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外贸部
牛家拿到了全部的卖房钱, 还要忙着找马主任和厂工会的人做分家的见证,其实就是当面把钱分了, 立好字据,免得以后说不清。
这跟关月荷没关系,签好的合同里写得很清楚,牛家在元旦前搬家,她和林忆苦暂时不着急收拾房子。
林忆苦见她把房证收她衣服口袋里,就知道她改主意了。
出门前她特意说了各骑各的自行车,办完过户了就各自回部队、学校去。
“先回趟家?”林忆苦给她递话头。
“反正已经请过早上的假了,时间还早,还能在家吃个午饭再走。”
关月荷脸上的表情正经不过三秒,一出房管局的大门, 半张脸藏在围巾里, 半光明正大地嘻嘻笑。
关月荷和他挨着手一块儿推车走路回家, 声音雀跃,“新家比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还宽敞些, 就是得把隔墙拆了,家里有个两间住人的屋子就够了, 下次让伯母来家里多住几天……”
关月荷说着, 又笑了下,转头和林忆苦小声道:“一朝变回穷光蛋, 但这个钱花得真开心。”
“以后再攒钱买一套。”
关月荷一脸惊恐,猛地摇头,“太以后的时候还是以后再说吧, 先把欠的外债给还了。今年这个年要勒紧裤腰带过了。”
她一副惨兮兮的表情看着就好笑,林忆苦故意问:“过年勒紧裤腰带,现在吃不吃肉包?”
“嘿嘿。吃!没吃早饭已经饿得没力气骑车了, 快走!”
说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人,又带回了一纸袋包子,照旧给周红旗家送了一份过去。
“金姐夫,房子过下来了,等我们搬家过来了,再请你和红旗姐来家里吃饭。谢谢你帮忙。”
“嗐!以后都是住对面的邻居了,不用谢。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金俊伟也不全是看在和关家多年邻居的份上才帮忙传消息、砍价,他就怕买对面房子的人不好相处,以后糟心事多。要是住对面的是关月荷和林忆苦,他可太放心了。
“等房子收拾好了再说,我这离放假也还远着。”
今年春节晚,怕是要二月初才放假。
“行,要帮忙就喊一声。”早点搬过来最好,他家元宝昨天放学回来听说关月荷要搬到对面住,在家欢呼来着。
他俩带着包子和房证回了三号院,江桂英和方大妈拿着证稀罕,小心翼翼地翻开,看了又看。
“进城快三十年,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房证。”江桂英看着这小小的本子感慨:“我以前去和房管科签分房协议就觉得够美了。”
方大妈附和道:“谁不是呢?我们以前在老家倒是有张宅基地的证,进了城当工人,周围都是等着单位分房,祖上没点家底,都搞不到这么个证出来。”
方大妈忍不住捂嘴笑了出声,又拍了下江桂英的大腿,“还是咱俩的娃有出息,攒钱买了房子,怎么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江桂英盯着手里的证,看得眼睛都泛起了泪花。
她和老关靠招工从乡下农民变成了城里工人,他们的小闺女则是买了城里的房子,扎扎实实地在这个城里有了家业。她都想冲到院子中间大喊“感谢国家”了!
正感慨时,关月荷趁机插嘴,“我都说买房子好了吧?你们要不也……”
江桂英和方大妈顿时没心思感慨了,把证还给了她,都说要准备午饭,让他们早点吃了早点回学校、部队。
她俩是觉得有个房本好,但没有也不重要。让她们拿出几千块来买两间屋?不敢想。
关月荷啧了声,手肘碰了碰林忆苦,笑道:“你看,刚刚还把这本子当传家宝稀罕,叫她们买房就跟挖肉了一样。”
她也就是开开玩笑,没想着非要劝她们跟着一块儿买房,她两个爹和关爱国都在汽车厂工作,不出意外,这辈子都是汽车厂的工人,房子能一直住下去,买不买都无所谓。
“长辈们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准确来说,是大部分工人和月荷的想法不一样,别人都觉得单位的房子能一直住下去没必要买,但她就是想住个写自己名的房子。
刚要起身去帮忙做饭,二号院和三号院在家的邻居们都找上门了,就为了看她刚拿到的房证。
“房证长这个样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二大妈惊呼。
“让我也看看。”后面的丁大妈挤进来看。“只要买了房,都是去房管局办这个证?”
其他人一听,纷纷看向丁大 妈,“你家丁老五找到房子要买了?”
“我随便问问。”
其他人一看丁大妈笑成菊花的褶子脸,谁还猜不明白?丁老五是真要在外头买房子!
就是不知道这钱是丁老五自己挣的,还是丁大妈把家里多年家底给垫的。
以前不觉得自己的房子和单位的房子有区别,看牛大妈家,不也一样住银杏胡同?不也得每天早晚排队上公厕?除了不往厂里房管科交房租,剩下的都一样啊!
再说了,那房租少得很,根本没差别。
但看了关月荷拿的绿色本子,才看到了实质性的区别。
单位的房子,有可能会被收回去,但自己的房子,那是能一直往下传的,想租想卖都由自己心意。
关月荷的买房行动,再次给银杏胡同的居民们来了场震撼。
但这次说她和林忆苦是两个大傻子的人少了一半。
—
关月荷给兰韵琴捎带了俩肉包子,还邀请她一起冲食堂吃饭,“我从家里带了菜,打饭就行。”
兰韵琴想拒绝,但没抵得住诱惑,还是跟着关月荷在呼呼寒风中咬牙奔跑。
吃到一半,兰韵琴才回过神来,“只打饭,为什么还要冲前面?”
“跑一跑,饭更香。”关月荷托混熟脸的阿姨帮忙热菜,端过来一开饭盒,香味吸引了不少人看过来。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饭菜特别香?”
兰韵琴没被她的歪理邪说绕进坑里,分明是她带来的菜香,和饭、和跑步没关系!
“好吃!”兰韵琴叹气,“以前谈对象没多想,找了个啥也不会的,一家四口天天在单位食堂吃饭。”
要是遇上休息天,他们还得带着口粮回婆家或者娘家搭伙。
“别叹气了,这顿饭不是林忆苦同志做的。”她回想了下在卓越服装厂住宿舍的那三年,“食堂其实也挺好吃的。”
不然,她冲食堂的劲头可练不出来。
“你家里有大喜事啊?”下午回来就一直乐呵呵的,走路时脖子伸得老长,下巴也高高仰起,有点像她住郊区乡下的大姨养的大鹅。
“嘿嘿,大喜事!”
兰韵琴等了一会儿,见关月荷没想着说出来,也就没问,“恭喜你啊关月荷同学。”
过了两天,兰韵琴就知道关月荷的大喜事是什么了。
一路跑回宿舍,满脸震惊地看着关月荷:“月荷,你被外贸部选上了?!”
这真是天大的大喜事!
宿舍里的其他舍友立刻看了过来,“真的啊?”
兰韵琴肯定道:“当然是真的了,系主任给大二的学生上课,专门提了月荷,说月荷还没毕业就被外贸部来学校要人了,让他们跟月荷学习。西语系的人都知道了,我刚从系里回来。”
“外贸部啊!月荷,你这偷偷放了个大卫星啊!”
关月荷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她以为要到她快毕业了,大家才会知道呢。
嗐!亏她之前还暗自偷笑,甚至还可惜不能摇摇尾巴。
兰韵琴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到她肯定早得到了消息,又羡慕又高兴地扑过去,“啊啊啊,你怎么能忍得住不说?”
她没扑得动人,好在隔壁宿舍的西语系同学得了消息也找了过来,纷纷给兰韵琴助力,一伙人才把关月荷扑倒在床上。
“怪不得你去自习看书会突然躲书背后偷笑!”
兰韵琴一听,跟着道:“她晚上睡觉也偷笑!”
换位思考一下,她们要是还没毕业就被外贸部点名要人,她们做梦也会笑醒。
关月荷陪舍友、同学闹了一会儿,才道:“我下学期上完就毕业了,所以人家才提前来要人。说不定以后我们还是同事。”
其他人当然也盼着以后能进外贸部,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行,你先进去给我们探探路,以后我们进去了,关月荷同志一定要多指导工作啊。”
只有年纪最小的那位同学举手,“你们都去外贸部吧,我想去外交部当翻译。”
“哎,我也有点想去外交部。”有人临时反悔。
“都去,想去哪就去哪。”
宿舍里传出一阵阵笑声,其他宿舍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停留往里看,也不知道这帮人围着最里头的下铺在讨论什么。
关月荷还没毕业就被外贸部选走这个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不止班上的同学,还有西语系其他专业的研究生,没少和她道喜。
顺便找她取经:是找老师推荐,还是去外贸部自荐?
关月荷也没藏着,把自己知道的都给说了。
“你以前就去广交会当翻译员了?”一位同学惊讶,“你不是在卓越服装厂上班吗?”
这位同学也是京市本地人,自然知道卓越牌运动服和运动鞋,知道关月荷是这家厂出来的,还找她问过有没有内部票可以购买呢。
“这事说来话长。”
关月荷就说到了自己是五星汽车厂的厂子弟,汽车厂当时缺翻译员,就把她借过去帮忙了一段时间。
在同学的追问下,还抖了不少没提过的老底。
另一位同学总结,“所以,你是见义勇为抓到了罪犯,得到了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读了英语专业。毕业后被汽车厂借调去广交会当翻译员,被外贸部的领导看到。外贸部的领导来咱学校选人,正好知道你,就选上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关月荷点头。
中间或许还漏了一点。外贸部的领导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一直记得她?
五星汽车厂在年初和外国汽车讨论合资的事情时,外贸部的领导也参与到了合资工作小组里,而章新碧和郭旭升也是小组成员。工作之余,说到外贸部当下缺人,两位老师就提到了她,算是给她做了推荐人。那位领导也因此想到几年前广交会上给其他厂做翻译的小关同志,这才有了外贸部到京大西语系选人的后续。
这也是章新碧上个月给她写信问她外贸部有没有找她谈话,她才知道的。
至于为什么没有谈话这个步骤,可能是现在大家几乎都认为,他们这第一届研究生,毕业出来就是要看国家哪个岗位需要就去哪儿的。外贸部需要人,她毕业后分配过去,服从组织安排,没什么好谈的。
也可能是人家打算之后再找她谈话。
京市本地的同学眨了眨眼,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七零年年底,日报报道过一则新闻,说服装厂女同志徒手斗持枪歹徒,为民除害,是你啊?”
关月荷脸颊发热,被同学们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怪不好意思的。
但抓逃犯上日报头版这事,别人每次提,她都挺直腰板。
“昂!就是我!”
后来她和林忆苦还继续立功,原来公厕地下的东西才被挖了出来上交。
“你也太厉害了,那可是带着枪的逃犯!”他是京市本地的,当时为了抓这逃犯,部队的人都出动了,他家那一片都被摸查了一圈。
围在身边的同学一脸震惊。
这下对关月荷同学是佩服得眼红不起来了。没办法,这人能文能武,学不来的。
其他专业的同学本来还有些疑惑:外贸部是国家重要部门,难道不找老师同学了解情况做政审?
一听,人家是军属,还立过功。那真是没得说了。
也有人羡慕、佩服完之后开始发愁,“那我们还有机会进外贸部吗?”
这个问题直接问到了老师们面前。
“当然有了。老师不常说吗?国家处处缺人才,只要你们是块金子,不用愁没人来抢着要。”
关月荷又搬出了她鼓励人的那套话:“郑厂长说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说得大家心头一片火热,捏着拳头等着在自己的专业上大施拳脚。
但是,“郑厂长是谁?”
“卓越服装厂的厂长郑行敏同志。”关月荷到哪儿都不忘给卓越服装厂做宣传,“卓越牌运动服、运动鞋,质量顶顶好!”
其他人:“……”
—
“我在法学院都听到你的大名了,出大风头了吧?”
难得,姐妹俩在图书馆遇上,好不容易才找到个空位挨着坐。一坐下,关月华就没忍住话。
关月荷嘚瑟地摇头晃脑,要不是身在图书馆,她得给她姐表演一个哈哈大笑。
“你们学法律的真八卦。”
关月华白了她一眼。
还真不是他们学院的人八卦,没毕业就被国家重要部门提前内定的少之又少,西语系有个研究生没毕业,提前大半年被外贸部选走,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
她舍友听说后,都找她求证:月华,你妹妹真被外贸部选上了?
甚至有人还眼红了,说提前毕业就是好,赶在大部队前面,进好单位的概率高。
她这两天没少给眼红的人泼冷水:管好自己吧,反正外贸部看不上你。
“没人眼红你?”
“应该有吧。”犯红眼病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丁学文成狗大户、买了房,她都犯红眼病呢。要是她知道她身边的同学被外贸部选上,而自己没有,她也是要偷偷眼红一阵的。
见关月华皱眉,关月荷又小声道:“我和他们不是一个时间毕业,没有竞争关系,眼红就眼红了,过个半年我就走人了。”
她和其他同学没有竞争关系不说,他们或许还想着她早一年进外贸部,以后还能从她这儿提前了解外贸部招人的消息。
关月华放心了不少,但还是叮嘱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多长个心眼。”
关月荷想贫嘴,但怕她姐气得忍不住骂人,这里可是图书馆,大声喧哗会惹众怒。
转头就显摆起别的,“我买到房子了。”
关月华眼睛瞪大,忍住声调,“这么快?买哪儿了?”
“一号院牛大妈家的房子,花了六千。掏光家底,还倒欠三百。”关月荷顺势道:“待会自习结束,你请我吃饭。”
关月华一肚子的话堵在嗓子眼,做了个深呼吸,“别说话了,学习。”
关月荷只当她默认了请吃饭这事,翻书本时的沙沙声都透着快乐。
到了饭点,她就喊人:“走啊,吃饭去。”
过了俩星期,谷满年再来学校时,单独给她带了一网兜吃的,“你姐说你学习辛苦,给你补补脑。”
说完就跑了。
关月华给他的原话是:叫她补补尾巴,一天天显摆个没完了。
但关月荷不知道,并且在往兜里翻出了一小包核桃,以为真是叫她补脑才送的。
她也确实因为毕业论文写得脑子都要坏掉了。
倒不是她写得不好,是秦老师要求极高,她也只能继续咬牙写了改、改了写。
通过写论文这事儿,她也算是知道了,她真就只在语言上灵光些,搞学术研究这条道不是她能走的。
也因此显得成霜同学在她心里,更厉害了。
“怎么会?!”成霜一个劲地摆手,“还是你厉害。我就知道,你分配的单位不可能差。”
“外贸部哎,月荷你真厉害!”成霜夸得尤其真诚。
也有夸得酸气冲天的。
关月荷被外贸部提前选上已经不是秘密了,谷满年来学校找关月华,就从她舍友们那里听说了。关月华叮嘱他暂时别给家里说。
但这哪有不透风的墙?
一个普通的日子,关沧海下班回来时红光满面,“月荷被分配到外贸部了!”
江桂英先是问了外贸部是个什么部门,然后才摸了摸关沧海脑门,“烧退了啊,乱说啥胡话?月荷都没毕业,分配个啥?你听外头瞎造谣……”
之前还说月荷要给国家领导做翻译,去国外访问呢。净胡说八道。
传到外头,她兄弟和小姑子都找上门求证,她还得解释半天才把人送走。
“哎呀!真的!”关沧海激动道:“技术科白工他闺女去年考上了京大的西语系,上课的老师亲口说的,西语系的研究生,关月荷同学,还没毕业就被外贸部给选走了。白工他闺女以前就在宣传科上班,回来就问白工,月华是不是有个妹妹叫关月荷。你说,这不就是我们家月荷?”
江桂英呼吸都停住了,张着嘴巴,听到关沧海激动得在屋里来回走,一个劲地念叨:“是不是要给大哥说一声,让他看看咱爹娘坟头冒没冒青烟?”
江桂英回过神,没好气地拍他,“瞎搞封建迷信!别影响了月荷!”
说完,又紧张地跟他确认:“白工他闺女没说错名字吧?真是咱月荷?”
“就一个系,月荷说过她这届研究生招得少,全系就三十个人,不可能有同名同姓的。要是有,她早当玩笑话说了。”
“老关!桂英!你家月荷真分配到外贸部了?”
白工最先找了林大爷问关月荷是不是就在京大西语系读研究生,得了准确答案,没少给同车间以及林大爷车间的人说这个消息。
而关月荷同志,就这么在五星汽车厂又出了一次名。
上次这么出名还是她抓到逃犯上报纸那会儿。
这不,听了消息的邻居们都上门来求证消息的真实性了。
也有半点不求证的,一回家就直接和家人邻居说:“二号院那个关月荷,已经被分配到外贸部了!”
嚯!
这话无异于投了个炸弹,把不少人给惊到了。
虽然好些人不知道外贸部是个什么部门,但带了个“部”字,那肯定是国家重要部门没跑了。
这不,不少人都跑三号院去找关沧海和江桂英打听。
江桂英才知道消息,刚从震惊、疑惑、狂喜等复杂情绪中回过神,但脑子还算理智,下意识地摆手:“月荷也没和我们说,这消息做不得准。”
“对对。”关沧海也很快反应过来,“要真有好消息,月荷能不给家里说?都这个点了,大家回去做饭吧。”
这个时候,必须得低调!
就怕瞎显摆坏了月荷的事。
“你家月荷被分到哪个单位我都不觉得奇怪,这闺女从小就能耐。”
“月荷以后这职位得比她之前高不少吧?哎哟,怪不得都说现在的大学生金贵。”
“老关,你赶紧给月荷去个电报问问情况啊。”
“月荷进外贸部,月华以后也差不了吧?老关,你们家闺女够出息的。”
邻居一边问一边夸,三号院后院里一股浓浓的酸味。
林大爷过来疏散人群,“都是半路消息,大家听听就算了。今晚不吃饭了?回吧回吧。”
送了好几拨人走,趁着外头没人,两家人赶紧关起门。
关爱国看爹妈在屋里捂着嘴转圈圈,不敢扫兴地提醒做饭的事。
说实话,他也为他二姐高兴,真厉害啊,不声不响地就进国家部门去了。二姐真是一步赶在了前头,步步赶前头。
前些天大家还在说她以后是有房子的人了,今天就又说她要分到了国家部门。
爹妈说对了,老关家的好脑子都长在姑娘身上了。
隔天早上,谷满年把谷雨送过来,听丈母娘说要给月荷寄电报,疑惑:“家里有急事?”
一听是找月荷问分配到外贸部是不是真的这事,谷满年见都传开了,也就给她透了底:“是真的。”
江桂英瞬间乐得都忘了问谷满年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112章 挣外汇
江桂英得到确定的消息, 最后还是没把电报给发出去。
墙上挂着的老黄历已经撕到了一月中旬,想着这学期也快结束了, 大学生期末不少考试呢,研究生应该也一样,还是别因为其他事耽搁学习了。
“姥姥,要碗。”谷雨从自己背来的小挎包里翻出来一包糕点,让姥姥给她的小木碗,她要放碗里吃。
“哎,给你拿碗。你一大早上就和你爸去供销社了?”
“伯伯给的。”
“你大伯昨天去家里?”
“和哥哥。”拿到了碗,谷雨不肯再说了,几块糕点放进碗里,再给姥姥和隔壁的方姥姥分。
正好, 江桂英也要去隔壁给老姐妹说好消息。
从谷满年的嘴里得到了确认, 这回再没什么好怀疑消息真假的了。乐着乐着, 江桂英才啧了声,拍了下大腿, “肯定是星期天去京大就得了消息!这么好的事,也不知道往家里报个消息!”
“估计是刚定下来, 怕出意外没敢往外说。”方大妈猜测道:“你看, 外头的人一听月荷分配进部级单位,个个都找上门。这时候小心些是对的。”
万一被眼红的人搞破坏怎么办?这种事在汽车厂里屡见不鲜。
“是这个理儿。悄悄和家里说一声也行啊。”
上晚班回来的林思甜闻言, 加速吃早饭,蹑手蹑脚地回了自己屋,连锁门的声音都放得最轻。
她也是知情不报的团伙之一, 还是躲一躲吧。
她们在银杏胡同还算好,大门一关,别人总不能撞门进来。
关沧海就不一样了, 今天来理发店的人尤其多,连陈大爷都不得不上手帮忙剃头发。
好些来剪头发的人嘴真碎,恭喜了理发店里的老关、小关两位师傅,然后就说自己家或是亲戚家的谁谁谁读过工农兵大学、或是正在读大学,以后说不定和月荷能成同事……
陈大爷面无表情地咔咔剪头发,几分钟就能剪好一个头,“下一个。”
唠嗑的人往前面的镜子一看,脸色发黑,瞪了眼身后的理发师傅——陈大爷,乐呵呵地来,气呼呼地走。
下午好不容易能清闲一会儿,关爱国蹲在理发店门槛上叹气,要是理发店天天都这么多人,他会累死。
这天下班回去,谷满年被留在家吃饭,然后接受长辈们的“审问”。他们就想知道月荷是怎么被选上的。
谷满年双手一摊,“我真不知道是怎么选上的,等月荷回来了,你们再问她。”
“……行吧。”想问林忆苦,又想起来他最近住部队,不在家住,也问不到人。
—
“阿秋!谁在念叨我?”
