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政策又变
此时正是家家户户忙着做晚饭的时间, 各个院子的水龙头也来了水,大家不是忙着给自家的水缸装水, 就是在水龙头附近洗菜。
赵大妈端着一大盆青菜,准备也去前院水龙头那儿洗菜。
正巧看到林忆苦抱着床单和衣服扔他家门口的洗衣盆里,想去水缸舀水,发现水缸里的水都用完了。
赵大妈无声地啧了两下,年轻的小两口真是……刚回来就忙着上炕。
“忆苦,你……没事,我给你腾地儿。”赵大妈抿住嘴憋笑,端着洗菜盆挪到了旁边,给后面的林忆苦接水。
罗桂芳往后院看了好几次,“月荷不是回来了?咋不没见人?”
“罗大姐, 找我啊?”关月荷从大门进来, 忍不住低头嗅一下自己的上衣, 总觉得还有股尿味。
谷雨这个小王八蛋!
“我下班回来在肉站碰到你方妈了,说你们两口子回来吃饭。”
罗桂芳知道关月荷的性子, 也就没拐弯抹角,直接问:“你们服装厂租了街道办的手工厂, 有说什么时候开始招工了没有?”
其他人立刻放慢手里的活, 悄悄地竖起耳朵。
卓越服装厂租下街道办的地,这个消息也是这两天才得到了确认。
白向红分到房后就搬了出去, 他们想打听都找不到服装厂的内部工人。正好关月荷回来,她虽然没在厂里工作了,但好歹之前还是厂里的干部, 说不定知道的消息更多。就算她不知道,她还能问问她姐夫或者厂里的干部。
二号院里,除了后罩房的康家回城等分配的急着找工作, 还有伍家旺,明年高中毕业,也是个要找工作的。
罗桂芳家的双胞胎今年初二,要是有一个考不上厂里的技校,以后再都考不上大学,家里可变不出两份工作,罗桂芳也正发愁。
“我今天回厂里问过了,说是要招工,但什么时候招,也没个准信。要是对外招人,肯定会在大门口贴告示,你们多留意看看。”
大家对此也没失落,只道:“有得招工就好。”
汽车厂今年的订单多,招工也不算少,但汽车厂工人多,要照顾一些特别困难的家庭优先招工,再指定招一些技术工,就不剩多少招工名额能轮到普通工人家的孩子去报名了。
“我听说以后都不搞知青下乡了。”郝大仁插了一句嘴,边洗菜边道:“我侄女也是明年毕业,原先家里犯愁呢,现在说不下乡了就慢慢等厂里分配工作。”
他觉得虽然等厂里分配工作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但一个姑娘家,没工作也比下乡去要好。
罗桂芳立刻抬头,“真的假的?消息准不准?毕业没工作,不下乡留在城里,还能有定量口粮不?”
“我大嫂有亲戚在知青办工作,人家是这么说的,说上面领导在讨论,以后不需要知青下乡了。”
这个消息一出来,大家也顾不上问工作的事情了,都在讨论以后孩子不用下乡的问题了。
关月荷和林忆苦离当父母还远,暂时更用不着操心孩子以后下乡的问题,见大家没继续找她问招工的事,就和林忆苦一人拎一个水桶回家。
林忆苦忙着搓衣服,关月荷蹲在旁边和他说话。
感慨道:“政策真是一会儿变一个。”
想起今天和门卫大爷的唠嗑,她戳了戳林忆苦的手臂,道:“我们厂现在有新的政策下来了,厂干部要起带头作用,甭管男孩女孩,以后只能要一个。已经生育了的,妇联上门做动员,让男同志去结扎。”
“我刚送谷雨过去,姐夫也在呢,他跟妈说要把谷雨送过来住几天,他也得去做结扎。”
林忆苦半点不觉得奇怪,“部队也有这个政策了,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响应政策。”
他看了她一眼,笑道:“生一个都够操心的了,正好。”
“也是。”看看谷雨就知道了。
说了政策,关月荷又说到自己在学校这段时间的工作,苦兮兮地道:“我估摸着,以后星期天休息也会被老师喊去干活,你休息的时候记得去学校看我,顺便给我送吃的。”
“要带结婚证吗?”
关月荷捞了下盆里的水洒他脸上,还给了他一个白眼,直接回屋去了。
他上次去学校看她,两人被饭堂阿姨赶时,她就唠叨过他,都怪他出门没带结婚证,也没带计生用品,想去学校附近的招待所都没办法。
林忆苦见把人惹恼了,又想和她说话,就朝屋里道:“月荷,肥皂用没了,给我拿块新的。”
关月荷拿了新的肥皂出来,一看,他脚边放着的肥皂还剩一大块,重重地哼了一声。
“屋里闷热,搬板凳出来乘凉。”他又找了另一个借口。
赵大妈端着洗好的菜回来,目不转睛,没看他俩。
一进屋,就和常大爷小声八卦道:“哎哟,忆苦和月荷,这两口子够黏糊的,洗衣服都要挨着……”
常大爷小声嘀咕道:“你儿子儿媳妇还不是一样?”
没一会儿,常正义和曹丽丽都回来了,一个大波浪卷,一个小卷毛,是银杏胡同出了名的赶时髦的夫妻。
常大爷看见他俩的头发就觉得眼睛疼。
常大爷才走出去,赵大妈就道:“老古董,甭管他。”
曹丽丽立刻接过她手里的锅铲帮忙,还道:“妈,我弄到烫发票了,您也去烫一个,我和正义给出钱。”
“哎哟!年纪一大把还搞这些,出去要被人笑话……我这头发不长,能便宜点吧?”
—
吃过晚饭,谷满年带谷雨回了家,还和江桂英说好,明天就把谷雨的衣物送过来。
江桂英愁眉苦脸地叹气,“这政策怎么就变这样了呢?年初的时候还能生两个呢,现在只给生一个了?!”
关沧海开解她道:“早晚的事儿。现在是只要求干部带头,过个一两年肯定是所有人都得按这个政策来了。他们都是干部,平时工资福利占了好,关键时候就是得做榜样。”
“就你觉悟高?我能不知道?”江桂英没好气地把抹布扔他手上,“关爱国洗碗,你擦桌子去。”
关爱国不敢吭声,收好碗筷,特意带到门外去洗。
林思甜回来时,端着大碗溜达到二号院,和关月荷挨着坐,边吃边看电视。
趁她哥去洗澡,她才问:“那你们以后也是只能生一个了啊,你们想要男孩女孩?”
“这是去肉站选肥肉瘦肉啊还能自己选?”
林思甜嘴里的饭菜差点被笑喷,咳了好几下才停住,“你不知道,现在我一上班,听到的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医生,我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关月荷无所谓,“都行,我生的,就算是条狗我也喜欢。”
“我哥又不是狗。”
屋里的两人哈哈哈地笑个不停,门外的林忆苦无奈叹气,真是服了这两个凑一起就爱胡说八道的。
“我听说有人为了要生个儿子,要和媳妇儿离婚,重新娶一个,这样能再生一个。”
关月荷震惊,这些人真是疯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林思甜摇摇头,“厂里刚下了政策,就有人拿着钱找我们妇产科的,就为了问肚子里的是男孩女孩。以后这政策要是落到每个人头上,我都不敢想。”
一个新政策下来,干部带头,之后就是所有人必须服从了。
“等着吧,接下来肯定有很多来产检的。”不少人肯定想着赶在政策再变动时赶紧多生一个。
晚上,关月荷和林忆苦忙着过夫妻生活,还得小心翼翼地避开被谷雨霍霍的那一块。
停歇下来,等着浑身的汗慢慢消下去时,关月荷也问起了林忆苦想要男孩女孩。
“都行,不是小猫小狗就行。”
本来还算严肃的话题,被他这么一回,关月荷差点笑岔气。
之后没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但两人默契地达成了共识:都行,都好,都喜欢。
隔天,邻居们都忙着上班上学,只有他俩都休息,最闲。
在家捣鼓一早上,装了不少吃的,准备去公园秋游。
还得感谢宋西南,她说她们学校月底组织秋游,现在就要报名。
原本打算又去电影院的两人,临时改了主意,决定去公园。
“我看见谷雨了,快点快点,别让她发现了。”关月荷缩在林忆苦背后,生怕谷雨发现了她,一个劲地催林忆苦赶紧离开银杏胡同。
身后的谷雨忙着看手里的小玩具,根本没注意到小姨,但路过二号院时,还是伸着手指要进去。
“不去,你小姨不在家。”
难得出来约会的俩人,在公园里划船,划着划着,莫名搞了场划船比赛。
一上岸,关月荷边擦汗边道:“都说了不和他们比赛,他们非要划前面!”
所以她就喊上了林忆苦,两人超了过去,足足超了一大段,后面的人划到脸红都赶不上他们的船尾巴。
这俩打了“胜仗”,心满意足地去了公园附近的国营饭店吃饭。
一直到晚上才回家,两人分一瓶荔枝罐头。
“我第一次吃荔枝,和新鲜的有什么不同?”
林忆苦回味了下,“比新鲜的甜?”其实他也没吃过几次,每次也只吃到几颗,没有参考价值。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去吃新鲜的。”
“好。”她的愿望有点多。要去内蒙吃现成的牛肉、去东北搞木耳、去川省做腊肉……现在还想着去南边吃现摘的荔枝。
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能有机会,但有念想总是好的。
林忆苦顺手把他那份剩下的分给她,太甜了他吃不惯。
吃饱喝足的关月荷挨着林忆苦看电视,林思甜和谷雨都没来打扰他俩。
但也就只有一天黏糊的时间。隔天,林忆苦还是像往常那样早起去上班。
关月荷也没闲着,跟着汽车厂的工人一起出发,去汽车厂找章新碧。
“你不上学跑我这儿来?”章新碧让她自己找椅子坐。
章新碧和郭旭升得知她考上研究生,还往街道办打了电话给她道喜。这俩人还想着,等她毕业了,把她拉来汽车厂干活。
“没开学。”关月荷把带来的书本和磁带拿了出来,“我来还书和磁带的。”
全是学习德语用到的书本和磁带,是章新碧和郭旭升借给她的。
“我找学校老师借了新的,用不到这些了。”
她帮着做了一段时间的德语资料翻译,学校教德语的老师就根据她的情况,给她找了新的学习书籍和磁带。
“不错啊,这门语言可不能落下啊。”章新碧夸她很有学习外语的天赋,把关月荷夸得嘴角一翘再翘。
准备继续夸下去时,关月荷及时喊停,“再夸就要翘尾巴了。”
章新碧没继续夸了,但还是说出了真实想法,“我想着,你这天赋不多学一门外语就浪费了……”
关月荷立刻摇头摆手,叶老师也是这么说的,但她觉得,就算要继续学习,也不是现在。她又不是外语生产队的驴,学了一门又一门,总得缓一缓吧。
章新碧没继续劝下去,转头问起她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这也是个看起来远但实际并不远的问题,她听老师们说,以后毕业分配,要么是学生自己去找到单位谈好,要么是老师根据学生的情况做推荐,这就涉及到了学生本人的想法了。
“还是想回你们服装厂,要跟着你们郑厂长?”章新碧没急着让她立刻想好,拍了拍她肩膀道:“慢慢想。”
她下楼没走多远,就遇上了赵攸同。
正巧,章新碧和她聊天时还提到了赵攸同,说他被推荐去国外留学,之后要去国外学习汽车制造技术。
“赵技术员,恭喜啊。”
“我也正想说恭喜你呢,听说你要去读研究生了,恭喜。”赵攸同挥了挥手里的材料,“改天再聊。”
中午和林思甜在医院食堂吃饭时,林思甜和她小声道:“我们主任还想介绍我和赵技术员相亲,吓得我赶紧说家里给介绍别人了。”
“为啥?”关月荷好奇,赵技术员怎么吓人了,都能被推荐出国留学了,看着应该算是前途光明啊。
“想和他相亲的女同志太多了,人住院都追到病房来,多吓人。”林思甜又道:“当然了,那只是小问题。关键是赵技术员工作太忙了,比我哥忙多了,上次忙到没空吃饭饿晕了来医院打吊瓶。”
“我在医院就够忙了,还找个一样忙的对象,以后就算只有一个娃,娃也要跟着饿倒。”
林思甜觉得自己想法很正确,“介绍同医院的也不能要,医生更是忙得没空着家。”
也是。
她以前觉得单位有托管班和育红班,孩子生下来,大人没空带,还能放到单位去。但自从帮着带了几次谷雨,她就没这个想法了。
单位帮忙也只能帮白天,孩子总不能一天到晚都放单位吧?谷雨晚上还被她姐夫天天带回家住呢。
关月荷忽然问:“你和陈 立中还见面?”
“没啊。”林思甜道:“我让他别想有的没的,好好学习先拿到毕业证再说。他就没来找我吃饭了。”
关月荷刚哦了一声,林思甜又抛出个炸弹,“他改写信了。”
“……”
没来是因为开学了抽不出时间吧?所以只能写信联系。
“我俩有分寸,他写他的,我也没空给他回信。”
“这就你俩了?”关月荷斜了她一眼,“有情况可不能瞒着我。”
“咱俩这关系,我有啥不和你说?赶紧吃,我中午没得歇,还要继续上班。”
关月荷默默地给她夹了一块肉,“补补油水。”回来上班没多久,人都累瘦一圈了。
“还是月荷你好。”林思甜趁机告状,“我哥在家吃饭非说我缺锻炼,让我晚上跟他跑步去,我要跑了,这肉还得再掉十斤。”
关月荷在关键时候可不瞎偏心,“你是该锻炼,当医生哪能没好体力?”
“我吃饱了,上班去了。”林思甜不接她的话,收起饭盒就跑。
—
回来三天,又要收拾行李去学校。
林忆苦没空送,但谷雨送了一段路,追着她嗷嗷哭。关月荷怕得猛蹬车轮。
回宿舍前,顺路先去了她姐的宿舍,给她送东西和姐夫写的信。
关月华还没拆信,就听到舍友问:“你妹妹也是咱学校的?”
“对,她西语系的,研究生。”
“你妹真厉害。”
“是挺厉害的,她会说英语和德语。”关月华半点不谦虚。
舍友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再夸一句:“真厉害。”
第102章 1978年秋
回学校的第二天, 关月荷的舍友们都到齐了。
除了兰韵琴同是西语系英语专业,其他六位舍友都是中文系的学生, 隔壁另一边的宿舍,则全是西语系的学生。
虽然没分到全是西语系的宿舍里,但关月荷也算满意了。
成霜戳破她的小心思,“你是怕宿舍里住进几个搞数学研究的舍友吧?”
当然怕了,她每次去敲成霜宿舍的门,里头四个学数学的,四个学物理的,宿舍里严肃得像是在搞什么重大研究。
关月荷嘿嘿笑一声,继续搓衣服,搓完, 还凑过去闻了闻, 心里叹气:还是林忆苦搓的衣服比较香。
心里也有些怅然。
但她宿舍也没好到哪儿去。舍友们都是和她差不多年纪, 个个都结了婚,一半的舍友生了孩子。
都是有起码几年工作经历的大人了, 相处起来比较平淡,在熄灯没睡着前的半小时里, 聊得最多的是工作和家庭。
谢冬雪带着任务来京大找中文系的老师, 忙完工作,就去找了关月荷。
“你来得挺巧, 晚来一会儿我就要去图书馆了。”但是朋友来了,可以给自己放个小假。
自从谢冬雪调去了日报社上班,她们这期间只匆匆见过两次, 以前上班可是天天见,中午吃饭都坐对面的。
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不约而同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谢冬雪笑她, “你叹什么气?我看你上学应该比上班轻松啊。”
“哪有?!”甭管上班还是上学,想进步都不可能轻松。
谢冬雪没少问她在学校的事情,她顺口提了几句舍友们,搞文字工作的谢冬雪就找到了她的烦恼所在。
“十八九岁和二十七八岁遇到的人,总不能都是一样的吧?”谢冬雪笑道:“你不知道我当时多羡慕你跟何霜霜,和解放军做舍友,太省心了。”
“现在的舍友也很好的。就是……”
“就是没以前有意思对吧?”谢冬雪也唉声叹气,“我调去了日报社,也没一个同事像小关同志一样有趣。”
关月荷心里的那点小惆怅一下子就被抚平了,有趣的人总是独一无二的。
例如她,小关同志!
看她得意地抬起下巴,谢冬雪觉得好笑,像个膨胀的气球,她忍不住想戳漏气。“日报社没有一个女同志像小关同志,吃饭特别积极的。”
“啊!谢冬雪!我这么多优点!”关月荷气急败坏,非要她改口。
路过的同学看了眼湖边不远处嘻哈打闹的两位女同学,摇摇头,又默默走开。
但也就嘻哈了不到半小时,谢冬雪没答应关月荷去试试京大现在的食堂,无奈地拍了拍沉甸甸的包,“还要赶回单位工作。”
特意把午休的时间挤出来,就为了和关月荷见一面。
“你姐也在这上学,你想找人聊还怕找不到?”
关月荷和她一并往前走,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先前后左右看了一遍,才道:“我说不过她,才不找她。”
到了前面岔口,两人才依依不舍地道了别,“等你放假了去找我吃饭,我请你去国营饭店吃红烧肉。”
关月荷往前走了几步,一回头,正好和回头的谢冬雪对上了视线,不由笑了起来,伸手挥了挥。
见到了好朋友,她整个下午独自去图书馆都很高兴,晚上跟着录音机朗读也很亢奋。
兰韵琴抱着书从外面回来,和她在走廊待了一会儿,和她说听到的笑话:“我今天去找老师,听说刚来的大一学生,有人大晚上在厕所背单词,把去厕所的学生吓哭了。”
“……有点不经吓啊。”
“啊?”兰韵琴挠挠头,“我要是大晚上遇上了,我也觉得怪害怕的。以后咱俩晚上一起去厕所吧。”
关月荷应了声好,想起以前的事情,有些心虚,朗读的声音都低了两个度。
但她晚上想起来,又觉得好笑。
隔天,抽空给春梅写了一封信,说当年大晚上在厕所练口语的人是她和素萍,看谁背的单词多谁赢,当时是为了打热水还是打饭来着?她有点记不清了。
写到这儿,不知道春梅看到时会是什么表情,反正她自己都看乐呵了。
信寄了出去,关月荷开始邀请同宿舍的兰韵琴早起跑步背单词,课余时间一块儿去图书馆学习。
兰韵琴满口应下,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看你天天出去学习,想跟你一起去,我怕你嫌我拖后腿。”
刚开学时,她以为大家的水平都差不多,后来一上课,发现有些同学似乎什么都会了。
尤其是关月荷同学,他们用的教材封面上,居然还有关月荷同学的名字!
