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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阅(3)

    月色浮光盈盈。


    林间叠影耳鬓厮磨。


    是楼宏明与肖氏。


    李含章飞快地缩回了梁铮的身前。


    安静得像只懵懂的鹌鹑。


    虽然她不爱看才子佳人的话本, 但她很清楚他们在做什么。


    嘴过嘴的事儿。


    夹着你侬我侬的情话。


    若是竖起耳朵听,还能捉到女子的轻笑。


    仿佛几朵盛开的睡莲——亲昵,旖旎, 浓情蜜意。


    李含章羞极了。


    熟透的小鹌鹑紧绷身子。


    她可没想过要撞破别人的风月事。


    梁铮早就料到李含章会有如此反应,自如地抬了抬眉峰。


    他存心逗她:“满意了?”


    李含章心虚, 一时没有脾气。


    她腆着红扑扑的脸, 鼻音轻软:“嗯。”


    倒不是真觉得满意。


    纯粹是在批评自己引火烧身。


    梁铮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仍挡在她面前,仿佛是道天然的屏障。


    “他二人已成婚许多年。”梁铮口吻轻松,“都是西北人,性子难免野烈。”


    李含章眨了眨桃花眸。


    眼神闪烁:既有羞怯,也有好奇。


    她埋下头:“西北人都这样吗?”


    这样热烈而大胆。


    会毫无顾忌地谈情说爱。


    梁铮没回答, 陷入短暂的沉思,似是在回忆什么。


    片刻, 他才嗯了一声:“多半如此。”


    李含章忽然感到一点惆怅。


    难以言说的苦闷堵住了细小的心口。


    多半如此。


    他刚刚在想什么呢?


    就四个字,要想那么久吗?


    还是说……他在想点什么别的东西?


    她不满地皱了皱小巧秀气的鼻子。


    “为何这么久才回话?”一句诘问又酸又恼。


    梁铮眉峰一挑。


    李含章忿忿:“你、你有什么事……”


    你有什么事瞒着本宫?


    以前在塞北也有人对你这样过吗?


    可这些后话, 她讲不出来。


    她已经被自己话语中的酸涩吓了一跳。


    这样问,好像她很在乎他……


    她明明一点、一点都不关心他才对!


    李含章越想越羞,心里乱得打鼓, 干脆扭头就走。


    没走两步, 先被人轻轻一捞。


    背脊当即抵上胸膛。


    “很在意?”梁铮的声音藏着笑。


    几乎贴着李含章的耳廓。


    李含章又羞又气, 挣扎起来:“松开!”


    可她哪里有什么力气。


    热融融的气息早将她刮得绵软。


    “我干净得很。”


    李含章推着人的手臂顿时一滞。


    “我可从没有过别的女人。”


    身后的梁铮似乎敛了笑, 口吻认真又郑重。


    李含章慢慢停止了挣扎。


    她低着头,温热的粉在脸颊上滚。


    张牙舞爪的小猫忽然翘起了一点点尾巴。


    难以言说的窃喜悄悄占据心头。


    “噢。”她板着脸,口吻倨傲, “与本宫何干。”


    梁铮闷着笑了一声。


    他突兀地收紧揽住她的手臂。


    “我与你是夫妻。”


    “和楼宏明与肖氏一样。”


    他嗓音微沉, 几乎融于晚风之中。


    “我同你说点夫妻该说的话, 不好吗?”


    一听夫妻, 又提及楼肖二人,李含章身子僵凝。


    林间的旖旎仍在进行。


    衣物窸窣声似乎格外清晰可闻。


    夫妻该说的话,是什么话?


    若像楼宏明与肖氏那样,就是……


    抵在树上讲的话、勾着脖子讲的话、咬着耳朵讲的话。


    李含章不敢再往下想了。


    她羞得耳根发烫,漂亮的颈子满是绯色。


    “你、你不准讲!”


