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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第31章 奖励

    住在胡同里, 没有人不恨小偷、拐子、流氓和特务的。

    大晚上听说有人耍流氓,家家户户不是点上煤油灯就是亮起手电筒,抄棍拿石头往外冲, 势必要把瞎了眼来他们银杏胡同耍流氓的给收拾了!

    宋公安住在二号院, 离胡同口近,又警觉,动作最迅速。

    而胡同外面,把流氓牢牢踩脚底下的关月荷喊完, 一低头就发现流氓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这眼神,看得她一激灵,好像被毒蛇给盯上了正蓄势待发要咬她一口似的。

    关月荷不喜欢被这种眼神盯着,心想落我手里了你还跟我横?二话不说就一拳头砸下去, 把流氓的脸给砸偏到一边,痛苦地呻吟着没空再盯她。

    听到了胡同里各家说话声和跑步声, 关月荷放心了。

    低头看着看着,发现这人身上裹着的黑布不太对劲,她拿手电筒晃过去, 发现这根本不是黑布!而是像被煤炭给蹭黑的白布!

    关月荷忽然后背发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脚底下的人动了一下,她一慌就又狠踢一脚, 伴着这人再次“嗷”的一声,关月荷赶紧把手电筒放地上, 再把人的双手反剪到身后,手肘死死压他背上。

    “我跟你无冤无仇!”被压着的人声音嘶哑, 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我不是流氓!”

    关月荷哼了声,不接话。

    “小关!”宋公安第一个冲了过来,见她好端端的, 而被抓起来的流氓还想着挣扎,又挣扎不开。

    宋公安松了一口气,看向关月荷的眼神多了分佩服。

    轻轻松松制服一个成年男人,难怪三号院的林大爷老找她帮忙把打架的大妈拉开呢。

    “小关你先把人放了。到底怎么回事?”宋公安正要现场出警,只见关月荷猛地摇头,严肃道:“宋公安,你搜他身上有没有带枪。”

    “我都说了我不是流氓!都是误会!”他一张嘴,口音还挺明显,宋公安就联想到了被通缉的罪犯就是来自南方某个省份……

    宋公安眼神一凛,立刻伸手朝被压地上的男人身上搜去,见他挣扎得厉害,关月荷就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

    宋公安一边帮着关月荷按人,一边往他怀里摸,没一会儿,果然摸到了类似枪支的东西!

    银杏胡同的邻居已经跑近,宋公安赶忙制止道:“有危险!不准上前!”

    喊喳喳的人群一下子定住,停在了三米开外,还拦着后面的人不准上前。

    不知道谁乱传的话,等后面的人赶到,听到的消息就是:“宋公安说不能离太近了,那流氓带着手榴弹!”

    愣是把人给吓住了,还担忧地问是不是该通知街道办疏散人群,不然,被炸了那还得了?

    江桂英他们来得晚了些,一听这消息就想着不能凑这个热闹,正要回去,挤在前头的人又来了消息:“月荷那虎妞,三两下就把流氓给打趴下了!”

    “我就说这丫头比周红旗还有劲儿吧?你非说我装,被她一拉就倒……”

    关沧海和江桂英此时脑袋嗡嗡的,脸煞白,想说话,一张嘴就哆嗦。

    旁边的关月华冷静得快,拨开人群往前面去。

    还好,早早拿棍子冲出来的关建国带回了准确的消息,心有余悸道:“月荷出来上厕所遇上之前那持枪的逃犯,以为人是流氓,把人给抓了。还好月荷力气大,要是不小心被那逃犯挣脱了,可真是不敢想!”

    “是之前那个逃犯啊?!”

    “对!”

    “不是说逃到其他区去了?咋又跑回咱们胡同来了?哎哟,老天爷哎,得亏是被月荷给抓到了!”

    “可不是!说不定他守在厕所就是想抓落单的女同志,手头还带着枪,一般女同志哪里跑得掉?!”

    说完,再次感慨关家的二闺女勇猛得厉害。

    关沧海好不容易回神,紧握住大儿子的手臂,“你妹没事吧?”

    “没事儿。逃犯身上的枪被宋公安缴了,现在被绑了起来要送派出所去。月荷得跟着去做个笔录。”关建国说完,就道:“爹,妈,你们先回。我陪月荷去一趟派出所。”

    关沧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没听到大儿子后头的话,放心了下来,“没事就行,没事就行。”

    江桂英也放了心,手脚忽然一软,得亏了林玉凤眼疾手快给抱住,不然得倒下。

    关建国刚又拨开人群往前,关月华也沉着脸回来了。刚刚冲出去时是被吓白了脸,现在知道没事了,她气得整个脑袋都在冒火。

    除了关建国,胡同里不少人跟着一起去派出所。

    搞得人人自危的逃犯被他们银杏胡同的人给抓住了,他们绝对不能错过这个热闹!

    而当事人关月荷不想凑热闹都不行。

    关建国见她走了一小段路就紧皱眉头,吓得以为她哪里伤到了,把人当陀螺似的转了两圈,“哪伤着了?”

    “月荷,你伤着了?那不行,先去医院,晚点再去做笔录。”林大爷说着就想去拦宋公安说明情况。

    “没有没有!”关月荷赶紧表示自己一点伤都没伤到。

    最多在逃犯拼命挣扎时为了按住人膝盖磕了下地面。

    关建国这一晚上心情大起大落,快觉得有点受不住了。“那你难受啥?”

    “没啥。”关月荷叹气,她今晚出门是为了什么?上厕所啊!折腾了大半小时,之前没感觉,现在没事了,就觉得憋得慌。

    长湖派出所离银杏胡同不远,不然,这里的公安也不会对银杏胡同的老大爷老大妈这么熟悉了。毕竟离得近,大家常来这儿报公安。

    值班的公安能一口气和好些“熟人”打招呼。

    听说在通缉中的持枪逃犯被抓了,连所长都趁夜赶了过来。

    派出所被银杏胡同的人给占满,有公安来找他们了解情况时,一个个都来精神了,跟说书似的,声情并茂,还要拉着旁边的邻居当场表演当时看到的场景。

    做笔录的公安:“……”

    关月荷被单独喊去做笔录,一板一眼地把今晚的事给说了。

    给她做笔录的公安边听边问,做完了记录后,派出所所长过来跟她握手,连声道谢,“关月荷同志,你今晚可是为民除了个大害啊!等我们这边结案,再给你申请奖励。”

    关月荷的眼睛瞬间一亮,谦虚道:“为人民服务,都是我应该做的!”

    在出去之前,关月荷没忘记自己今晚要做的事,跑去派出所后院上了厕所,回来想喊她哥回家,然后就被揍了。

    在派出所外面当着公安的面打人?还是今晚的大英雄关月荷同志?反了天了!

    但挥舞竹条的是关月荷同志的父母?哦,那不好管。

    关沧海和江桂英平复心情后,没听关建国的话先回家等,而是也往长湖派出所来了。

    见二闺女完好无损地出来,先是庆幸,接着就是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大闺女说等回家再收拾那个胆大包天的,但他们真是忍不住了,于是就上前要拧耳朵给她一顿竹笋炒肉!

    关月荷心虚,知道自己今晚冲动了,要不是那逃犯第一反应是跑而不是掏枪,她怕是要去见她爷奶了。

    但她也不是会干站着挨打的,一个灵活扭身,人就躲开了。跑得又快,她家没一个能追得上她的。

    关沧海和江桂英六分的气,被她一躲,愣是给恼成了十分的气,一路小跑追着回去。

    后头的邻居都在劝:“老关,老江,你们也是,好好说不行?孩子也不知道那人是逃犯啊,以为就一流氓呢。月荷,你做的也不对,就算只是一流氓,大晚上的你就一个人去抓人,那多危险!”

    当英雄是好,但不能凭一身虎劲就冲上去逞强。万一出事呢?

    所以,大家虽然佩服关月荷今晚为民除害,但回家了还是教育自家儿子闺女:“可不能学嗷!”

    被教育的人:“……”

    他们倒是有为民除害的心,但没有关月荷为民除害的本事啊!

    二号院里热闹了大半晚上,关月荷最后还是被拧着耳朵打了两下。

    她怀疑,她妈不打这两下,能把自己给气晕过去。

    这个夜晚过得实在充实。

    先是兴奋得睡不着,后是找到了逃犯被骂得不能睡。最后只睡了不到四小时。

    银杏胡同里的人一觉睡醒后,更觉得惊恐:谁能想得到逃犯跑远了又跑回来?万一被个没力气反抗的人让他遇上了呢?例如常正义那样的瘦竹竿,还能有活路?

    大家伙早上上厕所前,一群人把厕所给绕了两圈,没发现他们这个厕所有什么特别的啊,怎么逃犯就爱躲这呢?

    江桂英早上起来也说自个儿心慌,跑到二号院,看到二闺女没事人一样正准备上班。

    “要不今天就别去上班了?”

    “不行!”关月荷想也不想就给拒绝了,“我没受伤,不影响上班。”

    她可是从来没请过假的积极分子!昨天刚拿到上大学的推荐名额,今天就请假,让厂里的工人和领导怎么想?再说,万一今天领导就找她谈话呢?

    想到这儿,关月荷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妈,我得出门了。”

    一出门,就和推着自行车出门的常正义打了个照面,常正义赶紧打招呼,“月荷姐早。”

    “……常正义同志早。”

    再路过前院,平时斜着眼睛看人的孙大爷孙大妈今天格外和善,“月荷上班呐?”

    不和善不行啊,那个关月荷,是个敢徒手打持枪罪犯的狠人,他们两个老骨头敢找她麻烦,收拾他们还不是跟喝水一样简单?!

    关月荷深知该怎么应付孙大爷孙大妈这样的泼皮,总的来说就是不能给他们好脸,不然他们就能打蛇随棍上。

    淡淡地应了声,目不斜视地踏出了二号院。

    “小关同志,听说你们胡同找到那个逃犯了?”门卫大爷从门卫室里探出个脑袋来。

    “是啊!我抓的!”

    等人一阵风地走远了,门卫大爷才回过神来,兴奋地拍了下大腿:“我昨天那票没投错啊!”

    卓越服装厂离银杏胡同不远,消息传得也快,没出一天,厂里的人都知道厂办的小关同志昨晚立了大功。

    但小关同志被谢冬雪同志狠狠戳了两下脑袋,让她以后出手前必须三思而后行。

    旁边的许成才附和地点头,“我要是关大爷,你少不了一顿打。”

    关月荷笑道:“他们想打,我跑得快哈哈。”

    许成才:“……你还有脸哈哈!”这欠打的模样,她得庆幸自己不是林大爷家孩子,不然铁定会和林忆苦一样挨几顿打。

    批评过后,谢冬雪只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你都立大功了,学校复审那一关会不会更容易点?”

    “应该?”关月荷也不确定。

    自清北两个学校搞了试点之后,现在才正式招生入学,没有前例可以参考,只知道学校复审有可能让他们考试,也没说考不过就不给上学。

    这年头,家庭成分很关键,个人有无立功表现或者突出贡献也很重要。

    下午去广播站送一份厂里新出的通知时,遇见了何霜霜。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厂就她和何霜霜一同去京大上学了。

    何霜霜比她更有信心,还没拿到通知书,就问她想学什么专业。

    厂里的两个名额,文学和外语二选一,关月荷还没有想好。

    她肯定是对文学不感兴趣的,但外语这专业有点敏感。

    去年五月份,她去谢冬雪家的半路上目睹了一场批斗,被批的人是从海外留学归来的翻译,而从那人家里翻出来的外文书籍成了证据。

    有时候,她觉得有些事离她很远,但有时候又觉得就在身边。

    现在面对两个专业选择时,她不得不慎重考虑。

    但如果不用考虑别的,她肯定是想选去学外语的。

    何霜霜有个做房管科科长的公公,婆家亲戚在重要单位任职的也有好几个,所以她的消息还算灵通。

    这会儿也没藏着掖着,“国家要在国际上发声,正缺外语专业人才。我们是工人阶级,家庭背景清白,又没有海外关系,你不用担心别的。不过,现在还不着急定下来,你回去慢慢考虑。”

    怕她多想,何霜霜毫不避讳自己的想法:“我只想拿到上大学的名额,什么专业都无所谓。咱们是一个厂的,以后去了学校还能相互帮衬。”

    “对了。”何霜霜提醒她道:“你这两天最好都在厂里待着,日报的记者可能会找你做采访。”

    一下子得了好几个消息,关月荷感激道:“谢谢你啊何同志。”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何霜霜同志是这么好相处的女同志呢?!

    “应该的,咱们都卓越服装厂的,一个战壕里的。”

    如何霜霜所料,日报的记者果然找到了卓越服装厂来,点名道姓说要采访他们厂的关月荷同志。

    一同来的还有长湖派出所的所长,带了封感谢信,还有一张见义勇为、为民除害的奖状。

    比起钱票或者粮油米面,关月荷更喜欢奖状,她已经想好了,要把它贴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本来只有一部分人知道的新闻,派出所所长和日报记者一来,全厂上下就都知道了。

    宣传科的科长笑得眼角纹都深了,在关月荷接受采访前,小声地叮嘱她道:“一定要多多地提我们厂的运动服和运动鞋啊!”

    要是走运的话,他们卓越服装厂要跟着小关同志上日报的头版了!

    采访结束,日报记者把派出所所长给关月荷颁发奖状的画面给拍了下来,还说到时候也给她寄一份照片。

    得,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有了最鲜艳的奖状,如果来她家的人质疑奖状真假,那也即将有照片为实证!

    关月荷现在膨胀得还能再抓几个逃犯!

    回家被大姐喋喋不休地骂了大半小时后,关月荷不敢膨胀了,连奖状都是她姐走之后才拿出来贴上的。

    她发现,胡同里的邻居们对她客气了许多。

    以前还会有人前脚跟她笑眯眯地打招呼,后脚就和其他人交头接耳说她小话。现在?完全没了。

    在她上了日报头版后,邻居们的客气全都转成了夸奖。

    关沧海就突然得到了厂领导的表扬,说他二闺女作为厂职工子弟为民除害,大大地给汽车厂争了一口气,让兄弟厂的人都见识了他们五星汽车厂厂子弟的优秀……

    完全忽略了他二闺女是卓越服装厂的工人。

    拿着新鲜出炉的日报,关沧海和江桂英是又生气又骄傲。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该打该骂的也打骂了。

    关沧海和江桂英拿着报纸做宣传去了,银杏胡同和五星汽车厂但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们闺女的事迹,那都算他们没宣传到位!

    抓逃犯、登报的讨论渐渐沉了下去,各家有各家的琐碎事,胡同和厂里也有新的八卦,大家没再看猴子似的盯着关月荷。

    而关月荷收到了来自市公安局的奖励——一袋富强粉,一张自行车车票!

    收到奖励时,关月荷高兴得差点在市公安局副局长和厂长面前笑出鹅叫声。

    她得收回她之前的想法,奖状很好,但是物质奖励也是非常好的。

    送走了市公安局副局长,厂里领导也找她进行谈话了。

    新修建出来的会议室比原来的要大上两倍,中间一张长方桌,几个厂领导坐对面,关月荷一个人坐这面的中间,一抬头就能和厂长打照面。

    何霜霜已经被领导找去谈过话了,谈话内容也分享给了她,让她在某些问题上注意自己的表态就行。提前准备好了自己的回答,所以她现在一点也不紧张。

    但领导们的谈话有些不一样啊!

    先是表扬了她最近抓捕逃犯立了功,然后问起她平时工作有没有困难,接着又说到上大学是很难得的机会让她一定要珍惜,去了学校务必认真学习,学成后回来建设服装厂……

    副厂长一句接一句的,关月荷板板正正地坐着,时不时地点点头做回应。

    “最后……”

    可算是说到重点了,关月荷瞪着大眼睛期待地盯着副厂长。

    “鉴于关月荷同志的优秀表现,市革委会经讨论决定,推荐关月荷同志进入京大外语系学习……”

    关月荷眨了眨眼,没明白怎么是市革委会推荐入学,但有点可以确定的是,她现在已经通过领导这关,距离上大学就只差“学校复审”这一关了!

    见她似乎没听懂其中的区别,副厂长给她解释道:“意思就是,关月荷同志,你已经拿到京大外语系的上学名额,等待录取通知书下发就可以了。”

    这可太让人惊喜了!

    关月荷觉得今天这日子真是特别好,好事一件接一件地来,砸得她晕乎乎的。

    下一秒,正对面的厂长已经站了起来,朝她伸出手,笑道:“关月荷同志,希望你能在大学学习中有所收获,卓越服装厂等你学成归来。”

    关月荷鼻头一酸,赶紧伸出手去,和厂长握上了手。

    “哈哈,看把我们小关同志激动的。”

    “哎哟,小关同志,你以后和我们厂长可是校友了!”

    小关同志的眼睛更亮了。

    下班前,关月荷还跑了一趟财务科,去领厂里给她发的奖励:十块钱和一张收音机票!

    关月荷这下是真忍不住了,反正周围没领导在,高兴得嘴角咧到了耳后根。

    三转一响,她很快就要凑齐了!

    哦不对,她光有票还不够,还得继续攒钱。

    为了买棉花做棉袄,她的存款不多了。

    意外得来的十块钱、一张自行车票和一张收音机票被她妥帖地放在外套里面的口袋,一手拎起富强粉,神气十足地昂头挺胸往家赶。

    刚走出厂子大门,谢冬雪就从后面追了上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的笑比她还夸张。

    关月荷觉得今天日子好,谢冬雪肯定要给她带来一个大的好消息,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月荷,我也拿到厂里上大学的名额了!啊啊啊,我真的拿到了!”笑着笑着,就冲关月荷扑了过来,扑得她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笑声变成了呜呜声,“我真的没想到……谢谢你月荷,要不是……嗝,要不是你,我肯定没有机会……”

    “真的?”

    “真的!”

    关月荷也啊啊啊地激动起来。

    俩人在厂门口激动了好一会儿,关月荷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那我不用请你吃两顿国营饭店了。”

    “……”

    谢冬雪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

    第32章 心定了(补)

    下班的工人出厂门口时, 都疑惑地往不远处抱一起哈哈笑的俩女同志瞧。

    “厂办的小关同志和工会的小谢同志咋了?”

    这时,工会的一位老大姐答道:“我知道。小关同志不久前不是抓住了个大逃犯嘛,今天市公安局的副局长特地来厂里表扬她, 市革委会发了文过来, 推荐小关同志上大学。小关同志是革委会推荐的,用不上厂里的推荐名额,剩下的名额就给了小谢同志。”

    “我记得小谢同志当时得的票数是第三吧?”

    “就是第三,不然也不可能把名额给她啊。”

    来自车间的某位大姐又欣慰又欣慰, 显摆道:“小关和小谢可都是从我们一车间出去的。尤其是小关,当年啊,她是咱厂长招进来的最后一个临时工,进厂的时候才十五呢!干活卖力得很, 咱们一车间的老工人谁不喜欢她……”

    人一多,关月荷和谢冬雪没好意思继续在厂门口咋呼, 约好了这个星期天就去国营饭店吃饭,就各回各家去了。

    俩人回家的路是反方向,关月荷走了一小段, 突发奇想地回头看,发现向来虽然做事风风火火但稳重的谢冬雪同志正学兔子蹦跶,走两步就跳一下, 两根麻花辫都被甩到了身后。

    看看欢快走路的好友,再看看手里拎着的富强粉, 关月荷忍不住眦着牙嘿嘿笑,长腿迈得飞快。

    去国营饭店吃饭还得等几天, 她今天就要吃上精细粮!

    二号院的邻居看到她提一袋富强粉回来,个个看直了眼。但听关月荷说是市公安局给发的奖励,他们就眼红不起来了。

    关月荷一回家就立刻把门给关上, 再掏钥匙开卧室的门,急吼吼地拿出床头柜里的铁盒,今天得到的钱票都放进去,存款加起来也只有四十多。

    七月买手表几乎花光了积蓄,后来买毛线、买大白菜和酸菜坛子、和大姐合伙给二哥买收音机、以及杂七杂八的生活消耗品,八月到十月的工资几乎没存下来,现在存款的大头是她这个月领到的工资和厂里的十块钱奖励。

    看了眼静静躺在一旁的自行车票和收音机票,关月荷目前只能深深叹气:还有棉花没买呢……

    自从换了这个房子,她就再也不是有五百巨款的大户了!

    并且,有了自己的房子后,她就控制不住花钱的冲动,“抠门”二字也抛弃了她。

    刚要反思下自己最近是不是太大手大脚了,但低头一看身上穿的新毛衣,侧头看右边宽敞的大炕、左边窗台下铺着蓝色布的书桌……嗯,花得都很值得!

    关月荷像储存到了足够多粮食的松鼠,满足得想要躺炕上滚三个来回。

    等她在家里转了两个来回,盘算着还要再添置点什么时,听到正院里常正义和曹丽丽说话的声音,才想起来正事。

    哎呀!忘记要接水了,家里水缸的水都没了!

    所以,宋公安推着自行车回到二号院,正看到关月荷一手一个桶地往家里拎水。

    在机关小学和派出所托管班上学的西北西南蹦蹦哒哒地说要帮月荷姐姐提水,被他们亲爹一只手给拉住,说他们帮忙就是添乱。

    没能帮忙提水,西北西南就过来看月荷姐姐做白面包子。

    小孩总是特别崇拜比自己大、特别能打架的哥哥姐姐,尤其关月荷前阵子还抓住了逃犯,在西北西南兄妹俩眼里,关月荷已经变成了他们最崇拜的人,当公安的亲爹暂时被挪出了前十。

    关月荷听他们的童言童语觉得好笑,居然还有小孩喜欢特别能打架的哥哥姐姐?她小时候就不喜欢在胡同里称霸王的林忆苦。

    在汽车厂上班的工人也陆续回来,整个银杏胡同进入到了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

    “月荷,你要不要一起订煤炭啊,到时候咱们借个三轮车一起去拉回来。”二大妈拿着个本子过来问。

    本子上记的是二号院各家要订煤炭的数量。

    二大妈的大女婿是煤厂的工人,能提前帮他们把要买的煤炭给留出来。虽然都一样是要拿煤本和钱去买,且只能定额买,但好处是不会像去有些定点媒铺那样被掺质量差的。

    于是,关月荷手还沾着面粉就往外探头,“二大妈,我要一百五十斤!”

    这是她个人分到的定量,想多买也没有。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也差不多要把炕给烧起来了,不然晚上没法睡。

    煤炭不够用,还得找时间到郊外去捡干柴。要实在没时间去,就找人拿钱换些干柴。

    二大妈记了下来,没着急走,站门口和她唠嗑道:“市公安局就给了一袋富强粉做奖励啊?没给些别的?”

    关月荷也不打算瞒着,反正不出两天,整个胡同的邻居都会知道她得到了什么奖励。在大集体里生活,那是什么都难瞒得住的,尤其是银杏胡同的大爷大妈们常晃悠去服装厂打听有没有招工的消息。

    “还有张自行车票,我们厂给奖了张收音机票。”

    二大妈惊讶得张大了嘴,虽说抓到大逃犯功劳不小,但这奖励是不是太丰厚了?

