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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四个千古一帝凑不出一个太子 150-160

150-160

    第151章 明祖 【不得不说,朱元璋……


    【不得不说, 朱元璋在设计这一套的时候绝对是花了不小的心思的。


    环环相扣、严丝合缝。


    但他忽略了一个极其关键的变量:这个完美的设计,建立在一个极其天真的假设之上——经济和社会是静态的,是可以被完全掌控的。】


    【我真的很好奇, 他究竟是怎么样产生出“制定一套严密系统, 就能把社会上千千万人死死按在自己位置上永生不动”的这个信念感的……】


    ***


    明洪武年间


    朱元璋看着天幕上的疑问, 眉头紧锁。他缓缓站起身, 走到悬挂的《大明疆域图》前, 手指重重按在应天府的位置上。


    “咱为何这般笃定?”他喃喃自问,随即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 “因为咱亲眼见过无序的代价!”


    他回想起元末乱世:商贾与蒙元贵族勾结,囤积居奇;海上私商与倭寇串通,劫掠沿海;游商四处流窜, 传播流言……


    “无序则乱, 乱则亡!”


    “唯有各安其位, 各守其业, 方能天下太平!”


    *


    汉文帝时期


    刘恒面露沉吟之色:“这位洪武皇帝行事,倒有几分暴秦之色。


    治国如治军, 令行禁止。”


    “短期或可见效, 然……人性如水,堵之愈甚,溃之愈烈。秦法之严, 尚需随时损益,况其百年国祚乎?”


    ***


    【对这种智商明显在正常水平之上的人的奇怪行为, 我们不假定他突然一下脑残了。


    把时间线往回拨动一下, 一切,也许在他的过往能有迹可循。】


    天幕上出现朱元璋生平的重要片段:


    从放牛娃到起义军将领,从割据一方到统一天下。


    【作为放牛娃时, 他深刻认识到了普通百姓究竟是何等温顺、驯服。


    作为起义军领袖,每一个看似不可战胜的对手,最后都倒在了他的手下。】


    【说真的,别说是从一个放牛娃逆袭成皇帝了,你就是让我二十岁的时候存款十万,我也能飘的老娘天下第一!


    他能产生“没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念头简直太正常了。】


    【但非常遗憾,这一回的目标,是真真正正无法被他、被任何人解决的。】


    【经济规律和人**望,从来就不服从任何人的设计。】


    朱元璋的制度像一个精心打造的铁笼子,他以为可以把整个社会关进去。


    但社会却像水银,总会找到缝隙流淌;


    像野草,总会在石缝中生长;


    像空气,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他以为自己在编织一张天罗地网,却不知道网越密,漏网之鱼就越精明;笼越牢固,破笼而出的力量就越强大。】


    ***


    秦始皇时期


    嬴政不仅没嗤笑他的异想天开,反而颔了颔首:通与不通,试过方知!若因畏惧失败而不敢尝试,才是真懦夫!


    ***


    【更致命的是,朱元璋不仅想要控制当下,还想要通过《皇明祖训》控制未来。】


    天幕上浮现出《祖训录》的条文,旁边配着那已经出现过数次的警告:


    “后世敢有言改更祖法者,即以奸臣论处,杀无赦!”


    【他以为自己的智慧可以照亮万世,却不知道他正在用过去的答案,来回答未来的问题。】


    ***


    明永乐年间


    朱棣站在北平的城楼上,望着南方应天府的方向,眼神复杂。


    北元残余虎视眈眈,倭寇骚扰不绝,海上商贾私下往来……这天下,何曾静态过?


    更何况……


    他,同样也是父皇计划之中的一大变数啊!


    ***


    【历史总是喜欢开玩笑。就在朱元璋以为他的设计万无一失时,明朝中后期,几个他始料未及的变数悄然出现,一点点撬动着这个看似固若金汤的静态体系。】


    天幕上浮现出明朝疆域图,几个光点在不同位置闪烁起来。


    【第一个变数,来自朱元璋最想控制的地方——海洋。】


    ***


    明嘉靖年间某个港口


    夜色如墨,海浪轻拍着岸边数十艘帆船。


    这些船看起来普普通通,像是寻常渔船,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的吃水线很深,船体也被特别加固过。


    林宏披着斗篷,站在码头上,看着工人们将一箱箱瓷器、丝绸、茶叶搬上船。


    他的父亲原本只是个普通渔户,因为不堪苛捐杂税,二十年前开始偷偷跑海。


    如今,他们林家已是月港一带数得上的海商——当然,明面上,他们只是拥有几艘渔船的普通人家。


    “阿宏,这趟去吕宋,小心些。”老管家低声道,“最近朝廷查得严,好几个兄弟折进去了。”


    林宏笑了笑,指着船上那些货物:“您看,这些瓷器在海外能翻十倍价钱。那些红毛鬼,拿着白银眼都不眨。”


    他望向黑沉沉的大海:“皇上以为片板不许下海就能断绝贸易?这海上的利润,比陆地大太多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


    【尽管有严厉的海禁政策,但海洋贸易的利润实在太高了。


    高到什么程度?


    明代史料《东西洋考》等以及来华传教士、商人的记载都提到,在16世纪中后期,中国的生丝运到马尼拉或澳门,再由葡萄牙、西班牙商人转运至美洲、日本,其利润经常能达到100%至300%!


    在一些特别成功的航行中,利润甚至更高。


    这可是百分之三百的利润!】


    【还记得马克思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吗?


    ——如果有20%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50%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100%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如果有300%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的法律!】


    ***


    好一句敢于践踏人间一切的法律!


    这一回皱起眉头的,远不止朱元璋一人。


    他们突然也想起一些法外狂徒,如铸币、如贩盐……


    又何尝不是对这句话的最好诠释?


    但棘手的是,铸币贩盐好歹有窝点、有限制有迹可循。


    但海商呢?


    下了海就是天王老子也找不出丝毫踪迹!更何况中国如此漫长的海岸线,谁敢放言能全部掌控?


    ***


    【海商的利润,显然已经来到了最后一档。


    因此,为它铤而走险的人,只能以不计其数来形容。】


    画面切换,显示东南沿海的走私网络:


    商人从内地采购货物,通过贿赂沿海卫所官兵,将货物运出;


    在海外与葡萄牙、西班牙商人交易,换回白银;


    白银再通过钱庄、商号流入内地。


    【一张庞大的、地下的海洋贸易网络,就这样在朱元璋的眼皮底下生长起来。】


    ***


    明洪武年间


    朱元璋脸色铁青:腐败!又是腐败!!


    这些蠹虫,他就是剥皮楦草竟也杀之不尽!!


    他看着天幕上那些闪烁的光点,眼中杀机毕露。


    ***


    【第二个变数,来自一种朱元璋从未在意过的东西——白银。】


    ***


    唐


    刘晏正在户部处理公务,偶然瞥见天幕上的对话,手中的笔顿住了。


    “白银……货币……”他喃喃自语,“若货币供应大增,物价必涨。


    这明廷,可有所准备?”


    他想起唐朝的通货问题,摇了摇头:“货币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若无相应之货与之对应,必生祸乱。”


    ***


    与此同时,天幕上播放起了一段视频,看那标注,此时正值明朝万历年间。


    苏州府


    孙掌柜正在盘点这个月的账目。


    他的“孙氏绸庄”是苏州最大的绸缎商号之一,不仅在本地有铺面,还通过隐秘渠道将货物销往海外。


    “东家,这个月又进账三万两。”账房先生低声汇报,“其中两万是海上的。”


    孙掌柜点点头,指着账本上一处:“这些白银,尽快熔铸成银锭。最近市面上白银越来越多,听说都是从海外来的。”


    账房先生笑道:“这是好事啊东家。早年用宝钞,贬值得厉害,铜钱又重。如今用白银,交易方便多了。”


    **


    随着这段影像的播放,安禾的解说声缓缓响起:


    【白银的大量流入,是明朝中后期最重要的经济现象之一。


    据估算,从16世纪中期到17世纪中期,约有3亿两白银通过贸易流入中国。】


    天幕上显示白银流动的动画:


    西班牙人在美洲开采银矿,铸造银币;


    商船将银币运到马尼拉;


    中国商人用商品交换这些白银;


    白银通过东南沿海进入中国,流向全国各地。


    【但这白银的洪流,带来的远非只有便利。】


    **


    孙掌柜的笑容尚未收起,账房先生便递上一封家书,来自陕西老家的亲戚。


    “舅父敬启:关中连年大旱,今岁粮价腾贵,斗米需银五钱。然市面银钱奇缺,乡亲鬻儿卖女,竟难换数两白银以完国课……”


    孙掌柜的眉头骤然锁紧,他看向库房里堆积的银锭,又望向西北方向……


    ***


    汉武帝时期


    桑弘羊凝视着天幕上那封家书,瞳孔微缩。


    “善为国者,天下之下我高,天下之轻我重!


    货币之政,贵在均衡。如此多的白银聚于东南一隅,西北贫瘠之地,岂非尽成血枯之躯?”


    *


    唐


    刘晏放下笔,喟然长叹:“通则不痛,痛则不通。此非仅医理,亦为经济至言!


    白银如水,当流通天下,滋润四方。今积于东南,塞于豪室,则西北如人体之肢末,血脉不通,安能不萎靡坏死?”


    ***


    【这看似福音的白银洪流,首先给了大明王朝的法定货币——大明宝钞,最后一击。】


    【咱们都知道,如果把朱元璋的各种能力量化成一副折线图,他军事水平突出来的那座山峰砸进经济学水平凹下去的那个山谷,刚好能凑成一块平地。


    而大明宝钞,毫无疑问就是朱元璋经济水平的’巅峰之作‘。】


    生怕有人不能充分理解自己的意思,安禾非常贴心地做了个动图:


    折线图上那座高耸的山峰从x坐标系上脱落下来,缓缓倒转了个头,狠狠砸进了那代表着经济能力的凹陷处。


    一声巨响,严丝合缝。


    ***


    宋


    “真是……”沈括被这句辣评弄的是哭笑不得。


    谁人不知唐太宗之威名,仅次于他,明太祖的实力可见一斑。但他那经济水平……之前三言两语,同样也能管中窥豹了。


    “形象啊……”


    ***


    天幕上,一张设计精美、盖着朱红大印的“大明通行宝钞”缓缓展开,面额“壹贯”清晰可见。


    【必须承认,朱元璋发行宝钞的初衷,并非全然昏聩。】


    画面切换至明初场景:


    历经元末战乱,经济凋敝,铜料奇缺,金银多被蒙元贵族携走或窖藏,民间交易退回以物易物,市场流通手段严重不足。


    “咱发行这宝钞,就是为了让百姓买卖方便!”洪武八年的朱元璋,在朝会上对群臣如此宣示。


    【平心而论,宝钞的诞生,有其特定的历史合理性。】


    【元朝在全国范围内推行纸币,形成了成熟的纸币流通体系。明朝建立后,货币制度延续元朝惯性,纸币被视为可行的货币形式。


    其次明初经历战乱,经济凋敝,铜矿开采不足,铜钱铸造量有限,导致市场流通货币严重短缺。同时,白银因官方禁用而受限,民间交易困难。发行纸币可快速填补货币缺口,刺激经济复苏。


    还有就是缓解财政压力。


    明朝立国初期,北伐元朝残余势力、修建南京城墙、赏赐功臣等需要巨额开支。仅需桑穰与印刷的纸币发行成本极低,能为政府提供便捷的财政来源,弥补税收不足。】


    【它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明初的“钱荒”,为战后经济复苏提供了润滑剂。


    并且,作为一张轻便的纸,它比沉重的铜钱更适合大宗和远程贸易,理论上,这甚至是经济史上的一次进步。】


    【如果故事停留在这里,大明宝钞或许能成为一项伟大的金融创新。】


    【但,朱元璋和他设计的制度,亲手扼杀了这种可能。】


    ***


    明洪武年间


    朱元璋看着天幕上对宝钞初期作用的肯定,紧绷的脸色稍缓。但“亲手扼杀”四字,又让他的眉头骤然锁紧。


    ***


    【宝钞制度的核心致命伤,在于它只规定了宝钞怎么“流出去”,却几乎没设计怎么“收回来”。】


    【《大明会典》等史料明确记载,明朝征收赋税时,虽名义上要求“钞钱兼收”,但实际上往往重钱轻钞,或对缴纳宝钞设置种种歧视性折扣。】


    天幕上出现生动的动画:


    代表宝钞的蓝色箭头,从朝廷这个“水池”源源不断地流向民间;


    而代表税收回流宝钞的红色箭头,却细若游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水池的水位在肉眼可见地下降,象征着宝钞价值的急速跌落。


    【更可怕的是,朱元璋为了解决财政开支,开启了疯狂印钞的模式。】


    画面中,印钞的版刻疯狂运作,一张张新钞如雪片般飞出。


    【洪武八年发行宝钞时,1贯宝钞法定兑换1两白银,或1000文铜钱。


    到了洪武二十七年,不到二十年时间,宝钞已贬值至官方定价每贯仅值铜钱160文,民间实际价值更低!】


    【等到了永乐年间,宝钞已贬值至原值的十分之一以下!】


    数字的对比触目惊心。


    ***


    汉武帝时期


    桑弘羊看着天幕上那失控的印钞动画,面露讥诮:“与民争利,下者夺之,中者诱之,上者予之。发行纸币而不知回笼,如同放水入沙地,徒劳无功!这分明是夺之太甚,连诱之以利都懒得做了。”


    ***


    【除了只发不收,朱元璋还为宝钞的信用崩塌加上了最后一道枷锁——严刑峻法。】


    天幕上浮现出《大明律》的条文,旁边配有因拒收宝钞或被指“阻坏钞法”而受刑的场景。


    “禁止金银交易!”


