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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40

    第131章 洗衣机

    隔天中午, 关月荷抽空把办公室给收拾了出来,领了新的办公用品,顺便把自己的文件资料全给搬了过来。

    高知远跟着帮忙, 顺便还给自己所在的办公室添了两套办公桌椅以及文件柜, 就等新同事来报道了。

    下午, 高知远没少给找上门的同志指路, “关处办公室在左边尽头第三间, 门口上有牌。”

    关月荷终于过了对新办公室的稀罕劲儿, 每天下班前都要看一眼日历,每天都是元旦倒计时。

    元旦前一天, 关月荷总算按时下班了一回, 顺便去找了李雪莲,俩人结伴回家。

    “你和你爱人还没要孩子,元旦还能出去约会, 。”李雪莲一想到自家的皮孩子就头疼, “《庐山恋》上映都快半年了, 我和我爱人都没找到时间去看。”

    这电影自上映以来, 电影院都挤满了人,关月荷前面是没弄到电影票,后来是和林忆苦凑不到合适的时间, 也一直没去看。

    也不知道元旦能不能赶上。

    但比起看电影,更重要的是先去把洗衣机给买回家再说。

    “买洗衣机?你们排上号了没?”李雪莲道:“我上次路过洗衣机厂的门市部,乌泱泱的全是人。”

    关月荷笑道:“有个好邻居, 他帮忙一起排到了, 明天还得早点去排队。”

    市面上有进口的洗衣机也有国产的,胡同里有一家买的就是京市洗衣机厂生产的白兰牌,金俊伟去看过了, 说觉得不错,决定就买白兰牌的了。

    她和林忆苦一合计,也决定买白兰牌洗衣机,就委托了金俊伟帮忙一起排号。

    家里即将要添大件,关月荷一晚上都很兴奋,把家里的存款翻出来盘算了一遍,看着存折里的数字,心里特别踏实。

    她的级别上去后,每个月的收入和林忆苦差不多,加上奖金,估计比林忆苦的工资多一点点。

    他们俩人的工资加起来算是很高的了,加上他俩在过去大半年里除了建个卫生间,几乎没花大钱,吃饭也是在单位吃得多,每月稳稳的起码能存进去一百五。

    关月荷捏着存折满足道:“我俩真厉害,大件买了、房子买了,还能攒这么多钱!”

    “攒多了,就买个小院子。”林忆苦可没忘记她之前念叨的话,说要是钱不够,不然谁不想买个小院子独门独户地过日子呢?

    “林忆苦同志有志气!新家还没住一年,就已经想着买小院子了!”关月荷把存折收起来,再把预留出来用于明天买洗衣机的钱装包里,“继续努力!”

    刚说完,屋里的灯啪地一声黑了。

    “啧!你说咱们这儿什么时候能一天到晚都供电?”关月荷叹了声气,没想着林忆苦能给出答案,现在限电越来越厉害了,但现在日子越来越离不开电,但她想,国家早晚会解决这个问题。

    林忆苦刚想和她讨论这个问题,她就已经把手脚给贴了过来,满足地喟叹道:“两个人睡觉的被窝是更暖和。”

    刚刚的问题已经被抛到脑后去,她兴奋得睡不着,又给他抛出了新问题:“你有没有发现,常正义现在没偷偷大晚上烧纸钱了?”

    林忆苦想了想,“我们现在也不去公厕了,很少大晚上在外面遇到他。”

    “……也对。”不止是他们,连常正义都不用大老远跑去外面的公厕了,他遇上“鬼”的概率大大降低,除非二号院里有“鬼”。

    “汽车厂房管科的门槛被踏遍了,好多人想争二号院的门房,思甜说,外面的人还惦记着胡同里埋有好东西,打算过来挖呢。”

    说完,她又说到今天下班回来,又看到有人来找丁老五要钱……

    她想到什么说什么,都是些说完就会被抛脑后的无关紧要的事情,林忆苦也不自觉地说自己无意间听到的八卦。俩人一句接一句,最后还是关月荷率先被说困,呼吸平缓下来,屋里才变得安静。

    隔天,不用林忆苦喊,关月荷一听到动静就从被窝里爬起来,拿手表一看,快到六点了。

    在家吃了昨晚剩下的饭菜,只推一辆自行车出门。

    正好,对面的一家三口也推着自行车出来。

    大家打了个照面,默契地放轻了声音,没打扰其他还在睡觉的邻居,出了胡同才大声说话。

    胡大妈醒得早,听到动静后出了门,只看到隔壁两家一前一后地出院子。

    “稀奇,这日子还一大早出门?”胡大妈不理解。

    另一头,关月荷五人直奔汽车厂门市部,以为自己出门早能排前面,没想到他们到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了四、五十人。

    看来大家都喜欢凑节日热闹,大冷的天也要早早出来排队。

    正排着队呢,前面有人跑过来小声问:“你们要不要号?五十一张。”

    两家人都纷纷摇头。

    “你们要位置不?排前面那儿,保准今天能买到。只要十五……”

    两家人继续摇头。

    过来问话的人没做成买卖也不恼火,继续往下问后面的人,走之前还提醒他们道:“待会儿人一多,你们排后面的人更挤不上了。”

    但他没想到,排队的这五个人,除了脸白的男同志和小姑娘退到队伍外边等着,剩下排队的三人够能耐的,愣是挡住了后面想趁乱往上插队的人,顺顺利利地买到了两台洗衣机。

    关月荷看着跟前的两台绿色洗衣机,让林忆苦和金俊伟去找辆三轮车来,不然没法把洗衣机给捎回去。

    “这是青色!”元宝一板一眼地纠正道。

    “……行,青色。”关月荷不和她争这个,想着回去把洗衣机装好了,她要再继续窝炕上睡觉。

    没一会儿,林忆苦和金俊伟带回来位骑三轮车的男同志,几人一起把洗衣机给搬车上绑好,这才一块儿回银杏胡同。

    男同志挑了看起来最和善的金俊伟搭话道:“我天天在这儿拉货,你们银杏胡同好几家买洗衣机了,你们也都是五星汽车厂的工人吧?”

    “我爱人是,其他人都是工人家属。”

    “还是你们汽车厂的福利好。对了,听说你们银杏胡同底下埋的全是好东西,真的假的?”

    关月荷忍不住笑了下,只听金俊伟回道:“假的。”

    但男同志没信,说他们肯定是没打听到“内部消息”,信誓旦旦地道:“挖得到处都是坑,成车成车的箱子运出去,肯定不少好东西!”

    金俊伟只能敷衍地乱应了,他说真话了,这位大哥还不信。

    等他们回到银杏胡同已经快十点了,睡懒觉的人也起来活动了,听到胡同口传来的“让一让啊”、“两台洗衣机啊”,好奇地出来看又是谁家买大件了。

    “月荷,你家买洗衣机了啊?!”白大妈哎哟了声,跑过来看他们把洗衣机搬回家,问:“白兰牌?多少钱买的?”

    “只有这款单缸的,两百块。”关月荷道:“特别多人排队,您家要买,得大早上去,我们差点没排上。”

    白大妈惊讶道:“真就只要两百啊?瓜子王那家的洗衣机七百多,咋差这么多?”

    当时她去问价格,一听要七百多,立刻就退缩了,心想着,就算请人来洗衣服,七百多块钱也能请人洗好几年了,还能省电费。

    金俊伟了解得多,回道:“他们家买的进口货,肯定贵了。我们买的单缸才便宜,君子兰牌的双缸洗衣机也要六百多,威力牌的双缸便宜些,差不多四百……”

    白大妈一边听一边记,心想着要是买本地的白兰牌单缸洗衣机,咬咬牙还是能买得起的。

    其他人一听,纷纷跟着去了西厢房那边,找金俊伟打听市面上的洗衣机情况,金俊伟倒是好脾气,只要别人好好说话,他就能把知道的都说了。

    但一听到有人厚着脸皮直接说借用洗衣机,他就给闺女使眼色:去喊你妈过来。

    没一会儿,关月荷听到周红旗骂人的声音,赶忙从卫生间探脑袋出来看。

    红旗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靠谱。

    能打能骂还会修电器。

    她家的洗衣机就是周红旗过来帮忙安装的。

    江桂英他们过来看时,这回没再说他们卫生间弄得宽敞浪费地方了。

    关月荷得意道:“我们早想过了,洗衣机得放屋里,卫生间宽敞些,刚好能放进去。”

    以后洗完澡换下来的衣服都能直接扔进去洗了,方便得很。

    林思甜过来看了之后,也催她爸妈去买一台,大方地拍着自己的口袋道:“买洗衣机的钱我出了!”

    方大妈摆了摆手,“你那存款还是自己留着用,你爸有存款,还用不着你们孝敬。”

    “我买了也用得上,我也不想搓衣服了。”

    “那你留着,以后再买。”

    前两天林思甜在家里提到陈立中要去电视机厂上班了,方大妈当时就想着,估计是在给他们提前打预防针,年底要带陈立中来家里吃饭了。

    年纪都不小了,估计俩年轻人也早想过了结婚的事儿。

    方大妈想着,让她成家了再买。

    关月荷轻轻拍了拍自家的洗衣机,对林思甜道:“自家人可以免费用。”

    林思甜立刻狗腿地关月荷的手臂说好话。

    而家里的几个长辈,已经在琢磨着也买一台洗衣机的事儿了。

    一号院热闹了一上午,直到中午才没了外人过来“参观”。

    关月荷拉上林忆苦出门,准备出去吃顿好的,再去补看说了半年 的电影。

    “今年年初买了房子,年底添了洗衣机,明年……明年也争取添大件!”

    第132章 陈立中

    《庐山恋》上映的时候, 关月荷没少在单位里听同事提到这部电影。

    在开始前,关月荷就给林忆苦提了一句,说这电影拍出来不只是为了宣传庐山, 还为了号召华侨回国做贡献。

    电影票是她从单位领的, 只不过前面半年他们俩人都忙, 就一直没能一起来看。

    林忆苦也没看过, 但他从战友们那儿听到的又是另外一种评价, 还是不太好的评价。

    坐他们后面的年轻同志看着电影, 刚开始还觉得有些别扭,又想看又碍于对象在旁边有些不好意思, 俩人都扭扭捏捏的。

    忽然扫到正前方的两位同志, 人家坐得板板正正、目不斜视地盯着幕布,仿佛在看红色革命电影。

    林忆苦看了眼旁边的关月荷,发现她眼睛蹬得圆圆的, 看得津津有味。

    从电影院里一出来, 就听到关月荷和他小声惊呼:“我们也算是活得久见识多了, 他们真亲啊?!”

    林忆苦觉得好笑, 她当时就差把眼睛给瞪到幕布上去了。

    当然了,两位主人公的家庭背景差距那么大都能谈对象,这要是放在十年前……时代真是不一样了。

    俩人对视一眼, 默契地避开一些敏感话题,关月荷甚至把话题给拐到了天边去。

    “许成才和子兰是不是照着电影做的新衣服?怪不得呢,我说他们现在琢磨出来的衣服款式越来越好看了。”

    她还啧啧地笑话别人道:“现在的小年轻脸皮真薄。”

    林忆苦揪了下她的脸颊, 一本正经地道:“还是我们关月荷同志脸皮厚。”

    关月荷点头认同, “我脸皮不厚,你怎么可能谈到我这么好的对象?”

    光靠他自己追,追个是十年八年都不可能追得到。

    “也是。”林忆苦失笑, 拍了拍自行车车鞍,“走了,今晚回家开火做饭。厚脸皮想吃什么?”

    关月荷坐后面靠着他挡风,一想到刚刚的话就忍不住哈哈笑。

    俩人绕了段路去肉站,只买到了点瘦肉。

    这要是十年前,关月荷才不会浪费肉票买块纯瘦肉回去,现在不缺油水了,才觉得瘦肉好吃。

    “月荷、忆苦,这大过年的不回爸妈家吃啊?”

    胡大妈看到他俩一个往水缸倒水一个忙着洗菜,一问才知道他们准备在自己的小家做饭。

    “过的是元旦又不是春节,下个月春节到了才算过年。”

    这日子哪有那么讲究?以前汽车厂甚至还有除夕和年初一都赶生产的时候,也没人觉得年夜饭是非吃不可。

    不过是近十年来,日子越来越好了,大家过年过节领到的东西多了,现在这两年能买到的物资更是丰富起来,所以年节才慢慢有了讲究。

    他们没去三号院吃饭,但把林思甜给喊了过来吃饭。

    林思甜一过来就告状道:“爸妈说中午出去吃饭,也没说晚上也在外面吃啊!我在家寻思着,要是就我一个人吃饭,干脆去国营饭店吃碗面算了。还好你们回来……”

    “你也别闲着,起来干活。”林忆苦让她去削土豆皮。

    林思甜冲他翻了个白眼,故意道:“你现在烦我碍眼,以后我嫁出去了,你想找我碍眼都找不着……哎哎哎,月荷你管管他!”

    这话讨打,关月荷当没听到,拿了地窖的钥匙,一溜烟跑了。

    “……”林思甜摸摸自己被拧了一把的耳朵,正想讨伐她哥,就听到她哥板着脸问她:“嫁人了以后就不回家了?以前不说结婚了要住家里?”

    甚至还幸灾乐祸地说终于把他嫁出去了,连他的房间都归了他。

    “我没这么说!家里的房子得给我留一半!”林思甜哼哼两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嫌我过来找月荷,妨碍你们黏糊。”

    “那你今晚回家里看电视,别在这儿碍眼。”

    “你看你看,我就说你肯定嫌我碍眼!”

    关月荷去地窖里拿了大白菜,在外面等到屋里的俩人不拌嘴了才进屋。

    晚上吃饭时,她不偏不倚,给兄妹俩都夹了一筷子肉,想到方大妈之前说他俩,不见面的时候互相惦记,见面了就是猫和狗合不到一块儿去。

    她莫名其妙地笑了下,林忆苦和林思甜立刻看了过来,眼神询问她笑什么。

    “李大爷家的猫和狗经常打架,忽然想起来,觉得好笑。”瞎话随口就来。

    但林忆苦和林思甜像是看穿了她的真实想法,眼里全是:我不信!

    晚上睡觉前,关月荷还和林忆苦叹气道:“真想给陈立中套麻袋!”

    林忆苦沉默了几秒,“我俩谈对象的时候,林思甜也是这么想的。”

    关月荷笑得被子一抖一抖的。

    她和思甜可是近三十年的好姐妹!

    —

    家里新添的大件——洗衣机,关月荷很快觉得这洗衣机不太行。

    没有甩干的功能,洗衣服的时候咣当咣当震天响,洗完衣服了还得自己动手拧干。

    市里限电,也就晚上那几个小时来电,只能下班回来才能用洗衣机。甚至还会有断电罢工的可能。

    每次她家和对面家一块儿用洗衣机时,那声音真是要吵死人。两家还商量着隔天用洗衣机,减小噪音。

    这是她第一次后悔买大件。

    “要不咱把它卖了,换个能脱水的吧?”

