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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话音落下, 虞笙捕捉到菲恩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消失得太快,她没能区分出其中的具体成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扑在脸上的风变得越来越凛冽, 他盖过来的目光也是,沉甸甸的,难辨情绪,仿佛能揣摩出千层含义,压在人?心头, 滋味并?不?好受。


    就在虞笙决定插科打诨一回,好让这话题翻篇时,沉黯已久的气氛被另一道男嗓打破:“虞笙,你在中国有交往对象吗?”


    这个问题让虞笙脸上出现短暂的错愕, 更让她错愕的, 是他从?未出现过的声?线, 空旷寥落, 荒野一般。


    收敛思绪后, 她问:“为什么这么问?”


    菲恩指了指还?被她攥在掌心的手机说:“抱歉, 我刚才?看到了你的来电显示, 你称他为''sweet''。”


    虞笙被他的想象力折服, 瞬间笑到眼睛都快睁不?开,“你是不?是忘了, ''sweet''除了亲爱的,还?有一种意思叫糖果……”


    她解释:“给我打电话这人?叫孟棠,是一位非常漂亮、有魅力的女人?, 糖果这昵称就是从?她的名字里演化而来的。”


    菲恩消化完这串信息后想起她的工作,“她就是你的合作伙伴?”


    “是, 也是我的朋友。”


    虞笙说:“非要说起来,朋友其实有很多类,闲暇之余排解烦闷的酒肉朋友,只见过几面的点头之交,工作时相互扶持的partner,还?有一类,就是非她不?可的freund(挚友)。”


    她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手机,是她心情愉悦时会做出的小?动作,“她是我的挚友。”


    “除了她,我还?有一个挚友,不?过她这几年都在外面旅游,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提起孟棠和苏又澄时,她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状:“我们?三个是彼此的挚友。”


    菲恩安静听着她的喋喋不?休,末了才?看去。


    海一般的眸,从?眼底倾泻而出的海浪就那样朝虞笙扑了过去。


    虞笙来不?及闪避,被浪花铺天盖地地兜住,迎来了短暂的窒息感受,转瞬听见他放缓语调说:“sweet,很美妙的备注。”


    虞笙扯唇笑了笑,还?没说什么,菲恩又猝不?及防地来了句:“虞笙,我想知?道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合乎情理的要求,却因他眼睛里的执拗显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虞笙在说好听话哄骗他和实话实说里选择了后者,“事实上?,我没有给你起任何备注。”


    “原汁原味的Finn?”


    “Yes.”


    菲恩没有表现出半点失落,只轻飘飘地说:“我知?道了。”


    虞笙装作没听出他的语气,反问道:“你呢?给我起了什么备注?”


    菲恩学着她的句式:“事实上?,我还?没有决定好。”


    她霎时来了兴趣:“你说几个,我可以给你提点小?建议。”


    “This is a secret.”


    见他态度坚决,虞笙便没再问,轻轻吐出一口气后,拐回正题:“你还?没回答我,你愿意跟我谈一场有期限的恋爱吗?”


    “我没有说不?的理由,只是——”


    “嗯?”


    菲恩咽下到嘴边的话,另起话头:“我以为我们?早就算在交往了。”


    被他投射过来的直白目光烫了下,虞笙略显心虚地别开眼。


    这个问题就和挖了陷阱给她跳一样,她不?打算直面回答他们?在感情观上?的出入,而是打太极一般,含糊其辞道:“或许也可以这么认为。”


    不?去看男人?的反应,她自顾自接上?接近于呢喃的一声?,“Finn。”


    菲恩也嗯了声?,尾调上?扬,是询问的语气。


    虞笙展眉笑:“My lover.”


    她刻意省去“terminable”这个描述期限的词,只留下最纯粹暧昧的“我的恋人?”,效果卓越,成功让菲恩露出诧异的神色。


    他扭头的动作无限慢,停下的那一刻将她的脸牢牢锁紧自己的蓝绿色眼睛里,虞笙顺势踮起脚尖,飞快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这个吻算是男朋友的福利。”


    她歪着脑袋,眼里藏着无害的狡黠,“Do you like it?”


    菲恩默了一阵,问:“你说的是吻,还?是突然袭击带给我的刺激感受?”


