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除四害
关月荷到家时正好是中午吃饭的点, 胡同口银杏树下好几个大妈捧着碗边说边交头接耳,不知道谁家又成了下饭的谈资。
很快她就知道了。
谈资里有她一份。
“月荷,听说你快要升干部了?厂办的干部, 不得了哦。”
关月荷震惊, “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孔大妈,哦不,二大妈满脸不信,“整个胡同谁不知道啊?”
旁边另一个大妈也点头附和道:“月荷啊, 你都当上干部了,以后服装厂招工,你得多照顾咱们胡同的邻居啊。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多嘴的, 任命没下来,我不和外头人说。”
这话说的, 好像就她嘴严实?其他人目光不善地瞪了她一眼,纷纷道:“出了胡同口,咱们都不多说。”
谁也不知道她要当干部的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但大家都这么说,那应该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关月荷:“……”
赶来她家里的江桂英也很震惊,她二闺女要当干部了?摇摇头, 没信。
江桂英认为是胡同里的人传话传多了给夸大了。
但心里也难免涌起期待。
“你这趟差也顺利完成了,领导对你以后的工作有什么说法?”
关月荷无奈, 她只是换个地方打杂,不是出去干大事。再说了, 她刚到家,明天才回厂里销假,别说领导了, 和同事都没见着呢。说法不说法的,暂时没影。
关月荷解释了两遍,江桂英才对闺女目前在厂里的“地位”有了清晰的认知。
不过,她的关注点又偏到了另一边去。
“说好的让你去做打字员,咋说换就给换了?你们厂有些领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江桂英骂骂咧咧,不认识人,但也把换了闺女岗位的人隔空狠骂一顿。
“也不见你回来说一声,你要说了,我和你爹怎么也得找你们领导要说法去!你可别不好意思跟领导闹,人家见你一次好欺负,下次还敢欺负你,本该你的好事都不知到又落谁头上去……”
对于找领导“闹”,她有经验。
就好比说家里的房子,他们刚进厂时分到的只有一间房,就是三号院左耳房里的第二间。
后来老伴儿的工龄上去了、她也进了厂当正式工,找领导诉苦,把左耳房的两间房都分给了他们。
再等到大儿子也进厂了,家里三个汽车厂工人,申请多分一间房,没通过,她找领导闹了几天,才有了现在的三间正房。
要是他们不去闹,领导到现在都想不起他们来,怕是只能祖孙三代挤一间房。
占着理,吃了亏就得说,不然人家就以为你是软包子,随便踩踩就歇气,扁了。下次有好事,人家想都不用想,第一个把你名字划掉。为啥?你最好拿捏呗!
关月荷怕她妈气上头了真想去找她领导要说法,赶忙道:“都是干活,哪个岗位都一样的工资,当打字员哪有现在在厂办打杂好?你看我现在,都和销售科的人混上了。打字员还没机会出差呢。”
“……说得也是。”
江桂英认真回想了下,觉得二闺女现在的工作确实不错。
厂办好啊,在各个部门车间都能混个脸熟,还能常和厂领导碰面。
二闺女年纪还小,以后总有出头的日子。
关沧海回来听了老伴儿的念叨,微笑不语。
他二闺女能有上进当领导的心思?那就不是他二闺女了。
关爱国手里捏着块糕点,“打字打杂都一样,每个月有钱有票拿就行了呗。”
“吃你的少说话!”
江桂英心想,怎么能都一样?普通工人和干部拿的能是一样的工资?干部每个月分到的票都多一些呢。
关月华仔细检查自己的手表。其他人一人一句说个不停,没她插嘴的空。
二妹出差回来,只给她和她妈额外带了礼物,是海市日化最有名的香皂。
哼,算她有良心。不然,下次她绝对不会再把手表借给她用。
才端起碗,林大爷又过来通知今晚开个会。
西厢房的张德胜提议干脆边吃边开会,得到大部分人的支持,三号院的男女老少就捧着碗筷聚到了后院院子。
一碰面,开会的事就给抛到脑后去了。大家正悄悄观察别人家吃什么。
嚯!老关家今天又吃肉!
月荷准备升干部这事肯定是真的!不然他家能不年不节的又吃上肉?
关家人要是知道邻居们心里怎么想,他们都得翻白眼:现在月初!刚发了钱票,大家平时不都是月初买肉补油水吗?!
周红旗自认为小声地哄金俊伟,“我们明天也吃肉,你想吃排骨还是五花肉?”
金俊伟体贴道:“我都行,你想吃啥,我明天早上去排队。”
哄得周红旗笑不拢嘴。
坐他们旁边的谢大妈想说金俊伟“小白脸”,但怕周红旗当场挥拳头,又把话给噎了回去。
大人还能藏得住心思,小孩子想的就没这么多了。
小伙伴的碗里有肉,他们没有,嘴巴一张就要哭。刚张嘴就被巴掌给镇压住了,扁着嘴巴抽抽噎噎。
人多,都凑一起说话、哭闹,声音从嗡嗡嗡的蚊子声变成了电流滋滋滋的喇叭噪音。
林大爷开口前做了个深呼吸,喊了两次都没把说话声给压下去,额角的青筋跳了好几下。
张德胜眉头紧皱,站起来走到中间,气沉丹田,“大家静一静!听林大爷说话!”
在场唯一一个没捧着饭碗、坐人群后面的谢振华扯了扯嘴角。
院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林大爷正要发话,二号院里,二大妈朝这边喊道:“月荷!回来开会了!”
关月荷这才反应过来,三号院开会和她没关系。端着饭碗小跑回去,“来啦。”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院子又嗡嗡嗡起来。
林大爷:“……”
又是不想当管事大爷的一天。
张德胜再次出面让大家安静。谢振华也再次冷笑。
而隔壁二号院就安静多了。
常大爷六级钳工有本事,张大爷老员工有资历,一张嘴,大家都给他们面子。
关月荷觉得,每个院都应该设置两位管事大爷。三号院应该把红旗姐设成管事大妈,林大爷喊不动的,红旗姐的拳头喊得动。
哦,差点忘了,二号院还有个宋公安维持秩序,三号院没法比。
自从宋公安搬来,二号院已经快成长湖派出所银杏胡同分所了。
常大爷没多余废话,人头一齐就拿本子出来照着念。
其他院子也陆续组织开会,主题就一个——除四害。
炎热的夏天是苍蝇蚊子等害虫的繁殖高峰期,疾病传播比其他季节严重。每年六月一到,街道办就开始组织居民除四害活动。
各个院子的管事大爷大妈被喊去街道办开了动员会,再由管事大爷给院里的住户传达会议内容,并给各家划分负责的区域。
各家负责各家的屋子,再另外给划一块公共区域。关月荷分到的任务就是自家和后院水沟。
暂定这个星期天集体行动。
第二天上班,厂里广播也下了“除四害”的通知,由后勤处统筹,负责区域分给各个部门,厂里每一个人都要行动起来。
服装厂好的一点就是:不需要上交鼠尾做凭证。
汽车厂就不同了,不管是个人还是部门要交上去足够的鼠尾数量才算完成任务。
关月荷已经被叮嘱很多次了,要把在厂里抓到的老鼠带回家,她老爹要超标完成任务,为今年的“先进”加筹码。
不仅她的“鼠尾”有了安排,还要她把她同事的“鼠尾”也带回去。
关月荷先和厂办的同事预定鼠尾,又跑了销售科、采购科、房管科和工会,连她待过三年的一车间也没放过。
于是,关月荷连着两天下班都拎一牛皮纸袋的新鲜鼠尾回家交差,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厂里人缘不错。
同行的许成才:“……”
赠送鼠尾的人缘。
难得下班时在厂门口碰上,两人一边走一边聊事情。厂里大部分工人都往另一个方向走,显得他们回去的路格外宽敞。
“找到租的房子没?”
许成才点头,又摇头,“找是找到了,我妈不同意我搬出去住。”
许大妈在家、在三号院的存在感极低,他家最有存在感的是许大嫂。
“你大嫂也不同意?”
“嗯。说家里挤一挤就好了,出去租房住浪费钱。”
“那你怎么想?”
许成才呼了一口气,“我去房管科申请宿舍了,下个星期就搬厂里去。”
至于家里人怎么想,他就管不着了。林思甜说得对,担心这个,顾忌那个,最后吃亏的都是他自个儿。
他爸看重大哥,他妈最喜欢小妹,二哥就不说了,不知道在新疆怎么样了,也不见有信回来,三哥走狗屎运被三嫂看上,三嫂家里把他给安排进了汽车厂的电影院当放映员。就他不上不下最倒霉,最后还是靠发小才有了现在的工作。
当学徒那三年就不说了,那点工资勉强够孝敬师傅。后来进了服装厂,刚开始上交大部分工资,大嫂和三嫂因为生活费的事闹翻,他爸就做主各小家都交十五块,他才能有余钱存起来。
多亏厂里今年前三个月生产任务多,他加班多,攒了一小笔钱,完全够他置办家当在外头单过。
虽然他也可以直接租了房子搬出去,但他找到的那房子离汽车厂近,万一他大哥把他房子当落脚点天天过去呢?
没结婚没分到房,就这么搬出去,被外人说嘴肯定少不了。到时他是有理变没理,人人都能说教他几句。
搬到厂里宿舍就不一样了,只说家里地方小,他给侄子们腾地方住,还能多加班。谁也找不出茬来!
许成才后悔没早点搬到厂里宿舍去,像月荷,搬出来住后把自己养得多好!
“早该搬出来了。”关月荷十分理解许成才,怕他动摇,当场帮他算一笔账。
“你一个人交十五块,你大哥三哥他们都有媳妇儿有孩子也才交十五块。你小妹交十五块,你妈再给她补贴十五块。冤大头只有你一个。”
“搬了出来,你以后每个月给几块钱,就当孝敬爹妈的。你放心,以后我天天在胡同里帮你宣传,虽然你不住家里不吃家里的,但你是银杏胡同第一孝顺儿子,每个月惦记爹妈,不等他们退休就开始给养老钱。怎么样,我这个宣传方向不错吧?”
许成才给她比大拇指,夸道:“关月荷同志,你就是宣传科流落在外的人才吧!”
“嘿嘿。”
她可没少听谢冬雪说工会帮忙调解的各种家庭矛盾,家里老人偏心眼怎么办?她也能说出个一二三的解决方案来。
走到一半,常正义骑着自行车从后头追上来,下车和他们一块儿走。
常正义前几天一拿到了高中毕业证,就去了防疫站办入职,现在已经上班三天了。
防疫站就在服装厂前面一小段,离得很近。
关月荷打量他的自行车,眼里的羡慕都藏不住了。
就这点上班的距离,常大爷和赵大妈居然给常正义买了一辆新自行车上班用!
常正义的新自行车比她大哥的新自行车还要贵,在银杏胡同出了个大风头。她大哥在家说了两天酸话了。
“你们有没有闻到股怪味?”常正义嗅了嗅,没忍住干呕起来。但另外两人都没什么反应,他怀疑自己的鼻子出问题了。
难道是今天在防疫站闻老鼠药闻多了导致的?
关月荷举起手里鼓囊囊的牛皮纸袋,“我老爹的指标。”
“什么?”常正义不理解。
“你们防疫站没下指标吗?要上交鼠尾啊。我们厂没这个任务,所以我们厂的鼠尾都赠送出去了。挺抢手的。”
“……”常正义像吃了苍蝇似的,后退两步远离关月荷,并弯腰呕了两下。
看着常正义飞快地踩自行车逃走,关月荷和许成才不约而同地嫌弃:“噫~”
不就是鼠尾吗?谁小时候没捉过老鼠交任务啊?
捉老鼠总比捉蟑螂强点吧?她最讨厌蟑螂这玩意。
两人走到一半,远远看到个带红袖章的,关月荷立刻往后退几步和许成才拉开距离,许成才也默契地加快脚步往前走。
这两年,男女关系愈发被盯得紧,走得近一些被逮住了,起码要被批评一顿。
关月荷有次和大哥去搬过冬的大白菜,走路不注意扭了下,她大哥扶她还被人拦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语录,然后让他们做检讨。
还好她妈过来得及时,并拉着人问亲兄妹扶一下怎么了,还让人做了检讨才能走。
她小时候,刚认识的男女同志还能搭肩搂腰跳舞,现在,拉个手都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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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二闺女的“好人缘”,关沧海翻倍完成个人任务,关月荷也终于不用再追着同事要鼠尾了。
也不知道她在厂里荣获的“鼠王”称号什么时候能被大家遗忘。
谢冬雪笑得直不起腰,最后不走心地安慰她道:“到了九月十月大家闲下来的时候,你就又变成‘服装厂新任厂花’了。”
没错,关月荷同志因为有房有存款,现在被评为厂里的新任厂花(参与评选人数未知)。
说得直白点,就是结婚最佳人选。
等大家闲下来没事干的时候,就该又琢磨着给她介绍对象了。
关月荷撇嘴,给她介绍她就得去相看吗?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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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各家去管事大爷那领六六粉,换上旧衣服,带上自制纱布口罩,风风火火地开启了今年的除四害行动。
“这有个老鼠洞!给我提桶水来!”
“孙大妈!说多少次了,不要往水沟倒屎尿,你看看这……yue,我……yue!赶紧清理!再有下次,罚你们去扫公厕!”
“太没素质了!必须罚!重罚!”
关月荷庆幸自家住在后院,同情和孙家临近的周家。
家家屋里屋外每个角落都喷了药水,味道太呛鼻,忙完后,大家就都站外头透气。
这个星期天是人最齐的,平时不怎么见到的小年轻都冒了出来。
白家那俩工作还没着落的兄妹也在吭哧吭哧干活。
“向红,快去帮你赵大妈搭把手。”白大妈推了推白向红,给她使了个眼色,见她不动,着急地拉住她低声说了几句话。
赵大妈直摆手,连声说不用,三下五除二就把最后一点工作给处理了。看见白向红没动,大松一口气。
赵大妈心情挺微妙的。
她看上了月荷,最近没少去找江桂英唠嗑拉近关系,但江桂英一直不接话,说月荷年纪还小,要过两年再说。
她也觉得十八九岁就结婚是早了点,但这不是月荷太抢手吗……
她这儿等着江桂英点头,白大妈那儿就打上她家正义的主意。
现在城里头找工作不容易,不能通过招工进去的,就只能找人买了。
但买工作哪是容易的?她家还是老伴儿和大儿子寻摸了近一年、花了不少人情才给小儿子找到防疫站的工作。
白大妈就一个工作,白跃进和白向红只有一个能接班,剩下的那个不是嫁人/入赘就是下乡。
姑娘家嫁人总比小伙子入赘容易。所以,白大妈率先盯上了同个大院的她家正义。
都是活了半 辈子的人了,白大妈自然听懂了赵大妈的言外之意。抿抿嘴,拉着白向红到外头说悄悄话。
“你个死脑筋,等下乡去吃苦你就知道错了!”白大妈恨铁不成钢地戳闺女脑门。
白向红不吭声,低着头看脚尖,等着挨骂。
“常正义条件多好,长得周正,他大哥有出息,以后家里的三间屋还不都是给他?”
“人家条件好,但是看不上我啊。”白向红心说,她又不是傻。
再说了,别人不知道,她可见过常正义和女同学偷偷去看电影呢。
“看不上你,你不会主动点?女追男,隔层纱。你往前走两步,纱就破了……”
被说得不耐烦了,白向红气道:“光惦记让我嫁人,你咋不说让二哥入赘去?”
“你以为我不想?死丫头!你哥但凡有金俊伟一半俊,不,但凡他有谢振华一半俊,我立刻把他送出去……你们也不争气,你们俩要有一个能考上高中,我现在也犯不着催你找对象……”
白向红的气瞬间消了。
她妈一个人拉扯他们兄妹几个不容易,现在还得为他们操心。
关月荷被堵在厕所里,出不去,又不想待在厕所里闻臭味。
她真是不懂了,说话不能找个干净地方说?
等关月荷再回到二号院,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情了。院子一股药水味,她也问不出来身上有没有厕所臭味。
除四害的集体行动搞了两个星期,行动结束,六月也就过去了一半。
期间,关月荷走在厂里,好些人一见到她就脸色发青,不等她打招呼就先开口:“一只老鼠都没有了!蟑螂苍蝇也没有!”
苍蝇不是没有,但谁会专门去厕所里抓啊?!散粉进去全药死最方便。
除了这个,她还被厂办的主任表扬了,说她跟销售科的同事出差,工作做得细致认真,总共六个和她一样去配合销售科工作的,销售科科长只表扬了她一个。
大力表扬,但没有实质奖励。甚至还被委以重任,又被借去销售科帮忙接电话。
直到销售科新招进去一个专门负责接电话的女同志,她才回到厂办,每天拿报纸、整理文件。还有,准时冲食堂。
再过了两天,她去采购科送文件,见到采购科多了个新面孔。一问,也是最近招进来的。
趁办公室没其他人在,关月荷凑到朱大姐旁边,问她厂里是不是在对外招工。
她没当上干部,但她也没有忘记银杏胡同的邻居,有招工还是想着提醒他们的。
“没有的事。”
“啊?销售科和采购科都来新人了,他们不是通过招工进来的?”
“他俩啊,我知道。都是接了家里的班,正好销售科采购科缺人,就把他们调过去了。你家谁找工作?让他们等等,厂里下半年要建两个车间,估计对外招工一百多人。”
厂里有招工是好事,但是,她的邻居们怕是等不到厂里的招工。
这天她下班回去,居然在自家院里见到了街道办的马主任,还有一位没见过的男同志。
七月即将到来,满十六周岁、没考上高中、无工作的都得响应政策下乡去。
知青办和街道办开始到各个院子挨家挨户地做动员。
三号院的丁家、二号院的白家,都正好有要下乡的。
当着街道办和知青办领导的面,各家都说会积极响应政策。等领导们一走,家家跑关系的跑关系,找媒婆的找媒婆。
连关月荷都被人拉着问:“月荷,你招赘婿不?”
关月荷疯狂摇头,拔腿就跑,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第22章 下乡
眼看着报名下乡的期限越来越近, 二号院和三号院也愈发热闹起来。
刘媒婆几乎天天上门,手里本子上的名字,介绍一个划掉一个。目前没有一个成的不说, 胡同里好几家都因为她说媒不靠谱都快和她翻脸了。
“一个老寡妇, 最大的孩子就比我们显光小两岁,你个缺德的老妖婆,我……”丁大妈一边骂,一边挥舞扫把往刘媒婆身上打。
“也不看看你大孙子什么条件, 又懒又笨,有人要就不错了。”
刘媒婆也攒了一肚子气,前前后后给丁显光介绍了二十多个女同志,别人还没挑他呢, 他倒是先挑上了。
丁家人也是心里没点数,要找长得好看、有丰厚嫁妆、有工作还贤惠、干家务好的女同志, 最好女同志有间房子陪嫁,结婚后还把工作让给丁显光?
刘媒婆呸了好几声。
除了贤惠、干家务好这两项,刘媒婆都要以为丁家人想明示她去关家说媒了。
她不是没想过去关家, 话都没开头就被将江桂英给轰出去了。
刘媒婆气不过,白干活这么多天,连丁家的一口水都没喝着。嘴里不停歇, 全是诅咒丁显光这辈子找不着媳妇儿、被分配去个山旮旯的话。
才走了一小段,路过二号院, 想起这边白家也差不多同样情况,都是挑挑拣拣, 嘀咕着寡妇当家就是心里没成算,就她们毛病多……
“哎哟!”刘媒婆被人当头泼了一盆脏水,味道难以描述, 像洗脚水,又有点像涮锅水,还有点像洗尿壶的水……
“谁?哪个不长眼的傻叉,长眼睛没?我……”见着二号院正门口拿着个尿桶的白大妈,刘媒婆愣了下,很快,火气又噌噌噌地冒上来。
“白大嘴!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肺给你闺女介绍对象,你不说给我送点谢礼,还泼水?给我赔钱!”
白大妈把尿桶往地上一扔,上前一把就抓住了刘媒婆的头发使劲扯。
“我赔你两大嘴巴子!”趁刘媒婆没反应过来,白大妈啪啪就是两巴掌,搞了个左右对称。
“啊!啊啊啊!白大嘴,我跟你拼了!”
“我先撕了你!”白大妈被挠了一下脸,火气更旺了。
“我让你给我闺女介绍对象,你找的什么歪瓜裂枣,给我当对象我都不要。为了说媒钱,你昧着良心两头瞒,快四十岁的老男人你也敢说和我闺女年纪差不多?”
刘媒婆给介绍了十几个,她和闺女问了男方情况,本来觉得不合适,但昨晚知青办又来了一趟,她们就想着去见面看看。
还好她不放心,专门请假一天去打听男方的情况。这一打听,差点在外头气炸了。
刘媒婆说得好听,三十四岁的老男人她说近三十,男方有两个闺女她说没孩子,扫大街的临时工她说是街道办工作人员……
白大妈越想越生气,不把这个满嘴跑火车的老妖婆打肿嘴她就不信白了!
有人要去找管事的,但今天不是星期天,大家都上班,常大爷和张大爷不在家。
平时让大家管自己叫二大妈的二大妈在家,但她是没事爱显、有事就躲的,才看个开头就知道事会闹大,趁大家只顾着看热闹时就悄悄溜了出去。
找宋公安?人在派出所呢。
最后还是街道办的马主任带人过来调解矛盾。
“这矛盾调解不了!”白大妈被隔开了也没罢休,“我今天就给银杏胡同除害,免得她哪天把咱们胡同的姑娘卖了都不知道。”
隔着院墙,丁大妈高声大呼:“白大嘴,抽她大嘴巴子!”