正在学校准备期末考的关月荷不知道,不少人等着她放假回家回去讲故事。
“我看你是感冒了。”兰韵琴提醒她待会去卫生室买感冒药片,手指比划个三,道:“我都连着三天晚上帮你捡被子了!”
她家两个娃睡觉都比月荷老实。
关月荷连声道谢,但是没打算去买药片吃。她身体结实得很,多喝点热水,跑跑跳跳很快就好了。
再有,林忆苦最近忙,没空带吃的给她加餐补油水,等她放假回家,必须补起来!
自习到一半,班上有个同学找了过来,把她喊出了自习室。过了半小时,关月荷才独自回来继续自习。
“他找你干嘛?”
“老师给几个留校的同学推荐去外研社实习,他来问我在那儿实习都干什么活,有没有要注意的。”
老师推荐他们去实习,更多的是考虑他们寒假留校不上课,不如去外研社锻炼锻炼。但也有同学拒绝老师推荐的。
兰韵琴挡着嘴巴小声道:“陈思敏说大二的学生自己办了个英语社团,寒暑假出去找外国人交流锻炼口语,还能给自己挣生活费。陈思敏去问了,研究生想参加就去报个名,社团好安排分配。我也打算去报个名,练练口语,顺便挣点钱。”
“上哪儿找外国……”关月荷瞬间了然,“给外国人当导游锻炼?年轻人的脑子真灵光!”
去年七月,《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通过,国内开放了不少合资项目,跑来国内考察顺带旅游的外国人越来越多了。
“听说给的是美金。除了导游费,还有额外收到的小费。不愧是咱专业的师弟师妹,就是敢想敢干。”
他们这帮研究生,个个都是工作好几年的,都没想到要利用课余时间去办社团挣外汇。
关月荷摇头,“天天都上课,星期天也干活,难不成要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上学,一半出去干活啊?”
兰韵琴笑了,也是,他们就算有空,那也得放假和最后一个学年的时候。
“你去不去?”
关月荷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拒绝,“我还是不去了。”
这个节骨眼,她还有半年就能拿到毕业证去外贸部报道了。
何况她是军属,万一当导游时接触到的外国人有问题,可就说不清了。谨慎些最好。林副团还在为成为林团长奋斗呢,她也不能给他拖后腿。
兰韵琴一听她的顾虑,当即也赞同道:“你还是别去了。”
“等我挣到外汇了,收假回来给你带点心匣子。”
“那我就等着了。”关月荷给她打气,“多挣点。外国人的钱不挣白不挣!”
—
“外国人的钱不挣白不挣,挣到了,咱就是给国家挣外汇出一份力!”陈立中的口号格外响亮。
他和丁学文破天荒地跑来京大找她,主要是想找她帮忙翻译出简单的指路、介绍景点的对话。
里头不乏还有关于故宫、天坛等地方的介绍,甚至还有去长城的。一看就是打算用来给外国人做导游用的。
“大冷天去爬长城啊?”关月荷不理解。
“不一定去,但我们得知道,万一他们问起来,我们不会说,那多尴尬。”陈立中道。
行吧,也有道理。
“你们放假不去给学生上辅导课了?”
陈立中理直气壮道:“上辅导班哪有挣外国人的钱容易?”而且还更多。
关月荷盯着他俩看了好一会儿,嘀咕道:“你现在应该改名叫挣钱能手。”
把资料翻了一遍,问:“什么时候要?不着急的话,你们在这待个下午,我今天给你们翻译出来。”
陈立中眼睛一亮,惊喜道:“当然不着急!月荷,你是这个啊!”
说着,竖了个大拇指,连声夸了又夸。
这俩人跟着关月荷走,好在星期天的空教室不像平时那么多人,就近找了一间都有空位置。
“理工大学没设西语系,师大有英语系啊。”关月荷看向丁学文,目光询问他怎么大老远跑到京大来专门找她翻译。
“陈立中去我家找我,提到你买到了房子,正好没事,我们就过来了。”丁学文又道:“我和我们学校西语系的同学不太熟,想着还是找你靠谱。对了,你买到房子怎么不给我写信说?”
刚问完,丁学文瞬间想到自己买到房后也没写信说,笑着替她回道:“当面显摆更高兴,我知道了。”
关月荷却是关注到另一个重点:陈立中知道她买了房?
哼!肯定是思甜和他说的。
但现在没到戳开窗户纸的时候,关月荷也没追问。而是显摆起另一件事:“我被分到外贸部了,明年七月毕业就去报道。”
陈立中和丁学文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纷纷贺喜。
“找月荷找对了,月荷这个水平给我们翻译真是大材小用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立中的夸奖总让关月荷想到丁学文以前来信说的一句话:陈立中养猪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说要多夸猪,让它们心情好,就长得好长得快。
相比之下,丁学文的祝贺显得格外真诚,连着说了两次:“太好了,月荷。”
夸完,陈立中又问:“你们系有几个人被选上?”
“就一个?!太厉害……”
关月荷没了显摆的心思,抬手喊停,“别说话了,我要干活了。”
陈立中立刻闭上了嘴巴,和丁学文拿出自己的书各看各的。
他们带来的需要翻译的资料拢共二十张纸,对于有多年翻译经验的关月荷来说,没有什么翻译难度,手头的笔几乎没停过,只偶尔想不起来某个单词,得停下来翻翻字典,刷刷刷地写出一行行英文。
中途,陈立中跑出去一趟,然后带回来一纸袋吃的,给关月荷补补脑力。
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把他们的资料翻译完,关月荷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了,才递过去给他们。
翻译好了,但关月荷也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们都会读吧?”
“没事,我们学校有英语口语社团,我报名了。”不会的,拿过去找会的同学教就行了。
陈立中则道:“等寒假结束了,再给你算提成。”
“啊?不用。”关月荷没想过收钱的事儿,摆摆手,道:“你们挣到钱了,请我吃顿好的就行。”
“那不行。”陈立中坚持,“我们挣到钱了请你们吃饭,是朋友一起庆祝。你帮了大忙,该给的提成不能少。就这么说定了。”
“我没意见。”丁学文附和。
没给关月荷拒绝的机会,丁学文又道:“我那房子收拾好了,我想着,要不你们年初一那天下午来家里吃饭?”
想把大家凑一起也不容易,得考虑林思甜、许成才和秦子兰的上班时间,想来想去,也就年初一的下午,大家都有空。
“我和林忆苦可以。”
“行,我俩走了啊。”丁学文没让她继续送,但外走了一段,看到关月荷还坐在靠窗的位置目送,又挥了挥手,“年初一见。”
关月荷也挥了挥手回应,表示自己听到了。
外面的天色全暗了下来,关月荷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和他们往反方向走,先绕去了食堂。
关月荷没想到,还有大二的师妹找到她宿舍来。
叶知秋拿着一沓资料站在她宿舍门口,敲门,“我找关月荷师姐。”
“找我?”关月荷端着洗脸盆回来,看到自己宿舍里多出来的陌生面孔,以为是舍友们的朋友,却被告知是来找自己的。
一问来意,关月荷才知道,叶知秋是大二的学生,英语社团就是她办起来的,提出要利用假期时间去给外国人当导游挣外汇,也是她提出来的想法。
至于为什么突然来找关月荷……
“我去找秦老师帮忙看这些翻译稿对不对,秦老师让我来找师姐。哦,秦老师是我们社团的指导老师。”
“这样啊……你把资料给我看看。”秦老师真会给她找事干,生怕她闲着。
叶知秋悄悄抬头看坐对面翻阅她带来的资料的关月荷。
她从上京大开始,好几次听到老师们提到一位叫“关月荷”的老学生,和老师们教过的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
第二个学期开学,去办公室交材料时,偶然听到老师说那位叫“关月荷”的学生回来读研究生。
到了这学期,又在系主任的课上听到“关月荷”这个名字,说她被外贸部提前选走了。
她好几次在学校里见过关月荷,但当时互相不认识,现在终于把名字和本人对上了。
关月荷刷刷地飞快翻阅,发现这资料和丁学文他们带来的差不多,都是拿来给导游背的。
“我这两天要考试,星期五之前给你行不行?”
“啊?行!行行行!”叶知秋没想到她应得这么快,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地点头,“谢谢师姐!”
“哦对,师姐,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吧。”
她回去要纠正某位同学的话,月荷师姐分明很好说话!
关月荷挑了下眉,她是上学还照常领工资的人,眼前的师妹一看就是没怎么上过班的,上学应该只能领补助。她可不好意思吃学生请的饭。
“不用了,你宿舍住哪儿?”
叶知秋报了自己的宿舍号,关月荷还惊讶了一瞬:她读工农兵大学的时候,就住的那栋楼!甚至还是同一层!
“师姐,等你有空了,我一定请你吃饭!”叶知秋想着,师姐期末肯定事儿多没时间,这学期没空,下学期总有空吧!
等人一走,宿舍的舍友可惜道:“早知道我也跟着你们学英语了,现在都能出去挣外汇了。”
关月荷也羡慕她们能投稿挣稿费。
考完试,关月荷就开始看叶知秋带来的资料。
里头的中文句子底下都是翻译好了的英文,是叶知秋和社团的人一起完成的,但他们不放心,想着找老师帮忙看看有没有错误,生怕在外国人面前说错出糗。
关月荷就找了支红笔,逐字逐句地检查,遇上错的就圈出来,再在旁边写上修正后的。
别说,人家这份资料可比陈立中和丁学文他们整理的全面多了,挺厚的一本,涉及到了京市所有的景点,甚至还有带着去京市胡同转悠的。
两相对比,叶知秋这简直都能成立个专业的外国导游社团了,把丁学文和陈立中衬托成了个草台班子。
所以,关月荷改正好之后,把资料送到了叶知秋宿舍,顺便多问了一句:“我有两个朋友寒假也想做导游,你们的资料可以买吗?”
叶知秋没想着他们社团能揽掉整个京市的外国游客,其他学校的人一起参与,对他们没多少影响。
也大方地表示不用收费,说整理好 复印时多给她复印两份。
见关月荷坚持要给钱,叶知秋才道:“那就给个复印费好了。”
其他人来报名,由社团的干部安排分工和分配路线,收到的钱会抽出一半作为租车、买道具和社团发展的费用,所以,报名的人是免费给发这份指导资料,还由社团统一培训口语。
关月荷想了想,让叶知秋不用给她资料了,决定还是让陈立中、丁学文找叶知秋商量,他们互相交流或是买资料,都由他们自己定。
眼看着这学期也要结束了,时间太紧,关月荷没继续多待,出去给陈立中和丁学文都发了电报。
她这一走,叶知秋宿舍才热闹起来。
“我说的没错吧?月荷师姐人多好说话,何明朗瞎说。”叶知秋大声道。
秦老师让她去找关月荷看稿,她寻思着她跟关月荷不熟,要不要找个中间人帮忙介绍,例如刚来报名的兰韵琴师姐?
副社长何明朗当时就皱眉道:“关师姐不好说话,不知道她会不会帮忙。”
但兰韵琴让她大胆地去宿舍找人,做了番心理建设,她才去关月荷宿舍,这才过了三天,资料就送回来了。人家中间两天还要考试,改好后甚至还给送到宿舍来!
其他舍友也纷纷道:“师姐看着是很好说话。”
隔天,一宿舍的人围住了何明朗,都在说关月荷人特别好,还把改好的资料哗啦啦地翻给他看,里头红色的字密密麻麻的,圈起来的也不少,一看就是改得特别认真。
“月荷师姐得罪你了?”
“怎么会?!”何明朗觉得自己也很无辜,“我好几次在系里、在学校碰见师姐,跟她打招呼,她都是直接跑过去,理都不理我。”
遇上得有五六次了,他喊人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响亮,但愣是一次都没收到回应,甚至连道眼光都没有。
“……”叶知秋沉默了一会儿,十分肯定道:“她没看到你,下次你跑她前面去喊人。”
何明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他觉得他跑不过关师姐。咻的一道风就过去了,怎么跑她前面?
而收到电报的丁学文和陈立中已经决定,考完最后一门课,再跑一趟京大,找英语社团的叶同学。
只是他们来迟了一步,等他们放假过来时,关月荷已经载着行李回家了。
关月华一路上都在叮嘱她:“你被分去外贸部的事已经传遍银杏胡同了,回去了,甭管谁上门做客,送来的礼都不要收,尤其是舅舅和小姑他们……”
“知道了。”关月荷提醒她:“少说几句吧,风跟刀子似的。”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回家和林忆苦睡大炕、吃肉,至于那些还没耍到她面前的小心思,暂时不用想。实在太烦了,她也不是不能使使力气。或者,
“他们要是上门,你过来帮我骂人,他们骂不过你的。”
关月华是真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关月荷低估了胡同大爷大妈们的热情,见到她回来,个个都追着问:“月荷,是不是真的?”
“真真真!”关月荷一边敷衍地点头一边费劲给自己开道回家,她真是在胡同里出大风头了。
刚进屋没多久,屋里就挤满了人,都是等着她给讲怎么被外贸部选上的。
本以为能听到个热血激动的故事,谁知关月荷三两句就给说完了。
“没选拔,没面试,人家找了学校领导下了文件,我后来才知道的。”
“就这样?”
“不然还要哪样?我水平也不差啊!”关月荷自夸道:“我两次去广交会当翻译员,一般人能有我这个水平?”
确实也是。但也有人问:“你怎么没被选去访问团给大领导当翻译呢?”
这话说的,真扫兴!关月荷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因为人外有人啊!”
全国近十亿人,比她厉害的多了去了。
邻居们待了一会儿,才纷纷散去。
本以为能听到些什么了不得的事,但啥也没有。他们想过年时候和非银杏胡同的人吹一下“我们胡同有个院的闺女”,发现不是很好吹,就干巴巴的一句“人家没毕业就被外贸部招走了”,说着不太得劲。
“可算是散了。”江桂英大呼一口气,刚刚屋里挤得没处落脚,谷雨死活不肯进来。
关月荷也庆幸,正忙着烧热水喝,忽然发现江桂英正盯着自己看。
“妈,你有事说事。你看得我瘆得慌。”
江桂英瞪了她一眼,酝酿了半个月的好话一下子被忘得一干二净,想想还是觉得,这好话说不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月荷毕业后是真要进外贸部了。
见关月荷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平淡态度,江桂英也把激动的情绪都给收敛到了心底,帮着一块儿收拾家里。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林忆苦要是在家,他自己就能收拾得很干净。最近他住部队,她和老姐妹隔个三五天就过来收拾一遍,家里干干净净的。
“对了,你姐夫给送的肉放我那边了,晚点再给你拿过来。”
关月荷肚子里的馋虫就冒出来了,决定今晚要做两个肉菜!
“你看什么时候搬一号院去?”江桂英算过了,其实她从三号院出发,到二号院的左耳房和到一号院的东厢房,距离几乎一样。
关月荷不答反问:“牛大妈家都搬走了吧?”
“走了,那边的锁都给换了新的。”江桂英说到这事还有气,那牛老三竟然还想赖着继续住,说是还没租到房子,好在邻居们都帮忙,把他给赶了出去。
“过年后吧。”趁着这边的房子还没还回去,早点把那边的房子该拆的拆、该刷大白的刷大白,年后应该能搬过去住,到时候就去汽车厂房管科还房子。
江桂英点头,“早点搬过去也好,省得有人常惦记。”
“谁惦记?惦记什么了?”
“惦记啥?当然是你现在住的房子了!”江桂英又好气又好笑,“外头人说你这屋子风水好,住进来能有大出息。知道你买了房准备搬出去,房管科的门槛都要被踏烂了。”
关月荷神秘地笑了下,得意道:“轮不着他们惦记。”
第113章 退房
江桂英把她家的肉端了过来, 里头还不少。一小半是谷满年送的,大半是江桂英先垫钱帮她买的。
关月荷正要翻自己身上的钱, 江桂英摆了摆手,“得了吧,改天你们有钱了再孝敬我。”
甚至还担忧地问:“今年过年还有钱吧?”
现在日子过好了点,关系好的邻居家孩子,过年都会给个一两分红包,特别亲近的亲戚家孩子给的更多点。
关月荷无奈,直接把钱塞她口袋里,“钱不多,但过年还是够的。”
方妈让他们不用着急还钱,她和林忆苦打算再过两月就一起把钱还了。现在手头并不紧张, 只是存折里的钱归零了而已。
家里的橱柜空荡荡的, 她把带回来的行李收拾好, 趁谷雨正在拿着本小人书看,就给她妈使了个眼神, 悄悄地溜出门去买东西。
谷雨忽然发现小姨不在家,正要出门去找, 亲妈过来接她了。
好说歹说, 才哄得她把小姨的小人书放下。
晚上,去汽车厂上班的人陆续回来。
关月荷拎水桶去前院接水, 和二号院的邻居们唠了许久。
白大妈叹气,“月荷在这住快十年了,我都习惯了, 说要搬走,我还有点不舍得。”
“谁说不是呢?”二大妈跟着接话道:“月荷住这儿,贼都得绕着弯走。”
真不是她们瞎吹。白大妈感激关月荷当时帮忙给向红、跃进找师傅学踩缝纫机, 向红踩着线进了服装厂,现在还分到了自己的房子。二大妈是真觉得有关月荷和宋公安在,二号院的安全就特别有保障。
赵大妈端了碗酸菜给白大妈,顺嘴道:“我家丽丽两次生孩子全靠他们两口子给送医院去。月荷,搬家的时候招呼一声,我们过去帮忙。”
嗐!关月荷没想到自己在二号院的群众基础这么好呢?!
乐得龇牙直笑,“放心,我过两天买好大白了,挑星期天干活,我肯定找你们去。”
“哦对,还得翻新那边的房子。行啊,就这个星期天是吧?到时候大家伙都过去。”
“成,我家老金这星期天也在家。”
唠完了乐呵的,二大妈终于问到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月荷,你那房子是打算自己留着出租啊,还是还回去厂里?”
关月荷回:“等我搬完了,我就去房管科退房子。”
二大妈一听,眉头皱深了两分,对着大门双手合十,“千万得来个不闹事的!”
白大妈哎哟一声,“我晚点去要买点符纸回来,必须求到个不闹事的邻居!”
孙大山他们一家三口走了之后,二号院平静了快十年,没工作的二大妈和白大妈婆媳三个,在家待的时间最长,她们就怕二号院来个事儿精。
赵大妈不赞同地道:“这房子你不还回去也没事,不如拿来租出去。”
“不了,这不占理。”
蔡英帮着关月荷道:“自己住就算了,占着房子租出去,怕有人心里不满。这点房租不要也罢。”
赵大妈撇嘴,小声嘀咕道:“就你们这些人觉悟高!”
旁边的曹丽丽不吭声,她觉得谁都没说错,但人家觉悟高也正常,不然怎么是他们当干部呢?
洗菜的罗桂芳好几次想张嘴,又默默地给闭了回去。算了,现在说了就是添麻烦,还是等事成了再说吧。
好在宋公安回来,说供销社临时送了几筐羊肉过来,供销社的售货员正喊自家亲戚朋友过去买肉。
天大地大,吃喝最大。
一时间,大家都顾不上唠嗑了,快速地跑回家,又拿着钱飞快地跑出门。还不忘在院子门口大吼一声:“供销社有羊肉供应!先到先得!”
胡同里的喧嚣声暂停了几秒,又热闹起来,都是互相招呼着去买肉的。
羊肉、牛肉都难得,想买都不好买。要想吃涮羊肉,还得是去外头的国营饭店吃,还不一定能排得到。
现在一听有羊肉卖,那必须得买点回来吃啊!
关月荷不是最快出门的,但比邻居们更早排上了队。排了十几分钟,买到了两斤羊肉,想着明天去给林忆苦挂个电话,问他啥时候回来。
正乐滋滋地惦记人呢,一晃进胡同口抬头,就看到了林忆苦正在等她。
加快脚步小跑过去,关月荷一脸惊喜,“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家?”
“猜的。”他不知道,只是正好后面两天休息,他就想着今晚回家,明天再去学校看看她。
谁知,刚走到胡同口没多久,就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一回头,果然是她。
他其实也想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家?
“咱俩就是有默契。”
夸完,又见到林忆苦手里也拎着一大块羊肉……他俩简直就是心有灵犀!
“走走走,今晚吃涮羊肉!”
正好,关爱国跑得快,也买到了一份羊肉。拿过来凑一块儿,三家一起吃晚饭。
关月荷还使唤林忆苦跑一趟明大爷家,找明大爷借锅子,顺便让明大爷帮忙调个蘸料。
二号院里,几乎家家户户的都飘出了股肉香味,出去玩回来的小孩们个个嗷嗷喊,催着赶紧把菜端上桌。
六斤肉,八个人吃,没法吃到满足,但尝了个味儿,也不错。锅子的热气熏得大家脸红扑扑的,似是都喝醉酒了。
“以前城里有家馆子的羊肉味最香,以后要能不花票去吃一顿……”关沧海刚起的感慨,就被江桂英给打断了,“就那一次进城,差点被抓走,有啥好惦记的?”