    “两者都有。”


    “I like them all.”他说。


    他今晚没有喝酒,看上?去却像醉得不?轻,眼神被风吹到迷离。


    很短的工夫,又恢复了清明。


    再次开口,还?是熟悉的一句:“One more time.”


    虞笙今晚第二次听话地履行了身为恋人?的“职责”,吻完也重?复道:“Do you like it?”


    这次菲恩给出了肯定回答。


    那一双温柔的眼眸,含着无尽的缱绻和暧昧,在灯光照拂下,比最纯粹的宝石颜色还?要漂亮,眼尾微曲,是笑着的模样。


    之后他们?直接回了酒店。


    在确认关系的这天晚上?,他们?没有做|爱,而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张床上?,肩膀贴着肩膀,用酒店自带的投影仪放了部电影。


    《鬼魅浮生》,一部只有一小?时三十二分钟的爱情电影,讲述了一对恩爱的夫妻,因一次意外,丈夫离世。在他死后,他的灵魂没有离开他和妻子共同生活过的家,默默在无人?知?晓的世界里守候着妻子。


    后来妻子决定离开这个痛苦的地方,新的住户来了又走,只有丈夫还?守望着这个家,他忘记了很多事,唯一的执念只剩下了妻子离开时藏在墙缝里的纸条。


    这张纸条上?的信息成为了整部电影最大的悬念,一直到影片结束,也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


    电影放映过程中,最让虞笙动容的是一段看似没头没尾的对话:


    “I''m waiting for someone.”


    我在等人?。


    “Who?”


    等谁?


    “I don''t remember.”


    我不?记得了。


    “I don''t think they''re coming.”


    但我觉得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虞笙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细针刺了下,被抽走的还?有她体内鲜活的细胞。


    若非菲恩在这时抚摸她的脸,她都察觉不?到自己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她接过菲恩递来的纸,替自己澄清了句:“其实我很少哭,看电影更不?会哭,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那粒麦粒肿给我的泪腺施了魔法。”


    菲恩揉了揉她的脑袋,隔了几秒才?问:“Are you feeling better now?”


    虞笙点了下头,下一秒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是菲恩毫无征兆的一个吻。


    他眼里柔情泛滥:“这个吻是女朋友的福利,希望它?能让你变回虞笙。”


    她情绪瞬间变了,乐到不?行,还?是那句点评:“菲恩,你好有趣。”


    非要说有趣在哪,她其实给不?出答案-


    经过商量,虞笙决定第二天下午返回柏林,菲恩陪同前往。


    用完午餐,菲恩接到一通电话,不?得已临时更改行程,“在去柏林前,我想先?去趟莱夫的庄园。”


    不?是什么刀山火海,虞笙便欣然答应,只是在她照完镜子后,忽然又想反悔,这种抵触情绪,通过她闷闷不?乐的神色,直白地表现出来。


    那会菲恩已经准备好出发,听到她改口说自己要留在酒店等他回来时,手上?的动作一顿,“Sorry.”


    他郑重?其事地同她道歉,“我应该在出发前再确定一下你的意见。”


    虞笙朝他笑笑,用半自嘲半玩笑的口吻说:“你又没做错什么,反悔的人?是我,错的也只能是我难伺候的脾气。”


    菲恩不?疾不?徐地接道:“可是我很喜欢。”


    短短六个字,自带魔力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地抚顺了虞笙的炸毛,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她现在的右眼皮全世界最美的错觉。


    于是她第二次改口:“我还?是一起去吧,戴上?墨镜应该就OK了。”


    闻言,菲恩低下身子,视线在她眼皮上?定格住,轻笑着说:“也可以不?戴,一会见到莱夫,就说是我亲肿的。”


    “……”


    虞笙阴阳怪气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过了两秒,才?腾出心思欣赏他今天俊朗的模样。


    还?是风衣衬衫的打扮,只是米白色的搭配变成了一身纯黑,黑色真丝衬衫最上?面的纽扣开着两粒,显得松松垮垮的,露出半截凹陷的锁骨,风衣质感垂顺,剪裁得体,排扣没系,只用一根腰带收着,衬出宽肩窄腰的利落身形,起步时,两条大长腿在风衣下摆里若隐若现。


    气质矛盾得过分,几分矜贵,几分放浪形骸,组合在一起,让人?挪不?开眼。


    虞笙光明正大地盯住他看,好半会才?想起一件事,“你不?是不?喜欢莱夫和我接触,这次怎么就改变态度了?”


