知道偷来的幸福不会长久,这些年,你总问我为何寝食难安,就是因为我犯了错,对不起可我不后悔做出那些事,我能与你厮守十五年,此生足矣。”

    “我知道你从不曾喜欢过我,你只喜欢翁姒樱,即便她与狂徒私通,即便她变成疯子,你也只喜欢她,我每时每刻都想杀她,可我怕啊。”

    “你只是知道她背叛你,就彻底一蹶不振,连最在乎的功名都不要了,我不敢赌,若我杀了她,你是不是会为她殉情?你一定会的。”

    “观稼哥哥,你可曾有半分喜欢我?”

    吕观稼垂眸不语。他的沉默已是答案。

    姚氏忽而凄楚笑着,拔簪戳穿咽喉。

    刺鼻的血腥气息弥漫开,吕观稼的目光,始终落在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女人身上。

    “樱娘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他年少时一门心思埋头苦读,想尽快扬名立万,却从不知他的亲娘与爱妻之间竟生出嫌隙,更不知她竟被人如此算计。

    她那般温柔胆小的女子,那晚,定生不如死,她定吓坏了。

    “樱娘”吕观稼跌跌撞撞冲到她面前。

    却见她尖叫着捂紧衣衫:“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观稼,观稼呜呜呜”

    “观稼,我没有,我没有不忠,观稼,我好疼”

    “观稼,停下,我好疼呜呜”

    只有吕观稼知道樱娘到底在说什么。

    她虽疯癫,但这些年来,他对她的恨意却与日俱增,分不清到底是恨还是别的情绪,他每回痛苦的在前院书房酩酊大醉之时,定会恶毒的去羞辱她。

    用男人的方式。

    他疯狂的要她,却嫌恶她肮脏的身子,他不准她再用那具肮脏的身子孕育他的子嗣。

    那些年,她每怀上一个子嗣,他就会亲自喂她喝落胎药,亲自收拾那些血淋淋的孩子。

    十一年间,他亲自送走了十九个孩子,全都是血淋淋的血块,有些孩子甚至生出小小的手脚。

    他甚至不知那十九个孩子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的身子早就被他亲手毁掉,脆弱的再无法受孕。

    吕观稼含泪抓住樱娘的手,让她狠狠掌帼他这个十恶不赦的禽兽。

    “观稼,观稼,不可以打,你会疼,夫君不疼哦,樱娘给你呼呼。”

    “樱娘,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吕观稼声泪俱下抱紧爱妻。

    吕云黛沉默不语,本想亲手杀了吕观稼,可此时她却改了主意,吕观稼苟活着,会比杀了他更让他痛不欲生。

    她要让吕观稼亲眼看着她娘亲死在他怀里。

    “吕观稼,长则四年,短则两年,你可为我娘收尸了。你若还有人性,就熬到我娘过世,在她坟前以死谢罪!”

    吕云黛一剑斩杀帮凶桑青,此时提着血淋淋的长剑,来到姚六娘面前。

    “姚六姑娘,轮到你了。”

    吕云黛从脖颈扯下一枚碧玺石戒指。

    “姚六姑娘,可还记得这枚戒指。”

    “呵,我真傻,当年这枚戒指嵌在我后脑勺里,我还以为是有关我身世的线索,贴身佩戴十几载。”

    “今儿我全都想起来了,原来这戒指是杀我的凶器,姚六姑娘当真对我下了死手,连戒指都嵌进我皮肉中。”

    “给你两个选择,让我将你的后脑勺砸出裂缝,我把这枚戒指嵌进你皮肉里五年,若你活着,我们二人的恩怨一笔勾销,或者,你自刎谢罪。”

    “这碧玺石成色绝佳,该是官造之物,该有记档。”胤禛幽幽说道。

    “哎呦可不是吗,如此成色定出自内务府,估摸着是赏赐之物,回头去内务府一查便知。”苏培盛帮着搭腔。

    此时张廷玉面色煞白,失望盯着表妹:“你还有何话要说?”

    姚六娘沉静面容终于有一丝皲裂的慌乱:“表哥,我没有做过之事,我不认,大可去官府报官。”

    “桑青素来与我不睦,你该是知晓的,她死到临头自会攀咬我,还有这戒指,我的在这,那不是我的戒指,我怎会有什么官造之物?”

    “嫁与你之前,我甚至都不曾进过京,又何来赏赐?”

    姚六娘举起手掌,让所有人都瞧见她左手无名指上的碧玺石戒指。

    此时吕云黛忽而轻叹道:“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是我错怪姚六姑娘,抱歉。”

    吕云黛着实不想让张廷玉妻死子散,虽然她有无数种残酷法子让姚六娘张嘴。

    罢了,就当欠张廷玉的恩情,今日一笔勾销。

    吕云黛将戒指递给张廷玉,转身对抱着娘亲的吕观稼怒目而视。

    “废物,把我娘的嫁妆和南园还给我!”

    “四娘,你娘的嫁妆我不曾动过,还有南园,也在你娘名下。”

    “早年间我初掌家主之位,吕家亏空严重,我确挪用过她的嫁妆,后来我都补齐了,十倍偿还!”

    “原想着等她死了,将她的嫁妆埋进她的墓穴陪葬,再将南园焚毁陪葬,只是后来她失踪了,我找不到她”

    “四娘,谢谢你带走她,谢谢你。”吕观稼无助的抱紧爱妻。

    “好,我现在就去烧南园,提前给我娘陪葬。”吕云黛踉跄起身,来到与吕家一墙之隔的南园内。

    南园的豪奢程度令人惊叹,娘说要把南园留给她当嫁妆,她婚后回来,就能与衡臣哥哥住在那。

    吕云黛举着火把,点燃娘亲为她亲自设计的一步一景。

    五进的院子烧起来还真费劲,她每到一景,就点燃它,走了许久都瞧不见南园尽头。

    “娘,南园我拿回来了,真好,烧的真好看。”

    吕云黛吸着鼻子,倏地,手中火把被人夺走,四爷将她紧搂在怀里,帮着她点燃一处精妙绝伦的水榭长廊。

    “咳咳咳”

    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吕云黛心疼的替他揉着心口,却听男人冷哼一声:“不许用左手。”

    吕云黛懵然片刻,想起她的左手牵过张廷玉。

    难怪这男人方才不肯牵她的左手,而是别扭的绕到她右手边牵手。

    吕云黛赶忙到太平缸前洗干净手,急步扑到他怀里。

    “谢谢爷。”她依偎在四爷怀里,泣不成声。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胤禛温声细语轻哄她。

    “接下来想要什么?吕家和姚家灭族,可好?”

    “不用,何必造那杀孽,除了姚六娘,该死的都死光了,明儿一早,我再去刨姚老太婆的坟,将她挖出来挫骨扬灰。”

    “好,你若要报仇,随时告诉爷。”胤禛冷冷看向苏培盛,苏培盛登时会意。

    从今日开始,姚家和吕家子弟在朝堂上定会步履维艰,甚至压根再无机会出将入仕。

    满目都是火海四起,苏培盛忽而急的跺脚。

    “哎呦,南园焚毁,王爷该下榻在何处?”

    “住吕家。”胤禛小心翼翼为哭花妆容的女人擦拭眼泪。

    与此同时,玄武湖畔,张廷玉独坐于藏书阁窗前,默然注视南园方向涌出滚滚浓烟。

    “公子,少夫人咽气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施施然前来禀报。

    张廷玉并不曾言语,只蹲起酒盏,倾酒于地。

    四娘从不会对他说谎,说谎之人必定是表妹。

    无论是谁,只要胆敢伤害他的四娘分毫,都必须死!

    第66章 第66章权臣

    甚至连背叛白头一诺的他,也罪无可恕。

    可他舍不得死,他还要护着四娘一世顺遂,他想多看她一眼。

    他还要为她报仇,这些年凡是伤害过四娘之人,他绝不放过!

    “青荇,姚家七表妹,也一起杀了吧。”

    张廷玉的长随青荇面露难色:“公子,七姑娘毕竟是吕家长媳。”

    “杀!”张廷玉仰头饮下浊酒

    烧光南园之后,吕云黛准备回吕家,将娘接回京城安顿。

    “六子,叶天士替你娘瞧过了,只要温养得当,能有个十五六年光景。”苏培盛凑到六子跟前。

    “用什么温养?”

    吕云黛曾经将娘亲的脉案悄悄拿给叶天士瞧过,甚至带着叶天士给娘请过脉,他断言娘活不长久。

    “你每个月来王府取药就是了。”

    苏培盛心中苦涩,翁氏温养身子的药材,无一不是天材地宝,许多药名他甚至闻所未闻,更有甚者,七八味药都是内廷垄断专供

    皇族使用的稀罕之物。

    若非钟鸣鼎食权贵之家,压根无法延寿。

    即便是江南望族吕家,哪怕是砸锅卖铁,也求药无门。

    “多谢王爷。”

    “哼!”

    四爷绷着脸冷哼,吕云黛莞尔:“那不谢了。”

    二人在南园门外分开,吕云黛回到吕家后宅内。

    吕观稼正在伺候娘用晚膳,眼看娘将一碗鸡丝面扣在吕观稼脑门上,吕云黛朗声笑着鼓掌。

    “娘,您做的对,还有酱菜,一并砸他脑门上!”

    “娘听四娘的,听四娘的。”

    娘亲抓起酱菜,全都塞到吕观稼口中。

    啧,怎么他还被打高兴了,此时眉眼温柔,含情脉脉的抱紧娘亲。

    吕云黛眼角酸涩,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娘都被吕观稼祸害得疯疯癫癫,短折而亡,他就该以死谢罪。

    “家主。”吕观稼的长随张福气喘吁吁赶来。

    “少夫人,少夫人沐浴之时不慎跌倒,没救过来”

    吕云黛诧异,她倒是忘了找弟媳姚氏算账,没想到姚氏倒先死了。

    定是四爷下的手。

    “嗯,让宣逸处理后事。”吕观稼若有所思看向四娘。

    吕云黛懒理老东西,闪身去寻四爷。

    四爷下榻在吕家的家主所居的前院内。

    一靠近前院书房,就听到小太监在窃窃私语说此地寒酸至极。

    哪儿寒酸了

    吕云黛憋嘴,她家虽然比不上雍亲王府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但院子宽敞的都能跑马。

    靠近书房,吕云黛听见苏培盛焦急的声音:“爷,您快些喝药吧,好歹喝一口。”

    “不。”

    “难喝。”

    四爷最不喜欢喝药,凡是能硬熬过去的小病小灾,他绝不喝药。

    吕云黛急步来到书房内,接过苏培盛手中药盏。

    “爷,良药苦口。”吕云黛将药盏递到四爷唇边。

    “咳咳”胤禛难受的掩唇咳嗽,侧过脸。

    吕云黛见四爷竟然正眼都不瞧她,此时还侧过身,登时急得跑到他面前,却见他再次侧过脸,最后索性背对她。

    吕云黛接连被四爷冷脸,心下一沉,她才不惯着他的臭毛病,于是阴阳怪气嘲讽:“看来王爷是看腻了奴才,是奴才死缠烂打,王爷息怒,奴才这就走。”

    她放下药盏,赌气要走,手腕却被攥紧。

    “咳咳咳咳胡说什么!气性愈发大了,亏得爷想着不能将风寒传染给你,忍着避而不见。”

    胤禛指尖于她掌心缱绻摩挲。

    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吕云黛心口酸楚,转身扑进他怀里。

    他此刻虚弱的甚至无法应对她的拥抱,身形都微微往后退却数步。

    “传就传,风寒又非绝症,奴才陪着爷一块喝药。”

    吕云黛仰头吻他,可他却执拗的将她推开,转身抓起药盏一饮而尽。

    “爷才不稀罕!”

    吕云黛抿唇忍笑,他虽冷冰冰说着不稀罕,但却舍不得松开她的手,与她始终十指紧扣。

    “明日开始,爷需忙着汗阿玛三月南巡事宜,你乖些。”

    “知道了,奴才哪儿不乖。乖着呢。”吕云黛取帕子擦拭他嘴角的药渍,忽而嘤咛一声,被他咬住了指尖。

    “早些回去歇息。”胤禛垂眸压下翻涌欲念,她在身边,他压根无法处理汗阿玛南巡那些冗杂的琐事。

    “可奴才想爷了”吕云黛耷拉着脑袋,拽了拽四爷的箭袖。

    “待风寒痊愈,再陪你,回去吧。”

    吕云黛偷眼瞧见苏培盛和几个幕僚站在门外,猜测四爷定忙着处理正事,于是乖乖离开书房内。

    离开之前,她特意问过苏培盛四爷每日服药的时辰,她必须掐着四爷服药的时辰,亲自盯着他喝药。

    吕观稼不知将娘亲带到哪儿去了,吕云黛气哼哼的一整晚都不曾入睡。

    可她知道,吕观稼宁肯杀了他自己,也不会再伤害娘半分。

    罢了,就让吕观稼伺候娘吧。

    第二日一早,吕云黛去伺候四爷服药,一踏入前院,就听苏培盛苦口婆心劝四爷喝药。

    吕云黛接过药盏,笑眼盈盈走到他面前,男人目露委屈,乖乖接过药盏一饮而尽。

    即便良药再苦口,他饮下之后,亦是面无表情,甚至眉头都不皱。

    “今日要去江宁织造府,后日晚膳前回来。”胤禛攥紧她的微凉的手掌。

    蹙眉取来斗篷,披在她肩上。

    “乖些,别乱跑。”

    “晓得了。”吕云黛接过苏培盛递来的蟒袍,亲自伺候四爷更衣。

    目送四爷离开之后,吕云黛回到后宅,听锦春说柿子派人来传话。

    吕云黛赶忙让锦春将柿子叫到垂花门外等她。

    “主人,今日一早,有许多媒人前来提亲,求娶您。”

    “求娶我?”吕云黛诧异,她早就被姚氏传扬的声名狼藉,还是个失贞的老姑娘,怎么会有人求娶。

    “都是些鳏夫之流,被家主下令赶出去了,连门槛都没让进。也不看看他们都是什么玩意,怎配得上四姑娘。”

    柿子愤恨淬道。

    吕云黛头疼扶额,其实有一件事,吕观稼说得没错,她的出现,会让吕氏女子蒙羞。

    古代女子最讲究名节,若旁的女子遭遇她这般际遇,早就一死保全名节。

    如此博个贞洁烈女的好名声,家族中的女子也会被人高看一眼,她着实害了吕氏一族的女子。

    “今日,海宁陈家来退亲,还有三房家的七姑娘和六房的九姑娘与十一姑娘也被退亲。”

    “十一姑娘羞愤的投缳自尽,险些殒命。”柿子忐忑看向四姑娘。

    吕云黛默然,如今她大仇得报,自是不愿连累无辜之人。

    前尘往事已了,吕四娘也该彻底死在六岁那年了。

    “柿子,你去寻一具与我身量酷似的尸首,吕家四娘,该死了。”吕云黛轻叹道。

    与柿子交代一番,吕云黛寻到吕观稼,他正在为娘亲挽发。

    “吕观稼,我要去挖姚老太婆的坟,开棺戮尸,挫骨扬灰,我还要将她的骨灰洒在江宁城十三座城门口,让万人践踏。”

    吕云黛一想起老姚氏那老虔婆就气得发抖。

    每回吕观稼不在家,老姚氏就会趁着娘亲去给她晨昏定省之时,刁难娘亲。

    有好

    东西都轮不到她这个孙女,而是被老姚氏分给二房和三房以及九房的孙子。

    吕留良总共九个儿子,但活下来的五个孩子里,有四个都是老姚氏嫡出。

    吕云黛的五叔之所以还健在,只是因为五叔生下来就是个口歪眼斜的傻子,对老姚氏够不成威胁。

    一切噩梦的开端都是老姚氏,她即便死了也不能安生。

    “四娘,你祖母她”吕观稼话到嘴边,看到樱娘只是听到祖母二子,就吓得尖叫的恐惧眼神,忽而一咬牙。

    “好,我不拦你,为父与你一起去。”

    吕观稼痛不欲生,记忆里,他的娘亲是世间最为温婉良善的女子,甚至会因施粥太少而跪在佛前忏悔,甚至因为不小心将丫鬟说哭而愧疚落泪。

    她总想将世间最美好之物统统捧到他面前。

    可也是她,毁掉他此生挚爱。

    他从不曾怀疑过娘,从不曾。

    吕观稼垂头丧气跟在四娘身后,来到吕家祖坟。

    眼见四娘一剑将娘的墓碑砍断,吕观稼愤恨之时,又觉愧疚,曲膝跪在坟前悲痛欲绝。

    吕云黛抡起锄头,拼命刨坟。

    柿子抡起锄头,却被四姑娘推到一旁。

    “不!我自己挖坟,谁都别动!”

    吕云黛并未用内力,而是用蛮力掘坟。

    从晨光熹微到落日熔金,吕云黛不曾停下动作。

    此刻她整个人放空,只麻木的抡起锄头。

    好恨,她怎能不恨,倘若她还是锦衣玉食的吕四姑娘,如今也该嫁给衡臣哥哥,与他举案齐眉,相夫教子,生来不知愁滋味。

    而如今,她双手沾满血迹,无数亡魂死在她手中,她的命运被旁人拿捏,身不由己。

    她将满腔恨意倾注于麻木掘坟中,也不知过去多久,直到眼前漆黑一片。

    眼前忽而出现一盏扑朔烛火,四爷擒一盏羊角灯,急步朝他走来。

    与他一道走来的是数道光亮,他带着一束光,照亮她的视线。

    胤禛扬手,几个奴才抡着锄头继续挖坟,他将羊角灯塞在她手中。

    “爷怎么来了?”吕云黛讷讷看向四爷。

    “带你回家。”胤禛取出帕子,小心翼翼为她擦拭干净满面尘土。

    墓园内寒风萧瑟,压抑的咳嗽声不断溢出喉间。

    他微折腰,与她平视,吕云黛不用仰头仰望他。

    他掩唇咳嗽,吕云黛眸中含泪,垂眸盯着手中羊角灯。

    “我能不能要一辈子?”她忐忑开口祈求。

    “什么?”胤禛将她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

    吕云黛鼓足勇气,目光定定看向他温柔眉眼:“我们,能不能在一起一辈子?”

    男人落在她脸颊的手掌有一瞬顿挫,继而收回手。

    “不知。”

    “为何又是不知,奴才想要答案,能,或者不能?”

    她咄咄逼人的要求太过于狂悖,胤禛生出恼怒:“为何出尔反尔,当初的约定为何不作数?”

    面对四爷的质问,吕云黛羞愧低头忍泪,心中酸楚的要命。

    她与四爷约定,永不互许终身,若厌倦彼此,则好聚好散。

    可她发现自己逐渐沉沦在这段畸恋中,她想要的更多,她想要与他长厢厮守,白头偕老。

    她想得到他的承诺,她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如她这般舍生忘死的狂恋她。

    可明知道答案,她今日仍是恬不知耻的违背约定,逼他允诺。

    她恨这般得寸进尺的自己,她就该掩耳盗铃,浑浑噩噩假装与他是恩爱缱绻的夫妇,待他说分开那日,体面的分开,再不纠缠。

    她为何要问出口,此时已然濒临绝境,再无转圜余地。

    要什么余地?明知注定会分开的感情,她为何还在执着的欺骗自己?

    吕云黛苦笑一声。

    “嗯,奴才知道了,那就现在吧”

    趁着她还有勇气离开他,趁着她还没彻底泥足深陷,她决定结束。

    “就现在,奴才不想再继续了,王爷,此刻开始,奴才只当暗卫。”

    “吕芸黛,你又在胡闹什么!”胤禛怒不可遏,她就是仗着他喜欢她!才如此恃宠而骄。

    “奴才没有胡闹,王爷与奴才之间的孽缘,就到此为止。”

    吕云黛低头拭泪,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吕观稼担忧的声音:“四娘,你与那雍亲王”

    “不用你管,你说的对,我早该死在六岁那年,拜你所赐,我过得人不人鬼不鬼,与人无媒媾和,生出奸生子,落得个妻不妻妾不妾娼不娼的下场。”

    “吕观稼,我恨你!”吕云黛边哭边急步往前走。

    前路难行,视线渐渐被漆黑夜色吞噬,此时柿子拎着羊角灯,走在前面照亮前路。

    吕云黛瞧见那盏羊角灯,扬手夺过,将羊角灯熄灭。

    “我就喜欢一条道走到黑!死也不改!死也不改!”

    “主人,东西都在准备好了。”柿子小声提醒:“雍亲王跟在您身后。”

    “管他做甚。”吕云黛加快步伐离开。

    吕观稼眸色复杂看向与他并行的雍亲王。

    却是不曾开口说一个字,只沉默的前行。

    清晨薄暮之时,吕云黛将准备好的尸首丢进吕家门前的秦淮河里。

    此时她跷脚躺在屋顶上,也不知谁是第一个发现她尸首的幸运儿,也不知那幸运儿会做什么。

    若对方态度不错,她定会重金酬谢。

    她正有些昏昏欲睡,倏然瞧见一道清癯身影飞身跃进河内。

    “四娘!!”