    细嫩的手指抵上他的手臂。


    无力去推,反而像是柔柔的垂搭。


    “我不要听……”


    又卷着一星半点的委屈。


    梁铮胸膛发紧。


    他的心都要化成水了。


    李含章娇怯的模样属实将他折磨得不行。


    接着欺负她,怕她真生气。


    就此收手,又可惜得人心里痒痒。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早知道不逗她了。


    梁铮缓声:“好,那不说了。”


    他松开揽着李含章的手臂,走到她面前。


    将衣袍的一角递给她。


    “带你认星星,好不好?”


    悍狼何时如此温声细语地哄过旁人?


    真是栽在这小孔雀手里了。


    李含章眸中凝着泪,水灵地眨巴了两下。


    她轻轻握住了梁铮的衣角。


    -


    梁铮领着李含章,逐渐远离帐群。


    这一路上,斜后方的小孔雀始终闷声不响。


    梁铮紧张得心里打鼓,一面走,一面反思自己。


    是不是太过分了?


    刚才不该逼她那么紧的。


    但这也太难忍了。


    李含章就像开在掌心里的一朵小花。他瞧见了,就按捺不住想去拨弄。


    更何况,他梁铮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洁身自好的狼改不了吃肉的本性。


    梁铮对自己的处境深表同情。


    可他想了一遭,唇角还是不可抑制地扬起微弧。


    倒也好,端方君子可拿不下李含章。


    二人又行过一阵。


    梁铮步伐放缓,最终停下。


    “得上去。”他顿了顿,又道,“肯不肯爬?”


    李含章羞赧未消,原本只顾埋头跟着,听见这话,终于抬起头来。


    夜幕之中,一座隆起的小山丘映入眼帘。


    有些高,但并不陡峭,模模糊糊还能看出人为踩踏的土路。


    李含章不情不愿:“非要上去?”


    娇娇儿养在深宫,被人伺候惯了,根本就没爬过山。


    还没动身呢,光用想的,她就觉得好累。


    梁铮正色:“不愿爬,我抱你上去也行。”


    李含章纠起黛眉,登时没了柔怯。


    她拽动梁铮的衣角,示意他接着往山丘上走。


    “本宫才不要你操心!”


    丢下一句羞羞闷闷的气话。


    这个坏家伙,怎么老是得寸进尺!


    梁铮憋住笑,没应话,在山丘下绕了几步。


    他已来过这里许多次,轻松地找到了相对平缓的小道,领着李含章往上走。


    梁铮身强体壮,爬山也如履平地。


    可李含章不一样,她不爱动,随便走走就嫌脚疼。


    这程总计没有几步路,她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越爬越烦,越烦越气,越气越悔。


    早知道就不跟他过来了。


    还不如让梁铮抱着她上来呢!


    李含章几乎累断了半条命,才终于和梁铮走上山丘。


    她平复着呼吸,向山丘下眺望。


    闷气顿时一扫而空。


    李含章从未见过如此开阔的景致。


    平原无垠,冬草沉睡,远处的树林与河流被尽收眼底。临时搭建的塔楼静谧地耸立,就连朴素的营帐都宛如可爱的蘑菇。


    再仰头,是月皎风清、银河如瀑。


    璀璨的星斗闪烁着,澄亮地缀满整片天幕。


    美得不虚此行。


    是她平日看不见的风景。


    记起梁铮说要教她认星,李含章眸光一扫,指尖点向一颗星子。


    小金枝兴致勃勃:“那是什么?”


    很难得地虚心求教。


    梁铮顺势望去,发现她所指方位正是北斗七星的斗柄。


    他略加判断,沉吟道:“玉衡星。”


    李含章认真地点头。


    她掠过玉衡星,往下拈了最靠外的一颗,又问:“这个呢?”


    梁铮答:“摇光星。”


    李含章惊喜地回头,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


    这个大笨蛋还知道得挺多的嘛。


    梁铮读懂了李含章眼中的意味,曲指弹了弹她的前额。


    “这就信了?”他扬眉,“万一我胡说呢?”


    李含章:……


    小孔雀立刻黑了脸。


    她小声嘟囔:“那你还真是狗胆包天。”


    竟敢骗她,还敢弹她脑门!


    梁铮忍俊不禁:这小女人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他温声道:“都是真的,我不会骗你。”


    是他惹人生气,还得他来哄。


    李含章气呼呼地瞟他一眼。


    将信将疑地追问:“你怎么知道?”