    关月荷自问自答:“好!明天就把它抛售出去!”

    隔天,关月荷就在一号院门口弄了张“卖洗衣机”的告示,两百块买回来的洗衣机便宜二十块卖出去,当天晚上就把洗衣机给搬去了别人家。

    又过了一个星期,关月荷家里换上了个双缸洗衣机,虽然还是得自己中途动手,但这新洗衣机可以脱水!

    关月荷笑道:“咱们家这算是提前完成新年添新大件的目标了吧?”

    这个新大件要近七百块,存折上的数字一下子就少了五百!

    想着这大件都要用个十年八年的,虽然贵,但平摊到每年,也就觉得好接受了。

    林忆苦也很满意新洗衣机。

    第一次用洗衣机洗被子,他俩挤在卫生间里拧水,拧出的水嘀嗒响,他俩一个比一个沉默。拧完一对视,都觉得自己是花小钱找麻烦。

    新洗衣机的噪音小多了,金俊伟过来看了一次,他们家也悄悄地换了新的洗衣机。

    元宝学着她爸叹气摇头:“买了个二十块钱的教训。”

    胡同里有人酸他们两家大手大脚花钱,但又不敢到他们面前说风凉话。

    张二嫂在家说了两句酸话,就被张德胜给瞪了回去。

    “你真是多余操心别人家!周红旗一个七级焊工,每个月工资加奖金上百块,关月荷那两口子只多不少的,人家买得起。”

    “行,我不说别人家,你分配的单位确定下来了没有?我看不如就回咱们汽车厂上班算了,厂里现在效益好,你看谢振华,毕业回厂里,工资比之前不知道涨了多少!”

    “你别问了,我心里有数,确定下来了再说。”至于回汽车厂?他又不是搞技术的,回厂里可能会被分到子弟高中或者技校去,他还是想往教育局那儿使劲。

    —

    元旦过后,关月荷又多了两个新同事,分别是从京市对外贸易学院毕业的朱华彩、外国语大学毕业的向晓东。

    新同事都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在校时学习成绩都名列前茅,不然也不会给分到了外贸部来。

    高知远过来给关月荷送资料时,半感慨半羡慕道:“新同事真年轻。”

    都是才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看着朝气十足。

    “年轻人好啊,年轻人干活有劲儿。”

    高知远眨了眨眼,看向自己的领导,心说:要论有劲儿,谁排第一还真不好说。

    一下子来了两个新同事,关月荷手头的一些工作又给分出去了一部分,虽然前面还得指导他们怎么做,但等他们上手了,她就能轻松多了!

    刚入职没几天的朱华彩和向晓东算是摸透了关月荷的做事风格:有事说事,不准拖沓,能今天办完的绝不拖到明天,干完就下班……

    来之前设想过领导不好处怎么办,来了之后发现自己真是想得多余。

    事儿多着呢,没人有空搞些弯弯绕绕的破事。

    他们处长还老提醒他们到点下楼吃饭,怪亲切的。

    但来单位久了,他们也就发现了,他们处长喊他们吃饭就是顺路的事儿,主要是下楼得经过他们办公室。

    比他们早来的高知远同志道:“吃饭不积极,干活有问题。油水补够了,脑子转得开。”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咱关处说的。”

    朱华彩和向晓东:“……有道理。”

    关处可不知道他们咋想的,新同事来了半个月后,她下班的时间都变正常了。

    李雪莲一样,她办公室也来了个新同事,给她分担了不少活。

    俩人只要时间差不多,就约着一块儿下班。

    关月荷找她了解单位往年过年都发什么东西,再修改列好的年货清单,准备在年前的半个月时间里陆续添置。

    今年依然收到了东北和湘省寄来的特产,剩下些零碎的,关月荷则是把钱给了两个妈帮忙买。

    京市去年专门开了个春节市场,供应的物资种类全、数量也多,胡同里的大爷大妈都结伴一块儿去市场买。

    关月荷去过一次,照样被挤得没法动弹,力气大都不好使。

    春节还没到,方大妈就要张罗着在家摆一个席面了。

    一月中的某天晚饭后,林思甜刚把碗筷搁下,突然给家里抛出个炸弹:“爸妈,这个星期天你们在家不?陈立中说来咱们家吃饭。”

    林大爷和方大妈对视一眼,心想着:传说中的养猪能手陈立中同志终于要来他们家里吃饭了!

    都不用问陈立中是哪个单位的、家里什么情况,他们陆陆续续都从她那儿了解完了。这一两年就等着她什么时候说带人回来看看。

    这不,林大爷和方大妈这几天就在准备这事儿。连江桂英也过来帮忙。

    “他和丁老四在东北下乡十年,他们之前还是同学,也算是知根知底了。月荷和忆苦也认识,要是人不好,他俩早劝思甜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方大妈去关月荷家里翻找办喜酒时拍的照片,当时陈立中也来了,留了照片。

    “小伙子长得也好,看着顺眼。”

    说着说着,方大妈还是忍不住叹气,“思甜说陈立中在外面买了个小院子,留着结婚后住的。我以前想着,思甜结婚了住家里多好……”

    江桂英完全能理解她的想法,住得近,能常见到,有什么事还能照应得到。

    不过,林思甜就算搬出去住,也不算是多远。

    江桂英安慰她道:“不是说买的小院离汽车厂近吗?老林下班骑车几分钟都能过去看。再说了,思甜就在厂里的医院上班,又不是嫁到外地去,想闺女了,也就坐个公交车的事儿。”

    方大妈的伤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开玩笑道:“我前几年还愁呢,想着她哥终于不用打光棍了,又轮到她了,咋就那么让人操心呢?嘿!人家都悄摸摸地自己找对象,压根没让我们插手。”

    从外面回来的林思甜听到了她的话,一进屋就道:“您和江大妈不是说,棒槌的想法,让人捉摸不透吗?您还操心啥?”

    这“棒槌”说的是林忆苦和关月荷,这俩棒槌刚结婚那会儿,方大妈和江桂英私底下没少嘀咕,说搞不懂他们这些棒槌的想法。

    方大妈笑骂道:“就你话多!你也是个棒槌!”

    “还有谁也是棒槌啊?”关月荷拎了一袋子干货和腊肉过来,“妈,还有啥需要我干的?”

    “没了,你坐着就行。”

    “那我明天早点过来帮忙。”关月荷说着,凑过去看她们包的饺子,怪小巧的,正好一口一个。不像她和林忆苦,都爱包大饺子,他俩都觉得大饺子的馅更足。

    隔天大早上,林大爷烧热水杀鸡,脚边的盆里防着已经处理好的鱼。

    星期天,不用去上班的工人都起得比平时晚,前院的邻居听说林大爷在家门口拔鸡毛,觉得稀奇,跑到后院来看。

    “林大爷,过年还有半个月呢,这就把鸡鸭鱼肉都给准备上了?”

    也有人问是不是家里要来亲戚了。

    方大妈端热水出来,笑眯眯的,“思甜的对象待会来家里吃饭。”

    屋里,关月荷正大声问:“妈,家里的糖没了?”

    没一会儿,得到买糖任务的林思甜边披外套边往外走,“我去供销社买糖。”

    顺便避开邻居们的追问。

    邻居们一看,全家都出动了,可见对思甜的对象多重视。有了第一个人开口,其他人纷纷跟上,恨不得把林思甜的对象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打听个遍。

    “男同志在电视机厂上班?嚯!这咋认识的?朋友介绍的还是参加联谊会认识的?”

    他们可没忘记,国庆的时候,思甜和月荷也去参加了厂里的联谊舞会。难道是那时候认识的?

    说到这儿,就有人骂厂领导。联谊舞会就办了一次,当时搞得多好啊,年轻同志都喜欢。结果没多久,厂里下文件说不允许再办了,说外头不少人打着办舞会的名义聚众闹事,影响不好,就不允许搞联谊舞会了。

    电视机厂好啊,电视机生产出来不愁卖不出去,效益肯定好。

    “老林、老方,你们要是有认识靠谱的年轻男同志,也给我们家小美介绍啊。”

    方大妈一再解释说是年轻人自由恋爱认识的,没人介绍,但邻居们不信。

    原本想出门的邻居甚至改了主意,想看看林思甜找了个什么样的男同志。

    三号院这边正热闹,两只手拎着大包小包的陈立中蹭了家里亲戚的车,在胡同口下车,都不用问路,轻车熟路地直奔三号院。

    他进三号院时,还有邻居问他是去谁家走亲戚。

    林思甜也正好买了糖回来,见到他也有点意外,她还打算把糖买回来了就去胡同口等他,省得他找不着路。

    邻居们也反应过来了,这男同志就是林思甜谈的对象,大家纷纷上下打量。

    怪不得邻居和厂领导给林思甜介绍对象都没成功,合着人家自己谈了个长得好、单位好的。

    关月荷探头出来一看,来得真早,顺便给屋里的人提醒,“爸、妈,陈立中来了。”

    “小陈进屋坐。”

    方大妈招呼人进屋,顺便让看热闹的邻居忙自家的事去,她家今天可没空招待邻居。

    一转身,就看到长得斯文、温润的陈立中仍站着,悄悄打量了好一会儿,越看越满意。

    当初陈立中来家里喝喜酒,她就没仔细看,只听月荷提了一嘴,说那是和丁学文一块儿下乡十年的朋友。

    看照片也看得不是特别清楚,现在终于见到本人了,仔细一瞧,这和“养猪能手”完全沾不上边啊!

    “哎呀,别站着,赶紧坐。要喝点什么?”

    关月荷乐笑了,进厨房喊林大爷也出去看看,“妈笑得嘴角都扯到耳后根了,您快去看看您未来女婿长得合不合心意。”

    林大爷被她说得直乐,“不合我心意我还能把人扔出去不成?”

    但双腿实诚得很,擦了擦手,就起身去了客厅。

    他也和老伴儿一样的想法:长这样的养猪能手?

    陈立中这过去三年也不是白挣钱的,一张嘴能说会道,养猪、读书、挣钱、搞技术啥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林大爷和方大妈对他的称呼也从“小陈”变成了“立中”。

    插不上话的林思甜跑厨房和关月荷说悄悄话,“看我爸妈乐的。”

    “这还不好?爸妈把他扔出去你就高兴了?”

    “……也是。”

    林家这儿说笑声一阵接一阵,关爱国趴自家门口听了一会儿,转头和爹妈道:“林大爷和方大妈肯定很满意。”

    “满意什么?”

    终于放假回家的关月华带着谷满年和谷雨过来,顺便指了指隔壁,“方大妈家来亲戚了?”

    “思甜对象来做客。”江桂英不卖关子,直接道:“小陈跟月荷他们几个是朋友,都认识,知根知底的。”

    “哦,那挺好的。”关月华一下子就猜到了林思甜的对象是谁,当初来喝喜酒,她就觉得丁学文带来的那个朋友对林思甜格外热情,人家四个发小拍照,他也要插一脚,还得要站在林思甜旁边。

    想到这儿,她开始好奇丁学文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对象了。他们那四个,找的对象不是发小哥哥就是发小朋友,结婚了照样凑一块儿玩。

    而院里的其他邻居就想得多了些。

    “看月荷和那男同志挺熟啊,不会是月荷给介绍的吧?”

    “这有什么稀奇的?月荷和思甜关系好,遇着条件好的男同志肯定先想着思甜了。”

    正在帮忙招待陈立中的关月荷不知道,已经有人琢磨着找她帮忙说媒了。

    —

    谷雨在姥姥家和方姥姥家来来回回地跑,像个耳报神。

    “妈妈,那个叔叔好看!”

    “陈叔叔给我的巧巧力……噫!苦的!呸呸呸!”不死心地又吃了一口,皱巴着脸咽下去,又觉得好吃了。

    关月华试图给她纠正她手里拿的不叫“巧巧力”,而是“巧克力”,但谷雨有自己的想法,非要说成是“巧巧力”,甚至还把隔壁的婷婷也给带歪了。

    “妈妈,陈叔叔好厉害!他会养猪!还会做电视机!比青天大老爷还厉害啊!妈妈!”

    可把谷雨给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厉害?!

    关月华做了个深呼吸,别过头去不看这糟心闺女。

    谷满年憋着笑,他闺女最爱吃肉和看电视,又会养猪又会做电视机的陈叔叔可不就是天下第一厉害?

    但她还非得贫嘴地拿青天大老爷比,看把她妈给气得,脑袋都要冒烟了。

    第133章 “七级工”

    谷雨也很会看眼色, 见亲妈正处于生气边缘,就闭紧了嘴巴,拉着小舅要去供销社。

    关月华只叮嘱了一句:“不准再买铁皮青蛙!”

    谷雨眼神飘忽, 扯了扯小舅的衣摆, 催他赶紧走, 自己率先跑了出去。

    “……”不用说, 肯定又要带回来一只铁皮青蛙了。关月华头疼。

    江桂英让她别把孩子管太严实, “才三岁半, 你指望她能多懂事?能吃能睡不惹事就很好了。”

    现在计划生育政策比以前严多了,职工生孩子得先从单位申请到准生证, 只准生一个孩子, 要是偷偷生二胎,万一被人举报给单位,开除是免不了的。

    有些人一胎是闺女, 想再生个儿子, 也得掂量着是儿子重要还是工作重要。大部分还是选了工作, 所以, 这两年里出生的孩子,基本都是独生子女。

    独苗苗一个,家里都捧着, 别说一个铁皮青蛙了,啥好东西都紧着孩子。不像他们以前养孩子,那真是能养活就行。

    “家里有一抽屉全是她买的铁皮青蛙!”关月华之前没觉得这玩具多, 昨天回家一收拾屋子, 小房间柜子的抽屉差点拉不出来,满满当当的全是铁皮青蛙。再买,就要再给谷雨腾个抽屉继续装了。

    “以后不准给她零花钱。”

    谷满年低头看鞋面。

    这事真不怪他, 谁知道谷雨手里零花钱那么多?要不是他追着问到底,他都不知道,每次他爸妈和他哥嫂见着谷雨都给她塞零花钱,她那嘴巴跟抹了浆糊似的,愣是一句没提,自己捏着零花钱,全拿去买了铁皮青蛙和吃的。

    江桂英也愣住了,“我以为是你们给她的零花钱。”

    她还说呢,自己又要给孩子零花钱,又不准孩子花,这不是矛盾?

    就攒钱这本事,真跟月荷学到位了。

    “阿秋!”