“怎么会?!我看你也忙着自己的事情,我都不好意思喊你。”
“我想喊你来着,但是你跑太快了。”兰韵琴感慨,她真的没见过比关月荷同学跑得还快的女同志,估计也没几个男同志跑得过她,一下课,问完问题,拿起包和饭盒,就一个眨眼的功夫,关月荷同学已经冲得不见人影了。
关月荷尴尬地笑了笑。
跑得快这事没办法,这么多年习惯有点难改,到饭点了,她的腿比脑子反应还快,只想冲饭堂。
关月荷就这样有了研究生学习阶段的第一个学习伙伴。
月底,林忆苦带着吃的来找她,陪她上了三门课。剩下的空余时间还一起去了趟图书馆查资料。
关月荷扒拉他的包时发现了结婚证,一抬头,和他对视了十几秒,两人又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挪开了视线。
趁着周围的同学陆续离开,关月荷小声地和他道:“刚开学总是很忙的。”
林忆苦想解释,这结婚证是她自己回校前塞进来的,说怕他下次来不记得带,他忘了拿出来……
林忆苦转移话题,“大哥大嫂一号请吃饭,去汽车厂新家属院。你学校放假吗?”
她刚点头,林忆苦就道:“我一号有任务不能回家,咱家就你去做代表了。”
“那我到时候从学校过去,吃完饭了再回家。”正说着,关月荷从他包里抽出一个信封,上面写着“关月荷同志收”,但这字迹,她一看就认出来是林忆苦的了。
“这是什么?”
“给你的信。”
“我现在拆?”不等他同意,关月荷已经拿着信封摇了摇,里面装的不像是信纸,但又是很轻薄的物件。
他一说好,她就立刻拆开,从信封里拿出了一片金黄的银杏叶。
一片来自1978年秋天的银杏胡同的银杏叶子。
她此时才觉得,当时随手从胡同口银杏树摘下一片叶子放进去的做法尤其浪漫,并在四年后收到了同样的回应。
捏着银杏叶子看了又看,关月荷笑了起来,“下次思甜再说我俩是棒槌,我就把这片叶子贴她脑门上。”
林忆苦:“……”
果然,关月荷同志不可能因为这点浪漫说什么煽情的话。
“嗯?”关月荷被眼前的新手表吸引住目光,忽然想起来后天是国庆,那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努力压低的说话声也没藏得住她的欢快,“我这块手表戴了八年,买上海牌买对了,起码还能再戴八年。”
换下来的旧手表是她人生中买的第一个大件,当时的激动、喜悦仍然历历在目,她当时可是在银杏胡同、卓越服装厂都显摆了一遍。
反驳思甜的理由又多了一个:能记得住她生日还会准备礼物的林忆苦,不可能是棒槌!
要不是这是在学校,还是图书馆,她怎么也得抱着林忆苦晃几个圈。
“谢谢林忆苦同志,这个礼物我特别喜欢。”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悄悄牵上了他的,假装低头看资料。表面看,他们还是认真学习的好学生。
林忆苦也忍不住扬起嘴角笑,她甭管收到什么,都是“特别喜欢”。
送了林忆苦出校门,关月荷转头就奔向了关月华的宿舍。
“喏,姐夫让带的,顺便问你国庆去不去大哥大嫂新家吃饭。”
关月荷左手提着一网兜东西递过去,关月华边接边回:“我和你一起过去,八点在校门口见……还有事?”
关月华扯了扯网兜,没扯得过去,关月荷还牢牢攥手里。
“想吃什么自己拿。”关月华松了手,但关月荷还是把手伸过去,提醒道:“姐你觉得我这块新手表怎么样?”
关月华这才注意到她手上的新手表,敷衍地夸道:“还行。”
关月荷趁她不注意,翻了个白眼。
想着来都来了,正好问她姐上次的事情,发现她姐舍友正在悄悄地观察她,又把话给咽了回去,再次确认了一遍一号会合的时间,才拎起自己的东西回宿舍。
她刚走,关月华的舍友才道:“月华,你们两姐妹长得真不像。”性格看着也是天差地别。
关月华习以为常,这句话她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而另一边,提前一天收到礼物的关月荷,先后找了兰韵琴和成霜显摆,其他舍友们不知情,但看到她刷牙也在嘻嘻笑,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睡觉前,关月荷找了块布包住新手表,再放到枕头边上,免得磕到了。
然后才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努力保持个老实的睡姿。
新的大件刚到手,总是要稀罕、珍惜一段时间的,后面用久了,就不会小心翼翼的了。
睡在她上铺的兰韵琴半夜往下探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她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笑?
眨眼到了国庆当天,学校和外面的单位一样放假三天。
在老师们找之前,关月荷提前说了,自己国庆要回一趟家。这才打消了老师们想找她干活的想法,顺便拒绝了西语系研究生的第一次秋游活动。
关月荷慢悠悠地骑车到校门口时,她姐已经在等着了,看着像是等了好一会儿。
“慢点骑。”出发前,关月华特别提醒了一句,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关月荷自行车都能蹬出小汽车的速度的。
正好,关月荷也想慢慢骑,顺便问她姐:“你们班那个男的没再找你吧?”
她可真是服了她姐和姐夫的运气了,都结婚有孩子了,不是被别人惦记着介绍对象给孩子当后妈,就是被怂恿斩断“包办婚姻”、追求自由恋爱。
关月华一听到这话,满脸都写着“晦气”两个字。
“我说他再废话一句,我就去学工处举报他想搞对象。”
“这就解决了?”
“这种人,不用多废话。不想上学,成全他就是了。”关月华提醒她道:“你的好办,谁要是怂恿你自由恋爱,你先揍他一顿,再说他想破坏军婚。”
关月荷哈哈笑着说这主意好,还道:“他要是再找你,我也是可以帮忙拉偏架的。”
“用不着你。”关月华忍不住笑了下。
从学校绕去五星汽车厂的新家属院,光靠蹬自行车,怕是赶不上中午饭,于是,骑了一段,她们就坐上了公交车,赶在开饭前半小时才到。
这是关月荷第一次来五星汽车厂的新家属院,一看就很有国营大厂的气派,反正比卓越服装厂的家属院大多了,连里面的乒乓球台都有十几个。
大哥大嫂分到的新房子是个两室的房子,他们自己给隔出来一个小间,弄成了三室,够一家五口住。
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住五口人目前也是绰绰有余,但架不住今天来的亲戚朋友多,大家都往里挪,才显得房子拥挤。
屋里的亲戚确实不少,姥姥姥爷家的、小姑大伯他们都来了,还有大嫂那边的亲戚、大哥的师傅和师兄弟们。
姐妹俩进去看了一眼,把准备好的红包送上,“妈,还有啥需要我们帮忙的?”
“没有,你们去楼下等着吃饭就行。谷雨跟她爸还没到呢,忆苦,哦对,忆苦今天没空过来。”江桂英忙着招呼亲戚们,催她们赶紧下楼坐着去。
“月华月荷过来坐,下楼也是干等着,你们表弟表妹也想和你们取取经,争取明年也考大学去。”舅舅让了个位置,招呼她们姐妹俩过去坐着说话。
“对对,关科长过来这儿坐,我们也要下楼去了。”关建国的几个师兄弟送了礼,招呼关月华过去坐着,也纷纷起身下楼去。
关月荷只觉得这屋里吵得慌,没什么好聊的。
听说二哥二嫂和娟娟都没来,她还有些失望。其他亲戚,除了伯母,其他人都关系一般。
她和姥姥姥爷问好,这老两口还跟她摆长辈架子,说好久没见过她了。
嗐!这意思不就是说她都不去看望长辈?
“月荷不是上班就是上学,她哪有空啊。”江桂英道:“妈,医生说你要多喝水,少说话,建国,给你姥姥再倒点水。”
“哦来了,姥姥,我给您加点糖?”
姥姥没好气地瞪了眼他们两个,又瞥见关月荷抿着嘴巴偷笑,气得更不想吭声了。
“月荷,你去看看你爹和你明大爷要不要帮忙。”大伯母给她找了个借口,她立刻冲大伯母眨了眨眼,赶紧挤了出去。
至于身后屋里亲戚们又热闹地唠啥,她都不想掺和。
她才剥了一小把花生攒着吃,她姐也下来了,坐她旁边松了一口气,指向不明地道:“说话拐弯抹角的,烦得要死。谁和他们姓林的关系好,还要互相帮衬……”
转头看到关月荷悠哉地剥花生,啧了一声,伸手,“给我分一点。”
关月荷看了关月华一眼,在她的注视下,手里的一把花生米全倒进了嘴里,闭紧嘴巴嚼巴嚼巴,眼神半点不闪躲。
“不分,我俩关系也没好到哪儿去。”
没多久,谷满年带着谷雨也来了,见自己媳妇儿眼神喷火瞪着关月荷,关月荷得意地摇头晃脑。
这姐妹俩,又不知道为啥闹别扭了。
关月华:“今天我懒得骂你。”
关月荷哼了声,继续哔啵哔啵地剥花生。
“妈!”只有谷雨早早就兴奋地对着她们扑腾。
关月华和谷雨只互相稀罕了一会儿,谷雨生气亲妈不给自己拿桌上的饼干吃,关月华皱着眉,生怕谷雨一个咕涌就掉了下去。
最后,关月华给谷雨掰饼干吃,这小胖妞才勉强消停下来。
谷雨吃一口就猴急地想自己拿,没成。又冲亲妈旁边的小姨伸手要抱,小姨直接扭头不看她,也没成。
“不抱,待会你尿我一身,我多没面子。”她又没带换洗的衣服回来。
关月华沉默了几秒,把谷雨塞到了谷满年怀里。
第103章 买不起
谷满年抱谷雨去找别的小孩玩, 剩下两姐妹挨着坐,又没了之前互相不想搭理对方的别扭气氛。
其实主要是关月荷好奇大嫂家里人和大姐说什么了, 剥完了花生剥瓜子,一副很想听八卦的表情。
为了听八卦,还主动给她姐分了一小撮瓜子仁,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对方:我都给你分吃的了,快说啊!
关月华才道:“人家说了,都是一个爹妈的亲兄妹,以后住得远了更要常来往,以后互相帮衬……嗤!”
关月华冷笑了声,对这些话很是听不惯。
她是从小就不喜欢自家大哥,对关爱国也没多喜欢, 但看在亲兄妹姐弟的份上, 有什么事, 能帮的她会帮,但想要她像有些人家那样, 全心全力帮衬兄弟?那绝对不可能。
关月荷忍不住插一句嘴,“你是看学习笨的都不喜欢吧……我不说了, 你说。”
她姐就因为这句话生气?她觉得没那么简单。
“人家说了, 谷雨以后就是独生子女,没有亲兄弟姐妹帮衬, 以后还得和大哥家的那三个多亲近。”
这句话还是姥姥姥爷说的,林家人一个劲地附和,气得她当时就对姥姥姥爷道:“一把年纪了, 操心的人难长命。”
噎得屋里的人不知道咋回,她也懒得听他们净说些屁话,才跑下来找关月荷。
关月荷听明白了, 楼上那帮人觉得她姐和姐夫就一个闺女,看不上谷雨,非觉得有个男孩才算可靠呢。
也不想想,自家有出息的男的有几个。
关月荷嫌弃地撇嘴,“思想觉悟太低!独生子女怎么了?双职工养一个能养胖,养两个估计会胖一个瘦一个。”
还不用担心自己当父母会偏心的问题。家里吃的喝的穿的,不用分两份。要是生出来的是皮猴,她和林忆苦两个人不至于管不住一个皮猴,多好!
关月华:“……”算了,和她说天她想地。
谷雨以后是独生子女没错,非要给她找个兄弟姐妹互相帮衬,还不如找月荷和林忆苦生的。
关月华不想留下听糟心话,吃完饭没多久,把关月荷叫上,一起回家了。
大伯和伯母也跟着回来,要留在三号院家里住一晚。
大伯母过来二号院找关月荷,和她一起把家里的酸菜坛子搬出来洗刷,顺便说些悄悄话。
“以后你和忆苦有孩子了,只有一个姑娘也好,别听外头人说的,非要个男孩撑家,你看你和你姐,比你哥和你弟出息多了。”
关月荷笑了起来,也挨过去小声道:“我二哥还行。”
“你二哥太老实了,也不成。太老实了容易吃亏。”大伯母欣慰道:“得亏你二嫂脑子好。”
“哈哈,知道找个聪明媳妇儿也算是优点。”
“就知道哈哈笑!”大伯母说是这么说,但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过去点,待会儿全刷你身上去。”
关月荷之前对大哥大嫂搬出去住没什么感觉,反正他们搬不搬都和她没关系。但现在觉得他们搬出去了也好,伯父伯母来的频率都高了,家里有空房子住,还不用急着当天来回。
关月荷小声道:“等我买房子了,也留个空房间,以后你和伯父,还有二哥二嫂常来家里玩。”
大伯母震惊,许久没吭声,缓了好一会儿才问:“这城里的房子还能买卖?”
她就知道在村里得分宅基地,有了宅基地才能盖房子。也只知道城里的房子如果不是祖辈传下来的,那就只能当上工人,才有机会分到房子住。
“自家的房子能买卖,就是太少了,我还没寻摸到。”
大伯母的想法和她的一样,都觉得有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更好。
“厂里分的还可能会收回去,能买咱就买。”
关月荷无声叹气,就是这房子太难买了。
她的两个妈都知道她想买个房,平时可没少帮她留意,但人家放出来要卖的房子,要么太小要么太大,符合她要求的,等她们打听到,房子已经悄悄卖出去了。
真不容易。
“忆苦回来了。”
关月荷抬头一看,正好看到一身军装的林忆苦,双眼发亮,她觉得林忆苦穿军装的时候最得劲。
旁边还有伯母在,不然她已经拉人进屋仔细打量了。
“今天回来这么早?”她这算是没话找话。
林忆苦先跟伯母问了好,才回她:“跟领导的车回来的。”
放好自行车和包,就问:“还有哪些要洗的?”
“不用,爸妈他们要拆了隔墙重新粉刷房子,你过去帮忙。”
她爸妈家和他爸妈家都准备重新修房子,两家轮流着来,今天是林家先拆。
林忆苦结婚后不住家里,他原来的房间就空着,方大妈把家里的缝纫机和其他东西放进去,当成了杂物间用。
而关家那边,关建国一家五口搬了出去,家里隔出来四间房瞬间就空了两间。
不少人惦记着两家空出来的房间,有提出来说要租的,有说要借两年结婚用的,还有去找房管科说应该把空房间分配出去的……
不管是租还是借,给谁都不合适。收回去更不成了。
于是,四个长辈琢磨了下,就决定趁着国庆有空,把房子的隔墙给拆了,顺便再重新粉刷。
关家那边,打算打通右边的两间,给关爱国一个人住,以后他结婚有孩子了,再隔断出来给孩子。剩下的一间空屋子留着,别人问,江桂英就说是要给孙子孙女和外孙女留的,尤其是谷雨现在天天送过来,得给她留个小房间住着。
林家那边好办,隔墙一拆,林忆苦原来的房间就和林思甜的房间打通了,留给林思甜一个人住大房间。
这样就没了空房间,外人有想法也没辙。
林忆苦回屋换了身旧衣服就过去了,大伯母夸她道:“还是你想得远,买了房子自己住,想空几间都成,省得外人惦记。”
“可不是!”关月荷道:“您有空多和我妈说这话,不然她老觉得买房子太贵不划算。”
“多贵?”
大伯母乍一听一个小院子要上万,倒吸一口凉气,盯着关月荷欲言又止。
她想收回刚刚说的话,她现在也觉得房子太贵了,是不太划算。
关月荷当没看到伯母变了脸色,还一个劲地说买了自己的房子多好多好。
晚上和林忆苦面对面盘腿坐着算家里的存款时,关月荷坏笑道:“伯母一听一个院子要上万,后面我说啥她都不吭声了。”
家里现在的存款包括了林忆苦结婚前存的媳妇儿本,还有结婚后一年半存下来的钱。关月荷甩了甩存折,“里头四千五整。”
“要是买小院的话,能买四分之一。”关月荷却是挺高兴,“咱们不买小院,买个和现在房子差不多大的就行。”
她没想着一步登天,日子嘛,也是要一点点攒起来才变好的。
按照之前她知道的,一千五能买十平米的屋子,这四千五能买个三十平,他们再攒攒,就能买个和现在这么大的房子了。
林忆苦以前对买房子没想法,父母是工人可以从单位分房,他在部队家属院也能分到一套房,不愁没有房子住。
但听关月荷说多了,他渐渐的,也觉得有自己的房子更好。
尤其是关月荷很有长远规划,“先给我们买一套。以后继续攒钱,给皮猴再攒一套。”说着还夸起计划生育的新政策,“只给生一个挺好的,攒一套房总比攒两套房容易,对吧?”
“对。”
林忆苦赞同她的规划,但是他觉得他们的孩子也不一定就是皮猴,她小时候挺好哄的,说不定就随了她呢。
他都没开始反驳“皮猴”这个称呼,电猝不及防地就断了。
关月荷立刻把本子放到旁边,“睡觉睡觉!”