    “禁止物物交易!”


    “拒收宝钞者,治罪!”


    【他试图用刀剑来维持一张纸的购买力。】


    【结果可想而知。】


    画面显示民间市场的真实情况:


    小贩面对手持宝钞的顾客,连连摆手,宁愿不做生意;


    暗地里,金银交易愈发活跃,宝钞在民间信用彻底破产,形同废纸。


    【大明宝钞,就这样活生生地从一项可能的金融创新,变成了朝廷掠夺民间财富的工具。】


    一个巨大的漏斗出现在天幕上:朝廷用几乎零成本的纸张,从民间换走了实实在在的物资和劳务,而百姓手中的宝钞购买力则不断蒸发。


    ***


    唐贞观年间


    李世民看着天幕上百姓拒收宝钞的场景,叹道:“民无信不立。律法可禁民之口,焉能强民之心?以刑戮维系统治尚需谨慎,况以此维系一张纸乎?这位洪武皇帝,太过于迷信权力的力量了。”


    ***


    【当然,它的出现也并非全无意义。


    它的出现和短暂流通,在客观上打破了过去过于依赖实物和金属货币的局限,为大规模的商品交易提供了一种新的、更高层次的想象空间。】


    【它那惨烈的失败,也为后世留下了极其宝贵的教训:


    信用,是货币的生命线,无法依靠暴力强制;


    货币的发行,必须遵循基本的经济规律,而非统治者的个人意志;


    没有回笼机制的货币投放,等同于系统性掠夺!】


    ***


    北宋


    王安石将方才天幕所说种种统统记录在册,铺陈在桌案上只等腾出时间来后细细研读。


    即便只是踩到的坑,对他们来说都是珍贵的无以复加的经验。


    ***


    【稀巴烂的大明宝钞,在白银洪流的冲击下不堪一击。】


    【然而,当白银真正成为主导货币,新的、更棘手的问题接踵而至。】


    【3亿两的白银,占当时世界白银总产量的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是一个毫无疑问的天文数字。


    如此巨量的白银注入,确实在短期内缓解了明初以来的钱荒,为晚明商品经济的高度发展,诸如江南市镇的繁荣、手工业的进步、长途贸易的兴盛,提供了必要的血液。


    但这股洪流过于汹涌,它所裹挟的,并非全是甘泉。】


    盛世华章的背后,有暗流涌动。


    【首先,是货币定价权的旁落。】


    天幕上,出现一杆巨大的天平。一端放着大明朝廷铸发的、刻着“万历通宝”字样的铜钱,另一端则是一枚粗糙的西班牙“双柱”银元。


    令人惊讶的是,代表朝廷权威的铜钱那头高高翘起,而番邦银元则沉沉压下。


    【大明朝廷理论上拥有货币发行权,但实际上,由于白银本身是称量货币,其价值取决于成色和重量,而非朝廷法令。


    明朝理论上以“银两”为单位,但并未能像后来清朝的“纹银”那样,建立起一个全国通行、具有绝对权威的虚银两标准,并配套以官营的、信誉极高的公估局和银炉网络。各地银锭的成色、重量、形制千差万别。


    所以我们在影视剧中,经常能看见某个角色拿出一块奇形怪状的银角给掌柜的称量、修剪。


    这中间其实还省去了看成色这一步骤,成色越好越值钱。】


    【这意味着,白银的真实购买力,是由市场供需和这些中间人决定的,而非朝廷的“壹两”这个名目价值。】


    ***


    明末清初


    顾炎武摇头叹息:“坊郭之民,命银于田,并其田之多少而值之,因其田之肥瘠而等之。


    其在市廛,则视其贾之大小,以为出银之重轻。


    然天下银力已竭,而上之所求无尽,于是有火耗之加,有解发之扰。且银之所出,地分有高低,色有足不足,而铢两亦复不一。


    于是市佥得以操其奇赢,猾胥得以肆其奸弊。官民俱困,而国课亦因之以亏。”


    ***


    【但外国银元就不一样了。】


    【从16世纪后期开始,西班牙“本洋”、荷兰“马剑银元”等开始大量流入中国。


    这些银元形制、重量、成色高度统一,上有图案难以仿造,使用时无需每次切割、称重,信用极佳。】


    【方便又可靠,良币轻轻松松地就驱逐了劣币。


    成了硬通货不说,甚至还出现了溢价——足以证明大明从上到下,都苦没有信用足够的货币久矣!】


    【这是明朝朝廷的失职。】


    第152章 明祖 朱元璋下颌不由自主……


    朱元璋下颌不由自主地收紧。


    *


    汉武帝时期


    有桑弘羊在一旁充当解说, 刘彻轻而易举地理解了这一段货币知识。


    他面露讥讽之色:“百姓对他国货币依赖至此,那时的皇帝竟也不作出有力整改,又岂是区区失职二字能抵?当真是一群废物!”


    不管是没有察觉, 还是没有能力, 都是。


    桑弘羊不敢出声, 在心中暗暗想到:这大明, 有了那宝钞先鉴在前, 即便朝廷发行了成制银元,想要百姓们用之流通……难!


    ——怕成色降低、怕重量减轻……


    信任啊, 被摧毁了一次,再想建立第二次,那可真是得花上成百上千倍的力气!


    ***


    【毕竟外国的货币可不是这么好用的, 它代表的是, 本国货币发行权的被迫流失!


    货币发行权的流失, 意味着一个王朝将自己经济生命的枢纽, 拱手让与了外部的、不可控的力量。】


    【货币,这个王朝经济的血脉所在, 源头处却不再仅由这个王朝的首脑掌控, 上面,加入了波托西银矿的产量、马尼拉大帆船的航行次数、乃至欧洲国家间的战争与合约等等变量!】


    **


    孙掌柜的库房里,伙计正在清点新收来的银元。


    其中大部分是西班牙的“双柱”, 也有少量荷兰的“马剑”。


    “掌柜的,还是这些洋钱好使。”伙计拿起一枚“双柱”, 吹了口气, 放在耳边听那悠长的嗡鸣,“成色足,分量准, 不用剪不用称,一块就是一块。咱们自己熔的银锭,还得反复验看,费时费力。”


    孙掌柜叹了口气,摩挲着一枚冰凉的银元:“是啊,方便是方便。可你想过没有,这钱上的面孔,是那泰西的国王,不是咱们大明的皇帝。这钱该铸多少,是胖是瘦,是成色九三还是九五,咱们说了……不算啊。”


    他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市集,眼中透出一丝忧虑:“这满市的繁华,像是建在别人的地基上。哪天人家不送银子来了,或者送来的银子变了成色、分量,这市面,怕是要地动山摇。”


    **


    【这可不是杞人忧天。


    货币发行权的旁落,其危害是系统性且致命的。】


    【首先,朝廷失去了调控经济最重要的“缰绳”与“池沼”。】


    天幕上出现动画:


    一个代表朝廷的骑手,试图驾驭一匹象征经济的奔腾野马。然而他手中那根象征货币发行权的缰绳突然断裂,骑手只能徒劳地在马背上颠簸,眼睁睁看着野马冲向未知的险境。


    另一个画面中,一个象征国家经济的巨大水池,原本依靠象征货币发行的进水闸与象征税收回笼的出水闸进行调节。可如今进水闸被一只从海外伸来的大手控制,水流时大时小,极不稳定;而出水闸早已锈迹斑斑,难以有效运转。水池的水位因此时而暴涨成洪水,时而干涸导致龟裂。


    【当货币供应完全依赖外部输入,朝廷便无法根据本国经济的实际需要,去灵活调节货币数量。


    丰年时,商品增多,理论上需要更多货币来维持物价稳定。但白银流入多少,看的是海外需求,而非大明农田的收成。


    灾年时,物资短缺,理论上应收缩银根,抑制物价。但朝廷无银可收,更无法控制海外白银的持续涌入,反而可能因贸易顺差,继续输入白银,加剧物资与货币的失衡,推升粮价,让灾情雪上加霜。】


    ***


    三国蜀汉


    诸葛亮看着天幕上那失控的野马和失衡的水池,眉头紧锁:“《管子》有云:’五谷食米,民之司命也;黄金刀布,民之通施也。人君操谷币金衡,而天下可定也。’


    今明室弃其‘金衡’之权,犹如人君自废武功,将司民命之器假手于人,岂不危哉?夫轻重之权,不操于上,则富商大贾、海外夷狄,皆可操之以此牟利,而困顿公家!此乃亡国之兆也!”


    他想起了桑羊昔日推行均输、平准,盐铁专卖,核心便是将关键资源和经济调节工具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


    ***


    【其次,就是财政根基被侵蚀,国家能力严重削弱。】


    【铸造货币所带来的“铸币税”,是中央政府一项重要且稳定的收入来源。


    这也是朱元璋发行宝钞的初衷之一,搞得稀巴烂那是后来的事→_→。


    但是!随着部分货币发行权的被迫流失,这部分收益也就跟着流失到了发行这一批货币的外国人手上。】


    【我们总共流入三亿两白银。


    铸币税保守估计算它个百分之十。


    那么流失到外国人手上的收益就足有三千万两!!】


    尽管已经是几百年以前的事了,安禾在说到三千万两的时候音量还是没忍住比前面几句高了好几倍,听着都有些刺耳。


    这么大一笔钱,哪怕到不了她手上但听着还是好心痛啊啊啊!!


    ***


    但没有人在意这一点,因为有人比她更破防——


    明嘉靖年间


    三千万两!那可是三千万两啊!!


    而且还是保守估计……要是不保守呢!!


    不比安禾,这笔钱如果没流出去,那是真的能到他手上的啊!


    朱厚熜超大声尖叫:“朕的钱!!!”


    ***


    【除了丢失大把的钱,金融主权的丧失,使得整个国家的经济暴露在外部风险之下,毫无缓冲可言。


    明朝中后期,恰逢全球的“价格革命”时期。


    美洲白银的大量开采,导致欧洲乃至连接的世界各地,都出现了持续的、剧烈的通货膨胀。】


    天幕上展示一条时间轴,对比欧洲和明朝的物价上涨曲线,两者趋势惊人地相似。


    ***


    汉武帝时期


    这个奇特现象当即引起了桑弘羊的兴趣。


    天幕不会闲的没事指一个偶然事件出来,它背后必然有一条他还不知道的经济原理。


    这条原理利用白银这个介质,将千里之外的经济震荡跨过时空的界限传来了中国!


    太有趣了!


    ***


    【现代理论认为通胀的根本原因是货币超发。


    可以把市场想象成一个天平。天平两端一侧放着商品,一侧放着白银。


    当白银少的时候,商品这端就沉沉压下,物价就低;


    但白银量变大,商品这端,可就要起来了!】


    【这条原理,在当时的欧洲得到了最淋漓尽致的体现。


    十六世纪,西班牙人从波托西等银矿掠夺了天量的白银。巨量的货币追逐着相对有限的商品,后果就是西班牙本土物价飞涨,百年间上涨了三四倍,经济陷入混乱。】


    动画继续演示:


    代表白银洪流的箭头,从欧洲延伸出来,一部分通过马尼拉大帆船航线,与大明东南沿海的商船对接;另一部分则直接由欧洲商船运往澳门、广州等地。


    【通过蓬勃的东西方贸易,这股因白银超发而引发的价格上涨压力,就像声音在固体中传播一样,顺着白银流动的方向,高效地传导到了以白银为主要货币的大明。】


    【大明的经济体量虽大,却因为货币锚定在白银上,被迫“输入”了这场通货膨胀。


    ——朝廷对此既无法预见,也无法防范,更无法应对。


    因为“病因”不在国内,而在万里之外。这就好比一个人的脉搏,不再由自己的心脏决定,而是被连接到了一匹他根本无法掌控的野马身上!