丁大妈和白大妈平时互相看不顺眼,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上几天,两家还暗暗别苗头。
今天因为刘媒婆,难得站在了同一阵营上。
不只是丁大妈,还有其他几家被刘媒婆介绍对象给恶心到的,此时也来给白大妈助阵。
马主任说得嘴皮子都快干了,来硬的?白大妈现在横得很,还因为街道办和知青办天天上门堵着一口火气,就差个喷发的由头了。来软的?白大妈左耳进右耳出,完全听不进去。
一个没注意,白大妈逮到了机会,又抓住了刘媒婆,加上有围观群众有意的帮衬,白大妈在这场对决里简直是所向披靡!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孙大爷嗤笑了声说:“向红那个脾气,人家能给介绍这么个条件,很不错了。”
刘媒婆一下子就找到了同盟,刚想附和,白大妈上一秒还揪着她头发,下一秒就转头去挠没头发的孙大爷。
刘媒婆头上的压力一轻,想附和的心思就歇了下去。
白大妈再厉害也就一个人两只手,打了孙大爷,就没空来打她了。
所以,刘媒婆此时心里特别感激孙大爷。
哦,还要感谢孙大妈。白大妈现在一手挠孙大爷,一手扯孙大妈的头发,两只手都忙得很。
没一会儿,白大妈居然还空出脚来,一脚把刘媒婆给踹倒在地……
旁边的群众嗷嗷声更响亮了。
刘媒婆昧着良心给人介绍对象,讨人恨。孙大爷一家赖皮混子,也讨嫌。
白大妈今天帮他们把新气旧气一起出了,他们就一边帮着数落孙大爷孙大妈,一边把街道办的人给隔开。
马主任脸比煤炭黑,他就转个头的功夫!
“小王你跑一趟派出所!报公安!”
他甚至想着,宋公安干脆就常驻街道办算了,还省得天天上班时间都要往银杏胡同跑。
这一场闹剧持续到了上班的人回来。
关月荷今天忙着整理材料准备下个月迎接市领导的参观,破天荒地加了一会儿班,谁知道就这么错过了。
二号院的院子被挤得满满当当,好不容易挤到院子中间,就看到她妈站在通往后院的门中间,仿佛一尊门神。
江桂英经验丰富,在知道大家都跑去二号院看热闹后,就赶紧跑了过来守门。
二号院后院的三家,白天大人上班,孩子上学,同个院的邻居没人谁敢明目张胆撬锁。但要是其他院的人都过来,就怕有人趁乱撬锁进屋里偷东西。
江桂英见二闺女回来了,叮嘱她看好家里,别让人趁乱去偷拿东西,才挤到中间去听公安怎么说。
关月荷心想:早知道我就不挤过来了,我也想进去听……
江桂英可不只是想挤过去听,让公安把刘媒婆抓进去教育几天的起哄声里也有她一份。
这个刘媒婆,居然跑她家里说她大闺女年纪不小了,再不找对象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她就没见过像她这么缺德冒烟的媒婆。
这次来的公安不是宋公安,面嫩,不像宋公安,长得凶,一站那儿就没人敢犟。不然,也不至于公安来快一小时了还没处理完。
刘媒婆不是二号院的,常大爷的话没平时管用。
嗷嗷喊的孙大爷孙大妈和还没挠消气的白大妈,他还是能管得住的。
让他说啊,孙大爷孙大妈就是该的!
别人打架,孙大爷不去把人拉开,他还火上浇油。这下好了,白大妈连他一起收拾。
孙大妈想帮孙大爷,白大妈就把他们夫妻俩都收拾。
常大爷批评孙大爷孙大妈多管闲事,还往人心窝子捅刀,被挠了也是自找。再批评白大妈处理问题的方式有点极端,不可取……
这不摆明了偏心眼?!
孙大爷不服气,心想着,他们这些人都仗着自己是工人身份,联合起来欺负他没工作的。一张嘴就道:“常六钳,你什么意思?你偏心个离婚的女人?”
常大爷在六级钳工这个位置停留了六年,目前还没能考到七级,时间一久,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大家私底下就管他喊“常六钳”。
常大爷被人戳了没考过七级的痛脚,还被孙大爷泼脏水,说得好像他和白大妈有什么见不得的关系似的。
他敢对着伟人语录发誓绝对没有这样的事!但周围有不明情况的人已经在来回打量他和孙大妈了。
他还没来得及澄清,旁边一阵风刮过,白大妈的巴掌比嘴巴快,已经贴到了孙大爷的脸上。
“你个老不死的,别人长嘴用来吃饭,你长嘴拿来造谣,今天不把你嘴巴扇烂我跟你姓!”
“白大嘴!我跟你拼了!”孙大妈见孙大爷挨打,着急忙慌加入战斗。
两夫妻又一起被收拾。
常大爷刚被泼脏水,不肯再上去劝解。张大爷怕自己也被人揣测是不是和白大妈有关系,现在更是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正在打架的三人。
年轻公安欲哭无泪。
派出所今天有别的事,其他人都被派出去了,他是这个月刚进的派出所,所长想着胡同里闹事也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让他一个人来处理。所长还跟他说:“这种小事,见多了就容易了。”
他不是没见过老头老太太扯头花,他家住的楼房,隔壁家的老太太就经常和楼下的老头吵起来,严重的时候还会互相扔泥巴。
但真没见过这么犀利的。
一打二,打得有来有回,谁也不敢下场拉人。怕被挠。
上一个来拉人的就是胡大妈,强壮如胡大妈,手臂都被挠了几道。胡同里的野猫的爪子都比不上他们。
关月荷没工作前不觉得邻居吵架有意思。也不对,那时候大家都只能吃个半饱,不干活就不想动弹,不然容易饿。
后来住进厂里了,一回家里就被林思甜和许成才喊去讲胡同各家的八卦,没亲眼所见所以不觉得多有意思。
直到她住进了二号院!
每天都对自家邻居有新的认识。
就比如当下,她以前只知道胡大妈是银杏胡同特别能打的大妈,现在才知道,胡大妈算什么?白大妈一打三,甚至还能挠了胡大妈。
不过,在红旗姐面前,白大妈还是差了点。
周红旗被赵大妈喊来搭把手,都没问要给谁搭手,硬是在人群里推出一条路来,上前三两下就把打架的三人给分开了。装作不小心,给了孙大爷一手肘。
关月荷正巧看到这动作,抿住嘴偷笑。
正好又赶上宋公安下班回来,有他在,事情处理起来就快了。
参与打架的都有错,都要被批评教育。尤其是刘媒婆,她的问题最严重,属于是骗婚的帮凶。街道办联系了汽车厂的妇联,让妇联的人给她做教育。
也就是大家邻里邻居,还都是汽车厂工人家属,没狠下心去举报她。不然,别说刘媒婆要进去,她家里人都要受影响。
为了息事宁人,刘媒婆的家人还给白大妈赔了钱。
刘媒婆拍着大腿哭嚎,她跑上跑下给人介绍,没拿到谢媒钱,还被人打了,最后还要倒贴钱进去?
她倒是想撒泼,但她家里人压着,把人带了回去。
丁大妈急吼吼地跑出来要拦人,“只赔白大嘴家啊?我家也被骗了!说好给介绍个有工作的大闺女,实际人长得比我还老……不行,你们得给我个说法!”
说法是没有的,人家根本不搭理她,连公安和马主任都跑了。
再不跑,事情就没完没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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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甜和关月荷捧着饭碗坐关月荷家门口,边吃饭边聊天。
今天院子里的事,说到底,都是因为留城和下乡给闹的。
以前说下乡去搞建设,不少年轻人是怀揣满腔热血去的。现在渐渐变了性质。
胡同最里头有一家的儿子,是68年下的乡,去了不到一年,因为瘸了腿被送回城医治时,人都快瘦成骨头架子了。
有些地方的当地人霸道,排挤城市里的小年轻,身体精神都受折磨。
还听说有女同志去了后被逼着嫁给本地人。
但凡能有办法让孩子留城里的,谁家都不会让孩子下乡去。
除了丁学文家这样的。
“丁大妈想让丁显光去丁学文那儿,说叔侄俩有个照应。我下班回来见着她,她找我问丁学文具体分到了哪儿,我说我不知道,你也别说漏嘴了。还有许成才,你上班见着他了,说一声。”
“你让他最近也别回来了,他大嫂天天在家骂他翅膀硬了没良心。哦,还有你。许大嫂说许成才都是跟你学的,有工作了就想甩开家里。”
许成才这周一声不吭地就把自己的东西全搬到宿舍,给家里通知一声就住厂里去了。
这件事把许家炸开了锅。
许老大和许大嫂跳脚最厉害,少了一个工人的工资,家用就少了一截。许老三两口子都是工人,能攒的钱多,时不时还能带孩子出去开小灶。
但许大爷许大妈都没出声反对,他们两口子不同意也没用。
但林思甜觉得,明面上是只有许大哥许大嫂反对,但实际上,许大爷的小心思也不少呢。
“许大爷要面子,和我爸说几个孩子一视同仁,许成才搬出去了也好,多给自己攒点钱,以后分到房了好娶媳妇儿。”
“你别看他说得好听。许成才搬出去住,这和分家差不多了吧?谁家分家不给分点钱啊?再说了,许成才之前可没少给家里交钱。”
关月荷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道:“这样也好,省得以后许成才分到房了再掰扯,许大爷要面子,那我以后多在胡同里夸许成才。”
俩人对视一眼,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正说笑着,赵大妈忽然出来喊她们过去一起吹风扇。
赵大妈家里有台电风扇,是稀罕物。夏天最热的时候才会用。
现在六月底,白天是热,但晚上还好。晚风一吹,白天的热气就都散了。
“不用,现在这风吹着正好。”
她们坚持,赵大妈也不继续招呼人来家里了。
扭头进屋,见常正义满眼只有桌上的饭菜,解下的围裙团吧团吧砸常正义脑门上。
“妈,我又咋了?”常正义耷拉着肩膀,自从他开始上班,他妈就看他不顺眼,动不动就想抽他两下。他也是想不明白,他到底哪儿得罪她了?
“吃吃吃!除了吃你还会干啥?”
常大爷低头避开老伴儿扫过来的视线,对小儿子投来的疑惑眼神当没看到,只顾低头喝汤。
“你看你爸干啥?吃饭!”
常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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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月荷和林思甜靠得更近了,鬼鬼祟祟地看一眼常大爷家,挡着嘴巴小声说话。
“赵大妈想给常正义找对象,找到我家去了,想撮合我和常正义,我妈没同意。”
关月荷惊讶地啊了一声,这怎么还广撒网到处撮合呢?
“赵大妈也去找我妈了,我妈也没同意。我妈让我等两年再看,最好找厂里的。现在不是提倡晚婚晚育嘛,我们厂妇联找女同志谈话,生了三个的就劝人去结扎,没结婚的就劝起码过了二十再结,对身体好。”
“所以你前几天被借去妇联就是帮忙找人谈话?”
关月荷一副不想再提的表情,“都怪我爹,要不是为了帮他完成任务,妇联主任哪会想起我这个闲人?”
又把话题转到正轨上,“你妈又是为啥不答应?”
林思甜笑了好几声才停住,凑到关月荷耳边道:“我妈说找男人不能找瘦竹竿,怕结婚了没用。”
说完还冲关月荷挑了挑眉。
但关月荷没领会到她的言外之意,想法十分朴素,认真地点头道:“方大妈说得也是。常正义拎一桶水都费劲,以后结婚了能指望他干啥?拎水不行,扛大白菜、搬煤球能行?那我倒大霉了,活都归我干。不成!”
林思甜:“……”
发小这么正经,她都不好意思说她妈给她说的糙话了。
“看我干啥?我说得不对?”
“我看你像个棒槌!”
关月荷挑眉,“你刚刚那样子和我姐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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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大家都想自家孩子留城里,但实在找不到工作、又不想让孩子随便找个人结婚,最后只能认命地准备下乡。
白大妈一咬牙跺脚,决定让二儿子白跃进下乡,要是小闺女白向红明年毕业找不到工作,就把工作给她。
白跃进在外头躲了一天,整个胡同有空的人都出去找人,谁也没找到,急得白大妈要去报公安。
最后,白跃进是自己回来的,两只眼睛肿成了青蛙眼。
这个时候,谁也没说风凉话,只说“人没事就行”。
也有人私底下悄悄讨论,说白大妈偏心小闺女,白跃进以后不得恨她?
白跃进恨不恨,大家不知道。但丁显光可恨死家里人了。
丁老大两口子,就丁老大有工作,把工作给了丁显光,工资缩水不说,他们还有一个儿子一个闺女要养……其实主要原因是丁老大两口子都不愿意把工作让给儿子。
他们不偏心哪个儿子,以后二儿子没工作要下乡,他们也不会把工作让出去。
手里有工作有钱,就用不着担心儿子以后不孝顺。没了收入,那才完蛋。
他们想让老二把工作让出来,反正老二是临时工,工作让出来,工资也少不到哪儿去。再说,老二媳妇儿是群众饭店的服务员,正式工,他们小家的收入也不会差。
丁显光也是这样想的。
既然没办法像金俊伟那样吃上软饭,那他就得有个工作,好让自己能留城里。
但谁知道平时最疼他的奶奶坚决反对,他二叔二婶更是不搭理他。
他想着再找奶奶说说好话,谁知今天一回来,就听他奶奶说明天去知青办了解情况,给他报去四叔在的地方。
丁显光的天塌了。
丁家一顿霹雳乓啷的声音传出来,邻居们都停了手头的活,竖着耳朵专心听。
“我不去!让二叔把工作让给我!啊!啊啊啊!我说我不去!你不说我是你最疼的孙子吗?你为什么不让二叔把工作给我?为什么?”
来来回回就这么两句话,但句句吼得撕心裂肺,不止三号院的邻居,左右临近的几个大院的邻居都听到了。
丁显光闹得厉害,但好在不像白跃进那样一声不吭地躲起来害人担心。
六月就在丁家一天一次,甚至两三次的吵闹中结束。
七月刚来,本该进入生产淡季的卓越服装厂接到外省的两个大订单,都是点名只要运动鞋。
厂里领导正在开会讨论,到底是让服装车间空闲下来的工人去赶生产,还是暂时从外头招一批临时工给运动鞋生产车间。
关月荷结合市领导即将来参观这事,猜测厂里极有可能会选择招临时工。
会刚开完,朱大姐就找了关月荷,让她可以通知家里亲戚准备厂里的招工考试了。
虽然只是运动鞋车间的临时工,但他们厂历来的临时工基本都能转正,等消息一放出去,怕是要收到一箩筐的报名表。
“厂长发话了,不准收贿赂,不准买卖名额,一经发现,开除处理。”
朱大姐严肃地提醒她道:“这次招工考试有厂长盯着,谁顶风作案谁就完蛋。小关呐,你可不能在关键时候犯糊涂。”
小关保证道:“时刻保持头脑清醒!”
说完,关月荷才问:“朱大姐,厂里招人,和我沾不上边吧?”
招工是人事科负责,厂办的工作是在人招进来后才开展。而且,她只是小关同志,不是关主任,她想收贿赂,人家也不可能信得过她啊!
朱大姐欣慰地拍拍她肩膀,道:“厂长夸你做事细心有条理,正好人事科要找其他部门的人协助做好这次招工,人事科的科长就点名说要厂办的小关同志。”
小关同志:“……”
厂长实在找不到话夸她,也可以不夸。搞半天,她又换个地方打杂。
“小关,做好这项工作,对你有大帮助,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小关扯了扯嘴角,对她的帮助暂时没看到,对她老爹明年完成交鼠尾任务倒是有大帮助。
这不,她的“好人缘”范围又多了一个部门。
虽然想到又要干活心里就苦苦的,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今天厂里食堂晚饭有土豆炖鸡肉,关月荷提前三分钟准备好,站在办公室门口热身。
时间一到,人一下子就冲出去了。
来打饭的工人发现,厂办的小关同志今天有点异常:小关同志平时只冲食堂,今天打了饭还往外冲,难道有啥大好事等着她?
关月荷一路跑回银杏胡同,把得来的消息散了出去:
“卓越服装厂,7月8号,招50名临时工。要求:初中毕业,会使用缝纫机优先,会做鞋子优先……”
汽车厂的工人下班回来,发现二号院又被人挤满了。
“二号院又是谁打起来了?”
宋公安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住。
第23章 招工
得知没有人打起来, 宋公安松了一口气。
但招工的消息无异于天降馅饼,谁家没有一两个缺工作的亲戚?尤其是那些眼看着要下乡的青年的家里人,只想赶紧当面找关月荷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以及招工要求。
二号院被挤得水泄不通, 还有人想拼命往里挤,宋公安怕人多出事,上前去疏散人群,让大家都往胡同口前面的空地去, 这样,大家都能知道卓越服装厂的招工情况。
里头的人谁也不想往外挪,最后还是好几个院子的管事大爷出面,才把人群都引去了胡同口。
关月荷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她家的门口差点没保住。
等她被一群人包围拥护着到了胡同口,乌泱泱的人群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和平时院子里开会闹哄哄的场面不一样, 此时没有管事大爷开口让大家安静,底下就有人自觉地闭上嘴,还提醒旁边的人别说话了, 先听月荷怎么说。
一人提醒一人,近两百人在两三分钟内就安静了下来。
知道大家都着急知道具体情况,关月荷也没绕弯子, 直接把厂里的招工要求说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很清楚了,但听的人还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一定要初中毕业吗?只有小学毕业证行不行?”
关月荷:“不行!初中毕业是硬性要求!办理入职需要带上本人的毕业证!”
“我儿子没有, 先用我外甥的毕业证行不行?”
关月荷:“……不行!不行!必须本人!”
“农村户口可以报名不?”
关月荷看向问话的人,哦, 是谢大妈,还没放弃把小儿子弄进城里呢。
要是农村户口可以报名,她知道消息的第一个动作, 就是先给她二哥所在的公社打电话,再给丁学文发电报。
“不可以!必须是城市户口!而且有要求必须年满十六周岁,不超过三十周岁!”
这个条件一出,好些人皱了下眉,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宋公安。
宋公安如芒在背。
这个时候,到派出所改年龄不是什么大问题,去街道办出个证明就能到派出所改。要是有关系的话,带上户口本,悄悄地就给改了。
关月荷特意把这个要求拎出来强调,就是怕有人没满十五周岁报了名,到时候连考场都进不去。
“考试都考什么啊?要当场用缝纫机吗?”
关月荷:“考试具体内容未知,但考试主要是为了了解工人的文化水平,以后厂里科室缺人会优先从车间选人……八号考试,一个星期内出考试合格名单。考试合格的,会通知进行面试,面试具体内容未知,有可能会要求现场使用缝纫机……”
说一点,就被迫打断,然后再说两遍,才能接着说下一点。
关月荷现在嗓子都要说冒烟了。
“好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八号进行考试,厂里明天贴招工公告,大家到厂里登记领取报名表,报名时间只有明后两天,过期不候!”
还有人想问这个临时工考上了,什么时候能转正。
人群里的关月华听得不耐烦了,“净问些没用的!考上了再说吧!现在就想着转正,天刚黑你就做上梦了!”
“还有你,说了几次了?不能替考不能拿别人的毕业证!你耳朵长来当摆设的?最后一遍,不能不能!不能!”
“还有什么问题?”
关月华冒火的双眼把人群巡视一遍,满脸写着:我看看谁还敢开口?
无人开口。
关月荷:“……”
还得是她暴脾气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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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关月荷家的门敞开着,门外坐着三四十号人。
要是平时,大家第一时间肯定是想进去看看里头的布置,但现在大家都没这么心思。
整个银杏胡同,在卓越服装厂上班的人数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而最早进厂的关月荷,就是那个巴掌里的尖尖。
不少人都想着过来找她多了解卓越服装厂的情况。
平时光听人说卓越服装厂发展迅猛、福利待遇好,但他们不是服装厂的工人或者家属,听过也就过了。
甚至心里不太看得上,服装厂终究是个小厂子 ,不像汽车厂这样的万人大厂,医务室快赶得上半个医院大了,底下有几个小厂子,还有自己的小学和初中、电影院等等。
但是,汽车厂再好,可它现在没招工名额啊!
再听关月荷一说,他们又觉得,卓越服装厂确实不错啊,带头的领导有本事还不忘给工人争取福利。最重要的是能分房!别的福利都暂时可以往旁边放一放。
也有人心里嘀咕:太好了也不是件好事,竞争的人不得从这排到天津卫去?
邻居们在关月荷家待到十点,才在江桂英的提醒下拎板凳回家。
关月荷连着打了两个哈欠,目送她妈出了二号院,就打算洗洗睡了。
夏天一来,她天天都要感慨一句:家里有个洗澡的地方真好啊!
每天都能在家烧水洗澡,还省了多买澡票的钱。再热一点,连煤炭都能省了,打好的水在太阳底下晒一下午,回来就能拎去洗澡。
刚兑了热水,前院的白大妈悄悄地寻了过来。四处张望了一番,拉着关月荷进了屋子。
关月荷心里打鼓,她今晚已经被好几个邻居拉到一边问悄悄话了,都是问她有没有门路可以直接买名额的。
她反复和问话的人强调,他们厂长发了话,厂里没人敢卖名额。
但总有人不在意地笑笑,似乎觉得她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关月荷管不着别人,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那都是他们的事儿。
“白大妈,您有事就直说吧。”关月荷赶在她开口之前道:“我也就是比厂里其他人早一天知道消息,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在厂里也说不上话。但别的能帮的,我肯定帮。”
“哎呀,大妈明白,肯定不能让你为难。”白大妈见她误会,赶忙解释道:“你也知道,我们家平时都是自己用针线缝的衣服,家里也没缝纫机,咱院里更没人有这玩意儿。我是想托你帮我问问你厂里的女工,看谁家有缝纫机,晚上有空教人的,我想让跃进和向红都去学一学。我们不白学,肯定给钱的,你也帮我问问人家师傅学费怎么算,成不?”
胡同里也有邻居家里有缝纫机,但白大妈想得多,觉得既然都是找人学,不如找服装厂的工人学,说不定人家还能给传授点什么“秘诀”呢?
要是跃进和向红能考上一个,她就不用操心兄妹俩谁下乡的问题了。
当然了,要是两个都能考上,那就更好了!
关月荷放心了,找个师傅教怎么用缝纫机,这事她有经验。当初,许成才就是跟她找的师傅学的缝纫机,后来才被招进了厂。
关月荷赞同白大妈的做法。就这么几天的功夫,早点把缝纫机学会了才是关键。跑关系有用的话,更没他们外人的机会,人家服装厂领导的亲戚不是更有关系?
