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顾星觅,她心道。
许是觉得室内光线太暗,顾星觅开了盏走廊上的小灯,柔和温暖。
许单单整理了一番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来找水喝。
顾星觅不及防她还醒着,诧异地回头然后又迅速转了回去,背对她道:“没睡?”
许单单心生狐疑,她迈着小碎步跑过去,“你遮遮掩掩干嘛?”
她有心想对上顾星觅的脸,可他躲来躲去不给看。
绕是如此,许单单也发现了端倪。
“你打架了?!”
既然被发现了,顾星觅干脆破罐子破摔,顶着挂彩的俊脸往沙发上一倒,闷闷不乐道:“嗯。”
许单单跟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想问他跟谁起了冲突,结果转念就有了眉目,“你去找梁禹辰了?”
顾星觅冷眼瞪她,“不行吗?”
许单单一噎,腹诽道我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幼稚。
不过,她每次看到梁禹辰确实有狠揍他的冲动,既然顾星觅亲自出手,那渣男肯定没讨着好。
一想到这,许单单满脸堆笑,凑近了借着微光仔细看他的脸,看上去伤不太重,除了脸颊有挫伤,剩下的便是嘴角的豁口了。
她赶紧问:“没上药吗?”
顾星觅却答非所问,看她更不顺眼似的,“我受伤了,你很高兴?”
许单单一愣,“没有啊。”
“那你笑什么笑?”
许单单确定了,顾星觅就是不怀好意来找她的茬,念及这家伙现在大概率正处于神经敏感的状态,她忍了忍没呛声,只说:“我是因为想到梁禹辰遭了殃才笑的。”
“呵。”顾星觅却没有信,“是吗?他被我打断了一根肋骨,你不心疼?”
啊?
许单单傻了眼,“这么刺激吗?”
梁禹辰的脚被她那么狠狠一踩骨折的可能性很大,如果连肋骨都断了,岂不是会直接躺床上百来十天都起不来?
这是什么人间喜剧啊!
一看顾星觅的目光深幽幽的,像一汪寒潭,许单单不自觉收起了幸灾乐祸的表情,鼓鼓嘴道:“我为什么要心疼?”
“他骚扰我诶!”
顾星觅还是冷哼,开始秋后算账,“他刻意去找你的?”
“没有啊,他陪其他人买包,碰巧遇上的。”
“呵,又是偶遇。”顾星觅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你们还真是缘分不浅。”
“你有病!”许单单怒了,站起身就走。
顾星觅却喊住她,“你走什么走?帮我擦药。”
许单单骂骂咧咧,却还是依言拎了药箱出来找到一瓶碘伏,再拧开瓶盖,一手举着棉签,语气不善,“你洗脸了吗就擦药?”
顾星觅要被她气死了,“我现在这样能洗脸吗?”
“哦。”
许单单闭了嘴,把灯开得亮亮的,照着他脸上有痕迹的地方依次涂上药水,再贴了纱布。
有点滑稽。
“你这样,还能去上班吗?”
许单单又被瞪了,顾星觅气她不识好歹,“我为了谁?”
“是是是。”许单单哪敢得罪他老人家,收起碘伏,又多问了句,“你身上有伤吗?”
“没有。”
顾星觅的语气硬邦邦的,梁禹辰一个脚打了石膏的残废能伤到他的脸完全是侥幸好吗?
“那好吧。”
许单单拿上药箱要走,顾星觅却拖住她的手腕,“别走。”
“嗯?”
许单单停下动作,又坐回原位看向他,“还有事?”
顾星觅一言不发,伸手将她拢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声音又轻又低,“你爱我吗?”
折磨了他千百个日夜的问题,他时时刻刻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心如刀绞,他的内心甚至很平静,平静到仿若在问“今天吃什么”一般。
然而等待他的是无尽的沉默。
他恨许单单的坦诚,连臆想中的欺骗都吝啬于他。
“对不起…”
许单单突然有些哽咽,“我…你知道我还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顾星觅推开她,垂眼不再看她,声音也好似浸了冰,听得许单单心底发寒,“所以是不爱吗?”
“用我的真心去换梁禹辰回心转意是不是很好玩?看着我成为你们爱情的牺牲品,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许单单,你没有心。”
“你在说什么!”他越说越离谱,许单单不可思议道,“你还要我解释多少遍?我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梁禹辰!”
“从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为什么到现在你都要说谎?”顾星觅也发了狠,那双眼形优美的凤眼里都是愤怒,“当年梁禹辰和其他人谈起了恋爱,心如死灰跟我分手的人是不是你?”