    张廷玉目眦欲裂,万念俱灰冲向四娘。

    吕云黛满眼惊愕,坐直身子。

    眼见张廷玉将满脸血肉模糊的尸首抱在怀里放声痛哭,吕云黛低头忍泪。

    她对张廷玉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毕竟是年少时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说无感是不可能的。

    难怪她当清荷那些年,从不排斥与张廷玉亲昵靠近,反而雀跃的期待着。

    可那又如何,她与他,终是有缘无份,断情难续。

    她不再是天真烂漫的大家闺秀吕四娘,而他也不再是她的未婚夫婿。

    吕云黛仰头拭泪,她这一生注定过得乱七八糟,就这么得过且过吧,何必再去打搅任何人。

    此时张廷玉悲痛欲绝,抱着尸首嚎啕大哭,紧接着闻讯而来的吕观稼亦是哭得昏厥。

    吕云黛懒得理会旁人对吕家四姑娘已死的态度,闪身离开。

    暗一传信,四爷今日下榻在曹家为康熙爷第三次南巡而建造的园子里。

    吕云黛让柿子在七日后,待她下葬,就带着她娘亲归京,至于吕观稼,他若不跟着娘亲前来,吕云黛定会送他下地狱忏悔。

    来到飞阁流丹犹如仙境的园子,吕云黛张大嘴巴,觉得自己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

    曹家真不愧是康熙帝最为依赖的家奴,靠着一个乳母,曹家俨然成为江南第一望族。

    按理说江宁织造这个职位三年一换人,但曹玺在这个位置上干了二十多年,从曹玺开始,江宁织造这个肥缺,就是曹家人专属。

    而如今曹家的掌舵人曹寅,更是康熙帝的奶兄弟,曹寅的母亲孙夫人,是康熙爷的乳母。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康熙帝对曹家极为隆宠,孙氏一个乳母得了一品诰命,孙氏的两个女儿更是被赐婚为平郡王妃与蒙古亲王妃。

    曹家为康熙爷第三次南巡建造的这座行宫,一切用度都参照紫禁城内,曹家正是因为建造这座轰动一时的行宫,又接二连三包揽康熙帝数次南巡,才会渐渐衰败。

    听闻这座行宫除去内务府报销的部分,绝大多数都是曹家自掏腰包,当着奢靡的令人瞠目结舌。

    远远就瞧见四爷正被曹家人簇拥着,检视一处太湖石奇景。

    此时他抬眸淡然与她对视,吕云黛慌忙垂眸回避。

    趁着四爷去检视一处水榭回廊,吕云黛找到苏培盛。

    “苏哥哥,奴才申请七日后提前归京。”

    “六子,你别再闹了,爷昨晚气得一整晚都没歇息,坐在书房一整宿,今儿药都没喝,就被曹家人请来验收行宫。”

    “奴才没有闹,奴才看过南巡暗卫随侍名单,并无奴才的名字,奴才回京继续办差合情合理。”

    “六子,你!”苏培盛恨不得立即将名单取出,当着暗六的面,立即将她的名字加上。

    “咳咳咳咳”

    那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假山后传来。

    吕云黛刹住脚步,停步不前。

    苏培盛拧身正准备离开,却被暗六叫住:“我娘吃的药,多少银子?我不会占王爷的便宜。”

    “六子,你一个月的薪俸只够买一颗药,你娘每隔三日得吃一颗,你还不清的,别再倔强了。”

    苏培盛忍不住提醒道。

    “哦,一颗药两千两是吗?我娘一个月吃十颗药,一个月两万银子,一年是二十四万两,对吗?好,奴才记住了,奴才这几日先凑三年的银子,请苏公公让叶神医准备好药。”

    苏培盛惊呼:“六子  ,你当买大白菜呢?那药用的药引子都可遇不可求,一回能凑齐一年的药量已是不易,更遑论三年!”

    “好,那就先买一年。”

    是夜,吕云黛下值之后,找到吕观稼。

    “吕观稼,把能卖的都卖了,我要凑二百四十万两银子,给我娘买十年的药。”

    “我立即去凑银子,你能不能多买两年?”吕观稼心急如焚追问。

    “呵,你好大的口气,除去吕氏族中的产业,你那十几万两的存银能顶个屁用!去砸锅卖铁,把南园那块地和我娘的嫁妆都卖掉。”

    吕云黛后悔不迭,早知道不烧南园了,还能卖些银子凑药费。

    “嫁妆!不好!我以为你死了,那些都是你娘留给你的嫁妆,我把那些嫁妆都烧了,还为你添置了三倍嫁妆,一并烧光了哎”

    吕观稼急得捶胸顿足,吕云黛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脚步。

    “主人,这些年我们在京城稳扎稳打,攒下些家业,拢共十七万余两存银,还有古董字画和繁华地段十一间铺子,次等地段二十家铺子,城郊水田二百亩,旱地三百六十亩,若都折算现银,该有个十三四万两银子。”

    “柿子!柿子啊呜呜呜你就是我的救命财神,呜呜呜”吕云黛喜极而泣。

    她真没想到柿子这些年不显山漏水的,竟为她赚下如此庞大的家业。

    “您的私印我随身携带,您取私印到官家票号支取即可。”

    柿子从脖颈儿上取出主人的私印。

    吕云黛捻起私章狂亲。

    “吕观稼,你立即去凑七万两,我先买一年的药!”

    “好好好!我这就去!”吕观稼心急如焚离开,后半夜之时,将零零散散的银票送来。

    吕云黛冷眼瞧见吕观稼双手的拇指还沾着朱红印泥,忍不住讥讽:“吕观稼,你凑个七万两银子而已,怎么?连夜卖儿卖女了?废物!”

    “都烧掉了给你陪葬用了哎”吕观稼愁眉苦脸。

    “你去凑,明年还要二十四万两!你字儿不是挺好的,去卖啊!”吕云黛没好气的冷哼一声,转身去给苏培盛送银子。

    却被苏培盛客客气气退了回来:“六子,爷说了,药赏你。你若再闹腾,就立即去爷身边伺候。”

    吕云黛慌乱摆手:“不不不,那奴才恭敬不如从命。”

    吕云黛心里很清楚,那人不要银子,定另有所图,他不可能放过她。

    “六子,你即刻归京。”

    苏培盛说完就转身离开,御驾已在南巡路上,所有人这几个月忙的不可开交,爷绝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分心。

    吕云黛秘密回到吕家,却见她的庶弟吕宣逸站在廊下,显然在等她。

    “四姐,多谢您救了吕家女子的名声。”

    吕宣逸拱手作揖。

    “没事,我本就不想连累无辜。”面对这个陌生的四弟,吕云黛并无太多耐心。

    “四姐,爹已然辞官,昨日将家主之位传于我,我知你恨我娘,也不待见我。”

    “对不起,我为我娘的所作所为道歉。”

    吕云黛默然,她查过吕宣逸,他出生起就被吕观稼养在外院,由吕观稼亲自教导。

    他秉性纯良,算得上谦谦君子。

    吕云黛死的时候,吕宣逸还没出生,也怪不到他头上。

    “道歉就不必了,我与姚氏的血债已然算清,我不会对你和五妹报复,放心。”

    “其实我知道爹不喜欢我娘,就连我和五姐的出生,都是祖母与我娘算计得来。你别怪爹,爹这些年也过得很苦。”

    “你别替他说好话,你有何事找我?”

    吕云黛听不得半句夸赞吕观稼的话,一听就炸毛。

    “四姐,我身为家主,重任在肩,不得不来问询您一件事,吕家在十三省为官的子弟近来屡屡受挫,九叔官居三品大员,能不顾九叔颜面而打压吕家之人,不知是谁”

    吕宣逸欲言又止:“麻溪姚家遇到与我们吕家一样的困局,姚家的身后是宰辅重臣当朝一品张大学士。”

    “世间能毫不顾忌张家与吕家姚家三大家族之人,只会是皇族子弟。”

    “而不巧的是,姚家与吕家近几日,正好因四姐而生出惊天风波。”

    吕云黛抱臂,面色凝重:“知道了,我会处理。”

    定是那人阳奉阴违,她都说了别让他伤及无辜!

    “四姐,我虽不知您为何诈死,但今后若有需要吕家之事,可随时来寻我。”

    “没有,你好好看着吕家,莫要攀附权贵,尤其是东宫,更别攀附八爷一党,切记!”吕云黛忍不住提醒。

    “宣逸定谨记在心。”

    “四姐,吕家虽在朝堂上为官的子弟只有十余人,但难保有一日需抉择,若真有那一日,吕家该选谁?”

    吕云黛凝眉看向谦逊的庶弟,他才十五岁,竟有如此城府,看出今后定有夺嫡之争,吕观稼将她的庶弟教导的当真极好。

    “选雍亲王。”吕云黛脱口而出。

    “我今日去解决这件事,过两日你确认一番,若还有阻力,可来寻我。”吕云黛闪身离开。

    一路飞檐走壁来到行宫内。

    这个时辰,那人该在书房忙碌,吕云黛循着今日看过的地形图,来到西南边的书房,果然看见书房内端坐着一道身影。

    她已然能避开暗一与暗二,悄无声息靠近书房窗户,此时那人忽而抬眸,目光冷冽看向窗户,恰好与她对视。

    那人收回目光,长剑收鞘,继续伏案疾书。

    “王爷,感谢您对奴才的照拂,但祸不及亲眷,请王爷高抬贵手,放过吕家与姚家,吕家愿依附于王爷,以王爷马首是瞻。”

    “哦。”胤禛轻抬手间,苏培盛会意点头。

    “六子,杂家去办。”苏培盛垂首离开书房内。

    此时吕云黛瞧见四爷手边的托盘里放着药盏,于是踱步走到四爷身边,端起药盏,伺候他服药。

    “哼!”

    男人冷哼着推开药盏,吕云黛默不作声,继续将药盏推到他唇边。

    似是不耐烦,他板着脸接过药盏,仰头一饮而尽。

    见他喝下药,吕云黛转身准备离去。

    “吕芸黛,给你两个月时间,两个月之后,你需乖乖回到爷身边,永远不准再闹!”

    吕云黛刹住脚步:“不必两个月,奴才的答案爷早就知晓,奴才选择体面的分开。”

    吕云黛说完,飞身离去。

    胤禛盯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忽而恼怒的折断湖笔。

    她要的感情太过离经叛道,他绝不能轻易许诺,否则她定会得寸进尺,逼着他遣散后宅女子。

    他必须要驯服她,让她彻底臣服在他脚下,再不准妄想荒谬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心情愈发烦闷,可堆积如山的琐事却压得他喘不过气,胤禛无奈叹气,继续埋头处理南巡琐事。

    第二日清晨,吕云黛坐在宽敞的马车内,冷眼瞧吕观稼在伺候她娘吃糕点。

    娘亲将枣泥糕砸得他满身都是,吕观稼竟还笑着离开。

    真是贱骨头!

    此时马车内只剩下母女二人,吕云黛捻一块糕点,递给娘。

    “娘,您到底还要装到何时?”

    叶天士告诉她,她娘服药三五日,即可恢复神志,可娘却越来越疯癫,但她却又选择性的发疯。

    翁氏眸色恢复清明,端正坐直身子。

    “你瞧出来啦,娘就是气不过,娘都记起来了,呜呜你还有十几个弟弟妹妹,全都被他杀了”

    “我好恨,女儿,我恨他,我余生不做别的,我要报复他。”翁氏双目赤红,咬牙切齿。

    吕云黛垂眸,吕观稼的气息就在马车外头,想必将娘的怨恨听在耳中。

    长辈之间的新仇旧恨,就让他们自己解决。

    此时耳畔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吕云黛一抬眸,发现她娘又恢复疯疯癫癫的模样,将一块桂花糕糊在她爹俊逸的脸上。

    吕云黛低头忍笑,起身离开马车,将战场交给爹娘。

    马车里传来娘欢快愉悦的笑声与爹爹的求饶声。

    爹爹?吕云黛嘴角笑容僵住,不对,是吕观稼!

    马车走走停停,吕云黛日日看着她娘对吕观稼各种惩罚,这家伙脸皮忒厚,被娘打破脑袋,还笑得出来。

    三月末,吕云黛回到阔别数月的私宅内。

    她决定趁着四爷不在王府,带小阿哥们与娘见面。

    吃过午膳之后,吕云黛悄然来到王府内,才靠近四阿哥弘历的居所,就闪出四道矫捷身影。

    对方的实力极强,估摸着与暗二的水平差不多。

    “影十,影十一,影十二,影十三,见过暗六统领。”

    没想到小阿哥们身边还潜藏着如此多高手,吕云黛宽慰不已。

    “我带小阿哥们出去一趟,你们可随行。”

    “遵命,我们去准备一番,还需通知大阿哥与二阿哥,三阿哥身边的血滴子。”

    一听到血滴子,吕云黛惊得瞪圆眼睛。

    没想到四爷留在小阿哥身边防

    卫的竟是凶名赫赫的血滴子!

    “好,有劳诸位。”

    盏茶的功夫,庭院之中出现一辆朱轮马车。

    吕云黛瞧见朱轮马车,赶忙开口:“换一辆寻常马车即可。”

    朱轮马车是皇族专用,她不想让吕观稼猜到小阿哥们是皇族子弟。

    血滴子换来一辆黑色马车,马车内传来小阿哥们的嬉笑声。

    四岁的小弘历和小弘时正在打闹,六岁的小弘昀与七岁的晖儿则端坐在马车内。

    “额娘!”弘历和弘时欢喜的扑进额娘怀里要抱抱。

    小弘昀也忍不住趴在额娘后背。

    晖儿倒像个小大人似的,却也忍不住抓住额娘的袖子。

    “孩子们,一会额娘带你们去见见外祖母,你们得叫我娘亲,不准叫额娘,记住了吗?”

    “儿子记住了。”弘晖含笑点头。

    “儿子记好啦。”弘昀抱紧额娘的脖子。

    “儿子记住了,额娘抱抱。”小弘时钻进额娘怀里。

    “儿子记住了。”弘历抓住额娘的手。

    来到私宅之时,她娘正用鸡毛掸子追吕观稼,吕观稼满头都是鸡毛,笑得没心没肺,吕云黛满眼鄙夷。

    “吕观稼,去厨房帮柿子做饭!”

    “好。”吕观稼的目光落在径直驶入院内的黑色马车,方才他瞧见一双小手探出马车窗户,又被一只更小的手抓回马车内。

    是他的外孙?还是外孙女?

    吕观稼雀跃不已,可看到四娘不悦的眼神,只能垂头丧气离开。

    待吕观稼离开之后,吕云黛朝马车轻唤:“孩子们,来见见外祖母。”

    翁氏激动的冲到马车前,将最先钻出马车的小家伙抱在怀里。

    紧接着又钻出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翁氏一手一个,亲昵的抱紧两个孩子。

    “给外祖母请安。”

    马车帘子被掀开,两个稍年长些的孩子出现在眼前。

    “好孩子,你们都是外祖母的好外孙。”翁氏喜极而泣。

    这几个孩子的眉眼都有相似之处,都与那雍亲王极为酷似,不用猜就知道孩子们的生父是雍亲王。

    四娘的长子倒是眉眼有三分四娘的影子,三子笑起来有两分像四娘,那次子与四子,简直与那冷面俊美的雍亲王如出一辙。

    孩子们是同一个父亲就好,翁氏方才冲到马车前那一瞬,一颗心难受的揪紧,就怕孩子们的父亲是不同的男子。

    她心疼女儿承受的痛苦,愈发对吕观稼没好脸色。

    廊柱后,吕观稼看着几个外孙,忍不住愧疚的潸然泪下。

    此时醒春拎着菜篮子走来:“吕观稼”

    叫名字着实无礼,醒春叫着对方的全名,甚是烫嘴,但四姑娘说若不叫对方全名,就是对她不敬。

    “吕观稼,四姑娘让你今日都在厨房里,晚膳也只能在厨房吃,亥时之前不能靠近前院。”

    “好好好,菜够吗?我会做江南风味的精致点心和菜肴,还有小孩喜欢吃的云片糕。”

    “好,那您来掌勺。”柿子从厨房探出脑袋。

    “好,我来,我来。”吕观稼低头忍泪。

    他躲在厨房里,为妻女和外孙们洗手作羹汤,趁着柿子夫妇去寻碗筷之时,吕观稼忍不住悄悄躲在廊柱后,偷看小外孙们玩藤球。

    倏地眼前一花,他脚下多出个藤球。

    小弘历气喘吁吁来到眼前的大叔面前,瞧见对方与额娘相似的脸,小弘历疑惑转身看向大哥。

    “大哥,快来,这有个与额与娘长得很像的人。”

    几个孩子好奇的围上来。

    弘晖早慧,大概猜出对方身份,于是开口试探:“可是外祖父?”

    吕观稼激动的热泪盈眶,却忐忑不安的垂首,不知所措。

    “外祖父抱抱。”顽皮的小弘时抱住外祖父的腿要抱抱。

    吕云黛正在厅内与娘闲聊,听到门外的动静,正要起身,却顿在原地。

    “四娘,让他去吧。”翁氏碾碎指尖松子儿。

    “是。”吕云黛重新端起茶盏。

    吕观稼并非文弱书生,世家子弟自幼都需习文练武,文武双全,自然耳聪目明。

    听到厅内母女的对话。

    他登时喜极而泣,蹲身将孩子们都抱在怀里。

    祖孙五人在院内玩藤球,吕观稼抱着两个小外孙,与另外两个孩子一道踢球,时不时将目光落在门窗紧闭的前厅。

    直到瞧见柿子夫妇拎着食盒,吕观稼这才依依不舍退回到厨房内,乖乖蜷缩在灶台边,独自吃晚膳。

    前厅内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听见樱娘畅快的笑声,吕观稼眉眼温柔,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吃完晚膳,他将小山般的碗碟清洗干净,又勤快的将厨房打扫好,乖乖坐在昏暗厨房内等着四娘准许他离开厨房。

    吕云黛让四个小阿哥陪着娘,独自前往厨房,远远就瞧见吕观稼坐在厨房灶台边,正低头抹泪。

    她让海东青把那些讨厌的乌鸦赶走之后,轻咳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封奏疏,摔向吕观稼。

    “老匹夫!你的辞呈我不允!我已将辞呈换成告假,明日你就去翰林院继续当差。”

    吕观稼苦笑,他在女儿口中又多出个老匹夫的称呼,明明他才三十七岁,怎么就成了老匹夫。

    罢了,总比昨日骂他老狗好。

    “四娘,爹爹能知道为何吗?”

    “装什么装?今日你不是看到那几个孩子了?想必也猜到他们是谁的孩子。”

    吕云黛没好气的翻白眼。

    吕观稼点头:“是,我知道他们是雍亲王的小阿哥,可雍亲王膝下只有四个小阿哥,再无所出,你在担心什么?”

    吕云黛斜乜一眼精明的老匹夫,难怪他能点榜眼,全国第二的脑子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这些年他一蹶不振的情况下,还能在三十三岁点榜眼,若他全盛时期,说不定二十多岁就能夺状元。

    “他正当壮年,才二十三岁,免不得今后有更多的子嗣,可我却无权无势,小阿哥们需要强大的外戚做后盾,说不定今后吕家也能有机会成为大清第一外戚,成为吕半朝。”

    “吕观稼,你需要几年,才能成为正一品大学士?”

    在雍正设立军机处分权内阁之前,大学士权柄虽被康熙帝设立的南书房削弱,但仍是文官之首。

    大学士分为保和殿大学士、中和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其中保和殿大学士为文官之首,历史上只有富察傅恒获此头衔。

    吕观稼并非皇亲国戚,又是汉人,压根不可能获得此殊荣,大学士选拔要求极为苛刻,满人并无限制,但汉人必须是翰林出身。

    而仅次于保和殿大学士的是文华殿大学士,为群臣实际领袖,是名副其实的宰辅。

    如今的文华殿大学士,是张廷玉的父亲——张英。

    “四娘,你想让吕家成为小阿哥们的后盾?还是想谋求更高的位置?”

    吕云黛幽幽看向老匹夫,他真的很敏锐。

    “你欠我的债,还没还完!十年,我只给你十年时间,到康熙四十八年,你必须是文华殿大学士。吕家子弟不仅要在朝堂上门生

    遍布,还需在军中站稳脚跟。”

    吕观稼点头:“好。要不了十年,给我七年足矣。”

    吕观稼从前为情所困,一蹶不振,如今妻女都在身边,他此生再无遗憾。

    他虽在翰林院暂任闲职,但却是距离万岁爷最近的臣子,简在帝心,他能感觉到,万岁爷对毓庆宫太子并非如表面上那般信任与偏宠。

    女儿既想让外孙们今后有机会争夺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自然殚精竭虑为她筹谋。

    “雍亲王为何不给你名分?岂有此理!”吕观稼满眼愤恨。

    “我不稀罕!吕氏家规,誓不为妾,帝王之妾也不行!我可没忘!”吕云黛躺在摇椅上,鼻子发酸。

    “你!哎”吕观稼没想到竟是女儿拒绝雍亲王,在这之前,他还在怨恨雍亲王品行不端,用强权**四娘。

    “吕观稼,你不仅要超过桐城张家,还需超过湖广巡抚年遐龄,必须超过年家,尤其是军中势力,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

    “年遐龄?他过几年该致仕了,不过他的两个儿子不错,尤其是年遐龄次子年羹尧,与衡臣在翰林院内历练,相信这两年即可被拔擢,外放出京历练。”

    吕观稼忍不住对出色的后生露出赞赏神色。

    “哦。”吕云黛兴趣缺缺。

    “我不喜欢年家,你防着点年羹尧,宣逸文武双全,足智多谋,极适合在军中发展,我知吕家不喜欢武夫,但百无一用是书生。”

    吕云黛决定提前培植自己的势力,为孩子们保驾护航,谁知道今后四爷的真爱年氏入王府之后,会发生何事。

    毕竟若年氏所出的皇子福慧没有早夭,储君未必就是弘历,弘历只是胜在雍正帝子嗣单薄而已。

    储君一定要出自她所出的皇子,否则她定会不顾一切,为弘历舍命杀上帝座。

    “好,我听你的,其实你弟弟很想投笔从戎,只是我不肯。”

    此时一只乌鸦停在她面前,听到乌鸦传递的信息之后,吕云黛登时惊骇不已。

    第67章 第67章燃情

    “老匹夫,我出去一趟,归期不定,照顾好家里。”

    “四娘,这些年,你到底在做什么?可否告诉爹爹。”

    吕观稼心疼抹泪,他的女儿本该是掌上明珠,被千恩万宠的呵护长大,却被他毁了一生。

    “我去当伥鬼!我早就不是人了!拜你所赐!”吕云黛讥讽道。

    “对不起,四娘,为父能为你做什么?你告诉我可好?”吕观稼焦急追问。

    “你当皇帝吧!”吕云黛懒得搭理吕观稼,焦急回屋更衣,心急如焚赶往大学士府邸。

    多年未至张府,没想到张廷玉所居的风清院还是老样子。

    此时清荷焦急站在湘妃竹林内。

    “怎么回事?张廷玉为何重病?”