她当下就答应了下来,说明天上班就去问问看哪个工人师傅愿意。
说完这事,白大妈也不多待,把藏口袋里的水果罐头往桌上一搁,人就要往外走。
但关月荷动作更快,把罐头塞回她手里,严肃着脸说:“我不能收,我们厂长今天才发话说不能受贿。”
白大妈想说,她们又不是买卖名额,这算什么受贿?但看关月荷坚持,只好收了回去,想着等招工结束了,再另外找机会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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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里消息灵通的人不少,昨天下班后,知道消息的都纷纷通知了自家的亲友。
今天一大早,卓越服装厂门卫室就被人给围起来了。
关月荷在八点前跑进了办公室,气刚喘匀,人事科的科长笑眯眯地招呼她去开会。
朱大姐暗暗给她使了个眼色:小关!把握住机会好好干!
八点半,厂里的公告栏和厂门口都贴了公告,红纸黑字地写着卓越服装厂本次招工的要求。
门卫室外面多了张桌子,人事科安排了人在那坐班,专门负责收报名表。
关月荷差点以为这任务会落她头上,居然没有!
但她也发现了,她被喊来帮忙,更像是当吉祥物用的。
或许人事科的本意是想让她来当监工?
琢磨不出来,她也就不想了。
中午吃饭时找了许成才,把白大妈的事说了,让他帮忙问问他师傅,看人愿不愿意教。
“你在这等着,我现在就给你问去。”许成才半点不拖沓,端着饭盒就往车间走。
不到十分钟,人就回来了,说让白跃进和白向红今晚就去服装厂家属院二号楼学习去。
“咱要不要提醒下其他人?”许成才问。
他们四个一起长大,以前丁学文在的时候,另外三个听他的,后来丁学文下乡了,许成才就主要听关月荷的。
许成才觉得,年纪最大的丁学文和年纪最小的关月荷都很有主意,他们也不会坑他,听他们的准没错。
关月荷抬头看他,“丁大妈家?不去。他们想得起来就自己找人学去,我回去传消息已经很厚道了,再让我给他们找师傅?我不干。”
虽然白大妈凶了点,但人还是讲理的,而且是白大妈自己托她帮忙找师傅,她帮了,剩下的就和她没关系了。
要是别人那就说不好了。最后拿到名额了还好说,万一落选了,有的人可能还会怪她没给找个好的师傅。
甚至还有人觉得她就该帮忙找师傅教他们,至于给师傅学费什么的?人家会想,你关月荷找同事帮个忙,还要什么学费啊……
“到招工结束前,你老实在宿舍住着吧。你回去,那就是免费的师傅,教不会还落埋怨。”
许成才点头说好,然后问:“那他们要是让你教呢?”
关月荷理直气壮道:“我缝纫机要是踩得好,我能被调到厂办去?而且我都半年没摸缝纫机了,让我教,不怕学到沟里去,那就来。”
许成才:“……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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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月荷低估了卓越服装厂临时工的诱惑力,短短两天,收上来的报名表起码两箩筐。
银杏胡同里的初高中生,甭管是否即将毕业,都请了假回家准备这次招工考试。
有人捧着课本复习,有人去借缝纫机开始学。
丁大妈给俩孙子都报了名,并找到了方大妈,提出要借缝纫机,并让方大妈看在同住一个院的份上,教她俩孙子用缝纫机。
丁大妈最开始想的是,借方大妈的缝纫机,再找许成才来教俩孙子。
但她找不到许成才,去问了关月荷,得知许成才最近上夜班,没空回银杏胡同。于是只能找方大妈来教。
她想得倒是好,方大妈说不会教,但可以借缝纫机,只能在家里用。
丁大妈只能去找别人,最后居然找了刘媒婆。
一个为了俩孙子能学会用缝纫机,一个为了拿点教学费,俨然已经忘记前些天互相谩骂的不愉快了。
白大妈这几天低调得很,别人也忙着准备招工的事,没顾得上注意她家,还以为她家白跃进和白向红都躲家里复习呢。
眼看着招工考试的日期越来越近,有人坐不住了,开始按照自己的老经验去服装厂找关系。
听说人事科的科长被人堵在了家里,找了保卫科才把人给赶出了家属院。怕后面还有人找,人事科的科长干脆在办公室打起地铺,暂时不回家了。
关月荷被调去人事科协助招工工作的事没传出去,所以没人想着来堵她,依然每天准时准点地上下班。
星期天这天,她没在家开火,专门去外面买早餐。
刚好遇上她妈早起出门买菜,她就也挎个篮子出门。
独自住了近两个月,她总算把过日子这事给捋顺了。
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得打算。
连去菜站买菜都有大学问。
菜站里的菜不准挑挑拣拣,好坏全看运气。但她妈和菜站的售货员熟,一过来就热络地打招呼,人家还帮她挑好的。
关月荷跟在她妈后面占便宜。
夏天的菜放不住,她就买得少。
转去国营饭店买早餐时多买了两份,这是她孝敬爹妈的。
白天去上班,她妈没少帮她打水放院子里晒,有时候还帮她买菜。
闺女孝顺,江桂英也不推辞。只习惯性提醒她不要大手大脚花钱。
关月荷就猜,大姐又买什么“大件”了?
“你姐对象下星期天来家里做客,下星期天你就别和朋友出去了,到家里吃饭。”
关月荷好奇,“我姐对象是谁啊?”
“说是她高中同学哥哥,在铁路局上班,家里也是铁路局职工。”江桂英道:“听着条件还不错,比咱们家条件好点,但没好太多。”
好太多了,他们担心大闺女嫁过去会被婆家看不起,大闺女还是个一点就炸的性子,到时候不得天天和婆家人吵架?
当然了,条件太差的也不成。要是结婚后日子过得还比不上没结婚前,那还嫁去干啥?
现在这个条件正好。
关月荷想多问,但江桂英其实也没了解多少,只能等下个星期天见到人了再了解。
吃过早餐,关月荷去三号院找林思甜,俩人一块儿去市里的百货大楼看手表。
换房、买家具和请客后剩的存款,加上六、七月攒下的工资,现在关月荷手里足足有一百四十块的存款。
有了钱,她就想着赶紧去把手表给买了。
钱票一给出去,关月荷存钱的小铁盒又空了,换来了手腕上的一块上海牌手表。
关月荷抬起手,左看右看,十分满意,“戴上更好看。”
林思甜赞同,想换手表的心蠢蠢欲动。
她的手表是她妈以前戴的,这块表已经使用了七年,隔一段时间就得调一调,不然不准。
她天天跟她爸上下班,医务室里也有挂钟,手表其实可有可无。但见到关月荷戴了新手表,自己也想买一块新的。
天天在家吃住,她每个月的工资大半都交了上去,但她爸妈说了,这钱帮她保管起来,以后她结婚了再给她。
结婚的事还早,手表倒是可以先买。
关月荷强烈推荐她戴的这款手表,怂恿林思甜买一样的。
但林思甜有别的想法,她觉得另一款更好看,任凭关月荷说破嘴,她都没动摇半分。
“票怎么办?”这东西可不好整。
林思甜毫不犹豫道:“上次你说想买手表,我给我哥写信让他帮着找。等他下次回信可能就有消息了。”
反正她不着急,慢慢找,总能找来一张手表票。
俩人从百货大楼离开,就在附近的公园转,到了中午吃饭的点,才去和许成才约好的国营饭店。
三人凑了钱和票,点了两个肉菜、三碗面、九个白面馒头,磨拳擦掌地准备大吃一顿。
他们三都有了工作后,一年里的年中和年尾总要凑一块儿在外头搓一顿好的。
刚开始只有关月荷和林思甜有工作,丁学文和许成才不好意思占她们便宜,这样的聚会就没能搞得起来。
“知道你新手表美了,一秒钟看十次。”林思甜笑她嘚瑟。
许成才一会儿看他们点的菜好了没有,一会儿看关月荷的新手表,肚子和眼睛都在犯馋。
问了关月荷新手表多少钱后,心里也有了底,他现在和手表之间的缘分,就差一张票了!
菜一上来,三人谁也不吱声了,只顾埋头吃粉、夹菜。
风卷残云般消灭了面条和菜,再拿起宣软的馒头沾菜汁,吃掉一个馒头,咕噜咕噜喝剩下的面汤,再吃掉一个馒头……
吃完,林思甜打了个饱嗝,关月荷却觉得还没吃饱,又单独去买了两个包子,吃一个,剩下一个准备晚上吃。
林思甜劝她干脆再多买一个。
又不是天天这么吃饭,一年吃一两次,总得让自己吃痛快了。
关月荷信誓旦旦地说她再吃一个就够了。中午吃得好,晚饭就吃得潦草一点,多个包子能让晚饭变得更香。
坐了一个小时公交车到银杏胡同附近下车,关月荷还是把手伸向了饭盒。
林思甜和许成才习以为常,早猜到她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好吃的能留到下一顿就怪了。
“我的肚子有自己的想法,我能怎么办?”关月荷一边大口咬包子,一边给自己找补。
林思甜敷衍地附和道:“对对对,都是肚子的错。”
三人吃饱喝足,各回各家去。
总的来说,这是个特别让人高兴的星期天。
关月荷在自己的本子上这么记录这一天:1970年7月7日,买下上海牌手表一块,今天的面条很劲道!多吃了两个包子。
上一条,记的是1970年5月16日,搬入新家,自己一个人睡三米大炕!
—
这个年头人人稀罕的三转一响,她现在已经买到了一转,高兴之余,正琢磨着给家里添置一台收音机,以后下班回来就能收听广播啦!
关月荷乐呵呵地起了个大早去上厕所,前头排了一个长队,大部分是汽车厂的工人。
关建国快走了几步,赶在别人面前排到了自家小妹后面,打着哈欠问她:“今天起这么早,要去厂里布置考场啊?”
与此同时,关月荷也问他:“大哥,你看我的手表好看吧?”
关建国脑子清醒了,“早起排队就为了显摆你的新手表啊?”
关月荷说不是,但关建国不信,嘴巴都要咧上天了,还说不是?
关月荷上班前,专门跑去隔壁院里,给家里人看了一遍她的新手表,才心满意足地去上班。
“小关,乐啥呢?”
“没啥。肖科长喊我去监考,朱大姐你看看我手表时间准不准?”
“我看看……准的,放心吧。”朱大姐说完才反应过来,笑着配合她演,刻意提高声音道:“哟,小关你买手表了啊?”
办公室其他人闻声看过来,“小关买了什么牌子的手表?手表票不好搞,我想给我对象买一块都没办法。”
“我也是,就等着年底看哪个劳模能分到手表票,好去换一张。”
虽然办公室的话题偏离到了“怎么搞到手表票”上,但关月荷的小小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神清气爽地下楼去人事科准备监考工作。
厂里食堂被临时征用做考场,由于报名人数过多,只能拿凳子当桌子,让考生席地而坐。
参加考试的人分六排,从厂门口一路排到了食堂门口。
关月荷看到了不少熟面孔,但她没空和人打招呼。
考试时间两小时,上午十一点考完。
关月荷看过了考试内容,题目数量不少,难度中等,上学不认真的,怕是有点难应付。
但按照现在学校的情况,学生想学也未必有老师上课。
银杏胡同参加考试的,谁也没十足把握说考得好。白跃进和白向红更是发愁,他们会做的都做了,但还是空了不少。
胡同里各家大人一碰面,都是打听对方家里孩子考得如何。
知道大家都一样难,好些人松了一口气。
十一号下午,考试合格的名单突然张贴出来,总共有八十三个人能进到面试环节。
厂门口又被围得水泄不通。
来看结果的人一惊一乍,有人兴奋,有人白了脸,还有人质疑考试成绩的。
关月荷想去看都挤不进去,人事科忙成了一锅粥,她没去添乱,还是下班回到家了才知道邻居们的情况。
“好像就向红一个人合格了,别的就没听说了。”
怪不得白大妈和丁大妈又掐了起来,隔着院墙对骂。
第24章 上门
得知卓越服装厂出了招工考试合格名单, 白大妈匆匆请了假赶回来,正好和已经看了结果回来的丁大妈遇上。
丁大妈看到名单时,第一反应是伤心俩孙子都没考过, 第二反应就是名单有问题:她俩孙子没考过她认了, 同样成绩不好的白向红居然能通过?肯定有问题!
这不,一遇上,丁大妈就阴阳怪气地问白大妈走通了哪里的关系,还知道只让向红通过, 这样显得向红是靠自己考上似的。
白大妈平时听不得一点骂的人,此时完全忽略了丁大妈的阴阳怪气,满脑子只有:向红考过了?!
拔腿往服装厂跑,看到了名单上的名字, 又跑回去找闺女确认那169号是不是她的考试号。
早看了结果回来的白向红只顾着抹眼泪,话都说不出来, 一个劲地点头。
一旁的白跃进边回答白大妈的话,也跟着抹眼睛。眼泪比她还多,难过自己没考合格, 又高兴妹妹考上了他就有机会留城。
兄妹俩的大嫂吴兰香这时也抱着三岁的闺女跑回来,激动地大喊:“向红!你考上啦!”
除了还没下班回来的白红军,白家人抱一块儿又哭又笑的。
他们这边高兴了, 但隔壁院的丁家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气氛。
丁大妈心里难受,摔摔打打地骂俩孙子不争气, 又觉得隔壁家肯定是走了后门,隔着墙就说让他们别得意太早, 她明天就去服装厂贴大字报,举报有人买卖名额!
白大妈高兴,但能让别人这么污蔑?怕打架影响闺女的面试, 于是只在家这边骂丁大妈。
从江桂英嘴里得知了前因后果的关月荷:“……”
考试的试卷都在档案室存着,怀疑成绩有问题的,随时都能查。不是贴大字报就有理的。
但白大妈还算有点理智,在汽车厂工人下班前就停了战,关起门做饭去了,也不准家里人出去瞎嚷嚷。
除了白向红,银杏胡同还有另外两个女同志过了合格线。但那两个女同志都是高中生,在学校里成绩名列前茅,名字在名单的前头。而白向红吊车尾,如果面试不够好,很可能会被刷下来。
所以,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准备星期天早上的面试。
高兴热闹了几天的银杏胡同变得沉闷下来。炎热的天气成了浇在心火上的那把油,让人更在烦躁。
但这次招工也让有些人放弃了挣扎,认命地准备下乡要用的物品。
连着参加了汽车厂和服装厂的招工考试,都没考上,家里又没多余的工作能让出来,不接受下乡还能怎么办?
也有人在第二天就迅速和对象去打了结婚证,办喜酒的事可以往后挪。
估计是知道银杏胡同的年轻同志最近在准备招工考试,街道办和知青办前几天都没过来做动员。
合格名单一出,又正好到各个初高中学校的毕业考试时间,街道办和知青办又开展动员工作了。
甚至,知青办还去找了汽车厂工会的人过来协助工作。
不符合留城条件又拒不配合响应下乡号召的,就派汽车厂工会的人去和家属做思想工作。
好几家都有人在哭嚎。
江桂英听着觉得心里不好受,去方大妈家借缝纫机用时说到接班,庆幸道:“还好月荷自己找到了工作,不然,爱国以后也得下乡去。”
方大妈也觉得庆幸,还好家里就俩孩子,大的不用操心工作,小的还能接班。再多两个,她也要犯愁。
可见,以前“孩子多了力量大”的观念已经不适用于当下了。
孩子多了,吃饭住房都是问题,就更别说抢手的工作了。
俩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林思甜和关月荷的人生大事上。
“那谁还找你不?”江桂英朝隔壁二号院的正院方向抬了抬下巴。
方大妈哼了声,不满道:“她要真想撮合思甜和正义,她就大大方方地敞开了和我说。说一半藏一半的,没意思。她以为她家常正义是啥香饽饽呢?看上月荷了,你没表态,就又看上我家思甜了。咱们两家姑娘任由她挑不成?”
方大妈把毛线团往旁边一搁,继续说道:“反正我是看不上她家常正义的,人也过得去,但也太听赵大妈的话了,没点主见,以后能指望他把家给撑起来?”
更重要的是,她和思甜聊过了,思甜不喜欢常正义那样的。看都看不上,就不勉强孩子了。
江桂英遇到了知己,十分赞同道:“我也这么想的。我家月荷主见大,赵大妈人是好,但在家也太强势了,以后凑一起过日子,家里两个管事就容易起摩擦。”
“你们家月荷有主见好啊,姑娘家就该这样,脾气软和的,要遇不上好脾气的婆家,还不定怎么受委屈呢。”
方大妈忽然叹了声气,“思甜的我不担心,反正她才满十九,怎么我也得多留她两年。忆苦才让人愁,要不是我这儿走不开,我得跑一趟南边,压着他娶了媳妇儿再回来。”
“一南一北的,你愁也没用。组织总不会看着他打光棍,总会给他介绍对象的。”
说实在的,江桂英觉得,林忆苦要不是进部队去了,按他以前一天三次上梁揭瓦的闹腾劲儿,在银杏胡同里怕是难找到媳妇儿。
“算了,不说他了。”方大妈摆摆手道:“一说他我就来气。”
话音刚落,林思甜从外头回来,抱着个大包裹,“妈,我哥寄东西回来了。”
刚刚还说烦的方大妈立刻起身,“快看看寄信了没有……”
江桂英笑着摇摇头,帮她把针线和毛线团收好,不耽误她们拆包裹,说改天再来用缝纫机。
“不是,咱这关系,你接着用就是了。”方大妈又想去看包裹,又想喊住老姐妹,站在客厅中间一时不知道顾哪头。
“嗐!我不着急,等改天我再来找你,咱还能说说话。”
“那行吧。”
送了江桂英出去,方大妈赶忙转回屋去看拆开的包裹,里头的信件已经被闺女拆开了。
“快给我念念,你哥说啥了?他领导给他介绍对象没有?”
“您别催,我看看……哥说他又立了功,这回终于转正成营长了!”
之前胡同里的人都说她哥当上了营长有出息,虽然她爸妈解释了很多遍是副营,但人家都略掉了那个“副”字。
“寄回来一些当地的果干和海货,让您别给他做衣服了,平时穿不着……哦,附上一张最近的照片,上半年的工资等他休假时再寄出,让您帮他存起来,以后娶媳妇儿用……”
林思甜边读边抖信封,掉出来一张照片和两张手表票。
“两张手表票,送给思甜和月荷……哼哼,算他还知道自己是当哥哥的,没把我给落下。”
林思甜捏着两张盖着京市百货公司公章的手表票沉思,她妈把旧手表给了她后,她爸又送了块新的给她妈,月荷又自己买到了手表……多出来的那张拿去给许成才,正好!
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换来的票,想着回信时要多多给她哥说好话,再给哥哥送点啥呢……
方大妈接过照片,照片里的林忆苦身着军装,站在训练场上眦着牙笑,黑白照片看不出林忆苦白了黑了,但个头比三年前好像长高了点,人也更壮实了。
看着照片伤感了会儿,她想起来正事,问:“你哥没说今年休假回家?还有,寄工资回来给存着以后娶媳妇儿,他领导给他介绍对象了没有?”
林思甜把信纸翻过来看背面,耸耸肩,“没说。”
“个小王八蛋又糊弄人!明天我就给他打电话问去!”
林思甜吐吐舌头,她哥从小就特别气人,看,她妈平时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一说到他就容易冒火。
收起跨越大半个国家的手表票,林思甜才开始看包裹里的其他东西。
关月荷也分到了一小包果干,第一时间拿一片出来咬了一口,不停地点头说好吃。
虽然她用不上林忆苦寄回来的手表票,但人家也帮忙给她找了,怎么也得表示下感谢。
“你给你哥送啥?我也出一份钱。”
林思甜没拒绝,还把许成才也给扯上,“再让许成才也出一份。”
得了手表票的许成才忙不迭地点头,“给咱哥寄东西,必须得有我一份啊!”
林思甜翻了个白眼,“你可真狗腿,以前被我哥骗上屋顶下不来的时候,你不还说再也不喊他哥了?”
“……有这事?你记错了吧。”
关月荷鹅鹅鹅地大笑,“你还吓得尿裤子了,丁学文爬梯子接你还被淋了。”
许成才的脸瞬间通红,恼羞成怒地跳脚,“再说就翻脸了!”
关月荷不说了,但和林思甜笑到岔气。
林忆苦的来信只在银杏胡同掀起了一小会儿的波澜,大家又关注起卓越服装厂星期天上午的招工面试。
而关家没人有空去关心别人家的事,全家人都在等关月华的对象上门。
关沧海和江桂英翻出了平时不常穿的白衬衫,端坐在沙发上等人来,但时不时就伸脖子往外看。
关月荷也早早过来帮忙,带着伟伟和静静出门去买招待客人的花生瓜子和水果糖,然后拿个小板凳坐在旁边。
大伯是生产队长,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没空来家里。二哥和大伯母也要挣公分,也没空。
不然,大姐对象第一次上门这样的大事,怎么也得喊上大伯一家。
说到大姐对象,她也是昨晚才知道人家叫高元森。
巧了,高元森是高小芳的堂哥,但她姐说的高中同学不是说高小芳,而是高元森的亲妹妹高元琳。
她对她姐的高中同学不熟,毕竟她以前也没当过她姐的跟屁虫,不知道她和谁走得近。
“爱国,你去胡同口看看人到了没有?”
关爱国哦了声,跑出去不到一分钟又跑回来,“妈,到了到了。”
关沧海和江桂英瞬间忙碌起来,扯扯衣角,摸摸头发,伸长脖子看一眼,听到院里邻居的惊呼声,又赶忙坐正。
关月荷看着觉得好笑,大嫂当初第一次上门,他们也这么紧张,隔了好几年,大姐对象上门,他们还这样。
伟伟和静静坐不住,扒在门边探脑袋往外看,一点不知道控制声音,欢呼道:“大姑对象来啦!”
他们不是为大姑对象欢呼,而是为招待大姑对象而买的肉欢呼。所以早就迫不及待地等着人来了。
林玉凤一手拉一个,“别闹腾!”