    梁铮解下外袍,随意铺到身后,干脆利落地席地而坐。


    他拍了拍身侧:“坐着说。”


    李含章犹豫片刻,终究提起裙。


    隔着约有一掌的距离,她坐到了梁铮的身边。


    梁铮曲着右腿,手臂懒散地搭在膝上。


    “学来的。”他淡声,“刚从军的时候,跟着人学。”


    李含章奇道:“北府军还会这个?”


    梁铮嗯了一声:“夜观天象,可断方位时令。”


    他顿了顿,兀自又笑起来:“军营里没什么消遣,数星星算是一个。”


    李含章没接话。


    她眨眨眼,偏首去看梁铮。


    他神情很轻松,眉宇舒展,微抬下颌,眺望着眼前的平原。


    可莫名地,她却读到了一点寂寥。


    听魏子真说,梁铮自幼生长在永庆村。驻守边塞于他而言,无疑是背井离乡。


    李含章悄悄叹了一口气。


    她忽然很想知道——想了解曾经的他。


    置身夜幕之下、在异乡数着星星,那时的他在想些什么呢?


    李含章敛眸,不再看他,只轻轻抱起双膝。


    晚风着吹动少女的心绪。


    “多说一些从前的事。”


    她埋着头,藏起微红的颊。


    “让本宫……打发时间。”


    梁铮没看她,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可他藏不住浮现出的笑意。


    动心的感觉,还真是甜蜜又痛苦。


    明明被莫大的喜悦击中,却只能装作无知无察。


    他感觉到了。


    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


    李含章正在一点点地、含羞而青涩地接近他。


    试探似地,迈出小小的一步。


    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


    梁铮的眼都笑出弯弧。


    早知道就让楼宏明把他的光辉事迹都拾掇拾掇。


    干脆编本书得了,反正李含章识字儿。


    刚好给她当就寝前的消遣。


    为了不吓跑难得主动的小妻子,梁铮轻咳两下,强行压住过于明显的喜悦。


    “好,先说纳募的事。”


    他仿佛随口一提,实则打满算盘、精挑细选。


    当年大燕与犬戎战事吃紧,北府军特于上京纳募兵卒、拣点将士。


    虽然北府军待遇丰厚,但纳募标准却异常严苛——身披重甲、携三日之粮、负箭矢五十,日行百里后,仍能开三石之弓。


    报名者中不乏品官子弟,见梁铮衣衫褴褛,对他多有嘲讽。可最后,那些逞口舌之快的人一个也没入选,反倒是梁铮拔得头筹。


    梁铮同李含章说起这事时,尤其轻描淡写。


    讲完了,甚至轻咳一声:“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听罢笑罢。”


    话虽如此,他一双锐目仍神采飞扬。


    隐隐透着稚子般的期盼,像只摇尾乞怜的大犬。


    就差直接把“夸我”写在脸上。


    李含章没有回应。


    梁铮当她害羞,耐心地等待着。


    等了一会儿,李含章依然没有回话。


    梁铮不解,偏头去看她。


    只见小人儿缩成一团,柔肩浮沉,呼吸清浅。


    睡着了。


    还睡得很香。


    梁铮哑然失笑。


    合着方才那些,李含章一句都没听到。


    白在她面前表现自己了。


    他展臂,自她身后揽过去,想将她抱回主营。


    手臂贴上脊背,李含章就仿佛找到什么依傍,将身子往梁铮怀里一卷。


    原先环膝的手也松懈了。


    轻轻滑下去,扶住梁铮的侧腰。


    梁铮呼吸收滞。


    极小心地,他向她低头看去。


    怀里的小妻子云松鬓垂,眼眸紧闭,睫羽细密如织、打着微颤,脸颊比月儿还白,一点碎星似的泪痣正随呼吸徐徐浮动。


    面上的血色淡而清透。


    最红的,是唇上的两抹朱丹。


    李含章不知梦到什么,身子柔柔地拧了两下。


    像只香香软软的雪团子。


    唉。


    梁铮不由自主地哀叹。


    好想吻她。


    就现在,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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