    “回六统领,属下也不知,他从江南归来就病倒了,还不肯喝药。”

    “把这七年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与我汇报。”吕云黛负手站在清荷面前。

    事发仓促,她甚至来不及找暗二核对交接,就心急如焚赶来,她对张家后宅这七年来发生之事,几乎一无所知。

    “六统领,当年您调任之后,张廷玉被其母姚氏算计,与姚家六姑娘有了肌肤之亲,珠胎暗结,不得不娶她,紧接着属下被姚氏开了脸,送给公子为妾,与属下一起被送到公子屋内的妾室,还有四人。”

    “姚氏进门之后,对我们五人几乎严防死守,不久后诞育小公子张若霭。”

    “公子不曾让我们五个妾室侍寝过,似乎也并不喜欢夫人,她诞下小公子之后,就再无所出。”

    “前些时日,听闻少夫人竟病死在江南,极为蹊跷,公子一回来,就说要遣散我们五个妾室。”

    “其余四个妾室拿了丰厚的遣散银子离开,属下赖着不走,但公子已下最后通牒,下个月初五,属下必须离开张家。公子给了属下五万两遣散银子。”

    “这两日出何事了?”吕云黛听的一头雾水。

    “属下也不知,只是有一晚,属下遇见公子喝得酩酊大醉,他抱着属下悲痛欲绝唤四娘,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简直让闻者落泪,统领可去查查四娘为何人。”

    清荷停顿许久,却不见统领示下,她偷眼看向六统领,却诧异的发现六统领在走神。

    这是从前不曾遇见的状况,六统领精明睿智,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噤若寒蝉。

    “六统领”清荷小心翼翼提醒道。

    吕云黛回过神,强自压下心间绵密酸涩的阵痛。

    “清荷,你可有喜欢的男子?可直接告诉我,我帮你安排。”

    “六统领,清荷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清荷战战兢兢。

    吕云黛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我只给你这一次开口的机会,你想好再说。”

    清荷与张廷玉的小厮青荇并不算清白,吕云黛了解她手中每一个探子的弱点和秘密。

    清荷面露挣扎之色。

    “六统领,我我想嫁给青荇。可他是公子身边最得力的长随,我是公子的妾室。”

    “施清荷,此刻开始,你的任务有所改变。”吕云黛伸手揭下清荷脸上的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暗探施清荷,即日起,需尽快攻克文华阁大学士张英嫡子张廷玉身边最为心腹的长随青荇,我不管你用何办法,你必须尽快成为青荇最信任的枕边人。”

    “换个身份,明日一早,你的身份就是张家新聘的绣娘施清露。”

    “多谢六统领!”清荷感动的匍匐在地。

    他们这些暗探卑微,但暗探也有自己最为敬仰和喜欢的统领,她和绝大多数暗探一样,最喜欢的就是暗六统领。

    “你在此等候片刻。”

    “属下遵命。”

    吕云黛安抚好清荷之后,就心绪复杂来到张廷玉所居的内室门前。

    “青荇小哥,我要见公子。”

    青荇眸中痛苦一闪而逝:“施姨娘,公子说不见。”

    “就见一面,见完他,我明日一早就离开。”

    屋内传来张廷玉虚弱的声音:“进来吧。”

    吕云黛拔步入内,屋内弥漫着刺鼻的药味,此时张廷玉正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桌案上放着一碗汤药。

    吕云黛将汤药端到床前:“公子,您是在为四娘殉情吗?”

    张廷玉暗淡的眸子倏然瞪大,显然是被她猜中了心思。

    “与你无关,若银子不够,找青荇,这些年耽误你大好韶华,是我的错。”

    张廷玉觉得自己真是无耻至极,时隔多年,面对清荷那种奇怪的悸动,今晚再次出现。

    他痛苦捂着嘴角,难受的溢出猩红来。

    不,他不能再背叛四娘。

    “四娘,等我四娘”眼前浮现心爱之人的音容笑貌,张廷玉虚脱的甚至无法抬手,急得掉泪。

    吕云黛看他愈发虚弱的神色,吓得伸手替他把脉,待探查到他的脉息之后,她惊的抓紧他欲要逃离的手腕。

    “衡臣哥哥,你快喝药!”话音未落,吕云黛愕然捂嘴。

    方才情急之下,她忘记伪装成清荷的声音了

    “你你是”张廷玉喜极而泣,艰难爬起身,却压根无法坐起身来。

    眼看他要跌倒,吕云黛忍不住伸手搀扶他,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四娘,我是不是疯了四娘,你带我一起走,可好?我们再也不要分开,求你带我走,四娘”

    吕云黛愧疚的潸然泪下,早知道她的死讯会险些逼死衡臣哥哥,她就该告诉他一声。

    “衡臣哥哥,喝药可好?”吕云黛含泪重新端起汤药。

    “好,你不要再离开我,你让我做什么都成,四娘,我的四娘。”

    张廷玉一只手攥紧她的手掌,另外一手迅速接过药盏一饮而尽。

    喝完汤药,他伸手去揭她脸上的伪装,却找不到破绽,急得忍不住呜咽。

    吕云黛低头忍泪,用特殊的手法将面具揭下。

    “衡臣哥哥,施清荷与青荇小哥情投意合,她此刻在湘妃竹林等青荇,可否成全这对有情人?明日,她就只是绣娘施清露。”

    “好,都听你的。”

    “青荇,去吧。”

    守在门外的青荇将屋内的对话听在耳中,拔步冲向竹林。

    此时张廷玉牵紧四娘的手,激动的不知所措,唇瓣翕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吕云黛搀扶着他躺回到床榻上,他的手始终紧紧牵着她的手。

    “四娘,我想抱抱你,可好?只是拥抱。”

    他的身子太过虚弱,必须保持情绪平和,吕云黛乖巧点头,和衣躺在他身侧。

    “衡臣哥哥早些歇息,我就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

    “好,四娘,我好困,我真的好困,容我歇息歇息,自从为你扶灵安葬之后,我就睡不着,我睡不着”张廷玉虚弱喃喃着,缓缓合眼。

    吕云黛忍不住愧疚的落泪,他竟然为她扶灵

    只有至亲或者挚爱的夫君才能为她扶

    灵,他才刚丧妻,竟不顾世俗眼光,毅然为她扶灵。

    他连名声都不要了

    吕云黛侧过身,依偎在衡臣哥哥怀里,在他满是药味的怀里,与他一道沉沉入睡。

    第二日清晨,吕云黛一睁眼就看到张廷玉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她瞧。

    她以为自己流口水了,于是惊的伸手擦拭嘴角,却没摸到口水。

    “衡臣哥哥在看什么?”吕云黛纳闷。

    “我在看你,想余生都与你厮守,日日睁眼都能看见你,除了你,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四娘,”

    “衡臣哥哥,我早已不是清白之身,甚至还生过孩子,这些年,我的人生过得肮脏至极,你会嫌弃我。”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此情不渝。”

    “我想吻你,可以吗?”张廷玉小心翼翼说道。

    吕云黛想起来昨晚清荷说,张廷玉这些年孤苦凄清的独自住在前院书房里,身边连个伺候的奴婢都没有,到嘴边的拒绝,再也说不出口。

    她主动吻他苍白的唇,口齿间都是苦涩的味道,那苦涩一路滑进心底,凄凄凉凉的悲。

    如果没有那场天意弄人的意外,她早就嫁给衡臣,成为他的结发妻子。

    只可惜,世间没有如果,只剩下苦涩的因果。

    他的吻与他清润如玉的性子一样,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当真是正人君子,说吻,就真的只是浅尝即止的吻,再无任何僭越。

    明明他的呼吸都早已凌乱不堪,眸中欲色灼人,明明他贴近的身子早就动了欲念。

    此时身后传来敲门声:“公子,您该服药了。”

    吕云黛赶忙分开唇瓣,起身披衣。

    将门打开窄缝,接过门外小厮递进来的铜盆与食盒,吕云黛端着铜盆来到床榻前。

    张廷玉虚弱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悉心伺候他梳洗,搀扶他起身用膳,吃药。

    衣不解带为他侍疾七日之后,他晦暗惨白的面色终于恢复几丝红润血色。

    这几日,他甚至不曾问她为何会以清荷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他眸中浓烈的爱意让她无所适从。

    “衡臣哥哥,你就不问问我这些年都去了哪?经历过什么?”

    吕云黛很好奇,为何衡臣哥哥只字不提。

    “四娘,从前那些过往都忘掉吧,你只需将仇人的名字告诉我,我定会穷极一生,为你报仇雪恨。”

    “若你不愿说,我此生都不会问。”张廷玉小心翼翼轻抚她的衣袖,不敢触碰到她的手腕。

    “我是佟家的暗卫。”吕云黛缓缓开口。

    “这些年,也许你没认出我来。可我时常见到你。”

    “你”张廷玉满眼震惊,坐起身来。

    他对佟家的暗卫略有所闻,那些暗卫听闻一人可抵千军,桐城张家豢养的死士压根无法望其项背。

    四娘却说时常见到他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是雍亲王身边的女暗卫!

    他只在雍亲王还是阿哥之时,有一年在雍亲王私宅茶室内,遇到过有人藏匿在屋顶之上。

    一道气息极为隐匿,另外一道气息,是佟格格,如今的雍亲王嫡福晋。

    世家子弟能文擅武,他的身手并不差,可那些年去拜访雍亲王,却从不曾察觉到高手的踪迹。

    原来这些年,她就在他身边。

    张廷玉呼吸一窒,心疼的抱紧她。

    他深知张家豢养的死士活得有多艰辛多危机重重,每年死士的死亡率极高。

    那么比张家死士更为强大的佟家暗卫,定时时刻刻在炼狱中煎熬。

    “四娘,对不起,是衡臣哥哥没有保护好你,我该死。”

    听着张廷玉哽咽的哭腔,吕云黛心内五味杂陈,轻轻拍着他后背安慰:“与你无关,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都是命。”

    “四娘,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你好过些?”

    “衡臣哥哥,你要好好活着,我就能好过,张太庙,从前你总夸夸其谈说要位极人臣,配享太庙,可你食言了,怎么这些年为何还在翰林院内避世?”

    “我的衡臣哥哥定能配享太庙,若衡臣哥哥入了太庙,再得文正这个文臣最为尊荣的谥号就好了。”

    历史上张廷玉是清朝唯一配享太庙的文臣,更是唯一配享太庙的汉臣。

    古往今来,能臣贤仕犹如恒河沙数,但赐谥号为文正的文官,只有寥寥三十人。

    清朝赐谥号为文正的,更是只有区区八人,半数还都是风雨飘摇的晚清时期,为安定民心抵御外侮赐下的。

    大清从入关到雍正朝结束,都不曾有文官获得最为尊荣的文正谥号。

    吕云黛私心想让他终其一生都有所寄托,如此今后她若身死,他还能寄情于权势。

    张廷玉被四娘一番慷慨之词说得面红耳赤。

    他红着脸,垂首挽起心爱之人的手。

    “怪我,从前我以为你不在了,独留我苟活在人间,若非还需为爹娘尽孝,我恨不能随你去了,还管那些功名利禄做甚?得过且过而已,随便考个功名,在翰林院内混日子,也不曾考虑过仕途,没有你,早已没了将来,我什么都不想要。”

    “四娘,我定会发奋图强,再不敢懈怠。”

    “我定会位极人臣,配享太庙,谥号文正,我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衡臣哥哥,你别与八爷走得太近。”吕云黛温声提醒道。

    “好。”

    吕云黛没想到张廷玉甚至不问缘由,诧异抬眸看向他满是缱柔情的眼眸。

    “你怎么不问为何?”

    “我都听四娘的,你说什么都好。”

    吕云黛泪眼朦胧:“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你不会。”张廷玉语气笃定。

    “四娘,你别嫌弃我脏,我知道我很脏,对不起,这些年我什么都没为你守住,连我自己都丢了。”

    吕云黛知道张廷玉说的是他被算计成婚生子一事。

    她主动握紧张廷玉的手:“衡臣哥哥,我才肮脏不堪,是我配不上你才对,别让我毁了你的人生,可好?”

    “你回到我身边,我此生才有寄托,否则我早就身如已灰之木,心似不系之舟。”张廷玉眸中含泪。

    吕云黛惴惴不安,她对张廷玉的感觉极为复杂,甚至无法形容对他到底是何感觉。

    此刻她心乱如麻抱紧他:“衡臣哥哥,佟家的暗卫被蛊毒控制,我这一生都离不开解药,三年后,我需入紫禁城为暗卫,获得新的解药,才能活下去。”

    张廷玉惊骇不已,心疼抱紧四娘:“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但说无妨。”

    “我需要你活着,衡臣哥哥。”

    “好,四娘,我此生会为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只为你活着。”

    吕云黛含泪点头,她记得张廷玉是三朝宰辅,甚至高寿,活到八十四岁才寿终正寝。

    她若记得没错,他在四十多岁之后,还会诞育三子二女。

    他这一生绝不会过得凄清孤苦。

    在张家又照顾张廷玉七八日之后,吕云黛得到四爷即将归京的消息。

    “衡臣哥哥,我需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些,四娘,我该如何寻你?”

    吕云黛想起自己的骨笛,可一个骨笛送给了策零,另外一个不知所踪。

    吕云黛仰头,朝着蹲在墙头的海东青招手。

    “它是阿正,今后它会陪伴在你身边,就像我陪在你身边那般,你若有话要与我说,让阿正带信。”

    “它能活五十到七十年,说不定活得比我还长呢,它能陪你许多年。”

    阿正歪着脑袋看新主人,此刻它并不知道,往后余生,它将会陪着这位新主人五十余载光阴,直到他寿终正寝。

    阿正斜乜新主人,一跃跳到他的肩上。

    吕云黛朝着衡臣哥哥莞尔一笑,转身离开。

    张廷玉伸手轻抚海东青,目送四娘离开之后,他回屋更衣。

    “青荇,立即准备拜帖名刺,我要去佟府拜访佟国舅。”

    佟家素来强势,佟国维曾有意拉拢张家,更有意拉拢

    他这个张家未来的家主为朋党。

    从前他不屑,但如今,他愿为佟家座下走狗鹰犬,即便遗臭万年,即便万劫不复。

    佟家定会用四娘来要挟他从命。

    只要他还有利用价值,佟家定会善待四娘。

    他一定要位极人臣!

    晚膳之后,吕云黛在大学士明珠府邸与探子密聊结束之后,才离开明珠府,忽而收到佟家召唤她回佟府的消息。

    佟家找她做甚?她仔细回忆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确认没有任何纰漏,这才忐忑前往佟家。

    一来到佟家,她愈发惴惴不安,没想到来见她的,竟然是佟国维身边最为亲信的长随佟明。

    “暗六,你倒是个好福气的。”佟明忽而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托佟家的福。”吕云黛一头雾水,懵然奉承道。

    被佟福领到一处幽静庭院,吕云黛心下骇然,这是佟国维所居的院落,他们这些暗卫压根没资格踏足。

    到底发生了何事?

    入了书房内,吕云黛瞧见垂垂老矣的佟国舅正端坐在上首,而他脚下,则匍匐着一道清癯身影。

    此时佟国维正在抽烟袋锅,那人正抬手用双手为他接烟渣。

    滚烫的烟渣被扣在衡臣哥哥掌心,吕云黛心如刀割。

    “衡臣啊,我可将你的未婚妻还给你,但你能为佟家做什么?”

    “回国舅,我愿为佟家效犬马之劳,您让衡臣做什么都成。”

    “好,好啊,你当年科考的文章我瞧过,你父亲张英太过谦虚,你何必藏拙。可惜了,张家失去个状元之才。”

    “是。”张廷玉接住扣在掌心的烟袋锅,低下头颅。

    此时两个小童捧来一沓写满字迹的宣纸,吕云黛愈发不安,目光落在那些宣纸上,登时如遭雷击。

    第一张宣纸上就写着一桩让人震惊的倾私官盐供状,而罪犯一栏则空着。

    此时两个小童将矮几端到跪在地上的张廷玉面前,一小童研磨,一小童则将朱砂印泥盒捧到张廷玉面前。

    吕云黛顿时会意:“不,衡臣哥哥,不要为我”

    耳畔忽而传来让她心悸的血玉短哨声,吕云黛浑身剧痛,躺在地上痛苦抽搐。

    “不要”她忍着剧痛,缓缓朝着衡臣哥哥爬去。

    “停下,国舅爷,求您让他别吹了,衡臣签。”

    张廷玉急得拼命磕头。

    “衡臣,凡事都需要等价,这得看你的诚意。”佟国维捋着花白胡子,志得意满。

    “好,好!”

    张廷玉颤抖着手,抓过笔,在一张张足以令他身死魂消的罪证签字画押。

    吕云黛已然痛苦的说不出话来,绝望的瞪大眼睛,眼睁睁看衡臣哥哥边抹泪边按手印。

    也不知过去多久,折磨人的短哨声终于停下。

    “衡臣啊,今后就祝你与吕四姑娘白头到老,早生贵子了。”佟国维用烟袋锅拍了拍这位才情横溢的宰辅根苗。

    佟家许久未驯服这般惊才绝艳的簪缨世家子弟效命。

    这些年佟家拉拢的那些寒门子弟全加一块,都不如眼前的张衡臣。

    佟国维满眼笑意,扬手间,长随捻着一颗血红的丹药递到暗六唇边。

    吕云黛绝望的死死咬着牙关,她没有脸面服下这颗衡臣哥哥用尊严和仕途换来的丹药。

    她宁愿现在就以死谢罪。

    后颈传来一阵剧痛,她口中被强塞进丹药,那药当真若小八说得那般,仙丹似的通体舒畅,却让她痛不欲生。

    与此同时,雍亲王府邸中门大开,奴才们匍匐在地,恭迎王爷打道回府。

    胤禛风尘仆仆,打马径直入前院内。

    “王爷,佟家瞬安颜公子求见。”

    “可知何事?”胤禛将马鞭丢给奴才。

    “呵。”胤禛冷笑,没想到他才入四九城门,佟家人就闻风而至,当真是神通广大的佟半朝。

    “领去书房。”

    胤禛转身沐浴更衣之后,才徐徐踱步前往书房。

    一踏入书房内,赫然发现瞬安颜身后站着两个陌生女暗卫,想必是佟家又来送新暗卫。

    “给四表哥请安,今日瞬安颜奉玛法之命,前来给您送新的暗卫。”

    瞬安颜话锋一转,又道:“四表哥,今日还有一件事需与您说一声,佟家已将暗六吕云黛召回。”

    胤禛垂眸压下狂怒,面无表情端起茶盏:“嗯。”

    苏培盛心急如焚,赶忙开口追问:“瞬安颜公子,奴才与暗六交情深厚,也不知暗六被调遣去何处?奴才也好寻暗六叙叙旧。”

    瞬安颜笑而不语,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这才缓缓道:“家中长辈自有安排,我也不知。”

    “四表哥,暗六人老珠黄,长辈担心她无法再为您全力以赴效命,故而今日送来两个年轻貌美的暗卫来替换,您一定会喜欢。”

    “一个就好。”胤禛随手指着一个女暗卫,冷冷说道。

    “好,暗十,代号镜莲。镜中青莲,濯而不妖,她的媚术比暗六更佳。”

    苏培盛瞧着那张与暗六曾经的皮囊一模一样的面庞,怅然若失。

    佟家竟全然不顾及暗六是大阿哥生母,就这么将四爷用过的女人送到别处效命,简直奇耻大辱。

    “四表哥,您也不喜欢暗六,难道不是吗?否则这些年来,暗六早该得到名分,是佟家不察,早该将她替换掉,四表哥今后若对哪个暗卫不满,大可直接告知佟家,我们定会换到您满意为止。”

    瞬安颜心中不满,他一手调教的暗六,入宫当皇妃都绰绰有余,可即便暗六为四表哥诞育下庶长子弘晖,都不曾得到侍妾格格的身份,岂有此理!

    早知道四表哥始终瞧不上暗六,他就该早些将她召回到身边,何故又被张衡臣捷足先登。

    瞬安颜心里憋着火,与四表哥寒暄几句之后,就去探望堂妹四福晋。

    佟佳氏一听到娘家将暗六调走,登时心急如焚。

    “为何都不提前通知我一声,暗六被调遣到何处了?”

    “不成,我现在就回娘家一趟。”佟佳氏急得直掉泪,暗六是她在王府里最可靠的心腹,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她。

    “你不必再去求你阿玛,是玛法亲自下令调遣,别去自讨没趣。”瞬安颜面色凝重。

    佟佳氏刹住脚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些年来,除非天大之事,否则玛法绝不会插手,如今佟家的掌舵人是七叔和瞬安颜堂兄。

    暗六定被安排到一个至关重要之人身边,再无任何转圜余地。

    佟佳氏无奈的叹气。

    书房内,苏培盛侍立在一侧,大气都不敢出。

    从方才瞬安颜离开之后,爷就端坐在那,岿然不动。

    “找到她。”

    四爷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守在门外的血滴子影一领命,悄然离去。

    苏培盛欲言又止,忍不住提醒:“王爷,可需要用那血玉短哨召唤暗六?”