要说家里最盼着关月华谈个好对象嫁出去的,不是关沧海和江桂英这两当爹妈的,而是关建国和林玉凤这两当大哥大嫂的。
静静两岁多了,不难带,她和关建国想着再要个孩子。以后在关月华住的那间房做张上下床,就把俩孩子挪过去住。
屋里每个人都心思各异,而胡同的邻居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月华,这是你对象啊?”惊讶完,又把人从头到尾地打量一遍,主要看关月华对象手里拎的礼品。
又是水果罐头又是麦乳精的,第一次上门拜访带的礼可真够重的。
人长得一表人才的,比金俊伟差点,但比谢振华好。也是,月华这丫头最爱臭美,找对象也不可能往矬子堆里找。
关月华难得心情好,脾气收敛了起来,脸上挂着微笑,邻居问了就回:“对,这是我对象,高元森同志。”
但别人再追着问她对象是哪个单位的、家里住哪儿,她就不说话了,带着高元森继续往里走。
走到三号院门口,见高元森停下,做了个深呼吸,关月华好笑道:“我家里人的情况你也知道了,都不是难相处的,你不用担心。”
高元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第一次上门拜访,总觉得紧张。”
踏进三号院,前院各家门口都坐着好几个人,眼睛全落在他身上。好不容易放松了些的心又提溜着紧张起来。
三号院的人知道关月华今天带对象回家,一个个的不去凑服装厂招工的热闹,而是留在了院子里等着看关月华到底带个什么样的男同志回来。
“爸,妈。”关月华带人进了屋,介绍道:“我对象,高元森。这是我爸妈,还有我大哥大嫂、弟弟妹妹,侄子侄女。”
高元森站得直挺挺的,“叔叔阿姨好!”
关沧海淡淡地嗯了声,被江桂英悄悄掐了一把。
江桂英热情地招呼人坐下,见他带的东西多,又说他太客气了。
一番寒暄过后,江桂英就切入到了正题,开始问高元森的个人情况。
“小高是哪年开始工作的?哟,那你工作六年了,比我们月华早两年工作。我们家里没有在铁路系统上班的,你们平时工作都干些什么?工作忙不忙?”
高元森双手搭在膝盖上,一个问题一 个问题地回道:“我在铁路局电影院做放映员,平时不怎么忙。”
“在电影院上班好啊。我们院子里有个男同志也是在电影院里当放映员。”说的就是许成才的三哥,那得多亏了许三嫂娘家有本事,不然许老三怎么可能找得到这样的好工作。
夸完了人,江桂英就问高元森家里好不好。
高元森虽然是第一次到对象家里上门拜访,但有些“行话”还是知道的。不用江桂英明问,就说起了家里其他人的情况。
高元森家里,他爸是铁路局线路工,他妈原来是售票员,但把工作转给了他妹妹,现在在家里操持家务。上头还有两个哥哥都已经成了家,也都是在铁路局上班。
这年头,各个系统各种招工的消息大多都是在内部流通,有些单位招工还明确写了只招自己单位的职工子弟。所以,全家都在同个系统或者同个厂工作的情况不少。
高家听起来条件不错,但江桂英不太满意一点:高元森家里没分家,一大家子住在同一栋楼里,房子没连在一块儿,但吃饭都是全家一起吃。
高元森大哥分到了房,带着媳妇孩子单独住一套。高元森的二哥也分到了房,但房子借给了小舅子住,现在带着媳妇孩子住高父高母的那套大房。
高元森父母那套房面积不小,五十平房子隔出了三个房间。要不是高元森妹妹嫁了出去,三个房间都不够住。
高元森目前没分到房,结婚后倒是可以拿到分房资格,那就得先和他父母住一块儿。
江桂英不是不满闺女要和公婆住,现在住房不宽敞,家里能有空房子给结婚就不错了。
她是担心高元森的二哥二嫂心眼子多不好相处,谁家分到房了还去挤父母的房让兄弟住得紧巴巴的?
心里有些不满,但也没把不满挂脸上。偏头一看,大闺女垮着脸,难道是怪她问得太多?
江桂英在心里把大闺女骂了一通,没再继续问高家的情况,只招呼高元森喝水。
为了招待高元森,家里这个月的肉票都攒着,江桂英早早就去买了肉回来,正好遇上有人私底下卖鱼,也买了一条,今天的午饭十分丰盛。
一直没机会开口的关沧海可算是逮着机会了,笑呵呵地和高元森聊起来,都是些日常琐碎的问题,高元森觉着关家人都挺和气,肩膀不自觉地慢慢往椅背靠,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透明人关月荷早发现了她姐的脸色不对。
在高元森提到他二哥二嫂现在也住在家里时,她姐皱了下眉,似乎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事情。
中午家里飘出一阵又一阵的肉香,三号院的小孩馋得一直往正院看,但即便是最不讲理的丁大妈,也没让家里几个小的往关家去。
平时孩子嘴馋上门讨吃的,最多就是惹人嫌。现在人家家里招待闺女对象,孩子还不懂事去讨吃的,那就丢脸丢出银杏胡同、丢到铁路局家属院去了。
吃过午饭,高元森又坐了会儿就要起身告辞了,江桂英就把他带来的礼品给整理出来,拿出两瓶罐头,再放进去两包糕点还礼,麦乳精这样的贵重东西原样退了回去。
在家门口来回推脱了好一会儿,最终高元森还是拿着回礼走了。
关月华送他出去,一直走到离银杏胡同有段距离了,她才停下来质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你二哥分到了房吗?怎么还住在家里?”
高元森一脸无奈,“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二嫂的弟弟没房子结婚,就把他们分到的房子借了出去。你放心,等二嫂弟弟分到房了,二哥就搬出去了。”
“他们要是一直分不到房呢?”
“啊?不会的,最多一两年肯定能分到房了。就算没分到也没事,咱们住家里,等结婚了,两个侄子肯定是和二哥二嫂住一间屋……”
关月华眉头皱得更紧了,有种计划突然被打乱的烦躁感。
再对上高元森万事不愁的表情,心里有些不得劲,没附和他说的结婚这事,压着火气道:“车来了,你先回去吧。”
“好。那下星期天还去看电影吗?放的是……”
“再说吧。”关月华不等他上车,已经转身往回走了。
路中间躺着颗石子,被她一脚踢飞到路边。
心里的气没完全消下去,走到胡同口又被刘媒婆怪声怪气地说:“月华你自己找的对象好啊,铁路局的呢,怪不得看不上我介绍的。”
“所以说你眼瞎啊,脏的臭的你非说是香的,你觉得二婚头老男人好,你怎么不给你自个儿介绍?”
“别人好说话我不好说话,今天懒得搭理你,敢在外头嘴我一句,我让关月荷抽你大嘴巴子!”
关月华警告地瞪她一眼,沉着脸拐进了三号院,没看到正要踏出二号院的关月荷。
刘媒婆被骂得还不上嘴,刚回神,往地上呸了一声,正要张嘴骂人,一抬头就看到了关月荷。
刘媒婆:“……”
关月荷:“……”
对视了足足有一分钟,关月荷率先开口打招呼,“刘大妈,准备骂人呢?”
刘媒婆:“……没有的事。呵呵。”
正好,胡同口传来一阵惊呼声:“向红被招进去了?!”
第25章 西瓜
银杏胡同有三人通过招工考试, 但最后只被招进去俩人。
有个男同志考试成绩高,但不会用缝纫机,更不会做鞋子, 穿针引线甚至都比不过眼睛不好的老人。所以, 哪怕考试成绩高,最后还是卡在了面试这一关上。
不少人都觉得可惜,要是服装厂招坐办公室的,说不定他还有可能会被路上。但人家这次点明了只要车间临时工, 招进去就是去做鞋子的。
星期天下午出的最终录用名单,隔天星期一就要带着毕业证和户口本去上班。
这次服装厂招工人数不算多,但服装厂发展势头猛,大家都觉得服装厂以后说不定还会继续招工。
本来不打算让孩子继续读初中的, 现在改了想法。而平时不在意孩子学习成绩的,现在更是盯得紧。
“要不说还是月荷运气好?她进厂早, 那会儿没听说还要考试,衣服做得还没许成才好呢。”
“拉倒吧。你以前可不这么说。你说月荷瞎折腾,给自己找个新厂, 就那点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个一年半载。”
“那谁能猜得到服装厂一年比一年好啊?你不也是?服装厂前年招临时工,你闺女想去报你没让, 看许成才去了你不也说外头的小厂比不上汽车厂?”
“……”刚想反驳,忽然看到后面排队的人, 立刻换了张笑脸打招呼:“谢老师,出来上厕所啊?”
谢振华:“……”
大早上的, 来这排队的不是上厕所就是扫厕所,还用问?
他平时不和胡同里的人来往,邻居们也不爱找他唠嗑, 最多就是点点头当打个招呼。今天却有不少人凑过来和他打招呼。
打招呼的人想得也简单,觉得谢振华是大学生,现在还是初中老师,以后再有招工,或许可以找谢振华帮忙补一补。
邻居热情,但谢振华还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而小学老师的张德胜见谢振华被人恭维,咬着后槽牙在背后瞪他,然后大声和排他前后的人大谈教育之道,说小学没学好,上了初中就更难学好了……
瞟一眼谢振华,人家只顾低头看手里的纸。张德胜更郁闷了。
—
关月荷出门上班路过前院,白向红的大嫂正在洗衣服,热络地和她打招呼道:“向红头一天上班,七点就出门了。”
真勤快。
但转头一想,她当临时工的那半年,也这么勤快来着。
或许是觉得自己一转正就开始犯懒不好,关月荷加快脚步,比平时早五分钟进办公室,顺便把办公室的暖水壶给添上热水。
找王大哥要了一小撮碎茶叶,给自己泡了一大杯茶水,忍不住翘起二郎腿看报纸。
“小关今天这么早?”朱大姐一脸的稀奇。
小关一时间不确定朱大姐是夸她还是损她,笑嘻嘻地转开话题:“朱大姐,咱们厂今年还有西瓜分不?”
朱大姐好笑地拿手指隔空点点她,道:“狗鼻子都没你灵,采购科刚运了两车西瓜回来。”
“呀!”关月荷惊喜地张圆了嘴,立刻放下二郎腿,小跑着往楼下采购科去。
采购科前面的空地上停着两辆拖拉机,保卫科的人正在帮忙卸货。一筐筐的西瓜正在被抬下来。
谷满年跟着忙前忙后,终于卸了货又去财务科对账,把钱款结清给跟来的生产队会计,才能蹲门口歇口气。
一抬头看见关月荷混在保卫科的人里帮忙,又是搬西瓜又是拿称,谷满年真是服了她了,为了吃的,懒木头都能变勤快。
广播里的最新通知一出,整个服装厂的工人都欢呼起来。
今天刚来的五十名临时工眼睛发亮,他们一进厂就赶上发福利了?!
等等,这是正式工人才有的吧?
下午一下班,运动鞋车间的临时工磨磨蹭蹭,正在犹豫呢,车间主任过来催他们道:“快去排队,排前头能挑个个头大的。”
一帮人立刻冲了出去。
白向红跑得快,她刚接上前头的队伍,就见关月荷抱着一个大箩筐出来。
每个人能分到一个瓜,剩下的另外一堆,就是工人可以凭工作证来买,但只限买一个,卖完就没了。
关月荷排得靠前就买到了。
“月荷姐!”
关月荷看过去时,眼睛笑得都快成一条缝了,高兴道:“今年的西瓜个头大,轮到你还能挑个大的。我先回去了啊。”
一转头,人就转去了采购科,“谷满年,借一下自行车。”
谷满年边给她拿锁车的钥匙,边道:“我都说了帮你提前留下来,你还费劲去排队。”
“要抢才觉得香呢。你不懂。”反正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别人可没她动作快。
拿到了车钥匙,见谷满年盯着她看,皱眉,“是你说可以给我借自行车的啊,咋了?又反悔?”
她也盯回去,大有“你敢说是我就挥拳头”的架势。
谷满年心里嘀咕了句:你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打打杀杀的?看看你姐就不这样……
在关月荷又一次看她的手表后,谷满年终于开了口,只是声音跟苍蝇似的,“我听说你姐星期天带对象回家吃饭了?”
“……你消息挺灵通啊。”关月荷等着他的下文。
“那你家里人怎么说?”
“看我姐,她觉得好,谁也拦不住。”关月荷忽然觉得手里的钥匙烫手,“你不会还想着让我帮你追我姐吧?这事你死心吧,我真干不了。”
她要是干了,她会被她姐骂死。
“算了算了,车我不借了,钥匙还你。”
“……那我带回来的肉,你也别要了。”谷满年面无表情道:“难道我平时表现得像是会破坏别人感情的坏分子?”
关月荷:!!!
“谷满年同志你绝对不是这种人啊!我姐真是瞎了眼居然没遇上你这样的好同志!”关月荷把他从工作表现到个人长相都给夸上了天,最后认真提醒道:“我刚刚说的话,你可别和我姐说。你说了,她也不会信的,甚至还会让我揍你。知道吧?”
谷满年:“……”
关月华同志才不是这种人!
最后,关月荷借到了自行车,还买到了不要票的半只鸡。
走之前还再给谷满年的伤口上撒一把盐,“你放心,我找谢冬雪给你介绍对象,你还是能把自己嫁出去的。”
身后的谷满年被气得想把卖出去的肉给收回来。
关月荷骑上找谷满年借的自行车,后座上的竹筐里被盖得严严实实。
把在胡同口玩抽陀螺的伟伟和静静喊上,关月荷一路猛冲回家,等她推着车进二号院了,才有人好奇:“买的什么好东西?难道是服装厂发福利了?”
“不年不节的发什么福利?肯定是月荷在外头买的。”
话音刚落,就见白向红抱着个大西瓜回来,昂头挺胸那得意样,好像是拿到了优秀工人奖状似的。
“哟!哪买的西瓜?是不是供销社新来的货?我这就回家拿钱去。”
“不是外头买的,难道是你们厂发的?真是发的啊?!”
怪不得月荷刚刚载个大箩筐回来。
关月荷回到家,把箩筐给卸了,正好江桂英被伟伟和静静拉过来,省了她隔墙喊人的功夫。
“妈,你先把西瓜放水桶里,我还车去。”
然后又一阵风地冲出了银杏胡同。
她之前想着,买到了手表,就该攒钱攒票买收音机了,但她现在觉得,应该先买辆自行车。以后上下班更快,休息天还能和谢冬雪、林思甜她们骑车出去玩!
虽然不知道她的自行车什么时候能买回来,但她现在一想到她靠自己都能凑齐三转一响,心头就一片火热。
脚下蹬得更起劲了。
等她再次回到二号院,白大妈家已经把西瓜切好了,院子里各家的小孩都分到了一小块,围着前院的柿子树下蹲成一个圆圈。
二号院的小孩数量比三号院少得多,每个分点也还好。
但孙家的孙家旺最闹,两口把分到的西瓜吃完,又跑上前去伸手要,还不客气地吩咐道:“给我拿大块的。”
白大妈不搭理他,让其他小孩回家吃饭去,招呼自家人进屋,把门给关了。
孙家旺瘪了嘴,刚要嚎就看到关月荷回来,又冲她喊道:“你现在就去切你家的西瓜,给我拿块大的!”
关月荷冷哼了声,“我把你脑袋切下来当西瓜切,你过来!”
孙家旺先是愣住,然后发现关月荷不像是在说假话,脚底一凉,害怕地嚎了起来。
西北西南兄妹俩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关月荷,嘴巴微张,无声地哇了一下又一下。
“走,姐请你们吃西瓜。”关月荷把他俩带上,走了几步,又回头喊站在原地捏衣角的周家三姐妹:“你们也跟上!”
至于孙家屋里的哭骂声,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带回来两个西瓜,切一个,留一个,给几个小孩分了就让他们回家去,再切了四分之一送去林思甜家。
“今年的西瓜比去年甜。”
家里其他人啃了一口,砸吧砸吧,都摇头道:“没有啊,和去年一样。”
“今年的就是比去年的甜!”关月荷坚持。
去年,厂里每个工人只分到了半个,也没有多的可以买。今年量多了。
更重要的是,今年是坐在她家里吃的西瓜,当然比去年甜了!
关月荷双手捧着西瓜吃得香甜,剩下的瓜皮还不能扔,做好了这又是一道菜。
带回来的半只鸡,她没想着自己吃独食,江桂英说熬鸡汤最适合,分不了多少肉,但鸡汤能管饱。
关月荷觉得都可以,唯一要求就是不要把鸡腿鸡脚给剁成小块。
今晚的晚饭比往日迟了些,但大口喝上鸡汤时,大家都觉得等这点时间很值得。
家里没有开饭前分肉的习惯,但这次,江桂英提前把整个的鸡腿和鸡脚夹到了关月荷碗里。
顶着俩侄子侄女眼巴巴的目光,关月荷坦然得很。肉是她搞来的,就该她吃大鸡腿,她才不给自己整“好姑姑”的形象。
小孩会心里觉得有点委屈,但大人可不会这么想。
嗯,就算有人想了,也得给她憋在心里。要是说出来了,她下次就不带他们一块儿吃肉。
伸筷子夹鸡腿前,关月荷犹豫了下,最后咬咬牙,夹起鸡脚,放到了正对面的她姐的碗里。
关月华没错过她眼里的不舍,起了疑心,“你给我找麻烦了?”
“我给你找什么麻烦了?爱吃不吃,还回来!”关月荷大声地反驳回去。
关月华怎么可能还给她还回去,筷子按住鸡脚,道:“没有就没有,那么大声做什么?你心虚啊?”
关月华随口一句反问,关月荷更心虚了,佯装出一副“不识好人心”的表情,后面就不多说话了,低头吃饭谁也不看。
坐她们中间的关沧海和江桂英忍不住叹气。
说她们姐妹两关系不好吧,有好东西还会惦记对方。但要说她们关系好吧,随时都能闹掰。
算了,当父母的,有时候就是得做睁眼瞎,让她们自己吵去。
吃饭!
关爱国看看大姐,再看看二姐,最后看自己的碗,委屈地嘟嘴:二姐为什么不给我分?大姐不想要那就给我啊!
下一秒,脑袋就被大姐拍了下,“做什么怪样?不想吃出去待着。”
关爱国:“……”更委屈了。
吃过饭,住对面的蔡英带着西北西南过来,给关月荷拿了个西红柿。
自从关月荷搬进二号院,西北西南常跑来找她玩,关月荷偶尔也给他们分些炒瓜子、花生,蔡英就给她拿了个西红柿道谢。
关月荷一边说着“太客气了”“那多不好意思”,一边把西红柿接了过去。
这个西红柿一看就很好吃!
要不是蔡英还要去前院给白家也送一个,关月荷还能继续客气下去。
“瞧你那点儿出息,眼里除了吃的就没别的了?”关月华手里的扇子狠狠扇了几下,但最终没敢像抽关爱国那样抽她脑袋。
“有啊!”关月荷细数道:“还有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哦,我还想做身新棉袄。”
“……你想得挺美。”
由于沙发太小,姐妹俩哪怕一人坐一头,也挨得近,关月荷盘腿坐沙发上,挪一下,就不小心踹到了关月华。
关月荷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把腿给收回来,再悄悄地用视线余光看她姐。
她姐今天脾气格外暴躁,她猜测和高元森有关系。
难道她姐想和她说说心里话?不然为什么爹妈他们都回去了,她还留了下来?
“你们厂那个姓谷的和你关系不错?”
“啊?啊。还行吧。”关月荷低头看手指,她姐再聪明,也不可能知道她今天和谷满年说了什么吧?!
关月华看了她一眼,难得平心静气地道:“和人谈对象前,最好多了解他家里的情况,光看人好还不够,买猪还得看圈呢。他人再好,家里一堆麻烦事,日子也不可能过得好。这种人家,帮衬不一定有,倒是能给你生不少闷气。”
“你也别顾着谈对象高兴就行,得看以后过日子怎么规划,要那男的一点成算都没有,累死累活的只有你。”
“再有,要是有人跟你说,以后过日子要多省省,不能大手大脚花钱,得为小家考虑。遇上这种人,你尽管大嘴巴子扇过去,问问他给你花了几个钱就开始惦记你的钱……”
关月华的话一串接一串,“被教育”的关月荷从最开始的心虚到现在的好奇,等她姐说累了,起身去倒水时,她没忍住问:
“你和高元森谈崩了?”
关月华面无表情道:“准备崩了。”
关月荷点点头,许久,试探着道:“那你觉得我们厂那个姓谷的怎么样?”
关月华把搪瓷杯重重地搁桌子上,转身就劈头盖脸地骂她:“我刚刚说的你当耳旁风了?我看看你两只耳朵是不是长来当摆设的?”
关月荷撇嘴,随便问问怎么了?
可关月华等啊等,等了半个月,都没听到她姐和高元森“崩了”的消息。
倒是先等来了今年的知青下乡。
丁大妈没能从关月荷他们三人口中套出丁学文下乡的具体地点,但她去知青办跑了几趟,还是给她打听到了。
丁大妈想让知青办给丁显光分到丁学文那儿,但被拒绝了。
知青办表示分配到东北的知青人数满了,丁显光就只能报内蒙或者西北。
因为这事,丁显光又在家大闹一场,怪丁大妈拖拖拉拉,不给他搞到工作,还耽误他报名去东北。
但丁显光一闹,丁大妈一时心软,给他准备的钱票就多了些。
据说,丁老二特别不满意,甚至放出了要分家的话来。
到了白家这边就安静多了。
白向红进了卓越服装厂当临时工,白大妈就把工作转给了白跃进,兄妹俩都有了工作,不用下乡去了。
七月结束前,报名下乡的知青们都踏上了火车,前往祖国各个角落搞建设。
银杏胡同安静了两天,在八月初领到工资后,各家又热闹了起来。
而卓越服装厂除了运动鞋车间,生产服装的三个车间和各个部门的工人开始闲下来。
关月荷没再被各个部门的领导“看重”而被叫去打杂,日子平静下来,她就打算跟朱大姐学织毛衣。
她在车间当工人那会儿,上班就是踩缝纫机,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哪像现在这么清闲,闲得竟然怀念去其他部门打杂的时候。
关月荷被自己离谱的想法吓得一激灵,赶紧搬起椅子坐到朱大姐身边学习。
在她纠结买什么颜色的毛线时,谢冬雪来了厂办。
不是来找她的,而是来通知他们,今年的国庆汇演,厂办也要出一个节目,让他们趁现在有空可以先把节目排练起来。
朱大姐很有经验,当场就说:“我们出个大合唱。”
但被谢冬雪给毙掉了,“大合唱已经够了,你们再像个新颖的节目。”
于是,厂办临时开了会,商量要出什么节目才能算新颖。
年纪最大的朱大姐和王大哥讨论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突然有个人开玩笑说:“干脆让小关同志上去表演个单手扛大石算了,够新颖吧?!”
满是硝烟味的气氛被打破,大家都笑了起来,说这个节目可以。
小关同志摇头:她不可以啊!