    关月荷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谁念叨的她。

    —

    林家中午弄了一桌丰盛的菜招待陈立中。

    陈立中挺会表现,直接抢过锅铲做了两道菜,方大妈和林大爷本来就满意,这下都乐得笑出声了。

    林忆苦说好了下午两点前回来,于是,吃过了饭,陈立中还留下来坐着。

    得益于谷雨的小漏勺嘴巴,她在银杏胡同的小伙伴们都知道思甜姑姑/阿姨找了个好看、厉害的对象。

    其他院子的邻居本来不知情的,听家里小孩一说,纷纷找借口过来三号院走一圈,就是想看看林思甜找的对象。

    林思甜看了看又过来家里打招呼的邻居,和陈立中对视了眼,只能无奈地摊手:“我们胡同的邻居都爱凑热闹。”

    坐她旁边的关月荷挑了下眉,论凑热闹,林思甜同志也能在银杏胡同排得上号。

    “热闹点好。”陈立中心想着,这都不算啥,四道沟整个大队的老乡都爱凑热闹,比银杏胡同的邻居闹腾多了。

    话音刚落,林忆苦可算回来了,一进屋就先看到了坐林思甜旁边的关月荷,接着冲坐小沙发上的陈立中打招呼,特意解释自己今早有事不在家。”

    关月荷推了推林思甜,让她往旁边挪,给林忆苦腾了个位置出来。

    他一坐下,就听到她小声地道:“人家就等你这个大舅哥回来了。”

    家里人齐了,方大妈才开始和陈立中说正事。

    “立中,既然你也和你家里提过了,你爸妈也支持,我想着,要不你和思甜商量个时间,看看哪天合适,咱们两家一起吃顿饭,早点把你俩的事情给定下来?”

    陈立中立刻看向林思甜,见她点头,忍住激动,也跟着点头,“成!”

    今天上门做客算是圆满结束了。

    林思甜送他出胡同时,林忆苦提醒关月荷,“还套麻袋吗?”

    “套什么?”方大妈没听清,转头问道。

    关月荷悄悄地掐了他一把,面上神色如常,“没啥,他说新年了得做件新外套。”

    “那得抓紧时间了,大家都爱找许老四帮忙做衣服,那单子都排到年后去了。”方大妈念叨着道:“他丈母娘年后退休,到时候做衣服就不用久等了……”

    —

    “回来了?怎么样?思甜爸妈怎么说?”杨淑敏和陈符一大早就催陈立中出门,怕他去得迟不好,还找了家里有车的亲戚捎他过去。

    “说找个时间两家人一起吃顿饭,聊聊结婚的事儿。我和思甜商量了,打算定年初四那天,正好是星期天,你们和思甜家里人都休息,思甜可能得请半天假,她哥可能也没办法到。”

    “我们没问题啊!我们也能请假,你让思甜挑她和她家里人方便的时间安排。”杨淑敏立即满口应下。

    “你们是多怕我找不到对象啊?”陈立中开玩笑道:“思甜隔壁家的小孩满胡同地夸我长得好看、还会养猪会做电视机。”

    杨淑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们是怕人家看不上你!”

    回城三年,他们就在家听他提了三年“林思甜”,问他是不是和人家女同志谈对象,他又说不是,他们就想着,怕不是女同志没看上他,他又非盯着人家女同志?

    没想到,他这一毕业就和林思甜同志谈上对象了!

    他在外面买小院子的时候,他们也没多想,家里到电视机厂距离远,他不在外面买房子那就得住厂宿舍。

    反正是他自己挣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

    嘿!居然是为了以后结婚打算!

    杨淑敏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家的杀猪匠总算谈上对象了,他们以后不用发愁他要当一辈子老光棍了。

    —

    另一头,关月华则是堵了一口气。

    谷雨是跟着关爱国出去的,最后是跟着关月荷回来的。

    谷雨左手右手都拿着一只铁皮青蛙,她还很得意,躲在林忆苦 后面,显摆道:“小舅买的,小姨买的。”

    关月荷觉得没眼看,更不想惹火上身,立刻转移话题,“青……姐你要继续读研啊?”

    上次谷满年回来说的,说关月华的老师推荐她下学期开始直接去读研究生,再读两年,毕业出来就是研究生,学得扎实些,以后照样能分到好单位。

    江桂英和关沧海也看向关月华,他们听得都发愁,怎么这书要读这么多呢?

    听张二嫂说早些毕业更容易分到好单位,张德胜没提前毕业,现在都还没确定分配单位。

    关月华瞪了关月荷一眼,怪不得谷雨老在家喊她“青天大老爷”。

    “嗯,再读两年。”关月华已经做了决定,也和谷满年商量好了。今天过来,就是准备和家里说一声。

    她要继续深造,谷雨虽然送去了育红班,但谷满年也没法时时看着谷雨,少不了家里长辈帮忙。

    “带谷雨不算事儿,就是你以后的工作分配……”再读两年出来,人都三十五了,而且年年有一批学生毕业,到时候好单位还有位置?

    关月华倒是不操心这个问题,“也就多花一年时间,一次性读完,省得以后还要进修了。”

    就她了解到的,学位条例已经正式实施,现在看着本科学历和研究生学历没多大区别,但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情况?

    说着,她还提醒关月荷,“你也找你老师问问,看怎么拿学位证。”

    关月荷毕业的时候,学位条例还没出来,领的只有毕业证。

    关月华不说,关月荷自己也是要抽空回学校一趟的。

    成霜给她写了信过来,专门提了补**这件事。

    关沧海听完,拿烟斗敲了敲桌面,“这学位证就相当于技工证呗?初小、高小、初中、高中和中专、大专、本科、上头个研究生,最高的是研究生,算七级工?”

    关月华纠正道:“研究生分硕士、博士,就是七级工、八级工。”

    “得,那你要读完出来,跟月荷一样,都是七级工?”

    关沧海不懂什么学位制度,但他还能不懂技术级别?

    “七级工”关月荷忍不住笑,这个比喻怪通俗易懂的,以后别人再问她“研究生”是个什么级别,她就说是七级工!

    “那是要读,七级工在大厂里也难得,算是半个顶级的技术专家了。”

    江桂英刚刚还觉得早点毕业参加分配好,这么一听下来,又觉得还是多读两年,拿个“七级工”更划算,甚至还拿周红旗举例子。

    “厂里就她师傅一个八级工,等过两年,周红旗再考出个八级工证,厂里也得给她分配小洋楼住。”

    别看周红旗家就她一个人拿工资,但她一个人的工资顶得上三个普通工人。就一家三口的开销,所以,她家买啥大件,大家都不觉得稀奇。

    “这样的话,我们支持你继续读。谷雨就用不着操心了,她好带得很。”

    关月华没犟嘴,他们就算是反对也没用,她做了决定的事儿不可能瞎更改。就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咱们家要开个理发店?”

    关沧海点头,“我都问过**的事了,年后就去工商局做申请,证办下来了就在胡同里摆个摊。”

    谷满年接收到关月华的眼神,开口道:“我们厂租下来那片厂房,外围的有一圈空屋子,厂里准备租给没工作的厂子弟,只要办得下证,就可以申请租下来做生意。”

    关沧海赶忙问:“不是服装厂的也能租?”

    “……不能。”谷满年给他指了另外一条路,“汽车厂应该也有不少闲置的资产,您要不去厂里问问,看有没有可以租下来的。要没有,您就在附近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平房,租下来弄个理发店。”

    在胡同口摆摊不是长久之计,摆的人多了,碍路还影响风貌,说不定厂里和街道办以后就不给摆了。

    再说了,有个店面,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

    谷满年趁他有些意动,又给添了一把火,“现在烫发的人多,买新的烫发机器不容易,淘个二手的旧机器,倒是不难。”

    关爱国眼睛一亮,烫发的活他在行啊,当下就怂恿老爹租个小平房开理发店。

    关沧海拿烟斗敲了下他的脑袋,“你甭瞎琢磨,老实在厂理发店干活。”

    没有单位报销医药住院、分配住房,在外头挣得再多都比不上端个铁饭碗。

    但他对开个理发店也起了心思,“我再想想。”

    眼瞅着大人们不说话了,谷雨就要拉着妈妈去看小姨家的砰砰机。

    关月荷捏住她的肉脸,纠正道:“洗衣机!”

    就因为她最开始买的洗衣机用起来就砰砰砰地响,谷雨就把它称之为“砰砰机”,现在这个新的不这么响了,谷雨还是没把称呼给纠正过来。

    谷雨当没听到,再次催关月华起身,“妈妈走啊,去看砰砰机,爸爸说我们家也要买一个,我不想要。”

    太吵了,看电视会 听不到声音。

    关月荷跟在她们母女后面,气道:“小棒槌脾气真犟!”

    “你看我干嘛?”关月荷瞪向林忆苦。

    林忆苦如实回道:“妈说,谷雨的犟脾气和你一模一样。”

    瞎说!

    —

    关月华这一学期几乎都待在学校,银杏胡同建公厕途中挖出好东西、陆昌卢艳是卖国贼特务、关月荷再次见义勇为这些事都是从谷满年那儿知道的,这还是第一次看关月荷家新建的卫生间。

    耳边全是谷雨对洗衣机的坏话,看来她闺女是真不想家里多个洗衣机。

    再一进屋,见到墙上的报纸,她早消下去的火气又冒了出来。

    关月华真是不明白了,怎么坏人全往关月荷跟前跑?关月荷也是,她是公安吗她就老抓坏人?

    “我看你当时就该分到公安局去上班!”

    “凭啥?那我英语和德语不都白学了?特务又不说外语。”把她分配过去,那多浪费啊。

    关月华气结,也不知道她是装没听懂还是故意没听懂。

    下一秒,林忆苦给关月荷递过去一杯水,“七级工,喝水。”

    眼神提醒她别说话了,再说就把她姐气爆炸了。

    关月荷被他的称呼乐笑了,“给那位未来的七级工也倒一杯。”

    谷雨举手,“我也是七级工!我也要!”

    第134章 退休

    “机关枪”谷雨终于要和她爸妈回家了。

    关月荷站在胡同口目送他们一家三口走远了才舒一口气, 她都不敢想,他们一家三口在家一天得说多少话,叭叭叭地没个完的时候。

    正要回家, 发现丁老三一家四口正在搬家具到二号院门房,也就是陆昌和卢艳原来住的房子。

    这丁老三一家四口在三号院里也是透明人, 平常能不吭声就不吭声,没想到居然是他们分到了这间屋子。

    二号院的邻居陆续出来帮忙,显然,大家和丁老三都不熟,而丁老三和他媳妇儿也很拘谨,道谢声都跟蚊子声似的, 俩人像不会说话的老黄牛, 只知道干活。

    丁老大夫妻俩给送了两包粮食过来, 还腾了口锅给他们。家里其他人都没露面。

    丁老三一家搬了出来, 腾出来的房子肯定是给了丁老五住。

    罗桂芳问丁大嫂:“你家丁香还没放假呢?”

    她家宝玉上个星期就放了假,只不过回来了两天, 就跟着老师去了医院实习,最近都住医院的宿舍里。

    “她申请了留校住宿,这样正好,家里没多的房间给她住, 回来还不如就住宿舍里。”

    以前一大家子都能住得下, 现在丁老三一家都搬出来了,怎么就没丁香睡觉的地儿了?

    罗桂芳嘴巴张了张, 又闭上了。

    心想着, 说不定丁香也更乐意住学校呢。

    关月荷也是这么认为的。

    转身回了家,关月荷拿笔在黄历上做标记。

    不记不知道,一记吓一跳。

    “下个星期天, 舅舅家喝喜酒,丁学文也说请我们吃饭……我们随个礼算了,不想去舅舅家吃饭。”关月荷当下就做了决定,把喝喜酒这个事情给划掉。

    “年初四是和陈立中家里人吃饭,成霜年初一来家里做客。哦,还有霜霜,她也说找请我们和冬雪他们。钟声是不是也说了一起吃饭……”

    事儿还真不少。

    说到何霜霜,关月荷想起她姐说的话。

    何霜霜没进外贸部,也没如莫知南家里人所希望的、留在学校当个老师,而是选择去了政府办。

    听说因为这事,何霜霜跟莫知南吵了一架,整个家属院的人都在瞎传,居然有人说何霜霜现在本事大了,想甩了莫知南另外再找。

    真离谱。

    林忆苦站她背后,看她一页页地翻黄历,正在给朋友们安排见面时间。

    他得庆幸她还有不少朋友分散在全国各地,要都凑京市来,关处长怕是见不过来。

    关月荷又想起来另一件事,“差点忘记给春梅写信了,要是她参加春季广交会,我们能在羊城见一面。”

    而另一边,准备收拾行李回家的春梅,寄出了今年的最后一封信,打算给关月荷同学显摆下她还将继续参加广交会。

    —

    邻近年关,单位反而更忙。

    关月荷早定了三月份要出差,手头的工作正陆续分出去给高知远和另外两个新来的同事。

    放假前,她又跑了趟五星汽车厂,又是为了合资项目的事。

    这回不只是他们自己人,外资公司的人也过来了,双方谈判小组谈得都冒火气,桌子拍得邦邦响,局面又僵住了。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谈成。

    和她一块儿过来的高知远呼了一口气,“我真怕吵得打起来。”

    关月荷道:“不至于,比这恼火的场面多了去了,咱也没出手。”

    上次她被临时抽调去协助进出口管理处的谈判工作,对面是看着就很欠打的小鬼子,她和其他同事都能心平气和地说话,这次对面是华侨,起码看着没那么恼火。

    但晚上回到家,林忆苦看她咬牙切齿地读外语资料,他看不懂那一串串的英文,但总觉得她正在骂人。

    断电后,估计是心里的火气还没喷出去,睡不着,翻身坐起来,说要和他掰手腕。

    不用猜,肯定是工作不顺利憋了火气。但他们俩都就工作的事情格外有默契,一般能说的,当天下班回来就说了,没提的就是不方便说,不用多问。

    林忆苦很是无语,她坐在他身上,就这么和他掰手腕,看来是没打算让他有赢的机会。

    果然,关月荷把他两只手都按在了枕头两边,心情畅快了,翻身下去又扯回了被子。

    说完“睡觉”没两分钟,她就真睡着了。

    要是真较真地掰手腕,她今晚但凡输一次,她可能得在炕上烙煎饼,炕头炕尾来回滚一晚上。

    隔天早上起来,关月荷发现林忆苦偷偷笑她!

    笑得真欠打,怪不得思甜好几次怂恿她揍他。

    转眼就到了春节假期的前一天。

    关月荷忙完手头的最后一点工作,就拎着单位发的米面粮油等下楼。

    她还从门卫大爷那儿借了个纸箱,好把东西全堆箱子里,这样好载回去。

    骑车到半路,瞧见前面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背影,看着怪心酸的,于是就蹬上前去打招呼:“老爹,明大爷,掉链子了?”