关沧海也是想到了年轻时候的糗事,怕在小辈们面前丢脸,顾不上继续怀念以前了。
只有关月荷追着问:“为啥被抓走啊?老爹你是遇上土匪了还是犯事了?”
“乱说!你爹我能是会犯事的人?”关沧海哼哼,但就是不肯说为啥,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你大伯问咱今年回不回老家?”
江桂英盘算了下时间,春节就那么两三天,没一天是闲的,压根抽不开时间。
“要不叫大哥大嫂来家里玩两天?”
关爱国提醒道:“大哥大嫂说回来过年,除夕在家住。”
多了五口人,家里的三间房要挤一挤,但就没空房间留给大伯一家住了。
“你大伯他们来也不能是除夕就来啊。”江桂英很快就下了决定,“我明天就给老家大队打电话问。”
方大妈道:“乡下也就过年的时候得空,别的时间难找时间出门。正好也来看看月荷和忆苦买的新房子。”
“我就是这么想的!”
吃完了饭,但四个大人还围着桌子唠嗑,关月荷他们几个就负责收拾桌子和厨房,然后开上电视看。
见林思甜还时不时地打哈欠,关月荷就催她回家睡觉。
眼睛下面黑了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遭人打眼眶了呢。脸色还发青,憔悴得不行。
林思甜还想再待一会儿,刚吃饱睡不着,看完新闻再回去。
“我听说现在国营厂工人都要响应计划生育政策只生一个了,按理说,妇产科不该是比以前闲了吗?”
这是兰韵琴说的,说家里亲戚之前只生了一个闺女,现在出了新政策,不给生两个了,婆家的人闹起来了,怪她亲戚之前拖着不生二胎,导致婆家绝后了。
这政策变得是真快。不久前还只是要求干部只生一胎呢。
林思甜呵了声,“你是不知道有些人为了生儿子能多折腾。产妇生了个闺女出来,连我们医生护士都差点被挨打。”
“我们胡同有些大爷大妈都比不上那些人能闹腾,没法讲理,听不进去。产妇生完出来,人家就开始算计离婚了。”
林思甜越说越激动,“还有更离谱的,居然有人想偷偷换孩子!自己家的闺女不要,要别人家的儿子?!”
“糟心事天天见,不说了,说了坏心情。”林思甜又是深深一道叹气声,靠在关月荷身上,又忍不住气道:“我们医院的保卫科就缺你这样能收拾人的。”
保卫科全是男同志,他们能上手去拉闹事的男同志,有些闹事的女同志真不好伸手拉,一伸手就说耍流氓。
还好她脑子转得快,看到事情不对,不是去喊人就是往旁边躲。
真是怕了那些不讲理的人。
关月荷跟着叹气,可怜的思甜。
“你是真该锻炼起来了,要不……”咱晚上在胡同里跑步?
林思甜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我回家睡觉了。”
—
隔天,江桂英第三次过来,才看到关月荷家里的门敞开了。
这都快十点了,这俩人才醒。
关月荷一下子就读懂了亲妈眼神表达的意思,顺手把里头衬衫的最上面个扣子系上,自言自语道:“羊肉吃多了有点上火。”
江桂英:“……”
就那点肉,能上啥火?能冒火星点子都不错了。
关月荷收拾好,才挎上篮子,和江桂英出门前朝屋里道:“林忆苦,我和妈出去买东西,你待会记得去买大白。”
关月荷也不是非得出门,但她烦别人找上门说房子的事情,干脆出门去,谁也甭想找她。
还真有人找上门想跟她租房子的,但门一开,里头站着的是板着脸的林忆苦,“什么事?”
找上门的人一听关月荷不在家,想和林忆苦商量,得到了一句“家里的事她做主”,就被关到了门外。
连着往外跑了两天,星期天一到,关月荷就招呼邻居们帮忙收拾新房子。
房子里面的情况比关月荷预想的要好,墙面还能将就着看看,暂时先拆了隔房子用的隔板就够了。
牛家把厨房给弄在外面的半间里,两间大房被隔出了四间小房和一个小客厅,房间用的木板做隔断。
这要是夫妻俩晚上办事,怕是隔壁能听得清清楚楚,这隔断形同虚设。
关月荷之前想得好,这边两间半是挨着的,这里的半间还更宽敞些,干脆就把半间给改成厨房和洗澡间,剩下的两个大间给改出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和一个客厅。
但现实却是,现在天冷,都到零下了,不适合改房子。刮墙、刷墙都容易裂开。怎么也得过了春天再说。
所以,只能先拆了隔断,把屋子搞个大扫除,家具什么的都搬过来,先将就着过吧。
好些邻居都过来帮忙,拆得快,卫生也搞得快。
元宝嚷嚷着过来帮忙,全是帮倒忙,被周红旗拎着后衣领带回了家。
一号院好几户人家都来了人看热闹,正好让关月荷把这些人给认了个全。
住倒座房的胡大妈家人口不多,胡大爷在汽车厂下的养殖场当门卫,胡大妈没工作,他们儿子儿媳妇还有俩孙子孙女跟着一块儿住。
住门房的那对小夫妻是双职工,女同志怀孕了,一大早就回了娘家去。
后院和后罩房的总共四家,和关家、林家都没什么来往,对关月荷和林忆苦搬进来住这事,既不排斥也不欢喜,打了个招呼就忙自家的事情去了。
关月荷盘算了下,以后估计还是和对面的周红旗来往比较多,其他邻居,只要互不干扰,也不用多来往。
新房子一收拾完,关月荷再一看,里头一个大房间和一个大客厅,宽敞明亮,越看越喜欢。
除了一点不好:这炕小了点,也就她家的一半大。
林思甜开玩笑道:“等翻新的时候,你还能把炕再整长些,够你多翻几圈。”
关月荷却想着:两个人躺一块儿的时候就睡一半,犯不着再加长了。还是原来的大小合适。
接着就是把家具给搬过来。
“不是,二姐,你这书桌也太重了!这什么木打的?”
关月荷看了眼,是她用的书桌。这书桌是比别的书桌重了点,但也不至于三个大男人一起抬还要龇牙咧嘴吧?
一看,抬桌子的人是常正义和关爱国、张全斌,又觉得能理解了。
这三个都是一拳能撂倒的,怪不得抬桌子都抬得费劲。
对面站着的周红旗正翻白眼呢,嫌弃地道:“抬桌子还抖腿,三个没用的。”
一回头,看到金俊伟端着盘菜站身后表情复杂,忙道:“你和他们不一样的。”
那三个是没力气还长不好看。
元宝帮着她说了后半句,“我爸爸比他们好看!”
忙活了一天,原来的房子被搬空了,新房子这儿又堆满了东西。
林忆苦下班回来,跟着一起规整家当,收拾到晚上十二点才忙完。
“这炕小了点。也不够暖和。”
“等天暖了,再一起改,还按照原来的尺寸,两米宽三米长?”
“嗯!”关月荷手脚往他身上搭,“你往里挪点,别掉下去了。”
“你不伸脚踹我,我就掉不下去。”平静的语气里带了点无奈。
“……”关月荷收回手脚,过了一会儿,把人往外推,只推动了一点,可见,是不可能把人踹下去的。“你自己睡觉不老实吧!”
说完,关月荷就把被子扯上来,下巴也给盖了进去,闭上眼睛拒绝再聊天,“睡觉,不准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呼吸平缓没多久,就把手脚伸了过来,林忆苦闭着眼睛,熟练地把人抱住,顺便把她的腿压住,也跟着熟睡起来。
—
搬好家的第二天,关月荷还是一大早就出门。
“月荷,你这假期去哪个单位实习?”
大家都习惯了,关月荷放假期间经常被安排去单位里实习,听说暑假是去个什么外研社,大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单位,但带个“外”字,估计也是和外语有关。
“寒假短,不去实习。”
大家本来已经信了,但看到关月荷跟着他们一起拐进五星汽车厂,惊讶道:“你来厂里帮忙做翻译啊?”
关月荷没否认,“我顺路去找章老师。”
其他人就认定了她肯定是来帮忙做翻译的,进了厂大门,纷纷挥了手,各自朝上班的车间或是部门去。
而关月荷则是拐到了房管科,在外头等了一会儿,等到了罗桂芳。
俩人又等了一会儿,金洪昌和伍二妮也小跑着过来了。
“我俩先进去办事,办好了你们再进来。”关月荷喊上罗桂芳,率先敲了房管科的门。
房管科的科长最近没少听“关月荷”这个名字,除了因为她被分配到国家大单位,还因为不少人惦记她住的房子。
连他亲戚也没少找上门,说想换到那套房子去。但被他骂了回去,别人买了房没错,但人家要是不来退房子,换个屁!
谁知关月荷今天就来退房子了!
分房子麻烦,退房子就简单多了。
把以前签的租房协议拿出来,再让房管科开个证明,关月荷以后就和这房子没关系了,以后也不用再给交房租。
房管科科长正起小心思,还没接过租房协议,关月荷就道:“我和罗大姐商量过了,把房子和她换一换,所以您看看是不是另外签个换房协议,然后厂里再把罗大姐现在住的房子收回去重新分配?”
房管科科长脸上的笑凝固住,这时才注意到关月荷身后还有个人。
这人他也熟。
罗桂芳接了爱人的工作后,因为干不了技术活,只能做个普通工人,待遇上比不了周工拿到的。
罗桂芳家里四口人,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按理说早该能多分一间房了。但罗桂芳前几年找领导闹了一翻,让周宝玉去了赤脚医生培训班,房管科就把多分一间房的事给按了下来。
罗桂芳没少来房管科讨说法,房管科次次有理由给拒绝。
没想到!关月荷竟然说要和罗桂芳换房子!
“呃,事也不能这么算,房子也不是这么分的……”
“啥分房子了?”有关月荷开了头,罗桂芳立刻上前,“月荷看我们一家四口人紧巴巴地挤一间屋子,好心主动说要跟我们换房子,我们找房管科做个见证,落个协议,这合情合理,和分房子可沾不上关系!”
房管科科长一口气堵住,想说不对吧?但工人间换房子不是稀罕事,别人都能换,凭啥她们不能换?
想说可以换吧?但他还收了亲戚给的好处,承诺只要关月荷一来退房,就把房子分给亲戚家。
他是真没想过关月荷居然想着换房子!
正僵持着,关月荷抬手扒拉出自己的手表,佯装不耐烦道:“赶紧的吧,我和章新碧老师他们约好了时间,待会要迟到了。”
房管科科长看了她一眼,心里未必不知道她是拿章新碧出来扯大旗。但章新碧现在是研发设计中心的负责人,厂长都得给面子。
许久,房管科科长才吩咐旁边的年轻同志:“小刘,给他们办换房协议。”
说完就坐自己位置上喝茶,后面需要他盖公章时,也是臭着张脸,盖章跟拿刀剁菜似的,砰砰砰的,一看就是心里堵着气。
但关月荷和罗桂芳可不管他的臭脸,事情办好了,好处也落到位了,才是最实际的。
罗桂芳换到了银杏胡同二号院左耳房那两间半房子,而关月荷也把换来的那间房给退了,拿到了退房证明,以及换房得到的一百五十块。
比她十年前换房时少了点,少的算是十年邻居的优惠价。
她俩乐呵呵地出了房管科的门,冲门外等着金洪昌和伍二妮点点头,这俩立刻往房管科里冲。
“秦科长,我俩双职工,早该给我们多分一间房了,我们也不求着去新家属院住楼房,正好罗桂芳家的房子空出来了,把那间分给我们就行,正好挨着……”
房管科科长气得脸红,他们银杏胡同二号院的人是合起伙来分房是吧?
但这俩也很占理,尤其是金洪昌,在厂里二十几年了,加上伍家旺年纪也不小了,过几年也该成家了……
关月荷和罗桂芳听着里面拍桌子和哭嚎的声音,不由翘起了嘴角。
罗桂芳又把协议看了一遍,心情格外好,“老金和二妮这俩人就是太老实了,我要是他们,双职工还有俩孩子,我早躺房管科门口闹了。”
怕中途出意外,她前天才去找他们两口子商量,说她换月荷的房子,他们跟着去闹她的那间房。但换房的钱得两家人一起出,一家七十五,都能换多一间房,这买卖划算。
就他们两家没关系,在厂里也不出挑的,等房管科分房,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过了半小时,金洪昌和伍二妮脸红通通地出来了。
不等她们问,伍二妮就乐道:“真换成了!”
“月荷,还是你出的主意好。”
关月荷嘻嘻笑,皆大欢喜!
第114章 搬新家
三家都得了自家想要的, 其他三人还要回去继续上班,关月荷转头就出了汽车厂, 直奔百货大楼去。
年初一要去丁学文新家吃饭,林思甜和许成才商量过了,加上她,三个人一起凑钱准备礼物,这样能买点好的。
丁学文缺工业票,有些生活用品不一定能凑齐。
而这买礼的任务就落在了她头上。
她跑了趟百货大楼,顺路还去了日报社找谢冬雪,终于吃上了日报社的食堂。
“上次我去京大找你,你还唉声叹气的,现在转眼就要毕业, 还要去外贸部了?!”谢冬雪按住她的手, 开玩笑道:“以后说不定我还能收到去给你做采访的任务。”
关月荷也顺着她的玩笑话不走心地回:“行啊, 怎么说我也是在日报社有人脉了,你一定要给我安排上头版!”
“等着吧, 必须给你安排上。”
说着说着,谢冬雪问起了何霜霜, “你们最近有联系不?她最近咋样?”
“学习太忙了, 我连林忆苦也最多一星期见一次。”她连谢冬雪都是好久没联系了,所以这次出来, 她才专门绕去百货大楼买东西,刚好可以来见谢冬雪。
谢冬雪有些感慨,“霜霜当时再多等半年就好了, 可以直接去报研究生,还能少上一年。照她那学习劲头,应该会和你一样提前毕业。”
关月荷却不这么想, “那是咱们都走过来了才这么想。”
“当时只说了恢复高考,研究生什么时候恢复都没个准话,当然是能抓住什么就什么了。我看她去了外国语大学也好,外贸部在她学校招的人更多。”
“也是。”
政策经常变,谁能算得准以后的事?当时参加高考是最好的出路,照何霜霜的性子,不抓住这个机会,是不可能的。
好在现在也不差。
“你是不是长胖了?”关月荷忽然指了指谢冬雪的脸,“日报社的油水真足!”
谢冬雪嗔了她一眼,扫了四周,才小声道:“我怀孕了,没到三个月,最近饭量翻倍。”
听到这消息的第一反应是震惊,过了几秒,关月荷才想起来,她们现在都奔三的人了,早不是刚开始认识时十几岁的年纪,有孩子太正常了。
“你这什么表情?”谢冬雪好笑道:“我结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说着,关月荷给她夹了块肉,“喏,多补点。”
“从你碗里分走一块肉真不容易。”
关月荷白了她一眼,“以前我没给你分过肉?次次都是我跑最快,打到肉了还要给你分。以前的肉多稀罕……”
“对对对,还是月荷你最好,以后常来我们日报社吃饭,我请你。”
“要是中午空闲,我肯定来。”外贸部离日报社不算远,就是自行车得蹬快一点。
“哦对了,你说你买了房,啥时候搬新家?我到时候过去凑热闹。”
关月荷短促地笑了声,在谢冬雪疑惑的眼神下缓缓道:“已经搬了,我估计已经热闹起来了。”
五星汽车厂和银杏胡同正热闹不断。
关月荷的房子是香饽饽,多的是人盯着,但没等他们开始行动,就听到了从房管科散出来的消息:房子已经被分走了!
这下坐不住了,气势汹汹地找到房管科去,一进门就质问:“分谁家了?凭什么不给我家分?”
好不容易把人给安抚住,房管科的人才苦着脸解释。
“你是说,房子被换给了罗桂芳家?罗桂芳的房子分给了金洪昌和伍二妮?”
从房管科得到了确定回复,来闹事的人心里一腔火气发不出去,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关月荷居然会这么干!
银杏胡同二号院。
罗桂芳、伍二妮和金洪昌一下班到家,大手一挥,就使唤家里孩子开始搬家。
虽然协议已经签好了,房子也都落到了名下,但一天不搬就还是会招人惦记。怕夜长梦多,罗桂芳和伍二妮回来 路上就商量好了,先帮罗桂芳搬家,再帮伍二妮搬家,今天晚上不睡觉也要搬完!
周宝玉三姐妹从今早就开始等着消息了,一听罗桂芳说搬家,先是激动地抱一起嗷嗷喊,然后立刻分头行动,先各收拾各的行李,最后再把家里的大件搬出去。
伍家旺则是发懵:搬家?怎么就突然要搬家了?
“老爹,我们家搬哪儿去?去新家属院?”
新家属院不好,他才把银杏胡同周围给混熟了,再搬到新家属院,以后收废品都不方便。
金洪昌才说了换房的事。
“先不做饭了,你去隔壁家帮忙,以后你跟家和住隔壁。”
隔壁的房子隔成两间屋,刚好给他们兄弟俩一人一间。
“啊?哦。”伍家旺仍是一脸懵,但还是听话地把身上的围裙给扯了下来,过去帮忙搬桌椅。
二号院的邻居纷纷过来看热闹,一听,个个都拍手说好。
房子被这两家分完了,不会搬进新邻居,就不愁来事儿精了。
二号院里,这家喊那家,全院都行动了起来。
有些人的消息慢,还想着下班了去二号院看看房子,确认关月荷是不是真搬走了。
结果看到二号院里都在忙活搬东西,罗桂芳家的东西往后院搬,伍二妮家的东西也搬了出来,说待会要往隔壁搬……
“不是,你们院这是?”
白大妈使唤两个儿子去帮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人真是没点眼力见,没看桌子、柜子地搬着吗?不搭把手就算了,还来问问问,净添麻烦。
“没看到啊?搬家!”
见他还要往后院跑,白大妈一把把人给拉住,批评道:“没看大家正忙着吗?后院里乱糟糟的,你哪个院的啊?我怎么没见过你?别是趁乱来偷东西的吧?在这儿待着!”
“啥啊?!我也是汽车厂的。”
来看房的人着急,银杏胡同二号院除了关月荷那套房,还有别的房子空出来?怎么就搬家了?难道是房管科科长收了他的礼,最后不给他办事?
“是汽车厂的你也在这儿待着!”
来的人没辙了,这大妈把他当小偷、人贩子防着,只能打听关月荷家的房子是不是还空着。
却只见白大妈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看,看得他只觉大事不妙。果然!
“月荷那房子已经换给桂芳家了,现在正搬家呢。”白大妈很快就猜到了这人也是惦记房子的,庆幸罗桂芳今天已经换好了房子,晚一步可能还更麻烦。
“既然你也是汽车厂的,那就过来帮忙搬吧,早点收拾完,院里早点清净。”白大妈说着就要给他安排活计。
但人家就不是来帮忙的,此时听到房子已经被换出去了,气得脑袋都要冒烟了,甩开白大妈的手冲了出去。
没一会儿,又快步走回来,问罗桂芳换了房,那罗桂芳家空下来的房子是哪儿?
白大妈忍着笑,伸手往右边一指,“这房子今天也被分了,给隔壁家。”
这人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正好和金洪昌打了照面。
金洪昌愣了下,和他打招呼道:“黄组长,你这是来银杏胡同走亲戚?”
他记得黄组长家在新家属院,离银杏胡同太远了,没事也不会往这边跑。
黄组长算是明白了,罗桂芳分到的房子分给了金洪昌家。
黄组长气冲冲地推着自行车往外走,刚骑上自行车,谁知道地面滑,车子扭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衡。
被一群呼啦啦跑过的小孩大声嘲笑,更气了。
不只是黄组长消息不灵通,同住在银杏胡同的,也是见到二号院热火朝天搬东西才知道。
张二嫂把手里的抹布甩得砰砰响,在家小声埋怨道:“咱们家和关家邻居这么多年,也不见月荷找我们换房子!”
可把她郁闷坏了,早知道她就先去找月荷换房了。
放假回来的张德胜却道:“换啥换?谁住进去,谁遭人眼红。”
但罗桂芳不怕被人眼红,别人说她,她还能出周工牺牲了说事。再说,她又不指望自己能升上去当领导,她三个闺女,两个闺女的工作都有着落了,最多以后把工作转给小闺女。别人眼红她,但也奈何不了她。
他家要是换那间房子了,张全斌就等着在学校里当一辈子的勤杂工吧。
张全斌撇嘴,小声地道:“勤杂工怎么了?比当老师轻松多了。”
都一样拿工资,不会因为上的课多、上得好有额外的奖金,他觉得勤杂工比当老师好一万倍。
后院的谢大妈也在家骂骂咧咧,也是说关月荷找罗桂芳换房,不找谢振兴换房,“亏我们这么多年邻居,以后甭想我对她有笑脸……”
刘阿秀不出声,她就觉得月荷换得好,只要谢振兴一家不搬过来,什么都好。
谢振华也当没听到,给刘阿秀和闺女都夹了块肉,自己也夹了一块,继续闷声吃饭。
嘴快的婷婷藏不住话,好心提醒道:“奶奶,月荷姑姑会揍人。你以前还说月荷姑姑不尊老爱幼……唔唔。”
被捂住嘴的婷婷皱眉,奶奶自己说的,月荷姑姑不尊老爱幼。既然月荷姑姑会揍小的,肯定就会揍老的……
这天的晚饭,好几家在家里悄悄骂关月荷。
但关月荷乐呵呵的,在外头见着谁了都笑着问:“吃饭了没?”