没讨论出个结果,朱大姐就提议,大家回去都想一想,下次开会再把各自的想法拎出来讨论。
节目什么的,她根本想不明白,于是就去找了林思甜,让她帮忙想,自己忙着去百货商店看看哪个颜色的毛线好看。
“你是月华的妹妹吧?”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同志拍了拍她肩膀。
关月荷没猜出来这是她姐哪个朋友,“你是?”
“哦哦,我是你姐朋友,我叫高元琳,高元森是我哥,你们应该见过面了。”
关月荷点头,又仔细看了眼高元琳,发现她和高元森确实有点像。但她都快把高元森这个人给忘掉了,一时没想到也正常。
“你姐最近忙什么呢,我想找她出来逛街都找不到人,连我哥都半个月没见着她了。我妈还问我哥呢,什么时候带对象回家看看。”
关月荷刚刚还挺客气,一听这话,表情就淡了下来,“不知道啊,我又没住在家里。”
“对对对,我听你姐说过,你分到了房就搬出去住了。你姐没少和我们几个老同学炫耀,说你这个妹妹聪明努力,早早就分了房……”
关月荷惊讶了一瞬,她是没想到,她在她姐嘴里,还能和聪明挂上钩。
不过,她很快又觉得正常。
她姐在朋友面前拿她显摆,她小时候在外头也拿她姐显摆过,说整个银杏胡同所有老太太的嘴都没她姐厉害,谁骂她她就回去找她姐。
互相嫌弃不影响拿对方出去吹牛皮。
“要不这样,妹妹……”
关月荷抖了下手臂,赶忙道:“高同志,你叫我名字吧,我叫关月荷。”
她姐都连名带姓地喊她,她姐朋友喊她妹妹,她觉得浑身刺挠。
“那我喊你月荷。”高元琳从善如流地改口,“月荷,你帮我和你姐说一声,这个星期天我请她看电影,让她空个时间出来。”
关月荷没敢帮她姐做主,心想着,她姐和高元森说不定现在已经崩了,以后高元琳和她姐还能不能做朋友都是个问题。
“要不还是你当面找我姐说吧,我怕我传话给传错了。哎呀,我的毛线要没了!高同志,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哎……”高元琳皱了皱眉,喊不住关月荷,只能看着她加入了抢毛线的队伍里,凭借高个子和大力气这俩优势,一下子就挤到了柜台前。
拉住售货员,把钱票往人家手里一塞,“同志,麻烦帮我拿两斤细毛线,要蓝色的!”
售货员抽了抽手,没抽得动,只能接下了她的钱票,给她拿毛线去。
第26章 大新闻(捉虫修正细节)
买到了毛线, 关月荷今年的囤衣囤粮过冬准备开始了。
她想着等上班了再带去办公室跟朱大姐现场学,但被她大嫂看到了,她大嫂闲着没事干, 就带着静静上门教她。
在又一次拆线重来后, 林玉凤终于看不下去了,“你想做什么样式的,我给你打,你别糟蹋毛线了。”
关月荷讪讪, 不想麻烦大嫂,又觉得自己还能再试试看,万一换个人教就学会了呢?
林玉凤刚说完也有点后悔了,她虽然不用出门上班, 但家里的活也不少。关建国和俩孩子的冬衣都不暖和了,要续新棉花, 她也要给孩子织毛衣……再多揽个活,得忙得团团转。
于是,关月荷一说, 她就应了下来。但她实在看不下去小姑子起针的手法,多看一眼,眉头就皱得深一分。
抱起还不想走的静静, 哄她说出去玩,赶紧溜了。
关月荷刚要把毛线收起来, 关月华踏进了屋里,“大嫂刚来找你干嘛?”
“呐, 教我织毛衣。”
“你?织毛衣?织得明白吗你?”关月华忽略妹妹眼中的不满,手指捻了捻毛线,点点头, 就把毛线拿了过去,“我给你织,你给我搞套你们厂的运动服。”
不等关月荷拒绝,她又补充了一句:“不用你贴钱。”
关月荷才点头,“要男装女装?谁穿?”
她姐爱臭美,对衣服怎么做很有想法。都是一样的布料和差不多的款式,她姐做出来的就是比别人的亮眼。连毛衣都能织出花样来。
在做衣服这件事上,关月荷就特别佩服她姐和许成才。
“除了给我买,还能给谁?”关月华心说,要不是为了跟人换手表票,她能两个月都没给自己添置东西?
手头一剩钱,她就想买新衣服。
“等等。”关月荷喊住人,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见后院里的两家静悄悄,没人在外头,就把今天遇到高元琳的事说了。
“你还去见他们家人不?”
“见啥见?!”关月华的火气噌噌往上冒,想起今早从朋友那儿打听到的消息就来气。
关月荷不想追问原因,她更想知道:“那你和高元森啥时候分啊?分了还找不找对象?”
“你管我什么啥时候分。”关月华呛完,知道自己现在是迁怒,但见关月荷没恼火,心里有些别扭,转移话题问:“你是想给我介绍一个不成?”
她知道按照关月荷的性格,不可能掺和到她找不找对象这种事上,就随口开个玩笑把话头转开。
哪知关月荷眼睛一亮,“你觉得我们厂那个姓谷的男同志怎么样?”
这个问题,关月荷昨晚才问过,但她姐昨晚肯定是因为高元森迁怒她了,她就问一问,还被说耳朵长来当摆设。
侧头去看了一眼,她姐今天没迁怒。
关月华则是惊讶地盯着关月荷看,看得关月荷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没异常。
关月华脑子本来就聪明,结合两次谷满年见到她时的表现,还有关月荷两次试探性地发问,以及关月荷此时圆溜溜的清澈眼睛……
所以,谷满年看上的不是关月荷而是她啊?!
想明白后,关月华就问:“你天天在你们厂说你有个姐长得很好看?”
关月荷翻了个白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小天天睡一个被窝,其实她对她姐长得好看这事没什么感觉。长大后见多了心眼小爱作怪的丑八怪,她才客观地明白了她姐长得多好看。
但她真不会在外头夸她姐长得很好看。
她只会在外头说她姐骂人厉害。
关月荷差点被自己心里的想法逗笑,但在她姐的直视下,辩解道:“年初八你不是去我们厂里给我送东西嘛,谷满年正好看到你,知道了你是我姐,后来就老喊我约你出去春游看电影。”
三月春游,天太冷,她没搭理谷满年。再后来,她姐就宣布谈上对象了……
知道了前因后果,关月华 也没放心上。从小到大,追她的人能绕整个银杏胡同一圈,习惯了。
“我还以为他是对你有意思。”白瞎了她给关月荷说一堆大道理,结果根本没说到点上。
关月荷震惊,她和谷满年同志是纯洁的革命友谊!
“不能乱说啊!让他知道,下次他出去采购带肉回来就不卖给我了!”
又是吃吃吃。关月华都懒得说她了。
但有些事还是得说清楚。
“下次他再找你,你就给推了。敢帮着外人骗我出去相亲,你就死定了。”
“所以我没同意啊!”
看吧,她就说,肯定不能同意谷满年的馊主意,想追人自己追呗,光想着拉别人帮人算怎么回事啊?
关月华带着毛线回了家,关月荷突然想起来,她姐又没回答她问的“谷满年怎么样”这个问题。
那看来就是没什么印象,不打算升华革命友谊了。
虽然她和谷满年关系不错,她也不可能专门跑去和他说:我姐准备和她对象分了,你想追就抓住机会自己争取。
隔壁赵大妈家的收音机一开,前院的人纷纷进到后院,她也出门去凑热闹。
今年过冬的毛衣有了着落,关月荷就操心起买棉花这事上。
找人问了一圈,谁都没有门路,她只能寄希望于天气转冷后的黑市了。
经过一个星期的讨论,厂办终于把表演的节目确定了下来。
一个节目裁出了俩表演,老家是东北的朱大姐带女同志扭秧歌,老家是天津的王大哥带男同志说快板。
大家都觉得这个节目非常新颖,报上去的当天就通过了。宣传科的科长和工会的主任都夸他们厂办的同志有想法。
关月荷觉得扭秧歌挺乐呵的,红脸蛋一涂,瞧着就喜庆。
但如果她也是上台的一员,甚至因为在女同志里年纪最小、长得最精神被安排站中间……
她现在愁成了苦瓜脸。
“哎呀!小关你怎么又同手同脚了?!”朱大姐完全没想到第一个没跳起来的居然是小关同志!
看小关同志平时跑得飞快,她想着这手脚多灵活啊,扭秧歌肯定差不了。
小关同志也很愁,她也搞不懂为什么扭着扭着就乱了脚步。
甚至还被几个路过的厂领导看到,笑呵呵地打趣说:“小关跳得最精神。”
她最敬佩的厂长还点头附和。
小关那么厚脸皮的一个同志,当场就想钻进地缝里躲起来。
为了不给集体添乱,关月荷下班回去关起门来练习,但练了几天,还是没把自己纠正过来。
“何霜霜今年做不了报幕员,还差一个报幕员,小关,你要不要去试试?”
“不不不。”关月荷拒绝了,她就不是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那块料。
她怀疑朱大姐是怕她拖后腿,但又不好意思只把她一个人挪出队伍,所以才问她要不要去竞选报幕员。
“朱大姐,不能放弃任何一个落后的同志啊!”
朱大姐没放弃她这个落后分子,但终于放弃了让她当“门面”的想法,把她分配到了最后一排的最边边。
她对当报幕员不感兴趣,谢冬雪却是很积极,准备参加这次报幕员竞选。
报名参选报幕员的工人里,临时工占了大半。
厂里目前没说给临时工转正,也没有名额。但临时工都悬着心,一日没转正,就有可能会丢掉工作。于是,大家盯上了各种能在领导面前表现的机会。
白向红也报名了,每天下班回家都在练习,还带了自己做的鞋底去找关月华讨教。
关月华去年是汽车厂国庆文艺汇演的报幕员之一,表现出色,今年还继续当报幕员。找她做指导准没错。
但是。
“这句,再念一遍。停停停!你听听念得好吗?腰挺直了,肩膀!说了多少次了肩膀不能塌!”
关月荷听着隔壁院子逐渐飙高的声音,下意识地坐正来。下一秒想起她又不去竞争报幕员,又没正形地歪靠在沙发上。
林思甜啧啧啧几声,“你姐太吓人了,还好她不是给我们上培训课的医生。”
五星汽车厂的医务室要扩建,人手不够,刚好有个护士培训班,林思甜就去报了名。
当然,她是被方大妈压着去报名的。
林思甜和关月荷都是拉磨的小毛驴,干一天就想歇一天。觉得当下的工作就不错,干一辈子都成。
但方大妈觉得,在医务室当收费员,这工作换谁都能做。不如正儿八经地去学点本事,现在能学当护士,以后说不准就能学当医生。
于是,林思甜最近都在参加卫生局组织的护士培训班。
就是因为参加培训班太忙,白天参加培训,晚上还得复习白天学习的内容和完成老师布置的功课,林思甜已经好多天都没过来找关月荷聊天了。
“你今天怎么有空?”
林思甜无奈,“我妈在家生气,我爸说好话哄呢。”
她这么大个人在家,碍着她爸说好话了,就被赶出了门。
“我妈打电话到我哥部队,才知道人又出任务去了,我哥领导接的电话,说我哥不配合组织介绍的相亲,我妈生我哥气了。等着吧,我哥年底休假回来,肯定要被打一顿。”
“你哥今年要回来?”
“他领导说今年给他放个假,应该会回来吧。”林思甜叹气,“一南一北的也太远了,咱上次给他寄的鞋也不知道收到没,信也不回一个……哦对了,丁显光写信回来要家里寄钱寄粮票,不然就找工作把他调回来。丁二哥说再寄钱就分家。”
关月荷神秘一笑,“丁二嫂分到房了,他们想搬出去住,所以要闹分家。”
“嗯?”林思甜惊讶道:“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关月荷嘿嘿一笑,“白大妈说的,我们院里的应该都知道了。”
距离整个银杏胡同人人皆知也不远了。
赵大妈家里不仅有手表,还有自行车、缝纫机和电风扇,以及一台收音机。是二号院唯一一家凑齐三转一响的。
常正义上班后住在家里,每天晚上准时准点开收音机听广播,院里的其他人家都带小板凳去蹭听。
人一多,就不可避免地聊起八卦。
白大妈现在没了工作,天天在家闲得有点不适应,就隔三岔五找老姐妹们去郊外山上挖野菜。出门多了,就听到了丁老二媳妇儿分到了房的消息。
丁大妈整天在外头说白向红走后门、考试作弊才进了服装厂,虽然别人不一定信,但她总说,听着也是让人膈应。
白大妈就等着机会给丁大妈添堵呢。这不,真让她等着了。
等丁大妈知道了丁老二媳妇儿分到房的消息,丁家肯定有场大的要闹。
林思甜听完,感慨道:“你现在是消息最灵通的了。以后多和我说啊。等下次见到许成才了,再给他说。”
还有丁学文,下次写信得写上。
总之,林思甜不允许他们四个人中的某一个漏掉胡同里的八卦。
说到许成才,许大爷许大妈最近琢磨着给他说个对象,许大嫂想把娘家亲戚的闺女介绍给许成才,许大爷许大妈没同意。
他们家也吵得起劲,但许成才一直没回家,他们吵也白吵。
隔天中午在食堂碰见许成才,他买了新手表,专门等着找她显摆呢。
“还乐呢?你都要被卖出去了。”
要是真和他大嫂介绍的人谈成了,许成才就要当回老黄牛,辛苦工作挣的钱得拿回去养大家。
除非许大嫂介绍的姑娘装傻,婚后和许成才一条心。
许成才半点不担心,又抬起戴着手表的右手道:“买了手表,没钱谈对象了。”
说完,又开玩笑道:“实在不成,让谢同志帮我找个接受入赘的女同志,最好像红旗姐那样的。”
“红旗姐那样的看不上你,死心吧。”
“那就再熬两年,等我也分到房了就好了。”许成才都打算好了,一拿到分房资格,立刻让他师傅给介绍对象,谈好了马上扯证。家里人谁也别想拿捏他。
但许成才很快就不用担心家里给他找对象了。
九月份刚到,银杏胡同多了两个大新闻:
第一个大新闻,关月华和对象分了。
高元森找人找到了五星汽车厂求和,关月华在厂门口就把他骂了一顿,说他没结婚就想着骗她,没听他的发誓和保证,当场就断了关系。
当时厂门口聚了不少人,所以,消息很快就传回到了银杏胡同。
另一个大新闻,许小妹和即将领证的对象也分了。
许小妹之前谈了个下乡的知青,给人家寄不少东西,很多人都知道。后来断了后,她就去相亲,谈了个新对象。
之前都谈得好好的,她对象都来过几次银杏胡同了,打算今年国庆就领证,大家都等着分喜糖了。
分手的具体原因不明,据说是许小妹对象在外头乱搞,被许小妹知道后把人踹了。
许小妹是唯一的闺女,比起许成才,许大爷和许大妈显然更偏爱许小妹。
许大爷和许大妈正为许小妹愁呢,根本没空琢磨给许成才找对象这事。
不管是高元森,还是许小妹之前谈的对象,在银杏胡同的大爷大妈眼中,这俩都是条件不错的男同志,很适合结婚过日子。
居然说分就分?
有人说着说着,就说三号院里的姑娘眼睛长天上,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
搬到二号院的关月荷此时也被划到了三号院去。
外头人说得起劲,被讨论的三号院的姑娘们充耳不闻,每天照常上班下班过日子。
许小妹又出门相亲去了。
关月华又穿上了新衣服。
关月荷又拎了肥肉回来。
可见,眼睛长天上的姑娘们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且招人羡慕。
这两个新闻还没消下去,银杏胡同又迎来第三个大新闻——丁大妈跑到丁二嫂单位去投诉,说丁二嫂分到了房就要分家,不孝顺。
别家也有老人牢牢把控家里收支、管着儿孙必须听话的,最多在院子里闹一闹,和邻居诉苦说儿子不孝顺。
跑到儿媳单位去投诉单位给分房的,丁大妈是整个银杏胡同的头一份。
“她脑子坏掉了哦,把房子闹没了她能得什么好?”白大妈想不明白。
就连特别爱闹的孙大妈都想不明白,觉得丁大妈是好日子过腻了脑子抽风。
“她不想要房子,把房子给我们家不就好了?大不了我给她点钱,她好我好大家好。”
关月荷心道,孙大妈这话说的,和脑子抽风也没差了。
二大妈倒是看得明白。
“丁老二两口子搬出去了就相当于分家出去了,家里一下子少一个半工人的工资,她手里拿的钱就少了呗。”丁老二是临时工,算半个工人。
“丁老二媳妇儿是饭店服务员,时不时地能拿点剩菜回来,家里能省一笔开支。”
“别看她天天说疼孙子,你们看看她家老五,小小年纪一身的肥肉。好话嘛,嘴巴一张就来了,钱和肉砸谁身上,那才是真的偏心!”
不少人恍然大悟。
这边正聊着,三号院忽然传来丁大妈的哭嚎:“别拦我!我现在就下去陪你们爹!”
大家安静了一瞬,然后不约而同地拿起小板凳往外走。
“宋公安呢?把宋公安也喊上吧。”
蔡英沉了脸,不满道:“我们家老宋没日没夜地忙了好几天,好不容易能回来休息了,这点小事还要找他,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使唤的!有事找街道办去!街道办来不了人,派出所还能没有人?”
刚开口的孙大山被呛了回来,知道理亏,但还是反驳了句:“这不是想着宋公安离得近么?”
“那你咋不去申请把我家改成派出所?专门处理银杏胡同的家务事算了。”
这下,其他人都心虚得目光躲闪。蔡英这么明着把话说到明面上,大家以后就不好再一有点小事就找宋公安了。
三号院挤了太多人,关月荷不想往里挤,就接受了白向红的热情邀请——爬屋顶。
在屋顶也只能看到一个个脑袋,丁家屋里头什么情况,根本看不见。
但她看到林思甜人趴在丁家的窗户上,想着最多明天,她就能知道丁家屋里发生什么了。
临近中秋,头顶上的月亮越来越圆。耳边是杂乱的吵闹声,她没心思分辨是谁在说话,又说了什么。
满脑子只有今年中秋发的月饼好不好吃。
而屋子里的宋公安这觉也睡得沉,直到三号院的吵闹平息下来了,他才精神抖擞地出门去上厕所。
第二天早上,关月荷去上厕所,听到俩大妈在说丁家昨晚闹分家的事。
等她下午下班回来,就得知丁老二两口子单方面宣布分家、带着三个孩子搬了出去住的消息。
难得的是丁大妈居然不闹了?!
“闹啥啊,丁老二放话了,丁大妈再去他媳妇儿单位闹,他就去汽车厂闹,把丁老大和丁老三的工作也闹没,大不了大家一起没工作,在家喝西北风。”
“丁老二捏住了七寸,丁大妈哪能再闹啊。丁老四就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实心眼,他当初也硬气点闹起来,丁大妈敢偷摸给他报名下乡去?”
“你就马后炮,当时谁知道她那么狠得下心?”