    关沧海回头一看,是自己小闺女,摆了摆手,示意她别管他们,让她先走。

    关月荷已经下了车,歪头凑到他跟前去细看,想去看明大爷,但明大爷已经把脑袋偏转到另一边去了。

    关沧海对上小闺女圆溜溜的大眼睛,好气又好笑地把她脑袋推开,这家伙有时候真是烦人,怪不得老伴儿和大闺女老说她讨骂。

    “您俩大雪天的在大街上抹眼泪,不知道还以为你们遇上啥大事了呢。”

    “什么抹眼泪?那雪花净往我眼睛里吹,风刮得我眼睛难受!”关沧海急着反驳。

    “对对对,今天的风大雪大。”关月荷敷衍着道。

    不就是今天退休吗?这俩老头怪感性的。

    关沧海和明大爷今天站完了最后一天岗,办完了退休手续。

    他们都是51年进的五星汽车厂,在五星汽车厂一干就是将近三十年。在82年的新春到来前,他们的工人生涯也落下了帷幕。

    俩老头骑车骑一半,改成了推着车走,慢悠悠的,细数过往的三十年。

    数到一半,身后突然冒出来个关月荷,非要跟着他们一块儿推车走,说要听听老工人们的峥嵘岁月。

    撵又撵不走,还能咋办?只能让她跟着呗。

    “你们说啊,我听着呢。”关月荷跟调广播电台似的,还专门提要求说从头说起。

    明大爷倒是还记得他们一家刚搬来时的场景,“我记得你那时候才过满月,跟只小老鼠似的,你爹怕你养不活,找我问能不能给留点肉汤带回家。”

    话音一转,明大爷嚯地一声继续道:“一眨眼就长成了个大块头!有天我在胡同口看到你,我还问你爹来着,你们家月荷去肉站上班了?”

    那年头,也就肉站的人能把自己养得壮壮的。

    覆着一层白雪的街道上回荡着关月荷哈哈的笑声。

    这俩老头一会儿互相揭短,一会儿又感慨起过去三十年见证了太多。

    在这三十年里成长起来的关月荷,也有诸多共鸣。

    与国家并肩前行的三十年,他们说的是五星汽车厂的发展历程,她想到的是她自己的成长。

    快到胡同口的时候,明大爷抹了把脸,道:“不说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以后就是你们这代人的任务了。”

    关月荷笑道:“这话说的,您和我老爹不说退休后还要发挥余热吗?您以后饭馆的招牌菜我都想好了,现在就等您的饭馆开起来了。”

    明大爷哼了声,“我可没说开饭馆,我看就只有你嘴馋。”

    顺便给关沧海告状道:“你也说说她,自己带菜上门找我做就算了,还拖家带口过来,不像话!”

    关沧海当没听见,哎呀一声,“到家了,老明,改天你做两个下酒菜,来家里喝两杯啊。”

    “多添一个啊明大爷,我也陪你们喝两杯。”

    明大爷:“……”这爷俩都一个死德性。

    中途多了个关月荷插话,他俩本来挺沉闷的心情不知不觉地就散了。

    在胡同口挥了挥手,又各回各家去。

    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下班,下次清晨依然跟随自行车大军上班去。

    距离退休还有好多年的关月荷却没什么伤感的情绪,她现在又犯眼红病。

    没对比不知道,五星汽车厂和卓越服装厂的节礼一个比一个丰盛,反正都比她单位发的多。

    没办法,这年头,国营厂,尤其是效益好的国营厂,福利待遇就是要比政府单位好。

    过来提前送节礼的谷满年道:“你现在回厂里正好,能赶上三月份春季广交会,咱们厂缺懂外语的人才。”

    刚说完,就被关月华拧了下耳朵,谷雨在一旁鹅鹅鹅地笑他。

    第135章 外汇券

    除夕这天早上, 银杏胡同里的年轻人凑了一堆,纷纷跑去胡同口帮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拉电线。

    “今年街道办请人来放电影?”

    “不是电影。”有大妈帮忙解释道:“是瓜子王那家,说晚上要把她家彩电挪到胡同口, 谁家没电视的,晚上都能过来看电视。”

    瓜子王家里又多了台彩电, 尺寸比原来家里的那台更大。专门找了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说要给银杏胡同做回馈。

    甭管人家什么目的,反正大家都能有电视看。

    小孩们挨个院子跑,给今晚才开始首播的《敌营十八年》做宣传。

    关月荷去二号院找罗桂芳拿早预定好的炒瓜子时,正看到赵大妈家的顺顺嘚瑟地跑到前院显摆,“我奶奶说, 我们家也要买彩电喽!”

    二号院里的几个小的凑到一块儿哇哇叫, 也不管自家大人同不同意, 个个都把牛皮吹上天, 都说要买个比最大的彩电,比瓜子王家的还要大。

    关月荷听得直摇头, 加快脚步往后院走,她以前怎么没觉得二号院的小孩特别多?

    叽叽喳喳的,吵得脑瓜子疼。

    “月荷姐。”

    关月荷抬头,愣了下, 和罗桂芳笑道:“差点分不出来哪个是宝安哪个是宝宁了。”

    “嗐!你忙着上班, 她们也不常回来,碰面少, 久不见了, 我这个当妈的都觉得脸生。”宝安和宝宁这两年营养足,个头蹿了一截,性子多多少少也有些了改变。女大十八变嘛。

    旁边的赵大妈也正等着装炒瓜子, 见罗桂芳的三个闺女都在帮忙干活,心说别人家的闺女就是更贴心。

    “宝安还要再读一年技校,宝宁今年是不是也要参加高考了?”

    宝宁探了个脑袋进来,脆声回道:“赵大妈,我们学校是试点学校,高中改成三年制了,我还要再读一年。”

    关月荷惊讶,“以后都得读三年了?”

    “应该是吧。我们学校和机械厂子弟高中都是试点学校,其他学校应该也快改成三年的了。”宝宁继续道:“我们老师说我们以前学得不扎实,多读一年,能考上大学的概率大一些。”

    “还有,以前没考上高中的可以先上一年高中试读班,现在取消试读班了,考不上高中的可以留在初中补习一年,要再考不上,就不能上高中了。”

    现在改成这样了?

    以前学生想考高中其实不难,升学考试不合格,还能进高中试读班读一年,再跟着上高中课程,基本都没大问题。主要是看家长愿不愿意送孩子上学。

    但以前是大家条件一般,上高中花费也不小,更重要的是,高中毕业出来也不一定能分配工作。

    现在不一样了,条件好多了,读高中还有机会考大学,眼看着汽车厂要搞中外合资造车,要是成了,肯定要招工吧?

    但现在高中都不一定能考上了?!

    赵大妈撇嘴,“咋都是汽车厂子弟学校做试点?小学也做试点,说明年开始要改成六年制。以后小学六年、初中高中三年,再加上大学,这得读十几年啊!”

    她听着都觉得累得慌。

    二大妈却乐呵道:“我们家聪聪要是能考上大学,读十几年就读十几年呗。”

    聪聪是张超男和郝大仁生的儿子,二大妈没少拍大腿叹气,说张超男要是赶在普通工人也必须响应独生子女政策前多生一个就好了,省得郝大仁的爸妈老惦记着给聪聪改姓。

    其他人纷纷跟上,“是这个理儿,辛苦十几年,读完大学出来能分配好单位。”

    远的不说,屋里就有关月荷这个现成的例子。

    她们以前还在私底下嘀咕呢,说月荷大学读了两年半、研究生又要读两年,加上小学初高中,这都读十几年,真够折腾的。

    但现在再看,人家是折腾了点,但能分到外贸部去当领导啊!

    林家和关家之前嘴巴紧,邻居们只知道关月荷被分配到外贸部上班,具体做啥的,也没人知道。上次关月荷上了报纸,才有人给扒了出来,人家现在都当处长了!还是正的!

    就算不能分配去当领导,像谢振华那样,回到厂里当技术专家也很不错啊。

    “对了,张德胜被分配到哪个单位了?”赵大妈忽然想起来,还道:“上次还有人找我们家老常,说想给张全斌介绍个对象,我看,人家就是奔着张德胜去的。”

    但没一个人知道张德胜分配到了哪个单位。

    关月荷早早装好了自己的那份炒瓜子,为了听八卦,愣是在罗桂芳家待了半个多小时。

    要不是林忆苦找过来,她还能继续听,旁边的小桌子上攒出了一小堆瓜子壳。

    他俩前脚刚走,康大妈后脚就道:“这两口子怪黏糊的,就是一个比一个忙,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要孩子。”

    “人家要了孩子,你帮着带啊?”白大妈翻了个白眼,“人亲爹妈都不催,就你个外人瞎操心。”

    康大妈讪讪,不吭声了。

    赵大妈顺口就问白大妈:“你们家跃进谈上对象了,向红咋还没动静呢?”

    “她不想谈我还能按着她脑袋不成?你有合适的,你就给她介绍介绍。”

    白大妈说到这儿,想起来自己曾经还琢磨着让向红和常正义处对象呢。这些年过去了,常正义的大儿子都读三年级了,她家向红还没个对象。

    “不聊了,回家准备年夜饭去。”

    赵大妈皱眉,嘀咕道:“好端端的,火气说来就来,真是年纪大了脾气也大了。”

    刚说完,就听到院子里有鞭炮声,常大爷正在大声训人:“放鞭炮到胡同外面放去!往院子里扔,炸到人了咋整?”

    赵大妈立刻起身,“我看看是哪个王八崽子瞎胡闹?!”

    出去一看,二号院每家都有孩子掺和,大妈、嫂子们个个都坐不住了,有的抄起锅铲、有的抄起擀面杖,往皮猴们的屁股抽过去。

    关月荷和林忆苦拎东西路过二号院时,还停下来看了会儿“棍棒炒肉”。

    吃过了年夜饭,邻居们互相招呼着去胡同口看电视。

    关月荷不想在外面吹冷风,和林忆苦留在家看黑白电视。

    今年除夕看起来更热闹,但关月荷反而觉得今年有些冷清。

    家里为了配合林思甜的时间,中午就吃了年夜饭。下午三点,林思甜就回了医院值班。

    许成才和秦子兰上午带了孩子回家吃中午饭,也是下午就走了,说今年留在他们小家吃饭。

    还好今晚的电视有点意思,不然她要无聊得唉声叹气了。

    “月荷,瓜子王家要放烟花,走啊,出去看看。”周红旗过来敲门。

    “啊?放烟花啊?那我得去。”刚刚还觉得今年春节不够有意思的关月荷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忙着给自己披外套、缠围巾,顺手把林忆苦的外套和围巾也给他扔过去。

    瓜子王家不愧是银杏胡同现在公认的第一狗大户,别人过年放鞭炮,他们家放烟花!

    她还没见过烟花是什么样子!

    等他们出去时,胡同口已经围了一圈圈的人,中间的大圈被圈了出来,不给挤进去,说怕烟花落下来伤到人。

    饶是他们俩长得高,前面这么多人,再怎么踮脚都看不到圈里啊!

    没一会儿,林忆苦扶着梯子,等她拿着手电筒往下晃,招呼他上去,才顺着梯子往上爬。

    俩人坐在屋顶上,把被包围起来的圈都看得清楚。

    就是屋顶上的风比下面更大一些。

    坐稳当后,关月荷就把手电筒给关了,“不能让他们发现,咱们家屋顶可容不下那么多人。”

    万一坐塌了,他们俩今晚就要吹西北风睡觉了。

    关月荷挨着林忆苦,心情雀跃,又找到了花大钱买的屋子的又一优点。

    “咱们家屋子的位置好,胡同口有点什么事儿,坐屋顶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哎呀,思甜和许成才错过大热闹了。”关月荷幸灾乐祸道。

    下面,等着看烟花的周红旗和金俊伟把元宝扛了起来,元宝兴奋地哇哇喊,一回头,就看到了关月荷家屋顶上面坐了两个人。

    “妈妈,你看姨姨!”

    周红旗和金俊伟顺着她的手指转头看,就看到了关月荷和林忆苦。

    怪不得他们没见到那两口子,还以为他们嫌人多又跑回家去了。

    “我也想去……”

    元宝的话还没说完,前面就有人喊:“准备了,要准备点烟花了啊,大人看紧孩子,不要越过这个圈,都能看到,不要挤……”

    人群后面有人不耐烦地催道:“别说了,赶紧点吧!”

    元宝也不闹着去坐屋顶了,就怕一个转头,烟花就放没了。

    没一会儿,瓜子王去点了引线,忽然一束火光直直地冲上夜空,又很快砰地一声绽放。

    “哇!”

    底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仰头、张大嘴巴,发出一阵阵“哇”声。

    关月荷屏住了呼吸,直到烟花消失了,才呼了一口气。

    “好看!”

    但这玩意儿真不禁放啊,她回想了下,从点火到烟花消失,肯定没两分钟。但听说挺贵的。

    下面的人刚惊呼结束,又听到前面的人说还有,要接着放,原本要往回走的人又停住了脚步。

    长湖街道其他胡同的人似乎也看到了,他们在银杏胡同都能听到有人在高呼:“有人放烟花啊!”

    整整六箱烟花,成了银杏胡同这个春节最大的谈资。

    走亲访友时,有人在聊最近在播的《敌营十八年》,银杏胡同的人都说:“除夕那天,我们胡同在放烟花,你们看过烟花吧?哎哟,没看过就太可惜了……”

    成霜年初一来她家里做客时,也听到了这个“大新闻”,可把成老师给震惊呆了。

    “月荷,你们胡同的人这么有钱啊?!”

    关月荷乐了,指了指自己,道:“实不相瞒,在一年前,我也是胡同里的狗大户。”

    “我早看出来了!”成霜道:“你家林同志次次都给你带肉带水果去学校,我们宿舍一致认为,你就是整栋楼的狗大户。”

    林同志刚刚和她打过招呼后,出门去给邻居家帮忙搭棚子,顺便腾出地方给她们俩说话。

    成霜想起个趣事,道:“学校工会的老师说要给我介绍对象,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说给我介绍个会做饭的、工作不忙能顾家的,那老师说改天给我介绍个会做饭的大姐。我寻思着,我这要求也不高啊。”

    “你这要求是不高。只不过,那位老师想给你介绍的男同志不会做饭、也没空照顾家里。”关月荷拍拍她肩膀,“找对象一定要多个心眼啊,成老师。”

    “你要是看到有合适的,你给我介绍得了。”

    关月荷一脸惊恐地直摆手,她现在听不得“你给我介绍个对象”这种话。

    也不知道是谁瞎造谣,非说是她撮合的思甜和陈立中,好几个大爷大妈过来找她帮忙给自家孩子介绍对象。

    要长得周正的、单位好的、家庭条件不差的……要求还不少。关月荷让他们多给祖宗烧香,可能还能快点找到合适的。

    她做不来媒婆的活。

    “看把你吓的。”

    刚说完,成霜注意到了墙上的照片和报纸,赶忙起身凑近了看。

    成霜这副一惊一乍的表情,让关月荷不得不想到大学舍友们,她们当时到她家里做客,也是看一样惊呼一声。

    把屋里看了一圈,成霜夸了又夸,说她这房子买得好,收拾得也好。

    “你也买一套。”

    “那还是算了。”成霜摆摆手,她爸妈听说她选择留学校当老师,在家气得哇哇叫。现在不生气了,想把她侄子侄女送来我这儿,让我安排工作。她要是有套房,以后侄子侄女都得赖她家里不走了。

    现在她住的是学校分的单间宿舍,她的书不少,住她一个刚好够,再多一个人都不够地儿了。

    关月荷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别看大家都说有房子的产权证更安心,但实际上,愿意花一大笔钱去买房的,还是少数。

    之前看她买了房子,说要跟着买的,现在都没动静了。

    “过来吃苹果,我们老家大队种出来的。”

    “好吃!”成霜道:“我们那边没苹果树,也不好买,荔枝倒是多,你吃过吗?”