    菲恩答道:“莱夫在男女关系上?很浑,但他浑得有底线。”


    ——只招惹单身女性。


    虞笙听懂他的意思,笑了声?。


    莱夫的庄园在德奥边境,离天鹅堡很近,已经是九月底,叶子泛黄得并?不?明显,郁郁葱葱的树木连成一片,海拔高?的地方云雾环绕,空气潮湿冷冽,裹挟着浓稠的泥土味,在半空能俯瞰到蓝绿相间的阿尔卑斯湖,水面上?倒映着层层叠叠的云。


    莱夫早早在庄园入口处等着,他的身后还?站着数名侍从?和安保人?员,兴师动众的架势令人?咋舌。


    看见副驾驶的虞笙后,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耐人?寻味,尤其在他注意到菲恩向来被熨烫到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上?多出一条暧昧的凹痕。


    “玛雅,好久不?见。”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久?


    明明才?过去三天。


    虞笙抬了抬手,手腕上?的丝巾迎风飘扬,像在回应他热情的招呼,“好久不?见。”


    莱夫得体的笑容维持了足足五秒,然后走到驾驶室车门边,弯腰,没骨头似的趴在车窗上?,“把车停在这吧,一会会有司机代你开进车库,你呢就带着玛雅先?在附近逛一圈,顺便增进一下感情,我的事可以晚点再说。”


    虞笙耳尖,他的话一字不?差的飘进自己耳膜里,等莱夫退离后,熨帖地对菲恩说:“你们?有事就先?去处理,不?用管我,找个人?陪我逛逛就行。”


    当菲恩将虞笙的诉求转述给莱夫后,莱夫爽快地拨出一名叫杰西的女佣,扎着双马尾辫,脸上?稚气未脱,腮间有一小?簇褐色雀斑,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


    虞笙跟着杰西离开,两个人?交谈时的音量没有收,菲恩和莱夫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直接叫我玛雅就好了……你这串项链真漂亮,在哪买的?”


    “是在集市上?买的,并?不?值钱。”


    “价格不?是判定它?价值的唯一标准,它?漂亮的光泽就足以证明它?独一无二的魅力了,杰西,你的眼光真好。”


    莱夫笑到不?行,烟都喷得断断续续的,等再也听不?见说话声?,才?将目光抽回放到菲恩身上?。


    他从?小?就擅长观察人?的肢体和神态语言,尤其在浸润风月场多年后,功力有增无减,这会已经看出他们?的关系较啤酒节那晚发生了一些转变。


    也因此,他对虞笙的称呼从?玛雅变成了“Finn''s girlfriend”。


    “菲恩,你的女朋友很可爱,配你这种偶尔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可太浪费了。”


    后半句话是开玩笑的,细听还?带着几分毛遂自荐的自信。


    菲恩冷冷瞥他,“你要是没睡醒,就光着身子去冰窖里待会,等什么时候意识到虞笙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再出来。”


    他的语气也称得上?冷冽,警告的意思毫无遮掩地流露出来。


    被这么绵里藏针地挤兑了一番,莱夫还?是不?气恼,先?是无辜地耸了耸肩,然后好脾气地指导他:“刚才?那句话,在''虞笙''面前加上?''我的''威慑效果可能会更好。”


    菲恩改成半倚在车上?的姿势,气场跟着变了,慵懒到连话腔听着都漫不?经心似的,“她只是虞笙,不?是我的。”


    虽然他很想把她变成他的,只有他一个人?的。


    莱夫注意到他右手有明显的收缩动作,笑笑,没再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昨天姑姑来了我这一趟,她还?说起了你,说今年我们?弗罗伊登伯格家族也收到了法国时装协会邀请,不?过她今年不?打算出席时装周,就托我问你要不?要代替她出席。”


    “不?是还?有你吗?”菲恩对这种场合不?太感兴趣,尤其想到名利场上?觥筹交错间的虚与委蛇后,脸上?嫌恶的反应没能藏住。


    莱夫确实比菲恩更能适应那种环境,并?且总能享受其中,只是那几天他要去趟美国,“我有点事要处理,腾不?出时间。”


    菲恩猜测他的有大事要忙——跑到另一个地方追他新一见钟情的女孩。


    莱夫意味深长地笑了声?,拿出杀手锏:“姑姑可没说你不?能带女伴去。”


    菲恩的目光霎时变得幽深:“再给我点时间考虑,如?果确定要去,我会提前几天亲自在电话里告诉她。”


    “没问题。”


    一番闲谈后,两个人?往主楼走去,菲恩进入正题:“你在电话里说的宝石是从?谁那里收的?”