要不说恶人还得恶人磨呢。
丁老二一家搬了出去,丁家的住房宽敞了许多。
丁大妈的脸色更难看了,人也变得更加刻薄。关月荷带自己的口粮回家吃饭,脚还没踏进前院,就听丁大妈指桑骂槐道:“姑娘家家没出嫁,钱都花自己身上,怪不得嫁不出去。”
关月荷皱眉,觉得丁大妈在阴阳她和她姐,袖子一撸……袖子有点紧了,撸不起来,但不妨碍她准备挥拳头收拾人。
但许小妹的反击比她快。
她是拳头厉害嘴巴不够利索的,她姐是嘴巴厉害拳头不够硬的,许小妹就处在她和她姐两个极端的中间,又打又骂的。
她怀疑丁大妈和许小妹都在借机出气,因为,丁大妈边打边骂丁老二白眼狼,许小妹边打边骂男人没个好东西。
倒是让她不好把人拉开了。
“别看了,把人拉开!”林大爷特意点名关月荷和周红旗去帮忙。
周红旗出手前不忘提醒金俊伟往后退,免得被误伤。
关月荷:“……”
“老爹你一把老骨头了快让开。”关月荷破天荒地孝顺了一回。
第27章 中秋
丁大妈是真打上头了, 见周红旗去拉她,就嚷嚷着招小白脸进家门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关月荷这边才把许小妹拉开,周红旗那边生气了, 把丁大妈的双手控制住, 对许小妹道:“来,你使劲打。”
刚还挣扎着让关月荷别多管闲事的许小妹不挣扎了。
她和丁大妈俩人打起来那叫斗气,多个周红旗帮忙,性质就变成聚众斗殴了。
但许小妹不想打了, 周红旗想打啊。
关月荷前脚松开许小妹,后脚就得去拉周红旗。
这一拉,让她对自己的力气有了更具体的认知——上限不清楚,但能控制住正在气头上的红旗姐≈银杏胡同所有人里大概能排个前五。
“手怎么了?”江桂英见关月荷进屋后就一直盯着一双手瞧, 她凑过去看了眼,指腹上的茧子没年前厚了, 掌心更是一点伤都没有。
关月荷摇摇头,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江桂英琢磨不透,懒得问了。
吃过饭, 关沧海宣布今年国庆回老家,全家都要回。早上要早起出门,晚上回来。他已经跟林大爷说好了, 国庆那天借自行车用。
提前半个月说了,好让他们兄妹几个把时间空出来。
也得亏她老爹提前说, 不然她就要答应林思甜国庆去看电影了。
说是回老家,其实就是去大伯家里。
她爸拖家带口进了城工作, 全家的户口也都迁了过来。
爷爷奶奶走之前把家分了,她爸分到了一间屋。那屋子早塌了,后来大伯在原址上建了新屋, 那块宅基地也划到了二哥名下。村里的地都是集体的,和她家更没关系。
所以,老家没他们家的房子了,每次回去,就是去大伯家走亲戚。
秋天正是丰收的季节,村里能吃的水果都比其他季节多。
上次秋天回老家,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今年回去,除了走亲戚,还有另外一个目的——老家的亲戚给二哥介绍了个对象,见了两次,二哥和那位女同志都觉得对方不错,大伯母就想让他们也回去见见。
二哥比她大五岁,比大姐大两岁,要是一切顺利,孩子早会打酱油了。但二哥之前不太顺。
十九岁第一次去相亲,谈了一个月,对方觉得不合适,没成。
二十岁路过河边救了个女同志,女同志家里人找上门,非说他占了便宜让他把人娶了。二哥死活不肯,差点被抓监狱里去,好在有人看见帮忙做了证,才逃过一劫。
再之后,那被救的女同志都结婚有孩子了,她家的人还记着恨,知道她二哥相亲,就去他哥相亲对象家里乱说,次次都被那家人给闹掰。
偏偏大伯是生产队长,而那家人是另外一个生产队的,这种事还不好报复回去。
二哥愣是拖到现在还没能成家。
关沧海和江桂英一直愁二儿子的婚事,盼着这次别出问题。
宣布完国庆回老家的决定,江桂英才宣布开饭。
—
国庆节文艺汇演的女报幕员终于确定了下来,广播站的一位女同志竞选上了。
错失一个出风头的机会,临时工们唉声叹气。
也有好消息,今年年底会有转正名额下来,具体数量不确定。但是,只要厂里的运动鞋能有运动服的好销量,临时工转正是迟早的事情。
辛苦了一个月的谢冬雪有些泄气,她就差一票!差一点点就能当上报幕员了。
“但凡是差两票,我都没这么不甘心。”谢冬雪越想越觉得堵得慌,得到关月荷友情安慰的一块肥肉,还是堵得慌,“你再给我夹一块。”
关月荷看着饭盒里仅存的两块肉,咬咬牙,又分了一块出去。
“谷满年刚刚找你说什么了?”满脸的兴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捡到免费的大肥肉了呢。
关月荷耸耸肩,“就打了个招呼。”
谢冬雪不信,“专门绕一圈过来找你打个招呼?他是第一天认识你?怪里怪气的。”
关月荷猜测,谷满年可能是知道她姐和高元森分了的消息,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天下班回去,她没去家里搭伙,发现家里没酱油了,拿瓶子和钱票出门。
在胡同口撞见她姐和一个陌生男同志在说话,那男同志说话时,看一眼她姐,然后脸通红地飞快低下头。过一会儿,又抬头看一眼……
她发现了,她姐从小就喜欢看起来像读书人的男同志。
高元森看着就是个文化人形象,只是心里没成算,光想着结婚不想着结婚后怎么过日子,就变成了迂腐。
现在这个男同志也很有文化人的气质。
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酱油瓶,犹豫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先退回二号院,别去打扰她姐。
“关月荷。”她姐看向她。
关月荷挑了下眉,到了他们跟前,那男同志朝她笑笑,没了刚刚在她姐面前的害羞劲儿,“你好,我是……”
关月华打断他道:“工作的事,上班再说吧。我得陪我妹去买酱油,先走了。”
走远了,关月荷才听到她姐松了一口气,道:“我今年和他搭档报幕,这人太烦,废话太多。”
得,这个有文化人气质也不行,她姐也没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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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前一天,卓越服装厂的食堂又排起了长队,比去年过年领年礼的队伍要长得多。
关月荷又被王峥拉去销售科帮忙,外出跑京市的百货大楼和百货商店,等她回到厂里,就只能在队伍后面当尾巴了。
她现在在厂办已经不算是闲人了,目前跟着朱大姐负责做会议记录。但销售科忙起来的时候永远不够人手,王峥找销售科的科长一提,人家就找来厂办借人。
厂办就她还算清闲并且愿意外出跑腿。
其实她挺喜欢跟王峥到处跑的,但各个科室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可能从生产车间把人提拔上来,但一般不会从其他科室把人调走。
她极有可能要在厂办干到退休,除非她强烈要求调去销售科。
但一想到厂办的大哥大姐们、和在厂办能偷懒的日子,关月荷的想法又不强烈了。
朱大姐拎着厂里发的中秋节礼从队伍前头走过来,特意来安慰她道:“排前面和排后面都一样。”
今年中秋分的东西算是丰厚的:两块月饼和一网兜水果和一只处理好的鸭。
确实是排前排后都一样,水果是一兜兜的,鸭也是成只的,个头几乎都一样。而且不准挑,排到了,负责发的人拿到哪份就是哪份。
关月荷心情舒坦了。
采购科这次没能抢到猪肉,只能选择去养殖场订鸭子。
大家也没失望,有得肉吃就很不错了。一手水果月饼,一手鸭子,笑呵呵地往家赶。
五星汽车厂就不一样了,每个工人中秋节的福利里有一斤猪肉,同样也是分到两块月饼和一网兜水果。
猪肉是好吃,但一斤猪肉的重量肯定比不上一只鸭子。
还有别的单位,比如防疫站、废品站、日化厂等等,他们拿回来的东西各有不同,但都大差不差。
除了极少数搞技术的工人级别高而收入高,剩下的大多数普通工人收入差距不大。
差距小,就容易满足。毕竟,大家都这样。
过年过节拿到的福利也是,大家都差不多,碰上面了就都能乐呵呵地聊几句。谁也别眼红谁。
但当天晚上,几乎没有肉香飘出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把拿回来的好东西留到中秋当天再吃。
除了极个别人家。
比如住在二号院门房的陆昌和卢艳两口子,他们已经把肉都下锅了,两口子的大海碗最上面铺了厚厚一层肉。
临近几个院的小孩因为挥散不掉的香味哭闹,连宋公安家的西北西南也闹着要吃肉,被宋公安拿皮带追着打,才边哭边说不吃了。
宋公安的皮带追老半天都没追上跑两步歇一下的宋西南,急得已经爬上屋顶的宋西北嗷嗷叫。
关月荷坐门口看热闹,没肉吃也觉得今晚的窝窝头特别香。
至于宋西北和宋西南兄妹俩求她揍他们爹——宋公安,她当什么都听不到。
隔天早上,关建国和林玉凤带俩孩子去林家送中秋节礼,顺便跑一趟姥姥姥爷家送礼。
本来应该是关沧海和江桂英跑一趟的,他们也别的亲戚要走,但还是让关建国绕一段路去江家。
关月荷知道还是因为“借房子”给闹的。
她搬进新家请客那天,姥姥姥爷一家就惦记上了她的房子,想借一间给表哥结婚用。
说是借,但什么时候还也没个说法。日子一久,借出去的屋子到底归谁都成问题。
她当时态度摆了出来,她和姥姥姥爷感情都一般,借房子那是不可能的。
但舅舅舅妈没死心,好几次来家里找她妈,话里话外都是想借房子。
他们本来想着国庆就让表哥结婚领证,但房子没着落,人家女同志说再等等。
再等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结成。
她妈一直压着没给应下,舅舅舅妈早有意见了。
眼看着中秋都来了,国庆也不远了,舅舅舅妈肯定还得提这事。
今天也是为了躲麻烦,省得过去了,姥姥姥爷要拿长辈的派头压着他们点头,她爹妈干脆让大哥把礼送过去。
第28章 礼物
而此时在姥姥姥爷家的关建国和林玉凤, 正被舅舅舅妈分别拉到一旁去“说点事儿”。
关建国庆幸他们是先绕来这边,还能借口说赶着去孩子姥姥家送礼得走了,不然还会被继续“敲边鼓”。
一从姥姥姥爷家出来, 两口子纷纷大松一口气, 伟伟和静静不懂事,觉得有意思,也跟着学爸妈愁眉苦脸地唉一声。
孩子爱学嘴,他俩就没立刻问对方被喊去说了什么, 骑上车风风火火地往林家赶。
没想到林家那也有事。
林玉凤是家里的大姐,底下就林玉珍和林红阳两个弟弟妹妹。
林玉珍和林红阳只差了一岁,可以说,林红阳是父母的眼珠子, 而林玉珍自小就是林玉凤拉扯大的,姐妹俩的感情才最好。
父母唯一的工作给了林红阳, 林玉凤偏心妹妹,就把自己的那份工作给了她。
现在,林玉珍和林红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都各自谈了对象,一两年内也该成家了。
问题是,林红阳谈的对象提了要求, 要么给三百块彩礼,好让她买份工作。要么就把林玉珍的工作转给她, 反正林玉珍都是要嫁出去的了。
林玉珍哪可能把工作让出去?林父林母就说让她出三百块钱。林玉珍同样给不出。
林玉凤喜欢妹妹比喜欢弟弟多,但也舍不得白送一个工作出去。
姐妹俩当初说好的, 林玉珍结婚前的工资大头要给林玉凤,当是林玉珍帮忙上班,一个不用上班就能拿大部分工资, 一个能靠工作留在城里。结婚后再拿三百块钱给林玉凤,工作就算彻底买断了。
林玉珍对上交工资大头和拿钱买工作没有意见,谈对象时也坦白了自己的情况,正和对象一起攒三百块钱,还差一些,年底应该能攒够。还了大姐后,明年初正好领证结婚。
现在叫她为林红阳的婚事出一份力?林玉珍心想,她不出一口气都算好了。
任凭家里怎么说,林玉珍就是不松口。
她这儿油盐不进,大姐姐夫来了,父母就让他们去劝劝。
林玉珍看了眼坐在旁边低头不语甚至一脸委屈的林红阳,心里莫名冒出一股郁气。
“你们都是姐姐,得帮帮红阳啊,以后咱们家还得靠他撑着。”
“玉珍工作几年,平时就给家里交六块钱,我和你妈没说过她一句,现在让她帮一把怎么了?”
“建国,你说说,我们就是让她拿三百块钱出来,工作了四年,平时也没往家里交钱,难道连三百块钱都没有?”
关建国听着听着,总算是明白老丈人真实的打算了。
当初林玉凤一声不吭地就把工作转给了林玉珍,后来老丈人两口子也知道了原因,当然知道林玉珍的工资是林玉凤去领的,三分之二得给林玉凤。
工资大头交了出去,还得每个月给家里交六块钱,林玉珍就算一分不花,四年也攒不下三百来。
说白了,要钱其实是跟林玉凤要的。没要到,就让林玉珍把工作让出来。
“红阳也工作三年了,三百没攒到,两百五总攒到了吧?一大老爷们,想娶媳妇儿,还得靠姐妹出钱?”关建国开玩笑似的道:“红阳,你这媳妇儿娶回来,能不能养得活人家哦?”
林父老两口一滞,表情不自在,想反驳又找不到话来。
林红阳只会低头看手指,“我都说我出钱了,爸妈非说让姐也帮衬一把。”
关建国笑笑,睁眼说鬼话呢?
没说大姐二姐,那就是指望两个姐都帮衬了?
林玉凤此时无比喜欢大姑子逮谁骂谁的伶牙俐齿和小姑子六亲不认的大拳头,可恨自己嘴笨还不敢在娘家发威。
躲屋里的林玉珍听不下去,冲出来吼道:“爱娶不娶,明天我就去曾雪家里问问,他们家是不是揭不开锅了要卖闺女挣钱!”
话都没说完,眼泪就情不自禁地哗啦啦掉。林玉珍恨自己的眼泪不争气,从小和人吵嘴总是话刚出口,眼泪也跟着落。
“不准去!”林红阳倏地站起来瞪她,两手紧紧握成拳头。
刚刚还一副唯唯诺诺只听父母话的样子,现在倒是硬气了,都知道要大声抗议了。
“问什么问?”林母使劲拍了两下林玉珍的后背,气道:“你跑去闹,把红阳的对象闹没了,你就能得好了?让你对象家里怎么看你?不准去!”
“不想我去闹,你们倒是别惦记卖我啊。”林玉珍抬手狠狠擦了下眼睛,看林红阳像看第一次认识的陌生人似的。
“谁要卖你了?养你这么多年,饿过你一顿没有?还送你去读初中,你看看周围谁家闺女能读完初中?让你拿点钱帮衬下家里,你就要死要活,养你有什么用?”
“读初中的钱是我姐给的,你们才没打算让 我读初中!”要不是她姐提前把工作转给了她,后来政策一出,她肯定也是下乡中的一员。
“没给你读初中的钱,你吃饭不要钱?穿的衣服不要钱?可真是个白眼狼,你是石头里蹦出来不吃不喝就能活的?”
吵架的声音拔高,好事的邻居过来敲门,“老林,和闺女吵啥哦?你们玉凤嫁得好,玉珍又是工人有出息,你有啥好骂的?”
“就是啊,老林你们两口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外头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这些话都是林父两口子平时和邻居显摆的,借着出息的两闺女,没少贬低别人家闺女,还把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搬。
他们平时找不到机会戳破这两口子的牛皮,现在可算让他们逮住机会了,那不得多说点?
“我家的事有你们说嘴的份?”啪地一声,把门窗都给关了起来。
关建国不想掺和老丈人家的事情,更不可能同意给小舅子出三百块钱的彩礼钱,带来的节礼往桌子一放,拉起俩不敢闹腾的娃,喊上林玉凤,“爸妈,我们还得回家吃饭,先回了。”
想了想,又看向林玉珍道:“对了,月荷说有事找小妹你帮忙,爸妈,小妹跟我们走一趟,晚点我们再送她回来。”
林玉珍还没回过神,就已经被林玉凤拉出门了。
关月荷找自己帮忙?林玉珍一听就知道这是姐夫临时找的借口,她和关月荷在外头遇上了,甚至有可能没法一下子认出对方来。
事实确实如此。
他们回到银杏胡同时,关月荷正从外头跑回来,带回个大消息:国营商店来了一批新鲜的鱼,量不多,现在还没多少人排队。
“哥,你先去排队,大嫂你去拿家里的副食本。”关月荷见着人就快速安排好了,她也要回家拿她的副食本。
见旁边还有个人,顾不上细看是谁,她就道:“别愣着啊,你赶紧回去拿本啊,顺便和你们院的人说一声。”
林玉珍懵住:“……”
说完她就冲进了二号院,“百货商店来鱼了,赶紧去!”
家里的粮油本、副食本、户口本等等,都被她收在卧室新淘到的床头小柜子里,一块蓝色的布包着,她拿了副食本,再从旁边的铁盒子拿钱。
等她再冲出去时,胡同里不少邻居也跟在她身后跑。
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一抬头,关月荷已经没影了。
见到她来,林思甜松了一口气,来得快不怕排不上。
她俩出来逛百货商店,正好遇上人家有货来。俩人谁也没带副食本也没多带钱票。都不用商量就决定好了,她留下排队等林大爷或者方大妈带副食本来,关月荷则是跑回家拿东西。
多亏关月荷跑得快传消息,其他地方的人知道消息赶过来时,前面已经排了几十个银杏胡同的人了。
单位发了肉,现在还买到了鱼,今年的中秋菜品格外丰盛。
但大多数人家都不打算吃完,把鱼留着打算明天继续吃。
陆昌和卢艳出去走亲戚没赶上买鱼,难受得心口疼,琢磨了一圈,最后去找别家换鱼。
等到下午三点多,各家终于开始准备今天的正餐了。
关家其他人对于林玉珍突然的到来觉得有些奇怪,但人来都来了,还带了点心,他们也没当场问为什么。
全家每个人都得干活,林玉珍就挽袖子去帮自己亲姐。
院子里的人都聚到前院的水龙头旁边刮鱼鳞,也有人在洗菜的。
鱼腥味招来胡同里的野猫,站在墙头不停地喵喵叫。
没法吃的内脏扔到了墙角一个破盘子里,等人都不往墙角走了,墙上的野猫才跳下来。
中秋和除夕一样,都得全家团圆吃饭。
不仅一个月才回一两次的许成才回来了,连前些日子闹得快断绝关系的丁老二一家也回来了。
看别人家都能一家整整齐齐,谢大妈又忍不住按眼角,一边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振兴在家和你爹怎么过”,一边偷偷瞟一眼儿媳妇刘阿秀。
刘阿秀接话道:“妈您要不放心,您就回老家看看,婷婷不用您操心,我给送厂里育红班去,还有我妈帮忙。”
谢大妈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想小儿子的话不敢再说了。
她是打着“老大两口子双职工,婷婷还小没人照顾”的旗号来的,口粮是一点没带来,亲家母每次见着她都要说几句,无非就是嫌弃她帮不上忙还分口粮。她再想着把老伴儿和小儿子接来城里住几天,怕是亲家母会立刻找上门。
屋里的谢振华依然一句话不帮她说,她心道:振华这样和入赘了有什么区别?
心里有想法,但她不敢真和刘阿秀闹。金俊伟的家里人倒是敢。
可有胆子没本事也不成。
金俊伟的父母和哥嫂们找到银杏胡同来,说中秋节得一家子团圆,他们来小儿子这儿过。
他们想得挺美,觉得这么大个节日,谁家不是全家一起过的?他们占着理。再者,银杏胡同几乎都是五星汽车厂的工人,周红旗要是敢把他们赶出去,看她还怎么在银杏胡同过日子?说不定还会有人告到她领导那儿去。
关月荷看他们得意洋洋的,心想着他们真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金俊伟入赘过来时,金家人来闹过一次,想占他们分到的房子,被周红旗揍了一顿,还把人绑起来,给送到派出所去。
他们没吸取教训,还要来闹?关月荷很是佩服。
三号院的人忍不住暂停做饭,大人小孩都往前院挤。
金家人嚎着让大家评评理,没人吭声应和,看周红旗把金家的男女老少都抽了几个巴掌,就更不敢说话了。
甚至,周红旗开口借绳子,各家都把自家的绳子借了出去,足够捆住金家一大家子人了。
周红旗完全不怕金家人来闹,结婚前她找了街道办和厂妇联的领导做了证,让金家写了和金俊伟断关系的保证书,他们闹到厂长面前她也占理。
邻居的看法就更不重要了,她一个五级钳工,过两年再努努力往上考。有技术,她在厂里就不会被人打压,还多的是人想送孩子给她当徒弟。
胡同里不少人确实惦记着把自己孩子给周红旗当徒弟,连关沧海都想过,把关爱国送去。
但周红旗放话说暂时不想收徒,等她成了六级钳工再说。
宋公安想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被蔡英给拉住了,“人家处理得好好的,你别上去添麻烦。”
宋公安想想也是,这胡同里的各家,就算今天掐得要老死不相往来了,明天还一样在胡同口碰头聊八卦,再有点什么好事,那更是恩怨尽消。
越是重大日子,越是闹得厉害。
三号院这儿才停歇,二号院又闹起来起来。
“常大爷家的常正义没打招呼就带对象回家吃饭?”
“怪不得赵大妈说要把常正义赶出去自生自灭,谈对象了咋不和家里说一声?不说就算了,带对象回家吃饭总得提前说吧?”
“常正义这小子翅膀硬了,现在就和家里对着干了。”
听到别人说的话,江桂英和方大妈对视一眼,都庆幸自家拒绝了赵大妈,没让自家闺女和常正义相看。
连白大妈都在家和白向红道:“得亏他们家没同意,不然我们都要跟着丢脸。”
“不过,赵大美不同意,常正义和这女同志成不了。到时候她要是反悔了要来找我,我可不搭理她,向红你也记着……”
白向红无奈,几个月前谁还巴不得她赶紧和常正义谈了?还夸常正义条件多好。
她刚去后院看了一眼,常正义带回来的对象就是她见过的那个。一算时间,至少谈了两年,赵大妈不同意就成不了?她觉得未必。
常大爷和赵大妈家因为常正义突然带对象回来而坏了心情,桌上的肉都不觉得香了。
但关月荷觉得特别香。
上次吃鱼还是二哥自个儿来城里那会儿,都过去半年了!
但这一顿酸菜鱼吃完,家里的酸菜也即将吃完了。
江桂英问饱得打嗝的关月荷:“你要做几坛酸菜?先估算好,我帮你一起买了。你还得去订坛子……”
到了秋冬季节,汽车厂的采购科会到乡下去收购蔬菜,厂里职工凭副食本购买,按照职工家属人数定额。
即使关月荷现在户口迁了出去没份额,但家里的份额根本用不完,给她捎带一份绰绰有余。
这也是大厂子的隐形福利之一。卓越服装厂前些年就没这样的福利,工人得拿副食本去百货商店排长队购买。
关月荷对自己的食量很有数,当场就报了自己要买的数量,开始琢磨着再给自己添置点什么。
抬头看了眼她姐,她的毛衣才织了一半,等国庆过后,她姐空闲了,速度应该就快了。
她其实想着再买两斤毛线多做一件,不然没得换。
她看了她姐织的毛衣的花纹,特别好看。有点想找她姐再织一件。
关月华抬眼,“什么事?”
关月荷把请求说了,又补充道:“我帮你买布或者买双运动鞋。”
她现在和销售科、采购科的人关系好,可以找王峥换鞋票。
“买你们厂最近出的运动鞋?”卓越运动鞋最近很火热,特别受年轻同志的喜欢,关月华有些心动。
“嗯嗯!”
“嗯,那我就辛苦点帮你织毛衣吧。”
林玉珍看了眼她们两姐妹,她以为她们姐妹关系一般呢。
要是让关月荷知道她的疑惑,肯定会帮她答疑:确实很一般!
刚吃过饭,肚子都还饱着,月饼拿出来放桌上还没拆。
家里四个工人,凑起来就是八块月饼,虽然一个只有巴掌大小,但比起关月荷小时候,这月饼数量已经是非常多了。
江桂英留了三个出来,准备国庆回老家时带回去。
小孩子总是不知饱,遇到好吃的,肚子就会有空地方装。
伟伟和静静闹到了一小块月饼,拿到手先咬了一小口,满足地眯起眼睛,然后迫不及待地跑出去找小伙伴玩。
胡同口银杏树下有人开收音机听广播,不少大人纷纷带着板凳出门。关月荷和林思甜、许成才闲着没事,也出去凑热闹。
住在门房的李大爷被侄子接走过中秋,刚刚才回来,拿着包水果糖给在院子门口玩闹的小孩分。
有好吃的,这帮小娃娃虽然还是怕满脸伤疤的李大爷,但还是挪着脚步往前,接过糖果道谢。
他们三个也分到了一块水果糖,美滋滋地冲李大爷道谢。
林思甜不怕李大爷,还经常和李大爷说说话,把糖果扔嘴里了,就问:“李大爷你家有喜事啊?”
李大爷一笑,发出桀桀桀的声音,估计是他自己觉得声音吓人,就忍住了笑,没否认,只说:“就你眼睛尖。”
但李大爷没说到底是什么喜事,也不给他们追问的机会,收起剩下的糖果就回了家。
“李大爷找到老伴儿了?”