夫妻俩浑身牛劲就是好,折腾了半晚上,第二天还是早早起来,袖子一撸就去隔壁院帮忙干活。
今天在家待着的邻居多,互相招呼着过来帮忙,砸墙、刷大白都干得快,半天就都给收拾好了。
连去上学的谢振华和张德胜都在家。
张德胜去上学没满一个月,整个人都跟脱胎换骨了似的,很像个文化人了。
谢振华也有了点变化,比起以前,人变得好说话了不少,都会主动找人唠嗑了。
婷婷听到大人们夸自己亲爸,没觉得光荣,还悄悄翻白眼,和小伙伴们去供销社买零食,还说亲爸的坏话。
“我爸爸的老师说他是锯嘴葫芦,这样不好,要多说话。”
反正她和妈妈去给她爸送衣服时,遇上她爸老师,人家老师就是这么和她说她爸的。
刚说完,眼睛瞟见她妈拎着菜篮子走过来,立刻招呼小伙伴们躲起来。
“我妈不准我买糖吃。”但她爸不知道,还给她塞钱买零食。
只有元宝跑了出去,她看到她爸妈了,一群小伙伴里,就只有她手里没钱。
“妈,我也想吃零食。”
拿到了钱,元宝也顾不上身后的小伙伴了,直奔前面的人,“姨姨等等我!”
她一眼就看到了月荷阿姨和林叔叔。
关月荷才和元宝打完招呼,没一会儿,身后多了一串小尾巴。然后又看着他们成群结队地呼啦啦地跑远。
住大院里,小孩儿们都不用愁找不到玩伴。
当天晚上,三号院就出了新鲜事。
张德胜这次回来,要回厂里把工作转给张全斌。
“不是说以后都不用下乡了吗?还把工作转出去干啥?”
林大爷看了眼想不通的许大爷,道:“张德胜毕业了还能等分配,全斌想通过招工进厂还不知道等多少年。”
这时候转了工作,最多就是张德胜不能从厂里领工资,而张全斌领到的工资少一半。大不了这两三年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熬过去了,以后不愁没好日子过。
其他人恍然大悟,纷纷道:“张德胜真会钻营,他家张全斌考不上大学也能有份工作了。”
这话说的,要是有机会,谁不钻营?能多一份工作呢。
还有人提到黑市最近特别活跃,外面挎着篮子卖东西的人都变多了。
“那个谁,天天去电影院卖瓜子,能挣不少吧?又娶媳妇儿又整天吃肉的,还找人打听谁家卖房子呢。”
林大爷扫了眼丁老大,“别人家的事情不好说,现在可不兴搞举报贴大字报那一套,都邻里邻居的……”
好几个人心虚,声音一下子提了起来,“咱也不是那种人!”
但看着别人挣钱,说他们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有人还提到了许成才,开玩笑似的道:“我想挣钱啊,但没许老四的手艺,大家都拿着布去找他和他媳妇儿帮忙做衣服。”
做一件衣服,收个一两块的手工费,要是一个月做上十件,起码能挣十块钱,真不少了。
“没这个手艺就去学啊。”人群中的林思甜突然吭声,“你们多找几个人组个班,出钱请许成才来给你们上课,一节课收个十几二十块钱,学上二三十节课,包学会。”
林思甜越算这个钱越觉得有搞头,继续问:“你们学不学?我去找许成才。”
其他人不说话了,花这么多钱学踩缝纫机?他们又不傻。
人群外的关月荷捏着嗓子回:“学!”
趁大家回头找出声的傻子时,她已经偷溜躲起来了,别人扫过她时,一副“和我没关系”的表情。
林思甜见真没人报名,只能挤出人群去找关月荷,叹气道:“这一片的市场不行。”
“我看你是看陈立中的信看多了。”
陈立中和丁学文以前一个专注养猪一个专注教学,现在尝到了挣钱的甜头,一个专注招生一个专注教学。
出去吃个饭,都要留意附近都有哪些单位的家属院,有没有可能找到需要补习的学生。
“瞎说!我最近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收到他的信。”
林思甜觉得这都是小事,她更关心别的。
“你说,以后有没有可能放开私人买卖?”
“这年头,还有啥不可能的?”关月荷把前面的小石子捡起来扔到墙角边,“这两年的政策还少了?”
政策一天天地变,快得她都要赶不上趟了。
“也是。”林思甜想到从病人那里听到的消息,“东城区要建楼房,说是能对外开放购买,你去看看?”
“甭想了,买不起。 ”关月荷从谢冬雪那儿也知道了,那边的房子就不是普通工人买得起的。她和林忆苦两个人的收入加起来,比普通双职工高多了,也还是买不起。
没了解过房子交易信息的林思甜挠挠头,“好吧。”
她以为房子不咋贵呢。
“五几年的时候,有个叔叔申请去三线厂,想把他家的房子卖给我家,五百块钱一个小院子,我爸妈嫌贵没买。”林思甜心痛道:“现在房子也太贵了。”
关月荷一样心痛,“咱爸妈真是错过好大一笔钱。”
当时几百块钱能买的小院子,现在能卖上万。
两人越想越心痛,最后干脆去了关月荷家里,吃了最后一瓶荔枝罐头,心里才舒坦。
国庆结束,张全斌顺利接过他爸的工作,成为了五星汽车厂子弟小学的一名勤杂工。
张二嫂想让他去当老师,但架不住张全斌读书时学得太差,别说校长不同意了,张德胜都没脸让他去误人子弟。
关月荷把自己的课表抄了一份留家里,让林忆苦尽量找她课少的时间去学校。
但课表上密密麻麻的,林忆苦看来看去,也就星期天是空的。
看样子,这半年能省不少计生用品和去招待所的钱,他们的存款计划应该能比想象中的更快完成目标。
一直到79年到来,关月荷就没一天是闲着的。
她的学习伙伴,不知不觉地从只有兰韵琴一个,慢慢地增加到十几个。
除了她们英语专业的研究生,还有西语系其他专业的学生,刚开始只是跟着关月荷去图书馆自习,后来又跟着关月荷去跑步,再一块儿去找空地练口语……
叶老师刚把办公室的暖水壶接满热水,见关月荷跑进来后跺脚驱寒,招呼她去炉子旁暖手。
开玩笑道:“刚刚其他老师在这儿还提到你了,说你拿系里的其他同学练兵。”
“啊?”关月荷心想,这才哪到哪儿啊,他们大冬天只能跑两圈。
“就该多练练。”叶老师高兴道:“他们就是脸皮太薄了,读得不好就不想张嘴,要多向你学习。”
“就是!”关月荷附和完才觉得不对。
难道她脸皮很厚?
第104章 改革开放
叶老师见她后知后觉地皱眉, 哈哈笑了起来,没继续开她的玩笑, 指了指给她留的空位子上的资料,道:“秦老师给你布置的任务。”
“这么多?”关月荷吸气,这得弄到什么时候去?
“不着急完成,你放假了带回家,开学再带回来。”叶老师道:“能者多劳。”
行吧。
关月荷也没觉得多劳不公平。“劳”的不只是她,学校要办个英语报,任务就落在了英语专业的学生头上。她班上每个同学都被安排了任务,连第一届英语专业的大学生也要帮忙干活。
叶老师感慨道:“政策不一样了,对外开放的政策一出来,外面多少人想着要学一门外语, 英语最抢手。”
还开玩笑道:“你放假回家去, 说不定还有人想找你补课。”
今年的政策确实多变。
十月份, 国家出了新政策,决定逐步缩小知青上山下乡范围, 允许部分知青回城。京市则是取消了知青强制下乡政策。
十二月,国家提出“对内改革, 对外开放”。
对内改革从农村开始, 徽省凤阳县小岗村实行“分田到户、自负盈亏”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全国上下无数生产队等着看小岗村的成效。
林忆苦休息日过来看她时就说了,大伯现在天天准点守着收音机, 也没少叮嘱她老爹,让多留意上头政策的变动。
至于对外开放,先有赵攸同和其他各行业懂技术会外语的年轻人才前往国外学习, 接着又是频繁的外交访问。
前段时间,外交部门到京大西语系选人进外交访问团。
都是国家大事,他们普通人似乎沾不上边, 但等政策真全面铺开落实了,又变得息息相关。
起码他们西语系的学生现在个个很有冲劲,都觉得毕业后大有可为。
关月荷抱着资料回宿舍,隔壁的成霜追了过来,找她借英语磁带用。
“我看你们英语专业的本科生都搞了个朗读活动,想参加的都能去。你们要不也搞一个?”
兰韵琴翻了下课本,笑道:“我们西语系的研究生也有办朗读活动啊,还锻炼身体呢。”
每天早晚跑几圈,跑完了就集合开始朗读。别说,跑完步了,嗓子也打开了,朗读起来更起劲。
主要是有关月荷在前面带着,她只管读自己的,完全无视路人的眼光,其他人被她带着,也能很快沉浸在自己的朗读声里。
成霜一听,缩了缩脖子,她可受不了他们在外面跑完就边跺脚边读书的活动,“他们找团委借了空教室,都是在室内办活动。”
“那多没意思,还是在外面朗读更起劲。”关月荷笑她,“你怕冷吧?串个宿舍还要批被子。”
成霜哼哼两声,说她皮厚肉厚当然不怕冷了。
“你放假是回家还是留学校?”关月荷也顺便问起同宿舍的其他人,“你们呢?”
这一问,发现除了京市本地人,其他人都决定留校学习,包括了老家在福省的成霜。
其他非京市的舍友们,回家一趟不容易,且觉得寒假不够长,不如等到暑假了再回家。
“我的暖水壶不带回去,你们随便用。”关月荷边说边收拾行李,冬天的被子衣服厚,书本和翻译资料也要带回去,还有她的录音机……东西真不少。
成霜和兰韵琴缩着脑袋送她到楼下,帮忙把行李绑自行车上,才又把手藏起来。
“提前祝你新春快乐了,关月荷同学。”
关月荷把围巾往下扯了扯,冲她们摆摆手,“等我回来给你们带林忆苦同志做的好吃的。”
她推着车子往前走了一段,陆续遇到好几个西语系的同学。
“月荷,下学期见啊。”
“月荷,回去小心啊。”
“好嘞,下学期还一块儿跑步读书。”关月荷一路挥手过去,走了一段,再回头,心情莫名地欢快起来。
她现在的同学们也挺可爱的。
已经在等着的关月华见她推着车子还蹦几下,啧了声,二十七的人了,还像十七的小年轻似的,一天天的,哪来那么多牛劲儿?她真是想不通。
“你就庆幸我有牛劲吧!”关月荷不知道她心里所想,但在把她的行李挪过来一半绑自己车上时忍不住开口嘚瑟道。
在挤公交车时,关月荷又夸了一遍自己。没她一身牛劲,她们得在大冷天里一路蹬回家。她是有劲,但她也不想省几分钱遭这份罪。
“听说外交部去你们系选人进访问团?”
关月荷缓了一口气,才道:“甭想那么多,人家就选一个人,轮不着我。”
选一个人,最后还不一定能被选上,跟着一起参加外交活动。被选上的是读了一年大学的本科生,人家从小在家耳濡目染,本来就懂不少外交知识,被选上很正常。她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很清楚。
关月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见她完全不放在心上,也不知道是不服气还是恨铁不成钢,嘀咕了句:“你也不比人家差!”
耳朵灵的关月荷赶紧抿嘴忍住笑,清了下嗓音,道:“当然了,就算差也只差那么一点点。”
但她觉得已经非常满意了。
放在十年前,她完全不会想自己还有被推荐上大学、读研究生的时候,学英语学了差不多八年,又正好赶上国家各行需要懂外语的人才的好时候。
“做人要知足啊青天大老爷。”
关月华刚刚因她而起的那点可惜瞬间消失,抓起她脱下来的帽子就要捂她的嘴。
每次她说“青天大老爷”就显得人特别欠收拾。
“什么知足不知足,你就不能争气点?”
“很争气了,馒头放上来三分钟就能熟。”
关月华更气了,和她贫嘴的时候嘴巴倒是利索!
车子前面的人看了眼后面,没找到谁在学鹅叫。
“别笑了,给人家让座。”关月华扯了下她,两人把位子让给了怀孕还带着孩子的女同志。
关月荷先跟着去了卓越服装厂的家属院,把她姐的行李也给送上去了,俩人又一块儿回银杏胡同。
“月荷!”许久没出来活跃的胡大妈见着她就跟见到了大熊猫似的,“听说你要跟着国家领导出国了?”
关月荷翻了个白眼,“又是谁给我造的谣?”
“都邻里邻居的,你有啥不能说的?这是好事啊!”
胡大妈再三求证,发现真是谣言,气得拍了下大腿,“我找刘媒婆算账去,又瞎胡咧咧!”
关月荷从胡同口到自己家里,一路都在解释:“谣言啊!都是谣言!我没那个本事啊!”
还是大爷大妈们敢想,听到个国家领导要出国访问的消息,就觉得会洋文的关月荷也能跟着一起去。
关月荷自己白天睡午觉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她还是很脚踏实地的。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家里的囤了多少东西。杂物间的酸菜坛子不少,厨房里悬挂着不少子的腊肉和猪肉肠,地窖里码着大白菜,还有不少土豆红薯,以及小半箩筐的苹果。
心下满意了:林忆苦同志也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好同志。
两个多月没见,一岁半的谷雨不用大人扶着已经能走得很稳当了,就是穿得太多,像个圆滚滚的球。
一过来她家里,谷雨就伸手,关月荷把刚洗干净的苹果切了一块分给她。
围着炉子烤火,浑身暖洋洋的。
二号院安静得不像话,今天虽然是工作日,但不至于放假的娃都不在家啊。还有白大妈、二大妈和吴兰香,她们不去上班,居然也不在家?
江桂英拎了个篮子过来,里头两碗热乎的面,让她们姐妹俩先吃了垫肚子。
“都跑去看洋鬼子了。”
“啊?”不仅是关月荷,连关月华都发懵。
“稀奇,最近不少洋人来咱们这儿旅游,去故宫啥的还能理解,还有专往咱们胡同里逛的,还拍照。”
江桂英刚开始也跟着邻居们去看洋人,看了几次,觉得没意思了才不去。但放了寒假的小孩子正觉得新鲜呢,天天互相招呼着说去看洋鬼子。
说到这儿,江桂英立刻神秘兮兮地道:“有人还做了洋鬼子的生意,给他们卖吃的能换美金。哦,谢老师家的婷婷最机灵,给人家指路,挣了好几张。”
“婷婷可真行。”关月荷夸道。
到手的美金拿去黑市换,应该能换不少钱。但是,婷婷跟着谢老师学了外语?
“可不是!”江桂英感慨道:“谢老师以前偷偷摸摸地在家教婷婷呢,外头人都不知道!好些人酸掉牙,说谢老师有见识也不提醒他们”
江桂英冷笑了声,学外语这种事,放在前几年,不是被推荐去学或者工作用到,谁会专门去学这个?
万一被没好心的盯上了,说是有海外关系,全家都得完蛋。
谢振华这人胆子够大,刘阿秀和婷婷嘴巴也是够严实。
“怪不得以前都说读书读好了能当官挣大钱……赶紧吃啊,待会全坨了。”
见谷雨张嘴就要吃面,江桂英不准她们再喂,“人小不知道肚皮饱,才吃了没多久,见别人吃她还想吃,纯是馋虫又出来了。”
谷雨围着亲妈和小姨转了几个圈,仍是一口面没捞着,气呼呼地坐小板凳上啃苹果。
—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关月荷把带回来的被子拆了被套,兑了热水搓洗。
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也成串地跑回了家。
“月荷姑姑,你去看洋鬼子了没?”宋西南见她在家,都顾不上先回家了,跑过来问。
关月荷在学校见过几次,人家是来学校参观的。
她提醒宋西南道:“在外头可不能这么喊人家。”
“嘿嘿,我们知道。”宋西南笑嘻嘻的,“街道办的叔叔阿姨来胡同上过思想课,不能没礼貌。”
“还有专门的思想课呢?”关月荷稀奇。
“昂!。”宋西南挨着她愁眉苦脸道:“我们班有人报了英语课,放假了跟着外面的老师上课,我妈也想给我报一个。月荷姑姑,你能不能和我妈妈说一声,我不想学。”
关月荷乐呵,真让叶老师说对了,外面已经有英语补习班了,还是给初中生开的。
但她一细想,这事也不稀奇。现在高考都要求把英语成绩计入总分了,虽然是按成绩的10%计入,但看现在这形势,搞不好哪天就按100%计入总分了。
现在学校没那么多会外语的老师,有些学校怕是连英语课都没开起来。
“我不说,多学一门语言对你好。”关月荷还道:“你要英语磁带吗?我可以借你用。”
宋西南立刻捂着耳朵跑回家了。
蔡英下班回来,还真过来找关月荷借磁带用。
蔡英没好气道:“那什么外语补习班,报名的学生去学了几天,跑回家说没意思,和学校老师教的一样。有个学生的叔叔是大学生,人家去听了一节,就说老师瞎教,被家长闹上门退钱了。”
关月荷找了张磁带给她,“现在都能搞补习班挣钱了?”
“啥呀?偷偷搞!”蔡英的话匣子打开了,又说起其他人也在搞挣钱。
“卖瓜子的那家,人家不在家炒瓜子了,听说是在外头找了空地方,一次能炒不少,全家人下了班就跑各个电影院卖瓜子。”
“最近从南边来的衣服也变多了,比百货商店里的好看,还不要票,贵了点,但抢都抢不到。”
“还有人跑乡下找老乡收鸡鸭到城里卖,也能挣不少钱。”
蔡英:“我天天光知道在食堂忙活,要不是我们家老宋,我都不知道外面这么多挣钱的道!”
别看宋公安现在是派出所的所长了,但街道上、胡同里、家属院鸡毛蒜皮的事也没少处理,成天走街串巷的,又常被安排去抓倒卖商品的人,想不知道都难。
关月荷也道:“我天天在学校也不知道啊!”
这些消息听着就让人震惊。
但更让她震惊的是,居然真有人找上门来想让她教外语?!
教是没法教的,关月荷把人家拎来的营养品给还回去,只建议他们去书店买磁带自己跟着学,多听多读,慢慢地就学会了。
甭管别人开什么条件,关月荷都摇头。她和林忆苦每月都领单位和部队的工资,可不能瞎搞。
林思甜故作遗憾道:“月荷错过一个发财的机会。唉……哎哎哎,妈,我开玩笑的。妈!”