    “四舍五入算吃过?”关月荷笑道:“供销社有荔枝罐头卖。”

    成霜算了算时间,可惜,广交会举办期间,离荔枝上市时间还远着呢。

    “没事,我到时候多带两瓶荔枝罐头回来。”

    成霜嫌弃地噫了声,“京市卖的荔枝罐头也是从南边运过来的,白费劲带回来。你买可乐多好,黑色的汽水,我过年去导师家里吃饭,她家就摆了可乐,说是从羊城带回来的。”

    关月荷记下了,“行啊,到时候我给你带一瓶,顺道回学校把学位证给补办了……翻黄历干嘛?”

    成霜继续翻墙上的黄历,“我数一下……距离我喝上可乐,还要等两个月。有点久啊。”

    其实两个月也是一眨眼就过去的事情。

    年初四,关月荷跟着林大爷、方大妈一块儿出发。

    为了方便只有半天假的林思甜,两家见面的地点定在了五星汽车厂附近的国营饭店。

    陈立中是独生子,这次过来吃饭的只有他爸妈两个长辈。

    两家长辈都是和气人,坐下寒暄了一会儿,能聊的话就多了。

    “立中就是在汽车厂子弟高中读的书,他小姨当时在汽车厂上班。”

    林大爷一细问,发现还是自己的老同事,“我们以前都在一个车间,后来总厂壮大,杨同志被调去了三分厂。”

    “对对!她那会儿就在汽车厂的三分厂。之后立中下乡没两年,她和我妹夫就申请去了中部的三线厂。”

    也真是够凑巧的了。

    陈立中因为他小姨的关系进了汽车厂的子弟高中上学,认识同届的丁学文,之后俩人一同被分到东北四道沟。

    继续细聊下去,发现陈立中他爸的同班同学还是关月荷在京大的老师。

    “秦老师是我的导师。她是您高中同学啊?”关月荷惊讶。

    这绕一大圈,仔细一扒拉,居然能找出不少“关系”来。

    方大妈笑得合不拢嘴,“说明就该他俩有缘分。”

    本来她就满意陈立中,这回见了陈立中的父母,人家都是开明、脾气温和的,不像是那些事儿多的,她就更满意了。

    陈立中的爸妈更满意。

    林思甜看着就特别讨人喜欢,家里父母哥嫂都是明事理的。

    两边都满意,说起结婚日子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长辈们的想法一致,那就是早点把日子定下来,早点结婚早点办喜酒。

    但二月份太赶,三月份……林思甜看了眼关月荷,没忘记好姐妹三月份都要在外头出差,主动说定在四月份好。最后暂定了四月份的第二个星期天结婚。

    关月荷冲她笑了笑,等散场时,还拉着她道:“等我从羊城出差回来,给你带可乐!”

    “哼!咱俩这关系,你不在场可不行。”林思甜好奇:“可乐是什么东西?”

    关月荷耸耸肩,“黑色的汽水,没喝过。带回来就知道了。”

    林思甜笑她,“关处长你是去出差干活不是去进货啊!”

    “我前两次去广交会,也和进货差不多了。”尤其是第一次去的时候,简直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稀奇,什么都想带回来。

    但她想着,这次应该也能有大收获,听说南边的好东西特别多。

    这天之后,一直到出差前一天,关月荷几乎天天在单位加班。

    她要出差一个月,工作都得给其他人交代清楚。

    期间的某天,林思甜给她带回来了一小沓外汇券。

    “你怎么知道我想找人换外汇券?!”

    外汇券是给外宾和外国游客在涉外场所用的,虽然她的工作会接触到外商,但她吃住不在涉外场所。她听说羊城的友谊商店现在全面开放了,不查证件,不是外宾也没关系,只要有外汇券都能进去消费。

    林思甜叹气,“还好我和陈立中提了一嘴,不然你就带不回黑色汽水了!”

    林思甜指了指桌上的外汇券,“你说的那可乐只在友谊商店能买到,这些券是丁学文和陈立中凑的。”

    关月荷还真不知道可乐只能在友谊商店买得到!

    “替我谢谢他们啊,他们没白当导游,知道的真不少!”关月荷边说边把外汇券给收起来,顺便去屋里拿钱,按照外面私人兑换的价格算钱,让林思甜帮忙转交。

    “给你们一人带一瓶可乐回来!”关月荷大方道。

    大老远出差,包里全是沉甸甸的汽水,光是带回来都费劲。林思甜表情复杂,“倒也不用这么大方,带一两瓶大家分一分就够了。”

    关月荷没听进去,力气活在她这儿不是问题。

    第136章 出差

    月底, 关月荷念叨了好久的出差终于到了。

    “吃的放这儿。”

    林忆苦把屋子扫了圈,把一网兜吃的拎到桌上,提醒她明早出门前记得拿。然后跟着她进进出出地找东西。

    “衣服、证件、介绍信……”关月荷检查了一遍才把行李塞进行李包。

    她不是第一次出远门, 更不是第一次去海市和羊城,该带什么衣服, 早心里有数,收拾起来也快。

    林忆苦却是结婚后第一次遇上她要出远门。

    关月荷突然一转身,差点和他撞上。

    下一秒,关月荷凑近过去看他眼睛,和哄谷雨似的哄他道:“等我回来给你带黑汽水。”

    这段时间没少听谷雨把可乐称为“黑汽水”,她也跟着喊黑汽水。

    林忆苦心算了下, 她起码答应了十个人说要给他们带汽水。

    “你多带个空行李袋。”

    “啊?为啥?”关月荷没听懂他的话, 拍了拍只装了半满的行李袋, “还空着呢, 够我进货回来了。”

    “怕你不够装黑汽水。”

    关月荷有些心虚,不细算不知道, 她朋友这么多……手头的外汇券不知道能买多少瓶。

    但是,“就算只能买一瓶,也不可能少你的。”

    说着话,人还往前一步抱住了林忆苦。即将要一个月见不着面, 想想还真有点舍不得家里的炕和林忆苦。

    林忆苦刚抬手回抱过去, 正要开口,就听到关月荷凑在他耳边小声叮嘱道:“家里计生用品用完了, 你记得领嗷, 等我回来用。”

    “……”

    他早该想到的,她不可能说出什么煽情话。

    隔天早上,外边才蒙蒙亮, 关月荷听到动静,一下就坐了起来。

    出差的 人是她,被一路送出胡同口的人却是他。

    两人都不是扭捏性子,该叮嘱、提醒的话早说过不止一次了。

    “关处长,工作顺利。”

    “嗯嗯!我忙完就回来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关月荷开口催他去上班,等人拐出去不见了影,她才转头回家。

    她也没在家多待,吃过了早饭,一手拎行李袋、一手拎网兜,大步出门。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出远门。

    第一次出远门也是去海市,但那会儿有王铮带着。之后两次是去羊城,跟着五星汽车厂的参展团。

    同时也是她第一次坐上火车的卧铺。

    “同志,你也是去海市吧?”对面床铺的大姐热情地要帮她放行李,关月荷一个劲地拒绝,顺便把自己的行李全放到了卧铺上。

    “同志,你哪个单位的?”

    关月荷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看不出是好人坏人,她张嘴就道:“我公安局的。你哪个单位的?”

    “原来是公安同志啊!我说这位女同志看着就不一样。”大姐对她更放心了,还更热情地招呼她一块儿吃饼干水果。

    关月荷摇头拒绝,并把自己带来的一网兜东西拿了出来。

    没吭声,但她的意思很显而易见:我不差吃的。

    途中有人上下车,关月荷几次帮忙放行李,沉甸甸的一大袋东西,她轻轻松松地一拎一举一放,像是捡起地上的一块布放上去。

    对铺的大姐对她的公安身份深信不疑。

    上铺的两位男同志听说下铺有个公安局的,力气很大,看起来很能打,一路上也客客气气的。

    关月荷之前还担心自己一个人出门会遇上小偷,现在也放下了半颗心。

    也是有了这次经历,她打定主意,以后独自出门,要是别人问她什么单位的,她就说自己是公安局的。

    反正她现在也认识不少市公安局的人,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就算遇上市公安局的也不怕,她都给公安局帮几次忙了,怎么也算是个编外人员了吧!

    下了火车,她就直接去坐了公交直奔海市机电一局的招待所。

    招待所的服务员给她办入住时,提醒道:“关同志,下午三点在后面那栋办公楼的二楼会议室开会。”

    匆匆吃了午饭,又去招待所的澡堂洗了澡,终于浑身清爽了。

    关月荷带着资料到会议室时,里头已经快坐满了,全是陌生面孔。

    在会议室其他人看来,她也是个生面孔。

    “你好,请问是外贸部的关月荷同志吗?你的座位在这边。”

    关月荷刚坐下,负责海市汽车中外合资项目的蒋局长也到了。

    蒋局长扫过去,视线定在了会议桌前面唯一一个新面孔身上,冲她点了点头,开会前特意给其他人介绍了刚刚加入谈判团的关月荷同志。

    “关月荷同志负责京市汽车合资项目的谈判工作,有谈判经验,精通德语……”

    要是外贸部的领导这么夸她,她的嘴角早翘得高高的了。别的领导这么夸,她只觉得肩膀沉甸甸的,越夸、压力越大。

    蒋局长介绍完,才开始介绍项目目前的情况。

    关月荷一边听一边做笔记,顺便回想自己知道的情况。

    海市要和德国合办汽车企业是在前年提出,关月荷被安排去参与京市汽车合资项目时,还特意查看过海市汽车合资项目的情况,想着做借鉴。

    当时没想到,自己还会被抽调过来帮忙。

    “目前,德国大众公司考虑到财政困难、投资回报率等问题,有意中止项目……为了留住项目,经讨论决定,将大项目改为小项目,原定年产15万辆改为年产2万辆……将于五日后与大众公司代表团再次谈判……”

    开了一下午的会,晚上一起去食堂的路上,大家还在互相讨论。

    蒋局长慢了两步,等关月荷从会议室出来,和她握手道:“月荷同志,终于见面了!”

    正好,关月荷还想着找人多了解海市汽车合资项目的情况,而蒋局长也想问京市汽车合资目前的进展,于是两人边走边聊。

    说到五星汽车厂时,蒋局长笑道:“五星汽车厂的章总工上次过来给我们做技术顾问,你们应该认识。”

    巧了不是?老熟人。

    “她是我老师。我的德语就是跟章新碧老师和郭旭升老师学的。”

    “嚯!这是名师出高徒啊!”

    说起来,一切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读工农兵大学时,“学工”是被分配到五星汽车厂实习,因为学的是英语专业,自然而然地被分去了翻译组,给章新碧和郭旭升做简单的资料翻译。

    之后,又跟着两位老师学习德语,并经常帮他们翻译资料。又因为接触到的翻译资料是和汽车制造相关,她这个门外汉才了解了不少行业知识。

    所以,她才会被安排去负责京市汽车合资项目的谈判工作,现在又来协助海市汽车合资项目的谈判工作。

    她在学德语、帮忙翻译资料时,从来没想过以后能有什么好处。

    而就在当下,她当初的努力与付出都变成托举她更进一步的阶梯。

    郑厂长说的没错,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

    为期三天的谈判,中德汽车合资项目得以保留,但谈判还未结束,谈判的下一道坎是什么,谁也没法预料到。

    谈判团有位老同志道:“看来咱们要打一场持久战了,不把这个合资公司办起来,咱们这场战争就没到胜利的时候。“革命”尚未胜利,同志们还需要努力啊!”

    谈判取得阶段性胜利,被抽调过来帮忙的同志又要去忙别的工作了。或许下次谈判的时候,还能再聚到一起。

    “月荷同志,这次时间紧,就不请你吃饭了。以后少不了要麻烦你来海市,下次一定请你吃尝尝我们海市的本地菜。”

    “好啊,我可记得了,下次来肯定提醒您请客。”

    没空外出吃到海市的本地菜,但蹭上了机电局的小汽车,不用再转几趟车去赶火车了。

    谈判团其他同志纷纷过来打招呼告别,“月荷同志,下次见啊!”

    “同志们,下次见!”

    这些天,大家都聚一块儿出主意,谈判桌上一同对外发声,她这个生面孔也很快融入到了大团队里,竟也处出了“战友情”。

    但她也要赶着去羊城,奔赴下一个奋斗的“战场”了。

    从海市坐火车到羊城,关月荷抽空把这次谈判整理成报告,说不定还能给京市汽车合资项目的谈判工作提供些思路。

    有过上次的经验,这次再有人问她是哪个单位时,她直接脱口而出:“公安局的,你呢?”

    犀利的眼神加上听起来不好惹的单位,凑在一起就很能唬人,关月荷一路顺利地直达羊城。

    刚下火车,就遇上身后有人喊捉贼,她顺手就给了跑过来的贼一巴掌。

    后面都不用她动手,其他热心肠的群众纷纷撸袖子围过来,把小贼按在了地上。

    —

    她上次来羊城是1977年的3月,她当时觉得羊城在过去三年里没什么变化。而时隔四年再来,她发现羊城变化太大了。

    到处都是人,这些人并不都是奔着广交会来的。车站外等着的人几乎都举着牌子,有带路的,有住宿的,还有帮忙送货的。

    “同志,你也是来进货的吧?是从哪来的?要衣服不?还是电子表?我这绝对最低价……”

    “同志,要住宿吗?一天两块钱,不用登记证件……”

    “同志,哎,这位女同志……哎哎哎,我的手!”

    关月荷又加重了力道捏他的手,想趁机伸手占便宜?算他碰上铁板了!

    这里多年一直没变的,就是潮湿黏腻的天气了。

    关月荷像个陀螺似的,刚到招待所办了入住,简单收拾一下,就带着证件去了展馆。

    “月荷同志来了?海市那边工作还顺利吧?”带队负责本次广交会的副部长寒暄了两句。就道:“正好,里头有个德国外商等着签合同,缺翻译……”

    关月荷:“……”

    她这刚要进谈判室帮忙,身后的王铮就喊住了她,“月荷?”

    确定前面的人是关月荷,王铮惊喜道:“你来给我们做翻译啊?”

    自己厂的翻译员更靠谱。

    第137章 老同事

    关月荷比王峥还更惊喜, “咱们厂的单子也在里面啦?”

    “对!一个德国的单子,到处缺翻译员,懂德语的同志不多……这是三期开展第一天, 这单成了就是开门红了。”

    “成,我先进去了啊。王峥姐, 你等我好消息!”