    明朝的经济命脉,相当一部分,系在了他人手上!】


    天幕特意标注出几个关键节点:


    1570年代,波托西银矿采用汞齐化法,白银产量激增 -> 明万历年间,物价开始显著上扬。


    1640年代,西班牙王室限制白银输出,日本德川幕府逐渐收紧白银出口 -> 明末,通货紧缩压力与通货膨胀后遗症叠加,经济雪上加霜。


    ***


    汉武帝时期


    桑弘羊的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和震撼的光芒。


    “陛下!臣明白了!”他转向汉武帝刘彻,语气激动,“此理放之四海而皆准!昔日臣行均输平准,调控物价,其根基便是掌控物资与货币之‘轻重’。今观明室之弊,在于其‘货币之重’,受制于外!”


    他脑中飞速运转,联想到汉朝的情况:“若我大汉……假设,假设西域商路骤然输入海量黄金,而关中粮产未增,则谷价必腾贵!反之,若黄金来源断绝,则市面必然紧缩,百业萧条!


    此论,实乃‘轻重之术’在货币一端之具体显现也!”


    “也就是说……”刘彻指尖轻点桌案,若有所思,“黄金财货,还是该掌握在朝廷手中,才便于调控。”


    *


    唐


    刘晏看着天幕上那清晰无比的传导链条,恍然大悟,随即面露深深的忧惧。


    “竟……竟是如此!此理若确凿无疑,则后世王朝凡以贵金属为本位者,其经济命脉便与天下矿产息息相关!若本国无矿或矿力不足,则物价之高低,民生之冷暖,竟需看万里外蛮荒之地的产出丰歉?此……此真乃千古未有之危局!”


    他瞬间想到了更深层的隐患,“如此一来,治国者纵有管仲、商君之才,若不明海外矿产之多寡,商路之通塞,亦如盲人驭马,危乎殆哉!”


    *


    明洪武年间


    朱元璋的脸色已经不仅仅是铁青,而是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


    他原本以为,失控的只是国内的吏治和奸商,最多加上那些杀之不尽的沿海蠹虫。


    可现在天幕告诉他,那搅动大明物价、影响他朱家江山稳定的祸水,竟然有一部分源自于他从未听说过、也无法用刀剑管辖的什么“波托西”?源自于那些红毛夷人的船上?


    “海外……蛮夷……矿脉……”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词。


    一种前所未有的、对未知领域的失控感,混杂着被冒犯的愤怒,席卷了他的心头。


    第153章 明祖 【说到这里,不知道……


    【说到这里,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


    ——大明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最后都造成了同一个后果:流入大明国库的钱,越来越少了!】


    ***


    有人一怔, 旋即来了兴趣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商业虽然蓬勃发展, 但商税低;


    依仗的农业税也因为各种毛病在萎缩;


    大把的铸币税落到了别人手上……


    这不得穷死?!


    ***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 到了崇祯后期, 国库经常连官员的俸禄和军队的粮饷都发不出来。】


    ***


    三言两语, 却惊的朱元璋都倒吸一口凉气!


    竟到了军队的粮饷都发不出来的地步!


    他如何不知道,绝大多数人当兵, 为的就是那点粮饷来养家糊口?若没了,军队,怕是离哗变就不远了!


    这点谁心里都清楚, 能走到这一步, 那时的大明……也山穷水尽了吧。


    逼的他, 也不得不回头审视起以往的各项政策来。


    ***


    【那肯定有人要问了, “那大明就这么躺平等死,就没一个人尝试拯救过它?”


    有的, 兄弟姐妹, 有的。】


    登登登登——


    伴随着一阵激烈的鼓点,天幕上原本只有一片空茫雪景的中央,一个身穿红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形象也逐渐由虚变实。


    【大明神童、摆宗真正的父亲、网文白月光、大明第一搅拌机, 小白龟张居正隆重登场!】


    ***


    明万历年间


    张居正悄悄用指甲掐了一下掌心,才抑制住了差点儿就要绷不住的表情:……感谢李知府大恩大德, 没让他顶着一个乌龟名一辈子……


    话说回来, 摆宗是谁?


    ***


    【张居正,1525年生于湖北江陵县,军户出身, 父亲只是一名秀才,身世普通。


    12岁通过童试,13岁参加乡试。


    ——这个考试没过,不是能力问题,是那时候的巡抚爱才,希望他多点磨砺……


    然后第二次考就考中了,年仅16岁。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乡试小张的老爸,张文明同志也去考了,但没考中,喜提七试不中成就→_→。】


    【也不知道老张同志这一刻是什么心情,我是真想采访一下。】


    ***


    苏洵眼中骤然发光。


    *


    张文明:?你礼貌吗?


    ***


    【在明朝,举人身份可以看作是官民分水岭,拥有了举人身份后,就意味着正式拥有了当官的资格。


    之前提过的赋税减免也是从这个级别开始。


    如果把考中秀才看作是拿到了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考中举人,则相当于在国考中脱颖而出,直接获得了高级领导干部的预备资格。】


    【好东西抢的人肯定就多,从老张身上咱们也可以看到一点这乡试的难度。感觉比考清北都难。


    从这里我们就能反推张居正这家伙聪明得有多离谱了……】


    【当然举人不是终点,嘉靖二十六年,23岁的张居正进士及第,名列二甲,被选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


    【最令人发指的是小张他聪明也就算了,偏偏他人还长的帅!


    大门敞开还不够,屋顶都给掀开了才亮堂是吧!!】


    ***


    北宋


    苏洵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变大:23岁及第?!这些天才简直欺人太甚!!


    旋即又摇头叹息:果真是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神童之号,名不虚传!


    ***


    【26岁翰林院出来后他正式踏入官场,之后的路也走的蛮顺,在隆庆六年他48岁的时候,成为了内阁首辅。


    咱们之前也说了,张居正接手的这个大明,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具体烂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把大明王朝比作一个病人,那它当时就是典型的“内外交困,气血两虚”。


    外部,北虏南倭不断放血;


    内部,官僚系统运转失灵,财政造血功能衰竭。


    更可怕的是,信息传导机制也坏了——地方欺瞒中央,部门之间推诿扯皮,皇帝深居宫中,听到的看到的,都是被层层美化过的“太平景象”。】


    【所以想要解决国家“财用大匮”这一治国目标,首先就得巩固国防,整顿吏治。


    ——不先把血止住,吃什么补药都白搭。


    所以,张居正上任后开出的第一剂猛药,不是直接搞经济刺激,而是——考成法。】


    ***


    明洪武年间


    首辅?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听着这前所未有的名号,朱元璋的眉头狠狠一皱:怎么回事!他才废丞相,后人怎么又弄出个首辅出来!


    可惜无论他此刻如何心焦,他的手也无法伸去后世,只能按下焦躁,耐着性子看下去。


    *


    明万历元年


    已是内阁首辅的张居正,力排众议,推动出台了《考成法》。


    文华殿内,他对皇帝和众位阁僚阐释其核心:


    “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


    “旧制考察,徒具文书,每待大计之年,则百计营求,冀幸漏网。今臣等酌仿古籍,参以时宜,令各衙门置立文簿,月有所稽,岁有所考。凡陛下之诏令、各衙门之章奏,或奉旨复行,或自有成议,皆令酌量事理缓急,道里远近,严立限期,责令完报。”


    “其有延误者,该部院举之;部院容隐欺蔽者,六科举之;六科容隐欺蔽者,臣等举之。如此,月有考,岁有稽,不惟使声必中实,事可责成,即建言立法者,亦虑终之效,不敢不慎其始矣。”


    ***


    【考成法的核心,说白了就六个字:“月有考,岁有稽”。】


    天幕上出现一套流程图:


    中央下发任务(六部) -> 登记在册(六科) -> 限期完成(地方/各部司) -> 按月考核(六部/内阁) -> 年终汇总(吏部) -> 依据考核结果决定官员升黜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相互监督的闭环管理系统。它把模糊的、依赖于“风评”的官员考核,变成了量化的、基于“实绩”的KPI管理。


    最关键的是,它把最终的考核监督权,从吏部一定程度上收归到了内阁,特别是首辅手中,确保了政令的畅通和执行力度。】


    ***


    万历年间


    知府王大人看着手中由驿站快马送来的“考成簿”,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上面清晰地罗列着他这个月需要完成并上报的事项每一项后面,都标注着具体的完成标准和逾期惩罚。


    “这……这简直是催命符啊!”王知府苦笑。


    往年为官,只要不出大乱子,年底考语无非“平庸”、“尚可”,打点到位还能得个“勤勉”。如今可好,白纸黑字,钉是钉铆是铆。


    “老爷,漕粮那边,刘员外还想再宽限些时日……”管家低声禀报。


    “宽限?谁宽限我?!”王知府一瞪眼,“传话下去,所有积欠,按册催征!十日之内,不完者,衙役上门!本官这顶乌纱,可不能栽在这上头!”


    ***


    【史载,考成法推行后,“自是,一切不敢饰非,政体为肃”,“虽万里外,朝下而夕奉行”。


    中央的权威和执行力得到了空前的强化。


    更重要的是,通过严厉追缴欠税,财政状况迅速好转。


    “太仓粟可支十年,冏寺积金,至四百余万”。】


    ***


    唐贞观年间


    房玄龄看着天幕上那严密的考核流程,眼中异彩连连。


    “妙!妙极!此非徒然严刑峻法,乃是以‘稽核’为枢纽,贯通上下,使虚文变实政!


    然如此将整个官僚体系纳入月度考核,形成定式,张江陵之魄力与匠心,实令某钦佩!”


    *


    北宋


    王安石抚须沉吟,感触良多。


    比起他的考绩,这位张首辅的考成在乎的完全只是结果与效率,还要更狠辣周密数倍!


    但哪怕是他的考绩,推行中的种种阻力与扭曲都不可胜数何况是这考成?!


    他长叹一声:“法愈密,权愈聚。权聚于上,则下必竞相迎合,或为求速效而滋扰地方,或为避责罚而谎报政绩。


    此法虽能振颓起弊于一时,恐亦埋下操切、浮夸之祸根。张江陵……是在与时间赛跑啊。”


    *


    明洪武年间


    这考成法简直撞到了朱元璋的心坎上:“嗯,这才像个样子!当官的就该办事,办不好就该罚!这张居正,相当不错!”


    但当他听到考核大权最终集于内阁首辅,而非皇帝本人或吏部时,眉头又锁紧了。


    这万历是怎么回事!竟能容忍臣下有此等大权!


    ***


    【在通过考成法初步理顺了行政神经,强化了中央权威,并让国库有了点余粮之后,张居正终于可以对他的核心目标——财政问题,动大手术了。


    这就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大名鼎鼎的“一条鞭法”。】


    【万历九年,全国范围内大规模推行一条鞭法。


    原本由农户分别承担的“田赋”、“力役”、“银差”、“杂泛”……


    这些纷繁复杂的项目,被一条巨大的“银鞭”唰地收束在一起,化作一个清晰的数字——应纳银XX两。】


    作者有话说:话说回来,张居正会不会是个扁头啊[菜狗]


    第154章 明祖 【这大大简化了税收……


    【这大大简化了税收程序, 降低了征收成本;


    从实物税和力役税向货币税转变,适应了当时商品经济发展的趋势;


    计亩征银,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豪强隐漏田产、转嫁赋役的行为。】


    ***


    某地


    里长拿着新的“清丈册”和“征银单”, 在村口敲锣解释。


    “……以后, 咱村的皇粮国税, 还有之前要出的那些差役, 都算在一起, 按各家田亩多少,统一交银子!记住了, 是交银子!”


    村民们议论纷纷。


    “都交银子?那官府要用人修河堤怎么办?”


    “花钱雇人啊!单子上写了,包含了雇人的钱!”


    “俺家地少,是不是能少交些?”


    “那是自然!张阁老下令清丈了田地, 谁家地多谁家地少, 这回可清楚多了!”


    李福看着自家那份数额明确的缴银单, 心里有些忐忑, 又有些期盼。


    不用再担心被拉去服那没完没了的徭役,是好事。但这银子, 到时候凑不凑得齐, 还是个未知数。


    ***


    【一条鞭法的推行,并非空中楼阁。它依赖于两项基础工作:


    一是考成法提供的强大执行力,确保新政能推行下去;


    二是全国土地清丈, 为“计亩征银”提供了相对公平的依据。


    到万历八年,全国田亩清丈完成, 总计七百零一万三千九百七十六顷, 比弘治年间多出了近三百万顷!