方大妈拿手指戳她的脑门,“你也不准想什么发财不发财的,老实上班拿工资。”
“我就随便说说,我还能干啥啊?人家愿意出钱学外语是想去挣外国人的钱,谁会找我学医啊?”
方大妈却严肃道:“人家不找你学医,找你打听肚子里的是男孩女孩。这种缺德事咱可不能做。”
说着就没好气道:“生到闺女就不想要的,我看他们能生出什么皇位来。”
“妈,你这话和江大妈说的一样,你俩都是有觉悟的好同志。”
林思甜收拾了碗筷就溜出了门。方大妈喊都喊不及,和旁边的老伴儿道:“我是林忆苦我都烦死她。”
林大爷失笑,“那能咋办?月荷就高兴她过去。”
隔壁院子里,林思甜就正和关月荷说笑呢。
林忆苦今天有别的事情要留部队里,没回来。
林思甜晚上回家前还故意问:“要不我晚上留下来陪你?”
“你不怕晚上被踹下炕你就来。”
林思甜笑哈哈地小跑回了家。
—
回来第二天,关月荷开始张罗过年的年货,列了一个清单出来。
先去找的就是前院的罗桂芳,请她帮忙炒瓜子。
罗桂芳让双胞胎给记了下来,“今年找我炒瓜子的人多,不记下来都记混了。”
宝宁哼了下,小声道:“为啥咱不去电影院卖炒瓜子?咱们家炒的更好吃。”
“不准起乱七八糟的想法。”罗桂芳警告俩闺女道:“拿出去卖,被人抓起来了怎么办?咱们家又不是没工资吃饭!”
国家调整了知青上山下乡政策后,胡同里这两个月回了不少人,个个都是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的还拖家带口回来,一直等不到招工和工作分配,他们才悄悄地倒卖东西挣钱。
有工作的要这么干,万一被抓住了,肯定要丢工作。
“哦。”宝宁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关月荷跑了两天,百货大楼、百货商店、供销社和黑市都去了,终于把东西给买齐全了。
往年要到处抢肉,但今年省事。
谷满年骑车来银杏胡同送肉,关家和林家,还有关月荷这儿。
关月荷看着桌上的五花肉和排骨等,足够吃到她开学了。
“你老家亲戚又开始往城里送肉了?”
“也就年底肉多能拿出来换。”谷满年叹气,“就看以后政策了,真要能各家干各家的,你不用愁没肉吃了。”
“也是。”她往黑市跑的时候,发现黑市里卖的种类多了很多,连面粉和油都买到了不少。
说不定以后真能天天吃白面。
江桂英把家里的肉给收好,跑过来找谷满年,“你和月华晚上回来吃饭。”
“不了。”谷满年拒绝,“我们带谷雨出去吃。”
“家里那么多肉,去外面有啥好吃的?”江桂英不理解,但也没继续留人,提醒道:“谷雨感冒刚好,你们别带她在外头吹风。”
“知道了。”谷满年送了肉,又忙着跑回家找媳妇儿孩子出门吃大餐了。
“你呢?你和忆苦晚上在哪边吃?”江桂英看着剩下的小闺女。
“我和林忆苦下午也要出去,我们不在家吃。”关月荷嘻嘻地笑着。
江桂英只觉得没眼看,心道:一天天的,花样真不少。
但是看到林思甜和他俩一块儿出门时,江桂英就猜到他们又去找丁学文了。
虽然她没追着问到底,但她猜着,丁学文肯定是考回了京市。
一转头,看到丁大妈穿着新棉袄出门,看着挺喜庆的,就顺口问了句:“出门啊?”
丁大妈难得不垮着脸,高兴地回应了一声。
稀奇!
第105章 捡漏(补了一段)
“你们……做贼了?”在国营饭店门口等着的许成才也跟着警惕起来, 学林思甜和关月荷四处观察。
林思甜看了好一会儿,见身后没人追上来, 才松一口气,“出门遇上丁大妈了,还以为她察觉了什么,要跟踪我们呢。”
许成才惊讶地啊了一声,不放心地多看了几眼,“不会是谁在外头见到老丁,给丁大妈多嘴了吧?”
林忆苦看他们三个搞得跟做贼似的,忍不住发笑,再次提醒道:“丁老五上个月回城后在外头挣到钱了,丁大妈今天出门估计是给他相看对象去了。”
他在家的时间不算多, 但晚上回家后听二号院的大爷大妈们没少唠其他院子的八卦, 大家最近说得最多的就是丁老五了。
在她俩决定要兵分两路行动时, 他就说了一次,但她俩不放心, 非要多绕了两段路过来。
林思甜还坚持道:“咱胡同里的大爷大妈都成人精了,多个心眼是应该的。”
关月荷很是赞同她的话。于是, 半小时的路程愣是变成了搞了快一小时。
“你们干嘛呢?快进来啊。”陈立中见迟迟等不到人, 出门一看,外面四个人跟四个方位的门神似的。
“来了。走走, 快进去,冷死了。”
这家国营饭店离陈立中家近,他和丁学文来得最早, 许成才和秦子兰俩人坐公交来的,也是早就到了。
秦子兰现在还能出来走动,再过一两个月, 就得在家等着生产了。之后半年,他们怕是都难再碰头吃饭,才想着年前大家有空就聚一聚。
以前丁学文不在京市,但大家通信频繁,感情自然好。现在大家都在京市,却各有家庭、工作或是学业,一年再不聚个两三次,时间久了,感情怕是要淡了。
“绝对不可能!”陈立中这个发小团编外人员最先否认,“我们认识了十几年,这感情哪那么容易就淡了?”
关月荷和林思甜率先给了他个白眼。他真好意思说,除了丁学文,他和其他人是互相认识十几年,但一年前才见过面。
“你真能吹,怪不得丁学文说招生太多,他教不过来走不开。”
“只是小小包装了下。”陈立中嘴角往上翘,但不敢往林思甜那边盯,林思甜的亲哥从坐下来到现在,已经好几次往他身上看了,眼神太犀利,他怕被看出小心思。
除此之外,他往林思甜那边看一眼,就被关月荷悄悄地瞪一眼。
他们吃了饭还继续聊,服务员也没急着赶人,还假装拿抹布擦旁边桌子。
她可听到了,这帮人里好几个大学生,说的是国家最近的新政策,还说到国家以后说不定会允许农民承包田地、个人搞买卖。她听着觉得有意思,打算再听听,也就不急着催人离开了。
大人们说得、听得尽兴,只有妞妞觉得无聊,还好丁叔叔和陈叔叔给她送了玩具,自己拆了玩具在一旁玩。
玩腻了还去找关月荷,让月荷姑姑下次也带谷雨来。
关月荷心里直摇头,但也没拒绝彻底,只道:“下次再说。”
“对了,月荷,我们也想自学英语,你给我们传授下学习方法。”丁学文想起来正事。
关月荷对他们这些爱学习的人不服不行。她是得有人偶尔督促一下、吊根胡萝卜在前面晃一晃才有学习动力,这帮人不是,他们是觉得学英语以后有大用,说学就要学。
要不说他们下乡十年还能考上大学呢。
“除了我们还有谁?”
“我隔壁宿舍搞数学研究的朋友,还有我姐。”
说完,熟练地把自己给其他说的入门方法传授了出去:先跟着收音机学。
林思甜和许成才开始躲避其他人的眼神,他俩不想学。
许成才立刻转移话题,说起关月荷打算买房子这事。
看向丁学文,道:“你要不也找人帮忙寻摸寻摸?你一个人住,先买个单间的平房也好。”
“他以后毕业了分配去单位,单位肯定给分房,买了房就难分房了。”林思甜觉得这个想法不靠谱,就算现在买了房子,以后分配的单位离房子远,那更麻烦。
她每天从银杏胡同去厂工人医院上班都嫌远,要不是厂里的公交车难挤,她都懒得踩自行车上班。
工作的前几年她能坐她爸的自行车后座,后来调去医院上班,尤其是进修回来后,她和她爸的上班时间常凑不到一块儿,她就得自己骑自行车上下班。
“家离单位太远,每天蹬车上班,工作轻松还好,工作累的话,指定会怨气冲天,你慎重考虑。”
许成才摇头,“他都说想在外头租个房子了,我看真不如直接买。以后分配单位了,要是能分房,再把房子卖了不就好了?我打听过了,机械厂家属院附近胡同的平房,以前差不多是一百五一平,现在都涨到一百六、七了。就这,还多的是有人想买,可惜没那么多房子卖。”
“你要租房啊?”林思甜问完才觉得自己这是个傻问题,丁学文和陈立中关系再好,也不能老往人家家里跑,何况丁学文现在手里也有了钱,完全可以在外租房。
又认真想了许成才的话,点头,“许成才说得有道理,是可以买。”
还开玩笑道:“你现在买了,等你毕业后再卖出去,说不定还能赚一笔。”
关月荷叹气,怎么这么快涨价了呢?!
陈立中虽然劝丁学文安心住他家,但也支持他把手里头的钱拿去买房。
“你的钱放着也是放着,存折放宿舍都不安全,干脆拿钱换房子,总没人能把你房子偷走。”
原先还一心想着租房的丁学文被他们几个一人一句地劝,现在满心满眼全是把手里的存款换成房子。
咬咬牙下定了主意,“那就买个房子!”
“千万别往汽车厂那一片找。”林思甜提醒道。
“行!”
—
晚上。
林忆苦端了两盆热水过来,里头都放了两块姜片,这是他们从父母那辈学下来的驱寒方式。
关月荷一边往盆里探脚一边嘶嘶嘶,两只脚都踩到盆里,烫得龇牙咧嘴好一阵,才慢慢适应盆里的水温。
“我们出去吃饭,你都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有点无聊?”
林忆苦却探究地盯着她,“我看你们四个里面,就你话最少,秦同志都比你话多。”
林思甜爱唠八卦,从银杏胡同到五星汽车厂都能说不少。许成才和秦子兰在说他们去年给人帮忙做衣服能挣不少,还有人眼红。丁学文在认真地给他们分析最近的政策,陈立中则是什么话题都能插几句嘴唠嗑的。
只有她,丁学文问她学习英语、许成才说到买房,她才吭声,其他时间不是在吃就是在听大家讲。
“我话不少啊。”只是林思甜、陈立中和许成才话特别多,才显得她今天话少。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林忆苦不答反问:“那个姓陈的对思甜有意思?”
关月荷低头看盆里的脚,还茫然地啊了一声,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今天好几次偷看思甜,不敢和我对视,你还几次瞪他。”林忆苦觉得他们就差把事直接写脸上了,又继续说出自己的猜测,“思甜让你来试探我,是不是发现了?”
关月荷气恼地伸脚过去踩了下他,在一起生活久了,他现在是一猜一个准。
她没吭声,但林忆苦已经从她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
“他们没谈对象。”
林忆苦点头,“我猜到了。”
“他们要是谈了,你不反对吧?”
“她那么大个人了,我还能拦着她不谈对象啊?”林忆苦:“等他们真谈上了再说。”
关月荷忽然捂嘴笑了下,在他疑惑的眼神下,笑道:“去年你战友来家里,想让我帮忙介绍思甜。思甜说她看你战友都像亲哥,一点想法都不敢有。”
林忆苦也笑她道:“你以前不是还死活不肯给我当媳妇儿?”
回应他的是她又踩了他一脚。
等她还打算踩过来时,林忆苦顺手给抓住了,从旁边抽了擦脚的毛巾过来,几下就给擦干了。
爬进暖烘烘的被窝躺好,林忆苦也给她回了最开始的问题。
“我一插嘴,他们几个都不敢开口了。”
跟他的眼神一对视上,除了她和思甜,剩下几个都不自觉地挺直腰板。
关月荷一细想,还真是!
“光听你们说话也很有意思。”每个人身处的位置不同,对于政策有不同的看法。
当然了,这几个人二十几年的情谊,他每次看他们相处,都觉得特别难得,常让他想到以前在南边的战友们。
—
春节到来前,关月荷几乎天天在家忙着完成老师分下来的任务,期间也和两个妈出去看了房子。
“这个房子太旧了,还小。”
“房子位置大小都好,就是同个院子的邻居不行,太事儿了!以后住进来天天理不完的官司,不成不成。”
“这个有点远了,以后林忆苦得再早起十分钟出家门,不好。”
“这么大?不拆开卖?买不起。”
“……”
看了六套房子下来,没一个是合适的,关月荷都不好意思看两个妈的眼睛了。
方大妈摆摆手,“买房是大事,一间房能住三代人,要买就买合适的,咱现在也不着急,慢慢看。”
江桂英附和道:“对,看过一轮了,我们心里也有个数,以后问清楚了再来看。”
三人回到银杏胡同,迎面遇上满脸喜气的丁大妈。
“你家丁老五谈上对象了?”
丁大妈乐道:“他也不着急找,再看看吧。你家爱国不是也没谈对象?”
江桂英心里翻白眼,也不知道是谁前段时间天天往外跑,说是要给自家小儿子相看对象。事儿没一撇呢,就张罗着给丁老五粉刷新房。
三人懒得问丁大妈是什么喜事,直接回了家去。
丁大妈不成天垮着脸也不唉声叹气乱找麻烦了,最高兴的就是二丫了。
她今年参加高考,之前住家里没少被奶奶骂,干脆就跟学校申请了住宿。现在放假在家能落得清净,心情都跟着畅快了。
关爱国下班回来特意提到了丁老五。
“妈,他最近在家做什么挣钱活了?今天带了几个混子朋友来理发店烫头,全是他请客。”
“我哪知道他?天天早出晚归的,比上班还勤快。”江桂英没放心上,“甭管他 忙活啥挣钱活,你只管烫你的头发,少去学些乱七八糟的。”
她看着丁老五长大的,这娃完全是被惯坏了,人也不知道学好,他能踏实做些正经事?她半点都不信。
说曹操,曹操到。
家里的碗筷才收起来,丁老五就找上了门来,嘴巴热情地喊大爷大妈,眼睛却在滴溜溜地扫荡屋里的每个角落。
关沧海觉得他没憋好屁,手里的烟杆敲了敲桌面,才收住了丁老五到处看的目光,“啥事啊?”
丁老五摸了摸鼻子,笑呵呵地道:“关大爷,我这最近不是为了挣口饭吃跟人学着收废品去卖嘛,我过来看看您家里有没有不要的东西,破碗破瓶子都能卖,咱邻里邻居的,我绝对亏不了你们。”
一听这话,关沧海和江桂英略微放下了戒备,“家里的破碗破瓶子能用的都在外面墙边了,不能用的肯定早扔了。这玩意儿少,卖也卖不到几分钱,你能有赚头?”
“呵呵,挣个辛苦费。”
丁老五又道,“还有些老物件,你们要想拿来换钱,也可以来找我。哎,关大爷,要不我帮您看看家里哪些能换钱?”
“不用不用。”关沧海直接拦住了人,把他挡在了门外,“我家最老的物件就这个斗柜了,我和你江大妈结婚时候打的,用了三十多年。但这斗柜咱不卖,你往别家看去。”
看着丁老五转头去了谢振华家里,关沧海把门关上,没好气地呸了声。
“这王八孙子肯定是想学别人捡漏,挣个差价。别说我家里没老物件,我就是有,也不可能卖给他。”
关爱国趴在客厅的窗往隔壁谢家看,丁老五进去没五分钟,也被刘阿秀给赶了出来。再去林家,也是一样的结果。
乐笑了,“他真当大家都傻呢?他还不如换个胡同,哦,换个院子去收都成,在三号院他甭想收到一件。”
没办法,大家邻居多年,太知道丁老五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了。
但想到丁老五今天阔绰地请人去烫发,关爱国撇嘴,还真让他捡到漏了。
不然,他哪来那么多钱挥霍?
丁老五也去跑了胡同里的其他院子。
二号院里的人正说他呢。
赵大妈好心提醒道:“真要是有拿不准的老物件,你们去我们废品站找海半耳,给他送点礼,托他给掌掌眼。”
还举了个例子。
“前边胡同有一家,祖上传了个瓷碗下来,找人鉴定,人家说是假的,两块钱卖了。过了几天,才知道人家把瓷碗转手出去。你们猜转出去卖多少钱?一千!一千块啊!”
邻居们很配合地惊呼。
听完八卦回来,关月荷就在屋里观察她的那张书桌,敲敲摸摸,还凑过去闻。
看不出来和林忆苦用的那张书桌有什么区别,除了抬起来时重了点。
“桌子怎么了?”林忆苦忍不住也学着她的动作,对书桌观察起来。
“这张桌子是废品站的海半耳给我挑的,说这桌子不错。当时花了我五十块呢!”
在她工资还是三十多块钱的时候,花五十块钱买一张书桌,她买完回来心痛了好几天。
林忆苦又看向屋里的几个旧花瓶,“这些也是他帮忙挑的好东西?”
“不是,那些是我看着好看买的,海半耳说我眼光太差,挑不着一样好的。”
林忆苦对古董鉴定完全不了解,和她一样,觉得那几个花瓶挺好看的。
“算了,咱俩就不是能捡漏发财的命,还是老实攒工资吧。”
关月荷拍了拍桌子,“这桌子,别人来问也不能卖,我都用习惯了。”
但没人来问。
丁老五直接跳过了她家和宋公安家,压根就没想着能从他们两家收到什么好东西。也怕收到了,卖出去后被发现了会挨这两家收拾。
丁老五也不差他们两家的东西收。
除夕当天,丁老五从外头拎了不少好东西回来,满满一网兜的营养品,麦乳精都好几罐,一看就知道他口袋里有钱。
丁大妈高兴得笑不拢嘴,破天荒地搞了炸货,喊院子里的小孩来吃。
其他邻居好心提醒丁大妈和丁老五财不外露,他们还觉得别人是眼红他们家。
林思甜却和关月荷偷偷道:“丁老五挣钱才好呢,丁大妈一心放在他身上,就想不起丁学文了。”
也是。
—
今年去找谢振华写对联的人又多了起来。三号院进进出出的都是人。
二号院也不输隔壁院,也很多人来找罗桂芳帮忙炒瓜子,找伍二妮一起做剪纸。
“二妮,我听说孙大山出来了,被送回老家去了,你和老金注意点。”说话的大姐朝伍家旺那边抬了抬下巴。她爱人在汽车厂保卫科上班,知道的消息多。
孙大山原来被判了五年,后来不知道为啥还加了三年,直到现在才出来。
眼看着伍家旺即将高中毕业,以后要是接了伍二妮的班有了工作,谁知道孙大山会不会闻着味找来,让伍家旺养老?