也不管回话的人笑得勉强,反正她现在心情特别好。
江桂英看到她过来,等她进屋走近了,才伸手戳了戳她手臂,压着声音道:“有人要被你气跳脚了!”
“我换我的房子,又不是换他们的,他们真是瞎操心。”
说着,把手里的肉给递了过去,“今晚加菜。”
关沧海背着手晃悠回来,也对她道:“有人看上的鸭子没到嘴就飞了,在家发疯。”
乐得关月荷喊上难得正常下班的林思甜,吃过饭就在胡同里散步,就想听听哪家气得最厉害。
“这招好。”林思甜捂嘴偷笑,“我早看不惯这些人了,一天天就知道惦记别人手里的东西,气死活该。”
路过二号院,和正要出门的卢艳对上视线,林思甜更是哼了好大一声,关月荷也没打招呼,直接走了过去。
陆昌和卢艳这两口子背后找到牛家人抬价买房没错,但关月荷也是真看不惯他们。牛家人都和林忆苦签好协议了,他们还偷摸找人,真不厚道。
要是大大方方地明着竞争,他们价高买到房,她没话说。
回家进了屋,林思甜若有所思,“你说他们家真有祖上传下来的好东西?”
关月荷摊手,表示自己不知道。
陆昌和卢艳暗地里抬价想抢房的事,是林忆苦“不经意”给传出去的,让胡同里的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夫妻俩。
这两口子平时花钱多,次次对外都是说,他俩没孩子,早点享福最好,老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就这么能花钱的两口子,能一口气拿出六千多来买房?
肯定是祖上传了好东西下来。
丁老五隔三岔五就往陆昌和卢艳家里跑,说他能帮忙找到大买家,绝对能帮他们卖出好价钱。
每次去,丁老五都要往里到处看,但就是没发现他们把好东西藏哪儿了。
气得陆昌和卢艳这俩透明人差点和丁老五打起来。
于是,现在整个银杏胡同的人都知道陆昌和卢艳手里有好东西,起码值上万块。不然,他们能舍得出六千多买房子?
这夫妻俩以往大手大脚买肉买大件的行为,也合理了——原来是家底深厚!
邻居们现在只要路过二号院,都下意识地朝他们住的门房看过去,想着他们是不是就把传家宝放家里?
甚至还有人偷偷跟踪陆昌和卢艳的,想看他俩是不是把东西藏在了外面。
陆昌和卢艳是真被气得在家跳脚。
“早知道就不跟他们抢那破房子了!”卢艳砰地一声甩上门,恶声恶气道:“每次遇上他们两口子就没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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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将至,关月荷跟着两个妈开始置办年货。
她家今年的炒瓜子和剪纸都有了着落——罗桂芳和伍二妮提前说好了,今年免费送她,不收钱。
家里的对联还是去找了谢振华帮忙写,她就觉得谢老师的字比外头印刷出来的好看。
刚寒暄了两句,张德胜袖着手过来了。
张德胜又冒酸气了。
银杏胡同里三个研究生,另外两个都要提前毕业,而且都分好了单位,他自己以后要分去哪儿还没着落呢。想过来问问有什么“诀窍”能分配到好工作?
“谢老师也分配了?去哪个单位啊?”关月荷顺口问。
谢大妈忍住笑,终于轮到她神气了,大声回道:“以后要回厂里当专家了!厂里的专家可是给分小洋楼住的!”
就她知道的,厂里的小洋楼都是独栋,有两层,在新家属院那一片。就家里四口人住一栋小洋楼?她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前些天还生气关月荷不肯和谢振兴换房子,昨天亲家过来,婷婷说漏了嘴,她才知道厂里领导在放假前就去学校找了谢振华谈话,早确定了毕业后回厂做专家。
顾不上生气大儿子一家三口瞒着她,转头就出门给邻居们传播好消息。
现在,整个银杏胡同的人大半都知道谢大妈以后要去住厂里的小洋楼了。
“恭喜啊。”关月荷也想住小洋楼,她只看过小洋楼外面的样子,里头是啥布局,完全不知道。
她这辈子估计是住不上了。
但谢大妈这人说话真不讨喜。
谢振华分配回汽车厂当专家,是喜事。但也不至于还要暗戳戳地踩她一脚吧?
特意看着她提一句进厂比进单位好是啥意思?
虽然说的是事实,国营厂的效益高,待遇是比大部分单位好些。但听得真不得劲。
“这么好的房子,阿秀姐,你爸妈过去住也住得下吧?”
刘阿秀和谢振华不想提前说,就是怕谢大妈现在这个样子,到处嚷嚷。
这时候一听关月荷提到自己爸妈,刘阿秀就故意道:“能住得下,我问过了,小洋房里足足四间房,我爸妈来了也住得下。”
谢大妈宛如被掐住了脖子,瞪大眼睛看谢振华,没得到支持,心里直打鼓,生怕亲家也住进去。
她在亲家面前短了一截气,要是亲家也跟着住小洋房……还不如就在银杏胡同住平房算了!
谢大妈灰溜溜地躲回了屋,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劝谢振华留在银杏胡同住了。
但她也是瞎操心。
“我婆婆乱说的,小洋房的事还没个影呢。”又不是回了厂里当专家就立刻能分到小洋楼。汽车厂的人才不少,怎么也得是章新碧、郭旭升那样做到负责人的份上才有。
刘阿秀和关月荷道了声歉,她对这个婆婆,也是没辙了。
在家没少帮忙干活,但是在大事上是一样都拎不清。
张德胜忍不住了,又多问了一遍,他们是怎么提前分配的。
谢振华好声好气地劝他别着急,“第一届研究生和第一届大学生,只要平时表现不差,都不会分配到犄角旮旯里。”
尤其张德胜还是京市户口,其他非本地学生,毕业后大部分是要分配回原籍所在省份的单位,特别优秀的才会被留下来。
张德胜半信半疑地回了家。
但刘阿秀却提醒他俩道:“张老师自己有成算,你们不用给出主意。”
关月荷没出主意,但也想起来了:张德胜也是个工作多年的老油条子,以前是没门路钻营,现在能有机会分配到好单位了,他指定早打听得差不多了。
能知道抓住读研究生机会给自己换工作的人,也不会傻到哪儿去。
关月荷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拎着对联小心地往家走。
“月荷姐,我妈说年初二请邻居们吃饭,你记得来啊。”周宝玉打招呼道。
不等关月荷回应,伍家旺他弟,金家和也道:“月荷姑姑,我家也是初二请客!”
“知道了!”
今年这个年够热闹的,摆酒请客的,一家接一家。
关月荷搬了新家,暂时不打算请客吃饭。
一是还没还外债,二是房子还没收拾出来,她总觉得这房子还不算是新房。
但挑了个林忆苦休息的日子,俩人忙活了半天,做了桌好菜,请了家里人和周红旗一家三口过来吃饭。
“我们能买到这个房子,得感谢两位妈妈,帮我们到处找房子。还有金姐夫,及时传信,还帮忙砍价。”
关月荷端着自己的碗,又道了声谢,接着就道:“行了,拿筷子吃饭,待会儿菜凉了。”
大家笑了声,纷纷互相招呼夹菜。
两个鸡腿,分给了元宝和谷雨,一大一小俩胖妞挨着坐,吃一口就点几下脑袋,都觉得姨姨家的菜香。
“我今晚和姨姨睡!”谷雨和自己亲爸道。她有时候也会留姥姥家住下,觉得留小姨家住一晚是件很寻常的小事。
“那不行。”关月荷道:“小姨家的炕太小了,挤不下你。”
“我睡床啊,不睡炕。”
关月荷无言以对,她忘了,服装厂家属院的楼房冬天供暖,人家不会在房间里盘炕。
元宝皱了下眉,想说姨姨家的房子比以前丑,一看就不好住。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提醒谷雨吃鸡腿,才让谷雨转移了注意力。
谷雨没能在小姨家住下,但从这天起,每天来小姨家报道。
坐在厨房的小板凳里等小姨做的炸肉丸子出锅,和小姨一起搞大扫除、贴剪纸……
“你爸妈还不来接你?”关月荷从口袋里掏出手表看时间,皱眉,“他们是不是又偷偷去看电影了?”
“不好看。”谷雨捧着搪瓷杯,小心地给杯里的牛奶呼呼,试探地凑过去舔一口,被烫得学小狗吐舌头。
“你个棒槌才觉得电影不好看。”关月荷等得不耐烦,就猜到那两口子肯定是把娃扔她这儿,偷摸约会去了!
对面的元宝一个劲地招呼谷雨过去玩,谷雨又非得别人过来,谁也说服不了谁,隔着院子呼喊。
院子外面忽然热闹了起来,关月荷竖着耳朵仔细听,好像听到了“西北”?
关月荷前脚出门,谷雨就捧着搪瓷杯跟上,生怕小姨背着她跑去买吃的。
从小姨身后探了个脑袋出去,看到个穿着绿军装的……
“姨姨,小姨父回来了。”
关月荷叹气,低头看谷雨冲着宋西北喊“小姨父”,她真怀疑,谷雨这个脑子是不是没遗传到她姐的。
“月荷姐!”宋西北正应付着大爷大妈们的热情招呼,眼睛一扫,就扫到了一号院门口站着的人。
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关月荷心情挺复杂的,一大小伙,刚刚看着挺稳重的,这会儿嘎嘎笑着朝她走来时,瞬间又变成那个上梁揭瓦的皮猴。
“月荷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搬到这来了。”
“啊?那咱不是邻居了啊?”宋西北可惜,怎么就搬到这儿来了呢?
正要继续问,一低头,忽然看到个小胖妞,再抬头看看关月荷,宋西北惊呼:“月荷姐,你闺女都会走路了?!”
他进部队也没几年啊,一回来,月荷姐的闺女都这么大了!
“……这是我姐的闺女。”
“啊?和你长得怪像的。”宋西北大笑几声掩饰尴尬,“我先回家了嗷,晚点过来找你和忆苦哥唠嗑。”
等人拐进了二号院,关月荷才笑出声,这个皮猴还是在部队待得不够长,还嘻嘻哈哈的。
“小棒槌,回来了。”
“嗷!姨姨我想吃丸子!”
正走到门口的关月华和谷满年,对视一眼,犹豫是去接孩子还是转头去电影院。
第115章 大红包
开启八十年代的这个新年, 似乎比往年都要热闹。
宋西北回家探亲像是个引子,之后, 胡同里陆续有在乡下成家了的知青拖家带口回来过年。
有的人家喜极而泣,有的人家怒气冲冲,几乎每个院子都有那么一家特别热闹。
关月荷收到送信员的提醒,说她家有两个包裹还没领。
去了邮局一看,这两包裹分别来自东北和川省,里头都是那边的特产。
从东北寄来的特产,应该是丁学文找老乡弄的。而来自川省的那份,则是林忆苦在军校进修时的战友寄来的。
她把包裹运回家时,在胡同口遇到了丁大妈。丁大妈盯着她自行车后座的包裹,似是猜到有可能是丁学文寄的, 没好气地哼了声。
这胡同里没有不透风的墙, 关月荷去年到邮局领包裹, 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后来传给了丁大妈,说包裹是从东北来的, 肯定是丁学文寄的。
丁大妈从去年开始就因为这事对她没好脸色,但关月荷忙着上学, 压根不知道她生闷气。
虽然憋着气, 但丁大妈也确定了一件事:丁学文没考上大学,还留在东北乡下。
一想到这儿, 丁大妈就觉得当初偏心小儿子没错。
关月荷冲她翻了个白眼,更大声地哼了过去。
丁大妈一时来了气,刚抬起手指要说她, 关月荷张嘴扯嗓子朝三号院喊:“妈!”
话音刚落,丁大妈扭头就快步走开。她一个人可吵不过人家两个。
乐得关月荷拨了下车铃。
除夕到来的前一天,各家领回了单位发的年货。邻里之间互相比较不同单位发的, 最后得出结论:今年五星汽车厂效益好,发的年货最足。
但发得再足,也完全比不过丁老五自己出钱买的年货,他自己居然搞了台电视机回来!
胡同里的邻居对电视机不好奇,他们只好奇丁老五收老物件卖出去到底挣了多少钱。
“怪不得天天去陆昌家里守着,肯定是能挣不少!”
“都能买电视机了,他不会也在外面买了房子吧?”
“看!丁大妈又穿了新衣服。以前还真是看走眼了,丁老五还是有点出息的。”
“你不也看看丁大妈什么好的都尽着他,以前大家还说丁老四最可能有出息,丁大妈眼瞎呢。现在看看,人家还真就靠着丁老五过上好日子了。”
关月荷在大门口听了几句,有些不解,“都过好日子了,他们家还闹什么?”
从早上开始,就闹哄哄的没完,她住一号院都能听到声音。
胡大妈转头一看是她,才道:“丁显光回城了,让家里出钱给他买份工作,不然就得给他买间房住,说为了家里下乡耽误了娶媳妇儿,得补回来。”
关月荷啧了声,那家也是够能折腾的,一个接一个出场闹事,就没个停歇的时候。
“月荷,家里还有红糖不?新搬进来的红梅会做红糖糍粑,我们跟着去学做点。”
红糖糍粑是个什么吃的?
关月荷顾不上看热闹了,手里的瓜子往口袋里一放,就道:“家里没有了,妈,您等着,我出去买!”
热闹天天有,新鲜美食难得。
其他邻居闻言,纷纷散开,追上方大妈问能不能也跟着去学。
晚上,关月荷带了一盘热乎的红糖糍粑回家,林忆苦被她催着,捏了一块端详许久,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好吃吧?”
“好吃。”林忆苦问:“你做的?”
“不是,我找红梅换的。”关月荷也捏了一块起来咬了一口,“好吃!”
她不想学,但又想吃。在蹭两个妈做的和找红梅拿东西换之间,选择了后者。
林忆苦把手里的糍粑转了个方向,让她咬一口,剩下不多的自己一口吃完。
关月荷一下子就明白了,“不好吃就说不好吃呗,还跟我装。”
说着就乐开了,把桌上那盘都给收起来,“你不喜欢吃,剩下的全是我的。”
“那你得藏紧点了,谷雨要是过来,吃了还想带走。”谷雨长了个狗鼻子,和月荷一样,喜欢吃甜的,还不挑食,看别人喝中药她都想凑过去舔一口试试味。
“她没空来,和我姐去她奶奶家了。”
隔天除夕,又有好几家人去三号院找许红梅做红糖糍粑。
关月荷则是拎着家里的肉和点心、罐头去三号院,她今晚在林家这边吃饭。
但两家挨着,还会互相送菜,去哪儿吃都一样。
关月荷往自家敞开的大门探了个脑袋进去贫嘴:“妈,我年初二再来送礼。”
江桂英正忙着,敷衍地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只叮嘱道:“猪肉和鱼都别带了,送来送去,都是一起吃,我都懒得给你们找回礼。我和你姐也这么说。”
“行啊,我带点别的。”
到了九点,各家开始忙活起年夜饭。
也有带着纸钱出去上香的,现在不管这些烧香拜佛的事儿,只要不影响别人,在家搞封建迷信没人管,被举报了,最多也就是批评教育。
林大爷和方大妈多年没回老家,想着给父母祖宗烧烧纸钱都是躲在自家厨房里偷偷地烧。
“忆苦是军人,你是国家干部,咱在家悄悄地整点就行了。”
关月荷帮着递纸钱,挨着方大妈,小声道:“那您记得和祖宗说,保佑我以后买个小院子。”
方大妈:“……”
林思甜哈哈大笑,笑完,也有样学样地凑过去小声道:“妈,我也要,最好是买个挨着月荷家的小院子。”
旁边的林大爷笑得眼角皱纹更深了,大手一挥,替祖宗给应了。
悄悄地烧完纸,听到院子里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多了起来,关建国和林玉凤也带着孩子回来过年。
“行了,干活。”
林大爷在门外杀鸡拔鸡毛,方大妈在厨房里烧水熬骨头汤,关月荷和林思甜负责包饺子。
“还是我哥好,他下午才能回来,躲掉了家里的活。”
“我让他今年给你包个大红包。”
“嘿嘿,这个可以!”林思甜高兴道:“得亏月荷你看上我哥了。”
换个嫂子,她这个年纪住家里说不定要受白眼了,还有啥大红包?
“下次你再说我哥帅气,我不笑你了。”
关月荷也乐呵,“也不用惦记送我眼药水了。”
家里客厅和厨房不隔音,方大妈在里头忙活,听着外头那小姐妹俩的对话,都忍不住发笑。
别看大家现在忙着收拾鸡鸭鱼肉,中午这顿,大部分人都是随便吃点,都留着肚子等晚上的正餐。
小孩们跑进跑出的,不是要钱就是要吃的,口袋里揣上几个鞭炮,走路都大摇大摆起来。
“呀!妞妞!”关月荷正想回头逮戳她后背的小屁孩呢,一转头发现是许成才的闺女。“你爸妈呢?”
“在奶奶家。”
小孩子都不傻,知道哪些大人喜欢自己,哪些大人讨厌自己。妞妞老早就知道奶奶不喜欢她,次次回银杏胡同都是往其他家跑。
住在奶奶家对面的元宝搬走了,她跟着婷婷姐往后院走,居然看到了月荷姑姑和思甜姑姑在家。
妞妞挠挠头,道:“小姑也在奶奶家。”
小姑虽然会给她送衣服送玩具,但小姑和她爸妈一见面吵架,她有点怕小姑。
“不怕。走,我们看热闹去。”林思甜想抱妞妞出去,走了两步,又把妞妞放了下来让她自己走。还不忘回头喊关月荷跟上。
方大妈忽然没听到客厅里有声响,出来一看,才包了一小半,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许小妹和程鹏回来银杏胡同是给家里送年礼,他们年初二有别的事情,没法回来。
现在正因为给孩子红包的大小闹呢。
秦子兰抱小儿子出来晃了圈,和她们小声道:“小妹嫌大哥大嫂抠门,给的压岁钱太少,生气了,非要把给出去的压岁钱收回去。”
果然,许小妹从来就是不肯吃一点亏。
她们来得晚,许小妹已经要回给出去的压岁钱,把自己儿子口袋里的那份给还了回去,招呼旁边尴尬得不知所措的程鹏拿东西回家。
一出家门,就和关月荷、林思甜打了个照面。愣了几秒,朝她们哼了声,拉着儿子走的脚步都变快了许多。
林思甜偷笑,“她肯定是怕你又拿棍子满胡同追她。”
嗐!这都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她现在可不会费劲追着跑。
妞妞思考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红包,仰头问妈妈:“小姑给我的红包,她忘了收了。”
“没事,小姑给你的就收着。”
秦子兰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姑子和婆婆一会儿好一会儿吵的,和她和许成才更是没一次好脸色,但每次见妞妞,红包和衣服、零食样样没落下。
虽说侄女像姑姑,但妞妞和小姑子真找不到一处像的。
许成才拎着条被冻得梆硬的鱼出来,对秦子兰道:“你们去林大妈家坐会儿吧,饭好了我喊你们。有啥话明天再说。”
哦对,明天大家一块儿去丁学文家里。
下午五点,林忆苦才带了一网兜水果回来。家里也才开始放菜下锅,其他家也几乎都是这个点儿准备吃饭。
“回来了?来,先吃个包子垫垫。”
林忆苦刚把大衣脱下来还没挂好,嘴里就被塞了个包子。
他这回尝出来了,是月荷做的素菜馅包子,里面还放了木耳。
不等他开口夸,关月荷又忙着送菜,“妈,给红旗姐家送哪盘来着?”
各家的肉香一阵一阵地被寒风飘向四方。
天冷,饭菜吃得就快。吃完了,开着电视机看新闻,桌上剩下的啤酒和北冰洋汽水被分完,每个人都捧着个搪瓷杯小口抿着,顺便看前面的黑白电视机。
没一会儿,关家的人带着小板凳过来了。
“听说胡同之前的运粪工家里买了台新电视机,和别人家的都不一样。”江桂英忽然想起来这事。
“有什么不一样?他们家是什么牌子的?”
