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荫茂密依旧,池塘里的荷花却开败了,莲蓬焉耷耷地低垂着,大如圆盘似的荷叶也失去了碧绿的光泽。
半上午的光景,浅淡的阳光斜照,风轻轻地吹。
文心由许思语陪同,一齐在鲜花锦簇,灌木葱葱的后花园待客。
她发丝轻挽,低低地盘在脑后,一身丁香紫的苏罗缠枝纹长袖旗袍将她衬得如民国大家出身的名媛一般温婉秀雅。
她的唇边始终噙着浅浅的笑,听人说话时,还不时地颔首应和。
风吹得急了,许思语起身拿过女佣递来的披肩搭在文心的肩头。文心含笑望着她,许思语也回视一笑,俨然一幅倍感温馨的母慈子孝的画面。
对坐的梁母身侧的一个尖脸贵太太端起白瓷鎏金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而后放下笑道:“文心你这福气还真让人羡慕不来。”
“女儿漂亮又孝顺,以后得了儿子,你家老许肯定对你也是言听计从,这偌大的许家可就你一个人说了算咯!”
文心惯会装模作样,她很享受这样的追捧,一手轻抚小腹,一手掩唇谦虚笑道:“彼此都是一家人,哪里有谁说了算,谁说了不算的?”
“只要这辈子能全了继山的念想,我就心满意足里了。毕竟许家家大业大,将来总不能白白拿给外人不是?”
外人指的是谁,梁母和尖脸太太心照不宣。
许思语没有加入她们的对话,而是捧着手机不时回复着信息。
提示音再次响起时,她不自觉勾唇笑了笑,似是有着少女心事般甜蜜,“妈,两位伯母,我还有工作上的事要忙,暂时就不陪你们聊天了。”
梁母剜着眼睛看她,分外恼怒。
从她刚才进门到落座,许思语都不咸不淡地应付着,哪里还有以前见到她时的殷勤小意?
别看梁母行事冲动不过脑,但在看人方面尤其是同类人,那是一瞧一个准。她只需要联系到梁家最近的境况就猜透了许思语态度大变的原因之一。
她冷哼暗道,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看网上说思语不是被前头那个剧组换掉了吗?你忙得一上午都没说几句话,是我家禹辰又给你接拍了新戏?”
话音一出,许思语和文心的表情同时僵住。
尤其是许思语她抠了抠手心,恨不得一耳刮子打在梁母的脸上,或是直接撕烂她哪壶开提哪壶的臭嘴!
她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梁伯母,禹辰哥哥最近为了你家的产业危机忙得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操心我的事啊?”
梁母沉不住气,一听许思语讽刺她,她就咬牙切齿地想反驳,许思语却抢在了她前面又道:“还有啊梁伯母,求人也得有求人的样儿吧?”
“禹辰哥哥和伯父平时已经很辛苦了,你帮不上忙无可厚非,可也没道理还要被你拖后腿吧?”
为了挽回企业信誉,在舆论发酵后的第二天,梁父和梁禹辰就公开发表了致歉声名,奈何背后有顾星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致于消费者对梁氏毫无诚意的自省并不满意,由最初抵制美仕达而后发展到拒绝购买梁氏旗下所有的消费品类。
目前已经有商场超市承受不住舆论压力,开始自发下架梁氏的品牌产品。
梁母贸贸然地拉着尖脸太太上门,为的就是能劝说文心给许继山吹吹枕边风,只要保证许梁之间的合作稳固不破,梁氏必然能渡过难关。
许思语话里的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梁母自知处于下风,几番自我挣扎,她终是忍下了心中对许思语的喷薄怒意。
不过如此。
许思语眼含轻蔑地扫了梁母一眼,起身离开。
文心这才出来打圆场,不痛不痒地对梁母道:“佳颖,你多担待些。”
“思语被许单单逼得走投无路,好容易有导演看中她,给了她电影女一号的角色,思语害怕辜负了对方的赏识,焦虑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你别跟她计较,好吗?”