伍二妮一听到孙大山的名字,手失了劲,手上的剪纸剪坏了。
但很快就定下了心神,“我们现在和他没关系了,他来,我也不怕。”
关月荷从伍二妮后面探出个脑袋,“他敢来我们二号院闹事,就别怪我们收拾他!”
自从孙大山被关进去后,二号院里各家和睦相处,好几年被评为文明四合院。可见,孙大山和他那爹娘,就是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必须给铲除出去!
“就是!我们二号院可不怕事儿!能打的人多了去了!”白大妈十分骄傲,孙家那老两口,来了也是被她收拾的份!
刚踏进来的常正义趁大家不注意,又悄悄地溜了出去,在外头长呼了一口气。
里头没几个是他能打得过的,还是出去帮忙扫大街吧。
年初一这天,大家都在讨论广播里的大新闻。
“领导去老美访问,以后咱要和老美合作了?能合作啥啊?”
“怪不得最近来旅游的洋鬼子越来越多。”
前面还在侃国家大事呢,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身边的人。
“月荷,你也会洋文啊,怎么没能跟着一起去呢?”
“就是,厂里好几个技术员就被送出国学习了,他们会一门外语,月荷你会好几门,对吧?”
饶是关月荷脸皮厚,也架不住邻居们的瞎吹捧。
还是回家围炉烤红薯吧。
第106章 有显摆经验
“月荷。”
“胡大妈?有事啊?”关月荷回头, 等着胡大妈开口。
她刚送了林忆苦出胡同口,正准备去公厕, 就被人给喊住了。
“没什么大事。”胡大妈还想再客套几句,但见关月荷点点头就要走,就知道自己对外交交谈的那套在关月荷那儿不适用。
赶忙追上前道:“我听说你和忆苦要买房了?那你们现在住的房子是要空出来了吧?厂里没说收回去的话,房子还在你们名下,我想着,这房子要不租给我们家?哦对,我们比你给厂里的房租多出一块钱,怎么样?”
“不怎么样。”关月荷的好脸色说没就没,加快脚步往公厕去。
她真是浪费时间听废话。
身后的胡大妈小跑着追了一段,没追上, 气得跺脚。
关月荷上完厕所回来, 直奔三号院去告状。
“妈, 胡大妈知道我想买房,现在开始惦记我住的房子了。”
江桂英和方大妈拿着擀面杖就杀向了胡大妈家所在的院子, 不承认关月荷要买房子这事,并且还说了, 谁也别想惦记她的房子。
但她们不承认没用, 胡同里的人精们心里门儿清,捉到一点蛛丝马迹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他们笃定关月荷就是想买房子,只是现在没买到而已。
林思甜笑道:“我都听到好多人偷偷说你犯傻了。”
这一片全是国营厂工人,大部分人都想着等单位分房, 掏一大笔钱出来买房子的,在他们看来,那就是脑子被狗吃了。
关月荷才不在意他们的想法, “我提前毕业进服装厂当临时工那会儿,也多的是人说我没脑子。”
那时候还没有强制下乡的政策,读完高中出来有可能会分配工作,或者能参加厂里的招工。要是都没有,那就再等等,早晚轮得上。他们就是觉得,一个刚建起来的小厂子比不上国营大厂。
“以后他们想买还不一定买得到。”
关月荷就那么随口一说,没想到在以后成了真的。
—
关月荷收假回校时,正赶上林忆苦休息,多了个人帮她拎行李回校。她带了不少吃的。
给成霜和宿舍留校的舍友们每人分了一些,得意地道:“怎么样?我们家林同志的厨艺是不是很好?”
大家夸道:“很好。只比你差一点点。月荷做的饺子更好吃。”
饺子是林忆苦包的!
上扬的嘴角立刻落了下去,关月荷正想纠正,发现大家哈哈笑了起来,就知道她们是故意说错的。
“给你们一个改口的机会,不然以后我不给你们带吃的了!”
“我错了。”
“我也错了。”
舍友们很是干脆地认了错。
新的学期开始,关月荷发现自己居然把西语系三十个研究生全都认了下来。
“三十个人,还是很好认的吧?”兰韵琴不觉得稀奇,“我以前当老师的时候,刚开始看谁都长一样,没多久就把几个班的学生都记全了。”
关月荷失笑,“可能是上一次读书时同学都长得太像了。”
兰韵琴不理解地啊了一声,但没等到关月荷的解释,很快就把这疑惑抛到了脑后,问她上完课去不去图书馆。
“去啊,我去借几本书。”
身后好几个人也凑了过来,“月荷,你跑得快,给我们占个位置,随后就到。”
“行吧。”关月荷无奈道:“我什么时候能沾上你们的光?”
“明天,我起得早先去图书馆。”身后一位女同学回道。
“嘘。”忽然有人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一帮人屏气竖着耳朵细听,正好广播又播了一遍新闻。
咱们对越南发起了自卫反击。
自这天起,大家每天中午、下午放学时间都等着前线报道出来的消息,学校里的讨论声音越发激昂。
没两天,林忆苦突然过来给她送东西,并和她说过几天要出任务可能要去几个月时,关月荷的呼吸骤停了十几秒。
“别乱想,不是去前线。”林忆苦拿手背贴上她的脸蹭了下,听到他说出任务,她可能都没发现自己的脸都苍白了。
“啊?哦。”关月荷许久才缓过神来,叹气,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想到林忆苦要是去前线,她还是忍不住悬心。
她的思想觉悟还要继续提高。
林忆苦握住她的手,手里的温度传了过去,她的手才慢慢回暖,“任务不危险,不用担心。”
“真的不是去前线?你和我说实话吧,我缓几天就好了。”
“真不是。”
但关月荷心里也没多放心,只道:“出去执行任务也要小心。”
顺便拉回林忆苦要撤走的手,不满地瞪他:“我再牵一会儿怎么了?”
林忆苦示意她往前看,“那边的同学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
一时紧张,差点忘了学校里对男女同学走得太近持反对态度。
关月荷松开了手,但还是嘴硬地道:“不怕,他们要是过来说我们,就把结婚证拿出来给他们看。”
“我没拿。”他是跟部队的车直接过来的,没预料到今天要过来,早上出门时就没把结婚证放包里。
“……”
关月荷若无其事地起身,小声地道:“快走快走,换个地方说话。”
但也没空换别的地方,林忆苦还要赶回家收拾行李。虽然是过几天才出任务,但要提前集合,之后几天不能回家住了。
关月荷站校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走远,心里瞬间空落落的,再听到广播里的最新消息,更难受了。
每天吃饭多吃一碗,早晚跑步也多跑了两圈,朗读声音都往上调高了两个度。
跟着她行动的同学在一个月后才大松一口气,他们都在猜她是不是受什么刺激,想学学校里部分比较激进的学生嚷着要去前线。
兰韵琴也真跑去问她是不是受刺激了。
关月荷摇头,“没有啊。我好得很。”顺便点他们道:“你们都跟着跑半年了,是不是得给自己加任务,每天多跑两圈啊?”
兰韵琴灰溜溜地跑了。她可加不动。
关月荷在身后看着落荒而逃的兰韵琴偷笑。
不到一个月,对越反击战达成目标撤军,林忆苦也终于给她发回了电报,告知一切顺利的好消息。但他还有别的任务,暂时没法回来。
她觉得高兴。
一高兴就想再多吃点、多跑两圈、大声读书。
丁学文和老师同学到京大参加交流会,正好顺路来找她,才知道林忆苦最近出任务了。
不用问都知道她肯定会多想,“下次有事多和我们说,别压心里。”
“没事。思甜上星期天才来找我。对了,许成才又当爹了,羡慕吧?”
林思甜上星期天过来找她就说了,许成才和秦子兰多了个儿子,林思甜还进产房帮着接生了。
丁学文无奈道:“可不敢羡慕。我连对象都没有,我要是当爹了,事儿就大了。”
但许成才和秦子兰赶在计划生育新政策下来前生了二胎,也算是走了一回运了。
关月荷一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哈哈地笑起来。
“你们的英语学习怎么样了?”
“还在跟着收音机学。陈立中最近在忙着提前修够学分,暂时把学英语给搁置了。”
关月荷挑眉,“他也想提前毕业啊?”
丁学文笑而不语。看来大家对他的小心思都心知肚明了,只是没一个人去戳破。
只是,丁学文看向她,“你不会也想提前毕业吧?”
可算是问她了!
关月荷在关系好的朋友面前藏不住想翘起来的尾巴,笑了声,“我老师说我用不着浪费一年时间写论文,现在有空就可以开始琢磨毕业论文,下学期一边上课一边写就行。”
全国的78届研究生,加起来才一万名。对于他们能否毕业的考核标准,更侧重他们的实践能力。
她的导师是秦老师,而秦老师也只带了她一个学生,平时都没空管她的学业,但找她帮忙翻译资料时会添上她的名字。
用秦老师的话说,以她现在的水平,完全可以出师了!
丁学文一副老父亲的欣慰表情,夸她厉害,还可惜道:“要是从中学开始就能选专业学习更好了。”
关月荷乐了,他这是想说她以前学习像磨洋工吧?
丁学文侧头看了她一眼,还在笑嘻嘻地傻乐呢。
他总觉得她和林思甜、许成才,好像一直没长大似的,虽然他们成家的成家、当父母的当父母。
“你是狗大户,请我吃食堂。”关月荷看了眼手表,到吃饭时间了,招呼丁学文冲饭堂。
丁学文被她的这声“狗大户”喊得没了心思继续感慨,边快步跟上她边商量,能不能给他换个外号?
“不成,你和陈立中现在是我们公认的狗大户。”关月荷坦然地咬牙切齿,“我一想到你这么快就买到了房子,我眼红病就犯了。”
是的,丁学文今天来找她,还给她带来了好消息:他已经把手里的钱花完,换到了一个十五平的房子。
他买房的要求没她的多,打定主意要买房后,就立刻圈了几个地方去找。
一开始想在陈立中家附近买的,但陈立中也是个大户,他家附近的房子太好太贵,压根买不起。最后挑了个师大附近的平房,方便他偶尔回去住一晚。
房子过户到他名下后,他就回学校了,现在还没来得及抽时间去收拾呢。
他想给朋友们写信报喜,最后还是忍住了,决定要当面说。
关月荷现在是第一个知道他买房的人。
关月荷却道:“故意留着当面说,肯定是想看我们眼红时扭曲的样子!”
丁学文坚持说,自己只是觉得当面告诉他们更有诚意。
“你不要解释,跟人当面显摆这事,我很有经验。”
丁学文终于笑出了声,“对,我就是想找你们显摆。”
关月荷不客气地点了两个肉菜,还道:“等你收拾好房子了,一定要再请我们吃顿好的。”
“好。”丁学文痛快地应了下来。
关月荷端着汤和他碰了下碗,酸溜溜地道:“恭喜你啊,争取以后小平房换大平房。”
丁学文想道谢,喉咙忽然哽咽了下,许久没发出声音。
他活了三十年,终于有了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房子落到他名下,一直到刚刚之前,他都没觉得有多高兴。
但刚刚关月荷这么一道喜,巨大的喜悦才席卷而来,把他给淹没了过去。
在他轻声回了声谢,准备低头吃饭时,听到关月荷小声嘀咕:“思甜说你现在是个哭包真没说错。”
“许成才听到要高兴疯了。”丁学文顺着她的话道。
以前的哭包是许成才。
饭吃完,丁学文眼里的泪光消失了,看着又是个斯文的知识分子了。
他长这样还是很吸引女同学眼光的。
关月荷就看到有女同学假装不经意地看他几眼,然后和自己同学笑着说悄悄话。
在丁学文觉得不自在时,关月荷让他放宽心。
“看到长得好看的同志,甭管是男同志还是女同志,谁都忍不住想看几眼,你不用多想,她们不会扑上来的。”
毕竟学校的规定在那儿摆着,正常人不会想不开,为了谈对象放弃自己的学业。
再说了,她和林思甜现在还偶尔会提到卓越服装厂的男厂花黄文林同志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关月荷补充道:“放心,要是有不正常的人,我会帮你出手的。”
然而下一秒,真有女同学过来问丁学文是哪个专业的时,关月荷跑得比兔子还快。
丁学文伸出手想喊住她,但人一下子就跑远了,还幸灾乐祸地冲他摆手。
—
林忆苦这趟任务持续了好几个月,但每个月都有消息回来报平安,关月荷是一会儿放心一会儿担心的。
一直到她上完这学期了,林忆苦还是没结束任务回家。
但星期天照样有人来看她。
有时候是林思甜,有时候是她姐夫和谷雨。当然了,她姐夫是顺路来看一下她,给她送家里准备的吃的,以及谷雨。
谷雨每次见了她就抱着大腿不撒手,最后变成了,她姐和姐夫出去约会,她在学校里带谷雨。
她怀疑是她姐和姐夫合伙想出来的计谋,故意把谷雨塞给她带!
但好在,这学期终于结束了,谷雨暂时不能来学校抱她大腿了。
放假前,秦老师特意找了她,让她多上心提前毕业的事情,论文得写好点。
再一个就是,她被秦老师推荐去外研社实习一个月。
“以后毕业就去这了?”关月华问。
关月荷没放心上,“我读工农兵大学的时候,还去五星汽车厂实习呢。”
秦老师是想给她写推荐信,但她也想去摸摸底再说。
去外研社实习是从八月开始,还有半个月呢,她打算这半个月把银杏胡同周围跑一圈,争取早点把房子给确定下来。
毕竟已经打定主意要提前毕业了,时间一下子就变得紧迫起来。
关月华提醒她,“你要还回服装厂,就算买了房,分到的房子也不会被收回去。”
“嗯?谁说的?”
“你们厂出了文件了。”关月华道:“只要不是被开除或者调去其他单位,分到的福利房不收回。你姐夫也琢磨买房呢。还有汽车厂也有一样的政策。”
听谷满年说,这个政策出来时,家属院热闹了一阵,但真正想花钱买房的还是寥寥无几。
这可能是厂里抛出来的试探,厂里近几年没有继续建福利房的打算,想鼓励工人在外购房解决家里儿女结婚缺房的问题。
果然,她这次回来,没人凑上来说要租她的房子了。
—
关月荷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撕挂墙上的老黄历。
她和林忆苦不在家,家里其他人偶尔过来帮忙打扫,但从不乱动屋里的东西。老黄历最前面的日子还停在二月份。
撕下来的老黄历被留着当烧火的引子,五个月攒下来厚厚一沓,是她和林忆苦没见面的时间厚度。
回来第二天,关月荷毫不拖沓地就开始了自己的“看房计划”。
等了一会儿,非说要和她一起去的江桂英终于过来了,还带着一脸兴奋的谷雨。
“我姐不是放假了吗?”关月荷低头看又抱上大腿的谷雨,大热天带个小胖妞出门,大人小孩都遭罪。
“她公公住院了,和满年去医院看望,不好带着谷雨。”
也是,小孩去医院容易生病,还是少去的好。
“那您和她在家待着吧,我自己去看。”说完,关月荷和谷雨商量道:“你和姥姥在家,小姨回来给你带冰棍。你要是跟着小姨去,你今天没有冰棍吃。你选。”
“你和她说,她两岁小孩能懂啥?你今天先自己去,明天我再和你一块儿。”江桂英说着就要把谷雨抱走。
两岁的谷雨认真思考了下,松开手,“吃冰棍。”
江桂英稀罕地道:“真懂啊?”
“两岁能跑能跳能说话的,她是小又不是傻。您好好和她说,她精着呢。”
就是得拿吃的当诱饵,否则她就当听不懂了。
江桂英却是心想着,小倔驴还得让大倔驴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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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月荷出门找房第一站,先是去了街道办的房管科,问他们有没有收回来的、无主的房子对外售卖,以及有没有人委托街道办帮忙卖房子的。
街道办的马主任端着搪瓷杯过来,“方大姐和江大姐隔天来一次,要是有,她们早知道了。”
马主任提醒她,“有些人不乐意来街道办,你还是得自己去找。”
好些人拿回自家房子后,悄悄地就把房子给卖了,有的回了老家,有的去投奔亲友,就怕留下来还会被人惦记手里的财产。
关月荷只能骑着自行车一个个胡同地跑。
第一天就被别人当成了人贩子来防范。她掏出学生证件、工人证件都不管用,大爷大妈根本不听她解释,堵在胡同口不给她进去。
“明天我和你一块儿去。”江桂英道。
出门和大爷大妈们打交道,还得他们这些老同志,江桂英都和周围这一片的人混熟脸了。
关月荷站在镜子面前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自己长了一张正义的脸。
镜子旁边墙上还贴了市公安局颁发的奖状,和当年报道她的日报。
怎么就像人贩子了?
林思甜回来听她抱怨那些大爷大妈们眼睛不好使,乐得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忽然朝她身后抬了抬下巴,“喏,那样的就不会被认成是人贩子。”
“哪样啊?”还能有长得比她还像好人的?
关月荷转头一看,是穿着公安制服的宋公安,这没得说。
凭宋公安在附近的群众基础,他就算不穿这身制服,也不少人认得他。
刚要收回目光,又看到了拎着行李、一身军装的林忆苦。
这个也是不可能被认成人贩子的!
第107章 不适合
林思甜贴心地给发小和亲哥腾地方, 出去时顺手帮忙把门给带上。
家里没了其他人,关月荷脸上的正经表情维持不到半分钟, 把他手里的行李往旁边凳子上一放,就盯着他衣领最上面的扣子,道:“进去脱衣服。”
林忆苦懵了一瞬,有些迟疑,“不让我先去澡堂洗洗?”