    却听到四爷冷冷的声音:“拿来。”

    苏培盛诶一声,赶忙拔步去寻血玉短哨。

    他才将短哨递给王爷,却见王爷寒着脸,扬手将短哨砸碎。

    苏培盛吓得匍匐在地,扬手抽自己耳光,他还

    真是关心则乱,暗六一听到血玉短哨子就痛不欲生,以爷对暗六的心思,他怎么可能用那哨子来伤害暗六。

    爷不曾开口喊停,他就不敢停下,直到他脸颊红肿,结结实实挨了三十下掌帼,才听到四爷幽幽开口。

    “启用蛰伏在佟家那枚棋子,爷需尽快知道究竟发生何事。”

    “爷”苏培盛心急如焚,本想劝阻四爷,那颗棋子至关重要,是孝懿皇后留着为四爷防备佟家暗算的。

    可他一抬眸,却被四爷阴鸷的目光盯着,登时毛骨悚然。

    佟府内,李四儿心情舒畅,正在院里踢键子解闷,倏地看到花坛边摆着一盆只有一朵孤芳的绿菊。

    腾空的毽子应声落地,李四儿怔愣一瞬,踩着花盆底鞋袅袅婷婷来到那盆绿菊前。

    “这盆花不错,摆到我屋里正好。”

    “算了,我自己来。”李四儿抱着绿菊回屋,半晌都不出来。

    隆科多回来之时,就听到屋内传来凄凄呜呜的哭声,顿时步伐凌乱。

    “四儿,谁欺负你了?爷去砍死他!”

    李四儿推开隆科多的怀抱,哭得愈发我见犹怜:“还不是你们佟家欺人太甚,我知道我只是小暗卫,配不上隆科多大人,你们不待见我就算了,为何连我的女儿都瞧不起!”

    “呜呜呜呜,隆科多,你把我女儿最信任的暗六藏哪儿了?”

    “女儿在雍亲王府里好不容易有个信任的暗卫,如今倒好,你干脆让我重新当暗卫吧,把我派去女儿身边,我还恬不知耻赖在你身边做甚,肯定是你撺掇的。呜呜呜”

    “心肝儿,你到底在说什么?那暗六与我何干,你别冤枉我。”

    隆科多一把搂紧哭哭啼啼的女人,心都被她给哭乱了。

    “调哪儿去了?还能要回来吗?”

    “一个暗卫而已,你们佟家就不能把她还给女儿吗?”

    隆科多无奈叹气:“如今我七弟才是家主,很多事情我只有知情权,你该知道的,这些年我力所能及之事,从不曾拒绝过你。”

    李四儿面露痛苦心疼,他为了要她,连佟家的家主之位都丢了

    此刻她还在处心积虑的利用他。

    “对不起大人”李四儿抱紧这个纠葛一生的男人。

    “叫竹筠,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好了好了,我去打探一番,看看那暗卫到底去何处,但你不能往外说,否则阿玛怪罪下来,我又该受罚了。”

    “知道了,你说的秘密,我还能和谁说?我成日里被关在垂花门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倒是想说呢,可找不到说话的人。”

    李四儿坐在隆科多怀里,主动献吻。

    “别闹,你身上还没干净,明儿再给你。”隆科多极尽温柔吻她的眉心。

    “我先去问问那暗六调遣去何处,等着!你先梳妆打扮一番,今晚爷带你出去逛逛。”

    “爷快些去吧。”李四儿娇嗔道。

    隆科多含笑起身离开,去寻七弟探消息。

    却不成想,连七弟都不知道,隆科多诧异不已,这是不曾有过之事,包括皇帝表哥身边的暗卫他都知晓,那小暗卫到底被派遣到哪个神秘人物身边了?

    隆科多没问出来,赶忙到库房里寻出皇帝表哥新赏的首饰,一股脑都交给了四儿。

    没想到却被四儿连人带礼物赶了出来,连着小半个月都不曾让他进屋歇息。

    无奈之下,他只能拉下脸,去求侄儿瞬安颜。

    七弟虽是家主,但隆科多知道,阿玛心中最为满意的家主人选是侄儿瞬安颜。

    只不过直接跃过儿子,将家主之位交给孙子,难免让人猜测佟家不睦。

    兄弟相残骨肉相杀,是皇帝表哥最为忌讳之事,阿玛不会触皇帝表哥的霉头。

    七弟不知之事,侄儿瞬安颜一定知晓。

    瞬安颜对三叔素来无奈,毕竟三叔曾在战场上对他有数次救命之恩。

    “玛法拉拢到张英嫡子张廷玉,那暗六竟是张廷玉的未婚妻,暗六已被派遣到张廷玉身边。”

    “三叔,此事不得外泄。包括后宅。”

    隆科多郑重点头,回去之后,立即将暗六在张廷玉身边的消息告诉四儿。

    煎熬大半个月,今晚他终于成功抱得美人归,自是一番温香软玉,被掀红浪,欲罢不能

    南锣鼓巷私宅内,吕观稼才下朝,顶戴花翎都来不及摘下,就迫不及待赶去看樱娘。

    倏地,他顿住脚步,仰头看向屋脊。

    “谁!”

    他一声冷呵,潜藏在暗处的吕家死士飞身冲到屋脊之上。

    血滴子们从未料到,会在暗六的私宅内遇到如此强悍的对手,他们不敢对那些人下死手,且走且退逃离私宅。

    死士首领飞身来到家主面前。

    “家主,对方实力与我们势均力敌,但却无意迎战。”

    “什么?与你们势均力敌?”

    吕观稼满眼震惊,吕家的死士大有来头,吕家子弟在前明可谓满朝朱紫贵,前明灭亡之后,吕家收编了一支锦衣卫精锐。

    这支锦衣卫精锐传承到他手里,已是第三代,他们从无败绩。

    “仔细把守,保护好夫人。”

    “四娘去了何处?”

    “回家主,属下不知,四姑娘实力惊人,轻功尤甚,我们跟不上”

    吕观稼扶额,难怪四娘当年能从吕家死士手中成功带走樱娘,他愈发愧疚,他的女儿这些年究竟付出何种惨烈代价,才练就一身铜皮铁骨。

    尤记得她最怕疼,学刺绣之时,被针轻扎指尖,就疼的泪眼盈盈哭着喊爹。

    他心疼的摔碎绣架,他吕观稼的女儿,即便不学刺绣又如何?衡臣这般最为优秀的儿郎都不曾嫌弃她,她照样能被所有人荣宠一生。

    只是,这半个月窥视此地之人,到底是何方势力?

    冷月无声,血滴子影一回到王府赴命。

    这半个月,血滴子们几乎夜不能寐,倾巢出动,却依旧寻不到暗六的踪影。

    以暗六如今的实力,若她有意伪装藏匿行踪,血滴子们压根找不到她。

    此时王爷正坐在窗前,指尖把玩着一颗赤红药丸,俯首盯着四九城舆图审视。

    为了得到这颗紫禁城内暗卫才能服用的药丸,血滴子付出了惨烈代价。

    只不过王爷尚未来得及用药丸哄好暗六,她却不知所踪。

    此时苏培盛气喘吁吁,揣手小跑着来到书房内。

    “找着了,在在张廷玉身边伺候。”

    砰地一声,胤禛摔碎手边茶盏,没想到会是张衡臣!

    “张廷玉公子半月前,曾秘密前往佟家,许是已与佟家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在翰林院内的探子发现他曾与佟家安插在翰林院内之人接触,估摸着将万岁爷的消息透给了佟家。”

    “哦。”

    胤禛仰头,满眼疲累。

    忆起那年张廷玉尚是他的伴读,而张廷玉的父亲张英,是教授他汉文的师父。

    张衡臣饱读诗书,一个汉人,却考了满文考试一等第一名,力压一众满人勋贵子弟。

    如今他更是已被汗阿玛赏识,于南书房当值。

    南书房是权

    力的核心之地。他简在帝心,年纪轻轻已开始负责记载汗阿玛的起居言行与诏书草拟颁布。

    他是距离汗阿玛最近的心腹,也是最年轻的翰林,权倾朝野,只是时间问题。

    也是他最为看好的宰辅根苗。

    难怪佟家能将暗六调遣到张廷玉身边,显然暗六这个吕家女,彻底沦为佟家牵制张廷玉的把柄。

    这也是为何这些年来,他从不曾让佟家知晓他对暗六心思的根本原因。

    他此生绝不允许被任何人威胁,绝不能!

    他能走到现在,全都是自己一步一泣血争来的,绝不能任性妄为,行差踏错,将多年的筹谋毁于一旦。

    只是,这无处安放的慌乱与心口绵密酸涩的剧痛,却愈发折磨人。

    他捂着心口,忍不住忆起那年冬末,张廷玉伴读之时,惊闻他的未婚妻溺亡,那般铮铮傲骨的少年,竟当着众人的面失态落泪恸哭,几度悲伤昏厥。

    长达半年,他都未曾再见过他,奴才说他病的厉害,后来,张廷玉又请旨为他那年仅六岁的未婚妻服丧。

    当时他只觉得好笑,又觉得张廷玉是个重情义的好儿郎。

    原来他与那人之间的孽缘开端,竟从她六岁就开始了。

    胤禛枯坐在书房内,愈发慌乱无措,面对准噶尔那流亡王子之时,他都不曾如此惊慌失措。

    可那是张衡臣,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婿,他比那人更清楚,张廷玉是如何对她情根深种,甚至能舍命相陪。

    该如何是好,此局必败。

    天将破晓,此时门外传来小阿哥们清脆稚气的请安声。

    苏培盛正目送小阿哥们去紫禁城内蒙学,四爷的声音倏然从书房内传出。

    “大阿哥留下。”

    晖儿容貌与那人最为酷似,他忽然想到扭转乾坤的办法。

    “等等,今日都不必去蒙学,阿玛带你们去探望养病中的大学士张大人。”

    “是阿玛的老师张英大人吗?”弘晖好奇问道。

    “嗯。”

    张府内,今日休沐,此时张廷玉正坐在床前,为四娘擦拭脸颊。

    佟家人说她服用的丹药特殊,半月方醒,不知为何还未苏醒。

    他心急如焚,若今日不醒来,他定要再去佟家讨说法。

    “公子。”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雍亲王造访,学士令您立即到前院接待。”

    雍亲王曾经师从他父亲张英,父亲这几日缠绵病榻,没想到雍亲王还惦念曾经的教导之恩,纡尊降贵前来探望。

    张廷玉心中感激,在四娘唇上轻吻,这才恋恋不舍离去。

    才走到前厅门口,就听到孩童清稚的笑声。

    想必雍亲王今日带着他的小阿哥一到前来。

    张廷玉微躬身,抬腿入了前厅。

    “微臣张廷玉,给王爷请安,给小阿哥们请安。”

    “晖儿,时儿,去搀扶张大人起来。”

    胤禛盯着张廷玉匍匐在他脚下的声音,语气依旧凉薄,唇角却忍不住溢出玩味笑意。

    第68章 第68章断情

    张廷玉受宠若惊,赶忙双手撑地站起身来。

    此时他将目光落在年长的大阿哥身上,正欲客套致谢,一抬眸,却顿觉五雷轰顶。

    这孩子是

    张廷玉屏住呼吸,盯着那孩子细看。

    “衡臣,这是本王的长子,你还不曾见过吧。”胤禛似笑非笑看向张衡臣。

    “是,微臣久在翰林院内,鲜少去南薰殿。”

    张廷玉错开视线,不忍再细看那孩子,那孩子的眉眼藏着四娘的影子。

    联想到四娘在雍亲王身边当暗卫,雍亲王清高孤傲,他又如何能容忍身边的奴才淫。乱。

    显然,能染指四娘的男子,只有雍亲王自己。

    此时眼前又出现三道小小身影,张廷玉为回避四娘的孩子,转而看向那三个小阿哥,却又觉如遭雷击。

    不可能!他简直难以置信,为何会如此为何

    他面色煞白,浑身轻颤,心口更是凌迟般的剧痛。

    另外三个孩子脸上,竟都隐隐约约带着四娘的影子,与雍亲王的容貌融合在一起。

    四娘的眉眼早就镌刻在他心底,旁人也许认不出,但他却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们他们全都是四娘和雍亲王所出。

    怎么会明明四个小阿哥的生母各有其人,三阿哥更是嫡出。

    怎么会!

    他痛苦的屏住呼吸,紧咬牙关。

    寒暄过后,胤禛从容起身。

    “恩师,本王今日叨扰,还需送小阿哥入宫进学,您且早些养好身子,早日安康。”

    张英被夫人搀扶着起身:“王爷,您与小阿哥们前来,微臣甚是感激,待微臣病愈,定前往雍亲王府拜会。”

    “不必相送。”胤禛朝着面色惨白的张衡臣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带着小阿哥们扬长而去。

    苏培盛站在原地,皮笑肉不笑:“哎,王爷近来心情不佳,王府里丢了件极为珍贵之物,是王爷和小阿哥们心尖儿上的至宝,遍寻不得啊,也不知是在谁家灯火阑珊处。”

    张英笑而不语,拱手目送苏公公转身离开,但面上的笑容却前所未有的僵硬。

    待恭送雍亲王父子离开之后,张英扬手推开夫人。

    “张廷玉,到祠堂跪下!”

    “老爷,出何事了?怎么好好的要罚跪?”张英的夫人姚氏焦急追问。

    “哼!慈母多败儿,张家迟早会九族倾覆!败在这逆子手中!”

    张英怒不可遏,前些时日,逆子领回来个女子,张英一眼就认出那女子是吕家四娘。

    那孩子与吕观稼和翁氏的容貌太像了。

    原本并无不妥,那逆子这些年来,为了吕四娘浑浑噩噩度日如年,毕竟那是逆子钟情一生的女子,他还容得下一个弱女子。

    直到今日。

    雍亲王忽然造访,当看到雍亲王庶长子那一瞬,张英险些昏厥。

    逆子!逆子!

    竟将皇子的女人带回来,而且还是雍亲王庶长子的生母。

    他真是疯了!

    竟拎着张家上下八百三十七口族人的项上人头,狂妄的与皇子的女人谈情说爱。

    父子二人来到祠堂内。

    张英拿起戒尺,扬手砸在逆子后背。

    “跪下!”

    张廷玉曲膝跪在列祖列宗灵前。

    “不准再靠近吕四娘,你回去就将她立即送回雍亲王府,听到没有!”

    “爹,我不会再丢下四娘。”张廷玉跪得笔直,铿锵有力回应。

    “你送不送!”张英气得抡起戒尺砸在他后背。

    “不送!”

    祠堂内不曾停歇的戒尺声不断传出,被挡在门外的姚氏急得直哭。

    衡臣从不会忤逆长辈,他这一生唯一忤逆长辈意愿之事,就是一意孤行,为那吕家四娘守丧一年。

    而如今,他再次为那吕家四娘,连九族至亲的性命都置若罔闻。

    姚氏边哭边去寻那吕四娘,她要让那狐媚子看看,看看衡臣为了她,是如何众叛亲离,妻离子散,沦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孤家寡人。

    姚氏领着数名粗使婆子,气势汹汹赶往衡臣居所。

    祠堂内,张英气喘吁吁打断戒尺。

    “衡臣,若是别的皇亲国戚,即便是毓庆宫,我张家也能有回旋余地,唯独雍亲王,你绝不能得罪。”

    “你自幼早慧,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还需我将那些不能言明的话挑明吗?”

    张英浸淫宦海,沉浮数十载,能做到文臣之首,自有一番官场生存之道。

    他是文臣首辅,怎可能完全揣测不出半分帝心。

    “不必,我心中有数。”张廷玉面若死灰。

    今日他如此无助与绝望,也正是因为那个不可明说的秘密。

    他是御前最得力的翰林,日日记录帝王言行,自是察觉到康熙爷对毓庆宫愈发不满。

    而近些年,张廷玉更是从康熙爷派发给皇子们的奏疏与康熙爷不经意流露出对诸皇子的态度中,发现端倪。

    康熙爷安排给诸皇子的奏疏与差事杂乱,看似无迹可寻,但张廷玉却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经年累月积累的蛛丝马迹在心底抽丝剥茧,逐渐串联成清晰的真相。

    他震惊发现康熙爷这些年竟然在不动声色栽培雍亲王,甚至用心程度超过对毓庆宫太子殿下。

    他爹是文臣之首,自然也能揣测出帝心。

    是的,今日他才知道,他正在与未来的皇帝陛下抢女人。

    可四娘本就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明明是雍亲王强取豪夺,凭什么!本该属于他的妻子,他却要拱手相让。

    “爹,就当您没生过我,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离开她。”

    “张廷玉!你长兄早亡,你如今是张家的嫡长子,我已行将就木,没几年光景,你若不撑起张家,张家就要灭亡了!你忍心用九族的性命换她一人?”

    张廷玉痛苦凝眉,无助匍匐在父亲面前。

    张英气得抡起拐杖,狠狠砸在逆子的后

    背。

    清风院内,此时吕云黛正揉着发酸的眼角,无助呢喃:“衡臣哥哥,不要”

    倏地手腕被人猛地抓住,吕云黛惊得睁眼,正要反抗,却发现衡臣哥哥的娘姚氏满脸怒容站在床边。

    “这就是江宁吕氏的家风吗?未婚就爬到男子床上自荐枕席?我这辈子最后悔之事,就是答应衡臣与你的婚事。”

    “吕氏!衡臣快被你害死了,你怎么还有脸待在这!”姚氏怒不可遏。

    “衡臣在哪?”吕云黛尚未恢复体力,哑着嗓子焦急追问。

    “衡臣呜呜呜衡臣在祠堂,快被打死了,雍亲王找上门了。”

    吕云黛踉踉跄跄起身披衣,拔腿狂奔向张家祠堂。

    远远就听见阵阵压抑的痛苦闷哼声,是衡臣。

    吕云黛心疼落泪,跌跌撞撞冲进祠堂内,扑在他后背。

    张英收力不及,拐杖狠狠打在吕氏的后背。

    “四娘!”张廷玉反身将四娘护在怀里。

    张英愈发恼怒,扬起拐杖继续打逆子。

    “敦复兄,请高抬贵手。”吕观稼疾步而来,挡在两个孩子面前,一把抓住张英的拐杖。

    “观稼贤弟,今日请你来此,实属无奈。”

    “观稼贤弟,请随我到书房一叙。”张英素来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是面露愁苦。

    待长辈们离开之后,吕云黛抱着衡臣愧疚呜咽:“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值得你这般对我,衡臣哥哥,对不起”

    “胡说,你哪里不值得?你值得更好的一切。”

    “衡臣哥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你。”吕云黛依偎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甚至万死难赎。

    该如何是好

    江宁吕氏与桐城张氏,乃数代世交,两家子弟多有结交。

    张英与吕观稼年少时更时常结伴游学,亲如兄弟,若非观稼这些年一蹶不振,如今文臣首辅的位置,未必就是他张英。

    是以,二人一踏入书房,张英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观稼,想必你已见过雍亲王与那位小阿哥,恭喜。”

    “哎,何来喜事,我女儿不愿为妾,已与那雍亲王断绝往来。”吕观稼唉声叹气。

    原以为女儿能与衡臣再续前缘,可今日张英在祠堂的举动,已是当头棒喝。

    “这”张英着实没料到四娘竟然如此有风骨,不免遗憾衡臣与她有缘无份。

    世家大族最看中当家主母,主母贤明,则荣膺三代子弟,百世昌盛。

    “观稼,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张英隐晦提醒道。

    吕观稼面色凝重,愕然看向张英,这些年,他在翰林院内混吃等死,着实迟钝如猪。

    他是距离天子最近的翰林,早该看出来的。

    “可那又如何?我女儿的幸福才最重要,敦复兄,你们张家的顾虑我很理解,我今日会将女儿带回家,再不会来搅扰张家,也请您约束衡臣,莫要再与四娘纠缠不清。”

    吕观稼方才就憋着一股火,他的女儿连他这个亲爹都舍不得打,今日却被旁人打得直不起腰来,简直奇耻大辱。

    他转身踱步来到祠堂内,那对有缘无份的孩子还紧紧抱在一起。

    “衡臣,你与四娘今后莫要再联系,四娘,爹爹带你回去。”

    “爹爹,我想留在衡臣哥哥身边,我”

    吕云黛话还没说完,却见老迈的张英倏然曲膝跪在她面前。

    她满眼错愕。

    “哎,敦复兄,快些起来,何故如此。”吕观稼俯身搀扶,却被张英伸手推开。

    “观稼,四娘,是我张家对不起你们吕家,我只求四娘能放张氏全族一条生路,衡臣,爹求你救救张家,求你!”

    祠堂门被打开,张廷玉痛苦不已,门外跪着他至亲的叔伯长辈。

    他窒息的张大嘴巴,双目赤红,无助的绝望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衡臣,爹老了,此刻开始,你就是张家的家主,全族的命都捏在你手里。衡臣啊,爹真的老了。”

    “衡臣,难道你真要用血亲族人的命,换一人?”