“不是,听说是彩色的,电视里的人穿的衣服是有颜色的,尺寸也更大,不像咱们家电视里只有黑白灰。”
林大爷知道得多一些,解释道:“他家亲戚早些年跑国外去了,现在国家对外开放,他亲戚借着投资的名义回国,给他家带了不少进口货,除了彩色的电视机,还有冰箱、洗衣机,之前的房子也给还了回来,不住这边了。”
不然的话,有这么多稀罕东西,胡同的邻居们早上门去瞧了。
“进口的啊?难怪。”江桂英笑道:“这玩意儿肯定值不少钱。”
关月荷:“咱们京市电视机厂跟小日本就有合作组装彩电,听说津市的电视机厂也有彩电生产线了。早晚也能买到。”
其他人惊讶,“有这事儿?”
“有啊。我朋友谢冬雪当时去津市做的采访,绝对假不了。”这还是她上次去日报社时,谢冬雪随口提到的,还说庆幸是采访回来才查出的怀孕,不然要错过一个好机会。
关月荷没见过彩色电视机长什么样,根本想象不出来。但心里想着,以后她要是进了外贸部,不知道能不能跟着去广交会,她真想看到有国产彩电摆上展览厅。
但她想着,早晚有机会的。
隔天,关月荷和林忆苦早起到三号院拜年,给几个侄子侄女散了红包,又从两边父母那里拿到了两份红包,之后就是在家等着小孩们上门。
“月荷姐,我也有份吧?”人高马大的宋西北也跟着伸手,宋西南觉得自己亲哥这么大个人了还要讨红包,脸皮真厚,要拉着他往外走,但没拉得动。
关月荷也照样给他拿了一分钱,笑道:“以后给我家孩子回个大的。”
“那不用说!”宋西北拉着自己妹妹坐下,说要找林忆苦讨讨经验。
“我看你是想讨打。”林忆苦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喊他出去聊,看样子是真要去传授经验了。
剩下宋西南留了下来,和关月荷小声告状道:“我妈让我哥到年纪了自己在部队找对象,我哥说,忆苦哥都是快三十了才找对象,他也要跟榜样学习,不让家里催他。”
关月荷纠正:“谁造的谣?我们谈对象的时候,林忆苦才二十六,哪来的三十岁?”
宋西南眼睛一亮,“我回去跟我爸妈说,等我哥到二十六了就把他嫁出去。”
看着宋西南跑出门的背影,关月荷乐笑了,看来她是把思甜当榜样了。
过了十点,林思甜过来喊人,三个人一起出门。
被遇上的邻居们问:“这么早就去服装厂小礼堂看电影啊?”
“对,早点去能占到位置。”林思甜张嘴就来,还反问人家怎么不去。
邻居走远了才想起来不对劲,谁出门看电影拎两个暖水壶和两个搪瓷盆的?这一看就是要去喝喜酒送礼。
心里嘀咕这三个人够大方的,送礼都送这么贵的……
但他们直接走到公交车站,等到了许成才一家四口,才一起坐公交出发。
从银杏胡同到师大附近有点远,下了车,他们还得走一段路,然后边走边问路 ,才找到了丁学文家所在的院子。
十五平的房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屋里用一块布把睡觉的地方隔开,剩下的就是书桌和几张凳子。
他们一帮人过来,原先因收拾整齐而显得宽敞的房子瞬间变得拥挤。
“老许,和我过去搬桌子。”丁学文招呼许成才出去,他找邻居说好了,今天家里有朋友来,需要借桌椅用一用。
林忆苦一声不吭地起身跟上。
“你这边的邻居看着挺好说话的啊。”搬了桌椅回来,关月荷才回了屋。
他们刚刚过来的时候,这个院子的邻居没少探头出来看热闹,见是来找丁学文的,一个个的,不打招呼也挂着笑脸,看着就让人觉得和善。
丁学文又忙着给他们倒水,笑道:“陈立中上次过来和邻居们聊得多,把我夸得天花乱坠,邻居家的小孩晚上会来我这儿问不会的题。”
他是这院里唯一的大学生,邻居们觉得稀奇,加上陈立中会来事,让他不忙的时候给院里的小孩指导下功课,他才慢慢地这个院子的邻居相处融洽。
林思甜就顺势问:“挣钱能手今天不来啊?”
其他人都配合着她,个个心知肚明,个个不戳破窗户纸,当这只是她随口一问。
“他家亲戚多,说要晚点到。”
话音刚落,陈立中抗着个半新的电风扇过来,进门就道:“家里今年的亲戚又多了,我都不知道我家哪来那么多亲戚,以前可一个没见过。”
话里的嘲讽意味十足。
林思甜开玩笑道:“前几年的时候,谁要是在养殖场工作,家里亲戚也是爱走动的,好能跟着买骨头回去补油水。”
“也是,可惜我以前不是在京市的养殖场工作,不然我家亲戚应该也不会少。”
其他人忍不住笑。
“给我送个新电风扇?挣到钱就是大方。”丁学文调侃他道。
“那也没大方到这地步。我自己组装的,从废品站淘来的材料,还有些零件托人找的,成本撑死就二十块。”
外头一台电风扇最少一百多,他干了半个月导游,才挣了二百多。
丁学文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搞技术的就是厉害。
许成才他们几个则是一脸震惊,“你要是自己做电风扇去卖,那不……”赚得盆满钵满?
陈立中挡着嘴巴,小声道:“现在可不敢,我们连家教都不干了,万一被逮起来,我就白折腾了。我申请了提前毕业,最多还有一年,就上完学了。”
陈立中最后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似乎没人注意。
许成才赞同道:“稳妥点也好,别人来找我做衣服,我都是收个手工费,自己找布料做成衣卖是挣钱,就怕被人盯上给举报到厂里,得不偿失。”
但随即,陈立中、丁学文说他们和京大外语社合作,拉着师大西语系的学生一起去给外国人做导游,半个月下来也挣了不少,既能锻炼口语,又能挣钱,打算以后休息天的时候还干。
得,这俩就是一头扎到挣钱的路上,拔不出来了。
陈立中还带了肉菜过来,跟邻居家借了锅灶,丁大厨就开始忙活今天的暖屋宴了。
“以后有机会,你们得去趟四道沟,杀猪菜贼香。”陈立中帮着烧火,给他们讲之前在东北当知青的趣事,“他们嫌我在养殖场一身味,不让我做饭,不然我怎么也得练出一手好厨艺来。”
说着说着,陪他烧火给他做捧哏的就剩下了林思甜,丁学文只当自己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清,一心只顾着做菜。
关月荷戳了戳林忆苦的手臂,偷笑道:“你一在旁边,陈立中说两句就要看一眼你的表情。”
林忆苦无奈,“看我没用,思甜觉得好,那就成。”
说得好像思甜会都听他的话似的。
等着饭菜上桌的空隙。
许成才、秦子兰正说卓越服装厂有工人自己在外头做衣服出售挣了不少。
“没影响到厂里的生产,厂里不管。但我看有些人想上班时间用厂里的机器干私活,要是被抓到,肯定要整改。”
“有人找我说要谈合作,他们负责弄布料,我负责做衣服。”许成才叹气,“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干啊,谁知道他们弄来的材料是不是从厂里仓库偷出来的?”
关月荷严肃道:“那你千万别沾上,你出了事,你师傅和子兰都得受连累。”
“我不跟着他们瞎折腾。”就是看别人挣钱容易,偶尔也会眼红一下。
“这有啥?我都眼红丁学文。”丁学文的口语比陈立中好,当半个月导游挣得比陈立中多多了。
“我又干嘛了?”丁学文端了一大盆菜进来,招呼许成才和秦子兰先给孩子盛饭吃。
“眼红你是狗大户。”
已经习惯被称“狗大户”的丁学文只顾着笑,难得开她和林忆苦的玩笑道:“以后我给你孩子包个大红包。”
旁边的妞妞从口袋里翻出丁学文给的大红包,给关月荷展示:“伯伯给这么大个红包!”
得,皮猴还没个影呢,已经提前预定好多个人的“大红包”了。
“老丁,快来看看,下个菜做什么?”陈立中在邻居家的厨房隔墙喊人。
“来了。”
—
三个菜一个汤,菜不多,但胜在分量足。
“老丁,你不说两句?”陈立中率先开了啤酒瓶盖,越过半张桌子给林忆苦和关月荷倒酒。
关月荷他们忍着笑,看他暗戳戳地献殷勤。
丁学文拿起筷子,看了眼朋友们坐在他家的屋子里,心情畅快,“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吃饭!”
这算是他家今年的团圆饭。
第116章 翻译费
年初二, 各院子又热闹了。
关月荷和林忆苦到三号院走“过场”,意外地发现大哥大嫂一家五口还住在家里。
仔细一想,大嫂娘家离这边近, 他们多住一天, 今天直接过去还更省事。
只是一大早的, 小侄子阳阳脸上挂着泪, 大哥大嫂表情都不好看, 爹妈都皱着眉。
关月荷扫了一圈, 发现关爱国的屋子门关着。心里猜到肯定是家里闹别扭了。
她当自己没发现,指着林忆苦手里拎着的东西道:“妈说不要买肉, 我就看着买了, 里头的奶粉和麦乳精,老爹,妈, 你们自己留着喝。”
关沧海和江桂英脸上的表情好转了些, 正想着还是闺女贴心, 又听到小闺女的话:“年纪一大把了, 该吃吃该喝喝,多补点营养。”
关沧海被她气笑,“怎么就年纪一大把了?我还能在理发店干十年!”
“得了吧, 到年纪了就早点退休给年轻人腾工作,我都听到二大妈说要投诉理发店了,把她头发给烫坏了。”
“烫发的事关我什么事?”关沧海冤枉得很。
关爱国突然拉开自己房间的门, 辩解道:“不是我烫坏的, 新来的烫发师傅给她烫的!”
“反正就是你们理发店的问题。”
“……坐下吃水果。”江桂英没好气地瞪了眼他们三个,老的小的都贫嘴,转头就换了副面孔, 笑呵呵地招呼林忆苦坐沙发,“我去给你们切苹果。”
关月荷让她别忙活了,“又不是好久才回一次,您瞎客气,我们想吃自己切。我姐他们还没来?”
话音刚落,前院就传来谷雨喊姥姥的声音。
这小胖妞,一进三号院就跟回自己家似的,从前院到后院,见谁都能打招呼,这点像她爸,跟谁都能唠两句。
屋里的大人往谷雨口袋里塞红包,两个最小的非要出去买玩具,谷雨还知道把钱给爸爸保管,手里只捏着小舅给的红包。
伟伟和静静就被分到了带小孩出去买东西的任务。
“伟伟今年中考打算报中专还是高中?”
伟伟是汽车厂的厂子弟,但升初中的时候,却是去了机械厂的初中上学。
而谷家人全是在机械厂上班。
林玉凤抢着回道:“到时候再看吧,能考上啥读啥。”
“哦。”谷满年也是个人精,一听就知道大哥大嫂早有了规划,但看着暂时不想说。他也就没继续问了。
“桥到船头自然直,等他毕业了再说。”关建国说完,招呼其他人吃苹果,还说这是他师弟去外省给带回来的,和京市本地种的苹果口感不一样。
其他人很快岔开了话题,说到了现在部分大厂的自主权扩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试点结束,推行到五星汽车厂。
关建国很是羡慕,“参加试点的单位实行利润留成制度,我看工人的工资跟着涨了不少。”
“是该涨工资了,现在农副产品的收购价都在往上涨,要是还往上涨,这发下来的工资怕是只够吃饭了。”
关月荷长时间在学校,也就放假这段时间在家,对外头东西价格的上涨还真没注意到,她还以为是到年底了,不要票的东西抢手才会跟着变贵。
林玉凤开玩笑道:“我看家属院外有人摆个修理点,那收入比正经上班的普通工人高多了。”
“都是回城知青太多给闹的,没那么多工作安置他们,再不让他们找出路,那得逼死人。”江桂英看了眼林玉凤,意味深长道:“建国一个人的工资顶得上两普通工人的工资,也够养家了。”
林玉凤讪讪一笑,“妈说的是。”
闲散人员搞个修理点或是弄个改衣点,那都是当下政策允许的,但限制着规模,还不能做倒卖工作。
而有单位的工人家属,平时帮忙改改衣服收点手工费,那也算合理。但要是扩大规模搞了,说不好会被举报到厂里。还有从乡下收农副产品倒卖到城里的,这算是投机倒把,被逮到很可能被拉去吃枪子。
关月荷昨天提醒许成才别为了多挣钱就跟别人合伙,就是觉得他们这样容易被举报。
正说着话呢,出去买东西的小孩们回来了。
只是阳阳又在哭。
“叔叔给妹妹的红包比我多,妹妹可以买铁皮青蛙呜呜呜……”
林玉凤边哄小儿子边埋怨道:“爱国你也真是,以前我和你大哥也没少你的压岁钱。”
关爱国挠挠头,理直气壮道:“大姐家就谷雨一个,多给点也没错啊。”
大哥大嫂家的三个侄子侄女,他都给一块,那给谷雨三块,不就是一视同仁?
凭啥又对他没好脸色?
“别说了。”江桂英拍了下他后脑勺,真是够缺心眼,谁给孩子红包是按户给的,再让孩子自己分?就算是想多给,不知道悄悄地塞?
“阳阳别哭了啊,奶奶给你补个红包,你和妹妹再去买个铁皮青蛙。”江桂英倒是一碗水端平,四个孩子,甭管大小,都给再补了一份。
这几个才又跑了出去。
江桂英一转头,就看到了关月荷朝她伸手,一脸严肃,“我们家的娃怎么没有?我也要。”
“……”江桂英刹那间震惊得瞪大了双眼,刚涌起点又要当姥姥的喜悦,想到关月荷还有一学期才毕业,喜悦瞬间变成了惊恐,这时候弄个孩子出来,不会影响毕业和去外贸部吧?嘴巴还没合上,见关月荷又嘻嘻笑着讨红包,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我看你是想讨骂!吓死个人!”
关月华也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附和道:“她哪天不讨骂?”
越大越会气人。
但关月荷这么一嘻哈,屋里的大人没再想着刚刚因为红包大小闹出来的事。
而关月华很快又被气到了。
只见蹦跳着跑回来的谷雨一手一个铁皮青蛙,看得关月华脑壳疼,“又买一个……家里好几个铁皮青蛙还不够你玩?”
“这是新的青蛙。”谷雨很肯定地表示,不同时间、地点买的铁皮青蛙,是不一样的铁皮青蛙。
—
在三号院待了一上午,关月荷回来后直奔家里的炕,心里感慨道:“还是现在一胎政策好,但凡多一个,肯定端不平。”
林忆苦给她扯了旁边的被子让她盖上,有些好奇,“关爱国和大哥大嫂闹什么了?”
“阳阳在家住了两晚,非说关爱国占了他爸妈的屋子,关爱国说了他几句。不是什么大事。”
关月荷收回摊开的手脚,给他腾位置,等他也躺下来了,才挨过去和他小声道:“姐夫大哥手里有个机械厂技校的名额,姐夫侄子成绩好,要考大学,手里的名额好多人上门问。”
“姐夫家里觉得,谷雨都是扔给姥姥带,就想着把这个名额给家里。正好伟伟也快初中毕业了,还是在机械厂上的初中,名额给他也能堵别人的嘴。”
自从知道伟伟进了机械厂初中上学,平时都是去他小姨家里吃饭,关家人就知道肯定是林玉珍的婆家出了力。
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但大哥大嫂非要藏着掖着防家里人。大姐和姐夫估计也觉得没意思,见他们不想谈,也就懒得继续说下去了。
另一头,从银杏胡同离开的关月华也在说这事,生气道:“人家不想让我们掺和,你就别浪费好心了。这名额拿去做人情还能落个好。”
关月华又冷笑了声,“当谁猜不到他们两口子想啥呢?大嫂的工作当初转给了林玉珍,怕是早就说好了,以后林玉珍借着婆家的势给伟伟弄个好工作。”
谷满年等她说完了才道:“没事,他们既然有自己的打算了,那咱不掺和就是了。只是,这名额真不留了?静静今年是要进汽车厂的初中读书吧……”
伟伟的以后是有着落了,静静以后还不好说呢。现在的技校也是大家抢破头皮才进得去的,毕竟一毕业就分配工作,比去读高中考大学稳妥多了。
关月华不耐烦道:“她爸妈都没帮她打算,我一个当姑姑还要顾着她以后的工作不成?”
气话说完,关月华也有了决断,“这名额不一定能留两年,你让家里看着转出去算了。两年后的事儿,再说吧。”
—
关月荷睡个午觉起来,又准备着去二号院吃酒席了。
“今年春节连着三天吃硬菜。”
罗桂芳和伍二妮商量好了一块儿请客,省得邻居们还要纠结去坐哪家的桌了。
连不常和大家走动的陆昌、卢艳两口子也请了。
陆昌看了眼同桌的林忆苦和宋公安,趁大家互相嚷嚷着敬酒时,特意端了杯酒,冲林忆苦道:“我也敬你一杯,之前为了房子那事,是我们两口子做得不厚道,对不住了啊。”
林忆苦也跟着端起了旁边的酒碗,回敬道:“我们没放心上,大家都这么多年的邻居了,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
宋公安也道:“就是,没啥大不了的。老陆,你们两口子也别多想。”
“哎,那就好。”陆昌又坐了回去,笑呵呵的。
只是桌上其他人心里还好奇着:陆昌家里到底有没有祖传的好东西?
隔壁桌的伍家旺帮着问了出来。
“你家真有祖传的宝贝啊?”另一间屋里,赵大妈也这么问卢艳,还道:“说说呗,咱这屋里的人都不是多嘴的,肯定不给你传出去。”
卢艳差点就想怼回去:这屋里就你嘴巴最碎!
“要真有宝贝,我们早去买外头的院子,搬出去独门独户过日子了。”卢艳脸上挂着笑,看了眼专心剥瓜子吃的关月荷,又道:“我们也是听说隔壁院的丁老五想买一间屋,正好我们也只想买一间。要全买下来,我们也没那个钱。”
这院里可没有蠢人,很快就有人怪声怪气道:“买一间也要两千多吧?你们两口子真能攒钱。”
“也就这两三年攒得多。这不是老陆私底下没少接活给别人修车修电器?该买的大件也买了,本来想着买台电视机的,一直没换到票,听说能买房子了,就想着买一间。”
说到这儿,卢艳叹气继续道:“你们也知道,我和老陆没孩子,想着买个房子,以后就算厂里不管我们,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再说那什么祖传的宝贝……我和老陆都是外地人,刚进厂那会儿口袋都摸不出一分钱,后来结婚了分到了房,才从厂里大宿舍搬出来。”
几位大妈信了大半,她们这才想起陆昌和卢艳结婚后搬过来时,她们也打听过这两口子的情况,确实不像是有祖传宝贝的样子。
另一边的陆昌和卢艳说的差不多,大部分人也都信了。
只有林忆苦和宋公安对了个眼神,也跟着其他人一样,点头附和:“丁老五确实不像样。”
丁老五不知道自己还被二号院的人集体骂了一通,因为大侄子闹着要跟他混,他看不上那没脑子的,回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彻底搬了出去。
路过二号院碰上伍家旺时,他也没好气地呸了声,又是一个没脑子的蠢货,“晦气!”
因为伍家旺收废品时乱说,害他损失了不少挣钱机会。他找伍家旺说,能给比海半耳更多的介绍费,伍家旺居然理都不理他。
—
“终于要回学校了!”关月荷又是期盼又是不舍。
上完最后一学期,她以后应该就和“读书”告别了。但留在家里,找上门的人和事也是真不少。
说好要来城里住几天的伯母一家没来,说丰收大队今年要搞承包,大队里正闹呢。
倒是些她不喜欢的人来得勤快。
小姑和舅舅借着来看新房的名义上门,来了就盘算她在卓越服装厂的工作。小姑和舅舅家都有下乡的表弟表妹,现在回城了没工作。
想着她都确定要分到外贸部了,厂里的工作转给别人也算物尽其用。
关月荷能同意才怪。
她在卓越服装厂是副科,再分配去别的单位,按理说,怎么也要在她原来级别上再往上升一升。工作转出去了,影响她升职怎么办?
张德胜给自己儿子转工作,那是因为他在汽车厂子弟小学就是普通老师,以后毕业再分配,也不可能分去小学做老师。
除了他们,还有汽车厂不熟的人拎着礼品来套近乎的。
关月荷对林忆苦愁眉苦脸道:“吓人不?我都没当上官呢,他们就想拿糖衣炮弹腐蚀我的意志。”
林忆苦帮着她卷铺盖,笑道:“小关同志是意志坚定的好同志,我相信你。”
“林忆苦同志!你应该拿出更大的糖衣炮弹引导我走在正道上!”
“例如?”