虽然他这次回家前已经在部队宿舍收拾过了,还是蹭领导的车到了附近,但只走了一段路就出了不少汗……
“你真啰嗦。”关月荷嫌他动作慢,亲自上手给他解扣子,才解了两颗,林忆苦反手拉着她往屋里走, “先进屋。”
他刚要往炕那边挪, 就被关月荷给拉住了, “就在这儿脱。”
她昨天回来才把炕收拾了一遍,炕上的枕头今天才曝晒过, 还有枕巾和被单什么的,她昨天也搓洗了一遍。
林忆苦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做了个深呼吸, 把她的手扯开,“我自己脱。”
关月荷却盯着他的耳朵看了又看, “你想到哪儿去了?”
还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哼了声道:“一身汗,待会先去澡堂搓两遍。”
说完, 他的衣服扣子刚好解开,就把人前后左右检查了一遍,除了手背多了道新疤, 其他地方都好好的。
“回来前看过医生了,没事。”见她盯着他的手背,林忆苦就拿多了道疤的手背蹭了下她的脸。
才张开手臂要抱过去,整个人被一只手给挡住了,她非说他身上一股汗味,不准蹭她衣服上。
他出门几个月,她的手劲还变大了。
“你在学校找同学练掰手腕了?”
“啊?没有啊。”关月荷认真回他:“他们都是不经掰的,我不敢和他们比。”
确定了没受伤,关月荷才开始催他去澡堂。
林忆苦刚想问她是不是没糖衣炮弹了,一抬头发现关月荷垂眸看他,还不自觉地挑眉。
“快去快回嗷。”小关同志的糖衣炮弹还是砸到了他身上。
关月荷家里破天荒地早早熄灯睡觉,而今晚的供电也特别难得,竟然一直供到十一点,屋里的电风扇吱吱呀呀地转着,屋里的热气被吹散,正适合两个火炉贴一块儿。
隔天,江桂英给送了半个西瓜过来,“你姐夫今早送来的。”
江桂英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拍了下她手臂,压着声音道:“你和忆苦注意点,看看你俩的脖子!”
关月荷睁眼说瞎话,“昨晚蚊子是有点多。”
林忆苦没吭声,默默地起身回屋去换衣服。
并快速转移话题,低头看又来抱她大腿的谷雨,“姐和姐夫又去医院了?”
“你昨天答应她买冰棍,她没吃着,今天死活要过来。”江桂英头疼道:“待会你带她去买冰棍。”
关月荷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忘了这事。
“今天还去看房子不?”
“不去了,改天再去。”林忆苦好不容易能在家休几天假,正好她也没别的事,当然要待一块儿了。
林思甜昨天还给她送了计生用品过来呢。
但多了个谷雨,关月荷和林忆苦出门去供销社还得带着她。
甭管谷雨听不听得懂,关月荷坚持道:“以后我们家皮猴就放你家,让你爸妈一起带了!”
谷雨坐在小姨父脖子上,一手抓耳朵,一手拿冰棍,刺溜刺溜地舔着吃,顺便看小姨叽里咕噜。
当天下午,关月荷和林忆苦还去了三号院帮周红旗搬家。
周红旗现在是厂里唯一的七级焊工,而厂里唯一的八级焊工是她师傅,按照她的技术级别,早该给她换个更大的房子了。
但元宝更喜欢留在银杏胡同,周红旗也舍不得搬离这里,她十四岁跟着师傅进汽车厂当学徒,在汽车厂工作了整整二十年,在银杏胡同就住了十三年。
金俊伟没少跑厂里房管科,一听说一号院西厢房那家想换去新家属院,他就找了房管科给互换,才把一号院西厢房的两间屋给要到手。
他们现在就是要从三号院搬到一号院去。
而他们的房子很快也被分给了一对小夫妻,人还没搬进来呢,关月荷还没机会认识。
“红旗姐,还有啥要搬的?”
“没了。”周红旗看了一圈,这间房子一下子就空了下来,金俊伟正打扫地上的垃圾,给下一个搬进来的人腾地儿。
与此同时,元宝过来张开手,“还有我要搬。”
关月荷敷衍道:“我搬不动你,周鑫鑫你自己走。”
三号院的风水很容易养出小胖妞。
但外头的人觉得,三号院的风水更适合养文化人。那对被分到三号院的小夫妻看到分房结果时,一见是胡同里的平房,脸就皱巴了起来,但听同事们一说,这个院子好几个大学生、研究生,又觉得这房子分得好。
隔壁的张二嫂有些不得劲。
照他们家现在的人口,怎么也该分到两间房了,但房管科以她家就一个工人、且张全斌接班没多久为由,不同意把周红旗的房子分给她家。
要是张德胜还在厂子弟小学上班,应该能把隔壁的房子要过来。
张德胜让她想开些。
“暂时多一间房有什么用?以后我分配工作了,早晚能在新单位分到房。”
提醒她不准在外面多嘴,张德胜挽起袖子出去,“周工,还要帮忙吗?”
“忙完了。”金俊伟道:“改天再请邻居们过去新家吃饭。”
随着东厢房第二间屋子的门落上锁,周红旗一家三口都去了一号院继续收拾,三号院里的邻居们心里的感慨不少 。
倒也不是他们和周红旗一家的感情多好,相反,前院的几家,除了李大爷和华大妈,其他家的人没少和金俊伟吵嘴仗,更没少被周红旗收拾。
但相处了十来年的邻居一下子搬走了,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小孩们的不舍更强烈,“以后看电视还要去一号院!”
元宝搬到新家,有了自己的房间,再不是睡爸妈屋里的小床了。
高兴地去要零花钱买冰棍,坐在新家门口翘二郎腿。很有礼貌地和对面东厢房的牛大妈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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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忆苦在家休息了足足五天,和关月荷每天在家琢磨吃的,俩人都想着法儿给对方补油水。
出任务辛苦,去上学也很辛苦,都要补。
早上和傍晚凉快的时候一块儿出门打听哪有卖房子的。
特意让林忆苦带着军官证出门,避免了不少驱赶。
但找了几天下来,还是没有收获。
关月荷从小在银杏胡同长大,以为其他胡同的院子都大差不差,但真去看了,发现差别真不少。
唯一一个符合她要求的两间房,离公厕太近,而且那边胡同的公厕味道特别重。
江桂英却半点不奇怪。
银杏胡同里大部分房子产权在是汽车厂,外头不少房子的产权归属太乱,有街道办的、有单位的、还有个人的,一个院子里能住好几个单位的人,遇上大矛盾了,管事大爷说话不管用的话,只能找街道办和派出所了。不像银杏胡同这儿,基本都是汽车厂工人,闹起来了,厂里的保卫科或者工会过来调解,比街道办和派出所管用。
再有,银杏胡同外面的公厕被挪了地儿,虽然上厕所要跑远几步,但没臭味,住得舒服多了。
关月荷烦躁地摇着葵扇,“谁让咱们胡同没人卖房子呢!”
“哪那么好卖?除非哪天单位的房子产权划给工人了。”但江桂英可不敢想这么美的事,没一个单位是这样的。
没找到合适的房子,但关月荷和林忆苦又攒了不少存款。
主要是林忆苦前面五个月的工资和补贴。
“出任务为什么还有额外的……”但一想到出任务危险不少,也就能理解了。
关月荷抽了几张大团结出来,“给你那位受伤的战友买点营养品。”
“对了,钟声还跑内蒙的运输车吗?我想托他给带些奶粉回来,给你那位战友也带点。”
她回来还没去看过秦子兰和二嫂,她俩都早出月子了。
“我问问他。”林忆苦把她划拉过来的大团结整齐折叠好,放进了上衣口袋,然后继续看她把家里的存款一一定好它们的归属:存起来买房子的、日常开销的、应对突发情况的。接着又开始列清单,让他一块儿想家里缺什么。
他进部队第二次回家探亲,好几次听到胡同里的大爷大妈说起她,都是说她以前是个抠门鬼。
外面的人真是逮着什么都乱说。
她分明对自己、对朋友、爱人和家人都很大方,连只见过一次的人都能拿出一大笔钱让他买营养品送过去。
下一秒,一块红色的枕巾盖到了他脑袋上,关月荷提醒他,光天化日的,不能在家乱搞。
虽然他没这么想,但是,他们的结婚证就在炕边的柜子里,怎么就是乱搞了?
八月。
关月荷和林忆苦一样六点半就出门,但俩人出了胡同口就朝不同的方向离开。
她倒是和五星汽车厂的工人顺路走一半,然后在日化厂附近岔开,关月荷往外研社所在的方向猛蹬车轮。
外研社挂起的牌子崭新得能当镜子使,今年才刚办起来,工作都还没走向正轨呢。
但秦老师说了,意义重大,**和教育部都很重视,这是由外语大学创办主管,她过来实习正好能跟外语大学的老师、同学们多交流。
“小关同学吧?”一位看起来很知性优雅的女同志自我介绍道:“我姓曾,外语大学的老师,秦老师说给我送个最优秀的学生过来,终于见到你了。”
“曾老师您好。”关月荷赶忙打招呼,心里却想着,原来秦老师在外面这么夸我啊?!
“走,我带你转转,也给你介绍下这边的工作。”曾老师一说到工作,整个人又变了气质,像她见过的一搞工作就风风火火的女同志们。
“秦老师说你最擅长英语,德语也精通,让我尽管给你安排任务。”
关月荷还能说啥呢?秦老师夸过头了!
“你学外语的,怎么没想着报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呢?”曾老师好奇。
“之前没多想,我是在京大读的工农兵大学。”当然是想着继续跟熟悉的老师读书了!
“怪不得。”
曾老师带她转了一圈,直接就给她分配了工作——和外语大学的几个英语专业学生一起做资料翻译。
她觉得她可能是翻译生产线转世来的,没完没了的全是密密麻麻的翻译资料。
但和她同组的同学,和她互相认识了一番,又一头扎进了资料堆里,她也就顾不上觉得心里苦苦的,撸起袖子就是干。
虽然外研社刚办起来没多久,工作也多,但胜在伙食不错。
关月荷在这一天吃两顿,早上出门时天刚亮,晚上回家时已经天黑了。
甚至还带了资料回家继续干活。
林思甜好几次过来找她,都看到她房间窗户亮着灯,家里也没有电视声,站门口看了几眼又回去了。
还冲想打招呼的赵大妈嘘了声,示意关月荷正在屋里学习。
赵大妈到嘴边的话落了回去,进了屋就摇摇头,“月荷这学习看得我都累,你说他们这些人脑子怎么长的?”
常正义不吭声,生怕待会就被问:“你们老常家的脑子怎么就不好使呢?”
但关月荷连着去实习了半个月,很是肯定地和林忆苦道:“我以后不想去这个单位上班。”
“嗯?”林忆苦问:“不喜欢?”
关月荷叹气,“说不上来,我觉得我不适合这单位。”
“我觉得我是一条翻译生产线。”
第108章 确定
但她这条翻译生产线做不出半途撂担子的事, 愣是干了一个月的实习。
在开学前两天才提出后面没法来了,她要回去上学了。
曾老师临时起意, 问她:“你还没确定毕业分配的单位吧?”
“呃,我再考虑考虑。”关月荷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她忙着整理桌上本就整齐的资料。
放假前,秦老师就找她聊过了,他们这届研究生,是精挑细选出来,毕业后要去到国家紧缺外语人才的岗位上的。差不多就等于明说:你想回卓越服装厂,学校可能不给放人。
曾老师倒是没想着非要把她招过来,只说要是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和她继续共事。
“你们这届研究生, 还有第一届毕业的大学生, 怕是不用等到毕业, 就有单位发函到学校要人了。”
还真让曾老师说对了。
关月荷回到学校上学的第二个星期,就被同学告知, 秦老师找她,让她去秦老师办公室。
“我待会还有课, 长话短说。”秦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了个文件, 递给她,“对外贸易部今天来人了, 点了你的名,你拿到毕业证就去外贸部报道。”
“啊?”
关月荷发懵,“这么突然?”
文件上面只写了要关月荷同学毕业后准备好毕业证、证明、推荐信到外贸部报道。
“您不会在外面吹我的牛皮吹大了吧?”
秦老师刚刚还一脸严肃, 被她这么一说,气笑了,她能是这么不着调的人?
“还是你自己争取的啊。”
“怎么可能!我都不认识外贸部的人, 外贸部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秦老师抬手点了点她,不信,“人家过来的时候都说了,几年前在广交会就见过你,你一个卓越服装厂的工人,跑去给五星汽车厂做翻译,还给其他厂子做翻译谈单子,对小关同志印象深刻得很。”
关月荷依然觉得很惊讶。
那是她第一次参加广交会的时候吧?但她还真不知道是哪位领导眼光这么独到、明亮,居然还记得她,甚至在时隔几年后,专门来学校要人。
小关同志还在思索,而秦老师已经斟酌了两遍要说的话,一开口,语重心长地道:“小关啊,国家现在明确说了要对外开放,过去十年人才断代,现在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
“嗯嗯,老师我知道的。”她和同学们听很多遍了,要认真学习,不能愧对国家全力培养,要去需要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她都能背下来了。
就是可惜了,她还想着郑厂长来学校把她拎回去呢。
“拎你回去也没用。”秦老师让她有空去听听经贸专业的课程,“国营厂要想出口,必须经过进出口外贸公司,外贸公司有专门的外贸员,国营厂不需要个专门的外语翻译人员。”
关月荷对出“出口”,就知道个广交会。刚想提章新碧和郭旭升两位老师,又想起来,他们的本职工作是技术员。
话说回来,广交会就是由外贸部筹办的。
“我以后进去做什么啊?当翻译还是去谈判室里搞谈判?”关月荷把文件看了又看,只让她毕业后去外贸部报道,也没说给她安排什么岗位。
“去了就知道了,服从组织安排。”秦老师特别提醒她道:“这是多少人想去都进不去的单位,你可别半路出岔子。”
“我知道。”关月荷说不上心里高不高兴,反正她以后的毕业去向已经被定下来了,不用再想能去哪个单位的事了。
外贸部?听着就是个大单位,好单位。
—
“月荷,秦老师找你说什么了?”
关月荷想了想,决定把翘起的尾巴藏起来,“说提前毕业的事情。”
兰韵琴羡慕道:“你都能出师了,我还有得学。”
但她很服气,月荷就是很厉害啊。
羡慕完,就咬牙道:“我国庆不回家了。”
但关月荷临时决定回家。
出了学校没多远,关月荷就把关月华喊停了,把文件拿出来显摆,“人家领导过来,点名道姓要关月荷同学。”
满脸写着:看我多厉害!
关月华看完,又替她高兴,又忍不住冒酸气。但想说她运气好吧,也不对。能坚持这么多年学英语,还自学了德语,说靠运气那是不可能的。
“我看看,你犯红眼病了没有?”关月荷把脑袋凑过来准备细看,被关月华一把推开,“我看你想找骂!”
关月荷忍着笑,真犯红眼病了。
她之前只想着外贸部是个大单位,查了外贸部在哪儿后,发现离家不算特别远,反正比外研社近多了,高兴多了。
又无意听到西语系的同学说起外贸部去了外语大学挑人,说外贸部挑人除了看学生能力,还有严格的政审,但凡家里亲戚有点问题,都进不去。
她能被选上,里头估计还有林忆苦同志的一份功劳。
“行了,把东西收好。”关月华盯着她认真道:“尾巴也给藏好了,回去了,最好连老爹和妈都不要说,等你去报道了再说。”
关月华对自家的部分亲戚很了解,她们还只是厂里微不足道的副科长时,他们就敢想着让她们帮忙安排工作或是要好处。要是知道关月荷即将进国家重要部门,他们不得膨胀起来?
“我知道。”关月荷把文件收好。
“我不会和你姐夫说的。”关月华说完,又没好气地点她,“你以后也别和我说。”
“嘿!我就说!”
关月华要追过来打人,关月荷脚下一蹬,车子就蹿了出去,很是欠打地回头,“嘿嘿,追不上我!”
关月华追上去,气着气着又忍不住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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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月荷突然回来,江桂英还觉得奇怪,“忆苦怎么说你国庆不回家?”
“突然想他了,就回来了呗。”关月荷说得理直气壮。
江桂英被她的话噎住,小声提醒:“你们也悠着点!”
旁边的关沧海哼了好大一声,“怎么不想我和你妈?”
“想啊,我妈说你偷偷去买了瓶茅台藏衣柜上面,不拿出来分我一点?”
“乱说!没有的事!”关沧海眼神乱瞟,就是不敢看江桂英,起身说要和老朋友们去钓鱼。
“多买两条啊爹!”关月荷追着出去叮嘱他,“今晚做酸菜鱼,我在家吃。”
关沧海加快了脚步跑远。
晚上做了足足一大盆酸菜鱼,林大爷和方大妈、林思甜都被喊过来一块儿吃。只有林忆苦赶不上家里的晚饭。
吃了饭,林思甜追着关月荷出去,很是肯定道:“月荷,你有好事!”
要不说她俩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呢,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对方。
关月荷也没打算瞒着她,就把自己被外贸部提前预招了的消息和她说了。
“真的啊?!”林思甜惊呼地声,赶忙捂上嘴巴,晃着她的手高兴道:“月荷,你真厉害!”
关月荷被夸得仰着脑袋。
不用她提醒,林思甜就主动道:“这是好事,你千万别往外说。”
要是有人眼红想搞破坏,那就坏事了!
“我就和你们几个说,我连我爹妈都没说。”毕竟她爹这人酒量不行,万一乐坏了说了出去,搞不好整个胡同的人都会知道。
“那我也不和我爸妈说。”林思甜捏住自己的嘴巴,她妈和江大妈是老姐妹,也说不好会乐着乐着就把事给说出去了。
俩人像刚合伙做了贼似的,捂嘴偷笑。
第109章 高兴(后面补了一段)
“月荷, 思甜,不进去看电视在这干啥呢?”罗桂芳从外头小跑回来, 老远就看到这俩姑娘在三号院门前昏黄的灯下嘻嘻笑。
“外面凉快。”
关月荷又问:“您大晚上出去散步啊?”