    “到底是辜负一人,还是献祭全族,你今日做个决断。”

    “爹,为何一定要是我!为何”

    张廷玉话音未落,却见爹娘手里拿着匕首,已然抵在脖颈之上。

    “因为只能是你,衡臣。只有你才能护着桐城张氏一族昌茂繁盛,只有你!”张英老泪纵横。

    次子衡臣是他最优秀的儿子,若非为情所困,他早已平步青云位极人臣。

    今日无论如何,他都需逼着他做抉择,张英很清楚,衡臣从不会辜负他的期许。

    与他的小情小爱相比,保住张家全族,才至关重要。

    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的温暖大掌在轻颤,吕云黛能清晰感觉到,衡臣哥哥的手在慢慢松开,挣扎着握紧,又忍不住松开。

    她嘴角露出牵强笑容:“衡臣哥哥,去吧,我本就不值得你挽留,我不值得。”

    她主动松开他的手掌。

    似乎被放弃,是她此生的宿命。

    策零放弃了她,衡臣哥哥也放弃了她。

    可他们却都有无法言说的苦衷,她甚至对他们恨不起来。

    她似乎也习惯了被放弃。

    吕云黛垂首起身:“爹,我们回家吧,我饿了。”

    “好,四娘,爹带你回来。”吕观稼含泪将女儿打横抱在怀里,转身离开。

    吕云黛依偎在爹爹怀里,眼泪无声落下,她将脸颊埋在爹爹怀里。

    直到离开张家大门,她终于呜咽出声:“爹,我好疼”

    斜风细雨中,吕观稼佝偻起腰,为女儿遮风挡雨。

    “爹,我不想坐马车。”

    “好,爹爹背着你回家,像小时候那般,背着爹的四娘回家去。”

    吕观稼将女儿放下,折腰将她背在身后。

    眼角余光瞧见张家那小子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送别,他气得瞪他一眼,可瞧见那小子早已泪流满面,却忍不住叹息。

    世家子弟虽锦衣玉食,金尊玉贵,但却背负一世沉重的责任与负担,寸步难行,不得往生。

    世家子弟绝不能只为自己活着,而是家族长盛的踏脚石,从无例外。

    张廷玉痛不欲生的跟在四娘身后,正要继续靠近,却见窄巷内走出个人影。

    苏培盛笑着朝张廷玉招手,作出请的姿势。

    张廷玉压下愤恨,踏入马车内。

    “雍亲王,可否善待她们母子,衡臣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衡臣,本王今日,是来还恩的。”胤禛从桌案上取出一叠字据,笑着递给张廷玉。

    “核对清楚,本王会亲自交给她处理。她不欠你了,本王许你在三年内,一跃成为从二品内阁学士,登阁拜相指日可待,这是本王给你的谢礼。”

    张廷玉接过那些字据,待看清楚那是他在佟家被佟国维逼着签字画押的罪证之后,顿觉万念俱灰。

    他只觉得那些字据犹如千斤之坠,压得他五内俱焚。

    难怪雍亲王能从诸多皇子杀出重围,他比康熙爷更懂得如何杀人诛心。

    他竟让他的委曲求全沦为笑话。

    “不必,微臣喜欢靠自己。”张廷玉放下那些罪证,拱手行礼,面色惨白离开。

    “衡臣,本王可庇佑张家簪缨世胄,钟鸣鼎食。”

    张廷玉浑身一僵,仿佛一瞬间被抽去根骨,浑浑噩噩匍匐在了雍亲王脚下。

    “王爷,衡臣今日虽身不由己,可您比衡臣更为尊贵,您身居高位,今后若遇到今日这般抉择,您又该如何抉择?鱼与熊掌,从不可兼得,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

    “那不是你关心之事,本王自有决断。”胤禛轻嗤。

    吕观稼背着女儿缓缓前行,雨势渐甚,他急得要跑到一处屋檐下多雨,忽而感觉到身侧有人靠近。

    一把宽大的油纸伞为父女二人遮风挡雨。

    待看清楚身侧那人是谁之后,吕观稼心绪复杂,侧头看向趴在他肩上昏迷不醒的女儿。

    不待他开口说话,却觉肩上倏然一轻,雍亲王竟然将四娘抱在怀中。

    “王爷,吕氏一族女子从不为妾,

    否则必遭天谴,情深不寿,短折而死。吕氏一族女子及笄之时,都会在祖宗灵前立下此条毒誓,从无例外。”

    “我女儿,不为妾,帝王妾也不行!王爷已有福晋,更是妾室无数,何故对微臣的女儿死缠烂打?”

    吕观稼寒着脸,鼓起勇气将女儿从雍亲王怀里夺回来。

    “吕大人,四姑娘的身子骨还需太医照料着,您将她带回去实为不妥。还是将她交给杂家吧。”

    “小阿哥们也许久不曾见到额娘,这几日闹腾的厉害,您也该让他们一家团聚,对不对?”

    吕观稼怀中再次一空,女儿又被那死缠烂打的雍亲王抱走,他抱着女儿钻入一辆马车扬长而去,吕观稼急得捶胸顿足。

    “哎哟喂,吕大人啊,您是王爷的丈人,小阿哥们的外祖父,王爷对吕姑娘的心思,您难道当真看不明白吗?”苏培盛苦口婆心,拦住吕观稼。

    “王爷若想要一个女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甭管她愿不愿意,纳入王府后宅就成,谁敢反抗?也就您家四姑娘气性大,动不动给王爷甩脸子,使小性儿,是她不要王爷给名份,而非王爷不要她,她这些年着实被王爷娇惯。”

    “没人逼着他宠我女儿!哼!”吕观稼气得拂袖而去。

    他岂会不知雍亲王绝不会伤害四娘,都是过来人,他岂会不知雍亲王对四娘有情。

    可那又如何?他今后若登基为帝,怎么可能只独宠四娘一人。

    四娘与衡臣之间的姻缘断情难续,定藏着雍亲王的手笔。

    吕观稼一路追到了雍亲王府,左等右等却不见那雍亲王,问过门房才知他压根没回来。

    可恶!竖子竟然将四娘藏起来了!

    香山别院内。

    叶天士替暗六诊脉之后,面露喜色。

    “王爷,佟家给的解药没有问题,暗六的身子骨已然能延寿到五十岁,但也只能到五十。”

    “这蛊毒却比从前更为霸道,新的蛊将旧蛊吞噬,今后发作起来更为致命,且还是要每年服用一次解药。”

    “好,你尽快研制解药。”

    “苏培盛,让佟家棋子尽快找到一劳永逸的解药”胤禛的语气顿了顿:“不惜代价。”

    “爷,若真有一劳永逸的解药,爱妾如命的隆科多早给他的宠妾李四儿服用,可李四儿还不是要年年服用解药。”

    柴玉忍不住提醒,却被苏培盛伸手推搡手肘。

    “去找!”胤禛沉声呵斥。

    苏培盛和柴玉二人离开书房之后,伸手敲柴玉脑门:“你以为爷不知道吗?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爷不愿意错过任何机会,即便没有机会。”

    浴池内,水汽氤氲潮热,吕云黛恨不能一掌将自己打晕。

    这个疯子!伺候她沐浴之时,竟也能对她

    她的身子被他盈满,她吓得屏住呼吸,继续装睡。

    她都在装尸首了,可他竟对一具纹丝不动的尸首都性趣昂然。

    此刻他甚至愈演愈烈自娱自乐,吕云黛快疯了。

    男人宣泄过一回之后,将她抱回床榻上,原以为结束了,却不成想,方才那一番羞耻境遇只是开端。

    直到她的唇被他蛮横的撬开,唇齿纠缠间,满口都是他服用的避子药味。

    苦涩得让她忍不住舌头发麻,他就是故意的,从前每回他服用避子药之后,定会漱口后才亲她。

    好苦,苦得她心尖都跟着发颤。

    此时他忽然停下侵占,却依旧不肯离开她的身内。

    吕云黛不知他要做甚,忽而听到他端茶盏的清响,他真是有病!竟忍着高涨炽欲漱口。

    她正在心底暗骂之时,唇瓣被他堵住,清甜的果茶渡入口中,竟是她最喜欢喝的味道。

    “还要吗?”

    男人沙哑的声音染着欲色。

    吕云黛愤怒的睁开眼,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在装睡。

    “王爷,到底要奴才如何做,您才能放过奴才?”

    “呵,放过?爷放过你,谁放过我?你别忘了,是你先说喜欢我的,是你!”

    “吕芸黛,你怎敢如此轻视我的爱,你怎么敢!”

    此时男人忽而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匕首,抓住她的手,将匕首塞在她掌心。

    “看着爷的眼睛,杀我!”

    他抓住她的手,锋利的匕首一点点没入他的心口。

    殷红的血逐渐涌出,顺着匕首缓缓流淌向她的手腕。

    匕首楔入心口那一瞬,胤禛苦笑垂眸。

    她被他虚张声势的掩藏在心间最痛之地,不敢触碰,明知迟早会毁在她手里,会彻底两败俱伤,他却仍是对她欲罢不能。

    甚至已然堕落到非卿不可的地步。

    “吕芸黛,你分得清吗?对我,到底是爱,还是恨更多?”

    吕云黛握着匕首的手都在发抖。

    此时男人忽而迎着匕首,缓缓压下肩,匕首渐渐没入他的胸膛。

    吕云黛杀过无数人,知道他再靠近她一寸之地,匕首就会刺穿他的心脏。

    “为何衡臣能抱你,爷却不能?爷偏要抱你!”

    这一刻,胤禛甚至生出自暴自弃的决绝,与其毁在她手里,不如此刻死在她手中。

    “你到底想做甚?”吕云黛忍泪将匕首拔出,伸手捂住他淌血的心口。

    “不是恨我吗?为何要哭?”

    “别哭了,伤的是爷,你哭什么?”胤禛心疼俯身,小心翼翼吻她的眼泪。

    吕云黛避开他的亲吻,伸手狠狠戳进他淌血的伤口。

    男人并不躲闪,而是执拗的继续压下肩靠近她。

    指尖向前,戳过皮肉,触及到跳动的心脏那一瞬,男人的吻也靠近她的眼角,极尽温柔吻她的眼泪。

    只要她继续向前,就能捅穿他的心脏,那颗正在狂乱跳着的心脏,将永远停下。

    感觉到他还在不知死活的靠近,吕云黛收回手,却愤恨的再次猛戳他的心脏,男人吃痛的闷哼,却不肯松开她,他的吻愈发狂乱。

    吕云黛慌乱压住他的伤口,一掌将他打晕。

    他对她当真一点都不防备,明明他的实力在她之上。

    “苏培盛,速速唤叶神医前来!”

    吕云黛被他压在怀中动弹不得,无奈的扯过薄衿遮挡二人的身子。

    苏培盛领着叶天士前来,一推开门,登时被满屋血腥气息吓得瑟瑟发抖,床榻上就像血案现场似的,到处都是血,暗六更是满脸满手都是血。

    叶天士捂着眼睛靠近床榻,苏培盛亦是垂眸不敢看狎昵的画面,

    吕云黛一手捂脸,管他呢,反正露出屁股的又不是她。

    那人被叶天士包扎好伤口之后,吕云黛也已沐浴更衣。

    “六子!你你好狠的心肠!呜呜呜,王爷方才差点没救过来!”

    苏培盛想起方才叶天士说四爷心脉受损,出血不止,差点丢命,就气得直跺脚。

    “苏哥哥恼怒什么?你大可让王爷杀回来!奴才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刀!

    吕云黛阴阳怪气。

    此时苏培盛愤恨的从书桌取来一沓罪状,砸到暗六的脸上。

    “拿去吧,你不就是心心念念张廷玉,拿去!把王爷的命也拿走吧!王爷迟早会死在你手

    里!”

    “你永远都不知道王爷到底都为你付出何种代价!他本就不能为情爱而生,你却逼他堕落沉沦!你会毁掉他!他迟早会死在你手里!”

    “完了,哎,他明知道掀动佟家的时机不对,还是为你铤而走险,你走吧,找你的衡臣吧。”

    “王爷快完了,你永远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你做了什么”

    “去江南一个月的路程,他用六日就赶到你身边,他还染着风寒呢,好几回从马上跌下,身上都是淤青。”

    “他从不张扬的性子,为你的及笄礼铺张奢靡,被御史言官参奏,骂得狗血淋头。”

    “为了拿到你要的解药,爷更是哎罢了,你也不想知道,反正爷永远是被你放弃之人,你从不曾坚定的选择王爷,不曾坚定的握紧他的手。”

    “他只是不想将那些肉麻的情话挂在嘴边,奈何你是瞎子。罢了,走吧,雍亲王府快要成为众矢之地了,你走也好。”

    “那些罪证,张廷玉已核对过,爷许了他登阁拜相,位极人臣,不欠你们了。还有那策零汗王,爷亦是助他登上皇位,他们心里并未将你放在第一位,不是吗?”

    “你是爷倾尽所有,一次次从他们手里换回来的,是爷努力换回来的。”

    “他们选择了父母,家族,权势,他们的首选永远都不会是你。”

    “世间有哪个傻子能抛开权势亲情,抛开性命当痴情种啊,傻子,就是傻子!”

    “你敢说你对王爷的感情纯粹炙烈,绝不掺杂半分算计?承认吧,你更爱你的小阿哥、你爹娘、你自己,甚至暗七暗八与你的仆从都比爷重要。”

    “连你自己都做不到不顾一切选择王爷,又为何逼着王爷放弃所有,选择你?你又是什么东西?你能为王爷付出什么?还不是仗着他喜欢你,你就欺负王爷。”

    “他若想用强权压迫你,你以为逃得开入后宅的命运?吕云黛,你以为你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有爷才会如此稀罕你。”

    苏培盛苦笑摇头。

    他转身将一大匣子药丸递给暗六:“这是你娘十五年的药量,拿走吧,你娘哪儿是在吃药,是在吸王爷的血。”

    苏培盛看到那些丹药就忍不住怨恨,爷素来谨慎,从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可暗六娘亲翁氏服用的药太过于稀罕,不挪用大内珍藏的贡药压根无法炮制。

    翁氏吃的药,只有皇族才能用,那些个贡药多少双眼睛盯着。

    爷之所为如此着急凑出那么多解药,还不是因为明年开始,内务府就要落到八爷手里,爷不得不提前筹划翁氏的解药,爷简直在用自毁的方式帮她全家。

    苏培盛叹气,可爷不说,什么都不说,从不在暗六面前邀功。

    “佟家那已然摆平,这是五年的解药,你不必再来,五年后,若王爷还侥幸能被你再吸血食肉,你再来祸害王爷吧。”

    “若王爷不在了,你就去寻你的汗王,寻你的张衡臣,让他们为了你,再于权势与亲情间做抉择。”

    “你也用逼迫王爷的方式,逼着他们选你,你看他们选不选你,呵呵。”

    “王爷在算计着如何能将你留在身边,而你,永远都在算计着如何离开他,他那般英明睿智之人,又如何会不知道?”

    “王爷书房内那些解药,你拿去也无用,你以为王爷不知道你偷了那些药?”

    吕云黛心虚垂首,她前几日的确偷走了四爷藏在书房暗格那些解药。

    如今她服下新的蛊毒,那些解药也彻底无用,她决定将那些解药都留给小七。

    “哎,也许,王爷错了,他以为你懂他的言不由衷,欲言又止,他以为他懂你,你也该懂他。罢了,走吧。”

    “什么意思?”吕云黛抱紧药匣子,心下却愈发忐忑不安。

    “没意思。”苏培盛扬手间,两个血滴子闪身入内,将她连拖带拽赶出别院。

    吕云黛被赶出别院,心乱如麻,今晚苏培盛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她不安。

    可那人素来阴狠狡诈,哪儿那么容易出事,说不定又在算计她,她才不会上当。

    那混蛋接二连三毁掉她的希望,娘的解药和她五年的自由,是她该得到的。

    对于张廷玉,吕云黛彻底释然,她对张廷玉感激多于喜欢。

    如今他不再被佟家要挟,压在她心口的巨石终于挪开。

    她长叹一口气。

    回到私宅内,吕云黛瞧见她爹正在伺候娘挽发。

    “吕观稼,这是十五年的药量,收好。”

    “这么多?”吕观稼满眼震惊。

    “王爷当真不会出事吗?我们可以一年一年的取药,一个月一个月也成,如此庞大的药量,怕是会惊动万岁爷。”

    “什么意思?”吕云黛懵然,今日苏培盛和爹爹说的话,她都一知半解。

    “你娘亲服用的药,很多都是专供皇族的贡药,王爷要凑齐那些天材地宝实属不易,这药即便有银子也买不到,王爷定挪用了贡品,如此庞大的数量,当真不会出事吗?”

    吕观稼惴惴不安,语气慌乱。

    吕云黛一颗心猛地揪紧,他从不会如此冒进,定是遇到棘手之事,才会逼得他如此破釜沉舟。

    她大惊失色,狂奔着去寻他。

    “四娘,你去哪?”

    “找他。”

    吕云黛气喘吁吁连夜赶到香山别院之时,却已人去楼空。

    她折步赶回王府,却听见一阵阵让人胆寒的鞭声传来。

    此时四爷正匍匐在地,被御前大太监李德全鞭挞。

    苏培盛正心疼抹泪,看到暗六前来,忍不住愤恨嘲讽:“你愿意为那汗王千里走单骑,独对千军万马,愿意为张廷玉挡拐杖,怎么不去为爷当鞭刑?”

    “还来做什么?你还想利用王爷做甚?”

    苏培盛正要继续嘲讽几句,却见李德全气喘吁吁收鞭,他低头拭泪,忙不迭凑上去,将后背血肉模糊的王爷搀扶起身。

    “李哥哥,您辛苦了。”苏培盛虾着腰奉承。

    “没事,方才杂家收着力气呢,小苏子,王爷怎么犯如此上不得台面的错啊,万岁爷气得一宿没歇息。”

    “哎,可不是,王爷听信牛鼻子老道的歪理邪说,悄悄挪用贡药,说要为万岁爷炼制长生不老药,奴才都劝不住,呜呜呜”

    苏培盛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还请李哥哥为王爷美言几句,王爷也是一片孝心,只可惜没用对地方。”

    “好说好说,这两日,万岁爷的旨意该下来了,王爷被贬出京,到西北驻防两年,正好也能历练历练。”

    “多历练,也并非坏事。”李德全意味深长看一眼苏培盛。

    苏培盛会意,点头哽咽道:“可不是吗,王爷鲜少在军中历练,正好了。”

    “李哥哥今日辛苦走这一趟,小苏子带您去前头吃几杯茶水去。”苏培盛亲自搀扶着李德全离开。

    此时四福晋佟佳氏姗姗而来。

    “六子,你回来就好了,哎。”佟佳氏看到愚蠢的四表哥就来气。

    “你说我表哥是不是撞邪了?在江南被御史言官参奏,才几日,又被捅出私用贡药炼丹一事,他怎么会傻到相信世间真有长生不老药?”

    “也不知表哥如何得罪了我玛法,如今佟家转而开始支持八爷了,只有我阿玛为了我,依旧坚持对四表哥忠心耿耿。”

    “这是何时发生之事?”吕云黛满眼震惊。

    “就前几日,我也很吃惊,不过也有好事,如今你们这些暗卫都归我掌管了,六子,放心,今后我为你撑腰。”

    “哼,四表哥身边那几个暗卫我迟早要收拾他们,我阿玛说了,若非我是四福晋,佟家定不会如此饶恕四表哥。”佟佳氏叉腰,柳眉倒竖。

    那些个暗卫平日里散漫敷衍,别以为她不知道,只有暗六才对她忠心耿耿。

    “六子,表哥被罚到西北吃沙子了。”佟佳氏难掩喜色。

    吕云黛瞧见四福晋雀跃的神情,心间酸楚的要命。

    原来佟家也在不遗余力的抨击四爷,难怪四爷会被康熙爷贬黜到西北驻军。

    “奴才申请跟随王爷去西北,请福晋恩准。”

    “六子你你该不会是喜欢表哥吧。”佟佳氏诧异道。

    吕云黛面色如常,缓缓道:“不是,奴才怕他死了,会连累小阿哥们的前程,他不能以戴罪之身死去。”

    佟佳氏点头:“对对对,你说的极是,倘若万岁爷一怒之下将他削爵,那我就不是亲王妃了,不不不,你们几个暗卫还是不能离开他身边,你得让他活着回来。”

    佟佳氏焦急催促:“你得跟着去,需让我随时知道表哥的动向。”

    “好,奴才遵命。”

    送走四福晋之后,吕云黛踱步前往四爷所居的前院内。

    才靠近内室门口,就被暗一拦下。

    “暗六,你已是四福晋身边的暗卫,未经允许不得踏足前院。”

    “回统领,四福晋已将奴才调遣回前院伺候。”

    血滴子影一词

    穷,求助的看向苏培盛。

    “哦,你去书房整理吧,未经杂家允许,不得靠近王爷三丈内。”

    “是。”

    吕云黛乖乖来到书房内,鼻息间传来若有似无的酒气,显然这几日,他躲在书房内喝闷酒。

    他的书房素来井然有序,她压根无需整理。

    此时她的目光落在一方破烂的狐狸绒小褥子上,那破破烂烂的小褥子与整洁的书房格格不入。

    除了他,没人敢将这破烂之物留在书房内。

    吕云黛捻起那破旧的褥子,指尖传来坚硬的触感,她惊讶的将褥子立在书桌上,即便松开手,那褥子仍是立在那。

    她忍不住发笑,他竟将这么个滑稽的丑东西留在身边。

    可笑着笑着,她心尖涌出无尽的苦涩感。

    罢了,距离雍正帝真爱年氏入王府承宠,还有十二年,她就这么不清不楚的与他在一起十二年也好,何必再去自取其辱的追问答案,就当这十二年是还恩吧。

    吕云黛说服自己之后,就悄然来到内室。

    他当真是心力交瘁,趴在那甚至不曾察觉到她来了。

    吕云黛坐在床榻边,就这么安静的守着他。

    后半晌苏培盛前来送汤药之时,冷不丁瞧见六子坐在床边,他顿住脚步,犹豫片刻,将汤药递给六子。

    苏培盛的脚步声将那人惊醒,他凤眸微张,只淡然看她一眼,就冷冷移开。

    胤禛对她的态度极为复杂,这是他最后一次为她任性妄为。

    原来彻底割舍这段孽缘,比他想象中更为容易,眼下他面对她,已然毫无波澜。

    从容接过药盏一饮而尽,他疲惫的合眼。

    “出去。”

    吕云黛正在伺候她擦拭满头冷汗,冷不丁听到他不耐烦的语气,她的手顿了顿。

    “出去吧。”苏培盛夺过帕子。

    吕云黛垂头离开。

    第二日傍晚,康熙爷下旨令四爷五日后前往西北戍边的圣旨前来。

    第69章 第69章情障

    吕云黛寻到暗一,预语气谦卑:“统领,属下奉四福晋之命,需跟随王爷前往西北,不知统领可有安排具体任务。”

    “暗六,你看着办吧,你既是奉四福晋之命,何故来问我。”血滴子影一面色不悦。

    吕云黛致歉:“统领海涵,可属下若来问您,您还会让我跟去西北吗?”