“你今晚做红烧排骨。”
屋外的林思甜啧了好几声,这俩棒槌结婚了也说不出浪漫话来。
但她也想吃她哥做的红烧排骨,敲门进去就道:“我也要吃。”
林忆苦无奈,来了个碍眼的。
林思甜像是看出了亲哥的想法,从口袋里抽出个厚信封晃了晃,故意道:“我送完东西就走,不给你们碍眼。”
“送什么?”林忆苦转开了话题。
关月荷也停止叠衣服,抬头看向林思甜。
“丁学文说的,答应给你的翻译费。他和陈立中要开学了,临时办起来的寒假导游团也解散了,除开成本,赚到的利润给你拿两成。”
“我先说完。”林思甜让她先别开口。
“丁学文还说了,你的翻译费是一次性给完。他们以后再挣到钱就没你的份了,让你不用想着拒绝。”
林思甜传达完,立刻把信封塞关月荷手里,催她道:“快看看里头多少钱,我都快好奇死了!”
厚厚的一个信封,里头要全是大团结,那肯定得有两三百。一路踹回来,她都心惊胆颤的,生怕冲出来个抢钱的。
“你没问啊?”
“啊?忘了问了。想着回来看你拆也能知道。”
关月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哼了好大一声。
她传达的话是丁学文说的,但让她把钱转交的肯定不是丁学文!
但关月荷也很想知道里头有多少钱。
“四百二,还有三张美金。”
数完,屋里的三人安静了下来。最后是林思甜打破沉默,“天杀的,他们一个寒假挣了两千啊?!”
不对,这只是他们办导游团挣到的钱,他们自己当导游挣到的没算在里头,要是算上他们自己额外挣的,尤其是口语更好点的丁学文,再攒攒又能买一间十平米的平房了。
林思甜又喃喃道:“怪不得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现在去读大学还来得及吗?”
关月荷被她的话逗笑,从收到四百二巨款中回过神来,戳破她的“发财梦”。
“不行了,现在要求考生年龄不得超过二十五周岁,特殊情况可以放宽到二十八周岁。”
林思甜一副悔不当初的表情,“我以前就不该让丁学文帮我写作业!”
“你现在还能走别的路,要不要跟我学英语?”
“……”林思甜叹气,认命道:“有些钱就该别人挣,我还是等年底评级,争取再多涨几块钱工资吧。”
关月荷抽出这份钱的零头,分别给林忆苦和林思甜一人一张美金。
“稀罕东西,见者有份。”
“啊啊啊,我就知道跟着月荷你混,我迟早过上好日子!”
林忆苦只觉得没眼看,把收到的美金抬起来对着窗户细看,拿去银行兑换,一美元能换一块五,要是拿去黑市换,估计能换两块钱。
关月荷的动作还没完,刷刷刷地点了一遍,点出二十张大团结,剩下的装回信封里递给林思甜。
“我收两百,剩下的你给他们还回去。朋友这么多年,我收个半价。”
林思甜有些犹豫,“要不你自己给丁学文?”
关月荷挑了下眉,硬是塞回她口袋里,意有所指道:“谁给你转交的,你给谁不就好了?再说了。我最后一个学期忙得很,没空去找丁学文。”
见自己已经被看穿,林思甜尴尬地嘿嘿笑,“下次见到人就还回去。”
有了这意料之外的两百块钱,关月荷又从家里存款点了一百出来,凑够三百拿去还了方大妈。
还一再保证她和林忆苦手里有钱,才说动方大妈把钱收下。
晚上林思甜过来吃饭时,突发奇想说道:“像搞补习班、做外国导游、给人做衣服、炒瓜子都比厂长挣得多,你们说,以后会不会大家都想着在外头挣钱呢?”
还道:“我听谢大妈说的,伍家旺收废品卖都能挣不少。”
关月荷思考了一会儿,“那也得有技术有本事才能挣到钱吧?这都是小部分人。再说了,没单位,就没分房,看病住院没法报销,这花销也不小。”
别看单位工人的工资比不上收废品的收入,但单位工人收到的福利不少,起码有房,还不用愁生病没钱。
“说的也是。”林思甜点点头,“算了,反正和我没啥关系。我总不能自己出去单独行医吧?哈哈。”
关月荷也跟着哈哈笑,在挣大钱和去外贸部之间,她还是要选外贸部的。
还了外债,家里的经济情况又宽裕了起来。
关月荷只拿了两个月生活费,剩下的让林忆苦收着。
“过了五一就找人把屋子给收拾了吧。”关月荷特别强调,“一定要把炕给砌回原来的大小!”
现在这个小炕,睡得真不得劲。
林忆苦一一应下,想说他休息日会去学校看她,到时候还有得商量。但她在屋里一边转悠一边叮嘱,话停不下来,他也就没打断。
“还有四个月!”关月荷咬牙打气,“还有四个月就能天天住家里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怕上学呢。
隔天,关月荷在家吃了午饭,载着大包小包,兴冲冲地往学校赶,一到宿舍就挨个和舍友、同学们问候新年好。
从家里带来的吃的,和舍友们带来的放到一块儿,热热闹闹地聊着各自这个春节遇到的趣事。
—
关月荷这一学期开学,经常被老师们问:“月荷,写完论文没有?”
老师们生怕她写不出来毕不了业似的。
但不是她吹自己,她觉得自己做事还是很靠谱的,该她完成的事,就没有掉过链子!
“所以,你写好了?”成霜又往下翻了一页数学资料,“我的已经完成了,上完剩下的课,我下个学期就去给大一的上课。”
关月荷面无表情地酸溜溜道:“哟!您真厉害。那我是不是得提前喊您成老师?”
成霜摆摆手,“嗐,我俩这关系,你喊我成老师,以后我还得喊你关部长?”
关月荷倒吸一口冷气,“你真敢想!直接就给我安排当部长了?!”
“你这么厉害,我觉得是早晚的事。”
成霜同学是她见过的、最会一本正经吹牛皮的人。“好了,你看你的,不用再干扰我的思绪了。”
“我最后多说一句。”成霜提醒她道:“请你吃饭的那位师妹来找你了。”
关月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叶知秋正朝她们这边快步走来,率先抢到了关月荷旁边的空位,和她一块儿来的几位同学只能坐到她们对面。
关月荷还以为她们是来找她问问题,结果这几个人只打了个招呼,就开始拿书出来看。
到饭点时,关月荷起身收拾书本,其他人也哗啦啦地跟上,说要跟着她和成霜一起走。
关月荷决定要给师弟师妹们留个好印象。难得放缓了脚步,没带着成霜一起冲食堂。
说到这儿,以后去了外贸部就不好冲食堂了,想想还有点舍不得现在能冲食堂的机会。
“快跑!”
关月荷突然来了一句,说完拔腿就跑,成霜早习惯了,第一时间也跟上。后面的叶知秋和同学愣了几秒,一头雾水,但还是跟着师姐跑了起来。
第117章 新阶段
关月荷去办公室交论文时, 听到老师们正在讨论本科的学生们有些反常。
叶老师嘿了声,附和道:“我也发现了,一个个的, 都开始锻炼起跑步了, 尤其是刚升大三的那一帮, 也不知道是受什么刺激了。”
关月荷认为, 或许和她有那么一丁点关系。
关月荷事不关己地低头, 等着秦老师给修改意见。
但秦老师一心二用, 一边看她的论文,一边加入其他老师们的聊天, “论跑步锻炼, 那可比不过小关他们这一届的学生。”
其他老师望过来时,关月荷面不改色道:“跑步锻炼后更容易学得下去。”
“是,搞学问, 身体得跟上头脑才行。”
关月荷忍着笑, 好在秦老师这次看完她的论文, 终于舒展眉头说不用改了, 她才乐呵起来。
“要毕业了,这么高兴?”秦老师也跟着笑。
“当然了。”关月荷伸出个巴掌,“我在大学四舍五入读了五年!”
她小学读了五年, 初中和高中加起来才读了三年,但在大学就读了五年!她以前都不敢想,她居然能读这么多年书!
“还有最后一个多月了, 后面的课程认真上完。”
“您放心, 我肯定站好最后一班岗!”关月荷收拾起自己的论文资料,打了个招呼就溜了。
时间眨眼就晃到了五月底,天气终于彻底转暖。
林忆苦休息日过来时, 正好帮她把宿舍里的厚棉被和厚衣服都给带回家。
“房子都改好了?”
“改好了,前天才刷完了大白,过几天再住进去。”
为了改家里的房子,林忆苦休息日都得在家忙,已经两个星期没过来找她了。这还得多亏了家里长辈帮忙,不然光靠早出晚归的他,怕是要忙到她毕业。
“太好了,下次回去就能住上新房子了!”关月荷夹了个饺子给林忆苦,“林忆苦同志,组织对你的表现很满意,这是奖励。”
林忆苦看了眼旁边,没人,才低头吃掉。
关月荷捂嘴偷笑,“我俩好像做贼。”
说到像做贼,他们第一次去学校外面的招待所更像。领了证的合法夫妻,搞得像见不得人似的。
但那次也没能在招待所顺利开房。
遇上西语系其他专业的研究生了,那位同学也和爱人去招待所。他们四个在招待所外面沉默对视了许久,最后谁也没进去。
学校外面的那个小招待所就一层楼,关月荷觉得那房间隔音好不到哪儿去。太尴尬了。
他俩之后都默契地避开了“招待所”这个词,家里计生用品因为平时攒得多,已经不是稀缺货了。
“对了,外贸部来找我谈话了。”
“大概会先把我安排到外国管理投资司工作,去报道后估计就要开始干活了。”关月荷叹了声气,“秦老师找人给我列了不少对外经贸相关的书籍,看得我脑壳疼。”
对她来说,无异于初学德语,或许还更难。字都看得懂,但凑到一起就变得高深莫测了。
“真的,不如让我重新学一门语言。”关月荷也看了下四周,可惜道:“外交部怎么没来把我逮走?!”
“德语那么难你都学过来了,这点理论知识难不倒你。”
“我 比较擅长实践。”
说是这么说,但关月荷恶狠狠地呼了一口气,又大口大口吃饺子,似乎要交对外经贸相关的理论知识都给嚼碎塞肚子里。
林忆苦默默地给她递上水壶。
结婚三年,他太了解她了。她叹气归叹气,实际也不需要别人帮她出谋划策,估计过段时间,她就要翘着尾巴过来跟他显摆她新到的知识了。
他更关心她是不是一毕业就要去报道。
“丰收大队今年搞家庭承包,伯母家里承包了一片地种苹果树,大队里还有人承包鱼塘养鱼,伯母让你放假了回去看看。”
关月荷来了兴趣,“家庭承包下来了,收成怎么算?只种果树吗?交公粮怎么算?”
林忆苦还真不清楚具体怎么算,只问她毕业后有没有时间,到时候抽一两天回去看看。
“有啊!下个月月底考完试,我还要找办毕业证,开证明,还有转关系……我七月七去报道,抽两天出来没问题。”
外贸部的人过来和她聊了以后工作问题,就说到报道时间。领导以为她能一毕业就过去,谁知道她列了不少要办的事,愣是把报道时间给定到了七号。
没办法,她这个学期的课没上完,学校不给提前发毕业证。
“我到时候调下时间,一起回去看看。”
—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意味着关月荷在京大的学习终于彻底落下帷幕。
心里来不及涌起伤感的思绪,西语系的研究生和她的舍友都喊她一块儿去食堂庆祝毕业。
“月荷,以后多联系。”
“我争取以后也去外贸部找你汇合!”兰韵琴顺便给自己打油打气。
但很快,大家的情绪变得有点突然。
“想到以后没人带头散步朗读了,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关月荷噗嗤笑出声,幸灾乐祸道:“以后没我这个厚脸皮的站前面了,你们要再找个站前面的了。”
“冲饭堂也得有个跑得快的领着,不然容易掉队。”还有同学也跟着开玩笑。
饭堂的小角落里,有一帮人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悄悄背过身去抹眼泪。路过的同学觉得莫名其妙,还有停下脚步非要看个究竟的。
虽然有许多不舍,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比起她那帮工农兵大学同学,现在的同学都算好了,估计能有三分之一留在京市。不像以前的同学,散在四方,有些人已经好多年没有联系了。
当天晚上,关月荷还收到了师弟师妹们的毕业赠礼——一支英雄牌钢笔。
叶知秋不容她拒绝,特别强调:“这是我们感谢师姐带我们自习,给我们答疑还带我们冲食堂的谢礼!”
“同学们反馈了,冲着去打饭,饭菜确实更香。”
关月荷认真道谢。
她觉得她这两年,除了知识,也是收获到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的。
但时间容不下她多感慨,考完试第二天,她就开始去办毕业证。因为需要出示各种证明,她没少跑办公室找老师。
办完全部的手续,拿到了毕业证,关月荷才回宿舍卷铺盖。
一些用不着的学习资料就留给了兰韵琴,并嘱托她以后用不着了,就送给下一届的师弟师妹。
这些资料里留了不少她的笔记,也花费了她很多心血呢,可不能浪费掉。
得亏林忆苦最近几次来都帮她运书本回去,不然,她怕是要跑两趟才能搬完她的东西。
一个铺盖卷,一个大行李袋,还有一网兜的洗脸盆和暖水壶,以及一台录音机。
就是她要带走的全部了。
成霜纠正她话里的错误,“你还带了一脑瓜子的知识走啊!”
关月荷是真服了她了,朝她竖大拇指,“成老师就是会夸人!”
成霜和她一样,也拿到了毕业证。
但成霜以后留校,转关系什么都简单多了,比她还早办完,甚至已经拿到了宿舍钥匙,即将要搬到她分到的单人教师宿舍。
“要不是为了送你,我早搬过去了。”
关月荷戳穿她的鬼话,“昨天喊我帮你搬了大部分,剩点零碎,待会你回来卷两下就能带走。”
“不要计较这些,以后你回学校,还得我给你送饭票。”成霜帮她拎网兜,“走了走了,送你出去,我还得回去收拾新宿舍。”
舍友们也都还没回家,像是提前商量好了要送她出校门。
一帮人互相招呼着,她的行李就被瓜分完了,她还被催着下楼。像被一群人赶走似的。
所以她忍不住眼眶红红。
但下了楼,见到宿管阿姨直勾勾地盯着她们这伙人,关月荷冲她摆摆手,“阿姨,我毕业了,再见嗷!”
宿管阿姨难得脾气温和了一回,但说出来的话一点不近人情,“毕业了以后可不能跑宿舍里来了啊。”
这帮人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关月荷载着一车子家当,还有成老师说的“一脑子知识”,奔向校门外。
头也不回地挥手,“以后常联系!”
她终于不是送同学离开的最后一个了,脸上乐呵呵的,也不知道身后的同学里,有没有人会忍不住扁起嘴巴。
六月底的日头就晒得人冒眼泪,回去了要吃两根冰棍才可以!
这次没选择去挤公交车,而是一路叮铃铃的,花近两个小时骑回家。
关月荷觉得,自己又迈过了人生的又一个阶段。
也将迎来未知的、崭新的、充满挑战的另一阶段。
—
“哟,月荷放假回来了?”
“对,我毕业了。”
“月荷,你家新房子修得好啊。”
“是的,我毕业了!”
关月荷回家不到半小时,半条胡同的邻居都知道她顺利毕业回来了。
“看她得意的……不就是要去外贸部上班吗?”有人认为她就是故意显摆的。
旁边的人不接话,他们要是也能去外贸部上班,他们可能要在胡同里敲锣打鼓半天。
而回到家的关月荷顾不上收拾带回来的行李,先把家里家外都给转了一遍。
这家里改造得还是和最开始设想的差不多。
最左边的大房间是她和林忆苦的卧室和书房,最右边是个小卧室,中间的空间被一堵墙隔开,后面做厨房,前面做客厅,连吃饭的桌子也放客厅里。
外面的半间还是被改成了杂物间和洗澡间。
除了多个小房间,她觉得和原来的房子没多大区别。
林忆苦把家里收拾得很好,几乎是复刻还原之前的布置。只有卧室的窗帘换了新的。
放暑假在家的元宝听到对面有动静,跑过来一看,发现是关月荷回来了,自来熟地打招呼,还跟着关月荷查看房子。
“我和爸爸说,姨姨家的房子好看,我也想改成这样。”
但是妈妈说她是想得美,没答应拆屋里重新改。
“姨姨,你家买彩电吗?”
她想买,妈妈又说她想得美。
关月荷想也不想就摇头,“姨姨没钱,买不起。”
“啊?”元宝挠挠头,“可是大家都说你是狗大户。”
银杏胡同的邻居们一致认为,能拿出六千块买房子的,不是狗大户是什么?
关月荷:“……现在已经不是了。”
她和林忆苦又攒了几个月工资,总算是又有了点小存款,但和“狗大户”完全沾不上关系。
这胡同里的有钱人绝对不少。
她这儿一边应付话痨的元宝,一边收拾行李,把带回来的书本摆到书架上,在卧室和客厅间进进出出。
没一会儿,江桂英带着一篮子鸡蛋过来,问她饿了没有。
“没,哪来那么多鸡蛋?”
江桂英想翻白眼,但看到元宝在这儿,就忍下了话,转而问起她以后还用不用去学校办手续。
“都办完了。”
关月荷想起来少了个小跟屁虫,“谷雨不在家?”
她知道她姐这个暑假要去法院学习,放假了也没空在家,今天也不是星期天……
说起谷雨,江桂英脸上才有了笑意,“你二哥前天来城里,她非要跟着回去,在老家招猫逗狗舍不得回来。忆苦说你们放假回老家,到时候再把她带回来。”
等元宝被赶回家了,关月荷才朝桌上的一篮子鸡蛋抬了抬下巴,“到底咋回事啊?”
刚刚她可没错过她妈的表情,一看就是有事。
江桂英没好气地呵了声,“你大嫂呗。”
关月荷立刻坐了下来,准备细听。
“林玉珍她爱人之前说得好听,能把伟伟安排进机械厂技校上学。前段时间,她爱人领导被查出来贪污,被抓走了,她爱人倒是没事,但这个节骨眼,哪里还敢安排伟伟进机械厂?”
这种时候,夹起尾巴低调做事是应该的。
但伟伟可就难了。
关月荷立刻想到了姐夫大哥手里的那个名额。果然,江桂英下一秒就提到了。
“不知道你大嫂上哪儿打听的,说你姐夫家里有个技校名额,就想着找你姐夫帮忙搭线出钱买。”
江桂英叹气,“满年五月份的时候和我提过,说本来想把名额给伟伟用的,但你大哥大嫂有了安排,他打算把名额卖给厂里的同事。”
“这名额已经卖出去了,林玉珍她爱人又没法帮忙了,你说这事闹的!”
“都卖出去了,还搭啥线?”关月荷也想跟着叹气,大哥大嫂两口子忙来忙去,竹篮打水一场空。
哦,也不算一场空,但最关键的好处没落手里,那不得怄气死?
江桂英也没法子,摆了摆手,“我是管不着了。他们两口子有打算也不和家里说,谁还能追着他们献殷勤不成?”
但进技校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江桂英说不可惜是不可能的。好歹伟伟是她一手带大的,最后却和好机会错过了。
“你大嫂要是来你这儿哭,你让她哭去。”
关月荷撇嘴,“凭啥来我这儿哭?我不信她好意思来找我。”
“但是,和鸡蛋有什么关系?”关月荷绕回到自己最开始的问题上。
“你大哥让爱国带回来的,鸡蛋不少,家里吃不完怕坏,正好你回来。”
既然带过来给她,她就吃了。管大哥是奔着什么心思给家里送鸡蛋呢?
一回来,就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琐碎事。
江桂英没继续说下去,但关月荷看得出来,她心里堵着气。
“带回来了,趁着天气好,拿出来洗了。”江桂英见她把薄被子和床单一一拿出来放沙发上,就要去找洗衣盆。
“别忙活了,我待会还要去趟厂里。”
她被分配去了外贸部,以后就不是卓越服装厂的工人了,要去办离职,以后也不能从卓越服装厂领工资了。
说起来,她去读研究生这两年,厂里照样给她算工龄,今年一月领到的工资还加了两块钱,这是因为工龄增长才涨的。
开始新阶段之前,要先和卓越服装厂做告别。
关月荷翻出自己的工人证,还有其他的证明等材料。
这个工人证用了十四年,她一直小心保存,但还是能看出它已经很旧了。
她低头看手里的工人证,里面贴着的照片是她十六岁时拍的。
江桂英见她摩挲着工人证叹气,好笑道:“舍不得啊?”
“怎么说我也是把青春挥洒在了卓越服装厂,我这最好的年纪都奉献给了它,我当然舍不得它了!”关月荷说完,又补充一句:“也舍不得我们郑厂长、朱大姐、李铮姐、门卫大爷……”
还有车间里许多给过她帮助的老大哥老大姐们。
但欣慰的是,她和卓越服装厂一起成长,都在过去十四年里变得越来越好了。
“越说越难受,我出门去了。”
今天天气真是热够呛,害她的眼睛老是想冒眼泪。
于是,在进卓越服装厂前,她先去光顾了厂外面的供销社。
“同志,还有奶油冰棍吗?”
“有!”
“有多少?”
售货员看她觉得找麻烦的,没好气地回问:“你能要多少?”
“呃,一百根?”
—
“小关科长?!哟,今天卖冰棍?”门卫大爷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关月荷。
卖冰棍的小关科长乐呵着把后面的泡沫箱掀开,从里头拿了根冰棍递过去,“请您吃。”
“我想着等你来发喜糖,没想到你发的是冰棍!”