“散啥步啊,宝宁上了高中,没申请到学校的宿舍,晚上还要上课,我得去前边接她,忘了拿手电筒了。不和你们说了,我赶着去接人,这厂里晚上的接送车也真是,没一天是能准时的……”
今年八月,中考结果出来, 宝安被厂里的技校录取, 宝宁成绩差一点点, 最后去了汽车厂高中上学。
技校的条件好多了,学生考进去了都能住学校里。但厂里的高中就没那么多宿舍, 还要优先分给条件困难、家里不住在厂家属院的厂子弟。
宝宁家目前不算是特别困难家庭了,只能每天上完晚上的课, 再坐厂里的公交车回来。
罗桂芳身上的担子完全消失了, 以后宝玉大学毕业能分配工作,宝安技校毕业也能分进汽车厂, 宝宁考得上大学最好,考不上大学也能接她的班。
胡同里的邻居都说她的好日子才刚开始,以后就等着享福了。
而今年高中毕业的伍家旺离大学录取线差太多, 完全不考虑复读一年的事,拿到毕业证后就回了家。
但他没接班进厂,而是学着丁老五到处收废品再卖到废品站。
和“表面收废品实际等捡漏”的丁老五不一样, 伍家旺是真只收废品,遇上别人想卖老物件的,他还给人家指路,说去长湖街道的废品站找海半耳帮忙掌眼,给海半耳介绍了不少私活,海半耳还给他拿“介绍费”。
伍家旺每天干得起劲,把自行车改成了小三轮,每天叮铃铃地往各个胡同跑。
目送罗桂芳拿着手电筒匆匆跑出去,林思甜只觉得心情更好了几分。
“我明天休息,可以陪你喝一小口。”
“得了吧,待会你哥回来,发现你在家发酒疯,说不定想把你扔杂物间里。”
林思甜撇了下嘴,她哥是有点碍眼了。
“真高兴!”林思甜再次发出感慨。
—
“你不高兴?”
林忆苦踏着夜色回家,发现自家的窗亮着灯,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
一推开门,果然是她回家了。
一进屋就听到了她的好消息,他正因为她回来和她被外贸部招进去而高兴时,却发现她没特别高兴,分明是只想显摆一下。
“当然没有!”关月荷挠挠头,“就是有点舍不得卓越服装厂。”
就像她从小就想着毕业后进汽车厂,最后却是进了服装厂,心里又高兴又忍不住有点失落。
但要说不高兴进外贸部?那也不会。从小国营厂到国家部门,还将去到能发挥自己专长的岗位,她还是很高兴的。
当然了,之前是只有一点点高兴,今天回来显摆了几下,更高兴了。
“关月荷同志,恭喜。”
“嘻嘻。”关月荷同志笑出声,捏着带回来的文件在他面前晃了晃,“上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严格的政审下,军属身份给她助了一份力。当然,还有林忆苦同志对她学习的全力支持,也是一份大功劳。
林忆苦很是荣幸,“我这算是锦上添花的那朵花?”
“对,我们家,不,银杏胡同就属你长得最好看,当然是一朵花了。”关月荷张嘴就是一个糖衣炮弹轰过去,说完就哈哈笑出声。
她说林忆苦是银杏胡同最好看的男同志,林思甜跟见了鬼似的看她。
乐呵够了,关月荷才想起来问他:“这么晚才回来,训练很多吗?”
“还行,今天有事耽搁了一会儿。”
“都说了,你平时住部队宿舍算了,省得每天来回跑。”一天三餐在部队食堂吃,回来也是他自己一个人,瞎折腾。
“家里的炕更好睡。”
“……”这没得说,家里的炕就是比宿舍的床好睡。
她这一回来,林忆苦明天不用去京大了,把准备带给她的东西拿了出来。
冬天的被子和大衣都要提前放宿舍里,十月一过,冬天也就要到了。
突然空出来一天,俩人正琢磨着明天去哪儿。
“要不明天回老家?”关月荷刚提出来,又给否掉了。
林忆苦托钟声捎带了奶粉回来,早让家里给秦子兰和二嫂送了过去。突然决定回去,什么东西都没买,到时候肯定又会被伯母塞不少东西带回来,还是下次再去吧。
今年不想去公园秋游了。
正发愁呢,林思甜第二天一大早过来敲门,给他俩送了两张电影票,说是汽车厂电影院要上映新电影。
票是医院领导送给她的,让她和对象一块儿看电影去。
“忙到没空谈对象,便宜你们了。”
到底是忙到没空谈对象,还是不想和其他人谈对象?关月荷不拆穿她,喜滋滋地收下电影票。
以前的电影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现在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电影片,汽车厂的电影票是一票难求。
但是,关月荷一回头,发现身后跟着两个碍眼的。
“你俩也去看电影?”
关爱国和张全斌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有考察团要来厂里参观,我们要回厂里帮忙。”
关爱国得意道:“二姐,要长得像我们这么精神的,才能被选去露脸,有日报的记者专门过来做采访的,说不定我要上报纸了!”
关月荷仔细打量下他们两个,只觉得没眼看。五星汽车厂好歹是个万人大厂,怎么就挑了这两个?
精神劲儿比不上林忆苦的十分之一。
“快走,后面那两个太碍眼。”关月荷拍了下林忆苦的后背。
林忆苦回头看了一眼,加快了蹬车的速度。照他对关月荷的了解,再慢吞吞的,她就要说让她载人了。
新电影太受欢迎,影院里不少人没座,也乐意坐地上看。
他们来得迟了,只能站在最后面看,得亏他俩个子高,不怕前面的人挡,不然这电影就只能听个声了。
但站在后面也挺好的,没人往后面看,牵着手不怕被发现,站累了还能挨着对方靠一下。
平时俩人都各有各的工作或者学业要忙,这一个小时在人群里安静的独处也很珍贵。
林忆苦偶尔侧头过来看一眼,确认她是真的专心看电影,而不是忙着捏他的手指,才把视线转到了正前方。
从电影院出来,他们在附近转了一圈,路过理发店时,看到她老爹和陈大爷正在给人剪头发。
主要是她爹剪,陈大爷帮忙递一下工具,再扫一下地上的碎发。
他俩不想进去添麻烦的,但陈大爷看到了,就喊他们进去坐一会儿。
“汽车厂的放假时间改了?”国庆不是都放两天假吗?怎么还来开店上班呢?
“考察团过来,说要展示厂里的最好风貌。”陈大爷挪了张长条板凳过来让他们坐,“年初说咱们厂要和外国人合伙整汽车,没谈拢,不知道是不是又要继续谈。”
陈大爷没想得通,和洋鬼子合伙能办出什么好事来?
关沧海边剪头发边道:“这都是领导们该操心的事儿。养殖站的人来请你过去当兽医,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不去不去。”陈大爷心想:我又不是傻子,在理发店工作多好,清闲得很,去了养殖站,怕是比里头的狗还累。
一转头,看到小夫妻俩低头偷笑,陈大爷就问:“我给你俩剪头发?”
关月荷拉着林忆苦快速溜了。
去了汽车厂旁边的国营饭店,关月荷发现,饭店里的菜式多了好几样,但店里的大厨和服务员都没变。
“现在国营厂国营店也要跟上改革了。”服务员还记得他俩,耐心解释道:“机械厂那边的国营饭店出的新菜式,最受人民群众欢迎,其他店也要跟着学,别的店有,咱们这儿没有,来吃饭的就少。”
是这么个改革法?
关月荷只知道,现在国营企业手里的自主经营权得到了一些改善,不用像以前那样非得按着上面给的计划来,但也有限。
怎么改革,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都还在摸索中。
“你管上头咋改呢。”江桂英见她在家收拾明早回学校的行李,给她带了个关于房子的消息过来。
“我估计一号院的牛大妈想卖她家的房子。”
关月荷立刻来了兴趣,坐直了身体,“真的?为啥啊?她卖了房子以后住哪儿啊?”
“牛老三回城了,牛老大在厂里也当上了小组长,分到了新家属院的房子要搬过去。兄弟两个天天在家吵,说要分家。他们那两间半屋子是自家的,牛老大说他要一间半,爹妈以后跟他过。给牛老三一间。”
“牛老三不同意?”
“同意了。”
“那为啥又说想卖房?”都没意见的话,屋子的墙一给砌上,就是两家人了,这不就分成了?
江桂英斜了她一眼,“你傻啊?牛老大都分到房子要搬出去了,他留着这边的房子,不就是便宜了牛老三?”
“哦对啊。”关月荷恍然大悟。
“我看啊,牛老大也防着牛老三,怕他没改好,以后还偷偷去赌钱,趁现在把家分了,顺便把他那房子也卖了,以后牛老三再去赌钱连累不到他身上,也不用担心牛老三拿房子去赌。”
但是,“那不就是只有一间半?”
江桂英叹气,“我猜牛老三也想卖房子。”
“丁老五每天蹬个三轮车去收废品,每天收拾得人模狗样,他觉得人家能挣钱他也能,跟牛大妈和牛老大借钱没借到,还找了周红旗说可以打借条,没人敢给他借钱。”
去赌过钱的人,下乡也没多久,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改过来了?
要是借了钱还去赌,他们成了害他的帮凶不说,借出去的钱也难收回来。
关月荷一听,这一家人都有卖房子的心思,说不定还真会卖出去。
“您帮我盯着啊,他们要是真想卖,价钱没高到离谱,咱就买了。”
一号院也很好啊,前院就四家人,西厢房的周红旗一家,倒座房的胡大妈一家,门房好像是对这两年搬进来的小夫妻。
“我就是想着得先和你跟忆苦说一说,万一人家真要往外卖,咱也得抢先,你俩整天找不着人影……”
林忆苦道:“妈,他们真要卖房子,您就帮我们先付个定金,我回来就把钱给补上。”
关月荷立刻进屋去拿了两百出来交给江桂英,给她加油打气道:“妈,您可一定要抢在其他人面前把房子拦下来嗷!”
“知道了。”江桂英看着手里的一沓大团结,又觉得心痛了:两间半的屋子,一个月租金两块钱,买下来要四五千……不能再想下去了。
江桂英一走,关月荷立刻凑到林忆苦耳边道:“我妈肯定是又觉得买房子太贵了。”
虽然也确实是太贵了。
“买完房子,咱俩就不是银杏胡同的狗大户了。”
“不买房子,也很快就不是了。”林忆苦抓住她试图把他喉咙按下去的手,她还皱着眉表示不满,他当没看到。
“二大妈说,卖炒瓜子那家,一天最少能挣二三十。”一个月起码六百,一年下来就能攒得比他们多。
“还有丁老五,他家里买电视了,还在外头租了间屋子,说要搬出去住。”丁老五能挣多少不好说,但看他现在那打扮,还有丁大妈整天穿新衣服坐胡同口的样子,肯定挣不少。
关月荷咬着牙酸溜溜道:“我眼红了!”
林忆苦闷笑,有人眼红得脸颊都鼓成气球了。但这眼红病去得快,他一戳就泄气了。
“哎对了,二丫是不是今年高考?怎么没听说她考没考上呢?”
“离分数线就差一点点,复读去了。”
关月荷感慨道:“丁大哥两口子也是挺另类,你看啊,其他家都是先顾着儿子,就算没全顾着吧,怎么也要先顾一个。他们是一个都不管,反而对二丫挺上心?”
丁显光还算好的,起码从家里要到了不少东西。丁显宗就倒霉些,在乡下结婚后,就和家里断了关系似的。
这俩人至今还没回城,但她觉得丁显光早晚要回来。
说他们不重男轻女该夸吧,但关月荷总觉得他俩也没这么高的觉悟。
隔天,和她一起赶回学校的关月华就给她解了疑惑。
“大部分人养儿子不就是为了养老?儿子废物靠不住,发现闺女会读书以后能有出息,当然上心了。”
关月华提醒道:“丁显光和丁显宗没下乡前,高考没有恢复前,难道他们就对二丫上心了?”
说到底,就是谁有用就对谁好。
也多亏了二号院、三号院的女同志们够争气,有出息的好几个,让丁老大夫妻俩看到了希望,闺女有出息,以后也照样能跟着享福。
关月荷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认真夸道:“透过表面一眼就能看到本质,不愧是青天大老爷。”
“……”关月荷是真的很讨骂!
—
关月荷回来,带了一网兜的苹果,是林忆苦在外面买的。
二嫂娘家的苹果还没摘,不然肯定会送半筐给她。
拿了两苹果出来切开给舍友们分,之后才单独拿了一个去找成霜。
“看在这个苹果的份上,我必须要给你上数学课……哎,哎哎!我开玩笑的,你把苹果还回来。”
关月荷把苹果放回去,斜着看她,学关月华说话:“我看你真是讨骂!”
成霜笑着翻出她刚买的饼干,塞了一块到她嘴里,俩人坐在成霜的床边,咔擦咔擦吃东西。
趁着宿舍里最后一个舍友也拿书出去了,成霜才和她道:“我老师找我谈话了,毕业后就留学校里当老师,你老师怎么说?”
“呃……也有安排了。”关月荷刚纠结要不要和成霜说时,成霜就让她打住,“我以后留校是大家都知道了的,你的没公布出来,你别说。”
但成霜还是忍不住问:“你别和我说具体是哪个单位,是好单位吧?”
关月荷笑了,点头,“特别好的大单位。”
“我就说你这人不可能被分去一般单位。”成霜羡慕道:“上哪儿找会两门外语的人才?我是好单位我也来逮你。”
“你想留校吗?”关月荷问道。
“还行吧。”成霜挠挠头,“老师说我这性子就适合在学校里做研究,我一琢磨,也是。我以前在单位里老和领导呛声,去单位可能不太好过。我自己也喜欢做研究,还能留京市,老师说等我拿到毕业证就能去申请分房,我挺满意 的。”
她在老家,工作好没用,亲朋好友都盯着她“这么大年纪还不结婚”说事,要是分配回去,她可能会被家里领着相亲对象上单位去。
留在京大就好多了,她的老师里也有单身大半辈子的,她在这儿不显得突出。
“以后还能找你一块儿学习,挺好的。”关月荷同学是她这几年里交到的最合心意的朋友了。
关月荷直接给她回了个白眼。
“改天我介绍我姐给你认识,你们能一块儿学习。”
“算了,你都说你姐骂人厉害了。”
“你也不是省油的灯啊,我姐都不会经常和领导呛声。”关月荷哈哈笑道。这俩半斤八两。
知道成霜以后要留在京市,还是京大,关月荷高兴得中午多吃了一碗饭。
但是叶老师很煞风景,突然问她:“秦老师今早才在办公室说起你要提前毕业的事,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在写了在写了。”
—
关月荷忙着上课还有写毕业论文,天天往图书馆跑,都忘了买房子的事情。
今年的第一场初雪到来时,他们正下课,班里三位来自南方的同学一声声地惊呼,招呼其他人出去接雪。
关月荷一个劲地摇头,她从小到大看的雪不少了,压根不觉得稀奇。
但同学们执着地喊她出去,“月荷,快看!”
“有啥好看的?真不去……来了!”同学堆里突然多了个高个子,那不就是林忆苦?!
同学开玩笑道:“我们死活喊不动月荷,林同志一来,你看她,说来就来!”
“看你说的,要是你爱人来看你,你跑得比月荷还快。”
关月荷小跑出来,不想被同学们当熊猫似的盯着看,扯着林忆苦的衣袖往前走了一小段。
“今天来这么迟?”以往休息天,他都是早上就来学校了,中午、傍晚能一起吃饭,现在都下午了。
“因为房子耽搁了点时间。”
他一说到房子,关月荷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期待地等着他的下文。
林忆苦没卖关子,很快道:“牛大妈家决定要把两间半房子都卖出去,多亏了金俊伟消息快,跑去给妈报信。我刚好在家,先给了定金,顺便一道去了街道办签了协议,约好了明早一起去房管局办过户,顺便把剩下的钱给他们。你明天早上能不能请假出去?”
关月荷惊喜地呀了声,顾不上回他的问题,追着问:“卖多少钱?”
“牛大妈家两间半房子加起来是整三十五平,开始要六千三才肯卖,咱们妈还有金俊伟过去帮砍价,最后砍到了六千。”
说起来,还得感谢金俊伟,他们两个妈加一块儿,都比不上他能砍价,把人家看着好好的屋子扒拉出一堆的缺点,愣是帮他们省下了三百块钱。
关月荷倒吸一口凉气,“国庆那会儿,家里的存折里是五千三对吧?”
“对,但除了存折,家里当时还有两百块的备用,加上这两个月的工资,我还找妈借了三百块。”
关月荷还是觉得心痛,她是想过现在房子肯定不便宜,三十五平要六千块,差不多就是一百七一平。这个价钱放在外头也算合理,但一下子拿那么多钱出去,她的心都在滴血。
哦,不止掏光家底,还倒欠三百块。
眉毛都皱成毛毛虫了。
林忆苦故意逗她,“确实是有点贵,要不我回去和他们说咱不买了?”
“不成不成。”关月荷一边皱眉一边坚定道:“要买!”
那边房子不差,一号院的邻居,后院和后罩房的不太熟。前院的几家邻居,也就胡大妈一个比较大嘴巴还很能打。
但这是小问题,对面邻居是红旗姐家。上哪儿找那么好的邻居去啊?
“你在这等我,我去找老师请假,待会咱俩一起回家。”
关月荷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跑进了教室,又一阵风地往楼上老师办公室跑,楼梯被蹬得咚咚咚响。
第110章 买房
没几分钟, 关月荷又拿着请假条咚咚咚下楼,跑教室里三两下就收好了自己的书本。
“韵琴, 我请假了,今晚回家,不和你去图书馆了嗷,明天回来给你带吃的。”
“诶?哦……”兰韵琴看着已经消失没影了的人叹气,“每次家属来找都这样,跑得真快!”
她还想着跟月荷借刚刚的笔记看呢,月荷说完话,人就拉着林同志跑远了。
“月荷家里有大好事吧?”其他同学猜到。
“肯定是,你看她乐得。”
确实是天大的好事。
关月荷回家路上一直在乐呵,要不是担心冷风钻肚子, 她肯定要哈哈大笑几声。
“等等, 我们是不是得先去银行取钱啊?”