“啊?也不是没可能……”
“快看快看,常正义带着他对象。”许成才小声惊呼,提醒她们赶紧看。
“哪呢?哦哦,看到了。不是,他对象有点眼熟啊,是不是咱们高中的学生?”林思甜想了许久,还是没记起来到底是不是。
关月荷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她高中只读了高一,然后就出来工作了。而且,学校又没规定说到多少岁必须上学,导致每家小孩的上学年龄参差不齐。
林思甜和丁学文才是同一届,她比他俩还早一年上高中,比常正义早两年上高中,读书时完全遇不上。
丁学文是上学晚,林思甜是因为身体不好,初中读了三年才毕业。
因为汽车厂有自己的小学初中高中,而且还都在一块儿,初中和高中更是同一栋楼,她们不在同一个年级,也不耽误她们天天一起上下学。
林思甜很快也想起来这事,没再让关月荷快想。
常正义和他对象在不远处说了多久的话,他们三个就看了多久。
关月荷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又听不到他们说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林思甜和许成才也想不出来好看的点在哪儿,但一起凑热闹就觉得很有意思。
说得也是。
听完广播,各家大人出来喊人了,让回去吃月饼。
三号院。
邻居们都到院子里赏月,林大爷搬了桌子出来,各家再自己搬凳子,看看月亮再吃一口月饼。吃完了,再一块儿聊聊天。
江桂英拿出剩下的四个半月饼,大人每人分到半块,俩小孩分半块。
年年都是这样的酥皮月饼,里头的馅甜得齁人。
关月华不喜欢吃太甜的,掰下来一小块尝尝味,剩下的就给了关月荷。
关月荷却觉得味道正好,她是酸甜辣咸都喜欢,几乎不挑食。
邻居不时地看一眼林玉珍,都好奇林玉凤的妹妹怎么突然来关家过中秋。
吃过月饼,关建国和林玉凤也没把人送回去的动静,看来是打算把人留下住一晚了。
关月荷连自己亲姐都不让住自己家里,更不会让个不熟的人和自己睡一个炕了。
所以,她打个招呼就回了二号院。
家里的餐桌上放着她的那份水果,要不是今晚吃得够饱,她肯定要洗一个来吃。
常正义摸黑才回了家,常大爷和赵大妈压着声音骂他,但细听还是能听得到的。关月荷在客厅沙发坐到了十一点才回卧室睡觉。
第二天去上班,正好遇上常正义也在这个点出门,关月荷扫了一眼,两熊猫眼。
常正义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能笑着打招呼。
日子一天又一天晃过,直到国庆前两天,江桂英大清早地端过来一碗长寿面,最上面铺了两个荷包蛋,关月荷才想起这是自己的生日。
不只是她家,外头很多人家也都不重视过生日。想起来了就给煮个鸡蛋,想不起来或者觉得没必要,这一天就这么静悄悄过去了。
所以,一大早收到一大碗长寿面的关月荷受宠若惊。
“满十九准备二十的人了,工作多上心,争取今年拿个先进。”
江桂英并不像关沧海是个“先进狂热分子”,但二闺女别的都不用发愁了,她就盼着她工作能再上一层楼。
关月荷刚拿起筷子就想放下,工作是她上进就能往上爬的?厂办里哪个不比她有资历有本事?唉。
“妈,我才满十九,哪里就准备二十了?”还有三百多天,远着呢。
“别跟我犟嘴,今天不想骂你。”
“哦。”关月荷停止说话,大口大口吃面。
这是没什么特别的一天。正常地上下班,厂里、胡同里都没有谁家闹事,毫无波澜。
下班后先去了三号院,江桂英惊讶,“今晚不在食堂打饭了?那我得再蒸几个馒头去。”
“我在食堂吃过了。”
“吃过了?那再给你蒸两馒头。”江桂英起身要往后面的厨房走,被关月荷拉住,怀里被塞了个东西,是盒雪花膏。
江桂英:“给你姐的?”
“不是。给你的。”
江桂英愣住,才发现今天的关月荷格外扭捏,声音不像平时中气十足,像蚊子哼哼,见她看过去,还眼神到处乱飘。
“给你用你就用,我姐亏不了自己。嗯,我回去了。馒头不吃了。”像是做了亏心事落荒而逃。
“桂英,站门口看啥呢?”方大妈端着盆衣服出来,见老姐妹傻愣愣的。
“嗐!”江桂英回过神,把手里的雪花膏亮出来,压着嘴角,颇为苦恼道:“我家月荷,非要给我买雪花膏用,一大把年纪了,擦点蛤蜊油就行了,她非说这个好。”
方大妈嗔了她一眼,开玩笑道:“闺女的孝敬,你嫌弃啊?那你给我用。”
“你让你家思甜买去。”江桂英赶紧把雪花膏收回去,被老姐妹盯着,自己也忍不住了,笑得眼角皱纹更深了。
方大妈羡慕地叹气,看看别人家的儿子闺女,再想想自家的,一个不省心一个不贴心。
江桂英冲她眨眨眼,调侃道:“你有你家老林买还不够?”
笑得方大妈老脸一红。
已经吃过晚饭的关月荷还是收到了家里的馒头,而且是三个。
而隔壁的家里,关爱国帮忙洗菜慢了点被骂,关月华织毛衣被骂,关建国说明晚去师傅家里吃饭也被骂……
关建国晚上回自己屋了才有机会问媳妇儿:“妈今天咋了?”
“没咋。月荷过生,给妈送了一盒雪花膏。”
“哟!”关建国笑道:“咱们家居然是老四最贴心。”
关建国好歹还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被骂是什么原因,关爱国经常被骂,心大得完全没当回事。只有关月华想不通,晚上辗转反侧,愣是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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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爹还不去上班啊?要迟到了吧?”
“来得及,我看着时间。”关沧海拍了拍衣服口袋里的老怀表,见闺女急匆匆地只顾着往厕所跑,就喊住了她。
“哎哟!老爹您到底啥事啊?我快憋不住了!”关月荷着急。
关沧海咳了咳,才暗示她道:“听说你给你妈送了盒雪花膏?”
“对啊。”关月荷现在哪有脑子想别的,就道:“爹你也学学人林大爷,对方大妈多好。好了,爹您快上班去吧,别把今年先进丢了。”
说完就冲进了厕所。
关沧海没喊住人,他没暗示成功,还被闺女批评对老伴儿不够好?
也因为这一盒雪花膏,关月荷“抠门鬼”的外号暂时被人忽略掉,一群大爷大妈使劲地夸关月荷孝顺,羡慕江桂英有福气。
但到底是真心夸关月荷,还是想暗示自家孩子学一学,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孝顺闺女,过来搭把手。”关沧海自行车后头绑着个大箱子,里头不少零碎东西,其中有个大件,是个收音机。
为了增加二哥谈成对象的概率,家里决定提前给他送结婚礼物——一台收音机。
这是关月荷和大哥大姐一起买的,票是大哥出的,钱是关月荷和大姐一起出的。关爱国一分钱没有,想出一份也没能力。关沧海和江桂英另外拿一份钱给关卫国。
虽然二哥过给了大伯大伯母,但怎么说也是同个爹妈的亲兄弟,出这份钱,没有人有意见。
凑了票和钱,关沧海就在国庆前一天把收音机买了回来。
关月荷去帮忙把纸箱搬下来,顺便道:“爹您想让我给您送东西您就直说。”
关沧海不说,哼哼了两声。见关月荷不搭理他,心想还是不能和犟脾气闺女较劲。
“你要给你爹送点啥?”
“不知道啊,送您两张鞋垫成不?”
“我有鞋垫。”
“送顶帽子?送双毛线手套?”
“我有!”
“……”关月荷深呼吸,扯嗓子喊:“妈,我爹想让我送瓶酒给他!”
江桂英气急败坏的声音传出来,“我看他是嫌命长了!不准送!啥也都不给他!”
第29章 名额
关月荷被再三警告不准给老爹送东西, 乖巧地应下,说自己绝对不送。
关沧海看着二闺女溜走,怕老伴儿没完没了地念叨, 就催着赶紧开饭, 待会还得给小儿子送饭吃。
国庆的文艺汇演放在今晚,关月华是报幕员,下班后没回家,而是留厂里做准备。小儿子接到了家里的任务:放学就跑厂大礼堂去占位置, 家里给他送饭。
关月荷有节目表演,自然是要去自己厂。
江桂英和林玉凤不想出门折腾,选择带俩孩子去卓越服装厂看表演。
但是她们不像有些人早早就去排队占位置,只能占到最后面踮着脚看。
看了十几个节目, 也没见到关月荷的身影。
江桂英纳闷了,“不是说她们厂办的节目排前头吗, 咋没看到她呢?该不会是节目被取消了?”
“来了来了,报幕员说下面是厂办的节目。”林玉凤提醒道。
江桂英又继续踮脚,拍了拍前面大高个的肩膀, “小同志,你弯个腰,待会是我闺女的节目。”
大高个一听, 惊讶地问:“大娘,您闺女是厂办的?不会是小关同志吧?”
“对对!关月荷。”
“那我跟您换个位置。小关同志没少来我们销售科帮忙。”
江桂英想谦虚两句, 但节目已经开始了,换了位置后就赶紧闭上嘴认真看。
这一看, 更是笑不拢嘴。
旁边的人纷纷笑了起来,“最后排最右边那位女同志跳得真喜庆!”
两红红的脸蛋,龇着大白牙, 笑得眉眼弯弯,站最边边也照样吸引观众往她那儿看。
这个节目得了好几次喝彩,但还是差一点,没在众多优秀节目里拿到奖。
厂办的同志们也没灰心,能顺利表演完就是胜利了。
尤其是关月荷,一下台就被谢冬雪狠狠夸了一通,说她跳得特别好。
关月荷悄悄松一口气,她最开始没跟上,后面上头了,觉得自己跳得应该挺不错的。
总算把这次节目给应付过去了!
晚上回去,胡同里都在讨论各个厂的节目表演。
五星汽车厂今晚的节目表演差点出状况,但作为报幕员的关月华同志急中生智,化解了危机,得到了厂领导的表扬,获得了优秀报幕员的称号。
卓越服装厂也出了不少有趣的节目,其中就有关月荷同志的扭秧歌。哪怕没获奖,但十分欢快喜庆,一提起来就忍不住笑哈哈。
关月荷看完节目就跑回家洗漱睡觉,还不知道自己在银杏胡同里多了个“快乐大傻妞”的形象。
国庆当天的早上五点半,天还没亮,关月荷起来洗漱得拿着手电筒照明。
跑胡同口上厕所,手电筒一晃,晃出张苍白的脸来。关月荷立时握紧手电筒,绷着脸道:“是人你出个声!”
被晃得只能背身的常正义:“……是我!”
关月荷换一只手拿手电筒,往裤腿蹭掉手心的汗,骂骂咧咧道:“在厕所门口装神弄鬼,有病啊!”
常正义没回击,见来的人是关月荷,他也松了一口气。依然站在男厕所门口,有些不太确定,“我刚刚出来好像看到有只……呃,有个一身白布的人飘进了厕所。”
关月荷回身看了他一眼,“近视不带眼镜,你在胡同口往这儿看,能分得清人和狗?”
“我真看见了!”
关月荷收回了脚,正犹豫是在外头等人来呢,还是先回家找人一起,忽然看见宋公安和蔡英带着西北西南过来,放心了。
宋公安当过兵,就算厕所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见到人民解放军也得退避三舍。
“你俩杵这儿干啥呢?”
“刚到。”关月荷一头扎进了厕所。
常正义则是跟在宋公安后面走,进到厕所还四处张望,看看到底有没有白布影子。现在他也怀疑起自己到底是不是看岔了。
关月荷没把早晨的这个小插曲放心上,收拾好了后就把家里门窗锁好去隔壁三号院。
家里两辆自行车,跟林大爷借了一辆。
关沧海骑车,前杠坐着关爱国,后座坐着江桂英。关建国林玉凤带俩孩子骑一辆车,剩下的一辆是关月荷、关月华姐妹俩骑,新买的收音机也是她们负责抱着。
老家离得远,几乎要跨越整个京市。得先去坐公交,到了郊区,再骑自行车去生产队底下的村里。
今天出行的人格外多,他们要不是出门早,怕是难挤得上公交车,更不用说还要把自行车也给捎上了。
颠颠晃晃到了郊区,关月荷依然精神抖擞,关月华被车上各种味道熏得想吐,脑袋还晕乎乎的。
见她发晕还说要骑车,关月荷紧紧把住车把手,坚定地拒绝,“你想摔沟里你直接跳下去,我不陪你。”
晕得手脚发软的关月华没力气和她吵,只能坐后头,一手抱着收音机,一手抱着妹妹的腰。
刚开始还好好的,没一会儿,关月华听到爹和大哥在后头喊:“等一等!等一等!”
一回头,她们已经蹿出去一大段距离了。而踩车的关月荷半点没有减速的意思。
“等等老爹!”
“你说啥?我、听、不、到、啊!”关月荷又猛猛地使劲踩车,浑身的牛劲终于有了发挥的广阔场地。
停下等了一会儿,关月荷见人追上来了,又咻地一下冲出去。
关家的其他人:“……”
六点从银杏胡同出发,到丰收生产队已经九点多了。
关沧海和关东临兄弟俩长得像,哪怕关沧海不常回来,当地人一看就认了出来。
知道关东临这个大队长家的关卫国今天请对象上门,见到关沧海回来,大家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就是有些惊讶,关沧海家的俩闺女都成大姑娘了?
关月荷轻车熟路地骑前面,拐了两个弯,见到门口有棵歪苹果树的院子,才放缓了车速,正好和刚踏出院子的关卫国打了个面。
“二哥!”
关卫国高兴地快步上前,“这么早?!我妈还说你们最快也得十点才能到。”
“今天的路顺畅。”
关月华无语,照她那个骑法,条条大路都顺畅。
关沧海和关建国到时都满头大汗,坐前杠的关爱国和伟伟都在揉屁股,叔侄俩小声抱怨各自的爹骑太快,颠得屁股疼。
他们一到,大伯母就迎了出来,“卫国,去喊你爸回来。”
“公社给了任务下来,大队干部早早去开会,又跑后山去了。你们坐着,我再烧点水。”
关月荷不觉得累,又跟着关卫国跑出去找大伯。
等他们回来,才歇几分钟,关卫国的对象一家就过来了。
关卫国的对象叫李秋月,看着很落落大方的一个姑娘。
他俩是公社的妇联主任给搭的线才认识,见了两次面,都觉得对方挺不错,所以今天才有双方父母见面的安排。
李秋月性子活泼,又是和关月华、关月荷差不多的岁数,见面互相认识后就坐她们中间聊天。
关卫国被挤到一旁,局促地搓手,听对象和妹妹们说话。
其实主要是李秋月和关月华在聊。
别看关月华平时不高兴了就逮谁骂谁,但真想和人交好,她脾气也可以是很温和的。
这俩人都喜欢好看衣服,觉得对方衣服做得好,说起做衣服来,话就滔滔不绝。
大人那边有牵桥搭线的公社妇联干事找话题,把双方情况摊开了说,大家心里都能有个数。
虽说是公社妇联干事给做的媒,但李家人也怕人家给说了个人品不好的,于是来之前就托亲戚帮忙打听关卫国的情况。
知道他之前为啥迟迟找不到对象的原因后,他们也怕那家人还继续闹,到时候把事给闹没了,他们家秋月吃亏。
但关卫国这男同志条件确实不错,闺女看上了,他们就只能过来看看了。
现在,李家的人见关家人看着脾气不错,再看关卫国家里屋子建得宽敞,名义上的爹——关东临是生产队长,还有在城里当工人的亲爹和兄弟姐妹能互相帮衬,来之前存着的那点犹豫瞬间散了。
而关家这边,甭管是关东临夫妻俩还是关沧海夫妻俩,都觉得李秋月这姑娘好,李家也是明事理的人,更满意。
双方有意,很快就切入到了正题,商量起给多少彩礼、哪天结婚。
两家都不是刻薄人,谈妥了彩礼之后,就把结婚办酒的日子安排在了元旦那天。
现在没到农闲的时候,乡下也不是固定每个星期天休息,于是就挑了关沧海他们有空且是农闲期的日子。
旁观的关月荷心里惊叹:这就谈成了啊?!
快得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但仔细一想,其实身边很多人也都这样:经人介绍,见了一面觉得合适,就确定对象关系,再见两次面,也就该见父母、商量结婚了。
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却觉得有点害怕。
但很快又想开了:她又不着急找对象,暂时不用慌。
崭新的收音机拿出来时,获得了不少惊呼声,大队里好些人过来凑热闹。但还没到点,广播还没开始呢。
她没少听赵大妈家的收音机,知道一天有三个时间段能听到广播:早上五点、中午十一点和晚上六点。到了冬季,时间会有些调整。
突然多了个收音机给小两口结婚后用,李家的人貌似更满意了。
中午这顿饭丰盛,吃了饭,这门亲事就算是初步定了下来。
送走了李家人,关沧海一家也准备回去了。再晚,怕是会坐不上公交车。
来时车头挂着大包小包,回去的时候也挂了大包小包,都是在生产队山上摘的,里头有包板栗,还没回家,关月荷已经琢磨着上哪去搞只鸡了。
“等摘苹果了我再送城里 去。”关卫国帮忙把东西绑关月荷车头上。
“好啊,让秋月姐也去城里玩。”关月荷说完,果然又看到二哥脸红了。
等长辈说完话,关月荷回头招呼大姐上车。
关月华摇头,“关爱国你来坐你二姐的车。”
关爱国求之不得,坐上后座,等老爹和大哥出发了,他兴奋地举起拳头:“二姐,冲啊!”
等他们的车飞快地超过其他人,生产队通往公社的道上全是关爱国“啊啊啊”的叫声。
“闭嘴!再喊就踹你下去!”关月荷被他吵得耳朵疼。
关爱国识趣地抿住嘴巴,回头得意地冲大哥笑。
来回一趟,关月荷再有牛劲,也使得差不多了,回到家就坐沙发上不停地打哈欠。
但林思甜兴冲冲地跑来找她说今天二号院的八卦,瞌睡虫给说没了。
“偏偏今天就回老家,不知道!啧啧啧!”
林思甜感慨完才进入正题,“常正义他对象的家里人找上门来了,要和常大爷赵大妈商量婚事怎么办。赵大妈气得心口疼,常大哥常大嫂都被喊回来了。”
关月荷听得抓耳挠腮,打断她问:“所以,常正义和他对象确定结婚了?”
“确定了!还是常大哥点头同意的,赵大妈不想点头,被常大哥劝住了。哎,我有点搞不懂,常大哥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常正义的大哥常立新是市财政局的,现在已经是副科长了。在银杏胡同算是特别有出息的。
赵大妈平时在家说一不二,但能听得进大儿子常立新的话。所以,常立新一点头说同意,赵大妈再不满意,还是有可能同意的。
“那他们家应该很快就要办喜事了。”常正义比她还小呢,居然都要结婚成家了!关月荷感慨道:“我总觉得我离结婚还早着呢。”
巧了。
林思甜也这么认为。
没出一个星期,常正义就带着对象曹丽丽正式来家里做客。
不少人想看热闹,猜测赵大妈会把人扫地出门或者给人难堪。但赵大妈没如他们愿,虽然做不到高高兴兴地迎人,但该有的礼数没丢,客客气气地和曹丽丽说话。
“常正义对象家里也没大人物啊,就一个爹和一个哥是工人,听说是鞋厂的普通工人。那闺女现在都没工作,赵大妈就这么同意常正义找这么个对象?”
“你打听得不全。那女同志和常正义初中高中都一个班的,认识好几年了,估计早背着家里谈了,还能硬给他们拆散了不成?”
聊着聊着,有人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那为啥她没工作能留城里啊?”
“……对哦!为啥?”
年纪到了,没有工作,又不是家里唯一一个孩子,还能留在城里?除非是已经和有工作的人领证结婚了。
是的,如果是两个没工作的年轻人领证结婚,也是一样要相应政策下乡去的。
大爷大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接着发出感叹:“常正义这小子,闷声不响干大事啊!”
怪不得曹家人找上门直接问婚事怎么办,怪不得常立新和赵大妈都松了口。
关月荷听完,心道:常正义看着胆子挺大的嘛,都敢背着赵大妈偷偷领证了。
可他居然整天疑神疑鬼说厕所有不干净的东西。
当然,现在不准搞封建迷信,要是被人逮住话柄,轻则被口头教育,重则撸掉工作被送农场干活去。常正义不敢明着和外人说。
关月荷能知道,是自己无意间发现的。
国庆那天常正义就说过有东西“飘”进厕所,后来,在十月还没过半,关月荷起码五次发现常正义不敢一个人进厕所。
他俩单位近,出门上班时间差不多,早上跑厕所也常碰面。
关月荷刚开始也有点怕,但后来觉得常正义是自己心里有鬼给闹的。
但十月都过去一半了,常正义和他对象的婚事还没定下来。
有好事的问到赵大妈跟前,“证都扯了,不早点办酒,你也不怕哪天你家常正义给你带个孙子回来。”
问得赵大妈的脸都黑了。
赵大妈很生气,所以他们家的收音机不开了,院子里的邻居晚上没有广播听了,只能找别的事情打发时间。
因此,关月荷买收音机的欲望更强烈了。
但一看手里的存款,刚做了两件毛衣,要做酸菜、要买酸菜坛子,还要买棉花做棉袄、以及过冬的大白菜、煤炭……
收音机暂时放一放,关月荷决定还是先搞棉花。
找的第一个人自然是万事通朱大姐了。
但朱大姐却摆手说买棉花是小事,关月荷追着问:“那什么是大事?”
“大学恢复招生了!”
关月荷瞪大了双眼,这确实是天大的大事!
但和以前通过高考招生入学不同,最近通过的大学恢复招生,是通过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和学校复审的方式进些招生,但有两个硬性要求:初中毕业,两年以上工作经验。
其实,在今年六月份,清北两所学校就已经作为试点招了一批学生入学。现在不过是推广到了其他大学。
关月荷隐约记得曾在报纸上看到一点消息,但当时没多关注。
那不意味着,大姐有机会去上大学了?