    “只是奖了票,这不还得攒钱买吗?”关月荷说着,就捏出来一个个剂子,再开始擀面。

    二大妈被她麻利的动作吸引,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眼睛一转,就道:“你要还用不上,要不先借给二大妈用?我们家超男转了正式工,想买辆自行车……”

    关月荷头也不抬就回绝了,“那不成,我这很快就攒够钱了,我也要买自行车,以后上学能用得着。”

    甭管别人怎么说,关月荷打定主意统一回:不借,快攒够钱了,准备买了。

    现在的大件票难借,想换都不一定能换到。二大妈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能跟关月荷借到,心里也没失望。

    同时她也被关月荷的另一句话转移了注意力,“月荷,你要去上大学了?消息确定了?”

    二大妈的小闺女张超男今年通过了五星汽车厂的招工,借着张大爷多年老工人的光,上个月顺利转成了正式工。

    厂里推荐工人上大学的消息一传出来,张大爷还找了老领导想争取个名额,但光“三年以上实践经验”这要求,张超男就没符合。不久前得知关月荷拿到了服装厂的推荐名额,二大妈还可惜了好几天:咋就不是她闺女拿到呢?!

    但前些天才说的是拿到名额,现在就已经确定能上大学了?

    得到了关月荷的肯定答复,二大妈道了声恭喜,转头就跑胡同口去准备和老姐妹们八卦。

    但胡同口碰头的老大爷老大妈比她消息还灵通,人家都已经说了好一会儿了。

    “你才知道啊?服装厂的公告栏都贴通知了,市革委会推荐月荷上大学,所以服装厂空出了一个名额给了另一个女同志。”

    “我家巧巧今天下班回来就说了,月荷上大学的事儿板上钉钉了,学校复审那步都省了。”

    胡同最里头的十三号院的乔巧是和白向红同批考进卓越服装厂的工人,有她的话为证,大家就没什么好质疑的。

    “老关,恭喜了,你家月荷要上大学了,请不请大家吃饭啊?”

    才下班回来的关沧海还不知道情况,笑着客气道:“借大家伙吉言,再说再说。”

    等关月荷送了木耳馅的包子过来,关家人才知道情况。

    “怎么不早点过来说一声?”江桂英笑得合不拢嘴,但很快就问起了别的问题:“通知书什么时候下来?啥时候去上学?上学后工作还能保留吧?学的啥?能学医不?和思甜那样,上完培训班拿到了证,下个月就能转护士了……”

    听到消息的林思甜也顾不上关家这边是不是在吃饭,跑过来趴在门边,惊喜地问:“月荷!外面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真的要去上大学啦?”

    一人好几个问题都朝她砸来,甭管问的啥,关月荷一律点头,“对对对!”

    其实,她今天才得到被市革委会推荐上学的消息,很多上学相关的事都没来得及问。厂里领导也不知道通知书什么时候下来,但个个都拍着她肩膀说:“小关,你只管等通知书下来就行了。”

    她回来高兴过后,才知道干等着不行啊!还是得把事情都给问清楚。

    好在,家里人都被她“肯定能上大学”这个好消息冲昏了头脑,旁的问题暂时没那么重要。

    她也没留下来和老爹喝两杯,拉上林思甜回了自己家。

    得了她两个白面包子的西南西北送过来半碗鸡肉。

    林思甜去家里装了饭菜过来,毫不客气地来蹭她的包子和鸡肉。

    “还好许成才不住家里,不然还得分他哈哈。”

    “嗯嗯!”关月荷被自己做的包子和西南西北送的鸡肉香得说不出话,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还自夸道:“这个包子做得,劲道,馅儿调得刚好,不咸不淡,嗯嗯!好吃!”

    林思甜也点头,“让丁学文再找老乡多买点寄过来。”

    顺便把她顺利拿到培训班的毕业证并转成了护士、月荷抓到了大逃犯并被推荐上大学的事写信告诉他。

    “对了,许成才最近有没有啥好事?”

    “没有啊。咋了?”

    “光咱俩有好事,怕他心理不平衡哈哈。”

    今年的好事格外多。不止是她,还有她的朋友们。

    关月荷高兴,情不自禁地跟着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太得意,被呛到了,赶紧凑到装着热水的搪瓷杯边呼噜一口,才把气给顺了。

    不早点把上大学的事给确定下来,关月荷就一天没法完全安下心。

    隔天一上班,关月荷对厂办同事的道喜谢了又谢,见同事要去广播站送新定的厂规,关月荷忙把这个活揽到了自己身上。

    去广播站交代完工作,她就找到了何霜霜。

    “恭喜你啊月荷。”何霜霜没想到 最后厂里还能多一个名额出来。

    知道关月荷和谢冬雪关系好,何霜霜就道:“等下次有空,月荷你喊上冬雪,咱们一块儿吃个饭。”

    “好啊。”以后大家还一起去上学呢,多个朋友也好。

    关月荷说了自己找她的来意,见何霜霜站着,赶忙道:“你快坐着。”

    现在天冷起来,何霜霜嫌外套扣子扣起来勒肚子,就敞着外套。关月荷总忍不住去瞟何霜霜的肚子,看着就重得慌,她都替何霜霜觉得累。

    “没事,医生说要多走动。”何霜霜边来回走边给她解疑:“厂里要公示一个星期才上报推荐名单,我和冬雪之后还要通过学校复审,等学校那儿确定下来,估计是要到十二月了。”

    “在我们之前,九月份那会儿就已经有一批人被推荐入学了,我们也不算是恢复招生后的第一批。我公公找人问了,有可能是过年前下通知书,过了年才去上学。”

    “但你情况和我们不一样,有可能让你不久后就入学,也有可能和我们一起去报道……但不管什么情况,你的通知书肯定少不了。”

    关月荷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市革委会推荐她上大学的文件还在他们厂办放着,而且她还上了日报!

    心放回了肚子里,她没再打扰何霜霜,回了厂办。

    上学后工作怎么办?朱大姐和王大哥都说了,工作肯定是给她保留的。

    朱大姐还啧了声,说她瞎操心。“等你拿到毕业证回来,我还怕厂办留不住你!”

    “哪会啊?!我最喜欢咱们厂办了!”关月荷表示,她还是很喜欢在厂办工作的。

    至于她大半年前遗憾没能分去当仓库记录员……已经被她忘到天边去了。

    定了心,关月荷就忙碌起过冬前的准备。

    她通过朱大姐的外甥女的表姐的姑姑,如愿买到了两斤棉花。足够她做件长棉袄了,甚至还能剩一点续进旧棉袄里。

    算下来,她进厂办近一年,没少得到朱大姐的帮助,于是就送了朱大姐一双手套。

    朱大姐一边笑着说“小关就是太客气”,一边赶紧把手套戴上。

    她帮的忙就是张张嘴说几句,但小关记情还送东西感谢,她就觉得这忙帮得心里舒坦。

    新棉袄是她自己去林大妈家借缝纫机做的。

    她是没她姐会做好看的衣服,缝纫机也没许成才踩得有天赋,但她好歹是在车间里做过三年女工的,简单做个棉袄,完全不在话下。

    像林思甜就是完全不会的,审美也没她姐好,非让她在黑乎乎的棉袄上缝朵大红花。

    “不好看,不缝!”关月荷坚定拒绝她的馊主意,她又不是要穿着大棉袄上台接受表扬,戴啥大红花啊?!

    没劝得动,林思甜遗憾地叹了声气,继续伏案去给丁学文写信。

    有些想不起来的八卦还得抬头问关月荷,写到好笑的,她自己能乐得趴桌子上笑好久,笑得没力气写字又停一停。

    抬手看了眼手表,林思甜嚯了一声,催道:“缝好没?再迟,国营饭店没肉了!”

    关月荷脚下动作不停,但心里也跟着召集起来,“快了快了。”

    一收针,关月荷拿着做好的棉袄回家,再背上挎包跑出门,“林思甜!”

    “来了!”

    关月荷和谢冬雪约好的去国营饭店吃饭,中间不断加人进来,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型的聚会。

    新增人员除了林思甜,还有许成才、谷满年和何霜霜、莫知南。

    本来关月荷打算另外找时间喊谢冬雪和何霜霜一起吃饭的。但谢冬雪提议干脆这次喊上何霜霜,莫知南不放心何霜霜一个人大着肚子出门,要跟着。关月荷想着,就莫知南一个男同志,怕他不自在,就喊上了许成才。喊了许成才,不喊林思甜不应该……

    只有谷满年,他在食堂听到关月荷和许成才说星期天一起吃饭,问了都有谁后,就说他和莫知南都采购科的更有话说,也要来。

    于是,这次吃饭就从两个人发展成了七个人。

    考虑到何霜霜大着肚子不好去挤公交,于是一群人在厂门口集合,再步行去长湖街道上的国营饭店。

    大家一起出的钱票,足足七个人呢,点的肉可不少。

    莫知南想请客,被其他人给制止了。虽然莫知南家里条件好,但让他请这么多人吃饭,其他人觉得不好意思。

    他们也是工人,不至于吃不起一顿国营饭店的饭。

    关月荷和谢冬雪都道:“去了学校,说不定我们也要找霜霜帮忙,那不是还得请回来?大家一起出就行了。”

    这一桌,只有林思甜一个人是五星汽车厂的,但她性格好,和谁都能说上几句话,很快也和谢冬雪、何霜霜交上了朋友。

    “月荷和许成才说你们厂的男同志都长那样,结果我上次去看你们的五一汇演,好家伙!”

    谢冬雪笑道:“看到了我们厂的黄文林同志是不是?哈哈,你问月荷,她能知道啥?她眼里只有食堂哪个阿叔阿婶打菜不手抖!”

    何霜霜和大家聊熟了,也坦白道:“我晚月荷几个月进厂,常在厂里见到她,次次都是见她风风火火地不是冲食堂就是冲澡堂,好几次想打招呼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思甜了然,帮何霜霜说出心里话,“你是怕她不搭理你尴尬吧?”

    “是啊。”何霜霜笑道:“冷着脸的时候怪凶的。”

    谷满年也来抖往事,“你们是不知道,我进厂没多久,就见她一个人打几个人!连我也被打!”

    “啊?啥时候的事啊?我们怎么不知道呢?”许成才和林思甜震惊。

    关月荷:“……别说了,还剩点汤汁你们要不要?不要都给我了嗷。”

    问完也不等他们回答,手里的馒头吸了满满的汤汁,一口咬下去,香!

    这顿饭吃得尽兴,服务员嫌他们坐得久还嘻嘻哈哈地吵,所以来赶人,不然他们还能继续唠嗑下去。

    要是放在他们小时候,吃完饭还能找个茶馆坐下,和三五好友一壶茶做一下午。

    他们小时候跟着大人出来会友就是在茶馆了。

    但现在没有可以闲坐的、还能遮挡寒风的地,在国营饭店门口挥一挥手,又各忙各的事去了。

    关月荷和许成才、林思甜都要回银杏胡同,下午还得去煤厂买煤炭。

    煤厂离得远,二大妈找人借到了个三轮车,还有其他人不是走过去就是蹭别人的自行车。

    几十个人浩浩荡荡地一起出发。

    有些家里安排十几岁的年轻人去买煤炭,大人还要忙活别的家务活。像丁家,就是丁显宗带三个弟弟妹妹出门。

    张大爷踩着三轮车带二大妈,俩人在前头领路。关月荷坐上大哥自行车的后座,刚打了个哈欠,被吹来的风往嘴巴里一钻,赶紧捂住了嘴巴。

    到了煤厂,煤本递过去,再交了钱,拿到了一张票据,才能去搬媒炭。

    回去时候,三轮车、自行车都载满了煤炭,没骑车的人只能慢慢走回去,或者看能不能遇上辆公交车坐车回。

    但就算是遇到了公交车,大部分也是舍不得坐车的。邻居们凑一堆,有说有笑地走,远路也变成了短路。

    关月荷把自己家的那份煤球都给堆在小杂物间里。

    杂物间被整理过,酸菜坛子和煤球堆放进去了,也不会变得太狭窄,中间留条能让人侧着身子进到最里面的小道。

    但一般也用不着走到最里面去。

    关月荷忙完,站在门口欣赏了会儿自己满满当当的杂物间,才又把这间屋子给落上锁。

    “外头供销社有土豆红薯卖,不用票,先到先得!”

    关月荷立刻从沙发坐起来。

    等大家拿了钱跑到供销社,发现关月荷已经拿着个大箩筐排到前面了。

    杂物间的门再次被打开,关月荷又搬又挪的,把刚买回来的土豆和红薯给放一个小竹筐里。

    不能多买,也吃不上多久,她就没往地窖里搬。

    过冬还要买大白菜和萝卜,这两样占地方,到时候再用地窖。

    赵大妈过来瞧了一眼,夸奖道:“还是月荷你会过日子啊。”

    关月荷瞧见曹丽丽一听赵大妈的话就低下了头,心想着,这婆媳俩别苗头怎么还拉别人下水呢?

    她可真是看不懂赵大妈对曹丽丽是什么态度,好像很满意又好像很嫌弃。真复杂。

    而且,不知道赵大妈家里在闹什么,晚上好像还在吵架。

    转头到了十二月,温度更低了。

    三号那天晚上下了雪。

    关月荷穿了新做的长棉袄,带上了帽子。怕风灌肚子,没敢跑着上班。

    也是这一天,何霜霜和谢冬雪的复审通过,录取通知书将在年前寄到单位。关月荷也得到了准确回复,她将和何霜霜、谢冬雪同批入学,通知书也是年前寄出。

    从工会办公室跑回来的关月荷边脱帽子边跺脚驱寒,凑到办公室中间的炉子暖手,一呼吸就是一道白烟从嘴巴里冒出来。

    “小关,今年厂办的先进工人,主任推了你上去,恭喜啊。你这工资过了年也要往上涨一级了。”王大哥也带着一身寒气进来,说完这个好消息,又接着道:“咱们厂今年效益比去年多多了,厂长发话了,要把下一期的宿舍给建起来,明年给符合分房条件的同志分房。还有,今年元旦能发不少东西!”

    办公室瞬间热闹了起来,忙着恭喜小关,又忙着打听下次分房有多少名额、元旦要发些什么?

    外头的寒风呼呼地吹,关月荷此时心头一片火热。

    她居然也有机会评先进啦?!

    第33章 白菜萝卜

    得知了自己今年能获得一个先进, 关月荷偷乐了许久,然后才想起来王大哥说的另一件好事——她要涨工资了!

    她是66年8月进的卓越服装厂,刚进厂做临时工那半年, 每个月只有十块钱工资, 厂子效益还没起来,发的票更是少。

    转正后,第一年工资是23块每月。到了第二年,厂里效益变好了, 她的工资涨到了27块钱。要是赶上生产任务重,额外加班了还会有别贴。到了今年初,她被调到了厂办,拿的是干部岗工资, 每月固定32块钱。

    要是再往上涨一级工资,那得有36、7了, 而且,她现在四年工龄,随着工龄增长, 工资也是会往上调的。

    在三十块钱能养活一个小家的当下,她要是每月能拿到36、7块钱,工资上涨, 给她发的部分票也会跟着变多,那她之后的日子, 算是非常宽裕了!

    中午,来食堂吃饭的工人热火朝天地讨论厂里的新动向。

    讨论得最多的, 还是下一批分房的资格名单。

    “最好五月份后再出名单,到了明年五月,我就满三年工龄了。”

    “厂里应该也会考虑工人结婚问题吧?要是必须满三年才能分房, 我还得等三年才能娶媳妇儿啊?”

    “这三年工龄怎么算?是工作满三年了还是必须在咱们厂工作满三年才行?要是工作满三年可以分房,我董大锤为啥上次不能分?要是要求在厂里工作满三年,鞋厂来的那批人凭什么去年就能分房?”

    “你这人,怎么说不明白话呢?”房管科的人脑袋都大了,早知道今天就不该来食堂吃饭。

    “厂里文件说得清清楚楚,有特殊贡献的,可以破例分房。没有特殊贡献的,必须在厂里工作满三年!鞋厂调来的那部分同志为什么能分房子?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也不是鞋厂过来的都能分房啊,你要是不服气你找厂长说去!”

    “我就不服气,我做电工就没给厂里做贡献啊?”

    “你别给我混淆喽,厂里谁没有贡献?我说的是特殊贡献!咱们厂就俩打版老师傅被认定有特殊贡献……”

    像他们这些普通人,最惦记的不就是衣食住行几样大事?

    分房资格这事啊,且还有得闹呢。

    只能盼着厂子生产的运动服、运动鞋再多卖几个省,最好全国所有的百货大楼、百货商店甚至是供销社,都摆上卓越牌的产品。

    “咱厂长说的,只有厂子做大做强了,咱们工人才能大树底下好乘凉,才能跟着喝汤吃肉,对吧?”

    谢冬雪点头,“你说得对。”接着朝前面打饭窗口抬了抬下巴,“咱厂长在那呢。”

    关月荷一回头,正看到厂长往窗口里递饭票和饭盒。

    估计是厂长听到了工人们的心声,没几天,获得下一批分房资格的名单贴到了公告栏。

    上次是因为要合并鞋厂的一个车间,安置不少鞋厂的工人,特事特办,所以厂里才能请来几支建筑队同时开工。

    这次请到的建筑队就只有一支,所以下一批宿舍不比第一批多,也才建了一半,最近因天气不好暂时停工,预计要到明年夏天才能落成、分房。

    虽然还是有不少人没在这次分房名单上,但知道厂里会拿出效益改善工人的住房条件,大家心里总归是抱着希望的。这批没轮到,下次总该轮到我了吧?!

    所以,别看董大锤吵得厉害,但实际上,也在心里默默计算距离自己能拿到分房资格还有多久。

    有个期限在,就和有块大肥肉在前面吊着一样,吵过之后,董大锤又拿起工具去修线路了。

    谷满年就在这次的分房名单上头。

    见着关月荷下楼,谷满年快速地朝她挥了挥手,“你帮我把这两张电影票拿给你姐。”

    关月荷盯着电影票,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我姐上次警告过我来着,说你要是再找我,让我给推了。你要不自己去送吧?”关月荷叹气,双手一摊,无奈道:“不是我不帮你,我都给我姐坦白了,她也见过你,但她不让我帮。”

    见谷满年依然笑呵呵的不为所动,关月荷实话实说:“和你直说了吧,我和我姐从小眼睛瞅不到一块儿去,我觉得好的,她就算本来不嫌弃,看着看着也嫌弃了。我要是在她面前说你好话,估计你更没机会。”

    谷满年嘿了一声,“难怪了!”

    关月荷斜了他一眼,觉得这人今天莫名其妙。平时也不见他这么神神叨叨的啊。

    但谷满年还是把票给了她,信心满满道:“你先带回去试试,你就说我请她看电影。你姐要是不接,电影票就归你了,你找朋友看去。成不?”

    “她不接的话,我再把票钱补给你。”关月荷咬咬牙,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就当谢你帮我买肉了。”

    “等会儿。”谷满年看了眼四周没人,上前两步,小声问:“过些天我们要下乡收购猪肉,要不要给你换点?”

    采购科的人能借着替单位下乡采购的机会,拿钱票和老乡们换肉。但临近年底,老乡年底结算公分,也是能从集体分到钱的,所以更愿意把肉换成布票或者工业票。

    谷满年说完,让她赶紧想,要换多少。

    “不用了,我怕事办不成还要欠你人情。不说了,我得早点回去和我妈说在家吃饭。”

    关月荷走得飞快,谷满年想喊住她都来不及:咋就这么没信心呢?万一成了那你不亏嘴亏大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一心只想吃肉的小关同志吗?

    走远了的小关同志已经后悔得五官快皱成一团了!

    这个月一领到工资和票,她就把工业票花完了,买回来一个暖水壶。家里现在两个暖水壶。布票也拿去扯了块棉布做内衣裤,一点都不剩了。

    但她安慰自己道:没关系,元旦快到了,采购科去收猪肉回来,不就是给工人发元旦福利吗?!

    —

    吃了饭,关月荷瞅准时机,跟在她姐后面闪进了她姐房间。

    自从她分到了房,她的东西全都搬到了二号院,这间房就成了她姐一个人的。但房子几乎没什么改变,书桌上依然摆满了她姐的小学和高中书本,初中课本现在传给关爱国用。

    带回来的报纸不是用来糊墙,而是被抚得整整齐齐,放在了书桌上,有些报纸内容还被圈了出来……

    关月华喜欢读书,高考被取消了,也没放下学过的知识。不仅是以前读书的课本被好好保留,还买了不少新书回来。

    关月荷就很喜欢大姐买的小人书。

    “想看就带回你屋里看去。”关月华瞟了她一眼,又道:“弄坏一本赔两本。”

    关月荷把书放了回去,她现在可没存款赔。

    “找我有事啊?赶紧说。”

    关月荷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放书桌上,快速道:“谷满年同志说让我转交给你的,不是我非要多管闲事啊,是他非让我带回来试试,你要是不去看也没事,电影票我上班了就还他……”

    “哦。”关月华继续把头埋床尾的大箱子里翻找东西。

    哦是什么态度?

    但关月荷很快就领会到了点不一样的意思。没直接拒绝也没警告她不准多管闲事,那就是同意去看电影啦?

    “那你就是要和他去看电影了?”关月荷跟她确认道。

    “我知道了,你别在屋里碍手碍脚。”

    看大姐好像找东西找得人都烦躁了,关月荷就道:“你找啥,我帮你找。”

    她怎么就碍手碍脚了?这间屋子是没她的宽敞,但也不至于站两个人就挤了啊。

    “哎呀!”关月华气急,“都说用不着你,有空你出去跑几圈。”

    关月荷被推了出去,在房门关上前,还是看到了她姐不自在的表情。

    她明白了。

    “笑啥呢?”江桂英看看捂嘴偷笑的二闺女,再看看大闺女关起来的房门,一脸疑惑。

    关月荷刚要说话,关月华猛地拉开房门,把几本小人书塞关月荷怀里道:“书借你看,快走快走!”

    关月荷见好就收,对着眼看要恼羞成怒的大姐嘻嘻笑了下,扭头走了。

    走到前院,被丁大妈喊住,“月荷,你们厂明年初还招工不?”

    “这我真不知道。现在没听说厂里要招人。”今年招工是因为要扩运动鞋车间,照目前的情况,明年就算招工也不会多招,招的还可能是坐办公室的岗位。

    丁大妈的二孙子丁显宗要是考不上高中,也找不到工作,明年初中毕业后也得响应政策下乡。

    丁大妈闻言,没好气地质问她:“凭啥今年招了人明年就不招了?”

    “凭啥?凭厂子不是您家开的呗。”关月荷的好脾气被她问没,大步跨出了三号院。

    丁大妈被呛了一句,心里不舒坦,回屋后才敢和家里人小声骂关月荷没大没小,“从小在咱们院长大的,这么多年邻居,也不见她帮衬一把。”

    丁老三倒是想说:人家当年要帮老四,还不是你一声不吭就去给老四报名下乡了?不然家里还能多个工人。

    自从丁老二两口子搬了出去,家里少了两个工人的工资,饭桌上一个月才见一次荤腥。他是厂里的搬运工,干的力气活,没点油水补,身体早晚得垮。

    “老五呢?上了初中就到处在外头跑……”丁大妈骂着骂着,就想起来小儿子来,见人不在家,又开始了念叨。

    隔天是星期天,天寒地冻的,胡同口冷清了下来。大家没事都不会往外跑,但会带着针线活或者带上一两个红薯或者土豆去邻居家串门,在暖烘烘的炕上一聊就是半天。

    关月荷找了人买干柴。送柴火的同志还顺手帮忙把干柴摞在屋外的墙脚下。

    林思甜过来给她送汽车厂医务室淘汰下来的输液瓶,等晚上的时候,往瓶里灌上热水放被窝里,被窝暖得更快。或者,出门时揣怀里,大衣紧紧捂住,能暖身子。

    送来输液瓶,还送了她一个大消息:“我刚出门正好遇上你姐,你姐谈新对象了?”