“听说他感情不顺就偷偷回国安慰他的人是不是你?你甚至还为此抛弃了我们的孩子。”
“你不喜欢他?你分明爱惨了他。”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已然筋疲力尽。
他摈弃了怯懦和自欺欺人,终于能正视自己不被所爱的人以同样的方式和感情平等对待着的现实。
顾星觅想,他把梁禹辰打得半死又怎么样,对方依然能拿他和许单单过去的点点滴滴兵不血刃,轻而易举就在彼此的较量中取得了胜利。
毕竟,他只是许单单在漫长的情感缺失中出现的一个替代品而已。
他败得一塌糊涂。
许单单呆若木鸡,双唇开开合合却徒劳地发现她找不到任何一点来反驳,来为自己做有力的辩解。
原来顾星觅真的是被辜负的那一个,可作出这些选择的并不是她啊。
“对不起。”
她泪眼朦胧,泪珠扑簌簌从眼眶里滑落,下意识地想去抓他的手,声如蚊蚋,“你真的觉得那是我吗?”
“我不知道。”顾星觅默然良久,冷静了很多,他撇开许单单的接近,“我看不透你。”
明媚娇艳是真,没心没肺是真,狠绝无情也是真。
许单单双目黯然,“你不愿意再相信我了?哪怕我问心无愧,对梁禹辰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顾星觅冷笑,“这重要吗?”
他蓦然欺身而上,将她一把扣紧在怀里,眉眼低沉,嗓音凌厉,“许单单,我劝你不要抱无谓的幻想。”
“不管如何,我都不会放过你,你也休想有任何从我身边逃开的心思。”
不管未来是末路还是花团锦簇,他都要拉着她共沉沦。
*
许单单又失眠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窗帘遮掩下的一角天空从湛蓝到熹微。
咩咩睡得香喷喷地,无意识地翻了个身,然后自动自发往向她滚去,许单单动了动,侧身将小家伙半抱着,阖上干涩的双眼,以期趁着天未大亮还能睡个囫囵觉。
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许单单察觉到奶香味儿的咩咩在身边拱来拱去,她也没睁眼,张口道:“咩咩,几点了?”
咩咩闻声手脚并用凑近了她,有些气呼呼的,“妈妈是大懒虫!咩咩都起床好久好久了!”
“唔,很晚了吗?”许单单脑袋晕沉沉的,她摸索着拿过手机,眼睛难受得半眯着,“八点半!”
她瞬间清醒,猛地坐起来,“宝贝你要迟到了!”
咩咩抱着小手臂哼哼,“爸爸说,他会送咩咩去幼儿园,让妈妈多睡一会儿。”
许单单转眼才发现咩咩已经穿戴整齐,精神奕奕,“手手呢?好些了吗?”
她低头去看,咩咩将两只小胖手伸到她眼前舞了舞,“好多啦,爸爸已经给咩咩换上了OK绷!”
许单单放了心,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着急忙慌地趿拖鞋下地,“咩咩等等啊,妈妈很快就搞定。”
她说完就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卫生间。
咩咩随后也爬下床,捣腾着小短腿儿跑出卧室,去找顾星觅,“爸爸,妈妈醒了。”
“她也会送咩咩。”
顾星觅在往洗碗机里放餐盘,闻言一顿,表情淡然,“嗯。”
他的状态看上去很憔悴,肤色也比平时更显苍白,眼里的红血丝根根分明,想来也是一夜未眠的结果。
为着省时间,许单单只做了简单洗漱和基础护肤,化妆自然是没可能了,但是她对着自己熬夜后的惨状不忍直视,便戴上了眼镜和口罩。
“我好了。”
咩咩已经背上了小书包,本来是被顾星觅牵在手里,他一见许单单就屁颠颠地跑过去,看着她的造型有些发愁,“妈妈,你和爸爸怎么了?爸爸的脸奇奇怪怪地受了伤,你也生病了吗?”
许单单觑一眼顾星觅没敢多看,假意咳嗽了两声,“喉咙有点痒痒的。”
咩咩抓着她的手摇了摇,着急道:“快吃药药啊,吃了药药很快就会好了。”
“知道啦,”许单单揉揉他的头,“一会儿回家就吃。”
咩咩还要再说,顾星觅把装着三明治的牛皮纸袋递给许单单,而后拎着咩咩抱起来,“你妈妈是大人,吃药不需要你操心。”
“爸爸!”咩咩不满,“随意打断他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哦。”
“我知道。”顾星觅态度敷衍,顺便还反过来说教咩咩,“如果你生病吃药的时候也能像刚才催促你妈妈那样积极就好了。”
咩咩被戳中了死穴,当即小嘴巴一瘪,闷头不语。
有了第一天的适应期,到了分别的时候就容易很多。
顾星觅在车里等着,许单单送咩咩去教室。
在门外排队测体温的间隙,咩咩遇上几个小伙伴,欢欢喜喜凑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不等许单单开口,他就主动挥挥小手,“妈妈,再见。”
“乖乖的哦。”
见咩咩这样,反倒是许单单有些舍不得了,蹲下来亲亲他的小脸才算完。
等她从幼儿园出来,远远儿地就看到顾星觅单手搭在车窗上,指尖还夹着一支烟。他也不吸,任其一点一点地燃着,白雾袅袅。
许单单脚步踟蹰,在他捧着那颗鲜血淋淋的心给自己看过后,她不知道该怎么单独面对他。
“我”她站在车窗外,半弯了腰透过车窗对顾星觅道,“我今天得去许家,下午赶不及的话,你来接咩咩?”