    留在谈判室外面的王峥笑了起来,还是以前那个风风火火的小关同志。

    “有好消息出来了?”龙科长迟迟不见签单的消息出来,见到王峥在这儿笑,立刻就想到了是不是有好消息。

    王峥回:“我们小关科长过来帮忙谈判,你等着喊厂长过来签字吧。”

    龙科长听到“小关科长”这个称呼,差点没想起来厂里哪儿又冒出来个小关科长, 忽然拍了下脑门, 乐道:“我在这儿等着, 有消息出来我立刻去喊厂长。”

    王峥就道:“那我先回展位了。上午那位女士说不定还来……”

    龙科长在门外等了半个多小时, 正犯嘀咕呢,他们厂的销售员开门出来了, 一见他就激动道:“这个单子成了,差厂长签字了!”

    “我去喊她!”龙科长飞快地捣腾双腿,直奔展位去找厂长。

    谈判室里,德国外商正和关月荷聊目前的外商投资政策, 也不急着立刻签合同。

    刚刚在就合同条例谈判时, 他以为翻译员就是这个卓越服装厂的人,都不用找旁边不懂外语的销售员确认情况。

    等谈完了, 他顺口问了句京市的投资政策, 没想到翻译员也知道得这么详细,更重要的是,他们能直接对话, 不用担心中间传话有误。

    谈判室的门一开,关月荷就介绍道:“这是我们卓越服装厂的厂长郑行敏。”

    “厂长。”关月荷冲郑厂长得意地挑了下眉,显摆自己刚刚签下了大单。

    郑厂长冲她笑了下,自己人不用客套,忙着和外商先签合同。

    后面合同的签订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送走外商,郑厂长才有空和她打招呼道:“前两天没见着你,还以为你这次不来。”

    从京市过来的火车上,龙科长还开玩笑说:“要是咱们厂的翻译员小关科长也在就好了。”

    但他们前两天过来布展,都没见到关月荷的影子,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名单里也没关月荷的名字,他们想着她应该没来。

    没想到,还是遇上了。

    “前些日子去海市出差了。”关月荷的糖衣炮弹信手拈来,“上午才到的羊城,我就说咱们厂的单子不会少,所以我又赶紧过来帮忙了。真让我赶上了一个大单!”

    郑厂长乐笑了,小关同志的嘴够甜的。

    眼看着还有其他厂带外商过来签合同,郑厂长拍了拍她手臂,“你先忙着,晚上有空再聊。”

    顺便还问了关月荷住哪个招待所。

    刚目送郑厂长离开,关月荷看着厂长的背影笑了笑。

    四舍五入一下,她也算是跟着厂长把卓越牌推向国际、从洋鬼子身上薅外汇了!

    关月荷在谈判室门外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心情。缓了半分钟,才又进谈判室继续工作。

    下午六点多,关月荷送外商出谈判室,京市日化厂的参展团都在等着,见出来的翻译员、销售员和外商脸上都带着笑,就知道这个单子签下了。

    外商刚走远,京市日化厂的人已经拿到了合同,把合同金额一汇总,一帮人都欢呼了起来。

    虽然此时欢呼的不是卓越服装厂,但关月荷也在国营厂工作过,特别能理解他们的激动心情。

    她曾数次想过,等她学成毕业回来,等卓越服装厂也摆上了广交会的展位,她会戴着卓越服装厂的工作牌,和老同事们一起努力签单……

    低头一看,脖子上挂着的牌子,上面写着:组委会工作人员——关月荷。

    正感慨着,忽然有人过来提醒,“关处,晚上七点在招待所的会议室开会。”

    “好。”

    从展馆出来时,彩霞满天。

    走过去的某个同志道:“今天晚霞不错,明天我们厂一定有新突破!”

    关月荷边走边时不时抬头欣赏晚霞,旁边的同事只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心情好。“听说今天签了好几个德国的大单子。”

    “真的啊?太好了!”

    这些大单子的签订,也有她出的一份力。

    真开心。

    组委会从各处抽调来的翻译员其实不少,但场馆内展位多,没法给每个厂配一名翻译员。有的外商要是请了翻译,那还好点,起码有个传声筒。要是工厂和外商都没有翻译员,那就只能靠比划了。

    也有的翻译员在传声时沟通不到位,以至于到了要签合同了,还得和外商一点点地掰扯订单数量、价格,以及合同条例。

    懂德语的翻译员少,关月荷今天一下午连上厕所的功夫都没有,还没谈完一个,已经有人在外面等着进来谈了。

    她楼上办公室的一位同事精通法语,这个下午好像也一直没有从谈判室出来过。

    正好走到组委会入住的招待所时,那位精通法语的同事匆匆走进来,直奔一楼厕所。

    而关月荷的肚子也开始抗议了。

    关月荷刚打了饭要找座位,带队的副部长走了进来,顺手制止其他人站起来问好,“赶紧吃饭,七点楼上会议室开会。”

    关月荷看了眼手表,已经六点四十五了,就近找了位置坐下。

    坐她对面的同事吃了半饱,想问她问题,一抬头,就看到关处长一心只顾埋头吃饭,一大盘饭菜,她很快就吃完了。

    不等同事开口,关月荷已经端着盘子又去了打饭的窗口,要了半份回来,又继续埋头吃。

    同事:“……”

    关处真能吃!怪不得连轴转还精气神十足。

    关月荷这次过来广交会,主要是过来帮忙做翻译和谈判工作的。但每天在场馆里忙完,回到招待所又接着开会做总结,几乎找不到空余时间。

    一直到到这期会展进入尾声,她晚上的时间才空出来。

    而她的包里还放着一沓外汇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买黑汽水。

    想到这儿,她又想起来包里的相机。

    她出发前,林忆苦提醒她别忘了拍几张照片留念,家里已经有她74年、77年参加广交会的照片,以后的每次都要有照片留下才行。

    刚把今天的工作总结写完,和她同住的女同志回来,并提醒她道:“月荷同志,楼下有人找,是卓越服装厂的同志。你和他们认识啊?”

    她也是京市人,卓越牌运动服和运动鞋向来受欢迎。

    她想着,是因为月荷同志给他们谈成了大单子,特意过来表示感谢?

    关月荷双眼一亮,边收拾东西边回:“我进外贸部之前也是卓越服装厂的工人,我去见见老同事,红云,我晚点回来。”

    红云同志惊讶,月荷同志和卓越服装厂居然还有这个渊源?!

    怪不得要跑着去见老同事。

    —

    “我们关月荷同志过来了。”王峥提醒其他人。

    十来个人纷纷抬头朝楼梯看去,关月荷人还没到跟前就先挥了手打招呼。

    “我想着明晚去你们入住的招待所找人,你们今晚就过来了!”关月荷一脸惊喜。

    “这说明啥?咱们心有灵犀呗!”龙科长打趣道。

    “哈哈,有道理!”

    “别哈哈了,走走走,厂长定了一桌菜,就等你一起庆祝了。”

    关月荷被王峥推着往前走,不忘回头招呼厂长快跟上。

    郑行敏笑着看大家欢呼说笑,心情也很畅快。

    加上关月荷,他们总共十四个人,坐一张桌子有些挤,但谁也没说要分开两张桌子。

    “祝贺卓越服装厂本次广交会取得优异成绩!”

    “不对不对,是第一次参加广交会就取得优异成绩!咱们厂的成交额是服装类的第二名,明年再接再厉,必须拿下第一!”

    “厂长也来说两句!”

    郑行敏举着杯子,想了又想,最后笑道:“大家说的就是我的意思!”

    关月荷乐笑了,张嘴就夸:“咱厂长是干实事的人,不爱说些虚的。”

    明天还要继续参展,桌上没要酒。

    但关月荷看着脸红扑扑的老同事们,觉得他们喝汽水都喝醉了。

    和她老爹一样,闷一小口就红脸,然后开始追忆往昔。

    “想当初,我们连个厂名都没有,咱厂长还是长湖街道办的妇联干事,带了八个临时工。”

    “后来,要建厂了,八个正式工,十二个临时工。对,咱们小关同志就是那时候进来的,跟着我师傅,秦师傅踩缝纫机,天天来最早走最晚,也不爱说话……”

    王峥不信,“老王,你喝多了吧?你说的是小关同志?”

    老王同志皱眉,指了指关月荷,“小关同志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关月荷正拿着个鸡腿,被点到名,点了点头。

    但实际情况也是有点出入的。

    “嗐!我那时候想着,我表现好点,厂里有转正名额,就能有我一份。”结果,等她转了正,她就天天卡着点上下班,每天积极地冲食堂。

    那时候两眼一睁全是惦记吃的。

    “转正了就天天乐呵了是吧?干饭第一名。”老王同志调侃道。

    其他人哈哈大笑。

    —

    卓越服装厂的人把关月荷送到招待所门口,才一一道别。

    “小关同志,回京市见!”

    关月荷连连点头说好。

    招待所的服务员喊住要上楼的关月荷,下巴朝门外抬了抬,“关同志,那都是你朋友啊?”

    “是啊!”

    服务员了然,“怪不得!他们前几天天天晚上过来问你们开不开会,我说帮他们给你传话,他们还不让我说……”

    关月荷眨了眨眼,眼眶热乎乎的。

    她今晚其实酝酿了很多话要说。

    想说她能从小关同志变成现在的关处长,要感谢卓越服装厂、感谢郑厂长、感谢每位帮助过她的同事,但和大家说说笑笑、嘻嘻哈哈,这些煽情的话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出来。

    也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时机,就在大家起哄让她也说两句时。

    她刚要开口,郑厂长笑意盈盈地望向她,还拍了拍她肩膀,突然开口道:“我们小关同志,就是我们卓越服装厂的孩子。看到你越来越好,我们大家都为你高兴。希望我们小关同志再接再厉!”

    “必须啊!我们小关同志在外头都是被称关处长的!”

    “哈哈!”关月荷笑着抬手示意大家低调些,她其实不太经夸。

    郑厂长的话说完,她就觉得她的那些话暂时没法说出口了。

    她还要继续进步,卓越服装厂也会越来越好。

    她觉得以后一定会有更合适的时机表达她的感谢。

    —

    一次临时、特别安排的聚会结束,小关同志又积攒了一身的劲儿,斗志昂扬地直奔谈判室,连续拿下了几个单子。

    “月荷!我就知道是你!”

    第138章 春梅

    今天是展会的最后一天, 犹豫不决和想拖到最后好压价的外商终于坐不住了,纷纷进到了谈判室签合同。

    但过了下午四点,谈判室冷清了下来。

    关月荷刚和东北某个厂子的厂长送走外商, 见谈判室外没人等着签单,小幅度地活动手脚。

    和隔壁那位精通法语的同事打了个招呼, 互相分享自己今天签到的最大的单子,这个单子能给国家挣多少外汇。

    她俩都不是第一次来参加广交会,但听说今年一期的电子家电种类多了很多,现在三期的服饰也比往年的款式多,有些可惜自己都没时间出去逛逛。

    关月荷也可惜,虽然现在她们都挺闲, 但谁也说不准待会儿还有没有一批外商过来签单, 没一个人想着去逛一逛。

    不过, 比起逛广交会, 关月荷更期待明天去友谊商店。

    精通法语的同事对友谊商店了解得多一些,听说她想买可乐带回去, 就道:“一瓶一美元,还是玻璃瓶,不好带。你还不如买个进口电器带回去。”

    谢过同事的好心提醒,关月荷还是决定要带可乐回去。

    她家里暂时不缺大件电器。再说了, 买回去了也就那样, 最近限电越来越厉害,以前晚上看电视很少会突然断电, 现在看一半就有可能断一次。很让人恼火。

    关月荷正想着, 明天早上先去找春梅,要是春梅有空,她们就一块儿去逛友谊商店, 反正关大户现在手头有一百块外汇券!

    她没来羊城之前,就给春梅写了信说自己也来参加广交会,特意说了,一定要见一面。

    等她来了羊城,前面几天都在忙,直到两天前,晚上不开会了,她才去找组委会的同事帮忙打听,云省从大学选拔出来做翻译员的学生住在哪个招待所。

    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昨晚她去招待所找人,但被告知翻译员还没回来,她就托服务员帮忙转交信件给春梅。

    要是春梅没空……

    “月荷!我就知道是你!”

    春梅按耐住激动的情绪,知道场合不对,没直接冲过来抱着人转圈圈。但她大步走过来时,还是没能完全克制住音量,她的同学们纷纷看了过来。

    关月荷没听到她喊的“月荷”两个字,只听到了后面那句,而且太久没听到春梅的声音了,完全没注意到侧后方冲她来的人。

    倒是和她说话的同事听到了,示意她回头看,“那位女同志在喊你。”

    关月荷一回头,惊喜得张大了嘴巴,她也压着激动的心情,“春梅!”

    在这个有外商进出的场合,大家都谨记着要注意形象这个规定,不好大声喧闹,也不好激动地直接抱过去。

    于是,两个八年未见的老朋友互相朝对方走去,默契地伸出手,像初次见面一样握手打招呼。

    只是这握手的动作维持得久了些,俩人的四只手都紧紧握着,眼睛都闪着激动的光芒。

    单听她们说话的语气,根本察觉不到她们此时的欣喜。

    “终于又见面了!”

    “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啊?”

    俩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完,又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春梅刚刚眯着眼睛看了两下就确认前面背对着她的人是关月荷。

    那小白杨似的背影,太眼熟了。

    光看长相,说一点都没变是不可能的。但有的人就是那么神奇,哪怕多年不见,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人对自己的情谊有没有改变。

    春梅没忘了正事,看了眼关月荷身后的谈判室的位置,就快速解释道:“我和同学这次的翻译实习结束了,打算到处转转买点特产回去。路过这边,我想着说不定能碰到你……我这运气不错。”

    “不和你多说了,你先忙工作,我也和同学去买东西了。按你信上说好的,明早在我招待所碰面,你明天有空吧?”

    关月荷连忙点头,“我刚还想着明早去找你,你明天要是有空,我们还能一块儿去逛友谊商店。”

    春梅眼睛一亮,啧啧夸道:“我就知道跟你能蹭上好事。我明早在招待所等你啊!”

    “好!”

    春梅晃了晃她们握在一块儿的手,笑道:“见到你真高兴!我已经准备了十张信纸的话要和你说了,明天一定要早点来找我啊!”

    “嗯!我五点就能起来!”

    春梅憋住笑声,“也不用那么早。五点半起也可以。”

    —

    春梅走回到同学身边,看到小关同学绕着她同事转圈。

    小关同学还是那么有趣。

    “春梅,你和那位同志认识?”同学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位女同志是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在谈判室负责合同签订工作。

    她前两天被分到本省一个鞋厂做翻译,要签单时,她跟着厂长和外商一块儿到谈判室,正好看到那位女同志从隔壁的谈判室送外商出来。

    她有个朋友是学德语的,她也听得懂几句简单的日常用语,当时听到那位女同志说着一口流利的德语,她还特意多看了两眼。

    春梅现在还沉浸在与老朋友重逢的喜悦中,说话时尾音情不自禁地上扬,“是啊,我读工农兵大学时的舍友。”

    同学有些惊讶,春梅的舍友?那不就也是解放军同志?而且,应该学的英语才对啊。

    不过,她很快就给找到了理由:现在不少人自学外语,大学学英语的人额外再学一门语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逛展时,同学发现春梅好些东西都买了三份。

    “买这么多啊?全是吃的。”同学看了都忍不住咋舌。

    他们是学校恢复高考后招收的第一届研究生,大部分人都是工作了好几年的,所以上学期间还能正常领工资,只是没有奖金。

    春梅是班里唯一一个当过兵的学生,转业后还是干部,按理说,她以前的工资不算少。但平时生活都很节俭朴素,只在寄信这事上特别舍得花钱。

    现在看她破天荒地买这么多东西,好几个同学都觉得稀奇。

    春梅没多解释。

    她一看就知道,月荷肯定没空出来逛展,她买的全是些副食品,月荷肯定想吃。

    另外一份,是要给胜华寄过去的,顺便要给胜华提一提,她和月荷在羊城碰面了!