    “我不知道啊。”关月荷想着她姐要是真谈上了,肯定会和家里说,她就不操心了。

    搓了搓手,“你饿不饿?吃烤红薯不?我去拿两个。”

    “吃!”但是,林思甜建议道:“你还是拿三个吧,省得你吃完了还得继续烤。”

    “也是。”关月荷赶忙起身去外头的杂物间拿红薯,又顺手给拿了两个土豆。

    林思甜觉得干坐着没意思,跑回家把她的书带了过来看。

    “不是已经培训结束了吗?还要看呐?”

    “后面还有得培训呢,卫生局组织了个赤脚医生培训班,我们都得参加,不只要学怎么做个好护士,简单的医学知识都得知道。”林思甜认命地拿起书,“参加培训还不行,后面的考试成绩还会发到单位,哎!”

    她也就只能在发小们面前发发牢骚,在家可不能唉声叹气,她家的老方同志说了,要时刻保持进步状态,要做就得做最好……

    关月荷瞬间想到自己不久后上大学也得学习,于是也拿起了书本看起来。

    没多久,林思甜就背过了身去,“不成,你在我面前看小人书,我这心定不下来。”

    俩人一人占大炕的一头,才看了一会儿,院子外头忽然吵闹起来。

    不约而同地转头对视一眼,接着默契地放下书本,穿好外套、下炕、跪沙发上趴着窗往外看。

    吵闹的不是赵大妈家,而是二大妈和一个没见过的大妈。常大爷和宋公安正在给她们做调解。

    前院的几家,除了周大嫂和她三个闺女,其他人都往后院里来,后罩房的几家也来问是什么情况。

    听了好一会儿,关月荷可算是搞清楚来龙去脉了。

    二大妈和张大爷早打定了主意,要给小闺女张超男找个女婿上门,以后孩子跟着姓张。这事啊,整个银杏胡同、整个五星汽车厂的人都知道。

    张大爷虽然没混出个一官半职来,但他家就三口人,张大爷和张超男都是正式工人,占着一整个西厢房,房子足够宽敞,以后还都是张超男的。不少人想着给张超男介绍对象呢。

    上个月,五星汽车厂内部搞了个小的联谊会,张超男和一名男同志聊得不错,正想多接触再了解了解。

    但那位男同志回家一说相中了张超男,准备谈对象,他家里就炸了,没劝得动不说,还发现儿子和张超男约去看电影了。所以今天一找上门来,二话不说就逮着二大妈骂。

    二大妈能干站着被人骂?当下就反击了回去。吵着吵着,一个激动就挥出了巴掌,事态升级了。

    那位大妈找上门来欺负人,二号院的邻居也不会干看着,明面是帮着劝,实际是帮二大妈拦人好让二大妈出手。

    宋公安倒霉,特意和同事调了值班时间,正在家休息呢,家门就被敲了,让他出来当“判官”。

    “我绝对不同意我儿子和张超南处对象!”

    “呸!我们家还看不上你儿子呢!谁知道你儿子是哪只**啊,惦记我家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你们家张超男一个男人婆,我儿子更看不上!”

    “我让你骂我闺女,在我家门口骂人?看我不扇烂你嘴巴!”二大妈冲上去,没打成人还被扯了头发。

    二大妈打架是真不行,要不是刚刚有邻居们帮忙,她怕是要被人家按着打。

    但二号院的邻居们遇到“抵抗外敌”的时候也团结,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帮忙。

    不是关月荷不团结,而是出手的都是大妈们,院子里的姑娘和当儿媳妇的都站一旁呢。就她一个出手算咋回事啊?还是别给宋公安多添乱了。

    白向红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她家窗边,关月荷就让她进屋里看,跟着进来的,还有带着西北西南的蔡英,以及曹丽丽。

    蔡英对胡同邻居时不时闹出点事已经习惯了,想完全挣开不搭理,那几乎不可能。

    忽然就怀念起在部队家属院的日子,家属闹事还有政委、妇联上门调解,哪用得着她家老宋操心啊?!

    人一多,客厅就变得拥挤起来,关月荷进卧室拿凳子出来,顺手把卧室门带上了。

    忍不住往里看的曹丽丽赶紧收回了目光。

    外头的打架被制止住了,宋公安正凶着脸批评人,窗户外忽然冒出来常正义的大脸。

    “我来找我媳妇儿。”

    曹丽丽只能起身出去了,一出门就白了他一眼,“我们在里头聊得好好的,你一来就打岔!”

    “啊,我这不是怕你和她们不熟,尴尬么。”

    曹丽丽来了气,“是是是,她们都是有单位的工人,就我一个在家闲着的,和她们说不到一块儿!”

    “丽丽,我没这个意思。要不你再过去聊着?”

    “……不聊了!回家!”一回到他们屋里,曹丽丽没忍住上手掐了常正义一把,以前光知道他谈对象时贴心,咋没发现他在家是个棒槌呢?

    闹事的大妈一走,左耳房里也安静了下来,关月荷忽然一拍额头,“我的红薯!我的土豆!”

    还好,没全给烤成炭。

    关月荷和林思甜坐在灶前,把自己吃成了花猫。

    “入冬了,丁学文的信不会要等明年才能寄出来吧?咱寄过去的东西应该能收得到吧?”

    山长路远的,打电话发电报都不一定能找到人,关月荷也不知道答案。

    老家的二哥倒是有了来信。得知她被推荐去上大学,大伯家里正忙着准备二哥元旦结婚的事,抽不出空来城里,就托人给她带了二十几个鸡蛋。

    她打算晚上煮个荷包蛋。

    还没到晚上呢,卖大白菜和白萝卜的拖拉机开到了附近的供销社,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们顾不上唠嗑了,纷纷喊人出门去排队。

    一到冬天,蔬菜就只有大白菜和白萝卜,能把人脸吃绿,但没别的选择。

    关月荷这回跑最前面也没用,等她到供销社,排队的队伍都不知道拐到哪儿去了。

    供销社的售货员让后头来的人明早再来,说明早还有大白菜和白萝卜送过来。

    关月荷听劝,一手一个大箩筐回家。

    这次排队买菜没分两家,关月荷和家里一起买,全家都得轮流排队。

    供销社八点开门,但等着买菜的队伍在凌晨四五点就开始排了,要是排到后面,不是买不到就是买到烂菜烂萝卜。

    要去上班的人被安排早上才去排队,家里不工作的就排夜里的那段。

    但第一个去占位置的人很关键。

    关爱国被委以重任,早上四点就被江桂英从被窝里扯出来,穿好衣服就冲进了夜色里,为家里抢到了一个比较前面的位置。

    之后,江桂英给他送板凳和被子过去,和前后不太熟的邻居满嘴跑火车吹牛皮。

    关月荷没轮上排队,她也是八点上班,晚了赶不及。

    等她下午下班回来,家里客厅放了两个箩筐的白菜,装不下的萝卜被堆在了地上。

    后院的三家,包括她,都是下班回来了才有空把菜往地窖里运。

    曹丽丽要上去搭把手,被赵大妈急忙拦住,“你坐着别动。饿了没有?我给你煮俩鸡蛋去。”

    关月荷:?

    她就说赵大妈和曹丽丽婆媳俩的关系像冬天的天气吧?一会儿大晴天,一会儿飘起雪花。

    “月荷姐,要帮忙不?”常正义刚才地窖爬上来,见关月荷刚把一箩筐的青菜搬出门。

    “不用。”关月荷抬头看了他一眼,双手一使劲,抱着大箩筐几个大步就到了地窖口。

    常正义发现自己真是多余客气,他要是去帮忙,一点一点挪箩筐,那不得被月荷姐笑死?!

    灰溜溜地跑回了家。

    把大白菜和白萝卜都搬到了地窖里,整整齐齐地码好,把她的地窖小间锁上,关月荷才松了一口气。

    她今年过冬的储备总算是都到位了,剩下的,就看能买着什么好东西了。

    能买到肉就更好了,天冷,肉能放得住,或者腌制起来慢慢吃。

    再去找人换些花生和生瓜子。瓜子最好请周大嫂帮忙炒制,她觉得供销社里卖的炒瓜子都没周大嫂炒得香。

    “小关,搭把手。”宋公安在上头的地窖口喊了一声,把关月荷从诸多美食里喊回了神,“来了。”

    等她从地窖上来,和张超男迎面碰上,跟在后头的二大妈念叨个不停:“那样的人家能有什么好?还没谈对象呢,你看看他妈,以后做婆婆了还得了?你之前答应得好好的,要留在家里招女婿上门的,隔壁院的周红旗还有刘阿秀,你看看人家,还知道给自己找个好看的……月荷,你家菜都买够了吧?”

    二大妈的脸说变就变,和关月荷寒暄两句话的功夫,张超男已经闷不吭声地下了地窖,二大妈又赶忙追过去。

    要不老一辈的人常说“吃饱了没事干”呢,肚子有了着落,就开始琢磨事了。

    今年的冬天粮食比去年的冬天储备充分,关月荷觉得,即使外头下大雪冷得人牙齿打架,银杏胡同各个院子里的热闹也不会少。

    “月华,下着雪呢,上哪儿去?”林玉凤刚进胡同口,就见大姑子穿着新做的棉袄 和新买的小皮鞋出门,从围巾露出来一点嘴巴,抹得红艳艳的。

    “出门见朋友。”关月华脚步匆匆。

    回了家,林玉凤就和江桂英说刚见到大姑子出门了。

    江桂英最近忙的事不少,压根没发现大闺女有什么异常,心想着出门就出门了,没放心上。

    被迫提前放假回家的关爱国得意地仰起脑袋,整个家里,就他最早发现大姐有情况!

    大姐平时也收拾的齐整,但最多就是擦擦雪花膏。不像现在,又是特意穿新衣服新鞋,又是抹嘴巴的。

    这和大姐之前谈对象时的状态没区别!

    他正为自己的发现得意,下一秒,被江桂英拍了下脑袋,“让你赶紧过去找你二姐,问她去不去捞鱼,半天不起身,屁股黏板凳上了是不是?”

    关爱国瘪嘴,正要站门口喊,又被打了下脑袋,“过去说!不准嚷嚷!”

    “哦。”

    第34章 通知书

    “桂英, 去哪啊?”正要出二号院正门的二大妈哟了一声,问道。

    “带孩子去他们姥姥家走亲戚。你也出门啊?”

    “啊对,准备去买点红糖。”

    走远了, 江桂英袖着手催关爱国和关月荷走快些, 出了胡同,又在长湖街道走一段路后才和早出门候着的关沧海、关建国会合,五人骑俩辆自行车。

    江桂英把关爱国数落了一路,说他今天缺心眼儿。

    谁家会在家属院或者在胡同里大声嚷嚷说去捞鱼?

    终于到了湖边上, 不少人正在冰面上凿窟窿,也有早凿好了就在边上悠哉钓鱼的。

    他们没人家的工具专业,光靠锤子凿还不知道凿到啥时候。关月荷往周边环视了一圈,果断锁定目标, 冲前头的几个老大爷走去。

    “大爷,跟您打个商量成不?我帮您凿窟窿, 待会我们也来这儿捞鱼。”

    头发半白的老大爷皱着眉,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摆摆手拒绝了。心想着靠她个女娃娃, 还不如他们几个老伙计轮流出力气呢。

    “您不信我能凿出来啊?要不这样,我先凿了,要是成了, 我喊我爹妈他们过来。”关月荷也不废话,趁大爷还没反应过来, 抢过冰镩,看了眼大爷们在冰面上画好的线, 搓搓手,一下一下往冰面戳。

    这冰镩有七、八斤重,是凿冰面最好使的工具了。虽然冰锥使用起来更简单, 但凿得慢。

    “你这手法挺老练啊。”大爷没想到她还真有两把刷子,力气也不小,看不远处那俩男人,捯饬半天还没砸出来。

    “我小时候常来看别人凿冰。”虽然她小时候掉进过冬天的冰窟窿里,但她可没半点阴影。

    加上她老爹和大哥帮着砸,终于整出一个窟窿来。

    本来想着大家用一个窟窿,后来觉得不方便,关月荷借大爷们的工具,带着老爹和大哥去了另一边再凿一个。

    渔网是她老爹找明大爷借的,鱼饵料是老爹找汽车厂的一位工人师傅买的,据说特别招鱼喜欢。

    撒了网下去,还得等一会儿,关沧海带着鱼竿去找刚刚那几位大爷,或坐或站围成了一个圈,哪怕大家都是来自不同单位不同岗位,也能就“钓鱼”这事聊到一块儿。

    关月荷闲着没事干,还去帮别人凿洞,江桂英喊都喊不住。

    “一天天的,她就没个能静下来的时候。”

    湖面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估计是其他人听到有人凿冰洞的消息,也赶过来分一杯羹。

    关月荷看了眼自家的两个桶,足足二十几条草鱼,特别大的那条特别能蹦,被关月荷砸晕了。不消说,今晚先吃它。

    “差不多了,回吧。”

    江桂英见好就收,拿出早准备好的网兜,特意把鱼分成了五份,每人拎一点,这样就不显眼了。

    一般来说,野外钓鱼捞鱼是没人管的。但不能太过分,总有些人天生带着红眼病,见别人收获多,要碰上巡逻的红袖章,说不定就上去举报了。

    关沧海意犹未尽,和他的几个钓友约了下个星期天还来这儿钓鱼,比比谁的钓鱼技术更厉害。

    他们走出老远,才又集合到一块儿,骑车往回赶。

    在胡同口又和二大妈遇上了。

    两家人都是拎着两个桶,飘出一阵阵的鱼腥味……

    谁也没尴尬,甚至还能继续寒暄:

    “桂英,从娘家回来了啊?”

    “是啊,你买着红糖了吧?”

    今天收获二十三条鱼,关月荷分了四条带回去,打算把鱼给腌起来。

    晚上还在三号院吃了一顿红烧鱼。

    关月华问:“要去捞鱼,咋不提前喊我?”

    “找得到你,湖面上都没地给我们站了。”江桂英问:“今天和朋友出去了?男同志还是女同志?”

    在关月华回来时,江桂英还是发现了不对劲,猜测她可能是又谈对象了。

    但问题是,她大闺女不会吃回头草,又和以前那个小高谈上了吧?还是和她搭档做报幕员的那位男同志?

    关月华:“男同志,还在接触中,成了再带回来吃饭。”

    说完看了眼关月荷。

    关月荷心领神会,知道这是让她别多嘴的意思,于是又埋头喝汤。

    看来谷满年同志还得继续努力啊。

    关沧海和江桂英倒不着急催她结婚,反正现在都提倡年轻同志晚点结婚生育,大闺女才二十二,这远不到提倡的晚婚年龄。

    本来还想提醒她找对象时睁大眼睛,但想想,大闺女上次和小高谈对象时就挺清醒的,知道婆家事儿多的家庭不能轻易踏进去,于是就没再多啰嗦。

    他们家和二大妈家拎鱼回来,肯定是瞒不住一个院子的邻居的。

    于是,第二天就有邻居也去凿冰捞鱼。

    关爱国不用去上学,整天招呼一群差不多年纪的玩伴跟着大人去捞鱼,有时候能带回来一两条,有时候一条都没有,但足够让全家补油水了。

    临近年关,工商局对黑市的管控松懈了下来,黑市里每天都有新鲜的鱼卖。相对猪肉来说,鱼不算贵,还不用票,好些人都去买了。

    整个银杏胡同弥漫着一股鱼香味。

    有些胆子大的倒爷,把生意做到了胡同里来。拎着个篮子,往胡同口一站,逢人就“问路”,实则是在展示自己篮子里有什么。

    被“问路”的人要是有意,就把人带回家去,跟邻居说是自家亲戚来串门。

    有些倒爷只做自己的熟客,问好熟客要什么,就约定好时间来“走亲戚”。

    关家在银杏胡同住了将近二十年,自然也认识一两个倒爷。

    换到了些油,分了些给关月荷。关月荷没忍住,当晚就做了一小盆炸素丸子。

    也因为这个炸素丸子,还闹了一场官司。

    这年头,大家都长着个狗鼻子,别说邻居了,就是隔壁院谁家烟囱飘出一丝肉味,都能闻得出来。

    她这炸丸子也不可避免地飘香味出去。

    蔡英架不住西北西南闹腾,于是也给他们炸素丸子。

    而关月荷想找周大嫂帮忙炒瓜子,就带了一小碗炸素丸子上门,周大嫂接了这个忙,就让家里的三个宝把炸素丸子分着吃。

    于是,二号院里的几个娃,西北西南和周家的宝玉、宝安、宝宁都凑一块儿在院子正门吃得喷香,没有炸丸子吃的孙家旺就开始闹了。

    也不知道孙家旺怎么说的,孙大爷孙大妈就认定是关月荷对院里的孩子搞排挤,单给宋公安和周大嫂家的孩子分,只漏下孙家旺,这是妥妥的排挤、歧视!

    就算蔡英说西北西南吃的是她在家炸的,孙大爷孙大妈也不信。

    白大妈的孙女金花也没有啊,他们怎么不说?

    “爱信不信,想吃就自己炸去啊。”关月荷说着,当他们的面又塞了一个炸丸子进嘴巴,馋得孙家哇嚎得更厉害了。

    “你,你真是,太缺德了!”

    关月荷决定让自己缺大德,于是又嗷地一口吃掉一个,“啊,真香啊!炸丸子太好吃了!”

    孙家旺嚎到没力气,于是就地打滚,孙大爷孙大妈帮他嗷嗷地嚎。

    但他们失算了,关月荷能是会因为他们闹就妥协的?

    甚至还拿小板凳出来,坐在门口看他们祖孙三人唱大戏。

    赶过来准备骂人的江桂英差点笑出声,二闺女翘着二郎腿看热闹那样子可真够气人的。

    但气的不是她,她又觉得闺女聪明,知道对付孙大爷孙大妈这样的赖皮就得比他们脸皮厚、比他们赖皮。

    都用不着她出声,孙大爷孙大妈自己就嚎累了,知道占不到一点便宜,只能骂骂咧咧地扯着孙家旺回家。

    对面的宋公安给她比了个大拇指,觉得小关这样武力能镇压逃犯、脸皮抵抗赖皮的,就该进到他们的公安队伍里。

    可惜啊!

    得知二号院的事,林思甜带着饭盒就过来帮忙了。

    “你是过来帮忙吵架的,还是过来帮忙吃炸丸子的?”

    “嘿嘿。别废话,给我尝尝关大厨的手艺。”林思甜把饭盒里的肉丝拨了一半给她,筷子就朝盆里的炸丸子扎过去。

    “哎呀!香!等过年我过来找你学,我也炸一盆!”

    费了她好多油呢,能不香嘛?

    吃完还剩了不少。炸一次,她是打算吃一个星期的。

    “差点忘了,我给许成才拿点。”省得下次又说她们背着他吃好吃的。

    林思甜满足地半躺在沙发上,宣布道:“从下个月开始,我就是从临时护士转为正式护士。”

    干的活都一样,但名头变了。

    林思甜又道:“新年来之前就有好事发生,来年的日子肯定更红火。”

    巧了,赶在1970年结束之前,关月荷也终于拿到了入学通知书。

    通知书白纸黑字地写着明年三月十二至十四日到校报道,还需要准备两张个人照片和市革委会介绍信。右下角盖了京市革委会文教局的公章。

    关月荷双手捏着通知书,一字一句地看了一遍又一遍,都快能把上头的内容给背下来了。

    在这之前,她觉得在卓越服装厂工作一辈子,和身边大多数人一样,认识一位看得对眼的男同志,组成家庭,再为孩子操心上学工作成家,就是她能看得到的全部人生了。

    而这张薄薄的纸,即将带领她走上另外一条充满未知的路。

    谁也说不好毕业之后是什么境遇,就连上头的“英语专业”四个字都足够让她茫然。她上学时只学过简单的俄语,会唱几句俄语歌。而英语?字母都认不全。

    她还以为选了外语系,学的是俄文来着。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她也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俄语本来就不会多少,重头学俄语还是英语,区别应该不大。

    她最近为了重新学俄语把学过的一首小诗拎出来练习,在屋里“古西、古西,嘎嘎嘎……”,被西南听到,小小的娃娃笑得嘎嘎嘎的。

    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自己好笑。

    “小关别光傻笑啊,快让我们看看大学通知书长什么样。”

    “对对对,快给大家伙都看看。”

    “英语专业,这学的是洋文啊?”

    “这个专业好,咱们不是要赶英超美吗?要超越他们,就得先知己知彼,小关学的英语专业正用得上。”

    “嚯!那小关以后还能回到咱们厂办不?我是舍不得小关,但小关回来不就大材小用了?是吧?”

    “哎,话不能这么说,组织让咱们去哪,咱们就在哪做贡献不是?”

    “对对对!听从组织安排准没错。等等,这要去学三年呐?要三年见不到小关哦?”

    小关赶忙道:“上学也有假期的吧,我肯定回来看大家。”

    “哈哈,小关你是回来看大家还是回来吃食堂的红烧肉哦?”

    小关笑得停不下来了,一是终于收到通知书高兴的,二是被办公室里可爱的同志们逗的。

    这张通知书在厂办办公室传了一大圈才回到她手上。

    小心翼翼地把通知书原原本本地折叠起来,放回信封里,又把信封装进大衣内衬的口袋里。

    通知书上说了,报道时要凭借这份通知书入学的,可不能丢了。

    小关同志此时浑身都是力气,一听楼下的采购科喊人帮忙,她连围巾都没戴上,气昂昂地下楼帮忙了。

    朱大姐笑着摇摇头,年轻人就是劲头足,干啥都有精神气儿。

    中午,关月荷和谢冬雪一碰面,俩人都藏不住笑,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嘻嘻哈哈的。

    “要是咱俩是一个专业就更好了。”谢冬雪小小地遗憾了下。

    何霜霜选了外语系,她就只能去文学系了。

    但这点小遗憾在“她们即将一起去上大学、共同进步”面前,又显得微不足道。

    关月荷道:“但是你写文章好啊,去文学系不是更能发挥你长项?”

    “也是。我妈也这么说。”谢冬雪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封,恨不得现在就下班回家。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道:“我妈说给你做条围巾,你想要什么颜色的?你先别推辞,你要是不说,我妈可就看着挑了。她说了,必须感谢见义勇为的关月荷同志!”