朱大姐却道:“要看有没有分配到名额。我们厂争取到了两个名额。”
朱大姐快速看了眼办公室,拉着关月荷到楼下的角落边,小声道:“咱们厂工作满两年还有初中学历的不算多,而且,领导开会说了,推荐平时工作认真的年轻同志去学习,最好是二十岁左右。”
朱大姐说完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关月荷的心忽然砰砰乱跳起来。
她以前读书并不特别出色,所以根本没想过上大学这事。但若是有人问她,难道你就一点不憧憬不向往?
那她肯定是要把头给摇断的。
“朱大姐……”关月荷舔了舔忽然干巴的嘴唇,怕是自己想太多,一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朱大姐让她放宽心等好消息。
让她一下子想到了当年走街串巷找工作那会儿,在只有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屋子门前,听到那时还没成为厂长的郑行敏也让她放宽心等好消息,“我们有十二个临时工名额,正好还差一个,等上头批准设厂了,你就过来上班。”
不知道今时今日还能不能有当年的一半好运气。
下班回家时,她脑袋都是晕乎乎的,连胡同口大爷大妈们聊得起劲的八卦都不感兴趣。
搬到这套房子后,这是她第一次失眠。
睡不着,又起来到客厅来回转,看见五斗柜上一小包炒瓜子,拿过来数数:
“能上,不能上,能上,不能上……不能上?不行,刚刚点错了,我再点一遍。不能上,能上……能上!”
隔天一大早,关月华在家里客厅见到了关月荷。
稀奇!
她从来就没在上班日的早饭时间见过关月荷,太阳打天边出来了?
“姐,汽车厂有没有推荐上大学的名额?”
关月华泄气,点点头,“有。下来十个名额,全是给技术科分的。”
白瞎了她在国庆文艺汇演上的“力挽狂澜”,领导的表扬没能让她分到一个名额。
对啊!既然是推荐上学,厂里肯定是推荐技术工人,不可能推荐坐办公室的“打杂工”。
关月荷觉得昨晚白数炒瓜子了。
“你们厂也分到名额了?”关月华拍拍她肩膀,劝她别想了,名额落不到她们普通工人头上。
但她想了想,安慰关月荷道:“说不好真让你踩狗屎运了。”
关月荷生气,狗屎运没踩到,晚上差点就掉粪坑里了。
被隔壁男厕所一道惊恐的喊叫声吓得差点一脚踩空的关月荷暴怒,冲出来对着男厕所吼道:“你给我滚出来!不把你揍成猪头我就不姓关了!”
胡同里有人听到声音跑出来,还以为是来贼了,个个不是拿手电筒就是拿棍子,还有拿个破铁盆砰砰敲提醒大家抓贼的。
常正义对着暴怒的关月荷和准备抓贼的邻居们,欲哭无泪,他刚刚好像又看到一块白布飘了过去,吓得他边喊边闪进男厕所。
知道原因的邻居们:“……”
大家纷纷谴责常正义瞎闹,还有的说他肯定是近视又加深了,看岔了眼。
要不是赵大妈及时出来找,常正义怀疑自己真的会被关月荷揍一顿。
大家都把这当个闹剧看,但第二天,宋公安带回来一个消息:
“有个逃犯从郊区跑到了城里,有可能在银杏胡同附近,大家平时出门要结伴而行,遇到可疑人物要上报派出所,街道办也要组织人手晚上巡逻……”
“不就一个逃犯吗?咱们人多还能怕了他?”
“逃犯手里有枪,不确定有没有子弹。”
“嘶!常正义看到的白布不会就是那个逃犯吧?”
第30章 小关同志!
常正义遇见不干净的东西, 大家就算信了也不会怕到不敢摸黑去厕所。但要是宋公安说有个持枪的罪犯逃窜到附近来了,大家可就怂了。
各家纷纷在家准备尿壶,江桂英过来二号院, 让关月荷先拿个桶出来用着先。
关月荷满脸抗拒, “我憋得住。”
当天晚上,银杏胡同各个院子的管事大爷临时组织开会,把宋公安带回来的消息说了,并再三强调天黑后不能单独出门, 等明天问过街道办了,再安排人手巡逻。
银杏胡同不上班的大爷大妈们空前团结,当晚就凑了四个小队轮流巡逻。
天一亮,关月荷听到邻居家的动静, 赶紧掀被子起床,披上外套就往厕所跑。
人多胆子壮, 大家笃定逃犯不敢出现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并一致认为常正义看到的“白布”就是那个逃犯。
“哎呀!”忽然有个大妈拍了下大腿,“老齐家前些天是不是丢了一块布?好像就是白布, 准备自己染色的。”
“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布丢了快半个月了,那罪犯半个月前就来咱们这儿了?”
“我滴个天爷哎!甭是就躲咱们胡同里吧?”
大爷大妈们觉得很有可能,就去街道办说明情况。街道办和公安正商量对策呢, 一听,觉得要赶紧行动起来了。
长湖派出所立刻上报市公安局, 当天中午,银杏胡同来了十几名公安和几十名解放军, 即将对银杏胡同进行地毯式搜索。
各家各户都得有人在家守着,关月荷要上班,中午回家一趟把卧室的钥匙也给了江桂英, 方便公安搜查。
她中午进出胡同都被守着的解放军问话、查看证件,没有问题了才可以通行。
不仅如此,解放军动作迅速,一来就把整个街道的进出口都给封锁了。
关月荷一边忙工作,一边惦记着罪犯有没有被抓到这事。
很快,她又被另一件大事给转移了注意力。
下午,广播宣布了厂里将推荐两年优秀的年轻同志进入大学学习的消息,具体要求也给公布了出来。
广播里念了两遍报名时间:“这个星期六之前必须提交报名表!”
强调完,广播又继续念:“本着“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的方式,符合条件的名单将公布在公告栏,再组织全厂职工集体匿名投票,在全厂职工见证下公开投票结果,最后由厂领导对拿票最多的两位同志进行谈话……”
这和五星汽车厂的推荐方式有点不一样,起码五星汽车厂就没有搞公开匿名投票这事。
照她大姐说的,先让各个车间科室的负责人往上递推荐名单,再由厂里领导班子投票,最后选出推荐上学的人选。
难道是因为五星汽车厂工人数量太多,不好搞公开投票?
厂办的人都凝神细听,等听完,一个个都高兴地朝向关月荷的座位道:“小关,咱们办公室就你符合条件啊!”
“要求初中毕业以上,小关还是高中学历呢,那更合适!”
“报名表印好没有?给我们小关拿一份。”
虽然希望不大,关月荷还是得试试看的,“待会我就去问报名表。各位同志,你们可得给我投票哇!”
朱大姐笑道:“那肯定只给我们小关投票啊。”
“对对,不单要投票给你,还得拉票去!”
“不得了,小关呐,读完大学回来,咱们厂办不一定能留得住你了。”
前几年读了大学出来的,只要个人作风没问题或者没被家里牵扯,不管进到哪个单位都是会被重用的人才。可想而知,要是小关真拿到了大学文凭回来,前途光明啊!
小关被说得飘飘然,但头脑还算清醒,很快回过神来,“现在说还早着,等我真进到大学了,您再夸我。”
“哈哈,好!那我把好话再留几天。”
下班前,关月荷拿到了报名表。还碰上了挺着大肚子的何霜霜,她也是来领报名表的。
俩人上次碰面说话,还是分房抽签那会儿。此时正面碰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笑了笑。
回家时,来搜查的解放军已经撤了,但还有公安在附近了解情况。
翻遍了整个银杏胡同,尤其是厕所周边,完全没找到逃犯的半点痕迹。这边大张旗鼓的搜索了一通,那逃犯怕是也不敢再往银杏胡同跑。
而且,银杏胡同已经安排好了夜里的巡逻小队,今晚就开始值班。至于白天,有闲着没事干的大爷大妈们镇守胡同口,陌生人靠近半步都要被逮起来盘问祖宗十八代。
第二天,听说逃犯跑到了别的片区,银杏胡同的大爷大妈们安了心,但又有些可惜,他们想着能大显神通把逃犯抓了去立功呢。
就算不是为了个人立功,在银杏胡同里抓到,说不准他们还能一起上报,那多光荣的事!
“十年前我可是抓到过特务的!让我瞧一眼那逃犯,我肯定看得出来!”
“行了,又来吹你破事。那特务是你抓的吗?都被人打断腿了,你就是捡了个漏!”
“什么叫捡漏啊?你就说我抓没抓到?”
关月荷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逃犯跑了还不好?夜里老憋尿可不好。
常正义没再提心吊胆地上厕所,人一恢复正常,他结婚成家的事也提上了日程。
常正义瞒着家里和曹丽丽早就偷偷领证的事已经藏不住了。如果他们狡辩说是最近领的,那就没法解释曹丽丽为什么没下乡去。
赵大妈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想着再继续僵持下去也是给外人看笑话,就松了口让曹丽丽搬家里来住。
于是,常正义拿着结婚证跟单位请了一天假,和曹丽丽去百货大楼买新衣和喜糖。
晚上各家吃过了饭,就见赵大妈带着常正义和曹丽丽给邻居们分喜糖。
来的第一家就是关月荷这儿。
“恭喜赵大妈!恭喜常正义同志、曹丽丽同志!”
关月荷声音响亮,一下就把消息传到了前院和隔壁院。
曹丽丽看着挺文静的,笑得腼腆,常正义已经笑成大傻子了。赵大妈的养气功夫到位,笑眯眯地给曹丽丽介绍邻居,妥妥的好婆婆样。
这天过后,常正义就成了银杏胡同大爷大妈们教育孩子的“反例”,和当初的许小妹一样。
连好不容易才回一次家的许成才都被他爸妈叮嘱:“可不能学常正义,谈了对象就带回来给我们把把关,合适了再去领证。”
许成才左耳进右耳出,他和常正义的情况不一样,但他还是决定向常正义学习,以后先领证再给家里下通知。
二号院多了一个人,白天没什么存在感,但大家还是发现多了人后有了“不好”的影响。
赵大妈对常正义消气后,又把收音机拿出来放广播。但曹丽丽进了门,常正义就不喜欢捣鼓收音机了,大家晚上的消遣活动又没了。
没有广播可听,但还能凑一起唠嗑。
聊着聊着,二大妈忽然发现不对劲。
“月荷这几天忙啥呢?一回来就躲屋里,也不见她出来。”
以往,关月荷坐在邻居们中间,话不多,但大家偶尔会问她服装厂的事情。正好刚刚说到明天厂里运青菜过来,各家都要开始做酸菜,而关月荷买了不少酸菜坛子晾家门口……正要问关月荷做多少酸菜呢,转头一看,发现人没在。
其他人也纷纷摇头,都说没注意到。
趴在蔡英腿上的西南抬起头,举着手奶声奶气地道:“月荷姐姐在学习哟。”
她和哥哥去找月荷姐姐玩,月荷姐姐给他们拿了花生,让他们去三号院找伟伟和静静。
学习?
在厂办工作也要学习啊?
很快,大家又想到了之前说关月荷要被培养当干部的传言,个个了然道:“当干部的不一样,不学习不成。”
不然,那些干部出口就是大道理怎么来的?都是学习来的。
知道内情的白向红眨了眨眼,听亲妈和二大妈言之凿凿,决定还是闭紧嘴巴少说话吧。不然,厂里还没开始组织投票,月荷姐成为大学生的消息就散布整个胡同了。
她能顺利进厂,也多亏了月荷姐帮忙找了个靠谱的师傅教,她想送份礼表示感谢都不成,礼怎么送出去的,就怎么被退了回来。
耳边全是大妈们的讨论声,但她一句都听不进去,心里想着,等她工作满了三年,厂里还有没有推荐上大学的名额……
而此时的关月荷,正对着高中课本抓耳挠腮,看得眼睛冒火了,起身去喝杯水,做几个深呼吸,又坐了回去。
以前学习的内容很多已经还给老师了,现在还得慢慢捡起来。
报名表交了上去,此时也过了报名时间,全厂足足有五十多人报名。
就她知道的,除了何霜霜,还有谢冬雪、谷满年、许成才都报了名。
报名要求上写了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同志,小一两岁大三四岁,都是二十岁左右。谁都不想错过这个提升自己的机会。
报名表交上去后,厂里会成立相关小组进行审查。
要核实报名表上的信息是否真实,还要了解报名人的家庭成分,以及报名人在工作中有无过错或者突出贡献,最后还要参考报名人直属领导的意见……
虽然离出结果还早,但关月荷觉得得把课本捡起来。万一她前面都通过了,就倒在学校复审那一步呢?
分到卓越服装厂的两个入学名额,都是进的京大学习。一个是文学系,一个是外语系。
她小时候上学还学过简单的俄语,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真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
关月荷叹气,接着继续埋头看书。
—
胡同口停着两辆大车,大白菜堆得满满当当,队伍已经从胡同口排到街道办办公室了。
“月荷,快来!”队伍最前头的林玉凤挥了挥手。
关月荷赶忙小跑过去帮忙,俩人先把自家买的大白菜给搬到旁边。没一会儿,江桂英借到了推车,才一起把菜运到关月荷家里。
“先放你这儿,明天我和你大嫂过来弄。”
江桂英忙完,就让林玉凤先回去准备晚饭。
林玉凤好奇婆婆刻意支开她是想和小姑子说什么,但婆婆摆明了不想说,她也只能先回去了。
等屋里只剩母女俩了,江桂英拉着闺女的手低声问:“你们厂调查小组到汽车厂了解你爸和你大哥大姐的工作情况,还去街道办找了马主任,你上大学的事是不是……”
“不是。报名的人都要了解,人家肯定也去查许成才家里人的情况了。”
“那不是说干部被推荐的可能性更大?你可是干部岗。”
“我们厂报名的人一半都是干部岗。”所以啊,她根本就不突出。
江桂英心里记挂着闺女上大学的事,晚上睡觉跟烙煎饼似的。关沧海劝她放宽心,还笑她道:“到底是闺女上大学还是你上啊?我看闺女都比你稳得住。”
江桂英烦躁地踹了他一脚,冷笑道:“你倒是宽心,谁乐得脑门磕了个包?”
“我都说了,都是老明没看路我拉他一把就撞墙上去了!”
“他没看路你也没看?眉毛底下挂两蛋,光会睁眼不会看呐?”
“……”
—
十一月初某天晚上下了场秋雨,气温急剧下降,小火炉关月荷终于把旧毛衣塞进柜子里,套上了今年的新毛衣。
别人不仅穿上毛衣还穿上了薄棉袄或者披上围巾,她只穿衬衫和毛衣,身姿挺拔地大步向前,显得格外有精气神。
她的两件毛衣都得到了厂里女同志的夸奖,说她织毛衣的手艺好。
关月荷赶紧澄清,说毛衣是自家大姐给织的。
刚夸完的女同志有些失望,还想着找小关同志学习怎么织毛衣呢。
谷满年夸得就非常真情实感了,要不是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关月荷怕是会以为自己这毛衣是天上有地下无的。
“你夸我没用的。我做不了我大姐的主,她也不让我帮忙介绍人。”关月荷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谷满年坦言相劝了,希望他有时间不如想想怎么才能和她姐先正式认识。
“我知道。”谷满年心情特别好,居然没问她姐这个星期天有没有安排。
关月荷觉得不对劲。
但没法在食堂里拦住他问到底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今天下班后全体职工都要多留半小时,将在食堂里对符合推荐上大学条件的同志进行投票。
经过厂里调查小组的走访,报名的五十多人被刷掉了一半,所以下午的投票人选只有二十七人。
关月荷和谢冬雪都在名单里。
俩人这会儿面对面坐着吃饭,互相给对方夹了块土豆,约定好谁被选上了谁请吃国营饭店。
没办法,最近采购科搞不来肉,食堂顿顿不是土豆就是大白菜。
“要是都选上了呢?”谢冬雪问。
“那就去国营饭店庆祝。”
“万一都没……”
“这也太人伤心了,那更要吃国营饭店了!”关月荷又夹了块土豆塞嘴里,她今天刚领到了上个月的工资和这个月的票,还没有空去买肉呢。嘴巴快要忘记肉是什么味道了。
谢冬雪赞同,“有道理。那我把这个月的肉票留着,甭管结果怎么样,都得吃顿好的!”
五点一到,广播就响了起来:“请全体工人同志到食堂集合……”
食堂里已经弄来一块黑板,上面除了本次大会的主题,就是被投票的二十七个名字,名字后面还有序号。
黑板前面有个纸箱,参与投票的工人依次上前,到纸箱旁边的桌子拿笔和纸,只需要在纸上写序号,再扔纸箱里。等工人投票结束了,再当场唱票。
可以说这个投票相当公平公正公开。
即使提前拉了票,有人迫于情面不得不答应,但没人盯着你写,也不让署名,大家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投票。
每个工人最多可以投两个人,也就是写两个序号。
关月荷他们也能参与投票,她就写了谢冬雪和许成才的名字。
要是她只差自己这一票没被选上,那她也认了。
投完下来,许成才贼兮兮地小声道:“别人我都没写,就写了你一个。要是成了你得请我吃肉!”
关月荷又感动又气,“一张票能写两个,你蠢啊没把自己也写上?!”
许成才如遭雷击,“我以为不能投自己!”
关月荷:“……”她的拳头硬了。
算上临时工,厂里也就不到四百人,大家提前想好了投谁,才十分钟就完成了投票。
主持投票的工会主任随机抽了不同车间科室的人监督唱票,这可真是做不了一点假。
随着一张张票从纸箱里拿出来,关月荷盯着自己名字后面的“正”字变多,大有一骑绝尘的架势,紧张的心情渐渐平缓下来。
悄悄地转头松一口气,对上销售科王峥的眼睛,王峥笑着冲她挑了挑眉,关月荷就知道王峥肯定也给她投了一票。
继上次到处搜集鼠尾之后,关月荷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在厂里的好人缘!
但她这些好人缘的原因五花八门。
宣布完投票规则后,底下不少人悄悄讨论:“你们投谁?”
“有一票肯定给我们车间的许成才同志了。还有一票……要不就给小关吧?好歹小关以前也是咱一车间的。”这是一车间的某位大姐。
“不知道投谁,上头的人我也不熟,我就知道那个天天跑食堂的小关同志。”这是今年从鞋厂转到服装厂的工人老大哥。
“小关同志啊?我觉得成,上次她找我借鼠尾还给我送炒瓜子来着。”
“小关同志没少来我们科室帮忙,投她一票!”
“小关同志上次帮我们卸货,力气大着呢。”莫名其妙的夸奖,旁人听了都要皱眉:力气大就给她投票了?
“小关同志……”
投票的结果已经非常明显了,厂办的朱大姐和王大哥隔着老远就冲关月荷比大拇指。
他们厂办的小关同志得票远超第二名,肯定有个名额是属于小关同志的!
小关同志已经开心得在拼命憋笑了。
开心得过了头,甚至有掉眼泪的冲动,她真踩着狗屎运了!
但要是谢冬雪的票数再高一点就好了!关月荷有些遗憾地想。
“全厂三百八十七名工人同志投票结束,零人弃票,其中关月荷同志得票二百七十七票,排名第一,何霜霜同志得票二百一十八票排名第二,谢冬雪同志得票二百一十一票……”
投票结束,工人纷纷往外走。
认识的人经过时不忘打个招呼,“小关同志,恭喜啊!”
厂里调查小组已经了解过报名人员的个人情况和家庭情况,后头的领导批准基本是走个过场,只要她们通过学校复审,就是板上钉钉的大学生了!
谢冬雪找过来时眼睛红红的,但好友拿到了名额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你得请我吃两顿!”
一顿庆祝关月荷拿到名额,一顿要抚平她差一点点能选上的不甘心。
关月荷拍拍装着钱票的口袋,大方道:“请!”
—
关月荷拿到了上大学的名额成了银杏胡同的又一大新闻。
“大学不是停止招生了,怎么还能上大学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现在是推荐上学了!话说咱们汽车厂也有名额的吧?都要什么条件,我让我家老三也报名去。”
“怎么又是她?好事都落她头上了……”
二号院的人才恍然大悟:最近找不到她人,原来是为了拿到上大学名额悄悄学习啊!
关月荷被堵在自己家里,回答了这个邻居怎么才能拿到名额,又跟那个邻居的道喜说谢。林思甜好不容易挤进来,见人太多,和她打了个招呼又跑了。
江桂英他们还是被邻居道喜才知道,乐得江桂英直拍大腿,关沧海差点又撞墙上。
她这儿热闹到了九点多才结束,脸都要笑僵了。
要不是时间太晚,关沧海得整个下酒菜,和闺女喝两杯。
“等拿到通知书了再喝。”关月荷说完,发现自己居然怂恿老爹喝酒,赶紧看了眼她妈。
哦,她妈顾着高兴,没说不准他们喝酒。
关月华心情复杂,最终什么都没说,提醒道:“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
家里才终于只剩下她自己。
偷偷乐了好久,才想起来兑热水洗漱,嘴里哼着欢快的调,时不时又停下嘻嘻笑一下。
—
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关月荷往厕所小跑的脚步声。
“真不该多喝水!算了,反正睡不着嘻嘻嘻……”
关月荷自言自语着,刚想解裤头,忽然听到厕所后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瞬间怒火中烧。
轻手轻脚地往厕所后头绕,顺便在厕所外面捡了块石头。
她倒要看看是哪个瘪犊子敢趴女厕所,不把他腿打断她今天不姓关!
“吱……”她想拍自己脑门两下,大意了。
不小心弄出了声响,厕所后头的人警觉,立刻拔腿往外跑。
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正在快速往前跑,看着是要拐小道绕去其他胡同。
要不是她手里有手电筒,还差点看不见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理解了常正义当初看到一团白布“飘”走的恐惧,前面那团黑影快得也像是飘着走。
但谁让他遇到了她呢!她可是卓越服装厂跑食堂第一人!
追了一段,手里的石头也朝前狠狠砸了过去。就算砸伤了,她也不怕!趴女厕所的流氓,不被抓去枪毙也要去农场干一辈子!
“嗷!”前面的黑影 被砸到在地,后背一阵剧痛,才缓过神想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手又被一只脚重重撵住。
“来人啊!抓流氓啊!”
大晚上的,刚入睡的人被胡同外的大嗓门一吵,瞬间清醒,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连外套都没顾上,抄起木棍就急吼吼地边喊边往外冲:“抓流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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