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不同寻常
关爱国拎回三斤羊肉, 一进屋就道:“我刚在外头排队,逢人就被问大姐是不是真去最高人民法院上班了、二姐是不是真出国公干去了。”
关爱国乐了,“得亏咱们家建了个卫生间不用大老远跑公厕, 不然,每天在公厕排队都得被问几遍。”
“我上班都有人来问是不是真的。”万秀娟摇摇头。
这胡同里的事儿, 甭管好的坏的,都能传千里。
银杏胡同的邻居是在前天才知道关月荷出国的。
关月荷上下班时间经常和胡同里大部分工人错开,一回到家,没什么事也不往外跑,就待家里逗娃、看电视、学习,不天天关注她的邻居一般很难发现她不在家。
但一月的某天, 张全斌破天荒地开回了一辆摩托车, 引发了邻居们的讨论, 说他现在自己一个人住, 没人管了,花钱大手大脚。
“看看忆苦, 都成团长了,这两天才骑上摩托车。”
“忆苦当上团长了?我咋不知道?你去问了?他家又买了一辆摩托车?”一连串的问题炮仗似的炸了出来。
张大爷呵了声,“这还用问?你没看到他衣服上的肩章变了?就是正团,准没错。”
“真的假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呢?”
“不稀奇, 他也回来好几年了, 再不往上走走那得考虑转业了。”
“他们这家子真能藏消息。”
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让大爷大妈们忽然想起来好几天都没看到关月荷, “她又出差了?”
“应该是。”胡大妈这时也发现了不对劲, “我说她家最近的读书声怎么只有忆苦一个?!肯定是出差了。”
刚说完,就看到林忆苦骑摩托车回来。胡大妈眯起眼睛细看,发现他骑的关月荷平时骑的那辆。
一问林忆苦, 就确认了关月荷出差了的消息。
但日子一天天地过,大家只见林忆苦每天骑关月荷的摩托车上下班,迟迟不见关月荷回来,就有人忍不住问江桂英:“你家月荷这次是去哪儿啊得去这么久?”
“就是出差了呗,说不准要去好几个地方呢,她那工作,我们也不知道。”
甭管是关家还是林家,大家都默契地不往外头说关月荷和林忆苦的事情,谁问得多了,他们还得警惕地反问:“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在保密这块儿,两家人达成了守口如瓶的共识。
但架不住有的大爷大妈消息灵通。
“我女婿在建国大饭店上班,说最近跑外贸部交材料都没见到月荷,一问才知道月荷出国公干去了。”
啥?关月荷出国去了?
银杏胡同就这么多了个茶余饭后的新八卦。
“她咋就这么能呢?!”
“真出国去了啊?”
“是去出差还是就留在国外了?”
“我听说出国补贴不少啊……”
“我说你这人脑子真是有毛病,净惦记补贴,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代表国家出国!换成我,我倒贴去也成啊。”
“去去!你倒贴,国家也不能要你。你说几句洋语我们听听?”
讨论过后,胡同里大人教育小孩的嗓门更大了。
银杏胡同里有了那么多考上大学的榜样,大人们对自家的小孩都有了更大的期待。
小孩们个个当起了鹌鹑,谁知道他们刚从学校领回了成绩单没几天,就传出了月荷姑姑出国的消息?
哦,还不止。
紧随着关月荷出国的消息,关月华被分配去了最高人民法院工作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这姐妹俩……啧啧啧!我早说了,她们姐妹从小就不同寻常。”
这回没人说这话是马后炮。
事实也如此。甭管是关月华的暴脾气,还是关月荷的硬拳头,整个银杏胡同都很难找得到超越她俩,确实不同寻常。
这不,关月荷出国公干、关月华进了最高人民法院的消息彻底捂不住了,家里人也就没继续藏着掖着。
“他们也就好奇这几天,快过年了,谁家不得忙着准备过年?”
过年前后,各家的热闹事儿就多了去了,谁还会只盯着月华、月荷两姐妹讨论?