    莱夫:“埃齐奥。”


    埃齐奥是德奥一带的宝石贩卖商人?,口碑不?佳,贩卖的商品真假参半,出了名唯利是图。


    菲恩皱了皱眉:“He is a yellow dog.(卑鄙小?人?)”


    “I know.”


    莱夫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语气夸张:“所以我让你来帮我鉴定,要是假的,回头我就找人?砸了他的店,告诉他我们?弗罗伊登伯格家族不?是好糊弄的。”


    菲恩没兴趣配合他做戏,一声?不?吭地拿出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打开莱夫递过来的首饰盒,取出里面的蓝宝石项链,用放大镜仔细看了会,“再给我点时间。”


    “当然可以,你的小?工作室已经替你收拾好了,里面有你需要的一切仪器。”


    菲恩看向他的脸色缓和不?少,甚至还?带了点赞赏意味。


    莱夫得意地笑出声?。


    菲恩从?小?房间出来,还?戴着手套,但风衣已经被他脱下,搭在臂弯,他把首饰盒递还?给莱夫:“3.02克拉,3A级,算高?品质。”


    莱夫哟嚯一声?:“那就得恭喜这位阴险狡诈的埃齐奥成功捡回一条小?命。”


    菲恩不?置可否,慢腾腾地摘下手套。


    莱夫说:“既然处理完了,你可以去陪你的女朋友了,据杰西发来的信息说她现在正在茶点室悠闲的品着茶。”


    出乎莱夫意料,菲恩拒绝了他的提议:“等会再说。”


    停顿几秒,菲恩补充:“我不?想把一身的烟味带给她。”


    每次鉴定完珠宝,他都会没来由地陷入极大的空虚之中,排解的方法有时是看一部电影,或者抽一根烟,烈到呛人?肺腑的那种烟。


    但很奇怪,他并?不?喜欢抽烟。


    莱夫说:“随你。”-


    虞笙猜测莱夫的幸运色是焦糖棕,要不?然也不?至于满屋子的家具都是这色系的,连吩咐佣人?送来的甜品都是焦糖色的提子蛋糕。


    她没什么胃口,尝了几口就放下勺子,倒是喝完了一小?杯玫瑰花茶,口感清甜,非常解腻。


    十分钟后,她收到陈梦琪发来的消息,问她新工作室哪种装修方案更好。


    虞笙选了更为素净的B方案,偏和风风格。


    陈梦琪:【孟棠姐还?是了解你,她说你一定会选这个,果然。】


    陈梦琪:【看来我们?提前把结论告诉装修工人?是明智的选择。】


    虞笙算听明白了:【你们?早就决定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陈梦琪装傻,回了个“嘻嘻”。


    这段对话在虞笙的白眼里结束。


    她起身离开小?洋房,循着记忆往主楼走了段距离,远远看见菲恩沉默着站在二楼围栏前,指间一点星火,烟雾笼着他从?侧面看略显消瘦的轮廓,气质看上?去沉郁又冷淡。


    她脚步突地停下。


    菲恩有所预感地看过去,隔着一大段距离,他们?又开始进行漫长的对视,他迷蒙的眼神里装着太多的东西,看的虞笙心口微热。


    这段时间,他时不?时的卖萌求爱,对她极尽耐心的温柔,总让她忽视掉一个事实:他身上?的故事其实并?不?比她少。


    大概被鬼迷了心窍,虞笙抬脚,朝他奔去,到主楼前的喷泉雕像旁才?停住,大声?朝他喊道:“Finn.”


    菲恩挑眉,身子前倾。


    对比她,他的嗓音称得上?几不?可查,勉强能从?口型辨别出他说的是“虞笙。”


    “Kann ich dich küssen?(我可以吻你吗)”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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