    影一沉默,她的确不会让暗六这个祸害跟去。

    “抱歉,统领,属下并无任何僭越之心。”吕云黛转身离开。

    回到私宅之时,吕观稼才下朝。

    “四娘,雍亲王如何了?”吕观稼愈发忐忑,这几日朝堂上抨击参奏雍亲王的势力犹如雨后春笋。

    明眼人都瞧出雍亲王得罪了谁。

    “他这几日在朝堂上的处境极为艰难,我怕他出事。”吕观稼焦急追问。

    那雍亲王实际上已然是他的女婿,为了女儿和小阿哥们的将来,他都不希望雍亲王出事。

    吕云黛心下一沉,愈发忐忑。

    “万岁爷的旨意已颁下,雍亲王五日后去西北驻军两年,我需随行,家里交给你照料。”

    “好,你且好好照顾雍亲王,他对我们家有大恩,家中你不必担心。”

    “知道了。”吕云黛心烦意乱回到床榻,一整晚都不曾入眠,大清早就忍不住回到雍亲王府。

    那人已被奴才搀扶着起身走路,但腰却依旧挺不直。

    幸亏有叶天士亲自照料着,第三日再偷看他,他已能行走自如。

    她躲在房梁上四日,第五日清晨,一辆马车径直驶入前院。

    吕云黛正要跃下房梁,竟瞧见李侧福晋和吉格格被小太监搀扶着前来。

    他此行竟然带着两个后宅的姬妾,这是从前不曾有过之事。

    他远行从不会带后宅女子。

    吕云黛愕然意识到,他似乎不要她了。

    也罢,在他身边当暗卫也好,她本来就只是他的暗卫,难道不是吗?

    她谨记苏培盛的话,与四爷乘坐的马车隔开三丈距离。

    三丈,也就十米左右,可马车内李侧福晋和吉格格娇媚的笑声依旧清晰传来,她甚至听到四爷愉悦低沉的笑声。

    吕云黛难受的深吸一口气,飞身越过马车,躲到前方开路。

    城阙角楼之上,梁九功垂首站在微服的万岁爷身后。

    “还缺一块,就齐全了。”康熙帝目送四子的马车渐行渐远。

    这些年四子在六部与内务府轮值政绩斐然,他唯一欠缺的就是在军中历练的经验。

    两年的时间,足够胤禛彻底蜕变成铁血的君王。

    而这两年,他正好肃清朝堂上的魑魅魍魉。

    奴才们听不懂万岁爷此话何意,什么缺一块?谁缺一块?又是缺哪一块?

    只梁九功笑而不语,连连点头称是。

    “梁九功,索额图被关在宗人府许久,处理掉,他不是宣称朝廷的饭不好吃,那就不必再为难他吃朕的饭。”

    梁九功垂眸,压下震惊,没想到万岁爷赐死索额图的方式竟然如此羞辱。

    索额图也许是大清入关之后,第一个被活活饿死的权臣。

    此时梁九功忽而轻咦一声:“万岁爷,雍亲王怎么往南走了?”

    “去看看他去哪了。”康熙帝负手看向那远去的马车。

    暗八闪身离开,悄然跟上雍亲王的车驾。

    他盯着在马车前头密林内穿梭的身影,忍不住会心一笑

    吕云黛没想到四爷离京之前,竟会先到景陵探望孝懿皇后。

    后日就是孝懿皇后祭日。每年他都会来祭奠皇后。

    四爷与孝懿皇后虽不是亲母子,但胜似亲母子。

    吕云黛始终怀疑孝懿皇后的死有猫腻,只不过没有证据。

    而且以四爷睚眦必报的性子,若孝懿皇后死于非命,他即便玉石俱焚,也会为皇后报仇雪恨。

    可四爷对皇后之死并无任何揣测,当真让人费解。

    四爷每回祭奠孝懿皇后之时,都会屏退奴才,也不知与皇后在说什么悄悄话。

    此时胤禛跪在额娘灵前。

    忽然想起额娘病重之时,曾叮嘱他,今后定要带着心爱的女子前来,让她也瞧瞧未来儿媳。

    只是额娘若泉下有知,发现他心爱的女子,就是额娘为他千挑万选启蒙男女情事的暗六,不知作何感想。

    他想,还是别让那人来气额娘了。

    可转念一想,不成,丑媳妇到底还是要见公婆,他两年都无法再来看额娘,必须让那人来磕头,胤禛绷着脸,起身踱步去寻那人。

    行出两步之后,他却刹住脚步,再无勇气向前。

    汗阿玛最忌讳皇子沉溺情爱,他的皇玛法顺治爷对董鄂妃违背伦常之爱,以及皇太极对海兰珠罔顾江山社稷的宠爱,许是给汗阿玛留下不可磨灭的教训。

    汗阿玛对皇子后宅鲜少过问,但每一个皇子在出精之后,即将由启蒙宫女启蒙男女情事之前,汗阿玛定都会将他们叫到养心殿耳提面命。

    汗阿玛说,女人只能宠不能爱,女人只是纾解与传宗接代的工具,绝不能愚蠢的堕落入情

    爱中,否则万死难赎。

    死的是谁?自然不会是他们这些皇子,只能是他们的挚爱。

    大哥胤禔以不生出嫡子不宠信旁人为借口,专宠大嫂伊尔根觉罗氏十年,第十一年,大嫂暴毙。

    那般英姿勃发的大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满身血痕都还能谈笑风生,却在大嫂暴毙之后,一夜间生出白发来。

    如今更是成为浪荡子,大嫂离世才一年,大哥竟狂纳十三位侍妾,甚至忤逆的在外养两个外室。

    大阿哥专情大嫂,所以大嫂必须死。

    太子早年间也曾对赫舍里一族的表妹动情,可那女子尚未入宫选秀,就病故。

    三哥亲手杀了侍奉他多年的宫女。

    八弟专宠八福晋郭络罗氏,到如今都无子无女,屡屡被汗阿玛申斥,八弟倒是情种,为郭络罗氏硬扛下压力,连前程都不顾。

    天潢贵胄的皇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不能爱。

    是的,他不能爱,更不敢爱。

    大哥那般处心积虑的护着大嫂,却也只能护着她十年,独宠她十年,最终大嫂仍是不得善终。

    他与她之间隔着重重阻碍。

    还有佟家,佟家这些年频繁窥探他的喜好。

    若让佟家知晓他对佟家送来的棋子动心,佟家定会如威胁张廷玉那般,逼着他臣服在佟家脚下。

    这是他最无法容忍之事。

    可为何对她的心思越是压抑,却越是炙烈,他甚至开始害怕。

    他又能护着那人几年?

    他宁愿离开她,也绝不能让她死在他面前。

    胤禛静立许久,叹气许久。

    他能走到如今的地位,就更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唯独她,是他计划外的异数。

    他热衷权势,无心情爱,此生无法言说的情愫,全都只给了一人。

    他有无数次想杀了她,杀了这个能搅乱他心神的祸水。

    可一想到她会死,他连呼吸都觉锥心刺骨的痛。

    旁人都说爱新觉罗一族出情种,努尔哈赤之于叶赫老女,皇太极之于海兰珠,顺治爷之于董鄂妃。

    就连汗阿玛,也曾为情所困。

    汗阿玛和先祖们自己做不到之事,却在强迫他的子孙后代断情绝爱,当真可笑至极。

    从未如此慌乱过,他对这段孽缘彻底束手无策!

    往往在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他的身体与手脚似乎有自己的主张,已然狂悖的将她拥入怀中。

    罢了,丑媳妇到底还是要见公婆,只是见一见,又何妨?胤禛说服自己,令奴才将那人唤来。

    吕云黛正在明楼内与众人一道等着四爷出来,却听苏培盛说四爷让他进去。

    她忐忑不安入了地宫。

    如今这座地宫内安放着三位皇后的梓宫,未来德妃和敏妃也会与康熙爷随葬在景陵。

    远远就看见四爷跪在孝懿皇后灵前。

    胤禛看那人靠近,强自压下想要伸手触碰她的悸动。

    罢了,到底是他心爱的女人,与她在额娘面前叩拜,补上合婚之礼又何妨,最后再任性一回,就一回。

    他俯身在额娘灵前虔诚叩拜。

    吕云黛见四爷跪着,忙不迭跟着下跪。

    眼见四爷开始磕头,她只能跟着磕头。行了三拜之后,四爷终于站起身来。

    吕云黛一头雾水,怎么好好地行了三拜之礼,总给她一种成亲拜天地的错觉。

    四爷唤她进来也不知做甚,绷着脸一言不发的磕头,吕云黛乖巧的站在他身后,不敢吭声。

    离开景陵,四爷回到马车内,马车里很快传出吉格格婉转的歌声。

    坐在马车前头的苏培盛跟着合拍子,吉格格不愧是王爷亲自甄选的女子,歌喉比轻吟小班女子唱的还好。

    吕云黛躲到前头开路,隔着一里路,那些欢愉的笑声仍是在脑海里经久不息。

    此时头顶上方传来鹰嗥声,吕云黛仰头瞧见海东青阿正的老婆小吕抓着一个小篮子盘旋而来。

    她给忘了,每年这个时节,她都会让海东青去岭南运回四爷喜欢吃的荔枝。

    哼,可他左拥右抱,哪儿顾得上吃荔枝。

    吕云黛气哼哼拎着足足有七八斤重的篮子,躲在一棵枫树下吃荔枝。

    她要把荔枝全都吃光,明年就不给他送荔枝了。

    日头西斜,坐在马车前头的苏培盛忍不住嘀咕一句:“咿?怎么还没送来?”

    晌午他大老远就瞧见六子的海东青拎着一筐荔枝,怎么还没送来。

    胤禛将两个聒噪的女人赶走,独坐在马车内。

    冰盆散发的丝丝凉气儿却压不住他心底的烦躁。

    方才听苏培盛说她会送荔枝来,这些年来,他从每年五月末到八月初,每个月都能吃到荔枝。

    她每年都不会忘记。

    哼!如此酷暑,也不知躲到哪去了,不知道会中暑吗?回头还需他照顾她。

    他左等右等,却愈发烦躁不安。

    晚膳之时,吕云黛坐在树下,头晕脑胀,鼻子直冒鼻血。

    她晌午开始心不在焉的剥荔枝吃,没想到不觉间,竟将那些荔枝吃下一多半。

    此时她难受的捂着鼻子,奈何鼻血却狂飙而出。

    她赶忙仰头,却被鼻血呛的直咳嗽,完了完了,脑袋发懵,流鼻血好像不能仰头来着。

    “咳咳咳咳咳”她被满口的鼻血呛着,难受的咳嗽起来。

    冷不丁瞧见四爷站在马车前,吕云黛吓得低头捂着鼻子。

    “咳咳咳咳咳”她没忍着哇的呕出一口血来。

    鼻血如开闸的洪水般,不断涌出。

    胤禛怏怏不乐一整日,此时走下马车散心。

    倏地瞧见那人满脸都血,正躲在树下呕血,他瞬时目眦欲裂,大惊失色冲向她。

    吕云黛正背对着四爷擦鼻血,忽而眼前一花,四爷气喘吁吁冲到她面前,折腰将她抱在怀里。

    “叶天士何在!!”

    “爷咳咳咳咳咳”她刚想说没事,却被溢入喉间的鼻血再次呛着,捂着嘴角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叶天士!!”胤禛哀痛欲绝。

    叶天士拎着药箱拔腿跑来。

    看到六子满脸都是血,也吓了一跳。

    吕云黛被四爷抱入马车内,她尴尬的捂脸,却糊自己满脸血。

    叶天士替暗六诊脉之后,暗暗松一口气:“王爷,暗六无碍,只是火气重,祛火即可。”

    叶天士说着,拧身离开,去为暗六熬煮清热降火的夏枯草药茶。

    吕云黛尴尬垂首,不敢说她是吃荔枝吃多了。

    她正垂头装死之时,忽而感觉到四爷靠近。

    男人径直伸手解她的衣衫,动作甚至极为急迫。

    吕云黛愣怔片刻,懵然抬眸看向他。

    “看什么?你还想让张衡臣为你去火?恩?”

    胤禛冷笑着扯开她的衣衫,宽衣解带之后,将还在傻愣愣看他的女人拥入怀中。

    等到吕云黛回过神来,脸上被一块帕子遮挡着,他已然欺身入内。

    他竟隔着帕子吻她,这是什么臭毛病?

    吕云黛伸手揭开帕子,仰头想吻他,却被他侧脸夺开。

    她心下一沉,瞬间会意,他只想泄欲,但不想看到她的脸。

    鼻子一酸,她扯过帕子,重新盖在脸上。

    叶天士端着一展药茶前来,倏然顿住脚步,满眼震惊盯着紧闭的马车。

    “啊这这这我说的去火,不是去邪火的意思”

    苏培盛低头忍笑,爷许久都没沾女人,血气方刚的年纪,身上自然有火气,哪儿把持得住。

    “都一样。”

    六子和王爷身上都有火气,遇到一块更是天雷勾动地火,只不过有邪火的是王爷。

    被帕子遮挡面容,吕云黛听着苏培盛和叶天士的对话,忽而忍不住轻笑出声,却被男人猛地沉身惩罚。

    “不准笑!”帕子被揭开,男人以吻封缄,将她溢出口中的笑堵回去。

    极乐之时,她下意识想要搂紧他的脖子,他却推开她的手。

    也不知过去多久,随着他的低沉喟叹,她也跟着轻颤身子。

    他宣泄之后,起身披衣离开马车内。

    这是不曾有过之事,从前他会搂着他,与她喁喁细语一阵。

    吕云黛失落坐起身来,他甚至厌恶的不曾宣泄在内,而是全都泄在她腿上。

    失魂落魄擦洗干净身子,她穿戴整齐,离开了马车。

    她难过的晚膳都没吃,独自躺在野湖边发呆。

    凉风习习,微风簇浪,她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默默良久。

    此时苏培盛端来一碗汤药。

    “是避子汤吗?”吕云黛坐起身来。

    坐在岸边垂钓的男人倏然站起身来,踱步走到她面前。

    他接过苏培盛手里的药盏,轻哼:“呵,气性愈发大了,都是爷把你惯坏了!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某些人身子还需温养一年七个月才能受孕,她自己记不住,爷倒是替她记着,可惜有些女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哼!”

    吕云黛脸颊泛

    红,接过药盏一饮而尽,还真是凉茶。

    “那爷还继续惯着吗?”

    “不!”

    胤禛寒着脸转身离开,却听身后传来噗通落水声。

    他下意识转身冲到岸边,此时湖面只剩下千重涟漪,却不曾见到她的身影,明知道她水性好,他仍是忧心忡忡。

    正要跃入湖中,身后传来她娇俏的笑声。

    “哼!”胤禛绷着脸拂袖而去。

    吕云黛厚着脸皮,跟在他身后,钻入马车内,挤在他身边。

    “真不宠了吗?”她忐忑揪紧四爷的袖子。

    “不!”

    胤禛口是心非,恨自己不争气,竟被她轻易牵动心神,为她心醉神迷,方寸大乱。

    此时马车外传来吉格格娇柔的声音:“王爷,奴才新编了一首曲子,您可要鉴赏一番?”

    胤禛垂眸:“可。”

    吉格格掀开马车帘子,看到暗六,愣怔片刻,就含笑跪坐在四爷跟前。

    听着吉格格满口都是情情爱爱的曲调,吕云黛心下烦闷,默默起身离开马车。

    心底酸楚的要命,酸得她忍不住落泪。

    他素来言出必行,他说不宠就不会继续宠着她,方才他允许吉格格入马车内献唱,已是在委婉赶她走了。

    她哪儿会不明白他的心思。

    不宠就不宠,她自己宠自己。

    吕云黛压下心底酸楚,闪身离开,决定到林中去寻野鹿,晚膳烤鹿肉吃。

    马车内,从那人挎着脸离开之后,胤禛就心不在焉。

    待那人走远,胤禛不耐烦的扬手:“下去。”

    吉格格嘴角笑容僵硬一瞬,乖乖离开。

    心中愤恨不平,她明明是王爷亲自甄选的侍妾格格,这些年却要屈辱的被暗六替代。

    凭什么暗六能取代她,得到王爷的宠爱?

    她必须尽早为自己谋划一番,至少要怀上子嗣,今后才能有依靠。

    回到马车内,瞧见李氏正在没心没肺的吃糕点,吉格格心中羡慕,这李侧福晋倒是不慌不忙,谁让人家有儿子傍身。

    后宅那些暗探私底下压根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是以李氏瞧着吉格格不大顺眼。

    再熬个十年,她就能归家,她恨不能今日就归家,离开雍亲王府这鬼地方。

    李氏一看到王爷就发怵,压根不想往王爷跟前凑,可她知道,有人快按捺不住心思了。

    此时天公不作美,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倾盆大雨不期而至。

    苏培盛正擒伞坐在马车前头,压低声音与柴玉闲话家常。

    “哎呦可不是吗,我和你说,致美斋那四吃鱼啊,你得蘸山葵吃,那山葵啊,味道直冲天灵盖。”

    说话间,他手上一轻,油纸伞被夺走。

    苏培盛转头瞧见王爷擒伞入了西边密林。

    血滴子想要跟上,却被王爷一个眼神示意,瞬时顿在原地不敢上前。

    密林内,吕云黛肩上扛着一只小梅花鹿。

    呦呦鹿鸣闹得她心烦意乱。

    暴雨如注,她浑身都被浇透,一边伸手拂开满脸的雨水,一手抓紧鹿脚。

    一抬眸,瞧见四爷正擒伞朝她走来。

    吕云黛垂眸,闪身来到一处破庙内。

    随意斩断破门板引燃,她将湿漉漉的衣衫一件件脱下。

    此时四爷已然走到她面前。

    吕云黛将最后一件遮羞的肚兜取下,挂在火堆边。

    她倒是没觉得羞耻,毕竟都为他生过孩子了,晌午才与他欢爱过两场,她有什么可羞耻的。

    肩上一沉,男人的外袍裹紧她的身子。

    他牵着她的手,来到火堆边,迫使她坐在他怀里。

    “奴才不会唱曲儿,爷来做甚?”吕云黛鼻子发酸。

    “既决定不宠,就别来招惹奴才,我也不去自讨没趣了。”

    “再不去自讨没趣了,再。呜”

    他的吻染着无尽的怒意,唇瓣都被他咬的生疼,吕云黛吃痛的推他的心口。

    想起他心口处被她戳了一剑,担心推疼她,她一双手无所适从,最后忍不住抱紧他的脖子。

    此时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男人轻喘着松开她的唇。

    他起身处理小鹿。

    他烤的鹿肉比她烤的好吃,但鹿肉燥补,他从来只在冬至前后才会烤鹿肉给她和孩子们吃。

    见他要给小鹿放血,吕云黛赶忙取来酒囊。

    “鹿血别浪费,灌进酒囊里做鹿血酒喝。”

    “胆子倒是挺大,某些人倒是忘了喝鹿血酒之后的丑态,还信誓旦旦什么赤壁之战,最后谁下不来床?恩?”胤禛扬唇浅笑,接过酒囊割鹿血。

    听到这句话,吕云黛登时老脸一红。

    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她只要一提鹿血酒,他就笑话她。

    “爷还笑话我?爷若喝下,定也下不来。”

    “呵!”被质疑男子雄风,胤禛气笑,仰头将那壶鹿血酒一饮而尽。

    “哎哎哎,别”吕云黛顿时急得起身去夺回酒囊,没想到早已被他喝的一滴都不剩。

    胤禛并不觉得自己能被鹿血酒搅乱心智,他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开始亲自烤鹿肉。

    吕云黛偷眼看他面色如常,也渐渐放下心来。

    与他在破庙内吃过烤鹿肉,她的衣衫也烤干。

    吕云黛脱掉裹身的外袍,背对着男人穿衣衫。

    同床共枕多年,她自是能察觉到他眸中炙欲。

    他此刻的眼神更是直白的让她发慌,就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胤禛此时并不好受,隐忍的发疼,到底还是失算了,鹿血酒不能搅乱他的心智,但加上她,对他堪称绝杀。

    只是盯着她的后背,他就呼吸紊乱,按捺蓬勃而起的欲念。

    着实煎熬,他不愿意再委屈自己,于是疾步上前。

    吕云黛正在系肚兜细带,倏地,后背一暖,不待她反应过来,羞人的酸胀感传来,她吓得想要转身,却被她扣紧腰肢

    苏培盛站在林边,不住往林中破庙方向张望。

    隔着百来步,都能听见男女欢好的声响断断续续传出。

    四爷从不曾如此孟浪过,那声儿还越来越大。

    苏培盛都惊着了。

    其余的奴才早就退到一里外。

    血滴子影一堵着耳朵,求助的看向苏培盛:“苏公公,要不要让叶神医看看?王爷如此不知节制,对身子骨不好。”

    苏培盛取出塞耳朵的棉花,摇头道:“食色性也,王爷难得纾解,无妨的。”

    “一会你去准备热水和换洗的衣衫,闭着眼把热水抬进去。”

    他说完又将两团棉花塞紧耳朵。

    影一挠头,跟着堵紧耳朵:“是。”

    马车内,吉格格一想到方才听到暗六那淫。糜的轻吟和王爷低沉的轻呼,就忍不住脸颊绯红。

    她捂着脸,看向还有心情吃糕点的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您是侧福晋,怎么也不劝劝王爷?那暗六勾引得王爷这般折腾,免不得伤身子。”

    李氏没好气的悄悄翻白眼,吉格格的心思愈发明显,她真是不知道死字如何写。

    竟还敢蔫坏的撺掇她去送死。

    “妹妹去劝吧,我可不敢  。“李氏才不上当。

    破庙内,吕云黛从未如此狼狈过,她是身强力壮的武人,没想到有一日竟会在床笫之欢上,被折腾晕。

    一整晚,清醒与昏沉交织往复,直到天将破晓之时,闹腾一整晚的男人终于再次宣泄,趴在她怀中沉睡。

    此时她累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扯过外袍遮住二人的身子,抱紧他,却依旧保持警惕。

    荒郊野外,四爷累的昏睡,她就需保护他的安全。

    她不仅是四爷的枕边人,还是他的暗卫。

    好气,为何无论谁喝鹿血酒,遭殃的都是她。

    最后被折腾下不来床榻的还是她。

    胤禛没料到那鹿血酒后劲如此强劲,他从不曾如此纵情声色。

    意识到自己沉睡许久,他惊得睁眼,与那人疲惫的眼神对视。

    与她在一起之时,他的状态松懈的让他暗暗心惊,方才她若想杀他,他在睡梦中就已魂归地狱。

    “爷再歇会,奴才守着。”吕云黛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胤禛心尖微颤,俯身拥她入怀。

    吕云黛许久没这般丢人现眼了,双腿都发软,最后被四爷给抱回了马车里。

    回到宽敞的马车内,她累的躺在软榻上,沉沉入睡。

    此时苏培盛掀开马车帘子,他手里端着药盏。

    “爷,这是叶神医开的药,给您补身用的。”苏培盛欲言又止,不敢将四爷昨夜太过孟浪挂在嘴边。

    胤禛耳尖泛红,接过药盏一饮而尽。

    将药盏递给苏培盛,他的目光落在那沉睡之人的睡颜:“她可要喝?”