    既然推辞不掉,关月荷就道:“我没说推辞啊。我想要红色的,没有的话,白色蓝色也喜欢。下次我见着阿姨再跟她道谢。”

    她们没见着何霜霜,不然必须得夸何霜霜肚子的娃懂事,来得不早不晚。到三月份去报道,何霜霜的娃差不多两个月大,足够让何霜霜坐完月子。

    “哦对了。”谢冬雪鬼鬼祟祟地看了眼四周,小声道:“宣传科的许前进,就何霜霜之前谈的那个,前几个月老去一车间找高小芳示好。高小芳没搭理他。你猜怎么着?他最近老来我面前晃。”

    在工会干了一年,又是帮忙组织联谊会又是调解工人矛盾的谢冬雪可不是没脑子的傻姑娘,一眼就看出了许前进打的什么主意,压根没给他缠上来的机会。

    “你也小心点,他要是找你,说朋友送了他张电影票用不上,给你,你别接。等你去了电影院了,肯定看到他坐旁边,然后和你说朋友有事来不了,他刚好没事就来了。看完了电影,他指定又说,遇着了也是缘分,请你去国营饭店吃顿饭,正好找你请教下厂办的一些工作问题……”

    谢冬雪说完,嫌弃地撇了撇嘴巴,这些都是老招式了,她就算没谈过对象也知道。

    关月荷被谢冬雪的语调逗笑,哈哈了好一会儿,在谢冬雪严肃的目光下,语气肯定地表示自己肯定不会上当。

    但她没想到谢冬雪的预言来得那么快。

    她刚下班就在楼道遇上了许前进,而许前进打了个招呼后,就从口袋里拿出张电影票。

    “听说月荷同志你拿到了大学的通知书,恭喜你啊。我朋友送了张电影票给我,我这没对象的用不上,正好借花献佛,送给月荷同志你吧。”

    关月荷站在比他高一个台阶的地方,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话,越听,眼睛瞪得越大:谢冬雪同志算得太准了吧!

    被她盯着的许前进说完,迟迟没见她有反应,脸上的笑差点垮掉,正反思自己刚刚的话有什么不对,就听见关月荷认真地问:“你现在又没对象了?许同志,你换对象换得也太快了吧?!”

    许前进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

    “不可能!我从来不误会人。”关月荷不听他狡辩,直接明示道:“别人要是乱说话,我从来不废话,一拳头下去就老实了。”

    许前进的嘴角抽搐了下:“……”

    —

    关月荷终于拿到了通知书,关沧海和江桂英才彻底放了心。

    前面没拿到通知书,他们心里总打鼓,尤其是同事、邻居没少问“通知书寄来了没有”,问得他们忍不住忐忑起来,生怕事情有变。

    “桂英,做这么多肉,日子不过了?”方大妈诧异,昨天她们一起去黑市买的猪肉,老姐妹还说要腌起来留着过年吃,今天就给剁碎包饺子了?

    “这不是月荷拿到通知书了么,家里好多年才来这么一件大喜事,今晚吃顿好的。”

    方大妈惊喜地连着哎哟了几声,埋怨道:“咱们两家什么关系?这么大的喜事你也不说一声。”

    “月荷今天才收到的通知书,我也是刚知道。喏,还想说做好了给你端一碗过去。”

    “那我可蹭着喜气了。”方大妈转身回家拿了几个鸡蛋送过来,“给月荷添个菜。”

    “真是,你还跟我客气啥?你家忆苦寄回来的海货我也没少吃。”

    俩人有说有笑的,谢大妈好奇,正想过来打听她们说的啥,却被江桂英调好的一盆肉馅吸引了目光,问出了和方大妈一样的问题:“这日子不过啦?”

    得知是为了庆祝关月荷拿到了上大学的通知书,谢大妈心里酸得直冒泡,还有些不服气。

    别说整个三号院了,就是放眼整个银杏胡同,也就她大儿子谢振华是大学生,正儿八经通过高考上大学的大学生!

    高考都取消了,搞什么推荐上学,在谢大妈看来,这些被推荐上学的大学生压根没本事,比不上她家谢振华万分之一。

    但推荐工人、农民、军人上大学是当下的政策,她不敢在外头瞎说,怕招惹麻烦。可私底下没少嫌弃关月荷这个准大学生身份是水做的。

    谢大妈没了心情羡慕别人家吃肉,顾自生闷气回了家。

    等五星汽车厂的工人下班回来,没多久,关家的门口就站满了人,除了来道喜,还想来看看通知书长什么样。

    “哎哎哎,别伸手啊,被扯坏了怎么办?”关月荷拍掉了突然伸过来的手,凌厉的目光瞪了过去,把人瞪得讪笑着退出了人群。自己拿着通知书举起来给大家看,但不准别人过手。

    一直到晚上七点,关家才能关起门来吃晚饭。

    伟伟和静静把脸埋进了碗里,连着吃了几个,解了馋,才抬头对关月荷道:“小姑,你啥时候再拿通知书回来?”

    真想得美,这辈子能一次就不错了。

    “没有了,只能拿一次。”

    伟伟和静静失望地啊了一声。人小不记事,只以为自己是第一次吃过猪肉馅的饺子。一听没有下次了,碗里的饺子变得更加珍贵起来,没再像刚刚那样狼吞虎咽,而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品尝。

    关爱国笑侄子侄女小脑袋瓜想得少,“后天回老家喝喜酒也能吃肉啊!”

    伟伟眼睛一亮,是啊,二叔结婚,肯定有肉吃。

    何止?!明天发元旦的福利,关月荷这次提前知道了每个工人都能分到一大块肉,早就等着了。

    就是不知道一大块肉到底是多大块。

    今晚这顿饭比过年吃的年夜饭还丰盛,剩下没下锅的饺子,关月荷分到了一碗带回去,明天继续吃。

    但吃了饭,大家正好问关月荷上学的事儿。

    开饭前人多,关沧海都忍着疑惑没问,“这个英语专业……学洋文没关系吧?”

    “没事儿。”关建国倒是知道一点,“机械厂有人就是被推荐去学的这专业,说这专业好。爹您想想,像咱们厂的那些从国外买回来的机器,说明书都是英文写的,要是咱维修的工人懂洋文,那不好修了?省得次次都要从外头找专家来翻译。”

    连关月荷都没想到英语专业还有这用处,听得眼睛都发亮了。

    但是……她们卓越服装厂没有从国外买机器啊!缝纫机都是国产的,根本用不着翻译!

    关家其他人:是啊!在服装厂用不着啊!

    关月华打破沉默,道:“能去上大学就是好事,好好学,认真学,不能浪费这个宝贵的机会!”

    说完,眼睛就忍不住红了起来。

    “不说了,我睡觉去了。”

    第35章 先进工人

    70年结束前的最后一天, 各单位纷纷召开职工大会。会议主要内容有:对本单位一年里的工作成果进行汇报,给表现突出的职工颁发奖状。

    有人评上了先进,有人拿到了劳模奖章。

    也有评上集体奖的, 例如卓越服装厂的一车间, 一车间已经连续四年拿到先进集体奖了。

    “小关!快快快, 喊到你名字了!”朱大姐兴奋地催促道。

    不是每个车间、科室都能有人评上先进或是劳模的,名单提交上去后, 还得领导们投票决定最后颁给哪些同志。

    他们厂办,去年就没人评上先进或者劳模。今年小关进了厂办,表现突出,给他们厂办争光了。

    关月荷同手同脚地往台上走时, 心里想着,厂办可真是个特别旺她的好地方!

    “关月荷同志,恭喜!再接再厉!”

    “是!”关月荷站得板板正正, 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从厂长手里接过了奖状和一个印着“卓越服装厂先进工人”的搪瓷杯。

    以前没想着争先进,但现在觉得, 一个搪瓷杯不够用, 她要争取再拿一个先进工人的搪瓷杯, 一个放家里最显眼的位置,一个放办公位的正中间。

    厂长郑行敏欣慰地拍拍她手臂,当年瘦瘦小小的小姑娘都比她高半个头了, 还长得壮壮实实的,真好!

    再挪步给下一位先进工人颁发奖状和奖品, 成就感愈加浓厚:这是当年带着俩孩子饿到只能喝水充饥的老大姐,现在干净体面,早看不出当年的窘迫了。

    还没完全修建好的、简陋的礼堂, 凛冽的寒风不停地往里钻,但里头的工人热血澎湃,压根感受不到冷。掌声一次比一次轰动,口号喊得一次比一次响亮。

    几乎是同一时间,五星汽车厂里,因为人数众多,掌声响亮得更是如同雷鸣。

    关沧海凭借突出的剃头手艺、翻倍完成厂里下发的各项指标,又一次评上了厂里的先进工人。

    值得高兴的是,关月华时隔一年,再次评上了先进。

    关月华同志得到了厂领导指名道姓的表扬,不出意外,以后汽车厂的报幕员位置要被她占牢了。

    父女俩都拿着奖状和厂里奖的英雄牌钢笔。关沧海的老朋友明大爷看了忍不住酸溜溜道:“老关,你今年真得意啊。”

    从年头到年尾,明大爷就没少被关沧海拉住说自家又有什么好事了。

    先是小闺女小小年纪就分到了房,接着又是大闺女被领导表扬了、过继给亲大哥的儿子要成家了,再接着又是小闺女徒手抓逃犯上了报纸并获得了上大学的名额,现在又和大闺女同被评为先进!

    明大爷哼了声,问他:“说要请我喝两杯,这都多少两杯?你干脆给我买瓶酒送我家里来算了!”

    关沧海赶忙道:“过两天!过两天请你,你准备个下酒菜。”

    “休想再来骗我的下酒菜吃!”明大爷气得胡子被吹歪到另一边,转过头不搭理他了。

    “我家月荷今年可能也评上先进了,拉磨的小毛驴也吃上了胡萝卜,嘿!老明,我得跟你喝两杯。”

    明大爷更气了,直接起身背着手走得飞快。

    不远处的关月华无奈地叹了声气,她老爹和明大爷凑一起,就是俩老小孩,幼稚得很。

    “关月华同志,恭喜啊。”

    关月华回头一看,是国庆汇演上和她搭档的男报幕员程鹏。

    见关月华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程鹏主动道:“你元旦有没有约朋友?没有的话……”要不要去溜冰?

    但他的话没说完,关月华就回了:“我们元旦要回老家。溜冰就不去了,我上星期才和朋友去过。”

    “啊,去过了啊。”程鹏想了好一会儿都想不到还能说些什么。他平时挺能说会道的,不然也不会被选上做报幕员。但次次一对上关月华同志的眼睛,他就总忍不住紧张。

    厂里不少年轻男同志都说关月华同志不好接触,但他觉得还成啊,搭档做报幕员沟通工作时都是有商有量、语气温和的。

    所以他才想争取一下,万一关月华同志就能看得上他呢?!

    “语气温和”的关月华同志已经快消耗完耐心了,见老爹终于和他的老伙计们吹完牛皮了,赶紧过去找人。

    职工大会开完了,还得去领年礼,去晚了还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去,她约了人,急着赶回去呢。

    程鹏没好意思追上去,站在原地挠挠脑袋叹气。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下,是和他住一个院儿的发小。

    发小幸灾乐祸地嘲讽道:“我说了咱们厂厂花眼光高吧?你小子就别想了,领导的儿子追她她都没看上。”

    程鹏皱了下眉,反驳道:“这不正好说明关月华同志根本不是眼光高吗?领导的儿子怎么了?都是工人阶级,他就比别人高贵了?”

    发小被噎住,心里骂他以前读书把脑子读傻了。

    关家有三个在汽车厂工作的工人,逢年过节领到的东西凑在一起就是老大一份。

    关建国的自行车前后都载得满满当当,连关月华都抱了一网兜苹果在身前。

    关沧海带着一整年的收获,领着儿子闺女,加入到下班工人大潮中。

    不知道是谁起头唱“咱们工人有力量……”

    哼着哼着,每个人都铿锵有力地跟着唱了起来:“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改造得世界变呀变了样……”

    唱完了这一首,关月华心情激昂了起来,现场做起了报幕员,“各位工人同志,咱们集合合唱一首《我们走在大路上》,我来起个头!”

    “好!”

    “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五星汽车厂大门外的这条光明路,愣是被汽车厂的工人变成了元旦汇演大舞台。

    回家即将路过卓越服装厂时,关月华赶忙道:“爹,前面服装厂停一下,我有事找月荷,晚点再回去。”

    关沧海刹住了车,回头看着一脸平静的大闺女,“这个点?你去服装厂找你妹?”

    他那不可置信的语气,差点就把“大闺女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写在脸上了。

    服装厂和汽车厂正常都是下午五点下班,他小闺女,一下班就往家跑,这个点能在服装厂找着她就怪了。

    “找月荷的朋友。爹你耳背了。”关月华面不改色纠正老爹的话。

    “啊?我听漏了?”关沧海回想了下,觉得自己没听漏,但大闺女也不至于骗他。

    “行,你早点回啊,天黑了在外头不安全……要不我还是等等你?”

    “不用不用,您先回吧,我找人有要紧事说。”要不是程鹏问她,她都忘了和人说明天她全家回老家的事,怕今天没见到面,有人明天去溜冰场白等一天。

    劝了好一会儿,关月华才把老爹劝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跑去门卫室敲门,屋里烤火的门卫大爷问:“同志,找谁?”

    “哦,找采购科的谷满年同志啊?你等着啊,我找人给你喊去。”找了保卫科的人跑一趟采购科,门卫大爷又回来边烤火边道:“我说小谷今天下班回家了怎么又回厂里加班,原来是等着对象来找啊。对了,你哪个单位的?”

    “还不是对象呢大爷。”关月华倒是回了自己是五星汽车厂的工人。

    “五星汽车厂啊?那你家住前面银杏胡同吧?那片全是你们厂的工人。”门卫大爷其实想说:你们厂工人的家属真是闲得慌,天天往他们厂跑,天天问他厂里什么时候招工。

    没唠几句,谷满年已经跑出来了,高兴得直傻笑,“月华同志!”

    门卫大爷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拍了下脑袋,记起来了!

    嘿!这位女同志可不就是小关同志的姐姐?

    —

    关沧海独自回去路上越想越觉得担心,现在天黑得晚,女同志独自走路上可不安全。前不久才抓了个大逃犯呢,谁知道还有没有坏人躲着没冒出来?

    “月荷!正好,你把东西拎回去,我去接你姐。”在胡同口遇上小闺女,关沧海决定还是得调头。

    “对了,你姐说找你的朋友,你哪个朋友?”

    关月荷正要伸手去拿后座的水果,一听到她爹的问题又收了回去。

    “我的朋友,说了您也不认识。爹你拎东西回去吧,把车给我,我去接她。”

    “不行,天黑不安全,我去接她,你在家待着。”

    “行了吧,您一 把老骨头,真遇上坏人了能打得过谁啊?”关月荷上手把车前后座的东西全一股脑塞给了老爹,抢过自行车快走了两步,一个横扫腿就骑上了车子。

    “说谁老骨头呢?小兔崽子!”

    正跑出来准备接老爹和节礼的关爱国:啥坏事也没干,咋又骂我呢?

    关月荷赶到厂门口时,谷满年还在傻笑,真是没眼看!

    自行车的车铃被她拨了好几下,铃铃铃直响,吵得门卫大爷想出来骂人。

    谷满年依依不舍地道别,专门叮嘱关月荷:“小关,慢点骑哈。”

    慢点骑哈。

    关月荷在心里学他的语调重复了这句话,忍不住在心里补上一声嫌弃:噫……

    姐妹俩沉默了一会儿,关月荷突然夹着嗓子学舌:“姓谷的那个?下次他再找你,你就给推了。”

    不等后座的人发怒,她就把自己逗出了鹅鹅鹅的笑声。

    关月华反复默念:一个爹妈生的亲妹。

    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掐关月荷的腰……衣服太厚,关月荷的肉也紧实,根本就掐不到肉。

    闹到胡同口停下,被一号院的牛大妈看到了,啧啧了好几声:江桂英那俩不省心的闺女哟!

    —

    关家四个工人,有三个评上了先进,在银杏胡同引起了一阵轰动。

    谢大妈见他们家在吃粗面馒头,哟了好大一声,“都三个先进工人了,今天就吃这个啊?”

    关月华不紧不慢地喝一口蛋汤,站起来就道:“我去看看你们家吃的什么精细粮。”

    “我也要看,谢大妈你家今天吃龙肉啊?”关月荷话都没说完,人已经蹿到谢家的家门口了。

    谢大妈:“……”

    要是放在平时,关家肯定是要做顿好吃的。

    但江桂英昨天就带着林玉凤和伟伟静静回了老家。他们蹭了汽车厂的运输车到老家公社,再找能到老家的牛车或者拖拉机,给些车费,就不用坐着自行车吹一路的风,还能提前回去帮忙搭把手。

    人不齐,肯定不能单独吃好的。

    而且,家里还有没吃完的粗面馒头,正好够他们分。

    明天要早起,关月荷早早就睡下了,前院有吵闹声都没能把她吵醒。

    到了元旦这天,天还漆黑,关沧海带着儿子闺女出发。

    这次依旧借了林家的自行车。

    关爱国缩着脖子贴住大哥后背,后悔昨天没跟着妈和大嫂一起坐车回去,就不该贪嘴等好吃的。

    顶着寒风前进,关月荷再有劲儿也受不住。正巧有辆拖拉机远远地开过来,关月荷赶紧停下挥手。

    “司机同志,你们是要去哪儿啊?我们到丰收生产队,顺路的话能不能捎我们一段?”

    拖拉机后面后头空着,司机师傅一点头,关月荷他们就赶紧扛车上去。

    车斗里还有两位老大哥,给他们挪了位置,关沧海给递了烟,一下子就拉近了关系,唠起了家常来。

    两个轮子就是跑不过四个轮子,速度可快多了,还能让手脚免遭一场罪。

    江桂英看到他们比预计早到了一个多小时都愣住了,问他们是不是四、五点就出发了。得知是蹭了车过来才道了声:“怪不得。”

    酒席有长辈们操办,接待客人也是长辈们出面,他们几个就骑车跟着关卫国结亲去。

    现在这年头,能搞出个自行车结亲队,足够威风了。

    甭管是城里还是乡下,当下结婚都流行军绿色或者红色衣服,喊上亲友领导到家里来,由单位或者大队干部领着新人读语录。

    有些人结婚没有领证的意识,但就算没有那张证,周围人和法律也是认可夫妻关系的,上户口时只要有单位或者生产队出证明,照样能给落成夫妻关系。

    而关卫国和李秋月则是提前一个多月去公社领了证,只是现在才凑到一块儿过日子。

    关月荷也改了口,从“秋月姐”改成了“二嫂”。

    再看看旁边的大姐,居然不自觉地产生了时间过得很快的感慨。

    顺利的话,不久后她可能就要多一位姐夫了。家里的亲戚又多了不少。

    “别光看我,你不是说给二嫂准备了东西?赶紧拿出来。”关月华提醒道。

    “哦哦。”关月荷回过神,把带来的新运动鞋送了过去。

    她去年一年的内部购买指标用超额了,买这双鞋的指标还是找谷满年借的。

    谷满年本来还不想借呢,支支吾吾地说要送人。关月荷能猜不出来他想送谁?忍住没翻白眼,说自己前段时间才给她姐弄了双厂里的运动鞋,他再送就重复了。这才借到。

    李秋月和关卫国去领证时,没少听他说兄弟姐妹里,他和小妹关系最好。

    但没想到小妹还另外给她准备了礼物,还是城里最近卖到脱销的卓越牌运动鞋。

    这多收一份礼也太多了,李秋月抬头想找关卫国,下一秒,鞋子就被塞到了她怀里。

    关卫国在外头一喊她们出去吃饭,关月荷就赶紧扭头往外走,“吃饭吃饭!”

    刚出去,又被大伯母喊去了厨房,给她拿了个鸡腿。

    她现在有点能理解伟伟静静盼着她继续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心情了。

    丰收生产队没出过大学生,今年公社倒是有推荐上大学的名额,但少,没分到丰收生产队。

    一听大队长的亲侄女居然被推荐去上大学,个个跟来看耍戏法的猴子似的来看关月荷。

    饶是关月荷脸皮够厚,也架不住大妈大婶们天花乱坠的夸奖。

    热闹了一天,他们也得赶回去了。

    回去时,三辆自行车的车头上都挂了一兜兜的苹果。

    丰收生产队的苹果树不多,只有十来家会在自家屋子旁边种上一两颗。

    但李秋月家所在的生产队就不一样了,他们那儿有一大片苹果树,每到秋冬季节,就摘下来运往市里各个单位。连五星汽车厂的采购科都是跑他们生产队收购苹果。

    这次带回去的苹果就是李秋月家里人带过来的,都是他们家苹果树结的果。

    亲戚间,有来有往的,关系才能处得长久。

    而结婚大事都不来的,以后可能就不走动了。

    江桂英前脚笑呵呵地和大哥大嫂互相道别,又叮嘱关卫国和李秋月有空去家里玩,后脚走远了些就开始骂小姑子和爹妈。

    “我看她还有脸来我家里?来了也赶出去!不说卫国是我们生的,她也得看大哥大嫂面子来一趟吧?你们兄妹俩也算是大哥拉扯大的,真是没良心,人不来礼也没送到……”

    骂完小姑,又转头骂自己亲爹妈。

    “亏得卫国次次来城里送东西都给他们送,记吃不记情,今年也别送了!”

    小姑子当城里人久了,看不上还在老家的亲戚。她娘家人不来,怕是还埋怨她没把月荷分到的房子借出去。

    行,不来就不来吧!最好以后都别上她家的门!

    即使没人附和,正在气头上的江桂英也能断断续续地骂一小时,直到坐上了回城的公交车才勉强收住。

    回老家喝喜酒带回来几十个红通通的苹果,关月荷分到了六个,和厂里发的橘子一起放桌子上摆着,显得她物资特别充裕。

    邻居见到关家人连着几天吃苹果也没觉得奇怪。

    毕竟五星汽车厂这次元旦发下来的东西里就有苹果。每家最少有两个大苹果,品相比关家带回来的好得多。

    后面有倒爷来问江桂英要不要水果,关月荷又往家里囤了不少苹果和橘子。

    每次烧煤炉烤火就放个橘子在上面,她觉得烤橘子好吃。

    吃剩下的橘子皮扔进装着热水的搪瓷杯里,喝一口,能品出一丝淡淡的橘香。

    她这儿才岁月静好一小会儿,就有人来砰砰敲门。

    “二大妈,咋了?”

    “周家的,周家的双胞胎不见了!”二大妈着急道:“你先去胡同里头找,我去通知其他人。”

    不等二大妈通知,常正义和对面的蔡英已经披着衣服出来了,纷纷问到底怎么回事。

    “宝玉喊她们姐妹俩去供销社买酱油,桂芳从供销社回来,说没见到人。过了半小时还不见回来,桂芳和宝玉出去找,没找着。伟伟他们见到她们姐妹俩出了胡同,但桂芳去供销社问了,售货员说没见到人。”

    常听大家喊“周大嫂”,关月荷差点没反应过来周大嫂的名字叫桂芳。

    在胡同口到供销社这段路上丢了两小孩?

    要换成别的孩子,大家还可能猜测她们是不是贪玩找小伙伴去了。但周家的三个孩子从小就懂事,何况宝安宝宁都七岁了,平常没少给家里跑腿买酱油柴火,不可能不认识路。

    就怕是被拐子给带走了。

    大家也不废话了,穿衣服穿鞋就出门找人。

    在胡同见到其他邻居,也顺嘴说一声,让他们去喊各自院子里的人帮忙找。

    连隔壁胡同、街道办和派出所的人都安排人手帮忙了,附近的单位得知了消息,也回单位的家属院喊人过来。

    这和当初白跃进偷偷离家出走不一样。

    大人想不开离家出走,他们还知道去水边找人。但小孩无缘无故丢了,他们还真想不到上哪儿去找。

    周大嫂喊得声音都哑了,身体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都要倒下来,让人看着揪心。

    从下午太阳高挂找到夜色完全覆盖,银杏胡同被翻了个遍,银杏胡同丢了对双胞胎的消息也几乎传了半个京市,人还是没有找到。

    最开始出去找人的那批人也都喊累走累了,陆续回来吃饭。

    江桂英给送了面过来,“路边也没人见过她俩?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关月荷也纳闷,胡同到供销社这段路也不是什么人烟稀少的地儿,居然没有一个人见过她们?