    虽然这里面有清查隐田的功劳,也难免有地方官为了政绩虚报的成分,但毕竟在很大程度上摸清了家底, 打击了豪强,扩大了税基。】


    天幕统计图上代表“国库白银收入”的柱子节节攀升,在张居正执政的十年间,达到了明朝后期的顶峰。


    “太仓库藏银多达六七百万两,太仓粟支十年可用。”


    【张居正的改革组合拳,如同给垂危的大明王朝进行了一次全面的“刮骨疗毒”和“强制输血”。


    短期内效果极其显著:


    自考成法一行,数十年废弛丛积之政,渐次修举;


    嘉靖末年入不敷出的窘境也被逐步扭转;


    就连边防,也因任用戚继光、李成梁等名将,北御蒙古,东抗女真,与蒙古俺答汗达成“隆庆和议”,开放互市,迎来了难得的和平期。


    “中外乂安,海内殷阜”。


    史称“万历中兴”。】


    【他似乎实现了他的执政梦想。】


    ***


    汉武帝时期


    桑弘羊看着天幕上展示的改革成效,尤其是国库充盈的数据,不禁抚掌。


    “富国强兵,此之谓也!


    先以考成立威,肃清吏治;继以清丈田亩,均平赋役;终以一条鞭法,通天下之财。步步为营,切中肯綮!若论理财之能,江陵可入千古名臣之列!”


    “然其关键,仍在天子之绝对信赖,否则绝无可能成此大业!


    实乃非常之时,有非常之人,行非常之法也!”


    桑弘羊变成了兴奋的话痨,让他短暂地失去了对外部环境的敏锐感知。


    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高高在上的君王往他身上瞥了一眼。


    天子之绝对信赖吗?


    刘彻心想。


    *


    宋


    王安石看着天幕,神色却颇为复杂。


    他欣赏考成法与一条鞭法的作用,却也不得不对它们可能带来的社会波动心存疑虑。


    “张公之法,求富求强,其心可悯。然操之过切,恐伤民力。


    吏治澄清固然重要,然以严刑峻法驱策百官,或失仁厚之道,非长治久安之策。”


    ***


    【当然甘蔗没有两头甜,考成法和一条鞭法对负面作用也很快浮出水面。】


    **


    万历六年


    某地为完成“垦田亩数”的考成指标。


    地方官看着无法完成的垦荒任务,愁眉不展。


    师爷献计:“老爷,可将境内山林、湖荡、乃至民居院落之地,皆折算为‘新垦田亩’上报……”


    “这……这不是欺君吗?”


    “上官只要数字漂亮,谁还真来一亩亩丈量?只要考成簿上好看,老爷您就能升迁啊!”


    于是,一份“超额完成垦荒任务”的喜报,便沿着考成法的流程,畅通无阻地送达京城。


    **


    【在强大的考核压力下,一些地方官员为了追求政绩,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唯上”、“唯数据”的歧路。虚报垦田数字、为了完成税收任务而“预征”来年赋税等现象开始出现。


    好的制度,也需要正直的执行者和完善的监督机制,否则就会异化。】


    【至于一条鞭法……它对问题又回到了白银上。】


    ***


    万历十五年,陕西。


    曾经为不用服徭役而感到欣喜的李福,如今陷入了新的困境。


    今年收成不好,粮价本就低。为了凑足“一条鞭”规定的税银,他不得不将家里大半的粮食拉到市集,以极低的价格卖出。


    “老乡,这米价怎么比去年又低了两成?”他问相熟的粮商。


    “老丈,没办法啊。今年到处都让交银子,大伙儿都急着卖粮换钱,这米啊,自然就不值钱了。”粮商压低声音,“而且听说,南边来的银子多了,东西都贵了,可偏偏咱们这粮食,反而贱了!”


    李福捏着手里换来的、少得可怜的碎银,看着空了一大半的粮缸,欲哭无泪。“这……这不还是活不下去吗?”


    ***


    【“一条鞭法”将税收固定为白银,在白银供应充足、物价稳定的情况下是进步的。


    但是问题是,这个白银,它不稳定啊!!】


    天幕上,大明疆域图再次亮起,用光点的疏密来表现白银的分布。


    东南沿海,尤其是苏、松、杭、嘉、湖以及福建月港、广州一带,光点密集得如同夏夜的星河,璀璨夺目。


    长江流域的光点就明显稀疏了许多。


    而广大的华北、中原、西北、西南地区,光点寥若晨星,大片大片的区域陷入沉沉的“银荒”黑暗之中。


    ***


    到这一刻,但凡不是那种摆烂到底的超级昏君,不管之前怎么样,都把白银、铸币、信用几个字牢牢记在了心里。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众人抬头望向空中。


    当然是,商人,逐利啊。


    ***


    【为什么会出现如此极端的分布不均?根源就在于白银的流入渠道和明朝的经济结构。


    美洲、日本、欧洲的白银都是通过航线流入,所以几乎所有的海外白银,第一落脚点都是东南沿海的港口城市。


    而这些地区,恰好又是大明商品经济最发达、手工业最繁盛的区域。


    白银在这里,可以迅速转化为资本,投入再生产和高消费,形成了一个“吸入-转化-增值”的良性循环。】


    【反观内陆地区。


    都不提高昂的运输成本,长途运输的风险更是高到没边。


    且内地多数地区仍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缺乏吸引白银大量流入的强劲工商业。


    又有一条鞭法和考成法,朝廷反而从全国各地将白银以税收的形式,更加高效地汲取上来,最终解送往北京或边境军镇。】


    【所以才造成了这样离奇的局面:东南沿海似乎“银满为患”,内地和北方,却一银难求。


    仿佛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货币世界里。】


    ***


    唐


    刘晏看着天幕上那畸形的白银分布图,痛心疾首。


    “《史记》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财货如水,务求流通!


    今明室之银,积于东南如死水,竭于西北如涸泽。水不流通则腐,财不流通则困!此乃经济之大忌也!”


    转而指出其中关窍,“理财之要,在于‘均输’与‘平准’。既知银聚东南,何不效仿均输之法,由官府组织,将东南之银,采购当地多余之物产,运销于西北缺银之地?


    既可平抑两地物价,又可令白银流通天下,滋润四方!


    坐视其淤塞于一隅,实为朝廷失职!”


    **


    明洪武年间


    朱元璋看着那几乎全黑的西北和内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


    恰巧天幕上此刻正在播放一段视频:


    万历年间陕西


    王栓子攥着手里那点可怜的饷银,走遍了整个延安城,想给生病的老娘抓副药。


    药铺掌柜拈起他递来的小块碎银,又是看色泽,又是掂分量,最后还用戥子称了又称。


    “这位客人,你这银子……成色太次,杂质也多,按规矩,得扣三分‘火耗’。”掌柜的面无表情。


    王栓子急了:“掌柜的,这已经是俺能找到的最好的银子了!这扣那扣,还能剩多少?这药钱就不够了啊!”


    掌柜的无奈地指着柜台:“客人,你看我这满柜子的药材,多数都是从南边运来的,人家只认足色银,或者干脆要外洋的银元。收了你这种成色不明的银子,我再去进货,也得被人家扣耗,这买卖还怎么做?咱们这穷乡僻壤,好银子比人参还稀罕!”


    王栓子看着掌柜摊手的样子,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在边镇,他们用命换来的饷银,竟如此不值钱!


    **


    朱元璋心中清楚,那时候的大明还有十倍、百倍的人过的比王栓子更凄惨十倍!


    他眼眸一闭,头一回对定下的政策产生了动摇。


    ***


    【分布不均已经够要命了,但更狠的一刀,来自于执行过程中的“潜规则”——火耗。】


    ***


    万历年间,北直隶某县衙。


    农户赵老拙战战兢兢地捧着辛苦攒下的税银,递给户房书吏。


    书吏拿起一块,用指甲掐了掐,又对着窗户光照了照,随手扔进一个筐里。


    “成色不足,耗银三分。”书吏懒洋洋地报数。


    赵老拙急了:“老爷,这、这已经是小的找镇上有名的银铺熔的,说是九五色……”


    “我说不足就是不足!”书吏眼睛一瞪,“官府熔铸上解,难道没有损耗?你这点银子,熔完怕是只剩九成!收你三分火耗,已是看在你是老实农户的份上!后面的人,耗银五分!”


    赵老拙看着书吏身边虎视眈眈的衙役,不敢再争辩,哆哆嗦嗦地又掏出些铜钱,凑足了所谓的“火耗”。


    他看着书吏将那筐银子推进后堂,那里已经有几个沉甸甸的大筐。


    ***


    【“火耗”,原本指散银熔铸成官银过程中的合理损耗。但在实际操作中,它变成了各级官吏盘剥百姓的“合法”利器。】


    【假设百姓需缴纳十两税银,官吏声称“火耗”需加征3两,而实际熔铸损耗可能只有0.3两。


    这么两片嘴皮一张,2.7两的银子,就美美的进了官吏的腰包。】


    【这个毛病还是得回头骂一句老朱,就是因为缺乏了政府背书的统一货币,给了官吏巨大的操作空间,他们说你的银子成色不足,那就是不足。


    加征多少火耗,全凭他们一张嘴。百分之二三十是常态,百分之五十也不稀奇,在某些边远地区,甚至出现过“火耗”超过正税本身的骇人情况!】


    【“一条鞭法”的本意是化繁为简,减轻民众负担。


    但在扭曲的执行下,它反而为这种盘剥提供了更“高效”的通道——反正所有税收都折银,火耗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加到每一项上!


    “火耗”的本质,是一种附加税,而且是一种极不公平、极具弹性的“恶税”。


    它极大地加重了纳税者,尤其是最底层的农民的实际负担!】


    ***


    汉昭帝时期


    一位“文学”再次愤而起立,指着天幕:


    “诸公请看!此便是与民争利之酷烈者也!《盐铁论》有云:‘今郡国有盐铁、酒榷、均输,与民争利。散敦厚之朴,成贪鄙之化。’


    今明室之‘火耗’,岂非新型之‘争利’乎?其害更烈于盐铁!因其无定数,如饿虎之口,可大可小,贪婪无尽!


    致使‘农夫辍耒而织,匹妇辍机而衣’,天下安得不困?”


    *


    宋


    王安石看着此情此景,想起了青苗法推行时某些胥吏的作为,面露沉痛之色。


    “良法美意,坠于胥吏之手!‘火耗’之弊,在于标准不明,权操于下。若能在推行‘一条鞭’时,便明定‘火耗’之率,譬如百文加三,昭告天下,并严惩超额收取者,或可稍减其害。然……谈何容易!”


    他如何不知,在官僚体系的末端,皇权与法令的威慑力会大打折扣。


    被扭曲,似乎是所有变法的命运……


    第155章 明祖 【如果只是分布不均……


    【如果只是分布不均和火耗, 白银好歹还在流通。


    但更致命的问题是,有大量的白银,一进入这个体系, 就仿佛泥牛入海——它们被囤积起来了。】


    ***


    万历二十八年苏州府。


    巨贾孙掌柜的密室内, 并非堆满了现银。他正在查看的是几家与他关系密切的钱庄、银铺开出的银票和会票凭证, 以及一沓沓的地契、盐引。


    “东家, 今年海贸的利润, 大半已按您的吩咐,购入城外的桑田和湖荡了。”账房先生汇报。


    孙掌柜点点头:“嗯, 银子放在地窖里,不过是死物。换成田地、宅院、商铺,才是生生不息的产业。至于流通……留足日常周转的即可。对了, 存在‘裕通’钱庄那五万两, 让他们开成汇票, 方便在南京、杭州提用。”


    对于他们这些大商人而言, 白银首先是资本,是换取更多生产资料和社会地位的筹码, 而非流通货币本身。


    他们将大量白银窖藏, 或转化为不动产,或用于放贷,只有在需要大额支付时, 才通过钱庄汇兑,极大减少了进入日常流通的白银数量。


    ***


    北京某侍郎府邸。


    后堂的夹壁墙内, 侍郎夫人正指挥心腹家人, 将一锭锭官银码放整齐。


    “老爷说了,这些是留着以后给孩子们分家,以及应急用的。都是十足的官银, 好存放。”


    这些通过冰敬、炭敬、别敬等各种“合法”与灰色收入得来的白银,一旦进入官员的府邸,往往就失去了货币职能,变成了财富的象征和未来的保障,被深深窖藏。


    **


    【而其中最大的囤积户,恰恰是皇室。


    万历皇帝,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囤银爱好者”。】


    天幕展示出定陵地下宫殿的示意图。


    【他不仅在自己的陵墓里陪葬了大量金银,在活着的时候,就热衷于将国库的太仓银,搬入自己的内帑。】


    史料记载的文字在天幕上浮现:


    “帝方累取帑金……内帑山积。”


    “二十四年,三殿工兴,采楠杉诸木于湖广、四川、贵州,费银九百三十余万两,征诸民间……而皇长子婚礼,珠宝等项费至三千五百万有奇,营办之官,自府库内帑外,不足则取之……太仓、光禄、太仆银,括取几尽。”


    ***


    万历年间


    朱翊钧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这时终于动了起来,他眉头狠狠一皱:窥伺帝陵……这些后人当真毫无礼义廉耻可言!