尖脸太太也随声附和,拍着梁母的手道:“是啊,思语早晚是你们家的人,你当婆婆的还能跟女儿置气吗?”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梁母,一旦许思语嫁进了梁家,还不是任她磋磨?是以她面露笑意,“哎,倒是我糊涂了。”
“思语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责怪她呢?”
文心闻言不语,手执茶杯,垂眸的瞬间遮住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讽意。梁家能不能挺过眼前的危机还两说,让杨佳颖当思语的婆婆?
笑话。
这边许思语施施然地从后花园回到室内,没走两步就见佣人脚不沾地地跑过来。她将人拦住,“你急什么?”
佣人喘着粗气停下,胸口起伏不定,语调也时断时续,“大小姐,是、是二小姐、她回来、回来了!”
许单单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莫名其妙地上门绝对不是好事!
许思语双眉紧蹙,面色不虞地让佣人去通知文心,而她则快步走到前厅去会许单单。
哪怕对许单单的来者不善已经有过心理准备,她也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保镖气势汹汹,如同土匪过境一般。
十多个人高马大,目测身高超过185的黑衣保镖黑压压地立在许单单身后,使得宽敞的前厅立马变得逼仄压人。
许思语极为窝火,尖声质问许单单,“你回来干什么?抢劫吗!”
许单单神态闲适,看着许思语嗤笑出声,“我说姐姐,你闲得抠脚抠傻了吗?我回自己的家难道需要跟你报备?”
她说完懒怠再理会许思语,回头吩咐身后被眼前的阵势吓得额角冒汗的管家,“你去通知我爸爸回家,让他务必,赶快。”
管家擦了擦汗,面露难色,“二小姐,先生近来工作繁忙,恐怕脱不开身。”
“是吗?”许单单轻描淡写道,“那好吧,我直接走法律程序咯?起诉可以吗?”
管家自然认识陈律师,也明白他因何目的才会出现在许家,只好审时度势,无奈应下,“稍等,我这就去向先生转达二小姐的话。”
几乎是管家话音落地的瞬间,文心就出现了。
她一手让佣人搀扶着,步子轻且稳,处处都把一个怀孕中的女人的小心翼翼做到了极致。
她蓦然发现前厅还杵了一尊尊黑衣煞神,吓得不自觉捂住心口,“单单,你、你干什么啊?”
许单单瞥了文心一眼,目光同时掠过一看到她就脸色发黑的梁母和尖脸太太。她思及没必要费无谓的口舌,所以就没有开口,而是径直往里走坐上沙发,还招呼沈若珩和陈律师同坐。
文心热脸贴冷屁股,余下三人也无一不被许单单冷待,不管如何忍耐,面上都露出些许难看之色。
许单单视若无睹,问陈律师道:“您喜欢喝明前龙井还是金骏眉?”许继山附庸风雅,在家里收藏了不少好茶,等闲不会拿出来招待人。
陈律师受雇于陈淑仪,自然也以许单单的利益为主。他心知父女决裂多半避无可避,现下淡定了很多。
他没去关注文心等人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思,闻言转头问沈若珩,“小沈呢?”
《血落之城》开机在即,沈若珩的工作相应地也堆积如山。他甫一坐稳就打开笔记本忙碌,对喝茶还是喝可乐都无可无不可,“我都行,看您。”
陈律师便道:“那就金骏眉吧。”
许单单点点头,随手指了一个佣人去沏茶。
那佣人却缩着肩没敢动,等得到文心的允许后才折身小跑着去厨房。
文心恨许单单的嚣张,她忍而不发,旋即对梁母和尖脸太太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们看了笑话。”
“原本还想着留你们吃午饭,现在”
尖脸太太连忙知情识趣道:“没事没事,正好儿我家里也有事。”她说完拽了拽明显不想挪脚的梁母,“我们一起走?”
梁母记恨许单单对她的羞辱,只想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才算解气,加之她来许家的目的也还没有达到,哪里甘心灰溜溜地走人?