    哪怕是不认识她们的路人,但走路上,见到一对长一样的双胞胎,总会多看两眼吧?

    赶紧大口吸溜面条,吃完把碗洗了,带着手电筒又加入了找人的队伍。

    漆黑的夜幕被一束束光捅破,到处都是喊“宝安!宝宁!”的声音。被吵到了的不明缘由的人出来一问,也回家拿手电筒出门。

    关月荷再次回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在外头被冻得脚都麻了。

    周家没人,就敲了孙家的门,“孙大妈,其他人回来过了吗?人找到了没?”

    “我上哪儿知道去?!”孙大妈恶声恶气地回了一句。

    里头传出孙大爷的声音:“俩不值钱的丫头片子,丢就丢了,费劲找!”

    话说完,孙家的煤油灯也跟着熄灭。

    这是正常人说的话?更何况大家邻里邻居的,丢两个孩子是天大的事,不说帮忙,他们居然还说这种风凉话!

    关月荷一生气,朝孙家的门踹了一脚,这门就吱呀吱呀的像快要断气似的。

    “关月荷!”孙大妈怒气冲冲地开门,“你赔我家的门!”

    “什么先进工人?我呸!你这样的就不该推荐上大学!我要去你们厂找领导举报你!”

    “你去啊,我也要去找汽车厂的领导举报你儿子!”

    “你凭啥举报我儿子?”

    “你管我,我就举报!”

    要不是赵大妈过来劝和,关月荷还要和这两老货吵。

    其他人也陆续回来,都说暂时没有消息。

    周大嫂在找闺女的半路上晕倒,宝玉跟着去了厂里的医务室守着。

    第二天一早,工人都要去上班,找人的工作转到了街道办和派出所。

    关月荷一上班就被同事问:“你们胡同的双胞胎找到了没有啊?”

    得知还没有消息,大家都是一阵唏嘘: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第36章 贼喊抓贼

    青天白日的, 神不知鬼不觉地丢了对七岁的双胞胎,连着找了三天都没找到人,甚至一点线索都没有。

    银杏胡同的人认为, 俩孩子极有可能是被拐子给偷走了。

    “拐子抓小孩, 拿抹了蒙汗药的布往孩子脸上一抹, 别说是小孩了,就是大人也能给药晕了。”

    “肯定是这样!把孩子整晕了, 拐子再给孩子换衣服、背着孩子走,你说这谁能认得出来?”

    “可不是?!拐子都是有团伙的,说不定俩娃娃就是被人分开带走的!”

    大爷大妈们说得头头是道,但细听下来, 确实有道理。

    万一拐子趁着周围没人,把孩子弄晕就给换了衣服,再分开带俩孩子走, 谁能分得出来?何况现在是冬天,路上行人谁不裹得严严实实的?帽子围巾一戴,不凑近了真看不清长什么样。

    但这也只是可能之一。

    这事闹得大, 加上又是发生在银杏胡同, 长湖派出所上报后, 市公安局就调人过来帮忙寻找孩子。

    这银杏胡同,前有持枪的逃犯来了又来,没隔半年, 又疑似出现拐子团伙,让市公安局不得不重视起来:是不是银杏胡同里隐藏了一个犯罪团伙?

    迷信的老大爷老大妈们更愿意相信, 胡同里可能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跟你说,常正义之前老说厕所有不干净的东西飘着走,我怀疑, 那东西是怕人发现了,所以才把逃犯给推出来当替死鬼!不然你以为,那逃犯为什么跑了又回来?”

    关月荷下班刚进二号院的大门,就被白大妈小声喊住,拉着她到她家门前,小声问:“月荷,你抓那逃犯的时候,他是不是先被那东西给按住了?”

    关月荷还以为白大妈要和她说什么大事,没想到是这问题!

    “没有!他就是被我拿大石头给砸趴下的!”

    “白大妈,这种话可不能出去乱说啊!封建迷信要不得!上门卖符的都是骗人的!”

    她怀疑是有人故意散播的封建迷信,好给不敢夜里出门上厕所的人卖符。

    正院的常正义就买了符,给他爸妈和媳妇儿分的时候,被赵大妈拿擀面杖打了好几下。就连曹丽丽都没忍住给他翻白眼。

    白大妈尴尬地笑笑,没反驳她的话,但心里也没认可。

    “对了,白大妈,周大嫂好点了吗?”

    “唉。还没有。”白大妈叹气。

    周家现在就剩周大嫂和宝玉母女俩,周大嫂受刺激大,没法出去找闺女,现在还在汽车厂医务室躺着。

    宝玉怕她也出事,寸步不离地守着。白大妈和二大妈最近就帮忙给她们母女俩送饭。

    “周大嫂说是周家那边的人把孩子带走,公安去查了没?”

    “我下午送饭正好遇上宋公安和桂芳说,她婆家的人都被问过了,还去问了附近的邻居、单位的同事,没有异常,目前来看啊,不像是她婆家人干的。”

    “宋公安还说了,最近没发现有丢孩子的,不一定是拐子。也有可能是宝安宝宁自己跟人走的。”白大妈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宝安宝宁怎么可能跟人走?肯定是被坏人偷走的!”

    说完,正好看到孙大妈出来打水,白大妈狠狠地往地上呸了一声。

    那天夜里,关月荷和孙大爷孙大妈的吵架内容,第二天早上就传遍了整个银杏胡同。

    以往大家只是觉得孙大爷孙大妈刻薄了点、赖皮了点,没犯过大事,大家觉得还能忍一忍。但他们说的那些话,让大家发现,这俩人真是恶毒。

    原先就没多少人和他们走得近,现在更是躲着走。谁知道这家人会不会背地里使阴招?

    也是因为这事,公安最先审问的就是孙家人。

    孙大山和周大嫂是同车间的工人,但今年元旦,周大嫂被评上了先进工人。因为自己没被车间主任推选上去,孙大山私底下没少和其他工人瞎说周大嫂的闲话,被周大嫂听到后,俩人在车间吵了一架,最后是孙大山被罚写检讨。

    大家怀疑,是不是孙家人因为孙大山没评上先进又被罚检讨而怀恨在心,所以偷偷把宝安宝宁给藏了起来。

    但公安在孙家和孙家的亲戚家里没找孩子,甚至孙家人在孩子丢失那段时间里都有邻居帮他们做证明。

    而且,孩子丢了的当天晚上,孙大山也跟着邻居们一起出门去找。宋公安都能给他做证。

    证实了自己的清白后,孙大爷孙大妈在院子里说话更大声了,阴阳怪气说周大嫂克了丈夫克女儿。

    没意外的,他们这两天没少被胡同里的人砸脏东西。孙大山上厕所还差点被推进坑里。人家也学他们家的人不痛不痒地道个歉:“哎哟,我也不是有心的~”

    有了孙家人做衬托,白大妈现在都觉得隔壁三号院的丁大妈善良了。

    起码丁大妈知道孩子丢了,还让家里的儿子孙子出去帮忙找。

    孙大妈也哼了一声,拎起水桶回了家。

    二号院的人也怀疑过孙家人,但他们没半点心虚,大家又打消了怀疑的念头。

    吃过饭,关月荷出门巡逻去。

    是的,街道办又组织巡逻队在胡同四周转,以防真有拐子团伙在附近守着抓孩子。

    选做第八小队队长的关月荷在胡同口等人齐了,正好和第七小队队长周红旗交接。

    巡逻两小时后,再把手里的铜锣交给第九小队。

    时间拖得越久,小孩找回来的可能性就更低。

    如果不是被坏人偷走,外头冰天雪地的,大人在外面过一夜都会被冻死。

    就连日报记者都来做报道了,呼吁更多市民帮忙留意孩子的消息。

    而与此同时,郊区一间平房里,一高一矮俩男人正愁得抓头发。

    矮个的最先开口,“咋整?你当初跟我说,把孩子藏起来几天不会有事……要不,咱还是把孩子悄悄放了,让她们自己找回去?”

    他都怕死了,现在满城都在找拐走一对双胞胎的人贩子,他在路上走被别人看一眼,都觉得别人怀疑他。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

    “不行!”高个男人凶狠道:“她们见过咱俩,把她们放回去,公安肯定找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以为只要拖上十天半个月的,事情就能成,到时候再把孩子悄悄送回去。事儿都成了,罗桂芳知道真相了也没办法!

    要是风声过去了,不送回去还能卖给人贩子……

    矮个男人瞬间白了脸,“我,我可不是拐子啊!就把她们关了几天,应该没事吧?”

    他还是被忽悠来的,因为年纪大没工作娶不上媳妇儿,是一起做倒爷的兄弟说能给他找个漂亮媳妇儿才肯来的,但他可不想因为这事儿吃枪子……

    “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咱俩就都没事!”

    “你说怎么做?”

    “……你在这守几天,过几天事儿就办成了。”高个男人蛊惑道:“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想清楚,就你这岁数,还是二婚头,还能娶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婆娘?”

    “行!”矮个男人咬咬牙应了下来,但心里却是一直在打鼓。

    —

    距离双胞胎不见已经过去十天,不少人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经认定宝安宝宁被人贩子拐走了。

    周大嫂短短十天时间里瘦到脱相,要不是还有宝玉在,怕是早就垮了。

    这天,关月荷回家,发现二号院前院挤满了人。她力气大,把站大门口看热闹的给拨到一边去,才给自己开出了一条路来。

    不等她开口问,远远站在外围的曹丽丽就给她解答:“周大嫂她公公婆婆、大伯小叔都来了,找她要孩子。现在还想把宝玉带走,说是不能让周大嫂的孩子都被桂芳弄丢。”

    曹丽丽嗤了声,嘲讽道:“他们倒是打的好旗号,借着宝安宝宁走丢的事来闹,什么为宝玉好,他们就是想把周大嫂的工作给抢走。”

    关月荷总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被人群包围着的周家屋里,周家人、周大嫂以及公安、街道办工作人员,正在四方会谈。

    周家人说一大堆好听话,其实中心都是围绕着把他们周家的工作要回去。

    周大嫂把宝玉搂抱得紧紧的,死活不同意周家人把宝玉带走。

    街道办正在批评周家人:“不准搞封建迷信,再说克这个克那个的,就别怪我们把你们送公安去待几天了!”

    而公安一边安抚双方情绪,一边变着法地对周家人旁敲侧击。

    周家人带着目的上门闹事,孩子会不会就是他们故意藏起来的?

    但周家人个个都坦荡荡的,完全不怕问。而且,这已经是公安第三次找周家人询问了,还是没能从他们身上找到线索。

    “罗桂芳你真是个害人精啊!我儿子没了,两个孙女也没了,你咋不把自己给害没啊?”

    “罗桂芳,你老实说,是不是你在外头有相好的了,才故意把我两个孙女给丢了的?不是你这个亲妈给丢了,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丢了?”

    里头一句一个罪名砸下去,万一宝安宝宁真找不回来了,周大嫂就算是没做,也可能会被人这么揣测。

    外面站着的人静默了一瞬,忽然有人冲里头喊:“宝安宝宁肯定是姓周的藏起来了!他们就是故意的!为了抢周大嫂的工作,真是恶毒啊连孩子都祸害,这还是亲爷爷亲奶奶亲大伯亲叔叔吗?”

    关月荷猛地看向了曹丽丽,眼里的佩服都快溢出来了。

    这一刻,她觉得她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曹丽丽,那是和“赵大妈家的儿媳妇”完全不一样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下一秒,就有人跟着最先开口的人附和:“没错!肯定是周家人搞的鬼!他们当爷爷奶奶伯父叔叔的,更容易把孩子骗走!”

    “什么有人做证?人贩子就是他们找来的,反正他们也不喜欢宝安宝宁,把孩子卖了能拿一笔钱,还能有借口抢工作占房子!肯定是他们!”

    “对!把他们抓起来关监狱里审!”

    周家人的嗓门再大,能大得过几十号人一起发声?

    周家人差点被气死,周老大出来恶狠狠地想把趴门口的人推开,却反过来被人一把推倒坐地上。

    “看!恼羞成怒了!肯定是心里有鬼!宋公安,把他们抓起来审!关监狱!”

    “对!抓起来!”

    宋公安:“……”

    站在邻居的角度,他觉得大家刚刚闹得好,不然脏水全泼周大嫂身上了。

    但作为一名公安,他真的不能随便把人铐起来带走。

    而且!他们长湖派出所没有监狱!

    周家人是被银杏胡同的人给赶走的,但他们没就此罢休。

    第二天就去五星汽车厂找周工以前的领导诉苦,说可怜周工走得早,他媳妇儿还弄丢了俩孩子,就怕剩下的闺女也会丢……

    周工的领导又不是傻子,知道周家人又扯大旗来要工作了。

    周工刚走那会儿,周家人也一样来闹过,当时还是她坚持必须让周工的爱人接班的。

    现在她更是不可能让厂里收回工作,再转给周家人。

    见她不同意,周家人就在厂门口贴起了大字报,甚至还去找日报记者,信誓旦旦地说肯定是罗桂芳丢的孩子,现在只不过是贼喊抓贼。

    周家人胡搅蛮缠,银杏胡同和五星汽车厂就没个清净的时候。

    从元旦一直到年底了,闹得沸沸扬扬,到处都有人在讨论孩子到底是怎么走丢的。

    都有人开始怀疑会不会真是周大嫂故意丢的……

    “不可能!”关月荷每次听到都要严肃地否认。

    周大嫂对三个闺女都好,虽然条件比不上那些双职工的,但吃饱穿暖,每天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把孩子教育得懂事有礼貌,怎么可能扔孩子?

    日子一天天地朝着春节逼近,宝安宝宁依然没有消息。

    二号院里气氛沉得人心头发闷,大家去前院打水时都小心翼翼的。

    连孙大爷孙大妈也开始夹着尾巴了。

    倒不是他们良心发现,而是他们上次又说孩子丢了活该,被宝玉听到了,一声不吭回屋拿菜刀死死盯着孙家旺。

    孙大爷孙大妈被吓得差点昏倒,没敢再说风凉话,还把孙家旺拘在家里不准出门,生怕他会被宝玉给剁了。

    —

    春节假期是从除夕那天放到年初二,总共三天。

    要是遇上厂里生产任务重,不管是什么节日,工人们还是照常去上工,最多会回家吃一顿饭或者在厂里食堂加个肉菜。

    还好,今年五星汽车厂和卓越服装厂都顺利完成分配下来的生产任务,除了要去厂里值班的,剩下的大部分工人都能正常休春节假期。

    年底的福利发得早,离除夕还有几天,关月荷就往家里搬米面粮油和水果了。

    春节发的福利最多,还都是过日子的好东西。难怪大家都盼着过春节呢。

    本该欢喜热闹的日子,周家的屋里还是静悄悄的。

    周大嫂依然每天出去找孩子,人累得只剩下一具架子在僵硬地挪着。

    关月荷和胡同里的年轻人,一到休息日,也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挨个院子去问有没有见到一对双胞胎到他们这边。

    要不是在某个胡同里迎面遇上,关月荷都不知道谷满年一到星期天就载着她姐出来帮忙寻人。

    换做平时,关月荷肯定要笑她姐几句,关月华也肯定是要恼羞成怒让她不准说笑。但现在谁也没有心情想别的,交换了下找过的地方,大家又朝不同的方向而去。

    在夜幕降临之前回到二号院,关月荷和白向红同一时间开口:

    “月荷姐,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向红,你们那有没有发现?”

    沉默过后又回了各自家里。

    —

    “好消息!小关!”谷满年兴冲冲地跑上厂办,还没见到关月荷本人呢,就兴奋地迫不及待道:“宝安宝宁找到了!”

    跟着采购科的运输车回来路上,听到有人欢呼:“孩子找回来了!”

    他让同事停车,下去一问,才知道宝安宝宁找回来了!

    他连着两个星期天出去帮忙找人,虽然没见过宝安宝宁长什么样,但听关月华和被打听的人描述多了,在脑海里也有了宝安宝宁的大概样子。

    得知孩子被找回来了,他一个大男人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等关月荷从外头回到厂办,见办公室里的王大哥朱大姐都在边说好边鼓掌,正纳闷时,就被好消息砸了个满怀。

    宝安宝宁被找回来啦?!

    一到下班点,厂办的小关同志再次风一般地冲出厂子大门。

    胡同里很热闹,又是好多人挤在二号院。

    都是听说消息后赶来看宝安宝宁的。

    “可怜哟,宋公安把孩子带回来那会儿,脸都是黑乎乎的,身上一股味儿。”

    “一看就是好多天没吃饭了,看把孩子饿得,见到吃的眼睛都发直了。”

    关月荷听半天没听到重点,“所以孩子是怎么丢的?”

    这一问,大爷大妈们就捏紧了拳头。

    “我就说是周家人吧你们不信!看他们那家人,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为了抢死去兄弟的工作,连兄弟闺女都要卖掉,必须吃枪子!”

    牛大妈又来马后炮了。

    “他们可真是精啊!周老大找外人把孩子药晕了带走藏起来,他们家那天特意全家都去喝喜酒。等孩子丢了,他们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和他们没关系。”

    “他们骂桂芳贼喊捉贼,结果他们自己才是贼喊捉贼!”

    关月荷震惊,没想到还真是周家人贼喊捉贼啊?!曹丽丽和她当时就是随口瞎扯的!

    赶忙打断白大妈骂周家祖宗十八代的话,继续问:“那孩子是怎么找回来的?”

    “这个我知道!”丁大妈抢答道:“周老大和他那朋友说只关孩子几天,等工作转到手了就把孩子送回来。结果,周老大临时变卦了,说要把孩子卖掉。他朋友吓破胆了,想撤伙,和周老大吵了起来。”

    “谁知道!”丁大妈忽然激动起来,“周老大的邻居觉得周老大不是个好东西,悄悄跟踪他,就跟踪到了郊外的一个破平房里,听到他们吵架的内容,就给报公安了!”

    其他大爷大妈都听好几遍了,再听还是忍不住松一口气,感慨道:“多亏了那位邻居啊!”

    “还不止!你们猜为啥周老大能忽悠他朋友抓孩子?”丁大妈见关月荷摇头,才道:“周老大给他承诺,拿到了工作,就把桂芳嫁给他!”

    关月荷总算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有了好消息,二号院上方的阴霾散去,关月荷也有了闲心出来凑热闹。

    随着汽车厂的工人陆续回来,这个好消息终于传遍了整个银杏胡同。

    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像是在提前欢迎除夕到来。

    周大嫂安置好俩失而复得的闺女,拎着一大袋水果糖,从一号院到十三号院,挨家挨户地去送糖。

    道谢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唯独漏掉了几家不帮忙还说风凉话的,其中就有隔壁的孙家。

    或许是被宝玉给吓过,孙 家静悄悄的,连二号院的院子塞满人,他们家的人一个也没出来冒头。

    为了跟着庆祝,关月荷包了饺子,拿到三号院,准备和家里人分享。

    谁知家里也默契地包了饺子。

    “我让爱国和你说过来吃,你咋还又包饺子了?”

    看热闹看到忘了任务的关爱国瞬间瞪大了双眼,朝二姐疯狂地暗示:二姐,求求你啊!

    关月荷轻哼了声,看在今天有好事发生的份上,她不收拾他!

    —

    除夕那天,二号院里处处都喜庆。

    周大嫂昨晚睡了个好觉,虽然双眼依然肿着,但精气神又恢复了过来,脸上挂着笑,见谁都打招呼。

    宝安宝宁被吓到了,眼神怯怯,躲在门后面,不肯出来玩。

    但总会好起来的。

    西北西南给关月荷送了炸素丸子,就留在她家这儿玩。

    他俩在昨晚之前被蔡英反复叮嘱不要出去玩闹,可把他们闷坏了。

    好不容易见月荷姐姐不上班也不出门找人,他们才能过来玩儿。

    因为刚把周家的人抓起来,宋公安除夕还得去长湖派出所审问周家人。蔡英一个人在家忙活,嫌弃他们兄妹俩帮不上忙还添乱,也想让关月荷帮忙看一看。

    关月荷这儿不打算开火,过年肯定是要去家里过的。

    没一会儿,林思甜也送过来一碗炸丸子。方大妈炸的是肉丸子,更香。

    西北西南见了,馋得流口水,跑回家闹着吃炸肉丸子。

    没多久,对面传来西北西南的哭声。肯定是被揍了。

    林思甜听着这声音,忍不住叹了声气。

    关月荷知道她是想她今年又没回家的亲哥了。

    才想着转移话题,就听到前院一阵尖锐的怒吼:“凭什么抓我儿子?”

    第37章 除夕

    除夕一大早, 孙大妈就领着儿媳妇伍二妮开始准备年夜饭。

    现在不同以前了,过年祭拜祖宗这些事,都是被禁止的。但只要悄悄的, 不在外头到处嚷嚷, 也没人逮着不放。

    伍二妮也不知道婆婆是什么时候去买的纸钱, 这会儿在灶台前一边烧一边嘀咕着保佑这个保佑那个。

    她惊讶地看了好几眼,毕竟往年可没见婆婆搞这些东西。

    虽然觉得不妥, 但她还是没说婆婆不对。昨晚上,公公婆婆和孙大山背着她说悄悄话,这摆明了是把她当外人看。一个外人的话能有什么分量?她只当自己瞎了哑了。

    纸钱还没烧完,家门口就被砰砰地敲着。

    吓得孙大妈脸一白, 正慌乱时,还是伍二妮眼疾手快地把没烧干净的纸钱给扔炉子里。

    孙大妈难得的认为儿媳妇还算机灵。

    “敲敲敲!把门给我敲坏了你们赔啊?!”上次被关月荷踹了一脚,这门就松了, 再锤几下,怕是要换新门了。

    孙大妈一开门,就见三个公安站一排杵在她家门口, 她一拉开门, 公安的眼睛就往屋里扫, “孙大山呢?”

    “他,他出门了。”孙大妈嘴唇颤抖了下,很快镇定下来, “你们找他有事儿?周家的那俩丫头片子都找回来了,还要找我们问啥啊?不就是说了她们几句?至于报公安?”

    站在中间的公安看起来年纪最大, 手一挥,让另外俩人进去找人。

    “不是,你们还公安呢, 怎么能随便闯别人家里?你们这样我可要去你们单位告你们!”孙大妈想拦,没拦得住两个大男人,喊贴着墙站的伍二妮帮忙,伍二妮已经被吓蒙了:孙大山犯事了?

    公安行动得快,里屋的孙大山想推后面窗户跑,一只腿跨了过去,就被公安给扯了下来。

    “公安同志,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在家好好的,没有犯事,凭什么抓我?”