    同学扫了眼手表,提议道:“哎,我们去逛一下服装展位吧,前几天咱们不是在招待所收到了张宣传单吗?卓越牌运动服的,是几号展位来着?”

    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兵分两路。想买副食品的同学可以继续在农副食品展逛,想去服装展位的可以先走。

    同学带头往前走,忽然看到春梅居然也跟上了。

    似乎是看出了同学的疑惑,春梅没头没尾地道:“我去看看卓越服装厂的郑厂长在不在。”

    同学震惊,“你还有个当厂长的同学啊?你们那个班的同学够厉害的,之前有个进外贸部上报纸的,现在还有个当厂长的,卓越牌这么有名,卓越服装厂应该是个大厂吧?”

    春梅:“……郑厂长不是我同学。”

    而且,进外贸部的那个同学你们刚刚也见到了。

    她们宿舍的人虽然没见过郑厂长,但托小关同学的福,郑厂长确确实实地是她们宿舍的引路人之一。

    自从在招待所收到卓越服装厂的宣传单那天起,她就惦记着要去看看郑厂长到底长什么样!

    —

    “这位就是我们郑行敏郑厂长。”龙科长指了指刚走过来的郑行敏,然后又对一脸疑惑的郑行敏解释道:“这位女同志过来问我们郑厂长在不在,是哪位,说就想知道您长什么样儿。”

    郑行敏看了眼展位前目光炯炯的女同志,她爱人和她姐夫都是军人,她自小跟着姐姐姐夫在部队大院里长大,看一眼,就看出来眼前的女同志也是部队出身。

    但她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来这位女同志怎么会点名道姓找她呢?

    春梅直勾勾地盯着传说中的郑厂长,抿了抿嘴。

    咱郑厂长看起来特别亲切!

    “同志,我们之前认识?”郑行敏想破脑袋都想不起来,她算是记忆力特别好的了,记人也记得劳记得准,但她实在想不起来这位女同志是什么时候见过的了。

    春梅一想到自己待会儿要说什么就憋不住笑。

    龙科长眼神复杂,他还以为是哪个厂子的采购员要来找他们厂长谈合作。结果,他让人把厂长喊回来了,这人居然在这儿傻笑?

    这人接下来的话却把他也给逗笑了。

    “郑厂长您好,我叫秦春梅,和关月荷是一个班的大学同学,我们还是一个宿舍的舍友,月荷经常在我们宿舍提到卓越服装厂的郑厂长。我现在在云省省城大学读研,作为云省外贸团的翻译员来参加的广交会。收到卓越服装厂的宣传单,就想着一定要来看看,月荷经常提的郑厂长长什么样。”

    春梅一口气说完,眼睛忽然瞟到旁边有个拿着相机拍照的记者,眼巴巴地盯着郑行敏问:“我能和您拍张合照吗?我们大学舍友们应该也很想知道郑厂长长什么样。”

    郑行敏难得有一脸茫然的时候:“……”

    旁边的龙科长也愣了下,很快就转过身去偷笑。

    小关科长真是走 到哪儿都不忘给卓越服装厂做宣传呀!

    郑行敏回过神,既意外又高兴,“当然可以了,春梅同学,很高兴认识你。”

    龙科长一边笑一边招呼自己厂负责做宣传的同志,“小李,过来给我们厂长和春梅同志拍个合照。”

    他们小关同志的同学也和她一样优秀,且都很有趣。

    第139章 友谊商店

    广交会结束之后, 关月荷她们有一天半的时间可以自由行动。

    在展会结束当晚,同住的女同志说羊城这边的衣服和电器都不用票,并邀请关月荷隔天一块儿出去逛逛。

    “不了, 我打算去其他地方看看。”

    关月荷晚上早早睡了,第二天早上才五点, 就轻手轻脚地起床去洗漱。等同屋的室友被闹钟吵醒睁眼一看,旁边的小床已经叠好了豆腐块。

    “这么早就出门了?”她和同伴们约好八点半才出门,这段时间大家都累得够呛,难得有个可以多睡一会儿的机会,谁都不想大早上起来。

    而这会儿的关月荷,已经和春梅吃好了早饭, 且已经坐上了前往友谊商店的公交车, 俩人都斜挎了个背包, 包里还装了布袋, 都是她们用来“进货”用的。

    今早关月荷五点半就到了春梅住的招待所,而春梅也早早在招待所门口等着。

    早早起来, 她俩的精神劲儿依然十足。

    去国营饭店吃早饭时,春梅给关月荷显摆道:“我昨天去见过咱郑厂长了,长得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咱厂长怪和气的,给我拍了合照, 还自掏腰包给我送了双运动鞋。我不要还不成。不过, 当时正好有个外商在旁边转,我给她拉到了一个单子。”

    她们宿舍常有“咱爸妈、咱姐、咱邻居哥哥”等等自来熟的称呼, 关月荷没想到, 有一天还能冒出个“咱厂长”。

    关月荷的心情,一下子就从见到老朋友的喜悦变成了被显摆到了的酸溜溜。

    “你居然和咱厂长拍了合照!我都没有和厂长拍过单独的合照!”

    她在卓越服装厂那么多年,参与了建厂时的合影、从小平房搬到现今厂址时的合影、卓越服装厂被评市优秀单位时的合影、数次重大转折期的合影……甚至还有她获得劳动积极分子、优秀工人时的合影。

    但就是没有单独和厂长的合影!

    “我俩到底谁才是从卓越服装厂出来的?哼!”

    春梅嘻嘻地笑着, 可算是让她也能在小关同学面前显摆一回了,大方道:“我拍照的同志说了,多洗几张寄给我,到时候我再给你寄一张做留念。”

    关月荷:“……我家到卓越服装厂走路就十来分钟,我直接去拿!”

    到了此刻,她们坐上了公交车,春梅还在故意嘻嘻笑着提和“咱厂长”的合照,气得关月荷说待会不和她合影了。

    春梅见好就收,一下车,走到友谊商店前面,就催她赶紧找个人帮她们拍个合影,“要在友谊商店门口的!”

    关月荷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路边有给人收费拍照的摄影师,就拿着相机过去问人家能不能帮拍。

    “当然可以了。”摄影师同志也不在意少了单生意,还和她唠了起来,“听你们的口音,不是咱本地人啊,你们也是来参加广交会的吧?”

    每逢广交会期间,羊城总是到处有外地人。自从提出了改革开放之后更是多。

    摄影师同志给她们拍了好几张照片,又小声地问了一句:“你们要兑换外汇券吗?我这儿有渠道可以弄到。”

    关月荷思考了下,“要是不够,我们再来找你换,谢谢你啊同志。”

    “不客气。”虽然没做成生意,摄影师同志也还是笑眯眯的,等她们进了友谊商店,转头又去问在友谊商店门口不远处驻足的人,“先生、女士,要不要给你们拍张合影?留下地址可以全国邮寄……”

    前边,关月荷和春梅都捏着外汇券,门口的服务员检查过后就放了行。

    进去之后,关月荷和春梅就四处张望起来,见到了许多在供销社、百货商店甚至是百货大楼都没见过的东西,觉得很是好奇,见着一样新鲜的就凑过去看一看。

    俩人心里都激动,像两只大耗子掉进了油缸里。但商店里不少外国游客,只能悄悄激动。

    看到货架上摆着的某款巧克力,和陈立中过年时带来的一模一样,怪不得谷雨说在外面百货大楼买不到苦苦甜甜的巧巧力,原来是只在友谊商店里供应。

    陈立中果然是狗大户中的大户!

    “月荷,你说的可乐。”春梅扯了扯她的衣袖口,示意她看前面的架子。“一美元一瓶,你这能买一百瓶。”

    关月荷早算过了自己要买多少瓶,现在有些头大,她到时候还得找个箱子,垫着厚布或者别的东西防止玻璃瓶给磕着碰着。

    春梅:“这玩意不好带啊,你真要大老远带这么多瓶回去啊?”

    “我就买三十瓶,够分了。”真让她带一百瓶……她也没那么大力气。

    关月荷看货架上还挺多,就招呼春梅再逛逛,待会儿回来买。

    边逛,关月荷边道:“现在只能在友谊商店里买得到,过个半年,估计就能在百货商店里买到了。”

    “为什么?咱们进口这么多吗?”

    “这个可乐要在京市建分厂,投了近百万美元,不出意外的话,四月份就要建成投产了。”关月荷道:“待会我们买出去了,先喝了试试看。”

    “要是不好喝,你还给家人朋友带不?”

    “我都答应他们了,不带不像话。”

    春梅拆穿她道:“不好喝更该带了是不是?总不能只有你一个喝到不好喝的。”

    关月荷捂着嘴偷笑。

    但谢冬雪都说好喝了,那就不可能难喝到哪儿去!

    俩人把整个友谊商店都逛了个遍,有些东西是关月荷见了就两眼发光但买不起的,她就拿相机给拍下来。

    她和林忆苦加起来每个月有两百多的工资,现在买不起,再攒攒,早晚都能买得起。

    想到这儿,关月荷就问春梅:“我之前都不知道咋问,你和你之前那对象还处着吧?”

    她和舍友们的信件往来很少提到对方的感情状况,除非是结婚、有孩子了这样的大事,不然的话几乎都不怎么提起,哪怕是提到,也是寥寥几句就给带了过去。

    “啊?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个问题?”春梅回:“我们感情挺稳定的啊。”

    关月荷就问:“你毕业后要进省公安厅出入境管理局,那不就是要留在省城?你和你对象还分开两边过日子?”

    之前是春梅被分到了县城,为了以后能分到市里单位和对象在一块儿,春梅去考了研究生。但现在春梅七月份毕业后会被分到省里单位,那不还是分开?

    “和组织谈过了,单位会考虑家属安置问题。等我这边工作稳定下来,和他领了证,他再提交申请转到省城的单位。”

    这还差不多。

    在关月荷看来,要是分开两地过日子,这婚不结也罢。

    当初林忆苦要是不调回来,他长得再得劲儿,她也看不上他。

    解了疑惑,关月荷没再提对象的事儿,把手里的外汇券给春梅分了二十。

    “只能分你这么多了,这些券是朋友给我换的,我得给他们多带点礼物回去。”

    春梅晃了晃手里的二十张一元外汇券,很是狗腿地道:“我就知道跟着小关同学混准能跟着享福!”

    大学的时候,舍友们都盼着关月荷回家,因为月荷次次从家里回学校都给她们带吃的。

    春梅感慨道:“真的,月荷你做的包子是我们公认的这个。”说完就竖了个大拇指。

    关月荷也感慨,“我读大学那两年半只有工资没有票可以领,还好你们有票发。”

    她那会儿每个月都想搜刮舍友们的票。

    她们也算是互相“惦记”了。

    春梅和关月荷对视一眼,俩人默契地笑了起来。

    关月荷手里剩下的外汇除了买三十瓶可乐,剩下的全买了其他吃的。

    超过十块钱的东西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现在就盼着京市的友谊商店也赶紧对国内人民开放,以后就不用惦记着羊城这边的友谊商店了。

    —

    摄影师同志看着那两个个子特别高的女同志一人搬一箱可乐出来,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自从去年底友谊商店只凭外汇券就可以进入后,他没少见人专门换外汇买可乐带回家,但像那两位女同志一买就是一箱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没记错的话,有个女同志说是从京市来的。羊城到京市,要坐几天火车,还要中途换乘,她们不嫌麻烦?

    去批发市场进衣服玩具、电子表回去不好吗?

    关月荷和春梅路过他时,还热情地冲他打招呼,脸上挂着丰收的喜悦笑容。

    她们先回了招待所放东西,然后一人带着一瓶可乐再次出门。

    带回京市再尝是不可能的,关月荷很明白自己没这么好的控制力。

    人还没出招待所,瓶盖就被她拍开了,尝试性地抿了一小口,砸吧两下,说不上来这是啥味。

    “味道有点怪。”春梅也是先抿了一小口。

    关月荷点头,咕噜咕噜两口下去,打了个嗝,鼻子好像冒出了一股气。

    “是有点怪。怪好喝的。”

    没白买,值得大老远从羊城带回京市去。

    关月荷没忘记跑去会馆大门拍张单人照。

    春梅也跟着拍,“照片洗出来了记得给我寄。”

    “知道了。”春梅同学今天提醒了好几次,生怕她忘了似的。

    她关月荷同学可不是这么不靠谱的人!

    吃了午饭,两人又是对照地图又是问路,终于摸到了羊城去年十月建起来的工业品市场。

    说是工业品市场,其实里头涵盖了服装、鞋帽等商品,街道两边摆满了摊,人来人往的。

    “京市有这样的市场不?”

    关月荷仔细回想了下,摇头。

    这儿的市场只收钱不收票,布票、工业票都不要。电器摊前的顾客是最多的。

    春梅道了声可惜,“我还没到单位报道,分房的事情还没着落,现在买大件回去也没地放。”

    但下次再来羊城,就不知道又是何年何月了。

    关月荷倒是不可惜,她家里目前不缺家电。而且,她觉得她以后还会被安排参加广交会。

    带不了家电,但是可以给家人朋友带衣服鞋子。

    春梅跟在关月荷身后挑挑拣拣,然后一脸惊讶地看着关月荷熟练地和老板讨价还价。

    关月荷心满意足地把东西装包里,得意道:“我没少和我们胡同的大爷大妈去黑市买东西,他们的讲价功夫,我还是能学到点皮毛的。”

    也确实是皮毛。

    她们前脚刚要走,后脚就听到有个大姐和老板讲价,比她们的价还低了一些。但老板理直气壮地道:“人家买得多!”

    “早知道咱找个买得多的和人家一块儿搭伙了。”关月荷叹气。

    春梅笑她:“我还以为你不在意这点价呢。”

    毕竟小关同学今天没少花钱,买东西还得数人头,看起来是个特别大方的人。

    “该省省,该花花。”

    —

    晚上,关月荷回到招待所时,就听到室友震惊地问:“那些都是你买的?”

    房间里地上整齐地放了一小堆东西,有一箱可乐,还有一包东西,现在关月荷又拎回来一包。

    关月荷扫了一眼,点点头,指了指其中一包东西,“这是我朋友送的,剩下的都是我买的。”

    听到关月荷说明早还和朋友出门时,室友又被震惊到了。

    还买?带得回去吗?