许思语察觉到梁母的心思,转念想到自己跟梁禹辰多少还有些稀薄的情谊尚存,便多了句嘴,“梁伯母,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否则小心惹火上身。”
她在听到许单单要见许继山,不见就会起诉他的时候,多少已经猜到许单单为何而来。
想要拿回陈淑仪的遗产吗?可笑,许思语并不觉得许继山会如了许单单的愿,说不定还会让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梁母固执非常,许思语的好言相劝也让她觉得难以入耳,“惹火烧什么身?我行得端,坐得正。”
“难道还会怕许单单那有妈生没妈教的死丫头?”
一时无人接话,最后还是许单单清了清嗓子,头也不回道:“杨阿姨,我觉得你与其在许家作无谓的叫嚣,不如去关心一下你儿子的手术过程顺不顺利?那根断了又接上的肋骨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你在放什么不要脸的臭屁?!”
梁母乍闻梁禹辰受伤,尖利刺耳的咆哮直冲房顶。她甩开尖脸太太猛地冲向许单单想跟她对质,谁料行至中途被保镖一把拦住,她怒火中烧,冲天的怨气也扑向许单单,“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心肠歹毒的小贱人,我一定要杀了你!”
看她那龇牙咧嘴的模样,恨不得能将许单单大卸八块。
许单单撇撇嘴,“吵死了,快把她扔出去。”
保镖下手没有轻重,梁母又四肢奋力挣扎,好好儿豪门贵妇形容狼狈,叫得如同杀猪一般凄厉。
无法,她最终被架着胳膊拖出了房门。
文心以为许单单在外几年也就变得牙尖嘴利了而已,哪想她的手段如此粗暴,不免心有惴惴。
她一面使唤佣人看着点梁母,以防在自家有了好歹,一面又对许单单道:“单单,你杨阿姨好歹也是梁氏的当家太太,今天的事儿传了出去,对许家,对你爸爸都没有好处。”
“哦。”
许单单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脸。
这是许思语走到文心身边,与她附耳悄声细语了一阵。文心霎时脸色大变,眼神也化作利刃,不断刺向许单单。
她竟然敢!
文心将许家的一切都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许单单想拿回陈淑仪的遗产,无异于在她心口上割肉!
“妈妈别激动,你现在怀了弟弟,爸爸一定不会让她称心如意的。”许思语冷冷地瞥视许单单,而后轻抚文心的心口安慰道。
许单单有遗嘱做依傍,许继山即使百般不愿也断无可能不交出遗产!眼看着金山银山就要飞走了,文心怎么可能冷静?!
她攥紧双手,眸色深沉,交代许思语,“你快去问你舅舅想办法!无论如何,许单单都不能从许家拿走一丝一毫!”
*
许继山在得到管家传来的消息后,十万火急般地赶回了关山月府。
一踏进门就看到了满屋子的保镖,他更是怒不可遏,辞色俱厉地质问许单单,“你在发什么疯?!”
文心趁机迎上去,抓着他的手偎在他身边,露出几分惶恐不安的神色,“继山,你总算回来了,单单太吓人了。”
许继山将她揽在怀里,先是摸了摸她的肚子,而后放软了声音询问道:“没事儿吧?”
“孩子有没有被吓到?”
从理论上而言,文心现在怀孕还不到三个月,她也就无惧许继山的触碰,甚至在对方的关切下,泪眼婆娑,故作坚强,“我没事。”
“你跟单单好好儿谈谈吧,哎。”
许继山“嗯”了声,而后让许思语把文心扶到楼上去,唯恐她被许单单刺激后有了闪失。
文心却坚持不走,“万一你跟单单起了冲突怎么办?”
许继山拿被办法,“你在远处看着。”
许思语搀上文心,乖顺道:“爸爸放心,我会照看好妈妈。”
许单单好整以暇地吃着西瓜,静静地看着他们一家人表演,“原来爸爸觉得我名正言顺的拿回妈妈的遗产是在发疯呀?”
“那好吧,”她说着拿纸巾擦了擦手,转而对陈律师道,“爸爸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看来没有协商的余地。”
“起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