    其中一个公安面无表情道:“有没有犯事你心里清楚,你留着这些话,到了派出所,再和周长顺说。”

    周长顺就是周家老大,伙同外人抓自己的两个侄女藏起来,不仅想抢周大嫂的工作,还联系了隐藏在暗处的人贩子准备卖孩子。

    市公安局组织了几个派出所的人手,分头去把周长顺供出来的名单抓回去审问。

    而供出的名单第一人,就是孙大山。

    一听这话,孙大山额头上的冷汗直流,手脚软了下来,嘴巴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完了。

    眼见孙大山要被压走,孙大妈慌得只能就地撒泼,嚎来嚎去,就是不准让公安把人带走。

    宋公安就是太清楚孙大爷孙大妈是什么性子,所以在领导分配任务前,就提前打申请要求去别的地方行动。

    不然,让他来,孙大妈还得念叨邻居一场的“情分”。

    来抓人的公安不吃她撒泼那套,一个人把她拉开,另外俩人按着突然挣扎起来的孙大山。

    孙家这儿的动静太大,不一会儿,连后罩房的几家都到前院来看热闹了。临近的一号院和三号院的邻居也很快过来。

    “孙大山犯什么事了?”

    公安还没开始审问调查,自然不会提前给人定罪,只说是和双胞胎前些日子被拐有关。

    是的,现在公安把宝安宝宁的丢失定性为被拐,而不是被亲大伯藏起来的家庭矛盾。

    等案件一了结,周长顺就算不吃枪子,起码也得判十几年,周家有工作的工人都会跟着受影响,重则被单位开除,轻则调离现在的岗位被安排去扫厕所。

    公安没说明白,但邻居们已经有了猜测:孙大山不会是伙同周长顺把宝安宝宁给拐走吧?

    很快,大家都认为:肯定是这样了!

    不然公安为什么来抓他?

    众人看着孙大山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嫌弃和厌恶,看孙大妈更是不顺眼。

    这次要是让孙大山得逞了,以后他是不是还会把手伸向胡同里的其他孩子?

    “孙大山!我跟你拼了!”周大嫂拿着擀面杖冲了出来,一下子就锤了孙大山的脑袋,孙大山嗷地痛呼。多亏公安拦得及时,不然他还得再挨一棍。

    周大嫂早听到了孙家的动静,但她没放心上,只忙着去安抚被孙大妈尖锐嗓门吓到的双胞胎闺女。

    还是白大妈来喊她的,说孙大山也帮着周长顺拐她两个闺女了,公安才来抓他。

    周大嫂一听还得了,平时就没少被隔壁孙家子欺负,前些日子更是过分,没想到闺女丢了还有孙家的份!她心里的火一下子就噌到了天上去,恨不得立刻打死孙大山。

    “罗桂芳!你个寡妇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住手!”年纪最大的公安把人给吓住,“再妨碍公安办案,你们也一起进派出所蹲着去!”

    公安把孙大山带走,孙大妈看看屋里又看看门口,最后留伍二妮在家等着孙大爷和孙家旺,自己跟着追去了派出所。

    周大嫂也得跟着去做个笔录,她不放心,三个闺女都给带上了。

    “要不,咱们也去看看?”突然有人提议。

    “那走啊,都是邻居,得去看看是个什么事儿啊!”不少人跟着附和。

    于是,周大婶后头,跟了一帮银杏胡同的邻居。

    关月荷匆匆和家里说了一声,喊上林思甜出门了。

    他们一大帮人走路上,难免吸引路人的目光。

    “去哪儿啊?”这也是银杏胡同的人,对他们除夕不在家待着还成群出门很是不理解。

    有人一解释,问话的人惊呼了一声“我去!”赶忙跑回家去给自家院里的邻居传消息:“知道那对双胞胎怎么丢的不?她们邻居给拐走的!真的!公安都上门抓人了!二号院的人都去派出所了!”

    “哪个派出所?长湖派出所?走走走,我们也看热闹去!这种拐子啊,千刀万剐不为过!”

    “就是啊!这种人可不能留在咱们胡同里住了,得和厂领导反馈,万一哪天又拐孩子咋整?”

    “嗐!孙大山进去了,他爹妈不还在?我不信他爹妈什么都不知道!”

    孙大山还没迈进派出所大门呢,银杏胡同里已经把他是拐子的消息传遍了。

    自家厂的工人被抓进了派出所,五星汽车厂保卫科的科长及孙大山所在车间的主任也被叫到了派出所询问情况。

    关月荷和林思甜站在大爷大妈们后面,一边能挡点风,一边听大爷大妈们分析道:

    “孙家肯定要完了,除非其他人登报和孙大山断绝关系。”

    “工作?工作肯定是要收回去的啊。连房子都没法住。那是汽车厂分给工人的房子,都不是工人了,他们凭啥还住银杏胡同?”

    一时间,反应快的人已经打起了孙家的房子的主意。要是房子被厂里收回去了,可不就能进行分配了?

    也有人琢磨起孙大山的工作,车间少了一个工人,是要补上一个缺吧?家里还有孩子没工作呢……

    只有常大爷和二大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他们二号院今年无缘文明集体了!

    银杏胡同的人把派出所大门前的空地都站满了,路过的人好奇,凑过来问是什么事。没多久,来的人越来越多。

    但很快被公安给劝走了,说他们在这儿是妨碍公务,不如早点回家过年去。

    大家拖了好一会儿才舍得走,一回去,又聚在了一块儿讨论。

    关月荷回二号院时,发现孙家的门已经上了锁,估计是家里的其他人都去派出所了。

    她回家拿了些吃的,准备带去隔壁三号院。

    她过来时,正好遇上住门房的李大爷拎着个小包裹出门。

    她也没多想,就打招呼随口问:“李大爷,去走亲戚啊?”

    李大爷不好意思地摸摸脸,摇了下头又点点头,手指了指胡同口,朝她扯了扯嘴角笑,大步朝外走去。

    三号院的人比二号院多得多,几乎都挤在前院的院子里唠嗑,全是在讨论孙大山怎么就做了人贩子。

    大人说几句,就要叮嘱一遍自家的孩子:“离孙家的人远点,听到没有?被拐去卖了你就等着吃苦吧!”

    小孩子被吓得忙不迭点头。

    张德胜一见到关月荷,就问:“月荷过来了啊,你三月份开学是吧?咱们这儿到京大,骑车都得一个多小时了,得住学校呢吧?”

    关月荷瞬间警惕起来。

    自从她拿到通知书之后,张德胜一见到她就笑呵呵地打招呼,都是问她上大学的事。

    她之前没多想,毕竟张德胜话里的羡慕之情十分明显,平时张德胜也常照着谢振华学做文化人。三号院里的邻居都知道,张德胜心里也有个大学梦。

    但现在提到她的房子,关月荷就不得不多想了。

    羡慕是真的,惦记她的房子也可能是真的。

    “我没上过大学我不知道啊。”

    谢大妈得意地抬头,“我们家振华读过大学,月荷,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不过,我们家振华上的大学和你上的不一样,以前啊,那都是要考试的。我们那一个县城,就振华一个考上了……”

    谢大妈说起谢振华当年考上大学的事就停不下来,被心急的丁大妈打断:“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高考都没了!”

    丁大妈试探着问关月荷:“你平时住学校,那房子不就浪费了?不如租给别人……”

    “我又不是天天在学校,放假还回家住啊。”关月荷不想还被人找上门,直接道:“房子不租也不借,谁来问都一样。谁敢趁我上学动我的房子,那我肯定要报公安的,丑话说前头,省得伤了邻居情分。丁大妈您别介,我可不是针对您一个。”

    丁大妈脸上的笑立刻淡了下来。

    其他人也打消了心思。

    只有张德胜面不改色,跳开了房子这个问题,继续问她上大学还得准备什么。

    “哦对了,月荷,你那张自行车票还用不用了?不用就先借我们用,我们按外头的价换你的票。”许老大问。

    “用啊,我快凑够钱了,开学前就去把车买回来。”关月荷又是这句话。

    许老大没再张口问,心里暗骂关月荷是个抠门鬼。

    和他家老四还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呢,连张票都不肯借。

    他正想到老四,老四刚好拎着一包糕点回来。脸色瞬间更加不好看:卓越服装厂发什么福利,他媳妇儿可是专门打听过了的。本以为老四不说全拎回来,起码也拎一半回来吧?结果就这包糕点?发下来的米面粮油呢?水果呢?

    许成才当没看到大哥的表情,一一和邻居们问好,然后把手里的糕点往上提了提,让大家都能看到。

    “专门跑百货商店排队买的,总不能在家吃白饭。”

    至于他分到的米面粮油?拿了一些孝敬师傅,剩下的全留着,找食堂的老师傅借个地儿,自己也能隔三岔五开小灶吃顿好的。

    他拿回来给爹妈表孝心,东西还不是进到其他人肚子里?还不如自己吃了,给爹妈拿生活费。

    许老大冷哼了一声。

    这时,金俊伟终于把调的肉馅给搅拌均匀了,夸许成才孝顺。

    “树大分支,自己能在外头养活自己不用家里操心,许大爷许大妈得你这么个孝顺儿子,晚上睡觉得乐醒。那些住在家里嘴上孝顺的,掌心朝上不说,买好吃的都躲着爹妈,生怕自己少吃一口。”

    边说,还边往许老大的方向看。

    许老大沉了脸,转头回屋去了。金俊伟得意地嗤笑了声。

    关月荷悄悄地给许成才使个眼色:咋回事?

    许成才也一脸莫名其妙,谁知道自家大哥抽什么风,居然和金俊伟闹矛盾?

    想让大宝拜红旗姐当师傅,不好好和人处关系,还得罪红旗姐的爱人?脑子生锈了!

    关月荷好奇,也不留下唠嗑了,到家就直奔厨房,把带来的肉和面粉给了她妈,赶忙问:“许大哥和金姐夫闹啥矛盾了?”

    关爱国探个脑袋进来,“我知道!许大嫂说红旗姐,再不要孩子,年纪大了就没法要了。金姐夫就去许家找他们评理,许大哥说,说不定是金姐夫有问题。”

    “……”许老大两夫妻把红旗姐夫妻俩得罪了个彻底,拜师学艺这事看来是不成了。

    “还有呢!”关爱国双眼比手电筒还亮。

    “还有啥?”

    “丁大妈想让丁显宗入赘到许家,和许小妹凑一对!”

    “……丁大妈怎么老想些不靠谱的事儿?”

    总有些人的想法奇怪得让关月荷震惊,难道他们是用脚趾头想事情?

    “别唠了!过来帮我和面。”江桂英给家里人都分了任务,只有伟伟和静静能揣着一口袋瓜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人贩子团伙有没有全部落网还是未知数,各家都不准孩子跑出院子。所以,今年胡同口的炮仗声消失了。

    大人也不用担心有不省心的孩子往厕所里扔炮仗。

    哎,不对!

    关月华没在家。

    江桂英正念叨呢,“让她出去买包盐,这个点还不回来,哎哟,还不如我自个儿跑一趟!”

    关月荷和关爱国的嘴角往上扬,再看看家里其他人,又低下头:大家怎么还没发现啊?我好想说……

    不用他们说了。

    关月华带了盐回来,见全家人都在,顺便宣布道:“我谈了个对象,初二来家里做客,今年就不去姥姥姥爷家了吧?”

    江桂英早早说了,今年不去娘家走亲戚。但关月华怕她临时又心软反悔,就先说了自己的事儿。

    “什么?”江桂英只把大闺女又谈了对象这事听进去,后头的听了也就过了,赶忙问:“那男同志什么情况?”

    关月华看向关月荷,其他人也纷纷跟着看过去。

    关月荷:“我帮你说?”

    “……”关月华白了她一眼,开口道:“他叫谷满年,卓越服装厂的,以前和月荷是一个车间的,现在在采购科工作,拿到了分房资格,顺利的话,七月就能拿到房了。”

    江桂英满意地点头,这个听起来还行,和月荷一个厂的,想打听消息也简单。

    “他家里什么情况?”

    “他家里人都是机械厂的,上头就一个哥一个姐,都结婚成家了。家里没多的房子分给他,等他结婚了就分家。他家里人还行,没听说有性子怪的,和邻居关系不错。”

    她吸取了上次谈对象的经验,这次确定关系之前,找朋友帮忙打听了谷满年家里的情况,觉得他家里不是那种爱搞幺蛾子的,加上前段时间他帮着一起找双胞胎,她觉得这人品格不错,性子也好,幽默、有耐心,就把关系给确定下来了。

    至于有没有文化人气质?她现在觉得,有文化人气质的只能远着欣赏,一起过日子真是会把人气死。

    例如前对象高元森,例如隔壁家事事不关心的谢振华。

    “那不错的啊!”江桂英又问关月荷:“你姐对象,叫什么来着?哦哦对,小谷,他在单位表现怎么样?”

    “还行吧,比我差点。”关月荷大言不惭道。

    被她姐警告地啧了声,关月荷才老实道:“我们厂办的朱大姐经常夸他办事牢靠来着,还想把家里亲戚介绍给他呢。”

    但说到往上升,就有点悬了。采购科有莫知南在,人家才是采购科科长的重点培养对象,谷满年还得往后排。

    江桂英再继续问,关月荷终于亮出了谷满年的最大优点:“他采购科的,经常到处收购鸡鸭鱼肉,油水肯定少不了。”

    这倒不是说谷满年暗中抽好处,而是能经常换到鸡鸭鱼肉来吃,平时去换还不用肉票,这就已经非常好了。

    过日子嘛,吃要放在最前面。“我姐和他成了,以后亏不了嘴。”

    关月华:“谁和你似的,整天就吃吃喝喝那点事儿?”

    “那你待会儿别吃肉。”关月荷反驳回去:“素丸子你也别吃,油炸的。”

    “和你没法说!”关月华心想,她和个没开窍的木鱼脑袋讨论这个干啥?!说了也白说。

    江桂英却觉得小闺女说得特别实在,过日子就是绕着吃喝这点事儿!

    不一会儿,院子里飘出阵阵浓郁的肉香味,各家的门都敞开到最大,生怕邻居闻不到自家的香味似的。

    平时怕邻居知道自家吃肉,到了这时候,又想跟邻居显摆自家的肉多。

    一年到头,忙忙碌碌不停歇,就盼着能敞开肚皮**细粮的年夜饭了。

    关家今年实现了大丰收,几乎人人都有收获。

    关沧海这个明面上的一家之主做了总结,鼓励几个小辈新的一年要继续努力。

    “努努力,明年底带回来四个先进!”

    关月荷想说,自己明年去上大学,没法评厂里的先进工人了!

    而且!她去上大学,不能再继续给老爹收集鼠尾……不对!有谷满年在,她爹明年应该还是能超额完成任务的。

    但大家那么高兴,她就不扫兴了。手搭在筷子上,等着老爹结束发言。

    实际上的一家之主——江桂英听得不耐烦了,“行了行了,明年都努力。吃饭!”

    再不吃,菜都凉了。

    关沧海意犹未尽,把空碗往老伴儿那边推了推,给眼神暗示:过年了,可以喝两口吧?

    江桂英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拿钥匙开橱柜,把酒拿出来,刚倒了一点,又多出来一个碗。

    关月荷眦着牙笑,“妈,我陪爹喝点儿。”

    比平时多那么一丢丢的酒在碗底摇晃,关月荷端起来就是一口闷。

    哈!真得劲儿!

    虽然已经说了很多遍,但她还是忍不住再说一次:“今年真好哇!”

    吃过了年夜饭,天才刚刚擦黑,大家纷纷带着小板凳往有收音机的人家赶。

    二号院的常家又挤满了人。

    关月荷嫌那边挤,就把家里的门敞开,在家听个声响。

    这附近的年轻人都往她这儿挤,分成两三堆打牌,也能热热闹闹的。

    有人拿瓜子做赌注,林思甜下场赢了一个小堆瓜子,关月荷坐她旁边帮忙消灭瓜子。

    她家里的炒瓜子是找周大婶帮忙炒的,太香,而且周大婶最近肯定没时间再帮她炒,所以没舍得拿出来招待上门的客人们。

    说曹操,曹操到。

    周大嫂带着三个闺女去常家听收音机。

    大家忍着好奇,等广播结束了,才开口问周大嫂:“孙大山他真是人贩子?”

    “不是。”周大嫂恨声道:“但周长顺是被他挑拨的,不然还想不到把孩子抓走这损招。”

    虽说孙大山只是给出个主意,但要不是他,能有后头那么多事情?她真是后悔今天没趁机多抽他几棍。

    “居然是他挑起的啊?!图啥呢?”

    大家很快想明白了:图啥?图周家的房子呗。

    “那他不是人贩子,能定罪不?”

    “公安说了,最少判五年。”没有让他吃枪子,真是便宜他了。

    第38章 对象

    除了孙家静悄悄, 其他家都热闹了到了十二点。

    关月荷撑住眼皮,盯着手表的分针一圈圈转,终于看到时针落在了十二点, 赶紧道:“到点了!可以下饺子了!”

    她家以前没这样的习俗, 这两年被三号院的其他家带着, 也开始在跨年后下饺子,每人分两三个, 吃完了再睡觉。

    70年也在一口一个饺子的满足叹息声中成为了历史。

    关月荷回到家里,不怎么热的输液瓶从被窝里拿出来,再重新灌上热水塞回被窝。

    火炕暖暖的,她躺上来没一会儿, 上下眼皮一会合,就牢牢贴在了一起。

    隔天,关月荷醒来时, 发现门前堆了雪。昨晚几点下雪的,没人知道。

    看了眼手表,才六点, 还早着呢。宋公安家和赵大妈家的门依然紧关着, 后院里静悄悄的, 但前院的声响不小。

    去厕所路过前院,各家的门也是紧关着,但孙家屋里噼里啪啦, 像是在收拾家当。

    偶尔传出来孙大爷的咒骂、孙大妈的哭嚎,还有孙家旺尖叫着问:“为什么我没有肉吃?过年了给我压岁钱!我不要走!这里就是我家!”

    “吵什么吵?一家子的害人精!要吵进派出所吵!”周大嫂重重地锤了下墙壁, 孙家的人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没再嚷嚷。

    关月荷赶着去上厕所,匆匆看了两眼就出了院子。

    外面的雪比院子里的还要厚一些, 差点就能厚过鞋面了,关月荷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开路,在一片白雪上留下了歪歪扭扭的脚印。

    冬天上厕所真是折磨人。但也有个好处:天太冷了,蹲久了屁股都能被冻麻,没人在茅坑一蹲就是半小时。

    但也有例外。

    关月荷睡个回笼觉醒来,立刻加入了院子里的扫雪行动。

    常正义捏着脸色难看地跑回来,并拦住了要去上厕所的常大爷,“男厕所里全是许家的人,都占完了!他们拉肚子,已经蹲老半天了,怎么说都不肯出来!”

    扫雪的几人纷纷啊了一声,“咋还能拉肚子呢?他们家吃了什么不干净的?”

    “许小妹对象昨天给送了一块肉过来,早上做了包子吃,吃了就全跑厕所了。”

    其他人发出的“啊”声比刚刚更大声。

    “这是多大仇啊?给对象家里送肉还下药?”赵大妈只觉得自己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的想法真多,都很气人。

    常正义也很不理解,“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吧。”

    甭管是有什么误会,这对象能谈成,他们都得夸许家人心胸宽广。

    而前院的二大妈从外面回来就直奔家里,“那个姓郝的昨天送来的鸡肉呢?这玩意不能吃,拿出来,超男你给他送回去。”

    张超男顶着个鸡窝头出来,“人家好意送来的,又给送回去多难看。”

    就算是送回去,也得是回个差不多的礼啊!不然昨天就该让他直接带回去。

    “哎呀!跟你说不明白,你看看许小妹的下场。不听话,你等着蹲茅坑吧!”二大妈急吼吼的,非得把那份鸡肉给拿出来。

    “这又和许小妹有什么关系了?”

    二大妈把外头的事一说,张超男无言,许小妹怎么又谈了个不靠谱的?

    但张超男没同意把郝大仁送来的鸡肉送回去。她妈就是借机挑刺,想让她和郝大仁成不了。

    二大妈不满嘀咕道:“哪个好人是叫郝大仁的?名字都起不对,还能他能把日子过对?不说他,就他妈那个样,你和郝大仁成了就等着天天和婆婆干架吧!一说就跑,我还能害了你不成……”

    张超男又回了屋里去。

    这一个年初一,就是从抢厕所大战开始的。

    外面的人骂声不断,里面的人不动如山,就有人憋不住进去拖人……骂得更厉害了。

    不少人只能选择去别处的公厕,导致别处公厕同样拥堵,也发生了不少口角纠纷。

    关月荷年初一跑回厂里,保卫科值班的大哥惊讶:“小关同志,年初一也来加班呢?”

    小关同志苦笑。

    加啥班啊?车间都关门了,这个时间,厂长都在家招待亲戚吧。

    她是过来上厕所,顺便来看看许成才要不要送汽车厂的医务室去。

    服装厂也有医务室,但比较简陋,开药的医生甚至拿错过常见药,关月荷对自己厂的医务室没有一点信任。生病了得输液的话,还是得去汽车厂的医务室。

    但许成才从宿舍下来时没见一点不好。

    一问,才知道他睡过了头,要不是门卫科的人上宿舍去找他,可能还要继续睡下去。家里的早餐没吃上,自然不会拉肚子。

    算他一开年就走大运。

    既然知道了家里的事,许成才也在厂里待不下去了,跟着关月荷一起回了银杏胡同。

    他还纳闷呢,“小妹拿肉回来时我看了,肉没问题啊。不至于在肉里下泻药吧?”

    关月荷借用昨天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回:“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谁知道自己认识的是人是鬼?

    许家人被送去了汽车厂的医务室,他家亲戚上门时,从三号院的邻居那得知了消息,又跑医务室去探望人了。

    胡同口的厕所终于恢复了正常,大家也开始忙着互相拜年。

    而孙家的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锁,谁也没留意这家人什么出去的。

    大家猜测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但应该不可能回来了吧。

    关月荷把自家的门敞开着,没多久,一群小孩呼啦啦地跑过来,一个比一个嘴甜地跟她拜年,关月荷一人给分了块糖,他们又呼朋唤友地赶去下一家。

    只有关系特别好的亲友家的孩子,才会给发几毛压岁钱,邻居家孩子,大家默认都给拿些瓜子、花生或者拿块糖。

    小孩们在赵大妈家惊喜地欢呼,关月荷看过去,见赵大妈正拎着一袋子糖,每个小孩分两颗又给抓一把花生瓜子,乐得小孩们的拜年声更响亮了。

    “月荷,喏,新年好,沾沾喜气。”赵大妈不容她拒绝,抓起几颗糖塞了过来。

    关月荷忙说了好几句恭喜的话。

    也是在昨晚,大家才知道曹丽丽肚子里怀了娃,赵大妈今天心情好,分糖果时格外大方。

    赵大妈这人关键时候不迂腐,不像有些人非得坚持满三个月了才往外说。

    整个后院的大人,就曹丽丽一个没工作,赵大妈怕她一个人在家遇上事儿找不到人,干脆就和邻居们说了她怀孩子了的好消息,顺便让平时在家的二大妈、白大妈多照看下。

    因为这事儿,白大妈还和白向红嘀咕呢,“看不出来,赵大美这人当婆婆也还行。唉……”

    白向红知道她妈又后悔了,但要她说,这根本轮不着她妈后不后悔,常正义就是铁了心只想娶曹丽丽。就算不成,赵大妈也看不上她的。

    怕被念叨,白向红赶忙道:“我去找月荷姐说话。”

    “哦,你快去。”白大妈又唠叨起来,“月荷毕业出来肯定是要当领导的,你多和她打好关系。问问厂里什么时候有转正名额,你这一天没转正,我这心一天安不下来。”

    “我们组长说了,满一年后统一考核,合格的基本能转正。不合格的就得继续当临时工。我肯定行,妈你就别操心了。”

    “我不想操心,这还不是怕你这临时工做着做着就没了吗?”