    ***


    【一边是朝廷财政左支右绌,边军欠饷,流民遍地;另一边,是皇帝陛下自己的小金库“山积”,并且为了给自己修宫殿、给儿子办婚礼,就能挥霍掉相当于国家数年财政收入的白银!


    这位皇帝,用实际行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朕即国家”——国家的钱是朕的,朕的钱还是朕的!】


    ***


    汉武帝时期


    刘彻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毫不留情的嗤笑。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内帑山积’!好一个‘括取几尽’!朕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他转向桑弘羊,语气中充满了讥讽,“桑弘羊,你瞧瞧,这便是你口中那得君专,任权一的非常之时?朕看这是‘非常之蠢’!”


    “为君者,贪图这点阿堵物,竟至国库空虚,天下汹汹?可笑!可悲!若朕是他,要么开源节流,充盈国库以养土安民;要么便倾尽内帑,扫平边患,重塑乾坤!将天下之财锁于私库,坐视江山倾颓,非人主所为也!”


    桑弘羊在一旁想起自己过往为筹措资金时掉的头发,一时讷讷无语。


    *


    唐贞观年间


    魏征眉头紧皱,直言道:“竭泽而渔,明年无鱼;焚林而畋,明年无兽!


    民已贫甚,君犹自肥,此非自掘坟墓而何?这位万历皇帝,恐非大明之福,而是大明之掘墓人耳!”


    *


    明嘉靖年间


    海瑞更是大怒:“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上此举,与硕鼠何异!


    内帑山积……好一个内帑山积!!”


    ***


    【货币只有在流通中才能创造价值。当海量白银被从循环中抽走、囤积起来,市面上的实际流通银根就会紧缩。


    这对于已经习惯了白银交易的“一条鞭法”体系,无疑是致命的。】


    【一边是东南沿海的“虚假繁荣”和权贵地窖里的“白银山积”,一边是内地和底层民众为了缴纳白银税赋而“卖儿卖女”、“谷贱伤农”。


    大明王朝,就这样坐在一座由白银垒起的、看似光鲜的火山口上。】


    ***


    万历年间


    张居正早在天幕说出“万历”二字时,整个人就当场愣在了原地。


    可惜字字句句还在不停地他耳朵里面钻。


    以他之聪慧,怎么会想不出皇帝如此作为下可能会有的后果。


    可是陛下、他一点一点亲自教养长大的陛下,怎么会是天幕描述出来的那般模样?!


    他看向天幕,上面正有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帝王像,竟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


    ***


    【张居正的改革,如同一个高明的医生,试图给病人疏通血管,加强心脏泵血能力。


    他确实暂时做到了。


    但他无法阻止病人体内不断生长的、贪婪吸收血液的“肿瘤”。


    他也无法改变血液本身的供应受制于人、分布极端不均的先天缺陷。


    但不论如何,建立这两条泵血通道,虽然肉体会产生疼痛,病人也无法恢复健康,但多活两年怎么也是问题不大的。


    很可惜……】


    三个字,将原本还在恍惚中的张居正立刻唤了回来。


    【就连张居正自己也没想到吧,他的变法,随着他的死亡,也立刻人亡政息了。】


    ***


    怎么会!寥寥数字,却让张居正如遭重击,他腿上立刻失了力气,也顾不上什么体面,噔噔往后退了几步,好在身后就是椅子,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


    【首要原因么,当然是改革本身触动了整个官僚集团和既得利益者的“奶酪”。】


    天幕上浮现出被触怒的各个集团画像:


    有被考成法逼得喘不过气的官员:“月有考,岁有稽,动辄得咎,这官当得还有什么滋味!”


    有被清丈田亩、一条鞭法损害利益的豪强地主:“凭什么要把我们隐匿的田亩都查出来交税?张居正这是与天下士绅为敌!”


    也有因行政效率提高而利益受损的胥吏:“过去百姓办事,哪个环节不得打点?现在流程卡得这么死,还让我们怎么活?”


    【这些怒气,在他在的时候还能以绝对的权力压制,可利益被损的怒气,不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流逝——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损失的利益可也在一天天累积!】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


    天幕光影变幻:


    张居正病重期间,弹劾他的奏疏便开始零星出现。


    在他死后,这些奏疏瞬间如雪片般飞向皇帝的案头。


    曾经对他唯唯诺诺的官员,此刻纷纷化身“正义的使者”,慷慨陈词:


    “张居正专权独断,视陛下如傀儡!”


    “清丈田亩,多有虚增,只为粉饰太平,苛虐百姓!”


    “其家生活奢靡,岂是清官所为?可见其假公济私!”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曾经被改革压制的声音,此刻汇成了淹没一切的声浪。


    ***


    宋


    看着几乎一边倒的声浪,王安石狠狠皱起了眉头,怎么张党如此无能,竟是全倚仗张首辅一人吗?!


    ***


    【张居正的权力运行模式本身也存在巨大弱点。


    在明朝正常的设计中,内阁首辅的权力很大,但仍受到诸多制约:皇帝的直接干预、司礼监的制衡、言官的舆论监督、以及官僚体系本身的惰性。


    但偏偏因为他处于一个特殊的窗口期——万历皇帝即位时年仅十岁,无法亲政。


    其生母李太后是实际的最高决策者。她对张居正的才华和能力极为赏识,将教育和辅佐小皇帝的重任完全托付给他,给予了毫无保留的支持。】


    【其次是司礼监冯保的密切配合。


    在明朝的政治设计中,司礼监太监掌握“批红”权,是连接皇帝与内阁的枢纽。


    内阁的“票拟”必须经过司礼监的“批红”才能成为正式命令。


    这意味着,张居正提出的政策(票拟),几乎都能通过冯保的批红顺利转化为国家意志。


    这种内外朝的完美配合,打破了明朝中后期常见的大臣与宦官相互制衡、扯皮的局面,使得政令下达异常高效畅通。】


    【张居正集三大权力于一身,成了一个超级首辅……或者说,大明王朝事实意义上的皇帝。


    ——你以为明摄宗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


    元末明初


    罗贯中眼前一亮:又一个诸葛先生?!不想这明朝竟还有这福气!!可惜不得一见!


    但随即他眉头又是一皱,想起天幕之前的种种话语暗示,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


    明洪武年间


    对朱元璋来说,再也没有比“明摄宗”这三个杀伤力更强的字眼了。


    他的眼睛死死盯在这几个字上面,不愿意移开一下。


    血丝,慢慢爬上了眼白。


    大殿内的其他人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变得阒然无声。


    直到——


    他猛地站起身,因极致的愤怒而浑身颤抖,指着天幕,目眦欲裂,声音嘶哑狂暴,如同受伤的雄狮:


    “摄……摄宗?!”


    “放肆!放肆!放肆!!!”


    “谁敢?!谁人敢如此僭越!谁人敢窃据咱朱家庙堂?!宗?他张居正也配入宗?我大明宗庙,只有咱朱家子孙可入!他一个臣子,焉敢受此‘宗’号!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朱元璋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滔天的杀意和一种被彻底亵渎的暴怒。他建立大明,废丞相,收拢一切权柄于皇帝一身,为的就是杜绝任何权臣出现的可能。他亲手设计的帝国蓝图,竟在后世被扭曲至此!


    “那李氏!是谁给她的胆子,竟敢将我大明的皇权下放给一个外臣!!”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猛地一脚踹翻了眼前的龙案,笔墨纸砚、奏章公文散落一地。


    整个奉天殿,只剩下洪武皇帝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和那无尽狂暴、却又无法改变后世现实的、深沉的无力感。


    ***


    【他的权力基础是 “李太后的信任” 和 “与冯保的联盟” ,这些都是基于个人关系和私人情感,是典型的“人治”特征。


    它没有、也不可能被制度化。这意味着,这种权力无法被复制,也无法被继承。


    甚至就算张居正本人一直活着,这些权力也会随着小皇帝的逐渐长大慢慢崩塌。】


    ***


    宋


    王安石看着那依赖个人权威和特殊关系的权力结构图,发出了感同身受的叹息。


    “呜呼!此与吾昔日之境遇何其相似!变法之难,不仅在于法之立,更在于势之存。


    势依人而生,人亡则势消。若不能将变法之策深植于制度,化为国家之常经,则终不免人走茶凉之局。”


    他想到了宋神宗去世后,新法被迅速废除的往事,心中一片黯然。


    ***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乎“人”的关键因素,常常被忽视,却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改革的命运——张居正始终未能,或者说是不愿,建立起一个真正忠于改革事业的政治同盟,即所谓的“张党”。】


    【我们之前说过,改革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分蛋糕”,必然会触动旧蛋糕分配者的利益。


    要想成功,光有切蛋糕的刀还不够,还必须有一群支持你新分法、并能帮你稳住新局面的“自己人”。】


    天幕跳出一张图片


    一个中间写着张居正三个字的小人正拿着两把名为“考成法”与“一条鞭法”的刀,站在一块写着“既得利益”的巨大蛋糕面前。


    当他切下蛋糕,将原本属于旧权贵的部分,划归到写着“国库”与“小民”的餐盘时,那些旧权贵们对他怒目而视,摩拳擦掌。


    然而,在张居正的身后,却只有寥寥数人,且身影模糊。反观他对面,反对者却阵容庞大,同仇敌忾。


    【张居正秉持着传统士大夫“君子不党”的理念,或者说,他过于自信于个人权威和能力,主要依靠严刑峻法来推动改革。


    他打击政敌,任用执行政策的干吏,但却没有有意识、系统性地去培养一个认同他改革理念、政治命运与他深度捆绑、并能在他之后继续贯彻其路线的核心政治团体。


    他把改革变成了他一个人与整个旧利益集团的战争。】


    【对比一下历史上其他改革,就能看出差别。


    商鞅变法,虽身死而法存,因为新法已经与秦国崛起的国运深度绑定,培养出了强大的“军功爵制”受益集团。


    王安石变法,纵然起伏,但“新党”作为一个政治派系长期存在,一度能与旧党分庭抗礼。


    而张居正的改革,几乎完全系于他一人之身。】


    【一些在改革中受益的中下层官员,或因才干被提拔的年轻官吏,曾试图向张居正靠拢。


    然而,他们往往感受到的是首辅的威严与距离。张居正用人,看重的是“能办事”,而非“是否忠心于我个人及其事业”。】


    ***


    宋


    王安石看到此处,神色复杂,既有对张居正不党之洁的钦佩,更有对其悲剧结局的了然。


    “《周易》有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变法之事,孤掌难鸣。介甫昔日,亦知非聚同道不足以成事。虽因此背负‘党同’之讥,然非此不足以抗旧党之汹汹。”


    “张江陵欲以一人敌一国,其志可嘉,其策……实为不智。身后无‘党’,则新政无‘魂’,人亡政息,岂非必然?”


    ***


    【然而,以上所有原因,都只是为“人亡政息”提供了可能。


    将这种可能变为残酷现实的,那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推,来自于那个他曾经悉心教导、寄予厚望的学生——万历皇帝朱翊钧。】


    第156章 明祖 【在万历登基之初,……


    【在万历登基之初, 也就是十岁的时候,张居正正式成为了他的老师。


    对这个尚且年幼的天子学生,张居正无疑是抱着极高的期望的。


    他渴望将这位十岁登基的天子, 塑造成为一代明君, 一位圣主。


    这种期望, 化作了无微不至、也无比严苛的教导。


    ——这回是真真正正的“望子成龙”了→_→。】


    【《明史·张居正传》载:“帝初政, 居正尝纂古治乱事百余条, 绘图,以俗语解之, 使帝易晓。”


    他亲自为万历编撰教材《帝鉴图说》,也曾因万历读《论语》时将“色勃如也”误读为“色背如也”,而“遽厉声曰:‘当读作勃!’”