门卫大爷笑着接过了冰棍,贺喜道:“厂里可早听说了,小关科长太优秀,没毕业就被外贸部给抢走了,咱们厂晚了一大步啊!”
关月荷被夸得合不拢嘴,赶忙又给送上一根,“还是您夸得最舒坦。”
乐呵完,关月荷顺便问了厂里各个科室的办公室有没有换地方。
“没换,还是老样子。”门卫大爷也不忘逗她,“自行车棚也还在老地方。”
关月荷就先去了自行车棚停车,再搬着一箱冰棍,先去了计划科。
现在有国企搞试点改革,而改革之下影响最大的部门,大概就是计划科了。
陶诚乍一看到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小关科长回来了!”
“陶科长不用这么热情。”关月荷招呼熟悉的老同事过来拿冰棍,还有两个生面孔,见他们不好意思过来,她就拿过去塞他们手里。
“小关科长,听说你被分去了外贸部,进去了怎么也得是个副处吧?”
陶诚现在酸不过来了。
终于等到关月荷走,才升到了副科,以为关月荷毕业后会再回到厂里,没想到人家进了部级单位。真是拍马也赶不上,酸都不好意思酸。
“没有没有。”关月荷转移话题问龙科长去了哪儿,心里得意道:是正处!
她现在可不是什么都爱显摆的小关同志!
“龙科长……喏,回来了。”
龙科长还没走近就听到了办公室的热闹声,正疑惑呢,就看到好久不见的小关科长冲他打招呼。
小关科长还是以前那个小关科长,乐呵呵的,现在要当大领导了也没骄傲。
计划科的热闹吸引来了厂办的同事,正好,关月荷还省事了,直接过去喊他们过来拿冰棍。
“朱大姐,给你的。”
朱大姐拍了拍她的肩膀,“厂长还提到你了,说你真给卓越服装厂争气!”
关月荷眼睛一亮,这可真是好高的肯定!
朱大姐看了觉得好笑,依然还是那个不经夸的小关同志。
“哎呀,先别唠了,让小关科长先去给其他科室送冰棍,别送到最后了只剩一滩冰水,后面的同志吃啥啊?”
“对对对,小关科长,待会还来我们办公室唠嗷!”
关月荷抱着泡沫箱跑了一大圈,箱子的重量逐渐变轻,几乎去一个科室就被问一次:“以后喊你小关科长啊还是关处长啊?”
“当然还是小关科长了。”多亲切!
就是可惜厂长和王峥去了市里开会,要讨论第二批国营厂试点改革如何推进,而卓越服装厂就在第二批试点改革的名单里。
不过,以后总会有再见面的时候,到时她再当面和厂长道谢。
抱着空泡沫箱去了人事科,几分钟就办好了离职手续,但在这儿唠了足足十几分钟。
等她载着空泡沫箱出厂大门时,门卫大爷探了个脑袋出来挥手打招呼,“小关科长,以后有空常回来厂里看看!”
“好嘞!”
在大门外看了好一会儿,熟悉但从不记心上的红色标语,红砖办公楼,广播里播着明天早上开工人大会通知……
关月荷刚蹬起车轮离开,一辆五星牌小轿车缓缓朝厂里开来,门卫大爷忙着去开大门。
“刚刚是小关回来了吧?”那虎虎生风的背影,绝对错不了。
门卫大爷笑,回厂长的话:“是,小关科长回来请大家吃冰棍,顺便办离职。刚走。”
王铮可惜道:“没遇上。”
“来日方长。”
第118章 不卖!
从卓越服装厂回来, 关月荷才发现自己今天办了不少事,但在家里摇着扇子时,心情有些烦闷。
连着叹了三声气, 手上的蒲扇往旁边一扔, 决定给家里做个大扫除。
方大妈一回到胡同就听说关月荷回家了, 拎着布包就先往关月荷这边来。
然后就看到她家门口的木盆里堆了床单枕套, 门边的长条板凳上则是被家里的窗帘、桌布占满。
“妈, 您这是去逛街回来啊?”
关月荷没记错, 方大妈身上衣服的布料是她去年底送的,江桂英也有同样的一块布料。俩老太太还挺洋气, 特意跟她说了给她们送点鲜艳的布, 要拿来做衬衫穿。
“你文阿姨家里办喜事,我刚吃饭回来。咋都拆下来洗了?”
“我闲得没事干。”
方大妈:“……”
见关月荷说得认真,她才信了她是真闲得慌才给自己找事干。
方大妈也没急着回家, 关月荷不让她帮忙, 就坐旁边唠嗑。
院子外面忽然传来喇叭声:“收废品、收破烂了。”
住倒座房的胡大妈穿着拖鞋哒哒地跑出去, “家旺, 我家里有不要的椅子,收不收?”
“您搬出来看看。”
“我一把老骨头搬不动,你进来看看能不能收, 不能收我就当柴火烧了。”
伍家旺无语,这胡大妈算是银杏胡同大妈们里特别能打的了,就她还老骨头?
但还是好脾气地跟了进来。
“月荷姐。”伍家旺看到关月荷正在家门口搓洗被子, 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加快脚步去了胡大妈家。
最后以胡大妈骂骂咧咧的声音告终。
伍家旺空手出来,脸色不太好看,就普通的椅子, 收去废品站,人家废品站都要嫌占地方,别说给一两块钱,一两分他都不想收。
伍家旺正要往外走,忽然想到海半耳交代过的话,转了脚步往关月荷这边来。
“月荷姐。”
“看你笑成这样就知道没好事,我家没有不要的椅子。”关月荷扫了他一眼,“说吧,什么事?”
伍家旺以前喊她月荷姑姑,后来她嫌弃这个称呼把她喊老了,就让二号院的小孩们都喊她姐。
见自己的小心思没藏得住,伍家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蹲到关月荷旁边,小声道:“海叔让我问你,你家原来从废品站买的书桌要不要卖?桌子是好木头,能给卖到一千……”
方大妈眉心一跳,立刻警惕地看向其他两家有没有人在听。
好在现在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胡大妈和周红旗家不上班的人都敞开着大门待屋里。
关月荷也被这个价格吓了一跳,但没被钱忽悠得丢了脑子,“那桌子是什么来头?”
伍家旺也老实,问到自己知道的就全给抖了出来。
“海叔说桌子是紫檀木做的,是以前的王爷府里搬出来的,现在有人想托海叔淘些好家具,海叔就想起来你这儿有张好桌子。”
关月荷对古董都不了解,更不可能了解什么木材了,但照这意思,紫檀木是特别好的木头了?
“怪不得我用着觉得趁手。”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那张桌子比林忆苦用的那张好用。
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关月荷总算能释怀自己当初买桌子花出去的五十块钱了,顿时神清气爽。
伍家旺见她高兴,试探着开口:“那,我和海叔说,让他给你再加点价?”
关月荷却是摇头,“不卖!我用习惯了,留着继续用。”
她和林忆苦现在虽然存款不多,但他们也不缺钱,暂时也没有买大件的打算。
她找人问过了,现在的洗衣机,单缸的三、四百,双缸的六、七百,他们再攒攒钱,年底买个双缸的洗衣机都不成问题。
“啊?”伍家旺很是失望,还不能理解。
桌子不都长一个样?卖掉这张能换一千块钱,都够买几十张新桌子了!
要是他,他肯定要把桌子卖了换钱,说不定还能在外头买个小平房……
自从见关月荷斥巨资买了房,他爹妈就想着也攒钱在外头买上两间。他们家现在倒是不缺房子住,但他们家四口人都认为,关月荷有本事,她不可能是无缘无故买房。
买房这事肯定是好事!
伍家旺不死心,追着问道:“真的不卖吗?我还能找海叔帮忙谈价。”
“对,真不卖!”关月荷十分肯定,“你再找找其他人,别人家肯定也有的。”
伍家旺没再坚持劝她,错失一笔不小的介绍费,太可惜了!耷拉着脑袋小声嘀咕:“这又不是大白菜,要多少有多少。”
还说起自己收废品时听到的八卦。
“信托商店原来有不少好东西,有人在前几年里去捡漏,买的时候几十块,现在转手卖出去能卖几百上千。”
方大妈先是被“几百上千”给震住,但很快就觉得这挣钱的法子是他们普通工人学不来的。
“有谁会花几十块钱买个不当吃不当喝的?你别光看别人挣的,脚踏实地干活最靠谱。”看在伍二妮的面上,方大妈忍不住多劝了句,她就觉得丁老五现在挣的钱不是靠谱的。
几年前,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二三十块钱,就算是一个月有五六十块钱的工资,也没几个人舍得花几十块去买。
再说了,大部分人就没淘好东西的眼光,花几十块钱买回来的,说不定放个几年就只能卖几块钱了。
关月荷心虚,她就是那个会花几十块钱买个不当吃不当喝的人。
伍家旺一想,觉得方大妈说得有道理。
他家的日子也就这几年才好起来,他就算早知道,难道还能劝得动爹妈去信托商店买古董?
算了,还是听方大妈的,老实收废品吧。
“方大妈,月荷姐,我继续收废品去了。”
“哎。”关月荷喊住他,警告道:“你嘴巴严实点,别给我说出去了。”
伍家旺看了眼她握紧的拳头,缩了缩脖子,竖起手指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往外传。
等收废品的喇叭声往胡同深处远去,方大妈也和关月荷商量道:“这事也不能和你爹你爸他们说。”
让他们知道了那不得了,说不定要学人家去捡漏。文化知识没多少,真当自己开天眼了能分辨古董呢?
全是给别人送钱花。
关月荷点头,“好!”
但关月荷没瞒着林思甜。
一听说卧室里的书桌能值上千块,林思甜眼睛都瞪圆了,进屋去敲敲摸摸,还蹲在桌子底下看。
林思甜看了半天,最后也和关月荷一样的表情,“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要非说特别的,关月荷只想到了一个:“比普通的桌子要重得多。”
尤其是有林忆苦那张书桌做对比,显得她那桌子更重了。
“还是你运气好。”林思甜说着,捂嘴笑了好一会儿才道:“许大爷学别人去淘古董,带回来两个花瓶让丁老五帮忙转卖,那两花瓶是拿三十块钱换回来的,结果丁老五说他那两个花瓶最多值三块钱。许大妈守在丁家的家门口骂了好几天,非说丁老五是故意压着价。”
许大妈也是能耐,联合了其他院子的人去找宋公安,说丁老五搞骗钱。闹得一帮人进派出所。
“许大爷买回来的花瓶估计真是假的,在外头被人坑了。但丁老五也是真故意压价把其他邻居的好东西给收走。”
林思甜哼了声,“他现在都住外头,就是怕回来被邻居们揍。”
丁大妈一如既往的偏心,每天走一段路去丁老五外头的房子给他做饭、收拾屋子,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管。
“哦,还有丁显光,丁老五让他负责收废品,也天天在外面跑。”
三号院的其他邻居乐见其成,这两个不省心的不在三号院待着,邻居们还能落个清净。真没人想天天看丁家的破热闹。
难得关月荷回来,林思甜一说起话来就刹不住嘴。
电视里正开始播新闻,林思甜就说到胡同里卖炒瓜子那家。
“他们家换彩色电视了,我去看了,确实比咱们的黑白电视好看很多很多。”
两个“很多”,足以表达彩电和黑白电视之间的差距。
“但也很贵。”林思甜朝卧室里的桌子指了下,“那张桌子差不多可以换一台彩电。”
关月荷羡慕,“真贵!买不起。”
“胡同里返城的知青好多跟着去卖炒瓜子,去厂里闹分配工作的人都少了一半。”
“这么赚钱?”
“肯定啊,不然大家为啥都不去闹了?一个个的,一回到胡同就开始装,说是就挣个口粮。谁信啊?”
林思甜还把新闻里靠卖瓜子从小工坊做到了大工厂的例子搬了出来,“买彩电那家干得早,挣不到百万,但肯定有上万块。”
尤其现在风向不同了,外头对个人做些小买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人打算去练摊,甚至还有想跑其他省进货回来卖的。
“现在运输队最受欢迎。”
有人找运输队的司机帮忙运货,把其他地方的稀罕货带回来,他们再转手卖出去。
关月荷只能感慨:“什么时候,都有人特别会挣钱。”
“谁挣钱?”林忆苦推开门进来,又问怎么把窗帘和桌布都拆下来洗了。就剩他们卧室的窗帘没动。
“我闲着没事干。”
林忆苦认真看了她一眼,看来是心情不好给自己找事做了。
而林思甜回了他的第一个问题,说现在练摊挣钱。
林忆苦最近和宋公安走得近,知道的情况多,就道:“得看摊子上摆的是什么。汽车厂的电影院门口,现在最少有十几个买炒瓜子的。干的人多,挣到的钱就少,还有人为了多卖而压价的,就上个星期天,电影院门口打群架,保卫科逮了十几个人。”
“这么多?!”
林忆苦还提了每天早上在胡同口卖包子的刘媒婆,“许大嫂上个月也在胡同口卖包子,俩人打起来了,被宋公安带去了派出所。”
林思甜茫然,“在胡同口卖包子的不是陈大妈吗?”
“……那就是胡同口又多了一个卖包子的。”
只有关月荷很震惊,她就一个学期没回家,银杏胡同居然有这么多的变化?!
隔天早上,关月荷就被“卖包子、热乎的包子哎”的喇叭声给吵醒。
林忆苦洗漱好进房间换衣服,果然看到她在炕上滚圈。
一号院离胡同口最近,他们家在一号院的东厢房,墙外面就是那棵银杏树,比院里的其他家还更近胡同口。
这些人真是够了,卖早餐就卖吧,还一大清早开喇叭!
“我倒要看看他们卖的包子多好吃!”关月荷翻身起来,“林忆苦给我递件衣服。”
林忆苦以过来人的经验提醒她道:“你最好去买陈大妈做的包子,刘媒婆做的包子,里面的馅不新鲜,许大嫂做的包子皮厚馅薄。”
关月荷跟他一块儿出门,见银杏树不远处足足有四个人在卖包子,关月荷直奔陈大妈的桌子前,犹豫了下,只要了两个包子,和林忆苦分掉。
陈大妈的热情瞬间减半,嫌弃地盯着关月荷掏钱的动作。
这两口子,一个副团,一个未来的国家干部,工资加起来没两百也有一百出头吧?!居然抠搜地只要两个包子!
关月荷很快就吃掉了一个包子,回味了下,果断坐上林忆苦的自行车后座。
“走,我们去国营饭店买。”
胡同口这里的包子是便宜,但吃得不香,她就觉得钱白花了。
等关月荷带着一纸袋热乎的包子回来时,胡同口的四个包子摊围了不少人,全是赶着要去上早班的工人们。
但也能看得出来,去找刘媒婆买包子的人最少,尽管刘媒婆家的包子卖得最便宜。
她去三号院送包子时,关爱国一个劲地摆手,皱巴着脸,“我上次在胡同口买了两个包子,一整个上午都忙着跑厕所,差点被客人投诉我烫发烫一半就跑路。”
真可怜。
“我在国营饭店买的。你不吃,那就给老爹和妈多吃两个……”
“哎哎哎,我吃!二姐你不早说,国营饭店的包子不一样。”
关沧海和关爱国出门上班没多久,林玉凤带着三个孩子回三号院了。
见关月荷在家,林玉凤有些不自在,寒暄了好一会儿都没说为啥突然回来,要说带三个孩子回来看奶奶?估计没几个人信。
关月荷看出来了,她在这儿,大嫂不好意思开口,识趣地起身回家。
大嫂来说了什么,她也不好奇。但她昨天去卓越服装厂时,谷满年专门找她叮嘱了几句话,也是提醒她,要是大嫂找她帮忙不用搭理,她大姐已经安排好了。
至于安排了什么,谷满年没多说。
挂历撕到了七月,林忆苦也请到了假,跟关月荷一块儿回老家丰收大队。
“二姐等一下。”关爱国追了出来,把一个鼓囊囊的布包挂到林忆苦的车头上,“给娟娟带的,二姐你记得和她说是我给的嗷!”
啧!她还能昧了他的功劳不成?
他们出门早,前一半路坐公交,后一半路骑自行车,关月荷没拉着林忆苦搞“自行车比赛”,慢悠悠地蹬着车轮,像是出来郊游。
回老家的路比前几年好了些,路面更宽敞了,有一段甚至还是石子路 。
巧了,半路遇到了从公社赶回大队的老乡,有人认出来关月荷,他俩的自行车后座就多了两袋东西,帮着载回大队。
“姨姨!姨姨!”
关月荷刚进大队,忽然看到路边的沙堆旁边有个熟悉的小胖妞原地蹦跳着冲她挥手。
关月荷嫌弃地噫了好长一声。
谷雨身上全是沙子,她姐给做的漂亮小衣服也脏得看不清原样,得亏她姐没空来接娃,不然肯定忍不住暴脾气要揍谷雨一顿。
真埋汰!
关月荷直接踩车冲了过去,不给埋汰小孩扑身上的机会。林忆苦只能停下车子,等谷雨带着一群同样浑身沙子的小孩们冲过来。
正被小孩围着呢,大伯板着脸过来批评他们:“是谁带头玩沙子的?要让大人领回去打手心!”
这些沙子是要用来修路的,就这块地方宽敞,才堆在这儿。一时没安排人过来看,这群小崽子就来祸祸了。
谷雨把手背到了身后,“不是我。”
还帮着娟娟证明,“也不是姐姐。”
大伯:“……”
一群萝卜头,谁也不承认,大伯只能凶着脸都训了一遍,一个个地送回家,还给家长说:“让家里小孩不准去玩村口的沙子!”
最后才把自家的两个拎回家,伯母见着她们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转个头的功夫就出去瞎胡闹,真该打手心!”
教训完,还要忙着去烧水给她们洗澡。
直到林忆苦出声喊人,伯母才注意到门外的人,惊喜道:“你也是!都到家里了也不知道进屋!月荷呢?月荷怎么没回来?”
“我在这儿呢。”关月荷把后座的东西给送到了老乡家里,被人家拉着唠了好一会儿,这才回来。
她一回来,林忆苦也赶忙去给老乡送东西。
“姨姨!”
“你不要过来!”关月荷真是怕了她了,绕着道走,“你先去洗澡。太埋汰了……谷雨你站那,小姨给你拍张照片,回去了让你妈收拾你。”
关月荷没忘自己带了相机回来,给俩脏娃娃拍了张照片。
关月荷和大伯母在后院给这俩洗澡,谷雨一个劲地躲,“我不要姨姨洗!”
大伯母看了一眼,也不准关月荷动手了,笑着骂她:“你是洗孩子还是给大人搓澡?皮都搓红了。”
见关月荷说谷雨和娟娟皮,大伯母就说她小时候也一样。
“一下没看住,你和你二哥就跑河里去了,气得你大伯说要把你们绑起来打一顿。”
“对了,二哥二嫂呢?”
“回你二嫂娘家去了,家里承包了一块地种果树。你二嫂娘家的大队搞个集体果林,请了专家过来指导,你二哥二嫂去听专家怎么说。小的也带了过去,正好去姥姥家里走亲戚。”
娟娟有了谷雨这个新玩伴,死活不肯跟着去,就留在了家里。
“大队里就咱种苹果树?”