    白向红逃也似地奔向后院。

    自从她妈不去上班后,人就变得愈发唠叨了。逮着一件事都能说上老半天。

    傍晚,许家人从医务室回来,一家人的吵架声几乎传遍整条胡同。

    关月荷端着饭碗就出去了,和林思甜一块儿蹲在旁边,边吃边看热闹。

    一开始,全家都拉肚子时,个个都埋怨许小妹:“交的什么对象啊?专门坑家里!”

    许小妹觉得不可能是她对象的问题,但当时虚得厉害,没力气反驳。

    等去了医务室输了液,人恢复精神了,许小妹就开始和家里人吵,说自己对象带回来的肉绝对没问题,那肉还是汽车厂发下来的,她对象特意留着送来她家。

    现在这个天气,肉能放好几天,又不是天热放不住。

    许小妹怀疑是家里的肉坏了,早上做包子馅的时候掺了进去。

    几个人说着说着,许三嫂生气了,说她准备初二带回娘家的肉是 刚买的,还在屋里放着,总不可能是吃到了她买的肉吧?

    许大妈忽然看向大儿媳,问她回娘家要带的肉准备了没有?

    许大嫂一紧张,支支吾吾的,其他人就明白了。

    再一追问,才知道许大嫂觉得许小妹对象带回来的肉更好,才把从外头买的肉和许小妹对象送的肉调了包,但她再三发誓,说自己根本不知道买回来的肉是坏的。

    许小妹在家本来就得许大妈偏心,脾气可不小,一听是自己大嫂搞的鬼,当场就发了火,骂许大嫂是偷家贼。

    许大嫂虽然理亏,但也忍不了许小妹这么嚣张,也把许小妹骂成搅屎棍。

    “整天就知道在家挑拨这个挑拨那个,月月领工资的人,天天在家吃住,不说给家里交钱,还找老人要钱买这个买那个,和关月华比个屁!人家好歹是花自个儿的钱!”

    许大嫂破罐子破摔,一生气,“分家”二字张嘴就来。

    许老大赶忙上前扯了扯她衣袖,让她冷静冷静:分了家,他们两口子就一个工人,要养两儿子,而且两儿子正是长个儿的时候,没有家里的帮衬,怕是肉都难吃到。

    许大嫂立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闭上嘴巴,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许老三想继续拱火,最好把分家这件事给落实了。

    他和他媳妇儿都是电影院的,双职工,儿子闺女都还小吃不了多少,还有老丈人那边时不时的贴补,他们小家的日子过得不差。爹妈偏心大哥小妹,他早就不想给大哥一家占便宜了。

    但许三嫂瞪了他一眼:让他们闹去,咱们掺和什么?

    许老三就缩了脖子没说话。

    果然,不用他们拱火,许小妹就说:“好啊!现在就分家,我和爹妈过,以后交我的那份生活费,你们分出去想怎么过随便你们!”

    “凭什么把我们分出去?以后爹妈要我们养老,你一个闺女早晚嫁出去,轮得着你管家里的事?”

    “我嫁不嫁人关你什么事了?你一个外姓人,在这儿指手画脚,不工作没收入还整天想着往娘家搬东西,你咋不回你娘家吃住去?”

    “我打死你个搅家精!”许大嫂觉得自己已经忍无可忍了,再不把小姑子揍一顿,她今天能被气死。

    许小妹同样忍自家大嫂很久了,甭管她做什么都要阴阳怪气几句,还在外头说她的坏话,今天又把她对象送来的肉换了,甚至还想把黑锅扣她身上……忍不了!

    许小妹力气比不上许大嫂,即使有亲妈帮忙拦着大嫂,还是被抽了两巴掌后,怒火中烧之际,立刻把巴掌转向一旁沉默的大哥。

    这个大哥,不要也罢。

    啪啪两声,把许老大打懵了,许家其他人也懵了,围观看热闹的人更是茫然:啊?我就眨个眼的功夫,交战双方怎么就换人了?

    沉默的许大爷终于发了话:“都给我住手!住手!”

    院子里的邻居也纷纷当好人,两边劝两边批评。

    关月荷站在外围,呵呵笑,“许大爷早不出声晚不出声,现在才喊停,这是心疼大儿子被打了?”

    林思甜点头,但又道:“许大哥也欠打,看着自己媳妇儿和妹妹吵架,都不出面说几句调和,他是看不惯许小妹跟家里要钱,也看不惯许大嫂往娘家送东西,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

    许成才还住家里的时候,他俩常一起说胡同里的八卦,尤其是许成才家里的。

    以上那些对许大哥的分析,都是许成才自己悟出来的。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个人嘛。”这个道理她懂,她大姐没少在家这么骂大哥大嫂蛇鼠一窝。

    “唉!”林思甜叹气:“以后我哥要是给我找个嫂子回来,我哥还是我哥吗?娶了媳妇儿就变后哥了。”

    “那你还是别劝他娶媳妇儿,当光棍算了哈哈。”

    “你说得也有道理,那我给他写信,别听我妈的话,嘻嘻嘻。”

    站在她们身后的方大妈:“……”

    真想一人给一个爆炒栗子。

    到了晚上,许家的热闹还是没停,门关着,没法看里头什么情况。但房子的隔音也没特别好,耳朵贴在门窗上,还是能听到的。

    林思甜还想去凑热闹,被方大妈扯着耳朵抓回家去,“我看你是像你哥,不一天打一顿不老实!”

    “我是您生的,又不是我哥生的,我像也是像您!啊啊啊,妈,妈,我不去了!爸,爸您管管您媳妇儿。”

    林大爷笑骂着说她活该被打。但没一会儿,方大妈连林大爷也一起骂,“看看你们林家的两只猴!”

    关月荷站门口笑得弯腰。

    “还笑笑笑,赶紧回来!不准去贴墙听,像什么话?”江桂英也把人捉了回来。

    而早溜出去的关爱国正贴墙听着呢。

    银杏胡同新一年的热闹,竟然全是围绕着“对象”二字。

    初一因许小妹对象送的肉惹出一场大热闹,到了初二,关月华的对象谷满年同志载着大包小包上门做客。

    院子里的邻居惊讶道:“月华又谈对象了?是咱们汽车厂的不?”

    被邻居拦下问情况,这事对于关月华来说,有经验。

    看见头上抹发油的谷满年,关月荷在心里啧啧啧了好几声。

    关沧海见到谷满年的大背头,有些不满意,觉得谷满年那个发型不好,就该推个寸头,精神。

    江桂英看见他表情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话,立刻把人给推到了一边去,开始对谷满年进行“背景调查”。

    问到的和关月华说的差不多,江桂英面上满意得很,但心里还是打定主意要再找人去打听情况的。

    “小关同志……”

    谷满年的小关同志,关月荷和关月华同时看了过去,她俩在单位都是被喊“小关同志”。

    但现在,关月荷确定,谷满年提的是她。因为谷满年喊她姐“月华同志”。哦,私底下都是直接喊“月华”的。

    谷满年说起自己在单位的情况时,机灵地把关月荷给捎上,说小关同志在厂里人缘多好,多得领导们看重。

    说得江桂英笑不拢嘴地谦虚:“哪有哪有。”更说得关沧海把他的大背头给看顺了眼。

    关月荷听得眼睛发直:她在厂里这么优秀呢?

    显然,她姐这次带对象回家,气氛比上次要好得多,家里人也是个个都高兴。

    尤其听到谷满年说七月拿到房子就添家具搬进去,江桂英和关沧海更是满意。

    老一辈的人,盼着的就是“安定”二字。

    有了房子,有了扎根的地儿,人才能有更多的心力去工作、生活。房子,就是一个小家变大家的开始。

    江桂英有别的想法,和他们打商量问:“要是咱们胡同有人想换楼房,你们换不?”

    她想着,小闺女分房后换到了这边,大闺女以后也住附近,她都看得着,以后她们结婚有孩子了,要忙上班就忙上班去,她还能帮忙把孩子带回来一起管。

    小闺女的暂且不说,就大闺女的,谷满年家里人都在机械厂家属院,离服装厂的家属院不近,听说谷满年大哥的俩孩子都还小,他妈以后肯定没办法过来帮他。

    谷满年看向关月华,眼神询问:你觉得呢?

    关月华听得皱眉,她要是有机会分楼房,绝对不可能留在大杂院里住着。

    “现在想还早着,等房子到手了再说吧。”

    江桂英想说,这哪早了?就是得提前和人商量,不然找不着好的房子换。

    但见大闺女态度敷衍,就猜到大闺女不乐意换到胡同里来住了。

    于是换房这事,大家没再提起来。

    正要准备中午的饭菜,小姑关慧君带着丈夫孩子到来。

    “哟!稀客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关家的门朝哪开了。”江桂英见了小姑就没了好脸色。要不是闺女带对象上门,她肯定要赶人了。

    关慧君却是亲热地走上前抱住江桂英的手臂,“二嫂,你这话说的。”

    “哎呀,一进胡同就听说月华带了对象回来。和月华站一块儿看着就般配,小伙子是哪个单位的?”

    一听是卓越服装厂的,就哟了声,开玩笑道:“不会是月荷给介绍的吧?月荷真是好妹妹,还知道给姐姐介绍优秀的男同志呢。怪不得能被推荐去上大学。哎,月荷呢?”

    关月荷早躲到门外去了,小姑那些好话让她听得起鸡皮疙瘩。

    照小姑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现在话说得越好听,待会开口要帮忙的事就越难。

    小姑家的三个孩子,大表哥已经结婚了,今天没来,陪着媳妇儿回娘家去了。还有两个小的,一个男孩十五、一个女孩八岁,关月荷和大表哥年纪相差不大,见面还能说几句,和这两个小的,不知道能说什么。

    于是就让关爱国带他们和伟伟静静出去玩。

    屋里的大人们且还有得扯皮呢。

    这不,刚把家里的人夸了一轮,小姑终于把上门的目的亮出来了。

    “月荷不是要上大学去了吗?我问过了,像月荷这样工龄不满五年的,上学期间不能领工资,但每个月有十六块钱的补助。”

    不等其他人说话,关慧君就赶紧继续道:“你们看,月荷去上学得三年,工作空在那儿不也是便宜了别人?不如把工作让宏伟暂时顶岗,等月荷回来了,再把工作还回去。这样,宏伟每个月领了工资,给你拿一半,这样月荷在学校也能过好点,是不是?”

    关沧海的脸黑了下来,“什么乱七八糟的,别说了!月荷,你先回去。”

    “二哥,月荷都自己分家出去,也是一家之主了,什么事也不能全让你帮着做决定不是?”

    关沧海:“有我在这儿,谁也甭想拿了她工作!”

    “什么拿啊?!我都说了,暂时借三年。反正月荷是要去上大学,宏伟六月份一毕业,没工作就得下乡去,月荷的工作借给他三年,我们也好有时间帮宏伟找工作不是?”

    江桂英看小姑子更不顺眼了,看不上她二儿子,现在又来惦记她小闺女的工作,真是平时给她好脸让她飘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暂时借工作”这种鬼话,关月荷从小不知道听过多少例子,工作和房子一样,借出去了还能收回来的,寥寥无几。

    小姑说得再好听,关月荷都不可能答应。

    从门外探个脑袋进去,“我们厂长说了,我的岗位是保留不动的,等我毕业回厂里,上学的三年会算工龄,工作不能转给别人。”

    “你这话说的,你和宏伟是表姐弟,咱们一家人,怎么是别人呢?”

    关月荷却认真道:“别说是表弟了,亲弟在工作面前,也是外人。”

    就算这份工作可以暂时借出去,就算关爱国即将毕业没工作,她也不会借。工作和房子是多重要的东西,全是她自己争取来的,谁也别想占半分。

    再说了,借东西有一就会有二,现在借了工作出去,以后是不是还得找她借房子?她又不是闲得慌,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偷跑回来的关爱国小声道:“我可没打你工作的主意啊,干嘛迁怒我……”

    “说完没有?说完了我说两句。”一直没开口的关月华突然道。

    关慧君还想说,但关月华没给她机会,“都说了不借不借不借!你聋了还是脑子没了?谁和你一家人?你这么大方,先给关月荷借两百买自行车。”

    关月荷补充道:“再给一百买收音机。最好能多给点,我屋里还缺家具。”

    说完,手心朝上,等着拿钱。

    谷满年看着关月华的眼睛都瞪圆了。

    第39章 补偿

    “干嘛还要留他们说话啊?都说了不借工作了!”关爱国和俩姐姐、未来姐夫一起被赶出门, 不满地嘀咕撇嘴。

    小姑都找上门想抢工作了,这是还能沟通的?

    当舅舅舅妈、表姐怎么了?又不是亲爹妈,凭什么还得给外甥、表弟解决工作问题?

    关月荷耸耸肩, 长辈有自己的一套为人处世原则, 她从来没想过要去改变任何人的原则, 反正谁来都一样:不借,在我家门口上吊也不管用。

    关月华却似笑非笑地看向关爱国, 把关爱国看得寒毛直竖,“大姐,我没干啥吧?”

    “我和你二姐可以说小姑,二哥也可以说, 唯独你和大哥不该说。”关月华道:“不说小姑现在做的事多讨人嫌,但以前小姑来家里,你和大哥没少得小姑偷偷给好东西, 你们当时不也很高兴小姑的偏心?如果现在换做你是你二姐,即将上大学、工作岗位空下来,小姑很可能就不会来说这些话。”

    关爱国愣在原地, 仿佛一下子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

    而二姐已经迈进了二号院, 根本没因为听到的话而回头。

    关月华说完,招呼谷满年跟上,朝胡同口外头走去。

    “我们家也没你以为的和睦, 是不是很意外?”

    关月华只顾朝前走,把他之前的误会一一纠正过来。“月荷说得没错, 我和她关系确实不咋样。家里工作岗位就这么多了,顾得上这个顾不上那个……”

    “嗐,哪家不是这样过来的?”谷满年道:“我要不是运气好, 刚好考进服装厂,我家里也没法给我变出份工作来。”

    “至于兄弟姐妹,关系好就多往来,关系不好的,以后少见面就是了。”

    他们这代人的父母,年轻时候正赶上国家效仿老大哥,生育多的妇女被评“光荣母亲”、“英雄母亲”。以前,孩子多是好事。不像现在,才开始提倡晚结婚、少生孩子。

    他周围的人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家里孩子多,父母没法个个管得上,大孩子带小孩子,经常因为吃的吵闹。

    吃穿多点少点还是小事,等到孩子长大都需要一份工作时,家里才开始爆发大矛盾。

    因为一份工作导致兄弟姐妹反目成仇的事,那可太多了。

    关月华停住,认真道:“所以,以后我不管是男孩女孩,就只会要两个孩子。你觉得呢?”

    啊?两个孩子?

    月华连他们以后生几个都想好了?!

    男孩可以啊,女孩更是好啊!

    谷满年紧紧抿嘴,但笑意完全藏不住,把激动的尖叫压到了心里,“哈……两个孩子好啊,以后咱们的工作刚好够给俩孩子分,还能响应组织号召。”

    “两个女孩也行?”关月华开完笑似的问:“你们家不会也必须要个儿子传宗接代吧?”

    “嗐!我们家也没什么好传的。我妈说老谷家断不断后和她没关系,我爸说反正他早晚要死,也管不住以后还有没有子孙,断在哪代都一样。”

    关月华笑出了声。

    —

    中午吃饭时,小姑一家早已经走了。

    听说,小姑在走之前哭嚎了挺久,说是舍不得让二儿子下乡去,不然也不会找上门来想借工作。

    但没人接茬,嚎着嚎着,只吸引来了三号院的邻居看热闹,人也没脸继续待着,就走了。

    走之前还放了话,说以后甭管有好事坏事,再不会踏兄弟的家门。

    这话不知道真假,小姑放过的“狠话”还少吗?月初说完,月尾可能又来家里了。甚至能把之前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又论起亲戚情分来。

    谷满年留下吃了饭,走之前,关沧海还是没忍住劝他搞个精神点的发型,现在这个油汪汪的发型不好看。

    “好的好的,爹,啊不是,叔,我回去就给剪了。”

    关沧海被他一声“爹”喊得脸黑了下来,关月荷嘎嘎地笑:这个未来姐夫傻不愣登,以后等着被她姐削吧。

    下午没别的事了,关月荷就喊上林思甜出门看电影。

    在出胡同前,就被二大妈给喊住了,提醒她们千万别往黑市里去。

    关月荷没这个打算,但很好奇,春节期间的黑市怎么就严起来了?

    “还不是那些人贩子!”二大妈对着孙家屋子的狠狠地呸了一声,道:“周长顺是个倒爷,在黑市认识了不少兄弟,人贩子就是他在黑市里认识的。那些人贩子倒卖物资和孩子,听说还牵扯到了运输公司的司机……反正啊,现在黑市被盯得紧,谁进去被抓了谁就等着改造去吧。这可是宋公安回来叮嘱我们的,不能去!”

    关月荷心想,她就一小会儿没在家,居然就错过了这么个大消息。

    关月荷和林思甜都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更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就能什么都不顾的。出门时连小道都不带绕的。

    电影票是五星汽车厂发的,林思甜在培训班里表现不错,医务室的主任个人专门奖励她两张电影票,让她和对象看电影去。

    林思甜没有对象,所以便宜了关月荷这个发小。

    俩人轮流骑车往电影院赶,在电影开始前半小时赶到。

    “月荷、思甜!”许三嫂站在售票窗口后面打招呼。

    许三嫂是电影院的售票员,许老三则是放映员。这夫妻俩天天一块儿上下班,估计是除了洗澡上厕所没待一块儿,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小时都是待一块儿的。

    就连春节调班轮值都要安排到一起。

    许三嫂和她们闲聊了一会儿,见后头不少人赶来,忙道:“你们先进去占座位,晚了就没凳子了。”

    春节放假,来看电影的还真不少,但大多数都是刚结婚的小夫妻或者是还在谈对象的年轻同志。

    也有带小孩来的,吱吱喳喳吵个不停,有的父母还会管教,有的父母完全不管,被人提醒了,还会骂别人多管闲事。

    放映的影片也是以前看过的,但大家每次看都觉得新鲜。

    要是后面的人不踢她凳子,关月荷会觉得更开心。

    回头警告第一次,身后的男同志嬉皮笑脸的,半点不知道悔改。

    关月荷没有“事不过三”原则,在后面的人第二次踢凳子时,关月荷起身一把把人从凳子上推倒。

    咚地一声屁股着地的男同志震惊地看着关月荷,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被推倒的。

    “再踢一脚,我打断你的腿!”关月荷说完,又坐回去看电影。

    这下只剩下电影里的声音了,连想吵着买好吃的小孩也不敢大声吵闹了,好些人总忍不住看关月荷的后脑勺。

    后脑勺特别圆的女同志可能比较大力气吧。

    看完电影又立刻往家里赶,因为林思甜突然想去澡堂搓澡。而关月荷家里还有澡票。俩人一拍即合,飞奔回去,又冲进了卓越服装厂的澡堂。

    “啊!”林思甜嚎了一声,“关月荷!我不是砧板上的猪啊!你力气小一点!”

    “哦哦,你嫌疼你出声啊。”关月荷道:“我每次来,大妈们都喜欢找我帮忙搓背,说我力道正好,澡堂搓澡的女师傅搓得不得劲。”

    林思甜放弃和她争辩,要不是搓澡的师傅不在,她是绝对不可能找大力荷帮忙的!

    从澡堂出来,关月荷觉得身体轻了两斤,回家的脚步都变得欢快了起来。

    “二大妈,孙大爷孙大妈回老家去了?真不回来了?孙大山什么时候判啊?”

    二大妈也不知道,问宋公安,宋公安说案件没审完,判决还得再等等。

    只是孙家的屋子空着,汽车厂不少工人打起了这间屋子的主意。

    二号院的人还好,各家不算是住房紧张的,想争也争不到,但其他院子总有家里人多屋子少的。

    年初三,照常八点去上班,五星汽车厂房管科刚开门,就被工人堵住了,全是要申请房子的。

    “孙大山的处分还没下来,房子暂时还是孙家的,申请了没用,回去上班吧。”

    “那是早晚的事啊!孙大山做出那种事来,公安都说要判几年了,厂里不能还留着他的岗位吧?”

    “对啊!这种坏分子必须开除!房子是我们汽车厂的,不能留给坏分子的家属!”

    房管科科长的脑袋都大了。

    而卓越服装厂那边,银杏胡同的几人都被同事围住,纷纷问:“听说你们胡同一个姓孙的是人贩子?”

    关月荷:“……”

    她就知道,不管什么事,在外头经过三个人的嘴,多多少少都会被传歪。

    在解释了之后,大家的愤怒一分不减,“太恶毒了!为了占房子,就想出把孩子抓走的损招,这种人,就是人民群众里的毒瘤!”

    之后的每天,关月荷一上班就被同事问:“那个姓孙的判了没有?”

    一直到一月份结束,孙大山还是没被判,孙家的房子依然挂着锁。

    但关月荷顾不上关心这家人的事了。

    二月的第一天正好是星期一,她去财务科领工资和票。

    “核对一下,总共是三十七块钱工资,工业票三张半、澡票四张、面值一斤的肉票……”

    关月荷清点无误后,签上名字,把位置让给了下一位排队的同志。

    “小关,你涨工资了?”

    一到领工资的日子,财务科门前就排起了长队,大家都竖着耳朵听前面的人领多少。所以说,工资想要保密,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对,涨了一级半。”这涨出来的五块钱,除了是因为工龄,还因为她抓住罪犯这事。不然的话,只能涨到三十六块。

    工资一涨,一些按工资定额分配的票也跟着涨。例如工业票,十块钱得一张票,三十七块的工资,这个月领三张半,下个月领四张。稍稍有些对不上,但几乎是按着工资多少领的。

    工资是大好事,但她决定还是别去国营饭店庆祝了,准备去买块五花肉红烧,自己吃独食。

    她要一口饭,一口肉!太奢侈了,想想就激动。

    关月荷算了算,这两个月省着点用,能在开学前把买自行车的钱凑够。

    所以,朱大姐问她要不要买厂里的瑕疵布时,她没要,而是问了家里的人,把自己的份额给了他们用。

    买瑕疵布这种事可遇不可求,这次有机会不买,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

    “你买了囤着啊。”江桂英说完,就问:“手里头没钱了?”

    “钱还有。我暂时也用不上,还是不买了。”她的柜子里还有些布,够她今年做两身夏天的衣服了。

    关月荷从江桂英手里拿了钱,带回来一包布。

    等关月华下班回来,也带回了一包瑕疵布。关月荷了然,怪不得谷满年跑得飞快去排队。

    白大妈得知服装厂的正式工可以买厂里的瑕疵布,有些可惜自己闺女还是临时工,同时也在发愁。

    问起白向红怎么还没出转正的通知?街道办已经开始做今年应届毕业生的下乡动员工作了。

    她生怕服装厂突然撤掉临时工,到时候向红还是要面临下乡。

    “快了,月荷说了,厂里不会撤掉临时工,让我认真工作。”

    “那就行。”白大妈才松一口气,就念叨起正式工和临时工的区别来。

    接她班进厂的白跃进,现在还是学徒工,每个月领十六块钱工资,等他熬出头,也还有得等。

    这也是大人为什么不舍得把工作转给孩子的原因之一。

    工龄长的工人,一个月起码有三十几块钱,接班进厂的学徒工才十几块钱工资,钱少一半票更少,熬个一年半载才能转正是常事。

    正唠叨着,二大妈跑了回来,站在院子中间招呼邻居们快去长湖派出所。

    “天呐!拉了一车的人贩子回来!天杀的!这么多人贩子,怪不得年年丢孩子。”

    一车的人贩子?!