    室友误会了,关月荷早早出门去找春梅,是要一块儿吃早饭。

    云省外贸团是早上十一点的火车离开,还要提前起码两小时出发去火车站,留给她们聚在一起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春梅毕业后一进省公安厅,俩人的工作内容交集不多,想再见面,除非是她们哪天去对方的城市出差了。

    但比起其他大学同学,她们此时还能在羊城见面,算是幸运的了。

    一下子就到了要分别的时间。

    负责送他们到火车站的司机催促:“赶紧上车了!”

    春梅拎着背着大包小包、抱着一箱被捆得牢牢的可乐上车,刚把东西放在脚边,车门就关了起来,车子也发动了。

    从车窗探脑袋出去往后看,月荷还站在原地冲她挥手。

    “常写信联系,下次见啊月荷!”

    然后,就看到了月荷扁着嘴巴点头,一下子就把春梅乐到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短暂的重逢,把已经过去很久的大学生活从记忆里挖了出来。春梅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十八九岁时斗志昂扬的少年人,要学有所成、要报效祖国……

    虽然昨天一天里,她们聊的都是日常琐碎事,但她觉得,她们还是一起努力学习的同行者、是志向相同的革命伙伴。

    嗐!小关同学说得对,该过日子就过日子,该学习该进步的时候也不能落后。

    春梅很快收拾好心情,和前后左右的同学聊都买了什么东西带回去。

    —

    送了春梅上车,关月荷一路跑回招待所,她还没收拾行李呢!

    关月荷跟着外贸部的同事一块儿坐车走,上车时,她一手抱着一箱可乐,一手拎着两个大行李袋,健步如飞地下楼直奔送他们去火车站的公交车。

    同事们:“……”

    真厉害,怪不得能抡起自行车砸逃犯!

    上了火车,关月荷把自己的行李放了行李架上,还给其他同事帮忙,唯独她的一箱可乐就放到卧铺上。

    她买了三十瓶可乐,一箱是二十四瓶,自己喝了一瓶,剩下五瓶单独装往兜里放着。

    虽然羊城到京市远,但好在他们能坐上卧铺,能够一路躺回去。

    回去的路上,他们单位的人还聚一块儿开了个会,大家也没少往其他车厢走动,去和京市参展的单位聊聊情况。

    可惜,卓越服装厂的参展队伍,一半在昨天就回了京市,还有一半留在羊城忙别的安排。

    看着一直倒退的风景,关月荷有些怅然。

    她出来整整一个月,去海市参与了汽车合资项目的谈判,又去了羊城负责合同签订谈判,认识了新的朋友,也见到了老同事老朋友,去了友谊商店……

    汽车展是在一期举办,她没赶上,不然还能遇上五星汽车厂的参展团,或许还会遇上章新碧和郭旭升。

    她第一次参加广交会,就曾听章新碧提到过友谊商店。

    当时觉得遥不可及的地方,她现在居然进去逛了、消费了。

    关月荷盯着车窗外笑了下。

    带回去的可乐也必须有章新碧和郭旭升两位老师的一份!

    对铺的女同事见关月荷拿东西把可乐都给盖了起来,有些不解。

    关月荷也不好意思说实话:坐火车太无聊,她有点忍不住想吃吃喝喝。

    —

    关月荷下了车,跟着单位的车子回去,司机师傅特意绕了一小段路,把她送到了长湖街道附近。

    才走了两步,身后就有人喊她:“月荷姐。”

    回头一看,是蹬着三轮车去收废品的伍家旺。

    巧了。

    关月荷把东西往他车斗里一放,“捎我一段路。”

    伍家旺哦了声,见她只让捎行李没让捎人,故意蹬快,想把她甩到后面报一下小时候的仇。

    等他停在了一号院大门前,想得意笑一笑时,身后的关月荷幽幽道:“你骑车骑挺快啊。”

    伍家旺挠头不吭声,想下车帮忙搬东西,一看,关月荷自己都能一趟搬完。

    关月荷还没踏进一号院呢,胡同口的大爷大妈们就围了过来。

    “月荷这次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呀!这是可乐啊!采购科的老卢这次去广交会带了两瓶回来,说是只有友谊商店才能买到。”

    “老卢还带了一台彩电回来,不要票。月荷,你没带一台?”

    关月荷只觉得身边好多个喇叭同时在出声。

    是她熟悉的银杏胡同。

    第140章 黑汽水

    关月荷出差一个月, 先是忙着应付上门凑热闹的邻居,好不容易等他们散了,这才把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放桌上、沙发上。

    屋里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

    她照出发前约定好的, 每个星期天晚上给街道办打电话,给家里报平安。

    总共打了四次, 但只有两次能和林忆苦说上话,因为话费太贵,他们都得长话短说。基本都是她说。

    江桂英和方大妈本来在家忙活做新被子,一听谢大妈跑来说月荷出差回家了,俩人才放下手里的活,直奔一号院。

    “我看着瘦了一圈, 外面的饭菜没油水还是工作太累了?”

    关月荷低头看了眼自己, 道:“是天气转暖了穿得少了吧。我在外面吃挺好的。”

    她三月初出发, 那会儿京市还穿棉袄、毛衣呢, 现在肯定是不用穿棉袄了,人看着自然是瘦了一圈。

    “我给你们带了东西。”

    关月荷找了剪刀出来拆箱子, 把里头的可乐一瓶瓶地给拿出来,总共二十九瓶。

    她都佩服她自己,带这么多喝的,她愣是控制住了肚子里的馋虫, 只喝了一瓶。

    江桂英、方大妈看着她一瓶瓶地拿出来, 眼睛逐渐瞪圆。

    “你带这么多,回来练摊啊?”

    “多啥啊, 这家两瓶, 那个一瓶,分一分就没了。”关月荷嘟囔道:“我应该买两箱的。”

    反正来回都有车子接送,她自己又不是不能搬, 外汇券不够,也可以找那个摄影师同志换的。

    哎呀!后悔了!

    江桂英她俩无声地吸气,带一箱都不少了,她还想着带两箱?!

    真是一身牛劲没处使。

    从羊城买回来的衣服也不少,她也不管合不合身,都往大号的买,不合身再改呗。

    包里再抖抖,还有一包给小孩带的玩具。

    “这包。”关月荷拍了拍其中一个包,“是我大学舍友送的,她这次也去广交会当翻译员了。”

    江桂英哟了声,“你大学舍友?以前来过家里吃饭吧?”

    “来过,我们宿舍掰手腕最厉害的那个,春梅同学。她还去找郑厂长拍合照呢。”

    “你大学同学也认识郑厂长?”江桂英不是很明白,这是怎么认识上的,但她更关心另一个事,“这趟出去没少拍照片吧?早点把照片送去洗了。”

    拍得可多了,她带去的胶卷全用完了。

    关月荷很快把东西分好了,分了足足有十来份,撕了旧报纸给写上名字,这样不会搞混。剩下的就是她和林忆苦的了。

    江桂英瞟了一眼,心里啧了好几声,她这“人情往来”的范围还不小。

    除了自家人,还有老师、同事、发小、朋友。

    “两份都一样的,妈,方妈,你们自己拿嗷,我去澡堂搓个澡。”

    低头闻一下,能被自己熏吐。

    “想吃啥?下面条成不成?”

    “我不挑,都可以。”

    说完,人就抱着搪瓷盆和换洗衣物跑了出去,江桂英她们在屋里都能听到她在胡同口和邻居打招呼的声音。

    搓了澡、又吃了两大碗面条,关月荷就回屋里补觉。

    回来这一路,虽然是卧铺,但睡得不好,现在吃饱喝足浑身舒坦了,她就犯困。

    院子里也安静,上班、上学的人都没回来,静悄悄的。

    谁知道她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五点,足足睡了四个小时。

    胡同里的声音多了起来,小孩放学跑回来呼朋唤友、或是跑回家嚷嚷着饿了,上班单位近的工人已经到家了,各家负责伙食的人也忙活起灶台上的工作。

    趁着大部分邻居们还没回来,关月荷赶忙起来,拿了瓶可乐和一个精美文具盒,送去了对面邻居家。

    红旗姐和金俊伟好几次帮忙不说,大方的元宝还会给她送红旗姐出差带回来的水果,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可乐应该给他们家送一瓶。

    刚和金俊伟客气完,一转头,就看到院子大门门边探进来半个鬼鬼祟祟的小脑袋。

    被她发现,谷雨龇牙嘻嘻嘻的,冲过来抱她大腿,“小姨!”

    关月荷把她夹起来带回家,顺便掂了掂,好像又重了点。

    谷满年下班找过来时,见谷雨和元宝坐在关月荷家门口的小板凳上,俩人都双手捧着个搪瓷杯,脸都快埋杯子里了,喝了一口水就眯着眼睛哈一声。

    “爸爸,小姨带回来的黑汽水!”谷雨高兴得摇头晃脑,“这个黑汽水真好喝!”

    为着这个黑汽水,谷雨不想跟着回服装厂家属院。

    谷满年抬了抬手里的网兜,“你不回去,咱们家的汽水就没你的份。”

    这才把谷雨给哄了回去。

    “姐夫,晚上不在家吃饭?”关月荷这正准备去三号院吃饭呢。

    “厂里这次广交会签了八百万的单子,厂长他们昨天就回来了,今晚全厂工人和家属到食堂吃杀猪菜。”

    要不是为了忙今天的全厂工人及工人家属“团圆饭”,他下班就顺路接谷雨回家了。但他忙,才提前给江桂英说了,麻烦她去接谷雨回胡同里。

    关月荷挑了下眉,站在门口中间叉腰,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道:“厂里最大的单是一百万,是我签的。”

    谷满年却半点不意外,道:“昨天厂长他们回来,龙科长已经给大家说过了。”

    龙科长说,最大的单子是德国人下的,当时到处找不到懂德语的翻译员,人家外商都等得不耐烦想跑了。突然!小关科长过来了!

    龙科长讲故事的水平不错,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说到他们最终签下了这个最大的单子时,食堂的工人一个劲地鼓掌欢呼。

    也有人疑惑:“小关科长学的不是英语吗?”

    龙科长回:“小关科长另外自学了德语。”

    之后,厂长还鼓励大家也自学外语,说只要学成了,早晚有用得上的时候,以后厂里懂外语的工人会被抽调去做外贸员,签下一个单子,就给对应的提成奖金……

    谷满年道:“厂里现在不少人琢磨着去买磁带回来跟着学英语。厂长说要在厂里办个英语学习班,会从外面请给英语老师讲课。我也报名了。”

    关月荷夸道:“咱厂长真有远见!”

    “咳咳。”谷满年斜眼看她。

    “姐夫你也是个爱学习爱进步的好同志!”关月荷敷衍道。

    一低头,发现谷雨正仰着脑袋看她,她就再次敷衍道:“你也是个不挑食的小棒槌。”

    小棒槌谷雨没听出小姨话里的敷衍,坐在自己的专属座位上晃悠着双腿。

    跟着爸爸去了总厂食堂,见到不少熟悉的叔叔阿姨们都在忙活,小伙伴们喊她一块儿去玩。没一会儿,大人们看到刚刚还玩得好好的小孩闹着找他们要黑汽水,还非说去羊城买。

    “什么黑汽水白汽水?给我老实点别瞎跑。一边儿玩去,耽误我洗菜。”

    —

    晚上,关家和林家一块儿吃晚饭,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

    关月荷吃一口饭讲十句话,期间伴着家里人大大小小的惊呼声。

    讲到一半,惊呼的人还多了邻居们。

    “卓越服装厂现在这么厉害了?签几百万的单子啊?怪不得现在还给分出了总厂和一分厂。”

    “服装厂肯定又要招工了,这么大的单子,光靠他们现在的工人,肯定完不成。”

    “白大脚她闺女,向红,你们猜她一个月多少工资?”说话的人卖了下关子,才道:“人家这几个月的工资加上奖金,低的六十块,高的有九十块!”

    这下,吸气声更大了。

    大家光知道卓越服装厂发展得越来越好,工人福利待遇都不差,但他们真不知道人家现在的收入这么高!

    这时,有人就道:“咱汽车厂要是能合资,应该也不会差。”

    “月荷你说是吧?”

    关月荷双手一摊,“我哪儿知道啊?”

    别看五星汽车厂效益好,其实汽车厂效益一般,效益好的是总厂底下的其他分厂。

    国内的汽车制造技术落后,产量也低,现在多是进口车。国内想学习国外技术,国外公司想来开辟国内市场,所以才有了合资办企业这事儿。

    但外国人也不是做慈善的,合资这事是好是坏,目前说不得准。不然也不会迟迟没把合资车企给办起来,现在都还在互相较量中。

    就算是办了起来,能不能把效益提起来、工人的福利待遇得到提高,也是个问题。

    这帮人,明明是来听她在广交会的见闻的,怎么还找她讨论起五星汽车厂的合资项目的利弊来了?

    外面有人喊了声:“看电视了!”

    邻居们纷纷往外走。

    瓜子王依然每天把彩电搬去胡同口放,邻居们也爱看彩电。这一到点,个个忙着去占位置。

    关月荷舒了一口气,可算是都走了。

    她外出一个月,都不知道家里现在是啥情况。

    “新房收拾得怎么样了?是不是要去领证了?都给亲戚朋友发喜帖了吧?”

    “老爹,你那理发店怎么样了?开还是没开啊?”

    林思甜回:“都收拾好了,我妈和江大妈给做新被子。万事俱备,就等着你回来了,现在都妥了。”

    她这儿是妥了,但关沧海那儿就不太顺。

    “证倒是办下来了,没找到合适的店面。厂里有空置的门面放出来,没申请上。”关沧海叹气,“在外头弄个理发摊吧,巡察的人说要去固定的练摊点摆,不准在胡同口摆。”

    江桂英没好气道:“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去举报的,现在胡同口没人摆摊了,想买早餐买卤菜,都得去到人家院子里。”

    其实也不一定是到院子里,早晚的时候,大家会把摊子摆到自家大院门口,要是遇上有人来巡察,在胡同口望风的小孩就会跑来通风报信。

    但这么一来,摆摊的生意比之前差了不少。

    关月荷惊讶,“怪不得今天下午胡同那么安静!”

    原来的时候,全婶还有其他几个邻居会在胡同口卖吃的,有些双职工家里没人做饭的,就会在胡同口买些熟菜回家。

    “那怎么办啊?白办个证了?”

    关沧海沉思,“再说。”

    他本来想租个平房下来开理发店,但能租到的房子,房主要求不少,这不成那不成的,一听说他要开店,还狮子大开口。

    现在想着,不如买个平房下来。但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开理发店的事也就这么搁浅了下来。

    等大家说完话,关爱国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

    “老爹,妈,咱也开瓶汽水尝尝呗。”

    江桂英有些舍不得,关月荷给两边家里都是送了两瓶,小小一瓶汽水要一美元!

    晚饭前,瓜子王那家找上门,问她能不能卖一瓶给他们,人家出五块钱。

    五块钱一瓶啊!

    江桂英现在有点喝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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