林忆苦拍了下被大衣包在里面的挎包, “过来的时候取过了。”
关月荷立刻警惕地看向周围,发现没人离得近, 才放心。
这么大一笔钱揣身上,她就怕有人动歪脑筋。
关月荷夸他考虑周到, 省得明天去取钱出幺蛾子耽误他们买房。
倒不是他考虑周到, 而是他妈一直念叨,让他别耽误事, 今天出门就顺路把钱给取出来。
得亏他妈提醒了,不然明天可能还真会耽误事。
银行的办事员一听说他要取几千块钱出来,就把他喊到了旁边, 要核实身份。银行行长还劝他少取点,说钱放在银行里安全。
要不是他随身带着军官证,态度也强硬, 人家还真想拖着不给他取这么多钱。
关月荷一听,当即决定以后不能所有钱都存存折里,或者,要分开两个存折,分开两次取就不会显得多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就他们现在的情况,半年内都不需要考虑存钱的问题。
“一毛钱都没了。”关月荷哀嚎,但心里却十分高兴。
以后他们家想怎么休整就怎么休整,谁敢上门说一句“借房子”,她就敢按一百七一个月的价钱收房租!
快到银杏胡同时,在外头遇上了蹬三轮收废品的伍家旺,看他正在忙着和一个大妈对一旧沙发讨价还价,怕耽搁他工作,关月荷没过去打招呼。
她刚搬到二号院的时候,看伍家旺是咋看都不顺眼,孙大爷孙大妈和孙大山都离开二号院后,伍家旺才慢慢长得顺眼。
现在看他,又更顺眼了。
林忆苦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拨了下车铃发出叮铃铃的响声,高兴道:“好日子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最甜!”
“姐夫上次来学校说,长湖街道那家国营饭店以前的掌勺大厨回来了,先去买几个肉包子吃!”关月荷调转车头方向向前冲,“林忆苦,快跟上!”
“……来了。”有人前几分钟还在说要节衣缩食,转头就要先吃几个包子。他就说,她不可能亏待她那张嘴。
但别说,这家国营饭店的肉包子就是比别家的香。
饭店里人气足,连空凳子都没有。
关月荷接过热乎乎的包子,觉得趁热吃最香,和林忆苦站在饭店门里,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风雪,一口一口地吃着喷香的肉包子。
这家饭店是六三年建起来的,掌勺大厨也是那会儿就在这儿工作。
她没工作前,一年到头攒下来的零花钱够她来这儿买三个肉包,后来工作有工资了,她月月来。
最近几年,掌勺大厨被调走,她也很久没来这儿买肉包吃了。
掌勺大厨刚好出来看看外头的客人情况,顺嘴就问了句站门边的两人:“包子味道还行吧?”
“还是老味道,就您做的肉包最香。”关月荷吃完手里的包子,对大厨大夸特夸,顺便打听:“您以后还在这儿掌勺吧?”
哟?这还是老客人!
掌勺大厨被夸得胖脸上的眼睛成了一条缝,“当然在!您二位以后常来吃饭!”
牛皮纸袋里剩下四个包子,关月荷没再继续吃。
回到银杏胡同,路过一号院,她没忍住进去看了几眼,牛大妈家的大门上着锁,胡大妈家里不知道在吵啥,周红旗家的门敞开着,她就进去给送了个肉包。
“给元宝吃,拿着拿着。”
金俊伟看着手里的包子,没追出去,放桌上的大碗里,又拿另一个碗盖上。
把自行车留给林忆苦推回家,自己跑去三号院,剩下的三个肉包给了两个妈和谷雨。
“妈,你们真行!”真把房子给她抢到手了。
江桂英没往自己身上揽工,“多亏人家金俊伟知道的消息快,一听说牛家卖房,就跑过来给我们报信。不然,这房子都不知道要落谁家。”
江桂英说完,压低了声音提醒她道:“你们院住门房的那两口子也想买,晚了一步,要不是他俩,那房子还能再讲讲价。还好忆苦拉着牛家人去找街道办签了协议,不然还有得掰扯。”
方大妈也庆幸他们快了一步,道:“等房子到手了,你们给红旗家里送份礼,金俊伟帮着出了大力了。”
“嗯嗯!”这都不用她们提醒。关月荷现在更好奇,“陆工和卢大姐也想买牛大妈家的房子?我以为他俩对房子无欲无求,一心只想着吃好穿好呢。”
这俩是双职工,以前有机会分到更宽敞的房子,他们也没要。现在突然想着买套两间半的房子?
而且,“他们有那么多存款吗?”
陆昌和卢燕是双职工,但都是普通工人,又不是技术工或者干部岗,一个月工资加起来最多也就七十多块钱。这也就现在涨工资了,才有这么多。
照他俩经常吃肉吃细粮的吃法,家里有自行车有收音机、手表,除了没电视机和相机,大件也没少买。他们不可能比她和林忆苦还能攒钱。
江桂英和方大妈也被问住了,但很快又觉得这不算啥事。
“别人家以前有没有家底,谁知道啊?陆工还会修自行车,说不定私底下还帮别人修东西挣零钱,谁说得准?”
“也是。”
关月荷觉得有道理,连她都有伯母给的大金镯子做家底呢,别人有金银珠宝也都不稀奇。
“丁大妈家在嚷嚷什么?我刚进来就听到她和丁大嫂拌嘴。”
江桂英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发现旁边的谷雨也学着翻白眼,赶忙捂上她眼睛,“好的不学净学些坏的,你可不能在你妈面前整些乱七八糟的。”
关月荷乐笑了,上次姐夫带谷雨去学校,谷雨看到有学生在争论,她一个劲地给人家加油喊“打他”,还使唤她爸去报公安,点名要宋公安过来。
谷雨好不容易挣开了姥姥的大手,两只手抓着包子躲到了小姨背后,开始埋头啃包子。
没了捣乱的小家伙,江桂英才道:“丁老五挣钱了飘呗,下午回来听说牛大妈家卖房子,也说要买一间。”
晚了,他们早上就拉着牛大妈去街道办签协议了。
“丁老五自己有钱,丁大妈还要拿家里的钱出来,那婆媳俩就吵起来了。”
丁大妈手里的钱,多是几个儿子以前上交的工资攒下来的,之前丁老二分家搬出去,家里的钱半点没分,现在要拿来给丁老五买房?丁大嫂不找她要说法才怪。
关月荷却想着,幸好丁学文没回来,不然他在外头挣的钱都会被丁大妈给盯上。
没一会儿,林忆苦从家里拎了两根排骨过来。
“上哪儿买的?”
“二大妈家的亲戚带过来的,我要了点,给你们晚上加餐。”
说是亲戚,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实就是跑胡同、家属院倒卖物资的小贩,但大家才不管是什么情况,说是来走亲戚的,他们就信,然后默契地各回各家拿钱换东西。
“行,你俩晚上在家吃还是自己开火?”
关月荷和林忆苦对视一眼,默契地回:“自己开火。”
“还有我。”谷雨举着半个包子提醒小姨。
“啧!”这个小棒槌真一点不知道自己碍眼。
隔壁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谢大妈鬼鬼祟祟地小跑过来,一进屋就问:“月荷,你真要买老牛家的房子?”
“对啊,咋了?”
谢大妈高兴得搓手,商量着道:“你现在住的那房子,能不能就租给我家?”
“你家不是有房吗?”一家四口,住两间半房子,这也没缺房子啊。
“不是,我家振兴想把房子换到这边来。你那儿房子比他们现在住的宽敞。”
“不成!”不等关月荷拒绝,江桂英就先黑了脸,“他们买了房子,这房子按理说是要收回去给厂里重新分配才对。”
就算不收回去,也不能租给谢振兴,否则,最烦谢振兴上门的刘阿秀不得在背地里骂死她家?
谢大妈哎哟了声,看江桂英像看傻子似的,道:“哪那么复杂?我都去问过了,月荷和马主任家互换了房子,他们是和房管科签了租房协议,谁被开除了离职了,都不耽误对方继续租现在的房子。月荷以后甭管去哪个单位,她还能继续租这儿的房子!她继续租房子,我们把租金给月荷就行,月荷还能挣一笔钱,多好!是吧?”
她看别人是傻子,别人也看她是傻子。
话是这么说,但她买了房子,还继续把着房子租出去,那些等着分房的不得整天给她添麻烦?
为了一个月两块钱的租金,不值得。
关月荷一个劲地摆手说不干,顺便把人给拉了出去送回她家里。
但她也好奇,“我去了别的单位还能继续租汽车厂的房子?真的假的?”
“看你能不能豁得出去闹了,真要计较得清清楚楚,有些领导家里也问题一大堆,没人揪着不放就不是事儿。”
就好比有些工人前些年因为儿女大了要结婚,申请了重新分房。厂里没那么多大房子,会给工人另外多分个小间,工人再把子女分出去住。但这些工人子女不一定是汽车厂工人。这情况,严格来说,算是非本厂工人占了厂里的房子,但厂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法细究。
“我怎么不知道?”亏她暑假回来着急忙慌地找房子,结果是她瞎着急?
江桂英也瞪大眼睛看她:“我以为你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了!不然我能急着买房?”
“我以为你是觉得早买早便宜!”江桂英还搬出了谷满年,“你姐夫说你以后说不准要分去国家重要单位,万一有人盯着你的房子眼红去举报,耽误你大事,还是买了自己的房子稳妥。”
方大妈也很懵,她也是这么以为的。这不,听说牛家要卖房,就想着终于把事给定下来了,以后不用担心别人拿房子说事。
屋里忽然一片沉默。
关月荷拍了下自己脑门,发誓以后一定要多方面打听好再办事。
“你还想继续租现在的房子?”江桂英不赞同道:“买了房子就去住新房子,为了这点租金耽误以后工作分配,不值当。”
所以,之前说也要买房子的谷满年暂时歇了心思,打算等关月华毕业分配进单位了再说。
关月荷神色复杂,她以后去哪儿已经分配好了,倒是不耽误。
但她也觉得她妈说得对,为了那点租金,不值当。
“不想了,等房子到手了,重新收拾一遍新房子,我们就搬走。”
关月荷开玩笑道:“就是以后你们喊我们吃饭,得加大嗓门。”
中间隔着个二号院,不使劲喊可能听不到。
“几步路的事儿。”
只要没出银杏胡同,江桂英和方大妈都觉得孩子就住旁边,早晚去公厕都能常遇上。
在这边待到要做饭的点,关月荷和林忆苦才起身回家,他们也准备做饭。
还要带上个跟屁虫回家。
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们消息太灵通,林忆苦和牛家的人早上去街道办签协议,只一个下午,消息就传遍了银杏胡同。没办法,他们只听过别人花几千上万买房,但没见过身边有人这么花钱的。
一见到关月荷和林忆苦,就问他们:“真花六千块买牛家的房啊?”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他俩在大爷大妈们眼里,从银杏胡同顶顶出息的年轻人变成了脑子有泡的大傻子。
当然了,想争着买房的陆昌和卢艳两口子更是超级大傻子,甚至还引发了大家对他们的关注:不会是祖上传了什么宝贝下来吧?
就连只想买一间房的丁老五也被大家在私底下议论:挣两个钢镚就飘得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
总之,在银杏胡同大部分大爷大妈们眼里,挣几个钱想买房的,是傻子。在单位上班还想买房的,更是大傻子。
关月荷一回家就笑,“看见了没有?大家看我俩那眼神,用你的话说,就是脑子里装了一片海。”
林忆苦也跟着笑,“咱俩凑一起,东海南海都装满了。”
“什么是海?”谷雨凑过来问:“好不好吃?”
“你个小饭桶,就知道吃。”关月荷拉过小板凳让她坐,转头就道:“你小姨父做的红烧排骨最香。”
奔着“最香”两个字,谷满年过来接人时,谷雨死活不肯走,非要留在小姨家吃晚饭。
“没多煮饭,姐夫你端饭过来吧。”
谷满年本想拒绝,看到林忆苦端出来的菜,立刻应了下来,转头过去丈母娘家盛了饭过来一起吃。
只有林忆苦好几次盯着他们父女俩,一大一小俩碍眼的。
但很快,碍眼的人更多了。
都是二号院下班回来的邻居们,捧着碗筷找上门来唠嗑,都是想知道关月荷怎么想的,真花这么多钱买房子?
和其他人问的不一样,常大爷琢磨了一会儿,问:“月荷,你认识的能耐人多,和我们透个底,是不是上头要有什么大政策了?”
“没有的事。”关月荷坦诚道:“我就是觉得自己的房子比单位分的房子住得得劲,房子还越来越值钱,钱放存折里,利息没多少,真要急用钱,大不了就把房子卖了呗。”
卖是不可能卖的,她和林忆苦都是有单位的人,生病住院还都能报销,踏实过日子不可能走到卖房那一步。
大家敷衍地附和了两句,心里琢磨起了别的小心思。
一开始他们觉得关月荷买房子傻,但听她一细说,越想越有道理。
白大妈回家就找儿子儿媳妇们开会商量:“要是有机会,咱家也买。之前光听人说房子贵,但你们想想,这房子居然涨价!我觉得月荷这人靠谱,咱也跟着买。”
怕他俩有意见,还道:“你们以前上交的工资,分五份,我一份、跃进一份,还有向红一份。老大工作早,给家里交的钱多,拿两份。不够的,你们再拿自己的钱添上。最好买挨着的房子,以后你们还能互相帮衬。”
白红军两口子和白跃进都没意见,但是,房子又不是肉站里的肉,你攒够钱了也不一定能买到。
白大妈是想到就要干,心头一片火热,“月荷说的有句话很对,自家的房子就是更好!”
不止白家,其他几家回去了,也在屋里偷偷商量要不要跟着买个小平房?
罗桂芳只有自己在家,她是完全不考虑买房的事情。
这二号院里,她家是条件最差的,之前全靠她一个人的工资过日子,没攒到什么钱,买房子的事情对她来说有点远。
正要拿起旁边的毛线团织毛衣,家门就被敲响了。
“月荷?快进来,有事啊?”
—
才六点半,关月荷就醒了,从被窝里钻出去,把抽屉里的一大捆钱拿出来清点,确定一分不少,才又给塞回了包里。
盘腿坐在炕上盯着林忆苦看,突然伸手过去捏他鼻子,“醒了还装睡!快起来!”
林忆苦睁开眼,见她一大早就精气神十足,很是认同丈母娘的话:她这一身的牛劲就该进部队锻炼去。
她昨晚从炕头滚到炕尾,来回滚了十几遍,还要拉上他一块儿滚,乐呵了半晚上,估计睡着时已经是一点多了。才睡五个小时,她又浑身牛劲地爬起来,一副准备冲锋陷阵的架势。
“快起来,早点把房子给落到手,心里也早点踏实。”
林忆苦伸手让她拉起来,关月荷啧了声,假装要去拉他,下一秒就把被子给掀了起来。
林忆苦可顾不上逗她了,赶紧爬起来找衣服换上。
他俩收拾好出门时,正好赶上汽车厂的工人们去上早班。
也正和住在门房的陆昌、卢艳两口子碰上面。
“陆工,卢大姐,早啊。”关月荷主动打招呼,任谁听她说话,都能听得出她心情好。
“你们也早。”陆昌脸上没多余的情绪,和往常一样,打过招呼后,就喊卢艳赶紧出门上班。
他们刚往前走一段,又听到身后的关月荷和其他人打招呼问好。
“老爹,你也早!”
关沧海乐呵道:“稀罕,难得一大早看到你出门,晚上回家陪我喝两杯。”
“我下午回学校了,改天吧。”
话音刚落,江桂英的声音就追了出来,“喝什么喝?”
关沧海和关月荷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都忙着往前走。江桂英追出来没看到人,才重重地哼了声,“老的小的都不省心!”
—
在街道办等了半小时,才看到牛大妈一家朝这边走来。
一家五个大人,个个脸上的表情都难看,和笑呵呵的关月荷对比明显。
他们还没走近,关月荷悬起了心,“他们不会想反悔吧?”
“不会,我们签了协议,他们反悔的话,要赔五百块钱。”
当时为了防止牛家人找别人抬价,他才把违约的钱定得高。当然,他也付了五百块的定金。
差点忘了这事了。关月荷勉强放下了心,五百块是一大笔钱,谁悔得起?
牛大妈一来,开口就是:“哎呀,我们昨天冲动了,陆昌给开价六千三……”
关月荷不接她的话,朝里喊:“马主任,牛大妈过来了,麻烦您陪我们去一趟房管局,做个见证。”
“来了。”马主任把帽子往头上一戴,大手一挥,“房管局不远,都骑车了吧?小关同志,你捎牛大妈,走吧,房管局也该上班了。”
关月荷拍拍自己的自行车后座,“牛大妈上来,我骑车很稳,您放心。”
牛老三最急着拿钱,催促道:“妈,赶紧的。”
牛大妈还想半路上和关月荷说说价,但关月荷猛地蹬车子,风呼呼地往人身上扑,牛大妈顾着抱紧关月荷,又没法在大风里张嘴说话,等到房管局了,关月荷又半拉半拖地带她进去。
“同志,我们来办房子过户!”
房管局的办事员看看关月荷,再看看被关月荷拉着手的牛大妈,“你们过户房子是自愿的吧?”
“嗯嗯嗯!”关月荷猛地点头,还示意林忆苦上前,拿出了签好的协议,“街道办的领导给我们做了见证签的协议,按了手印的,还给了定金,您看看。”
“我们不看这个。”
办事员检查了牛大妈手里的房契,又让他们签过户同意书,还有房子买卖协议。
关月荷这时候反而不着急了,仔细地把要签字的都看了一遍,才认真写下自己的名字。写完,目光如炬地盯着牛大妈,许久,“您不认字?”
牛老三急得想上前代签,“妈,要不我来签?”
“不成,房主又不是你。”关月荷一把就把人往后扯。
还是牛老大上前劝道:“妈,签吧。咱昨天都商量好了。”
这时候反悔,就把两家人都得罪了。再说了,他可不信陆昌真能六千三来,怕是连六千都没有。
牛大妈还是为失去的三百块痛心,最后咬咬牙,签了下去。
“你们点一下钱。”
牛大妈家拿到了剩下的五千五,关月荷拿到了一张薄薄的绿皮的私有房产证。
这是完全属于她和林忆苦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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