    使得“帝悚然惊惕”, 在场众人无不相顾失色。】


    ***


    南宋


    朱熹悦色:“圣学无小事, 字乃经义之本, 音讹则义谬, 义谬则圣心偏,不可不慎。”


    张居正此举, 深得他心。


    ***


    【还有一次, 万历因醉酒闹事,杖责太监冯保的养子,并出言不逊。


    此事惊动了李太后, 太后甚至扬言要废帝。在张居正的主持下,皇帝被迫“草诏罪己”, 诏书中言辞非常恳切甚至卑微。】


    ***


    唐贞观年间


    魏征看到此处, 抚须沉吟。


    他以直言敢谏著称,也曾多次让陛下下不来台。但他对张居正的做法略有几分保留意见。


    “规劝君上,贵在切中时弊, 明其利害。若因小节而频令君上罪己,恐非善策。人主之威,亦需护持。


    如《左传》所言,‘君以此始,亦必以终’。挫威过甚,一旦反弹,其势更烈。张江陵此举,虽出于公心,却似未谙人主渐长之逆反心理。润物细无声,或比疾风暴雨更见成效。”


    ***


    【emm,这两件事情怎么说呢。


    在我看来,纠正读音很正常,上学学语文课文的时候,谁没写错/读错/拼错几个字被语文老师罚抄一百遍过啊。


    严厉一些的还会打手心啊、罚站什么的。


    醉酒闹事写个检讨也正常——做错事情就该受到惩罚嘛——周一国旗下讲话的时候,不还时不时刷新一两个要在全校几千师生面前念检讨书的倒霉蛋→_→。】


    【基本没见谁会因为这种事情恨死老师的,毕竟大家心里也都清楚祂是为了我们好。】


    【但万历的身份有一点点不对。】


    ***


    张居正一怔。


    ***


    【哦,不是一点点不对,是非常不对!】


    【不管是‘我’还是‘国旗下的倒霉蛋们’,有且只有学生这一个身份。


    ‘老师’于我们而言,是‘上’。】


    【但万历虽然也是张居正的学生,但他还是皇帝啊!!】


    【什么是皇帝。


    从秦始皇到朱翊钧这个年代,封建帝制已经进化了差不多两千年了。


    就是一头猪活了这么久也该成精了,更何况最远两三百年就换一个当代数一数二的人接棒修整的、本来从诞生之初就是个怪物的当世第一人?


    说实在的,从老朱废掉丞相制,之后的皇帝只要有本事使用权力,他理论上可以做到他想做的一切事情!


    甚至伦理上,天地君亲师,他也名正言顺地占据绝对优势。


    这种超级怪物和神的唯一区别,应该就是不能飞天长生了。】


    【他是上中的上上上……简称,赛级纯上。】


    ***


    汉宣帝时期


    刘洵凝视天幕,神色复杂。


    他侥幸登基,深知理政之难,多亏有霍光帮手。可也是他,让他屡屡有芒刺在背之感。


    他对张居正的严苛有一种微妙的共情,却又本能地警惕着那种逾越了君臣界限的“教导”。


    “帝师之责,在于引君于道,然亦当存君臣之体。”他缓缓对身旁的皇子们说道,“张居正之心,或为社稷,其行,却如驯烈马,只知鞭笞,不知抚慰。马性虽烈,亦知痛楚,积痛既深,终有一日……必扬蹄反噬其人。”


    ***


    【李太后和张居正的态度很好理解,他们显然深刻知道万历之后会掌握的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一种东西。


    他们期望在此之前,他能够拥有足以支撑他使用这种权力的品德。


    否则


    ——隋炀帝的教训还不够惨烈吗?


    这是谆谆爱子之心,也是对天下百姓的负责。】


    【然而,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被日夜“雕琢”、时时“规训”的当事人,那个心智正在成熟、自尊日益蓬勃的少年天子,感受到的却只有无尽的压抑和被冒犯的尊严。】


    天幕上,少年万历在经筵上紧绷的脸,在写下《罪己诏》时屈辱的眼神,被一次次放大。


    那些被纠正的读音,被批判的行为……看似都是“为他好”的小事,却如同绵绵细针,一针一针,扎在他作为“天下共主”那最敏感、最骄傲的神经上。


    他因年幼暂时蛰伏,但那份对枷锁的憎恶,深深烙入了骨髓。


    ***


    【而真正将这份压抑推向顶峰,成为压垮骆驼最后一根巨木的,是万历八年那场著名的“乾清宫事件”。】


    天幕画面再现了那一夜:年轻的皇帝在宫中与宦官孙海、客用等人饮酒作乐,夜宴嬉游,万历兴之所至,杖责了忤逆他心意的太监,还玩了一会儿刀。


    然而,这件事被冯保迅速报告给了李太后。


    【太后闻之,大怒!】


    【她让皇帝长跪听训,历数其过。并再次被迫下诏深刻检讨。


    尽管如此,孙海、客用这两个亲近宦官他还是没能保住——张居正为此事上了一篇《请戒游宴以重起居疏》,在他的建议下,这两个都被“挞之百,发南京孝陵种菜”。


    这意味着,他连处罚自己家奴的最终决定权都被剥夺了!他身边的人,因为与他过于亲近、引导他“嬉游”,而遭到了彻底的清洗。


    皇帝逐渐长大,‘领地’却被更深层次的冒犯!】


    ***


    北宋


    司马光看到此处,喟然长叹。


    在主持编修《资治通鉴》期间,他对历代君臣关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易》曰:‘亢龙有悔。’[1]


    张江陵此行,已近于‘亢’。臣子之势过盛,虽行正道,亦难免震主之嫌。教导幼主,如持盈杯,满则溢,严则崩。


    惜乎!其不知‘宽猛相济’之道,更不知‘功成身退’之机。岂不闻范蠡泛舟,文种受戮之事耶?”


    ***


    【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迎来了转折的节点


    ——万历十年六月,大明王朝的擎天巨柱,太师张居正,病逝于北京,享年五十八岁。】


    【朱翊钧为之辍朝,赠上柱国,赐谥“文忠”。】


    ***


    唐


    “文忠……”白居易轻轻咀嚼着这个谥号,面露感慨,“‘文’,乃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忠’,乃危身奉上曰忠,廉方公正曰忠。


    此诚美谥也!纵观张江陵一生,匡扶社稷,整顿朝纲,担得起这个‘忠’字;其文章经济,亦不愧一个‘文’字。若能以此盖棺定论,倒也不负其鞠躬尽瘁之功。”


    “只是……转折?”


    ***


    【是不是君臣相得,是不是师生情深?!


    不!万历告诉你,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仅仅过了一年!


    追夺张居正上柱国、太师官!再夺“文忠”谥号!】


    【逝后二年,抄家!


    张居正长子自缢身亡,次子及其弟被革去功名,发配充军,永世不得归乡!甚至因为抄家的封锁,张府粮食供应断绝,竟活活饿死十余人!】


    “(张居正)诬蔑亲藩,侵夺王坟府第,钳制言官,蔽塞朕聪……专权乱政,罔上负恩,谋国不忠!本当斫棺戮尸,念效劳有年,姑免尽法追论。”


    冷酷宏大的画外音响起,尽管如此,怨毒气息还是从字里行间里溢了出来。


    ***


    “嘶——”


    天幕前,不知在哪个时空,哪位深知政治残酷的能臣干吏,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已不仅仅是政治清算,这是一场充斥着个人怨毒、近乎虐杀式的报复!连基本的体面和人道都已不顾!


    ***


    【不过张家虽然确实有一定资产,但和传言中的富可敌国还是存在很大差距的。


    说实在的,和张居正的功绩比起来,这点钱,洒洒水啦( ̄ ̄)。】


    *


    被朱元璋剥皮楦草的贪官污吏:???在我们这儿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


    【就是再看不过去,做到这一步也差不多了。就当这事结了。


    但万历不,他还要嘴硬:


    “如此,岂非正验其贪黩?若非平日积攒,焉得这许多资财!”】


    ***


    汉武帝时期


    刘彻听到万历这番言论,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阵更加响亮的嗤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


    “哈!蠢材!真真是蠢材!”


    他对卫青说道:“这张居正或有专权之实,其家或有贪墨之嫌,但为君者,清算便清算,何须找这等前后矛盾、自扇耳光的借口!


    既要泄愤,又畏惧人言,扭捏作态,徒增笑耳!”


    “若觉其罪当戮,便明正典刑!若觉其功可念,便网开一面!如此既行抄家之实,又怨其家财不及预期,天下岂有这等道理?


    这万历,非但无容人之量,更无担责之勇,连做个快意恩仇的昏君都不够格!


    其器小若此,日后明亡,怕是要记他一大功!”


    尽管还不知万历日后作为,刘彻当即下了断言!


    作者有话说:[1] 亢龙有悔:居高位者如果不知谦退,必然由盛转衰,不免败亡之悔。


    我不行了,满脑子降龙十八掌


    第157章 明祖 【在这股强烈到扭曲的报复情……


    【在这股强烈到扭曲的报复情绪下, 张居正生前所推行的一切,都成了必须被彻底否定的对象。


    这里的“一切”,包括考成法、包括一条鞭法……


    他甚至可能天真地认为, 只要废除了张先生那些“烦人”的法度, 天下就会变得“轻松”起来, 而他则可以自由支配那“山积”的内帑, 享受他应有的、不受约束的帝王生活。】


    ***


    尽管一早就在心里有了准备, 但在这尘埃落定的时候,还是有人忍不住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有此君王, 非社稷百姓之福啊!”


    ***


    天幕之上,那条闪烁着微弱金光的、勉强将杂乱赋役捆绑在一起的“绳索”,正在剧烈地颤动、崩解。绳索对面, 是无数双来自旧利益集团的手, 他们曾经被这条绳索束缚, 此刻正拼命地撕扯。


    【万历的刨根行动进行的相当彻底, 考成簿被扔进火堆,自此, 官员考核重回“平静”。


    怠政、推诿、欺瞒再次成为官场常态, 行政效率断崖式下跌。


    张居正耗费大量精力清丈出来的大量隐瞒土地,虽然没有官方明令彻底推翻所有清丈数据,但在皇帝的默许下, 针对清丈的攻击不绝于耳,指责其“虚增田亩以邀功”。


    在实际执行层面, 由于考成法废除, 督促清丈的压力消失,加之反对派的反弹,清丈的成果确实在很大程度上被搁置和破坏, 许多地方豪强通过贿赂地方官等方式,重新逃避赋税。


    可以说,清丈田亩的政治基础和执行力被连根拔起!】


    【好不容易堵上一些的财政漏洞,被撕扯的更大了……】


    ***


    北宋


    王安石看着考成法被废,痛心疾首。


    “呜呼!去其筋骨,徒留皮囊,有何益哉?法之立,必先立其威,威立而后令行。


    考成之法,虽似严苛,实为澄清吏治、贯通政令之枢纽!毁此枢纽,犹如决堤放水,看似一时畅快,待洪水四溢,悔之晚矣!司马君实等人攻我新法,尚知‘祖宗之法不可变’需徐徐图之,这万历……竟是连‘法’之本身都不要了!”


    ***


    【而一条鞭法……它是高强度依赖于强大中央执行力和清晰田亩数据的税法。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在生存环境都被破坏了个彻彻底底的情况下,又叫它如何能支撑的下去呢。】


    天幕上出现一个滑稽又悲惨的画面:一个脑袋上写着‘大明王朝’的重症病人,刚刚被名为张居正的医生以极其强硬的手段插上了管,但万历皇帝如同一名愤怒的家属,冲进病房,不是找来新医生或新方案,而是一把将输液管粗暴地拔掉!


    【一条鞭法不能废吗?当然不是。


    任何制度都有其时代局限性和需要调整完善之处。理论上,它可以被修正、被优化,甚至被替代。】


    【但前提是,你要有一个更合适的政策过来‘替’!


    万历真正的致命之处就在于他只有被情绪裹挟的破坏欲,而无建设的蓝图。


    政治上的真空,是灾难性的。】


    【把个人情绪放在了帝国利益之上,仅这一点,万历这个皇帝就不合格!】


    【失去了“一条鞭法”这根勉强捆绑的绳索,大明王朝的财政和赋役体系,瞬间倒退回了张居正改革前的混乱状态,甚至,因为之前的“捆绑”伤了既得利益者的“皮肉”,反弹而来的报复性混乱,尤胜往昔!】


    各地杂役、苛捐杂税卷土重来,且名目更加繁多,官吏上下其手,层层盘剥。


    实物田赋和徭役征发再次成为主流,将农民死死束缚在土地上,且运输、保管过程中的火耗和勒索,加倍沉重地压在了底层民众身上。


    由于白银流通量的紧缩,而税赋又时常要求白银,导致“银贵谷贱”的现象愈发严重。农民需要卖出更多的粮食才能换到同等数量的白银来交税,生活陷入绝境。


    ……


    【朝廷的国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空空如也。】


    画面显示太仓银库的场景:在张居正晚年,库中尚能堆积一些银两,而到了万历中期,库藏已然见底,老鼠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


    【而与此同时,皇帝的内帑呢?】


    画面转向内帑府库,依旧是银两山积的景象。但万历皇帝却对着空空如也的国库和边镇不断送来催要军饷的紧急文书,皱紧了眉头。


    【他丝毫没有动用自己内帑填补国库空缺,以应对危机的意思。】


    【朕的钱!都是朕的钱!


    像成这个鬼样,谁来了不说一句赛级猪崽?】


    ***


    明末清初


    黄宗羲凝视天幕,目光锐利如刀:“人君伊始,便怀偷安窃取之心!”