    苏培盛嘿嘿笑两声,他就知道四爷一定会问,方才特意问过叶神医才来的。

    “爷,您明儿说不定就能看到暗六容光焕发呢,女人就像花儿,得男子悉心滋润着,才能开得绚烂夺目。”

    迎面飞来个桃子,苏培盛嘿嘿笑着接住。

    胤禛伏案处理汗阿玛安排的西北军务奏疏,忍不住将目光再次落在那人莹润红肿的唇上。

    心微动,他凑上去吻她,她于睡梦中不满的嘤咛,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

    连着两日,吕云黛都懒懒躺在软榻上。

    四爷正在看似乎永远都看不完的奏疏。

    而她正百无聊赖的躺在软榻上,跷脚看话本子,眼角余光时不时瞧瞧他。

    她一抬眸,却与他恰好对视,吕云黛赶忙垂眸。

    再一抬眸,又与他的目光相遇。

    “爷偷看奴才做甚?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又没不让爷瞧。”

    胤禛搁笔凑到她面前:“你没偷看爷,又怎知爷看你?”

    吕云黛词穷,拿起话本子盖在脸上。

    “爷,驿站到了。”苏培盛的声音传来。

    吕云黛起身钻出马车,灼人热浪袭来,四面八方传来的蝉鸣声更是闹得人头疼。

    马车内有冰盆还好,此时她整个人都在冒热气儿,难受的用手扇风,驱散炎热。

    入了驿站内,简直就像火炉似的,吕云黛热得浑身汗透,晚膳都没吃几口。

    沐浴更衣后,她正要去瞧瞧四爷忙完了没,冷不丁瞧见吉格格抱着琴,翩跹踏入四爷屋内。

    这是

    这个时辰吉格格去四爷屋里还能做甚,侍寝呗。

    心底酸楚的要命,吕云黛面色一沉,闪身回到隔壁屋内。

    天气闷热,四爷今晚闲暇,苏培盛免不得安排歌舞让四爷松快松快。

    这荒郊野地的驿站里,只有烧饭的婆子,苏培盛只能请来吉格格为四爷弹曲儿解闷。

    当吉格格解下裹身的披风,展露别有风情韵味的纱衣之时,苏培盛眉心一跳,忍不住偷眼看向四爷。

    胤禛自认为这些时日将那人驯服的很乖顺,她不再闹着要独宠,他身边有别的女子作伴之时,她会乖巧的回避。

    显然她已接受与旁人共侍一夫的事实。

    今晚也该到他验收驯服成果之时。

    胤禛扬手间,苏培盛垂着脑袋退出屋内,伸手关好门。

    吉格格娇柔婉转的歌声无孔不入钻进耳朵里,吕云黛辗转反侧间,忍不住起身背起行囊。

    今晚她彻底看清楚一件事,四爷将她当野狗在驯服,一步步的试探她接纳别的女子的底线。

    报恩能有很多种方式,何必要用最烂俗的情爱,她帮他尽快得到他最想要的皇位,也算报恩。

    这些年,她尽力去爱他,迎合他,可依旧无法接受与旁人分享爱人。

    吕云黛背着包袱打开房门。

    守在门外的苏培盛正在惬意的听曲,瞧见六子背着行囊,顿时大惊失色。

    “暗六,深更半夜你要去哪儿?”

    “回苏公公,奴才就送王爷到这,奴才还要回去伺候四福晋与小阿哥们。告辞!两年后见。”

    “烦请转告王爷,不必再处心积虑试探奴才的底线。奴才就是这般死性不改,死也不改。”

    吕云黛背着行囊来到马厩内,牵马离开。

    漆黑的官道伸手不见五指,可即便前路是万丈深渊,她也不想继续留在这自取其辱,她虽然爱他,可也有自己的尊严与底线。

    这些年来,他始终不曾放弃坐享齐人之福,一次次的试探她,驯服她。

    这一回更是带着两个女人来试探她的底线,她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要让她接受与别的女人一起伺候他。

    这一回,她彻底断情绝爱念想。

    再熬十年,就能离开了,她不想再陪他玩驯服的把戏。

    驿站内,胤禛心不在焉听着吉氏唱着小曲儿。

    方才那人与苏培盛压低声音的对话,他全都听在耳中。

    此时吉格格轻旋莲步,婀娜起舞,媚眼如丝朝王爷靠近。

    今晚她务必要得到王爷的宠幸,顺利怀上子嗣。

    轻解罗衫,曼妙。胴。体。展露。

    胤禛正垂眸假寐,倏而察觉到怀中一沉。

    抬眸间,竟是无边旖旎春色。

    “王爷,奴才伺候您就寝可好?”

    胤禛心不在焉垂眸:“可。”

    守在门外的苏培盛听见爷那个沉闷的可字,差点喜极而泣。

    太好了,爷终于从暗六那烂泥滩里全身而退了。

    苏培盛激动搓手,支着耳朵偷听屋内的动静。

    不得不说,吉格格还挺会来事儿的,听着她那一声声让人肝颤的叫唤,他一个太监都觉骨头发酥。

    只是完了!苏培盛一口银牙咬碎。

    这吉格格还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学谁不好,偏要去学暗六的声调。

    完了!苏培盛忍不住愁眉苦脸摇头。

    床榻上,吉氏羞红脸,学着前几日暗六侍寝时候那羞耻的声响,在王爷怀里扭着腰肢。

    王爷的外袍已然褪去,她正含羞带怯,伸手脱寝衣,忽然听到一声冷哼。

    “王爷,奴才伺候您呜”

    吉氏不知为何王爷忽然发难,还是下死手,脖子一歪,她脸上还带着娇媚笑容,脖颈儿却被拧断。

    胤禛将尸首摔到地上,起身踱步到屏风前洗手。

    “苏培盛,床榻换掉。”

    苏培盛苦着脸入屋内,果然看到吉格格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默不作声,让人将吉格格的尸首挪走,将床榻上的被褥枕头清理掉。

    待燃起熏香,苏培盛拧身走到端坐于桌案前的王爷面前。

    “爷,可要让李侧福晋来侍寝?”

    隔壁间的李氏方才从窗缝看到吉氏的死状,正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冷不丁听到苏培盛提及让她侍寝,登时气的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即与那阉狗同归于尽。

    岂有此理,阉狗想害死她!

    直到听见王爷极为低沉的不字,李氏才如蒙大赦,她颤抖着手,擦拭满脸冷汗,今晚当真是死里逃生。

    一场寒凉夜雨不期而至,雨势渐甚,胤禛下意识起身,擒着放在门后的油纸伞,却又矛盾的放下。

    随着大雨瓢泼般落下,他攥紧伞柄,忽而咬紧牙关,将油纸伞狠狠砸向窗户。

    狂风暴雨中,吕云黛一路快马加鞭,风驰电掣不曾停下。

    七月初六,吕观稼穿着官服,正准备登上马车,却瞧见一道纤瘦身影。

    “怎么又回来了?”吕观稼诧异。

    “想回家了。”吕云黛怏怏不乐。

    吕观稼瞧出女儿的委屈,心疼道:“回来就好,今日爹爹需随礼部去迎接准噶尔汗王入京。”

    “汗王?策零?你不是翰林吗?迎接外宾与你何干?”

    吕观稼面露笑意:“前日刚任职礼部堂主事。”

    吕云黛讶异,她才与吕观稼商量仕途不到半个月,他就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升迁为礼部正六品堂主事,还真是让人吃惊。

    显然他这些年简直就是在浑浑噩噩混日子。

    “瞧把你得瑟的,区区正六品芝麻官而已!”吕云黛嘲讽道。

    “年末该会被外放出京,为一方知州主官,三年述职期满,爹爹必定能被拔擢回京。”吕观稼语气笃定。

    “哼哼。”吕云黛继续给他泼冷水。

    一方知州主官为从五品或五品官。

    吕观稼三年后若被拔擢,至少得是四品官或者从四品。

    但从四品官拔擢到三品,确是最难逾越的门坎,只因三品及以上官员,都需皇帝特旨认可。

    “四娘,若年末外放出京,爹爹想带着你娘一道赴任,可好?”

    吕云黛冷眼瞧见老匹夫可怜兮兮的祈求眼神,却是不肯轻易松口。

    “那得看你的本事,若你外放去穷山恶水之地,休想连累我娘!”

    “好!爹爹定殚精竭虑,谋取好职位。”

    吕观稼欲言又止。

    “明日我需去张家赴宴,衡臣娶妻,续弦是姚家十娘。”

    “哦,礼金加上我的那份,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吕云黛并无太多波澜,她倒是对策零更感兴趣。

    确切的说,她想立即见到潜伏在策零身边的小七。

    她与小七已断联数年,随着她发现四爷替换掉佟家暗卫这个秘密,吕云黛愈发忐忑不安。

    她必须趁此机会,确认小七的安危。

    可若要找到小七,就

    必须靠近策零。

    “老头,我乔装成你的车夫,与你一道去迎接准噶尔汗王如何?”

    “四娘,你要做甚?先与爹爹知会一声,爹爹也能斟酌如何配合你行事。”

    “你就当我是你的车夫即可。我去寻人,并非杀人,放心,不会让你被摘顶戴花翎。”

    “没说不让你去,但你需要爹爹帮你做什么?”吕观稼担心女儿有危险,有些事若他能为女儿做,就绝不会让她动手。

    “一会儿我给你一块玉佩,你戴在显眼处,若有人来寻你,问你京城何处有卖糖瓜,你就告诉他,老地方。”

    “好,你把玉佩给我,你不必露面。”吕观稼点头。

    “谢谢,老头。”话到嘴边的爹爹却依旧烫嘴。

    听到老头,吕观稼难免失落,却又无可奈何。

    坐在廊下的翁氏看看那混蛋,又心疼的看看女儿,最后气的将一把花生砸在他脸上。

    吕观稼接住花生,攥在手里,朝着樱娘缱绻一笑。

    吕云黛瞧见爹娘又开始眉来眼去,无奈摇头,回屋将玉佩交给他。

    送走老头,吕云黛避开那些恼人的乌鸦,闪身来到城北的城隍庙。

    那玉佩是吕云黛和小七私底下约定好的暗号,若小七瞧见,定会知晓在何处能寻到她。

    若小七不出现她心下一沉。

    若当真如此,她就必须不惜代价找出小七,确认他的性命安全。

    若小七有任何不测,她定会终此一生,为小七报仇雪恨!

    第70章 第70章诡异秘密

    走出南锣鼓巷东头,吕云黛刹住脚步。

    眼前出现一道久违的身影。

    没想到时隔多年,与策零的重逢这般突兀。

    许是在浩渺无垠的草原驰骋与征战杀伐洗礼多年,从前温文尔雅的少年如今却多出几分疏朗的狂情野气。

    他的体格都变得坚实,虎背狼腰,身形挺拔。

    “许久不见,芸儿。”

    他眸中浓烈的爱意一如少年时,吕云黛下意识仰头看蹲在墙头的数只乌鸦。

    那些乌鸦无时无刻都在如影随形,她在四爷面前无所遁形,没有秘密可言。

    它们就像四爷的眼睛,随时窥视她的言行举止。

    乌鸦们聪明至极,即便她关好门窗也无济于事,它们总能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吕云黛面色凝重,着实担心四爷发现策零与她之间依旧藕丝难杀,于是立即召唤出小蛇,将那些恼人的乌鸦驱散之后,她才朝策零信步走去。

    “汗王,多年不见,一切可好?”吕云黛落落大方走到策零身边。

    “挺好的,芸儿,我带了些草原特产,特来赠你。”策零眸中满是温柔笑意,转身指着停在墙根下的十几辆马车。

    过往的路人纷纷侧面,吕云黛不想惊动旁人,忙让人打开正门,将人与车马迎入家中。

    她客客气气将策零引入前厅,二人相视而坐,只笑而不语,谁都不曾开口说话。

    说什么呢?总不能问问他家里妻儿可好吧

    还是别问了,这些年来,她时刻关注准噶尔的情报,知道他的妻儿不大好。

    他的第二任王妃难产而亡,如今他膝下总共只有两位嫡出的王子殿下,再未册立新王妃。

    她隐隐猜出策零今日前来拜访她的目的。

    吕云黛紧张的端起茶盏,掩饰尴尬情绪,她能清晰感觉到策零灼灼的目光正在盯着她。

    可她的心境早已时过境迁,再也提不起兴趣回应他的缱绻深情,甚至不曾出现任何悸动的心情。

    毕竟,她千里走单骑,护送他离开大清之后,对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已彻底问心无愧。

    此时柿子端着点心入内。

    “汗王,多年未见,别来无恙。”柿子客套问好。

    “我很好。柿子。”策零客套点头,他其实对眼前这个斯文秀气的男子并无太多的印象,只记得柿子是芸儿的男仆。

    “柿子,今儿午膳有客人来,你多做些菜,烤只羊,再烤些羊肉包子,红柳肉串之类的。”吕云黛仔细叮嘱道。

    “好的主人。”柿子垂首离开。

    “这是柿子,你见过的,汗王,我找到我爹娘了,如今再不是孤家寡人。”吕云黛主动打开话匣子。

    “我都知道,你还当了额娘,你父亲是今日迎接我入城的礼官吕大人。”

    策零语气温柔,分开这些年来,二人虽相隔千山万水,但他几乎知道她的一切。

    吕云黛心下一沉,为何高高在上的上位者都喜欢窥视旁人的私隐?

    策零是这般,四爷更是对她存着病态的掌控欲。

    策零太了解她,看到她蹙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语气焦急解释:“你们在我的王庭内,也有不少暗探,礼尚往来而已。”

    吕云黛心虚低头喝茶,却忍不住慌张,就怕策零已然发现小七的身份。

    “芸儿,他对你的感情也不过如此,你都为他诞下弘晖,为何他不肯给你名份?”

    “你若想要名份,我可以给你。”

    策零心中愤恨,为何那人从他身边夺走芸儿,却又不珍惜她。

    “因为我不愿!我不为妾,更不可能与人共侍一夫。”吕云黛语气从容,不悲不喜。

    “你”策零面露痛苦之色。

    他不曾料到,竟是芸儿自己不愿意。

    她说她不为妾,更不与人共侍一夫,已然将他准备许久的说辞通通堵回心底。

    “汗王,从前过往,皆为序章,我早已放下,为何汗王还沉浸在过往中?”吕云黛岂会不知策零方才那番话的意思。

    “芸儿,你知我当年的处境,你知我的苦衷,为何”

    “我知道,所以选择成全,是汗王主动选择放弃了我,我对汗王问心无愧。”吕云黛打断他的话。

    “若我愿为你遣散后宫,你可否原谅我?”策零哽咽道。

    “汗王,覆水难收,我们回不去了,失我者永失。”吕云黛语气平静。

    “芸儿,你是不是喜欢雍亲王?”策零能感觉到芸儿神情间的哀伤,他担心她

    受委屈。

    “喜欢过。”吕云黛攥紧茶盏。

    冷不丁瞧见窗台上趴着一只探头探脑的乌鸦,她慌的起身关窗。

    “喜欢过?意思是现在不喜欢了?”策零心中窃喜。

    越是位高权重之人,就越不可能会做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他不能,那雍亲王自然也不能,幸而他们谁都不曾真正得到芸儿的心。

    策零稍稍安心,至少能确认她如今心无所属。

    他还有机会。

    “恩,现在不喜欢了,就像当初喜欢你,现在也不喜欢,世间万物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没有什么是永远一成不变,我们都变了,不是吗?”

    吕云黛忍不住慨叹。

    “好,我明白了,芸儿,你今后若有需要,可随时来寻我。我永远不会拒绝你。”

    吕云黛点头:“那就先谢过汗王。”

    “汗王此番来京城,所为何事?”

    吕云黛压根没有收到任何风声,显然四爷出于私心,刻意对她隐瞒策零来访的消息。

    “与大清皇帝商议与罗刹的战事,以及准噶尔与大清西北数段模糊不清边界划定。”

    策零并未对她隐瞒,据实以告。

    其实这些微不足道之事,派遣使臣前来即可。

    只是这些年来疯长的思念锥心刺骨,他每一日,都忍不住疯狂的想见她,却找不到任何更好的理由。

    早知今日会被她无情拒绝,他就该蜷缩在王庭内,至少还能欺骗自己,她没有明确拒绝他,她心里还有他,幻想二人还能回到从前。

    还好,他和雍亲王谁都不曾赢,全都是输家。

    此时策零身边的仆从焦急前来,说是康熙帝派人去驿馆请他。

    “芸儿,改日再叙。”

    “汗王慢走。”吕云黛暗暗松一口气,多年未见,她尴尬的不知说些什么。

    他眸中不加掩饰的爱意,让她无所适从。

    她与柿子主仆二人送别策零。

    “柿子兄弟,珍重。”策零用准噶尔礼节,与柿子拥别。

    此时他含笑走到她面前,张开双臂。

    “芸儿,珍重。”

    吕云黛点头,张开双臂与他拥抱道别。

    多年未见,他竟还在用她当年亲自为他合的香方。

    过往的记忆潮水般袭来,吕云黛鼻子发酸,被他紧紧拥抱在怀里,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倏地,耳畔传来他无助的呜咽声。

    此刻他将脸颊藏在她颈窝,哭得愈发让人动容。

    吕云黛伸手轻轻安抚他轻颤的后背:“都过去了,凌哥哥,都过去了,你如今是准噶尔的王,王不能轻易落泪!”

    “你还需为你的子民,为你的母亲和妻儿遮风挡雨,你是他们最伟大的汗王。”

    策零止住哭声,哑着嗓子道:“我没有哭,我是王,王都流血不流泪。”

    策零哽咽道:“只是,一时风沙迷眼而已。”

    此刻他前所未有的绝望和孤独,他是至高无上的王,可王却没资格做自己喜欢之事,更不能爱自己心爱之人,他彻底活成了孤家寡人,永失所爱。

    “好,你没有哭。”吕云黛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

    “从前为你合的香,并不适合草原的气候,我为汗王重新合香方可好?”

    “好,可否就用你身上所用的香方。”

    “我没用熏香,只是用了薰衣草沐浴。”

    暗卫不能用熏香,她顶多只能用最为寻常的花香沐浴,还只能在休沐之时使用,她不用熏香已然成了潜移默化的习惯。

    “今后我也用薰衣草。”策零哑着嗓子喃喃道。

    “你再加些山茶花瓣。”吕云黛想起方才沐浴之时,随手掐了一朵花开正盛的山茶沐浴。

    此时策零的仆从又在小声催促,他终于依依不舍松开她的怀抱,眸中含泪离去。

    “芸儿,珍重。”策零一步三回头,频频回首看她。

    “汗王,后会有期。”吕云黛眸中含笑,客套朝策零挥手道别。

    目送策零离去,吕云黛回到院中,环顾堆满一箱箱礼物的院子。

    此时柿子端着个纯金的西洋自鸣钟惊诧不已。

    “主人,我方才粗略估算过,准噶尔汗王送来的礼物都是珍稀之物,至少值二百万银子。”

    “恩,都换成银子,你去打理。”

    吕云黛之所以要收下这些不菲的礼物,只是想让策零安心。

    否则他也许会一辈子背负着对她的愧疚活着。

    “主人,这玻璃簪子和项链真好看,还有玻璃戒指。”柿子欢喜道。

    “不若这些精致首饰留给您和夫人佩戴,不卖了。”

    “咿,竟然有钻石。”吕云黛将鸽子蛋大小的钻石戒指佩戴在左手无名指。

    对着刺目阳光一晃,险些闪瞎眼。

    “好,一会让我娘和醒春姐姐选喜欢的首饰留下,钻石和珍珠首饰留下给我。”

    吕云黛满心欢喜的将双手都戴满钻石戒指。

    留下一个最好看的粉钻,她又挑出一件镶钻的怀表,准备一会儿送给小七。

    心急如焚来到城隍庙内,却并未见到小七的身影,吕云黛心急如焚,在庙内来回踱步。

    随着时间推移,她愈发焦躁不安,绝望之际,耳畔传来小七的声音。

    “六子。”

    小七的声音从墙外传来。

    吕云黛转身,瞧见个络腮胡子的青年站在墙角。

    若非看到小七那双桃花眼,她差点没认出来。

    “小七,真是你啊?”吕云黛走出几步,忽而对小七拔剑相向。

    “是我。”面对剑锋,暗七张开双臂,不曾反抗。

    “六子,我还有半个时辰就需离开,出何事了?”暗七焦急追问。

    “没事,就是想见你了,想瞧瞧你过得好不好。”吕云黛在小七的身上来回逡巡。

    “我好着呢,六子,对不住,我们的十年之约我没守住,我在准噶尔成亲了,有了一双儿女。”

    “这是好事!吕云黛将准备好的见面礼塞给小七。”

    “这是?策零给你的?这是他从西洋皇族夺来的一批珍宝,没想到他竟送给了你。”

    暗七满眼震惊,汗王策零曾经说过,要将这些至宝当作聘礼。

    原以为是给汗王第三任王妃的聘礼,没想到是给六子的礼物。

    暗七想起在准噶尔王庭之时,目睹那位年轻的汗王酒后失态的可怜模样,忍不住摇头。

    收回纷乱的思绪,暗七将目光再次投向满眼欣喜的六子。

    “六子,你这些年过的好吗?我有件要命之事,今日一定要亲口与你说。”暗七面色凝重。

    他必须要将雍亲王戕害暗卫的恶行告诉六子!