    没做完饭的,撂下锅铲,让家里人将就吃点。已经在吃饭的,赶紧把饭菜分一分,一人捧个大碗出门。

    关月荷去了,才知道根本不是一车人贩子,全是在黑市被抓的倒爷。

    但这些被抓的倒爷和走街串巷换点小物件的倒爷不一样,这些倒爷居然有门路搞到日化厂、纺织厂、糖厂、肉联厂的物资!而且是大批量的!

    能把国营厂的物资弄这么多出来,没有内鬼帮忙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想而知,有些国营厂要进行内部自查了。

    江桂英找了几个老姐妹去机械厂家属院打听谷家的情况,终于放了心。开始问大闺女打算什么时候让两家人见个面,关月华都说谷满年抽不开身。

    关月荷帮忙作证,确实是真的。

    自查这股风传到了卓越服装厂,厂里成立了专门的监察小组,对各个科室、生产车间进行检查,尤其是采购科、仓库,这俩部门是检查的重中之重。

    谷满年忙成了陀螺。

    关月华的婚事暂时还没空提上日程,林玉珍带着对象上门发喜糖。

    林玉珍刚和对象领了证,发喜糖的第一站就是亲姐林玉凤家。

    当天晚上,关月荷在家刚吃完红烧肉配白面包子的大餐,正坐沙发上打嗝呢,门就被敲响了,关爱国来喊她过去,说是家里有事。

    “啥事啊?”

    “大嫂原来工作的事。”关爱国站门口狠吸了几口肉香味。

    从这一刻开始,他最羡慕的人从能随便臭美的大姐变成了能隔三岔五吃肉的二姐。

    大嫂原来的工作?不早给了林玉珍了?都几年过去了,现在才来翻旧账干啥?和她又没关系。

    没想到,还真和她有关系。

    关沧海面前摆了四十张大团结,手指点了点钱,又把家里几个孩子看了一遍。

    “日化厂的工作当时是我借了你们明大爷的光才买到的,那会儿我和你们妈有工作,月荷月华年纪也不够,所以才把工作给了你们大嫂。”

    “这份工作说起来,算是咱们家的公产。后来的事情,我就不说了。现在说说这笔钱怎么安排。”

    关建国和林玉凤面色微微泛红,没好意思吭声。

    在他们商量把钱拿出来上交前,就已经预料到了,爹妈少不了说他们几句。

    关月荷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响嗝,这一打,就跟被按了开关键似的,呼吸一下,打一下嗝。

    关沧海脸上的严肃差点被她一声声的“嗝”给崩掉。

    “咳咳!”关沧海咳嗽两声,继续道:“建国是靠自己进的汽车厂,但为了送你去跟你师傅学开车,家里当时花了两百,后来你娶媳妇儿,也是家里出的钱。”

    “月华接了你妈的班,这些年工资大头也是你自己拿着,家里没亏待你。还有爱国,以后要么给你买个工作,要么给你接你爸的班。”

    关沧海提到谁,就看向谁的眼睛,最后才和小闺女的大眼睛对上,下一秒就又听她响亮地嗝一声。

    “月荷找工作没花家里的钱,这笔钱,就算家里补给月荷的。要是爱国以后也靠自己找到工作,不用家里帮忙,家里以后也补一份给你。”

    四十张大团结叠起来厚厚一沓,从桌子的那头推到了关月荷面前。

    关月荷盯着这沓钱看了一秒,又打了个嗝,接着就把钱拿了起来捏手里。

    “既然是补,嗝,补给我的,那我就收了,嗝!”

    关月荷拿得心安理得。

    这下好了,自行车和收音机都有着落了。她也不用省着花钱了,明天就去把她今年的内部购鞋的份额全用了,买两双运动鞋!再给自己做个新的挎包,要上学了,怎么能不背新包呢?!

    今天开会就这么一个内容,宣布完,钱也进了关月荷口袋,这事就算是彻底过去了。

    关月荷不是爱翻旧账的人,只要别人不说她坏话,她也不懒得搭理别人。

    林玉凤看着那么厚一沓钱进到了关月荷口袋里,心里直滴血。

    这工作卖了三百块钱,但她也靠这个工作攒了几年的钱,手头足足有七八百的存款。她提议的把三百块钱交给爸妈,关建国做主给多添一百进去。

    她想过公公婆婆会补偿小姑子,但没想到这四百块钱全补偿出去了。

    钱交出去时她只有一分心疼,现在变成了十分心疼。

    关爱国看自家二姐,像是在看闪着金光的大户。

    对二姐的羡慕又更深了。

    关月荷拍拍口袋,嗝声不断,说自己回家喝水去,人就溜了。像是怕身后的人反悔,先跑为快。

    一回家,她没忍住开始数大团结,来回点了两遍,确实是四百块没错。

    加上她现在的存款,她现在又是存款超过五百的大户了!

    —

    早上出门时。

    二大妈:“月荷,有啥喜事啊?”

    关月荷:“没啥事啊。”

    下午下班回来时。

    关月荷拨了下车铃,“二大妈,让一下我的车 !”

    二大妈赶忙往旁边站,惊讶道:“月荷,你买自行车啦?!这后头的是什么?收音机?!你可以啊,攒一块儿都买了!”

    “哎哟!月荷买自行车了?还买的凤凰牌,这牌子最贵呢吧?”

    关月荷龇着牙谦虚道:“都是自行车,差不多都一个价。买个好点的耐造。嘻嘻。”

    有人想拿其他牌子的自行车票和她换,她都没同意。

    “收音机是啥牌子啊?咱们今晚去你家听广播。”

    关月荷小心翼翼地停好自行车,再把后座的收音机拿下来,“红灯牌的,这版是纪念版。”纪念东方红一号发射成功才推出的。

    要不是她跑得快还能挤,差点就抢不到这最后一台了。后头的人想加钱跟她换,她都没同意。

    晚上,二号院后院挤满了人,一拨去赵大妈家,一拨来关月荷家。

    听完了,关月荷把收音机抱回房间里去,再拿准备好的布给盖住,防止落灰。

    睡觉前,连自行车都被她搬进了客厅里,反正她家里宽敞,容得下一辆自行车。

    本子上记下这一天日增两个大件,最后落笔的那个点直接穿透纸张,把下一页也给留了个黑点。

    一下子多了两个大件,关月荷想着剩下的存款,觉得自己还能再把缝纫机也买了。

    但理智让她别冲动,缝纫机买回来的用处不太大。

    像是发了一笔横财,心情激动,从炕头滚到炕尾,再从炕尾滚回来。

    激动结束之后,又大大地呼了一口气。

    —

    隔天,关月荷比平时晚了五分钟才出门,并且半点不着急。

    自行车蹬一小会儿,人就到厂门口了。

    “大爷,自行车车棚在哪儿来着?”

    “不就在你们办公楼后面……哟!小关买自行车了?”

    “是啊!凤凰牌的!”

    进了办公室,小关同志又问:“王大哥,你们都买的什么自行车锁?”

    厂办的老大哥老大姐们在过去一年已经很了解小关同志了,纷纷惊讶:“小关买自行车了呀?”

    小关同志一整天活力十足地给厂办的每位同事跑腿,几乎跑遍厂里所有的科室部门。

    第40章 处罚结果

    暗戳戳地显摆够了, 关月荷才不再两句话里必夹带一次“我的自行车”、“我的收音机”,又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小关同志。

    买了自行车和收音机,手头还有两百多的存款, 关月荷就没舍得亏待自己的嘴, 国营商店里不要票的饼干买了好几盒, 又找周大嫂帮忙炒了几斤瓜子。

    每次一抽开卧室里的五斗柜,心情就格外满足:满满当当就是好啊!

    这天下班, 关月荷去了趟邮政局领包裹。

    去年年底寄出的信件,回信到了今年初才到。

    “丁学文让我们以后不用给他寄物资了,他厉害啊,当上了大队的老师, 不愁口粮了。”林思甜高兴得再念一遍刚刚的内容,怕哪里给遗漏了,确定了好消息, 才接着往下念。

    “还有老乡说想给他介绍对象呢,他说暂时不考虑结婚。”

    还不知道未来的政策怎么变,现在结婚了, 就怕以后想回来都难了。毕竟, 一个人迁户口转关系, 总比两个人简单。

    关月荷嫌弃林思甜读得慢,凑脑袋过去,赶紧翻下一张信纸, 又是密密麻麻的一整页。

    信上没提到他家里人,但对她俩的进步夸了整整半页纸。

    林思甜指向最后的那句:“向林思甜同志、关月荷同志学习, 时刻争取进步!”笑了起来,“明天你拿给许成才看,让许成才同志好好反思!”

    关月荷也笑嘻嘻的, 心想着,许成才又要说她臭显摆了。

    她们在屋里分丁学文寄过来的干货,而三号院里,丁大妈也从送信员手上拿到了来自内蒙的信件,又是写信来要钱要票的。

    但丁大妈这回可不像之前,看了信会心疼下乡的大孙子。

    下乡辛苦,城里日子也不富裕,架不住月月来信要钱要票,还每次张口就是十块。

    正苦着张脸呢,见到谢大妈乐呵呵地捏着电报小跑回来。

    “老家来信有喜事啊?”

    “也不算,我们家振兴说开到了证明,来城里看看我。”

    丁大妈讥讽一笑,“你二儿子要来投奔振华阿秀两口子哦?这事儿阿秀知道吗?不是我说,你这住儿媳妇的房子,是一点不客气呐!”

    “什么儿媳妇的房子,这也有我们振华的一半好吧!”当然了,要不是刘阿秀娘家有本事,加上她也是小组长,也分不到整个耳房。但谢大妈可不会全把功劳都推给刘阿秀。

    听到胡同口传来的车铃声,丁大妈哼笑了声。她就等着看热闹了。

    但让丁大妈失望的是,谢家没吵起来,甚至谢大妈还去二号院找赵大妈预定行军床,说是小儿子过些日子要来住几天。

    晚上听广播时,大家都在猜,谢大妈的小儿子来城里干嘛,难道是刘阿秀娘家给找到了工作?

    “不可能!”张大爷笃定道:“我问过了,厂里今年不招工,就算招工,也只能招厂职工子弟。谢老师他弟弟户口就不符合条件。”

    不说城乡户口就是一道鸿沟。像卓越服装厂这样成立时间不长的国营厂不多,大部分国营厂其实不怎么缺工人。

    而现在每年起码有好几万的初中毕业生面临下乡、分配问题,整个京市能放出来的招工名额怕是只有三、四千,或者更少。那么大的缺口摆在那儿,现在各个单位招人,几乎只能自己的单位子弟报名。

    “我见谢大妈没少找刘媒婆,不会是想让刘媒婆给她小儿子介绍个城里的女同志吧?”

    众人点头,应该就是这么个事儿了。

    接着,大家不由侧目看向二大妈。

    这里面,就二大妈家的张超男是要招赘的,说不定谢大妈就盯上张超男了。而且,张超男自己找了对象,不想招赘了,因为这事儿没少和张大爷、二大妈吵起来。

    二大妈黑了脸,“呸!哪怕不招赘,也不可能找她家的小儿子!”

    张超男拱火道:“能愿意上门的男人能有几个好的?没工作、不是城里户口,进门了还得分家里的口粮,招了谢大妈家的小儿子,他爹是不是也要跟着来?不接来,以后有得闹……啊!金姐夫,我不是说你哈,真不是说你。”

    金俊伟笑眯眯的,完全不介意,甚至还附和着帮忙分析道:“不止呢,要招过来一个好吃懒做还长得丑的,天天在家当大爷,那不糟心?二大妈,你家得小心啊,万一人家盯上张大爷的工作,以后还对超男妹子不好,那不就跳火坑了?”

    “对!妈你听姐夫说的,过来人经验,你多听听,姐夫这样的不好找,咱还是正常谈对象结婚好。”

    “那是真不容易!”周红旗心道:她可是千里挑一给选出来的。

    二大妈想反驳,但金俊伟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说的话最值得参考,她暂时找不出他说得不对的地方。

    “怪事了。”白大妈忽然出声,大家都看了过来,等着听又有什么新鲜事。

    “别的院子不少能成亲家的,咱们这附近几个院子的年轻人咋都互相瞧不上呢?”

    大家一细想,还真是!

    不说远的,就只说一、二、三号院,三个院子差不多年纪的未婚年轻人不少,可就是没点苗头。

    “还能为啥?”周红旗道:“咱们几个院的女同志条件好,男的……男的是男的,能起火花才是怪事儿!”

    在场的男同志个个脸黑。

    话是不好听,但事实还真就是这样。

    “就咱们三号院的,许小妹和月华,都长得漂亮还有工作,放厂里也是大把人追的。还有你们院的,三个到结婚年纪的女同志都有工作,看看月荷,有房工作还是准大学生,咱们厂没一个能配得上的。”

    关月荷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周红旗:谁再说红旗姐只会挥拳头不会说好听话,她第一个不答应!

    常正义没忍住,起身道:“红旗姐,我也算还不错的吧?怎么就男的只是男的了?”

    “呵呵。”周红旗和关月荷的视线穿过邻居们对上,默契地翻了个白眼。

    关月荷:瘦竹竿!

    周红旗:没我家俊伟三分好看!

    关月荷这时也想起来,她自从拿到了上大学的名额后,就没人当她的面说给她介绍对象了。

    付诸行动想约她看电影的,也就许前进一个。但目前来看,许前进不敢再来找她了。

    给她省了不少心。

    倒是她的工作和房子不少人惦记。亲戚惦记,连邻居都敢惦记。

    但甭管谁来问,她都只有一句话:“我是你爹还是你娘啊,凭什么接我的班住我的房子?”

    回回都能把人的话给堵回去。

    其实她已经很讲文明了,要换成是她姐的原话,回的就不是一句话,而是一段话了!

    这些惦记她房子的人占不到便宜,自然又会转移目标,盯住了孙家至今挂锁的房子。

    一直到二月中旬,因宝安宝宁丢失牵扯出来的一系列拐卖儿童、盗卖国家物资案件,终于落下帷幕,孙大山等人的判决结果也出来了。

    “周长顺参与拐卖了,肯定是要吃枪子的,我说的没错吧?”

    “周家的老头老太太哪里还敢来闹啊?都快成过街老鼠了。周家其他人都和周长顺断绝关系了,不然,他们的工作也保不住。”

    大家更迫切知道孙大山的结果,催促知道消息的人赶紧说。

    “孙大山没参与拐卖,被判了五年,要送去西北的农场改造去。”

    “厂里的处罚呢?空出来的工作和房子怎么说?”这才是大家最关心的。

    很快,银杏胡同的每家都知道汽车厂的处罚结果了。

    关月荷十分诧异,“离婚、断绝关系,还能接孙大山的工作和房子?”

    没错,伍二妮和孙大山办了离婚,孙大爷孙大妈和孙家旺与孙大山登报断绝关系,而孙大山的工作和房子都转给了伍二妮。

    这一结果出来,关月荷怀疑自己听错了,汽车厂的工人更是无法理解。

    “肯定有猫腻!孙大山被关进去了,厂里就该辞退他!凭什么把工作和房子给他媳妇儿?不服!我要投诉!”

    不一会儿,一群人都激动地喊着:“不服!投诉!”

    要不是银杏胡同离汽车厂不近,大家肯定要冲去厂里找领导要说法了。

    张大爷背着手站出来,等大家没那么激动了,才道:“孙大山的工作和房子本来就是伍二妮她爸的,那是咱们厂为了抢救集体财产牺牲的英雄!”

    大家安静下来,看向老工人张大爷。除了进厂十年以上的,才有一点印象。像关月荷这样的年轻同志,根本不知道伍二妮她爸是英雄!

    伍二妮她爸牺牲后,工作和房子是留给伍二妮,但她和孙大山结婚后犯傻,把工作让给了孙大山,时间久了,不挣钱的伍二妮在家里就成了出气筒、受气包。

    伍二妮家原来分的房子不在这儿,是她结婚后才重新分配到了银杏胡同的。本想着能分到两间房,没想到只落到了一间。周工一走,孙大山就开始挑事儿。不然,也不会有孙大山现在的下场。

    现在孙大山被判刑,伍二妮兴许是得了她爸老朋友的点拨,立刻离婚,找厂里领导说旧情,把工作和房子都拿了回来。

    一群人争了一个月,最后啥也没争着,孙家的人还是照样搬回来。这心里可别说多难受了。

    但谁能说厂里的决定不对?伍二妮她爸对厂里有功,厂里就不能不管伍二妮。

    所以,厂里处罚结果出来的第二天,孙家的人除了孙大山,又灰溜溜地回到了银杏胡同。

    周大嫂对孙家人没好感,现在知道了对付泼皮无赖就是得凶狠。孙大爷孙大妈腆着脸皮来借油盐,被她就拿着扫帚边赶边骂。

    周大嫂硬气起来了,孙大爷孙大妈反而知道要夹着尾巴做人了,不敢像以前那样乱造谣还占小便宜,连孙家旺都畏畏缩缩的。

    蔡英过来逮西北西南,说起孙家,就道:“他们是先挑了院里往日最软和的面团捏一捏,发现捏不动,其他家更是硬茬子,才知道收敛。”

    关月荷乐了,这硬茬子也有她一份。

    关月荷给蔡英比个大拇指,“嫂子你说得太对了!有些人就是惯会蹬鼻子上脸,就不能给好脸色看!”

    但是这伍二妮吧,真是不争气,都拿到工作和房子了,还能忍着孙大爷孙大妈的臭脾气?

    要她说啊,分不清大小王的,饿几顿就知道厉害了。

    “怎么说也是她公公婆婆,还是家旺的奶奶,她真做得过了,别人不得戳她脊梁骨?”二大妈看不惯孙大爷孙大妈,但也觉得伍二妮该养着这俩老的。

    关月荷下意识地背过手去摸自己的脊梁骨,戳两下也不会少块肉。

    “都离婚了,凭啥还养着前夫的爹妈?又不是好东西,早晚把小的也给教坏了。”

    二大妈看看关月荷把手指捏得咯吱响,“要人人都像你一样能打,事儿也就简单喽!”

    关月荷被孙大爷孙大妈不停歇的抱怨烦得冒火,更嫌弃伍二妮一声不吭受气,转头过去了三号院。

    三号院的谢家也正热闹着。

    关月荷可算是见到传说中的谢振兴了。

    谢振华在男同志里算长得高的,人长得周正,收拾得干净,戴着副眼镜,看着就是个文化人。

    而谢振兴长得流里流气的,个子也不高,五官和谢振华是有不少相似之处的,但整体一看,完全不像是两兄弟。

    谢大妈终于见到了小儿子,高兴得跑上跑下地准备好菜,见到谁都说一声:“对,我小儿子来了!”

    谢大妈还带着谢振兴到处串门,好让大家都认一认她小儿子长什么样。有些像刚过门的小媳妇去邻居家认门。

    谢家。

    谢振兴坐一旁看谢大妈整理床铺,一边打听:“正院那家有俩闺女都没结婚呢?”

    谢大妈赶忙按住他的嘴让他小声点,“关家的姐妹俩你就别想了,大的你呛不过,小的你打不过。”

    实际上,那姐妹俩眼睛长天上,她觉得小儿子再好,那也没好到人人爱的。

    “瞧您说的,我看人长得挺温柔的,大的那个多好。”他站在关家门口,一眼就被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姑娘给吸引住了。

    “人有对象了,我看也快成了。”谢大妈见小儿子骤然失落,拍拍他手臂道:“放心,妈托人给你找的对象长得也好看。”

    谢振兴敷衍地点头,心里还是觉得不得劲。

    客厅里的对话没能瞒过主卧里的人,刘阿秀嫌弃地撇嘴,伸手推了下靠着墙的谢振华,“你妈说月华眼睛长天上,我看你弟才是!”

    谢振华不回话,侧身背着她,没忘给睡在中间的婷婷多分些被子。

    不用他出声,刘阿秀也能继续自言自语:“你弟也是好意思,借了行军床过来给他睡不够,他还嫌不舒服,让你妈睡行军床,他睡炕,真孝顺。”

    “反正咱们提前说好了,就来半个月,半个月后他相不成亲就回老家去,相成了就搬出去。家里没多余的房子给他……”

    睡在中间的婷婷忽然瘪嘴巴要哭,刘阿秀立刻停了抱怨,给婷婷拍背哄睡。

    婷婷都和奶奶睡习惯了,现在小叔子一来,婷婷只能送回来他们房间,孩子睡不习惯这边的炕。

    谢振兴一觉醒来,院子里的人大半都去上班了,出门去上厕所,正好遇上关月荷推自行车从二号院出来。

    习惯性地对着关月荷吹了个口哨,关月荷皱眉,不走了,就地把自行车立住,谢振兴以为她是想和他说话,才笑一下,人就被按在了墙上。

    “再给我嘘两个听听?”

    脸被按得都变形了,嘴巴都说不出话来,小腿被踹时,倒是能嚎出来。

    “下次再给我整这死样,我把你脑袋按银杏树下的破水缸里,知道错了就点头。”

    谢振兴眼泪都飙出来了,他动弹不得,怎么点头?

    “不说话就当你应了。”关月荷把人放开,一脚踹后背,把人踹得背着她行了个跪拜大礼。

    常正义一出正门就愣住了,“谢二哥,磕头啊?月荷姐,你……”又是干啥?

    “我看他磕头,挺新鲜的,以前没见过大早上先朝厕所磕个头的。”

    常正义:“这谁见过啊?!咱这儿可没这些习俗。”

    他还好心提醒谢振兴别在外头搞些牛鬼蛇神,被人举报或者被戴红袖章的巡逻看到了,农场的劳动有他一份。

    等他俩骑着自行车走了,谢振兴才龇牙咧嘴地慢慢扶着墙起来,一摸膝盖,又是一阵抽气声。

    “哎哟!振兴你怎么了?”谢大妈心疼地过来扶人,“摔着了?哪个缺德的在墙根下泼水?给我滚出来……”

    胡同里忽然静悄悄的,无人出声。

    有了关月荷早上的发威,谢振兴没敢在外面吹口哨,连路过关家门口,都不敢往里多看一眼。

    他是还惦记着关月华,但他惦记没用,人家要和对象家里人吃饭商量结婚的事了。

    —

    卓越服装厂。

    “小关,你帮我参考参考,这个星期天去国营饭店吃饭,点什么菜好,我提前和他们大厨打招呼。”

    “红烧肉、猪肉炖粉条、烧鸭……”

    谷满年:“最好点些你爸妈、你姐爱吃的。”

    “他们都爱吃肉!人人都爱吃肉!放心吧,他们爱吃!”关月荷见他没动静,催促道:“别傻愣着啊,赶紧记下来。我再给你念一遍哈……”

    朱大姐过来采购科找人,“小关,你赶紧去人事科一趟办手续,下个月就不用来上班了。”

    关月荷刚点头,又问:“那我下个月月初还能领工资吧?”

    “少不了你的,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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