    “后世之君,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此君之心,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


    张江陵之政,虽云专权,然其意在富国强兵,整顿秩序。而万历之所为,惟知有己,不知有国,惟知敛财,不知养民!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


    观其废考成、弃清丈、毁条鞭,非为社稷计,实为私怨泄!如此君主,实乃天下之大害!及其国破家亡,流毒无穷,虽万世而被其祸,亦其所也!”


    ***


    【烂摊子,就这样赤裸裸地留下了。


    没有新的财政体系,没有新的动员方式,只有回到过去的、已经被证明是千疮百孔的旧模式,以及一个比过去更加贪婪、更加不负责任的皇室和官僚集团。】


    【到这一刻,万历终于完成了政治和精神上的双重‘弑父’。】


    ***


    明洪武年间


    朱元璋头晕目眩到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龙椅上,缓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那一片漆黑才缓缓散去。


    他虽不忿那张居正的专权,却也知其主张为那时大明的一剂良方,谁曾想、谁曾想!


    他的后人中竟能冒出个这等只顾自己爽快的孽障来!!


    崽卖爷田是真他娘的不心疼啊!


    到了这一刻,就算是他心里也忍不住冒出了同一个念头来:还不如让那张居正一直掌权掌下去呢……


    *


    万历年间


    张居正瘫坐在椅子上,面色灰败,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天幕上的字句,像一把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他所有的信念和坚持。


    他回想起那个聪慧而依赖他的少年天子,回想起自己呕心沥血批阅奏章、推行改革的日日夜夜……


    “竟……竟是如此么……”


    一声近乎呜咽的叹息,从他喉中溢出。原来他一生的事业,他所有的努力,最终抵不过少年天子内心那点积郁的私怨。


    这比任何政敌的攻击,都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与绝望。


    *


    除去这些局内人被情绪影响之外,更多人注意点是在那两个实打实僭越的一塌糊涂的字眼上——弑父!


    ***


    【隆庆死的早,摆子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张居正就接手过来,全面负责了小皇帝的教育和帝国的管理。


    十年时间,差不过是小学生成长为大学生的时间跨度。


    在这段人树立三观最重要的一段时间里,老张无疑是代替了父亲这个生态位的。】


    【那本亲自编的《帝鉴图说》看,件件引人深省的故事,详细的解说还配上插图……


    日后直接就是皇子必读经典。


    亲自挑选练习的字帖、用功了会夸奖,教他批改奏折……


    说实在的,九成九的亲爹都做不到这样更何况一个没名没份的‘干爹’了。】


    【他甚至中途多次上过乞休的文书,只是一概没被批准……


    这怎么也算得上掏心掏肺了吧,但是万历!


    怎么能、怎么能因他威权震主,恨他到甚至要开棺剹尸的地步呢!?


    十年时间,养条狗都该学会对人摇尾巴了!。】


    【“所幸主上年虽幼冲,聪睿异常,又纯心见任,既专且笃,即成王之于周公,恐亦未能如是也。但自愧菲劣,不足以堪之。目前景象,似觉穆清,自今而往,惟当益积悃诚,恒存兢业,恪循轨辙,按辔徐行耳。”


    “近来朝政愈觉清泰,宫闱之内,蔼然如春,肃然如冬。主上锐意学问,隆寒不辍,造膝谘访,史不殚书。”[1]


    ……


    朱翊钧你看看你老师私底下对你这些简直加了八百层滤镜的评价,真的不会羞愧吗!?


    ——张居正到死都以为他教出了天底下最好的学生!】


    ***


    明万历十五年


    天幕的话在耳边不停萦绕。


    朱翊钧仰头望向天空,不知想了些什么,过了许久,他降谕工部,查实张居正在京内住宅没收后被作了何用。


    ***


    【就万历这个跟没长大的孩子一样的表现,无能、贪婪、暴怒、懒惰、肆意妄为……一切负面的形容词扔到他万历脑袋上都不算冤枉了他!】


    【不过没关系!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没想到吧朱翊钧!你挖张居正的时候被人拦住了,你坟头被挖的时候,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你的尸体,可是真真切切地让人给刨出来挫骨扬灰了!!】


    第158章 明祖 嗤笑、悲伤、郁闷………


    嗤笑、悲伤、郁闷……


    不管前一刻是什么样的情绪, 在安禾这句挫骨扬灰出来后都被炸飞去了十万八千里!


    什么张居正什么万历,老朱家的事情关他们p事儿!


    但这掘坟、挫骨扬灰不一样啊!这万历再怎么不靠谱那也是正经皇帝,坟墓是帝陵!


    说好的受保护呢?帝陵都这样了, 其他的呢!


    他们是真的有坟头啊!!


    ***


    【上个世纪55年, 以郭沫若、沈雁冰[1]为首的一批知名文化界人士, 联名向国。务院提交了《关于发掘明长陵的请示报告》。


    ——是的, 他们一开始的目标不是万历, 是judy。】


    ***


    明永乐年间


    朱棣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的原地跳高。


    朱高炽默默扫了一眼他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大肚子, 悄悄在心里羡慕地叹了口气:这身子真好啊……


    ***


    【朱棣的长陵,是十三陵中规模最大、建造最早的陵墓。


    理由嘛,是希望通过发掘, 获取地下实物资料, 研究明代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 并期望能找到失踪的《永乐大典》正本。】


    【这个提案遭到了以郑振铎为首的一批人的坚决反对, 双方各有各的道理,最后僵持不下, 选择了各退一步。


    ——折中, 先不挖长陵,拿定陵试个手,要是成功了再挖长陵!】


    ***


    明万历年间


    朱翊钧震撼歪头, 他一时间竟觉得自己不认识汉字了,不然怎么能听到这么不当人的话!!


    什么叫拿他的坟头试手, 他的坟头是什么可以一键复原的便宜货吗!!


    那个什么郭沫若、沈雁冰的, 敢不敢看着他的眼睛把这鬼话再说一遍!!


    ***


    【所以在56年5月,考古工程就正式开启了。


    不过古代有九族羁绊的匠人们技术相当过硬,足足花了快一年半的时间, 他们才终于打开墓道尽头封堵的砖墙进入了地宫隧道。


    金刚墙真没辜负它这名字。】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一张地宫的分布图显现出来:


    【地宫由前、中、后殿和左右配殿组成,万历皇帝和两位皇后的棺椁放在后殿的汉白玉石棺床上。


    棺椁,被打开了。】


    【非常遗憾的是,因为那时文物保护技术,远远不足以应付陵墓打开后复杂的出土文物的保护工作,考古规程乃至人员素质都没有完善。


    当色彩绚丽的丝织品和无数金玉宝物出现在眼前时,现场人员情绪激动,甚至出现了上手抓取文物的情况,破坏了文物的原始位置和状态。


    再加上空气、温度、湿度等环境变化,对许多脆弱的文物来说是致命的。


    出土的3000多件文物中,绝大部分有机文物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先后化为了灰烬。


    可惜当时连摄影技术也没有到位,留下的只有有限的黑白照片。】


    【至于帝后棺椁被扔出了地宫,据说被当地百姓捡走打成了家具。】


    ***


    朱翊钧忍了忍、又忍了忍,到这一刻终于绷不住破了防:连棺椁都给他扔了?!他的尸身呢!?


    ***


    【至于万历和两个皇后的尸身,经过研究后被置于简陋的木箱中暂存。


    哦,从这一段研究里才知道,万历腿脚不咋好使,而且一口烂牙,甚至脸部骨骼都变形了。


    感觉之后不上朝也有这点原因的影响。


    毕竟牙痛不是病,痛起来是真要人命啊……讲道理我觉得万历没发疯已经够坚强了。】


    安禾说到这里也是唏嘘的不行,牙疼这玩意儿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冷不丁给你来一下,那绵绵不绝的痛感……这一天的注意力是别想从这上面挪开了。


    【至于为什么说是暂存,因为到了66年,定陵遭到四旧冲击,万历皇帝和两位皇后的尸骨被红卫兵拖到定陵博物馆前的广场上,召开批斗大会,随后被付之一炬,挫骨扬灰!】


    ***


    在这一刻前,谁也没想到天幕说的挫骨扬灰居然当真是实打实、物理意义上的挫骨扬灰……那可是帝尸啊!


    如此天下之大不韪……


    有人愤怒又恐惧地谩骂;也有人震撼地说不出话来,却仿佛听见脑海里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响起……


    ***


    【定陵的发掘是一场毫无异议的悲剧,用事实证明了郑振铎、夏鼐等人预见的绝对正确,给予了考古界最沉痛的警示。


    所以之后挖掘明长陵的提案理所当然地流产了。


    并且之后在夏鼐等人的极力倡导下,我国于1961年发布了《文物保护管理暂行条例》,此后,“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和“不主动发掘帝王陵墓”成为了中国考古界一条不可动摇的铁律,一直延续至今。


    我们今天不对秦始皇陵、乾陵等进行主动发掘,说实话,都得感谢定陵。】


    ***


    呼——


    竟是这么回事……不知多少人呼出了那口从得知定陵被开时就一直憋着的气,气息又长又稳,显然憋了相当一段时间。


    虽然坟头被开、挫骨扬灰什么的确实挺惨的,但那什么,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啊!


    就在所有人开心松气的关头,不知从什么地方幽幽传来一句话:“天幕说的,可是不主动发掘帝王陵墓!”


    是帝陵吗你就高兴!


    一瞬间鸦雀无声,一群人大眼瞪小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瞳孔地震。


    *


    打天下ing的莫名觉得更有动力了


    有门路的直接就去抱了自家陛下大腿:陛下,务必让臣陪葬啊啊!!


    ***


    【感觉在大明,爷爷和孙子这个辈份是真的有点儿说法的→_→。


    瞧瞧嘉靖对judy干的那些事儿,万历这个当孙子的全给他报应回来了。


    也就是见不到judy本人,不然我还真想问问他觉得‘太宗’更重要还是坟头没被盗更重要( ▽`)。】


    ***


    明永乐年间


    朱棣一愣,旋即拔刀,满脸狰狞——


    按天幕这意思,那个见鬼的成祖,是这个叫嘉靖的小王八犊子给他改的?!


    作者有话说:[1]快问快答,还有人记得这是哪个文学家的大名嘛


    第159章 明祖 【只是如果真有这个机会去和……


    【只是如果真有这个机会去和古人交谈的话, 我还想去问问张居正。


    老张同志,如果你得知自己日后的结局,会后悔吗, 当初这么尽心竭力地想要拯救大明朝?】


    ***


    张居正一怔。


    ***


    【明明你不需要这么闹腾, 你已经爬上了最高的宝座, 你可以聚敛财富、培植党羽、兼并土地……[1]


    没有人会来找你麻烦。


    可你偏偏要搞考成法, 让官员不能随意偷懒;


    要一条鞭法, 让人不能再随意鱼肉百姓;


    还要丈量土地,让人不能再逃避赋税。


    ……


    可你, 明明是官员,该和官员站在同一个阶级利益立场啊!】


    【只要你什么都不做,你的日子就能过的轻松、富有十倍!


    乃至张家, 都不会因你‘拖累’沦落到那个结局!


    张居正, 你会后悔吗?】


    ***


    明万历年间


    天幕的话, 于张居正而言不啻于一道惊雷!


    后悔?


    那些呕心沥血、宵旰图治的日夜;


    那些面对汹汹物议、独撑危局的艰难;


    那些推行考成、清丈田亩时遇到的明枪暗箭;


    还有……对那个孩子, 倾注了所有心血、寄予了无限期望的、近乎严苛的教导……


    这一切,在得知那酷烈的结局后, 是否成了一场荒谬的错误?


    他闭上眼, 脑海中浮现的,有抄家的惨状,也有身后的污名……但最后定格的, 却是那年轻时便立下的志向。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书斋中挥毫泼墨、意气风发的自己,笔下流淌出的, 是贯穿他一生的信念:


    “愿以身心奉尘刹, 不予自身求利益。”


    ——将这身心,奉献给这微尘般的天下,绝不为自己谋求私利!


    这从来不是一句空言!


    他猛地睁开眼, 眸中那片刻的迷茫与脆弱已然褪去,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仿佛有无形的力量灌注再度挺直。


    这句话,从始至终就是他的道、他的信念!


    “为官避事平生耻!视国如家,视民如子,乃士大夫之本分!见社稷将倾,黎民倒悬,岂能因虑及身后祸福,便缄口袖手,坐视不理?!”


    “身后之毁誉,家族之祸福……”他深吸一口气,“非我今日所能后悔!”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虽九死,其犹未悔。


    *


    除了他以外,历朝历代有不少人同样在以这个问题叩问本心:他们自己,后悔吗?