    “我很好,我也当额娘了,为雍亲王生下了小阿哥。”吕云黛提起孩子,说话的语气都温柔至极。

    “什么要命之事?”吕云黛从未见过小七如此严肃的表情,忍不住跟着紧张兮兮。

    “没”暗七听到六子为雍亲王诞下孩子,到嘴边的警示之言却堵在心口,再不忍出说口。

    该如何告诉她,雍亲王这些年来丧心病狂的对暗卫们血洗与替换。

    当年若非他因身体结构特殊,五脏六腑呈镜像颠倒生长,被一剑戳中胸膛之后,侥幸逃过一死,并反杀那名血滴子,替代他的身份,他早就被掩埋在暗无天日的地底。

    犹豫片刻,暗七决定不告诉六子这件事,毕竟六子如今是雍亲王的女人,还为他诞下子嗣。

    雍亲王并未将六子和小八替换掉,说明六子和小八并无危险。

    毕竟小八已然到御前伺候,雍亲王在无法戕害小八。

    而六子,她已是雍亲王的人,为了她的孩子,她也绝不可能完全向着他,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六子过的比从前好,他又何必说出那些糟心事,影响六子与雍亲王的关系。

    此时吕云黛将一颗药丸丢给小七:“小七,服下这颗蛊毒,这颗蛊毒是紫禁城暗为服用的,能延寿二十年,还有这四颗解药你先拿着,今后我每年都会想办法给你送解药,你呆在准噶尔再也别回来。”

    “六子,多谢!你救了我的命。”暗七险些喜极而泣。

    “普通暗卫服用的解药你还要吗?若不用,一并给我可好?”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有四十颗解药,你一并拿去吧。我和小八如今服用的是另外一种解药。”

    吕云黛将装满匣子的解药丢给小七。

    “六子,多谢,你又救了我的命!”

    当年他反杀血滴子之后,虽顶替了他的位置,但致命的是,他压根无法服用血滴子每年服用的解药。

    若非早年间,他与暗一他们猎杀别的暗卫,夺得九颗解药,他早就毒发身亡。

    如今他有了挚爱的妻儿,自是不想再卷入阴谋诡谲中,只想尽快拿到更多的解药,陪伴在妻儿身边。

    “六子,对不住,我没守住十年之约。”暗七忽而满眼愧疚,他承诺过要娶她的。

    “我与她的经历,有些复杂。”

    吕云黛瞧着小七提到她,眉眼都变得温柔,顿时笑着给了他一拳:“你和小八都成家立

    业,是好事儿,我高兴还来不及,若说对不住,反而是我先失约。”

    “六子,你总之你得小心雍亲王,他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暗七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小七,你是不是有何隐情要与我说?”吕云黛心下慌乱,小七似乎有很重要的难言之隐。

    “六子,今后若有事,可去王庭寻我,这是寻我的方式,你记住了。”暗七抓过六子的手,在她掌心写下字迹。

    “好,待我与小八抽空去寻你玩儿,小七,珍重。”吕云黛伸手抱紧小七。

    她又如何看不懂小七的欲言又止,他方才那句话小心雍亲王,已然在说明,那人曾经想要让人杀了小七。

    暗七拥紧六子,嘴角噙着苦涩笑意。

    怀中人忽而哑着嗓子开口:“小七,当年你伤的重吗?”

    暗七嘴角的笑容荡然无存,伸手轻抚六子的后背,从容道:“疼啊,心口都被戳穿了,辛亏我身上藏着秘密,我的五脏六腑反着长,逃过一劫。”

    “他们将将我埋在厨房地底下,还撒了化尸水,我后背都快化了,幸亏我命大。”

    “六子”暗七面露痛苦,到底还是将当年他遇见与六子言行容貌完全一样的女子暗算一事,咽回。

    他担心六子受不住打击,她那爱憎分明宁为玉碎的贞烈性子,若知道雍亲王对她起过杀心,定会崩溃。

    六子肯定承受不住打击,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杀你这件事,还有何人参与?”吕云黛冷笑道。

    “那人被我反杀,暗一下的命令,但他们应该是瞒着雍亲王下手。”

    “你确定雍亲王不知情?”

    “是。”

    吕云黛竟然没出息的松一口气。

    “好,你的仇,我来报。”吕云黛含泪从小七怀中离开。

    “六子,不必为我报仇,我如今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你别得罪雍亲王,毕竟你如今是他的女人,就算是为了小阿哥的前程,你也不能得罪他。”

    暗七大惊失色,焦急劝阻。

    “知道了,方才开玩笑的,你没事就好。”吕云黛安抚小七,却已然下定决心为小七报仇。

    “小七,今后我若身故,你与小八不准为我报仇。记住了!”

    “六子,出何事了?”暗七慌乱追问。

    “没事,只是感慨暗卫命苦,暗卫本就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多活一日都是赚来的,谁知道我哪一日就死在某次任务中。”

    吕云黛心不在焉解释道。

    “你吓死我了!别闹!”暗七轻轻捶了捶六子的肩膀。

    “六子,我该走了,珍重。”

    “珍重。”吕云黛含笑送别小七。

    与小七话别之后,吕云黛回到私宅内,躺在院中摇椅上,沉默的仰头直视烈阳。

    此时柿子端着一盏茶走到她身侧。

    吕云黛垂眸,揉着刺痛的眼睛:“柿子,我出去一趟,去杀个人。”

    柿子眉心一跳,端茶的手有些抖:“主人何时归来?”

    “不知。”吕云黛揉着眼睛,缓缓站起身。

    “四娘,你把家里的死士带上。”吕观稼从书房探出脑袋,满眼焦急惶恐。

    “不成,爹爹现在就去告假,与你一道前往。”吕观稼跛拉着穿反的鞋子,疾步走出书房。

    “我带死士去即可,你连我都打不过,别来连累我,回头我还得保护你这没用的糟老头!”

    被女儿一顿训斥,吕观稼尴尬的满脸通红,挠头道:“那你把死士带上。”

    “好。”吕云黛点头。

    午膳之后,六名死士跟在四姑娘身后离开。

    一行人星夜兼程,一路向北。

    第六日,吕云黛看到了熟悉的车队,竟觉出乎意料。

    按理说,她最快还需两日才能追上四爷一行人。

    他竟然在往回走,奇怪。

    管他做甚,她今日就要明杀暗一。

    她勒紧缰绳,饮马入官道西边密林内,用暗卫密语召唤暗一。

    正伺候在雍亲王马车边的血滴子影一听到暗六的召唤,顿时满眼喜色:“暗六回来了。”

    苏培盛也跟着咧嘴笑:“王爷,暗六回来了,奴才就说她定会回来的。”

    苏培盛心想王爷就是太骄纵六子,天下的女人都这么回事儿,若冷着她,自然会着急,担心彻底失宠。

    “哼。”胤禛轻哼,唇角却绽出笑意。

    他就知道,那人永远不会抛下他不管,永远都不会。

    血滴子影一飞身去西边密林内见暗六。

    “暗六,你终于回”

    可她话音未落,却见暗六朝她拔剑相向。

    “我来报仇!我说过谁若敢伤害小七小八,我定要让她血债血偿!”

    影一心下慌乱,猜测当年诛杀暗七一事东窗事发。

    眼见暗六招招致命袭来,影一愈发难以招架,一咬牙,放出血滴子求救信号。

    正潜伏在附近的血滴子们纷纷冲向密林。

    苏培盛大惊失色,正要问出何事了,却见王爷已然拔剑冲向密林内。

    苏培盛赶忙跟上,当看到眼前血腥的一幕,苏培盛脚下一踉跄,险些跌坐在地。

    但见六子满身都是血,手里拎着血滴子影一的人头。

    影一死不瞑目,眼帘甚至还在颤动翕张。

    此时吕云黛将血淋淋的人头丢到那人的脚边。

    “血滴子一与血滴子七诛杀暗七这件事,今日彻底了解,王爷,奴才帮您清理门户了。”

    听到她这句话,苏培盛反而心底松一口气,说明暗六还不知道血滴子影六的存在。

    吕云黛屈膝跪在四爷面前,左不过就是一死,早死早超生,今日索性将她的意图挑明,谁都不能动小七小八,除非她死。

    否则她定与那人不死不休!

    那人始终沉默不语,吕云黛跪在满地的血水中,亦是挺直脊梁。

    此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即日起,暗六为统领。”

    “啊?”吕云黛傻眼,下意识抬头看向那人,却见他已负手离开。

    “六子,即日起,你就是血滴子统领,需护卫在王爷身侧,不得擅自离开。”

    转折太突兀,吕云黛甚至都做好挨罚的准备,可没想到那人却不按常理出招,竟让她接替了暗一的位置。

    吕云黛欲哭无泪,这下彻底逃不开随他去西北驻军的命运。

    她当着血滴子们的面,杀了他们的老大,还如何服众啊

    只是出乎意料,暗四暗五暗九表现的极为平静,只暗五方才没藏住一闪而逝的悲愤。

    时隔多年,吕云黛再次被赶鸭子上架,成为了血滴子的统领。

    “血滴子听令,现在开始,轮流向我汇报你们近五年的任务内容,以及成为血滴子开始的全部经历。”

    吕云黛坐直身子,面色一凛。

    几名血滴子面面相觑,此时影四走到暗六面前。

    “四,从你入血滴子第一日开始说。”吕云黛缓缓提醒道。

    影四点头:“属下代号左秋淮,康熙二十六年加入血滴子。”

    “属下在康熙三十年接替暗四,到王爷身边伺候,八年间共计执行任务三百七十五件,诛杀九百六十三人。”

    吕云黛托腮听影四陈述过往,原来她当年怀疑暗四换人的确没错,亏她还愧疚了多年。

    除了血滴子影九,其余几人都在康熙三十年前后,将佟家的暗卫替换。

    显然影九原本准备替换掉小八,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四爷并未替换小八。

    既然所有人都有替代者,那么她肯定也有。

    吕云黛心下酸楚,忍不住开口追问:“可有影六?”

    “没有。”影四等人早就被主子耳提面命,绝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及影六之事,尤其是暗六。

    “并无。”

    “无。”

    吕云黛面色凝重盯着几人的神情,并未发现他们有任何慌乱神色,这才勉强能安心。

    至少,四爷没想过替换掉她,她自欺欺人的想着。

    与血滴子核对信息之后,吕云黛将吕家死士遣回家,又来到河边,将身上的

    血迹处理干净。

    此时她将脑袋浸入冰冷河水,直到濒死的窒息感袭来,她彻底憋不住气,才浮出水面。

    她不信!

    以她对四爷的了解,他并非色令智昏之人,定不会被情爱迷惑,他既准备了所有暗卫的替身,就绝不会放过她。

    从不曾如此胆怯窝囊过,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找四爷当面问清楚。

    因为她已然知晓了答案,一定有血滴子影六的存在。

    所有的暗卫都有取代他们的血滴子,以那人缜密的心思,绝不会放她。

    她若自讨没趣的去质问,无论他说真话还是假话,她都会痛不欲生。

    唯一庆幸的是,他本来要杀她,她却让他爱上了她,也许算不上爱,顶多是喜欢。

    而且他淡薄的喜欢,甚至还有明确的时限,只有十二年。

    距离历史上雍正帝的真爱年氏入王府承宠,只有十二年,她必须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吕云黛深吸一口气,起身去寻苏培盛。

    此时苏培盛端着托盘,正准备伺候四爷用膳,见六子前来,于是将托盘递到六子手里。

    “六子,你来得正好,去伺候王爷用膳。”

    “苏公公,奴才来向您汇报暗卫排班情况。”

    吕云黛将写好的排班计划递给苏培盛。

    “成,你看着安排就成。”苏培盛朝着四爷的马车指了指:“快些去吧,别让王爷等着急。”

    吕云黛诶一声,不情不愿的入了马车内。

    此时那人正一手支腮,不知又在算计什么阴谋诡计。

    “王爷,奴才伺候您用午膳。”

    吕云黛毕恭毕敬的跪在他面前,垂首摆膳。

    摆好膳之后,她乖巧跪坐在四爷面前,垂首一言不发。

    “爷准备了影六。”胤禛伸手握住她放在矮几上的手。

    猝不及防间,四爷竟然直接将这个最为忌讳的秘密宣之于口。

    吕云黛愣怔几许,才意识到他到底说了什么。

    她有一瞬的失落,继而是愤恨,无奈和心酸。

    “哦。”

    “王爷,若影六那几次成功杀了奴才,取代我,其实也挺好的。”

    她若早些丢掉命也好,至少她不会沦落到如今这般丢了命还不够,甚至连心都丢了。

    “何意?”胤禛蹙眉,继而满脸怒容,他意识到血滴子影六背着他阳奉阴违。

    “爷曾派影六至少杀过奴才四次,有一回差点成功,就差一点点。”

    “难怪奴才觉得她的身影极为熟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吕云黛垂眸忍泪。

    “没有!爷不曾派她杀你,爷可对天起誓。”

    听到四爷这句话,吕云黛难以置信抬眸看向他。

    “王爷不必如此,犯不着,也没必要,奴才若是王爷,也会这么做,这是人之常情。”

    将心比心,她若站在四爷的身份,如果她是四爷,手段只会比四爷更为很狠辣,早就将佟家的暗卫斩草除根,哪儿会心软的留下几个暗卫舍不得杀。

    她早年间就在好奇,四爷为何会对他们这些佟家的暗卫心慈手软,原来那时候四爷早就开始血洗暗卫了。

    亏她还觉得四爷是念及孝懿皇后抚养之恩,舍不得对佟家翻脸的小白花。

    “王爷,奴才如今既是血滴子统领,您只需对奴才下令即可。只不过,奴才毕竟被佟家操控,总有身不由己之时。”

    她忍不住雀跃,为何不趁此机会,主动请辞?如此就不用留在四爷身边了。

    她忍不住焦急开口请辞:“王爷,让影六尽快替换奴才可好?如此奴才也可功成身退,提早离开。”

    “佟家人随便用血玉短哨就能让奴才乖乖听话,奴才这样的废物,您留在身边也无用,不是吗?”

    吕云黛恨不能将自己贬低的一文不值,说服四爷放她离开。

    察觉到她想离开他,胤禛恼怒的攥紧她抽离的手掌。

    “呵,你离开爷,还能去哪?你只能留在爷身边。”

    “吕芸黛,你该明白,爷亦是无奈至极,佟家那蛊毒极为怪异,甚至能操控暗卫意识,极为恐怖,别怪爷,你若是爷,兴许比爷更心狠手辣,不是吗?”

    察觉到她眸中的爱意渐渐被疏离淡漠取代,胤禛心下莫名慌乱,忍不住伸手将她拽入怀中抱紧。

    脑海里回荡着乌鸦传回的信息,她执拗的性子超乎他的预料。

    失我者永失,这句话决绝得让他心悸。

    他甚至慌乱的无法自拔,荒唐的连夜下令回京。

    是以,今日才会在此地遇见她。

    吕云黛大惊失色,她从未料到身上的蛊毒竟还有如此让人毛骨悚然的功效。

    岂不是意味着有朝一日,她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彻底沦为佟家杀人的傀儡。

    若佟家操控她杀了四爷和孩子们

    她顿时胆战心惊,吕云黛绝望至极,没想到她的身体都不属于自己,甚至被佟家操控成杀人的刀。

    “可若万岁爷若知道佟家的暗卫会沦为杀人的刀,为何还会允许佟家的暗卫在身边伺候?”

    吕云黛疑惑道。

    “笨,你别忘了,没有人比佟家更期望汗阿玛长命百岁。汗阿玛也是佟家血脉。”

    “大内侍卫都是世家子弟,若当真有需舍命之事,或隐秘之事,汗阿玛绝不会让世家子弟出生的侍卫处理。”

    “可你们这些皇子不也是佟家血脉吗?”吕云黛费解。

    “不一样,汗阿玛会抬举母族外戚,皇子也有自己的母族,亦如是。”

    四爷还真是一语中的,在皇族中,最为不值一提的就是骨肉亲情,只要能登上那至尊之位,至亲亦可杀。

    康熙爷的母族是佟佳一族,自然会庇护佟家。

    而皇子们自然与自己的母族更为亲近。

    也难怪佟家会选择四爷和八爷,而非身份血统最为高贵的十爷,或者出自世家大族血统的大阿哥与三阿哥五阿哥。

    佟家之所以选择四爷和八爷,只是因为二人的母族都是内务府包衣奴才出身,还都是并不繁盛的小族。

    吕云黛下意识想问佟家为何不多送些佟氏女入宫为妃,诞下佟家血脉的直系皇子。

    却想起这些年入宫的佟氏一族女子,除了孝懿皇后曾经诞育一位早夭的小公主之外,再无所出。

    如今统摄六宫的佟贵妃入宫承宠多年,更是从不曾传出有孕喜讯。

    着实诡异。

    更为让人浮想联翩的是,在康熙十年入宫承宠的佟格格,甚至在康熙十六年被康熙爷逐出紫禁城,退回佟家,其后下落不明。

    也许,康熙爷并未如表面上那般,对母族如此眷顾。

    “爷为何这些年来佟贵妃,甚至入宫的佟氏女子都不曾有孕?”虽心中已有答案,她还是忍不住看向四爷。

    “你说呢?”胤禛嘴角浮出冷笑。

    吕云黛看着四爷意味深长的冷笑,登时毛骨悚然。

    佟家能送入宫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宜男相女子,佟家极为迫切的想要得到佟氏血脉的皇子,可多年来却竹篮打水。

    若说康熙爷与两个表妹是近亲繁衍,故而子嗣艰难。

    可送入乾清宫与养心殿围房里的那几个佟家远支的女子呢?又为何也没传出有孕的消息?

    康熙帝平日里若并无召幸嫔妃,又忽然来性趣,就会召幸围房宫女侍寝。

    佟家把持着内务府,内务府负责紫禁城内大小奴才甄选,送入乾清宫与养心殿围房的宫女多为佟氏一族远支的女子。

    佟家急着想要得到佟氏血脉的皇子,已是昭然若揭。

    可即便万岁爷身边多得是佟氏女,可这些年紫禁城诞育的皇子不在少数,却没有一个佟氏女子诞下皇子。

    吕云黛猜测康熙爷定在防着佟氏一族的女子有孕。

    可佟家到底做了什么?竟逼得康熙爷不允许佟氏女诞下拥有佟家血脉的皇子,让佟氏一族再出一位皇帝。

    “佟家更关心的是嗣皇帝人选,”胤禛抓过她的手,小心翼翼为她处理手背的伤痕。

    “可所有皇子中,只有爷的嫡福晋出自佟氏一族,为何佟家还要支持八爷?”吕云黛愈发迷茫。

    “呵,佟国维老谋深算,从不孤注一掷,佟

    家岂止在支持爷与八弟,佟家还在支持三哥与五哥。”

    “除了赫舍里一族血脉的太子,佟家愿意支持所有皇子夺嫡。”

    吕云黛听到四爷这句话,默默良久。

    赫舍里一族的索额图害死了佟国维的兄长佟国纲,佟国纲骁勇善战,是佟家在朝堂上最为中流砥柱的能臣,颇得康熙爷赏识。

    佟国纲死后,佟国维才不得不继任家主之位,可佟国维的能力却压根不及佟国纲,这些年来,佟家在军中的势力简直被其余七大满洲铁血世家倾轧。

    就连曾经因为鳌拜的缘故,而被康熙爷打压的瓜尔佳一族与钮祜禄一族,如今在军中的威望都比佟氏一族更高。

    难怪佟家着急了。

    “爷,尽快将奴才替换掉吧,奴才不能再留在爷身边,奴才不能再连累爷。”

    吕云黛满头冷汗,她没料到自己会沦为一把失控的刀子。

    她宁愿死,也不能伤害至亲至爱之人。

    一想到她有一日可能会失去意识,对四爷或者孩子们下毒手,她就忍不住恐惧的颤抖。

    “说什么傻话。你死生都需留在爷身边,哪儿都不准去。叶天士已在研制解药,你再等等。”

    “难怪爷对奴才防备心如此重,对不起,从前是奴才误会爷了。”

    吕云黛发现自己错的离谱,难怪四爷会对她若即若离。

    若是她,头顶上悬着一把随时会落下知名的屠刀,定寝食难安,早就不计代价,将这把威胁她的屠刀斩草除根。

    可四爷却将她这把随时会失控的屠刀,留在了他的身边。

    “爷,大事不妙。京城传来噩耗。”苏培盛焦急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佟国维大人前日亥时一刻,无疾而终。”

    听到佟国维死了,吕云黛吓得坐起身来:“苏哥哥,佟家新任家主是谁?可是七公子庆复?”

    她在心中不断祈祷,一定要是庆复,一定不能是瞬安颜那个疯子,瞬安颜虽是四爷的亲妹夫,但确是不折不扣的八爷党,还是八爷一党核心人物。

    但是以瞬安颜阴毒的性子,定不会甘心屈居在平庸的七公子庆复之下。

    倘若瞬安颜当家主,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吕云黛忍不住瑟瑟发抖。

    “新任家主是是瞬安颜公子。”

    “七公子庆复昨日在回京奔丧途中,遇到洪水,被淹死了。”

    苏培盛的语气都染着哭腔。

    瞬安颜是八爷党,今后佟家定会与四爷彻底反目。

    吕云黛眼前一黑,险些昏厥。

    完了,佟家新任家主,果然是瞬安颜那个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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