顾星觅回眸看了她一眼,将还未燃尽的烟头摁灭在烟灰盒里,“不上来?”
许单单默了默,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大概是猜到她要做什么,顾星觅便道:“我让云辉的法务陪你一起回去。”
许单单摇头,“暂时没必要,我妈妈离世前有委托律师替她处理遗产官司,我也会带保镖。”
顾星觅发动了车子,自嘲一笑,“也对,你身边能用的人很多。”
“顾星觅,”许单单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我无力辩解过去的所作所为对你造成的伤害,只能尽量保证以后不再重蹈覆辙。”
“当然,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认为我在虚情假意,可是你能不能对自己有一点信心?”
顾星觅握紧方向盘,嗤声道:“我的信心被你毫不留情地击溃,你却告诉我要对自己有信心。”
“许单单,你真的很残忍。”
许单单哑然不语。
以她当下的立场说多错多,顾星觅非但听不进,还会钻更深的牛角尖,彻底走进死胡同再难出来。
气氛凝滞,彼此沉默无言。
到了阅海苑,许单单将要推门下车,手中的动作突然一顿,随即她从包包里拿出一个新口罩拆开,然后回身对顾星觅道:“脸转过来。”
顾星觅面沉如水,但也依言侧脸看向她。
许单单二话没说直接把口罩挂上他的耳朵,还嫌弃地吐槽了一句,“丑死了。”
车门被“砰”地一声甩上,顾星觅都有些没回过神,晃眼瞥到后视镜里的自己,眼里有浅浅的笑。
他目送许单单进了小区大门,身影直至不见,脑子电光火石间闪过她昨晚说的那一句,“你真的觉得那是我吗?”
是她吗?是吗?
莫名地,他陷入了一个荒谬又荒诞的猜想中。
上午有投资项目陈述会,而顾星觅迟迟没到公司,他的助理方圆不得已打电话来催,急促的铃声将他拉回了现实。
“顾总,你到公司了吗?”
“快了,”顾星觅一边打方向调转车头,一边戴上无线耳机,他看一眼时间估摸着来不及,又道,“推迟半个小时再开会吧。”
“好。”
那边方圆才应下,他又紧接着道:“对了,你把许单单从小到大在国内外学习生活的相关资料整合一份马上发给我。”
“好。”
顾星觅挂断通话,冷哼了一声,许单单,你最好不是她。
*
许单单回到家后,想到自己是去和许继山谈判,既不能输人也不能输阵,所以她给自己认认真真地化了个气势逼人的妆容,再搭配上裁剪利落的外套,等沈若珩和陈律师一来,三人就坐车前往关山月府。
“保镖呢?”
许单单往后看了看,没发现有别的车子。
“他们提前过去了。”沈若珩坐在前排,半侧了头回道。
陈律师是一个个子小小矮矮的和蔼小老头,他双手叠放在腿上,慢声慢语道:“许小姐是陈女士指定的唯一继承人,合理合法,许先生心有不甘,他也不能拒绝交还遗产。”
“非必要无需动粗。”
“陈律师,您一定很久没有接触过我爸爸了,”许单单道,“他现在将我妈妈的遗产当作所有物,而我那个继母呢,又把许家的一切视为囊中物。”
“况且,我突然上门打了个措手不及,我爸爸不被气死才怪,当然得有保镖镇场子。”
陈律师惊讶得双眼圆睁,没想到她是少年意气,“我以为你和许先生已经达成了共识,真是糊涂啊糊涂!”
许单单笑道:“您怕什么?到时候真的打起来,我肯定护着您先跑。”
陈律师从业半生,对为着财产而闹得家宅不宁的案子已经见怪不怪,然而许单单终究还是个小女孩,他作为与陈家交好的长辈,难免担忧道:“许先生名声在外,你与他硬碰硬,以后未必不会吃亏。”
“我担心的是我爸爸会在许氏财务危机的时候拿妈妈的遗产去堵窟窿。”
许单单没说的另一个原因则是跟梁禹辰有关。
梁氏主营轻工制造业,多涉及日常生活所需的方方面面,旗下品牌众多,且因为许继山的关系大多进驻了陈淑仪留下的那些百货商场。
梁禹辰隔三差五的发疯,欺负了咩咩,还变本加厉地在顾星觅面前胡言乱语污蔑她,许单单觉得自己不下狠手对付他,他还真当自己放的狠话是放屁!
等她从许继山手里拿回遗产,第一件事就要取消跟梁氏的合作,让他们梁家雪上加霜,最好一蹶不振!
听到许单单的话,沈若珩插嘴道:“小顾总那边快收网了吗?”
“差不多吧,”许单单想了想又对他道,“如果文心的事还是没有头绪的话,我觉得可以放一放。”
“或许等文斌进了监狱,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沈若珩点点头,不置可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