    ***


    【好了。】


    安禾的声音把所有人从深思中拉了出来。


    【从‘白银流入国库越来越少’这个问题衍生出来的张居正话题到此为止。】


    天幕上的画面随之切换,从明代的纷繁景象,重新聚焦到了明洪武年间,朱元璋那张画像上。


    【我们把目光,重新转回大明王朝的起点,转回朱元璋的身上。


    这么一套从中后期倒推回来的分析下来,我们可以清晰地发现一个核心问题:


    朱元璋设计并建立起来的那一套以实物和力役为主、试图‘稳定’、‘静态’的农业赋税和经济管理体系,它所赖以存在的那个‘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近乎凝固的静态理想社会……


    本身就是一个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伪命题!】


    【社会在发展,经济在流动,人口在增长,货币在演变!你想用一张几百年前画的‘静态图纸’,去框定一个永远处于‘动态变化’中的庞大帝国,这无异于刻舟求剑,缘木求鱼!


    制度的生命力在于其适应变化的能力,而非其创立之初的‘完美’构想。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天幕的语调带上了一丝探讨的意味:


    【如果我们把后来这些已经发生的变量:白银货币化、海外贸易、人口激增、土地兼并、工商业发展……所有这些朱元璋当年未必能完全预料到的‘意外’,都提前摆到他的面前。


    身为一手奠定大明三百年基业的设计师,朱元璋,你会如何重新考虑,设计一套更能适应这些变化、或者说,至少能在大厦将倾时提供预警和缓冲的……税法与经济体系呢?】


    ***


    北宋


    赵匡胤看着天幕给朱元璋出的“难题”,饶有兴致地捋了捋胡须。


    经济是每个王朝都绕不开的课题,君主当时的决定,一定是最适合王朝当时情况的。偏偏这时又得知了后世情况……


    如果他在朱元璋那个位置,他这时会做下什么决定呢?


    *


    明洪武年间


    朱元璋立刻从巨大的震撼和愤怒中平复下来。他摒弃了所有不必要的情绪,眼睛里重新闪烁起锐利而务实的光芒。


    天幕的话,虽然刺耳,却像一记重锤,敲打在他内心最深处。他回想起自己建立那一套制度的初衷,是为了稳定,为了杜绝官吏扰民,为了他朱家的江山永固……


    然而,后世发生的一切,仿佛在嘲笑他当初的“完美”设计是何等脆弱。


    变量……所有意外,都提前摆到面前?


    他死死盯着天幕上那些闪烁的词语:“白银货币化”、“海外贸易”、“人口激增”、“土地兼并”……


    这些都是他试图用他的制度去压制、去避免的东西。但现在,天幕告诉他,这些东西无法避免,只会如同洪流般冲垮他建立的堤坝。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开国之初整顿经济、编制图册的种种经历在脑海中翻腾。是继续坚持他那套“静态”的理想国,还是……做出彻彻底底的改变?


    面对这个问题,朱元璋甚至没怎么纠结:当然不!


    ***


    【当然,我们后世之人,站着说话不腰疼,隔着数百年时光指指点点,自然是轻松的。


    我们必须承认一个基本前提:任何一位开国君主,在当时做出的顶层设计,必然是基于他所能掌握的国情、资源和面临的迫切问题,那一定是在他认知范围内,最适合王朝开局的选择。】


    【废丞相、编黄册、行里甲、重农抑商,其核心目的无比明确:恢复战后经济,建立稳定秩序,巩固朱明统治。


    从明初百废待兴的角度看,这套体系简单、直接、易于理解和管理,确实起到了‘休养生息’,固定税基,以及理论上避免中间层盘剥的作用。


    它的龙骨——确保国家拥有稳定、可预测的财政收入,同时将农民牢固地束缚在土地上以维持社会结构稳定——对朱明王朝来说是没有错的,甚至是成功的。】


    【所以问题不出在龙骨,而出在后来者未能根据时势变化,对‘血肉’和‘关节’进行必要的调整与润滑。】


    【我是没啥改革税制的本事,不过后面出现的两项重要的税制改革思路,感觉可以用来参考一下。】


    天幕上浮现出“火耗归公”与“摊丁入亩”的字样。


    ***


    明万历年间


    张居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天幕,手上握笔蓄势待发,有天幕指出后日税制改革思路,说不定能给他的一条鞭法也打上几个补丁,增加几道保险!


    ***


    【第一,‘火耗归公’。


    这个税制改革究其本质就是把难以避免的‘损耗’进行定额化、透明化管理。】


    画面显示地方官在征收粮食、布匹等实物时,借口损耗层层加码,中饱私囊的场景。


    【在收实物税的时候,损耗的确难以避免,与其任由胥吏上下其手,盘剥小民,倒不如先给他们划出个条条道道来。


    比如对主要应税实物(如粮、棉、丝等),根据运输距离、存储条件,核定一个相对公允的、统一的‘额定耗羡’比例。


    此部分额外征收,需明确记录,全额上缴府库,与正项钱粮分开核算。


    其中一部分,可定为‘仓场维持费’,用于补贴仓库修缮、保管;另一部分,则可作为地方公务的补充经费,或甚至可考虑从中提取少许,作为吏员之额外补贴,以减少其贪墨动机。】


    ***


    汉武帝时期


    桑弘羊两手一拍:“妙哉!‘额定耗羡’,此乃‘损有余补不足’之妙用也!将不可控之贪墨,化为可控之财源,既遏吏奸,又舒民力。”


    遏制吏奸么?刘彻淡淡一笑。


    治标不治本罢了。


    ***


    【第二就是摊丁入亩了。


    在这之前,要先介绍一下改革前的背景:


    中国历代王朝的税收主要来源于两大块:田赋和丁银。


    一个是按照土地面积和等级向土地所有者征收的税;一个是按照成年男子的人头数征收的税、劳役或代役金。】


    【这种税收制度让拥有大量土地的地主和没有土地的贫农,在家庭“丁口”数量相同的情况下,需要缴纳同样多的丁税。


    对普通百姓来说无疑是个沉重负担,就更不用提那些根本连地都没有的流民了。】


    【所以相当反常识的是,在重男轻女成风的古代,溺杀男婴的情况其实相当普遍。


    毕竟16-60岁的成年[男子]才能被称作是‘丁’啊。


    即时生存的压力,压倒了长远的香火观念。】


    【当然,除了直接杀掉这种干脆利落的方式,不向官府申报新生的男丁也是相当普遍的一种避税手段。


    长远来看,这显然会导致阻碍人口增长,并导致国家无法掌握真实的人口数据的情况发生。】


    ***


    明末清初


    顾炎武叹息:“百姓往往有生子甫成童,即割杀之者!”


    作者有话说:[1]这段出自《明朝那些事儿》


    第160章 明祖 【所以摊丁入亩就是……


    【所以摊丁入亩就是抓住了百姓的这个痛点, 废除单独的人头税,将原来征收的丁银总额,平均摊入到田赋中, 按土地面积统一征收。


    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惟以资产为宗, 不以丁身为本。”


    ——征税只看你有多少土地, 不看你有多少人口。】


    【从此以后, 征税方式改为由中央政府核算出全国或全省的丁银总额, 再将这个总额,按照一定的比例分摊到各地的土地税中。


    此后, 百姓只需要根据自己拥有土地的数量和等级来缴纳统一的税,不再承担单独的人头税。】


    ***


    安禾的话甚至连尾音都还没落下,从秦至清, 不可胜数的地主、官僚就已接连不断地拍案而起:


    “荒谬!此乃掘我朝根基之祸源!” 一位身着朱紫官袍的老者须发皆张, 手指剧烈颤抖, 仿佛眼前不是光幕, 而是倾覆的社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 莫非王臣!纳粮当差,天经地义!若按田亩征丁银,那些黔首佃户, 无立锥之地,岂非从此逍遥于王化之外?


    此例一开, 谁还安守本分!他们都跑去经商游荡, 这田谁来种?这国之根本,还要不要了!”


    *


    “不止于此,不止于此啊!”


    一个乡绅也在捶胸顿足, 脸上的肉因恐惧而抖动,“这是要我们的命啊!我家田亩是多些,可哪一亩不是祖辈辛劳、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


    如今倒好,那些穷棒子生再多崽子也一文不出,所有的担子全压到我们头上!这哪里是均摊,分明是抽筋剥皮!长此以往,富者倾家荡产,贫者越发刁顽,这是要逼反良民啊!”


    *


    更有一人面容阴鸷,只听他冷哼一声,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意:“‘惟以资产为宗’?说得好听!此策一出,我等士绅与黔首贱民还有何分别?


    朝廷取士,难道只看田契不成!这是要毁了我等的立身之阶!


    更可怕的是,若真如此,日后国库岁入便全系于田亩,一旦有灾荒,税收立减,朝廷用度从何而出?届时,必然加派不止,仍是永无宁日!提出此策者,其心可诛!”


    **


    种种言论,不一而足,但只有一点是这群人的共识,那就是:本朝君王若有此念,他们必倾尽一切手段阻之!


    ***


    【举个例子:


    假设某县原来每年征收地税1万两银子,丁税5千两银子,总税银1.5万两。该县共有10万亩耕地。


    推行摊丁入亩后,5千两的丁税就被摊进了地税中。


    那么:


    新的亩税率 = (10000 + 5000) / 100000 = 0.15两/亩


    一个有地100亩的地主,原来可能要交地税10两,丁税(假设他家有5丁)1两,总税11两。


    现在他需要交 100 * 0.15 = 15两。


    一个只有地10亩的自耕农,原来可能要交地税1两,丁税(假设他家有2丁)0.4两,总税1.4两。


    现在他只需交 10 * 0.15 = 1.5两。


    ——但是!


    如果这时候有一个完全没有土地的佃农,原来要交丁税0.2两,现在因为他没有土地,所以连这0.2两也无需再交!】


    【对地主而言,区区四两银子不值一提;对有田农户来说,0.1两咬咬牙问题也不大,如果丁多一点那还赚了;但对于完全没有土地的佃农来说,足足二百文钱,绝不仅仅是每年省下几钱银子那么简单。


    这二百文钱,是悬在脖颈上的绞索,是压垮脊梁的最后一块巨石。


    为了凑足这笔活命钱,他们不得不在农闲时去地主家做苦工,任由盘剥;不得不让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去做童工、甚至,一出生就溺杀;不得不在青黄不接时向地主借下可怕的高利贷,从此陷入永世难以翻身的债务泥潭……


    这二百文,买走的是他们的尊严,甚至是希望,是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生存喘息之机。】


    【它让享有更多社会资源者,承担了更多的公共责任。


    缓和了因税制不公而日益尖锐的社会矛盾,让财富的流动不再是单向地从底层抽血,而是开始具备一丝微弱的、调节社会结构的韧性。】


    ***


    汉武帝时期


    桑弘羊的眼睛此时只能用发光的500w超级大射灯来比喻:“朝廷的总收入并未减少,变化的只是税负在人群中的分布。


    过去,财富源于土地,而税负却压在人身。富者田连阡陌却丁税寥寥,贫者无立锥之地却丁银沉重!


    如此,正是达则兼济天下!”


    一句达则兼济天下,把同僚们的千言万语死死堵在了嘴边。


    一个个直接变成了紫皮茄子,好悬没给憋死!


    愤怒的眼神从四面八方扎到了桑弘羊身上:见鬼的达则兼济天下,分明就是劫富济贫之乱政!!


    至于为什么是堵在嘴边而不是破口大骂嘛……


    视线转到龙椅之上。


    刘彻在桑弘羊说完之后就笑了:“桑卿这可就低看了众卿,天幕说的不错,区区四两银于富户而言不值一提,如何能体现其为国为民之心?


    依朕看,十顷与百顷之间,也该划分出多少!”


    众臣哪里还有功夫去管桑羊那小卡拉米,一个个郑重跪地叩首:“万望陛下三思!”


    刘彻讶然挑眉:“众卿这是作何,朕这只是依那后世形势说些闲话罢了,快快起身吧。”


    一句话,噎的汉武众臣脑子都空白了一瞬。


    如果他们学过网络用语,就知道这时候该用什么话来表达心情了——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更可怕的是“流氓”连身份地位都给他们吊打了!!


    很显然,他们是没有学过的,所以连在心里吐槽都做不到,最后只好默然起身。


    面面相觑间都看见了对方脸上的苦涩,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彻恍若未觉,仿佛之前一切的确是随口谈笑。


    *


    明万历年间


    张居正看着纸张上写的摊丁入亩几个大字若有所思:听此释意,倒与昔日王介甫之方田均税法一脉相承。


    想到这里他不禁放下笔头,往椅背上一靠后,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


    谁不知豪强地主家中堆金积玉,可为何王介甫之法未能成为定式传下?


    无他,实是阻力太大太大!


    他有些苦恼地按了按额心,一条鞭法推行,已是仗着他这“超级首辅”的威势了……若要双管齐下,怕是得让洪武陛下亲临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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