“还有几家也种,但承包的地不多,咱家是大头。种树的活是你二哥二嫂干得多,天天忙得没个歇脚的时候,娟娟都说好几次想去城里玩了,他们抽不开身。”
“不过,”大伯母高兴道:“这日子比以前有奔头,忙点好,以后有收成了,大半能落自己口袋里。”
说完了大队里的事,大伯母才问她啥时候去上班。
“过几天。我和林忆苦回来住一晚上,到时候带谷雨回去。”
“你大伯说外贸部是大单位,咱们家就你和你姐有出息混出了名。”大伯母笑道:“你爸让你大伯给你爷爷奶奶多烧点纸钱,被你大伯批评,说是瞎搞迷信。你大伯转头挑半夜偷偷去上香。”
关月荷哈哈笑,没想到严肃的大伯也有点迷信。
关月荷还给大伯母带了最新的好消息,“去报道后,我以后就是拿正处级待遇了。您让大伯下次再多烧点。”
“真的?!哎哟!待会喊你大伯杀只鸡。”
她们两个大人说说笑笑,澡盆里的谷雨和娟娟听不懂,但不妨碍她们跟着嘻嘻哈哈,盆里的水被她们拍出去一半。
难得有空在老家多住一天,关月荷和林忆苦跟在伯母后面去菜地里干活,被村里的大妈大嫂们塞了不少青菜。
“今年看着是个丰收年!”关月荷蹲在田埂上,手里拿着个红通通的西红柿,身上被晒得直冒汗。
伯母觉得好笑,她没干过农活,怎么分是不是丰收年?但见她高兴,也就顺着她的话说是。
关卫国和李秋月追着落日回来,“月荷你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日头落了下去,家里的灯也不够明亮,关月荷差点没认出自己二哥,比她上次见他的时候黑了很多。
关卫国憨笑着挠挠头,“现在活多,天天在日头下待着,是比之前黑了不少。”
“月荷,忆苦,把桌子搬院子里去,外头吃饭凉快。”
“我来我来。”关卫国抢着去抬桌子,招呼关月荷去拿碗筷。
桌上多了几瓶汽水,是关月荷带着俩孩子到大队的供销点买的。
桌上的笑声和庆贺声不断,关月荷要升职了,老家能承包土地自己干、以后不用愁“吃饱饭”这个问题了。
吃过饭,二哥二嫂在大队部给大家分享学到的种果树知识,关月荷和林忆苦站在人群最后面,晚风一阵一阵地从身后飘来。
真惬意。
—
也很头疼。
关月荷和林忆苦回城时要带的东西不比来时少,青菜瓜果被塞得最多。
还有两个闹腾的小孩。
谷雨在这儿玩得开心不肯回去,娟娟也想去城里看电视。这俩人回去路上,一个嗷嗷哭,一个哈哈乐。
第119章 新工作
路上还嗷嗷喊着要回大队的谷雨, 一进城,见到了供销社,立刻换脸, 没再嚷嚷着回大队了。
关月荷和林忆苦带了两大袋子的蔬菜瓜果、以及两个喳喳个不停的小孩, 终于回到了银杏胡同。
才到胡同口, 这两娃撒丫子直奔三号院。
可以预想得到, 这个暑假, 银杏胡同绝对不会太安静。
还好她也快要去上班了, 要是在家,她都不敢想, 这俩崽子跑她家里找她得多闹腾。
江桂英那边就够热闹的了。
谢大妈听到动静, 走到关家去看,见谷雨和娟娟都来了,这个暑假也要在这边过。又开始眼红关家的孩子多了。
谢振兴和他媳妇儿生的也是闺女, 好巧不巧, 她正打算催着他们生二胎时, 计划生育政策又变了, 不管是不是干部都只能要一个孩子。她想着让小儿媳妇去做结扎手术,但小儿媳妇心眼子多,非让谢振兴去做, 不然就离婚。
但她心里又诡异地觉得她比江桂英“命好”。婷婷九月份就要去上初中了,小孙女……人家不让她带,她就这么清闲了下来。
大儿子和大儿媳妇每个月还给她额外的生活费!
可惜不好回老家, 不然她得坐在村口晒场旁的树底下, 给村里人显摆她在城里的日子多好过。
谢大妈短短几分钟就想了不少事,江桂英出门倒水,见她傻站在自家门口发笑, 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又犯啥毛病?”
谢大妈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想反驳回去,但一想到刘阿秀给叮嘱的话,又忍了下去,直接扭头回了屋。
江桂英不明所以,没好气地嘀咕:“有毛病!”
“谁有毛病?”
关月荷把从老家带回来的瓜果蔬菜分五份,自己留一份,给方大妈那儿送了一份,剩下的三份都送到了这边来。
“大哥和大姐家的,都放这儿了。”
“行,他们今晚都回家里吃饭,你和忆苦也过来。”
关月荷挑了下眉,“今晚回来吃饭?明天大哥不上班?”
“他前段时间外出多,回来了歇两天。”
关月荷猜测,肯定还是为了机械厂技校名额的事。
晚上难得全家齐聚,而江桂英也没喊上方大妈。
林思甜和方大爷今天都晚上才能下班,方大妈自己在家吃晚饭。关月荷就让林忆苦过去吃,自己留家里看看他们到底要说啥。
吃饭时谁都没提糟心事,一吃完,林玉凤就扯了扯关建国的衣角,示意他赶紧开口。
再不出声,大姑子一家就要回去了。
“月华,我……”关建国一对上关月华似笑非笑的眼神,刚刚给自己打的气顿时消了下去。
在这之前,他们夫妻俩就找过了谷满年问名额还能不能收回来,当时谷满年就话里藏锋地挤兑他和林玉凤,说他们两口子有好事的时候把俩妹子当贼防,遇上事了就想起来她们是家人了。
他不用问都猜得到,谷满年说的那些话就是月华的意思。
关建国一时间有些说不下去。
林玉凤有些着急,又扯了扯他的衣角,催他赶紧说正事。
她自己知道她和俩姑子关系一般,而关建国和她们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爹妈的亲兄妹,打着骨头连着筋,总比她开口好得多。
关沧海和江桂英早通过气了,他们要是掺和进去了,说不定就是火上浇油,干脆让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商量着来。
关月荷只顾低头扯自己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的线头。
屋里静悄悄的。
娟娟和谷雨不懂发生了啥,但她们会看大人的脸色,觉得屋里的气氛怪,也不吭声了,坐在小板凳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伟伟和静静一个读完了初中,一个即将上初中,知道爸妈今天过来是想找大姑帮忙的,茫然无措地盯着地面看。
关建国暗暗地呼了一口气,终于坦诚了一回。
“玉珍的婆家说能把她从日化厂调到机械厂去,玉珍也答应我们以后给伟伟安排到机械厂去工作。后来说,有个临时工名额和一个技校名额,让我们选,我们就选了技校名额。现在……”
关建国叹了声气,谁也没想到这紧要关头上,玉珍爱人的领导出了问题,答应好的技校名额也不敢乱给了。
他猜测,估计这名额不是玉珍爱人家空出来的,说不定这名额背后有不少问题,不然也不会突然说没就没。
关月华轻呵了声。靠着日化厂的那份工作,拿了不少钱,还要到了一个名额,怪不得这两口子居然舍得把工作让出去。
她以前以为是大哥对大嫂够用心的,家里给亲妹妹准备的工作,说给姨妹就给了。
原来是没少挣好处。
但现在再追着以前的事说,没意思。
关月华没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我就明说了,这个名额可以给伟伟。”
听到名额这两个字,关建国和林玉凤心里一松。
“但我丑话说前头,以后你们非要防着我们,那就防到底,遇上事儿了也不用再找我们帮忙。”
“没有,我们是想着……”
林玉凤刚要解释,就被关月华打断,“马后炮就不必了,是不是防着我们,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说多了没意思。”
虽然她和大哥大嫂没少闹别扭,但怎么说大家都是一个爹妈生的,伟伟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有余力的情况下,自然会帮忙。
但大哥大嫂的做法是真膈应人,也不知道防她们做什么,她们又不会去抢这个名额,也不至于眼红他们搞破坏。
关月华无名涌起一股和蠢人说不明白话的烦躁感。
“明天早上九点带上毕业证去机械厂门口等着。”
关月华扔下了这句话,没管其他人听到这句话是什么反应,招呼谷满年和谷雨起身,“走了,回家!”
再待下去她要把所有人都骂一遍。
刚走到门口,又回头看还在扯线头的关月荷,“关月荷,走不走?”
“我家和你家又不在一块儿……”关月荷在她的注视下撇了下嘴,起身跟着出去。
关月荷以为她有悄悄话要说呢,结果这人出了胡同口,抱着谷雨坐上了后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拿青菜!”关月荷翻了个白眼后,还是提醒了一声。
最后只有谷满年自己骑车回来拿菜,再接上关月华和谷雨,才一块儿回家。
关月荷转身回去,正好和出来的林忆苦遇上,俩人也回了自己家。
一进家门,关月荷就倒豆子似的给林忆苦播报今天晚饭的“战局”。
“姐夫偷偷喊我去拉偏架,根本没我插嘴的份,我多余过去了。”
“你还盼着他们打起来不成?”
关月荷嘿嘿笑了笑。
打是不可能打的。大姐以前还住家里的时候,大姐和大哥大嫂吵得更厉害,但也就嘴上功夫,从来没有动过手。
“大姐说明天去办手续,大哥大嫂脸色都不对劲了。”
见林忆苦不明白,关月荷才继续解释道:“机械厂技校后天公布录取名单,卡着明天去办手续,摆明了大姐就是一直在等他们过来当面说。”
就她对大姐的了解,要是大哥大嫂今天没回来,那这个名额就要真卖出去了。
她不懂这个名额到底咋回事,但能肯定之前绝对没卖出去,大姐故意放出消息说卖出去了,估计就是想让大哥大嫂着急一阵。
当然了,大哥大嫂以后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脸找大姐帮忙办事了。
“换做是你,你帮不帮?”
关月荷翻出来两个西红柿,出门清洗前,仔细想了下,道:“顺手的事能帮,不顺手的事要考虑。”
“但我猜他们也没脸来找我帮忙。”关月荷耸了耸肩,出门舀水缸里的水洗西红柿。
忽然感受到对面有人在盯着她,一抬头,就和元宝对上了视线。
对视了两秒,元宝把视线聚焦到她手里的西红柿上。
关月荷不说话,洗好后进屋,和林忆苦一人一个。
没一会儿,元宝带着两颗大白兔奶糖过来敲门,想拿两颗糖换一个西红柿。
关月荷答应了,目送元宝蹦跳回家,手里多了两颗糖,得意地冲林忆苦挑眉,“看吧,我就说她肯定会过来找我换!”
林忆苦快速认输,有输就有惩罚——今晚烧热水和洗衣服的活落在了他头上。
—
过了两天,关月荷就从江桂英那儿得知,伟伟拿到了机械厂技校的名额,公布出来的录取名单里也有他的名字。
这个事还在银杏胡同里掀起了一阵讨论。
“我们汽车厂怎么就没有考试外的名额分配?还是说,其实有,但没给我们普通工人家分?”
在汽车厂做过技校老师、现在回到汽车厂做技术指导的谢振华说了几句公道话。
“机械厂不一样,他们工人做出突出贡献,能给奖励一个技校名额,但要求在三年内用掉。咱们厂暂时没这个政策。”
“怎么还能搞这种特殊化呢?工人做出了贡献,那该给表彰的表彰,该给奖金的给奖金,给个名额?这太不合理了吧?!”
谢振华没了耐心解释,旁边的张德胜才开口补充:“机械厂是改革试点单位,人家厂里为了改革才出的新政策,咱们厂改革了,也能自己调整政策。”
总的来说,就是改革了,单位的话语权就变大了,不用事事都要等上头的指示、按照上头给的规章制度办事。
可一说到改革,还是有人不看好,觉得不如维持现状,好坏都有国家兜底。
关于“改革”的讨论愈发激烈,关月荷没空去掺和,她还在家里忙着补对外贸易、合资这些方面的理论知识。
谷雨和娟娟白天跟着胡同里的小伙伴们跑来跑去,晚上则是跑去元宝家里看电视,每天忙得都想不起来小姨/小姑。
七月七的一大早,关月荷换上昨晚熨好的衣服,挎上背包,和林忆苦一块儿出门。
外贸部也是八点上班,她算过路程,七点半出门也来得及,但第一天上班,她决定还是表现得积极一点。
胡同口还是四个包子摊,暂时没有其他人加入。
关月荷看到刘媒婆冲她招手喊她吃包子了,关月荷当没看到,直接小跑两步,长腿一扫,骑上了自行车,两下就把胡同口甩在了身后。
去新单位上班第一天,这怎么也算是个好日子,她是脑子坏了才去买刘媒婆家的包子,万一在单位拉肚子,那多尴尬!
先绕去国营饭店买了包子吃,才和林忆苦分开,各朝一边。
说来也是巧,今天也是今年高考的第一天。
她路过公交车站时,遇上了要去考试的二丫,“二丫,考试顺利!”
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打招呼的二丫愣了下,正要回话,却只能看到关月荷的背影。
要说出口的道谢最后变成了给自己的鼓励:“一定能考上!”
要像关家的两个姑姑那样,去读大学,以后分到好工作!
—
关月荷足足提前了半小时到外贸部,停在门外驻足看了好一会儿。
心里感慨道:大单位就是大单位,看着就很庄严。
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嘴角,让自己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些,好配合单位的气质。
在大门口的保卫处做了登记,又问了管人事的办公室位置,停好车就直奔目的地。
她刚到办公室报上名字,人家就直接带她去了外国管理投资司司长所在的办公室。
“来了?正好,现在正好有份工作要交给你。哦对,我先带你去办公室。”
关月荷只觉得自己的新领导长得就像干活利索的人,但没想到这么利索,不给她介绍下单位的情况,直接给安排干活。
还好,领导还记得自我介绍说姓安,不然她还得动脑想:怎么开口问比较好?
给她安排的办公室空荡荡的,里头两个文件柜,两套办公桌椅,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窗帘都没拉开。
“还有一位同志,是从其他省调过来的,人还没到。以后还会陆续调人过来,你先熟悉工作,以后好给他们安排。”
“我先给你说说你要负责的工作……”见她翻包找笔和本子,安司长就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放缓了语速,一项项地给她介绍情况。
—
“所以,你到底负责什么工作?”林思甜一下班回来就直奔关月荷家里。
关月荷半躺在沙发上,使唤林思甜去倒水。
不答反问,“你知道咱们第一家中外合资企业是什么吗?”
“有这样的企业了?”
“今年五一成立,航空食品有限公司就是中外合资经营。”关月荷叹气道:“我今天一过去,领导就让我写个报告,总结经验,为下一个合资企业做参考。”
“以后有外国来的投资啊、合资啊,得经过我们部门审批。”但是刚开始搞合资,也少不了部门的人参与合资谈判工作。
林思甜听懂了,但合资企业对她来说,是个不常见的,了不了解并不重要,她更关心另一件事。
“你会去航空管理局了解情况,然后去机场看飞机吗?”
屋里的其他人也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呃,暂时不会。”关月荷才摸到新工作的边,对自己要负责的工作还需要深入了解。
关沧海却自信道:“都管上外国公司了,那不早晚得坐飞机出去溜一圈?”
关月荷纠正:“是合资公司,不是外国公司。咱们自己也有份的。”
江桂英的想法比较朴素,问的则是新单位的食堂好不好吃。
“非常不错!”关月荷很满意。
也有关注到其他小细节的,例如,谷满年就很震惊,“月荷,你都有自己的一间办公室了?”
“不是,是办公室暂时只有我。以后还会来人。”
“都当处长了,咋没自己的办公室?”江桂英不太能理解,总觉得这个处长级别掺了水分。
“整个外贸部差不多二十个司,人很多。”处长这个级别,真不是什么稀罕物。反正目前她是没自己办公室的,以后可能会有也不一定。
谷满年啧啧了两声,不敢想。他现在的目标就是把“副科长”的那个“副”字去掉。
关月荷一看时间差不多了,提醒他们该各回各家了。但他们还不舍得走,“你再给我们说说外贸部的工作。”
“我这去一天,就看了半天的报告资料,还能说啥?等我待一段时间了,再和你们说。”
她今早刚到外贸部的时候,心情很激动,看哪儿都新鲜。看了大半天资料后,满脑子都是字,觉得工作都差不多。
第120章 久别重逢
关月荷上了大半个月的班, 可算是把手头的工作给梳理通了。
期间,还跑了两趟航空食品有限公司,也没少接待其他单位过来咨询合资问题的同志。
但偌大个办公室目前仍只有她一个人, 说要从其他省份调来的同志还没到岗。
她每天晚上的学习时间做了调整, 挪出半小时的时间来研究《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 偶尔遇上她姐过来接谷雨, 她就会把人喊过来问问题。
但她怀疑她姐不是很懂, 次次都找借口说:“我赶着回家, 下次再给你说。”
好在,等到下次再见面的时候, 她姐能把问题讲得通俗易懂。然而, 她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晚上的学习时间更改,她就把读书时间调到了早上,反正她已经不算是单位的新人了, 单位里的同事都脚步匆匆忙得很, 没人关注她每天只提前十分钟到单位。
一墙之外的四个包子摊一大早就张罗邻居们买包子, 她在小房间里读书, 她觉得都挺悦耳动听的。
星期天,关月荷也照样大早上起来读书,吃了早餐又躺回去补一个小时睡眠时间。
江桂英过来时, 看到她正捣鼓录音机放磁带。
“我还想着,你这上完学了,这叽里咕噜的洋文能不学了。怎么工作了还要学的时间更多?”江桂英真是不明白了。
“不学就要荒废了, 以后我和外国人谈工作, 忽然忘了话怎么说,那多丢脸?”关月荷开玩笑道:“您要不跟我学几句简单的?人家婷婷都能在胡同口给外国人指路。”
“不成!我学不来。”
眼看着关月荷要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江桂英赶忙转移话题, 但在开口之前,先警惕地看了眼院子里有没有人在听。
“我问你,丁老四是不是在故宫那附近给外国人当导游?”
关月荷惊讶,把录音机按了暂停,“您见着他了?不是,您还去故宫了?”
“不是。”江桂英摆了摆手,“我听胡同里的其他人说的,说带亲戚去故宫转,看到有个给外国人当导游的男同志长得像丁老四,但没见着正脸,看着又好像不是。”
关月荷没回是不是,睁眼说瞎话,“丁学文还在东北当老师呢,就算回城了也不可能去当什么外国导游,英语要那么好学,个个都能去当导游了。”
江桂英意会,拍手道:“我下次就这么说!”
同时心里也在感慨:这个丁老四真有本事啊,又考回了京市,又能做导游挣钱。
但关月荷想想还是不放心,“您帮我看看丁大妈有没有出幺蛾子,我怕她过去蹲人。”
“她现在天天早出晚归,忙着给丁老五洗衣做饭,顾不上去找丁老四。”她也没法盯着人。
关月荷一想,觉得也是。丁大妈现在觉得丁老五有出息,自己的好日子才刚来,心里美得很,哪里会想起多年不见的丁学文?
又按了下录音机,一边听磁带,一边把秋冬的衣服、棉被拿出来晒太阳。
胡同外面一阵叮铃铃的响声,接着是送信员的声音。
没一会儿,询问有没有某某某通知书的声音此起彼伏。
关月荷才想起来,今年的高考结果也该陆续出来了。
还没听到谁拿到了通知书,反而先听到了送信员喊她的名字,这次有她的两封信。
一封是春梅寄来的,一封是个陌生地址,不知道是谁。
她没急着回家拆信,仍站在大院门口等着看谁家有喜事。
今年是个丰收年啊,银杏胡同今天就有三个人拿到了通知书。恭喜声不断,后面追着问有没有自家孩子的声音也更急切了。
“丁香!丁香是谁家的?出来拿信!”
关月荷伸长了脑袋,想着看看哪个是丁香。
下一秒,二丫脸蛋红扑扑地从人群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高高举起手,挤了好一会儿才挤进去,蚊子一样的声音终于传到了送信员耳朵里,“是我!”
好些邻居把关月荷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二丫,你的名字叫丁香啊?”
“多好听的名字,咋都是喊二丫二丫的?”
丁香现在完全听不到旁的声音,颤抖着手签了字,终于拿到了自己的通知书。而邻居们也顾不上刚刚的问题了,催着她赶紧打开看看是被哪个学校录取了。
丁老大两口子乐得在人群外团团转,想挤进去看,被其他人挡着,压根挤不进去。
离丁香最近的送信员念了出来,“咱京市的邮电学院!嘿!以后毕业出来进邮电系统,不错啊。”
“太好了!”丁大嫂乐得拍了好几下丁老大,总算是没白复读一年!
被吵醒的丁显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出来一问,才知道自己小妹考上了大学。心情更烦躁了。
关月荷看够了热闹才回家,和江桂英道:“丁香考上大学了。”
“丁香是谁家孩子?”
“……丁香就是二丫。”
“这名字不错,怪好听的。”江桂英挡着嘴巴小声道:“和她四叔一样,是个读书的料。”
关月荷哼了声,“你怎么不说我也是读书的料?我们老师说我在学语言这块儿特别有天赋!”
“行,你也厉害。”江桂英实在不想再听叽里咕噜的洋文,起身要回三号院去看热闹。
家里没了其他人,关月荷才把收到的两封信拆了看。
春梅来信说她拿到了今年秋季广交会的实习名额,将会和其他被选上的同学一同前往羊城,顺便问她会不会去参加秋交会,若是她也去参加,她们就能在羊城见面了。
关月荷没法今天就给春梅回信,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决定晚几天再给春梅回信。
第二封信拆开后,关月荷直接把视线落在信纸的最后,看到了“胜华同学”四个字,激动得立刻掉转视线,回到最前面去读信。
其实信件内容只有一张纸,胜华没在信里提到过去几年的情况,只说最近才收到她前几年寄出的信,才想起来要给她回信,问了她最近几年的情况,并让她以后寄信到这个地址。
“月荷,太久没和你联系了,一时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好。盼你日后常来信。”
读完信,关月荷深呼了一口气,眼睛有点发热。
胜华不知道聊些什么,她能聊的可多了去了。必须要把她给春梅显摆过的桩桩件件都给胜华显摆一遍!
虽然还没有见面,但有了来信,她们也算是久别重逢了。
—
元宝趴在自家客厅的窗户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些好奇,“妈,姨姨在跳舞吗?”
周红旗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见到关月荷正在屋里转圈圈,而关月荷家又在放洋文磁带。
“可能是听洋文歌,跟着跳舞吧。”
周红旗想着,厂里的俱乐部要办一场联谊舞会,可能外贸部也会搞这样的活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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