实际上,都不用等到过年前后那几天,隔天,银杏胡同就出了新八卦。
下乡多年的丁显宗和乡下的媳妇儿离了婚,顺利回到了京市。
丁老大一见他回来,二话不说,就带着他去了厂里办了退休,并让丁显宗接了他的班,成为了五星汽车厂的工人。
接班的事儿不稀奇,稀奇的是,丁显宗回来第二天就办好了接班,第三天就被安排着去和女同志相亲。
但丁显宗不肯去,丁大嫂倒没生气,想着等过段时间他自己想开了再说。
等了三天,等到了丁显宗离婚了的媳妇儿拖儿带女进城,丁显宗来了个先斩后奏,拉着人去领证了。
丁老大和丁大嫂气疯了,想着让二儿子回城接班,再找个同样是工人的女同志结婚,以后两口子都有工资,丁老大自己也有点退休生活费,这样,家里日子能过挺滋润。
这下好了,丁显宗的媳妇儿和两孩子都是农村户口,没有定量,只能靠丁显宗的工资过日子。
别说指望二儿子照顾了,丁老大自己都得拿退休生活费出来补贴。
大冷的天,丁大嫂就这么坐在家门口地上哭嚎。邻居们谁也没去劝,也没明目张胆看热闹,都悄悄地趴在自家的窗边竖着耳朵听。
“该!就该他们二儿子这样的治他们。看不出来这小子心眼还挺多。”
在家里忙着列年货清单的丁学文忽然打了个打喷嚏。
叶知秋看了过去,“感冒了?我摸摸额头……没烧,还是吃点感冒药吧,生病了难受。”
“没事儿,晚点我煮点红糖姜水。”丁学文招呼她过去看清单,“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叶知秋从他身后探个脑袋往桌上的清单看,过了一会儿才给添了两样。
“对了,丁显宗给送了水果,要不要给他回点东西?”
丁学文摇头,“不用。我和他说过了,以后当普通亲戚处就行,在外头遇上了打个招呼,没必要走动。”
他要是和丁显宗有了来往,丁家的其他人也会闻着味上门。而他和丁显宗本来也没多少叔侄情分。
叶知秋点点头,没继续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转头说起了关月荷。
“师姐得到三月份才能回来吧?”
—
“咱们本次考察工作比预想中的顺利,说不定二月底就能回国了。”
关月荷深呼一口气,“早点晚点都不差了。”
就在前几天,林听满了周岁,她是既赶不上林听的周岁,也赶不上春节。
苏令华却觉得差别大了去了,“我是真吃不惯他们这儿的东西。”
关 月荷也皱起了眉头,她一个从不挑食的人,在这儿待了一个月,竟然对吃饭这事儿没了劲头。
好在,在除夕当天,大家跟宾馆借了后厨,考察团所有成员一块儿动手,做了一顿集齐各个菜系的年夜饭。
关月荷掌勺的红烧肉得到了一致好评。
“月荷同志,你这可以去开个个人小饭馆了,就专门卖红烧肉这道菜。”
关月荷没谦虚,但顺便给大家推荐了藏在小巷子里的明家小饭馆。
“行啊,等我们回国了,改天有空一定要去尝尝月荷同志大力推荐的小饭馆。”
“这两天休息,但大家也别喝多了。再喝一杯,咱们就停杯了。”欧阳司长道。
“好,再喝一杯。”
杯子碰到一起时,大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然后异口同声:“祝祖国繁荣昌盛!”
—
“说点啥好……”关沧海被关爱国怂恿着说两句,把桌子扫了一圈,笑道:“这种时候就得关处长来带头发言,她现在的大道理一套接一套的。”
江桂英不耐烦地催道:“赶紧的,月荷才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她一门心思只想着赶紧开饭。”
大家哈哈大笑了起来。
关沧海笑道:“行,那就祝咱们日子红红火火,大的工作顺利,小的身体健康。”
屋外,婷婷欢呼道:“妈,奶奶,我爸回来了,可以炒菜了!”
江桂英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谢振华这会儿才披着一身雪花回来。
“厂里正在突破新技术,技术科的今天都没放假。”
“哎哟,那得再加一句,祝咱们五星汽车厂早日突破新技术,以后咱不用求着外国人引进技术。”
“可不是?就厂里那个合资车的事儿,都谈多少年了?现在都没谈下来,月荷没少往厂里跑。”
不只是五星汽车厂,还有海市那边也是,不然关月荷也不至于经常去海市出差。
大人盼着新一年的好日子,而林听满心满眼只有跟前的菜,谁喂过来都张嘴。
“这不挑食的劲儿,随你妈了。”
“妈!”林听手指一顿乱指。
林忆苦无奈,也放弃了给她纠正。说了也是转头就忘,等到月荷回来了再说吧。
“不止瓜子王家,今年好几家都买了烟花放。”
想到关月荷,林忆苦对今年的烟花都没了兴趣。
第182章 归期
实际上, 关月荷不在银杏胡同,大家该热闹的依然热闹。
今年买烟花的人比往年多。
更重要的是,今年电视台破天荒地直播起春节联欢晚会。
距离八点还有二十分钟, 就有人开始做倒计时,提醒大家早点吃饭, 去有电视的邻居家凑热闹。
关家和林家用的还是黑白电视,林忆苦则在年前就把新电视给搬了回来换上。一吃完饭,大家利落地收拾好屋子,带着零嘴和炸年货聚到了他和关月荷的家里。
一号院有两家邻居来看电视,一大屋子人边唠嗑边等待晚上八点到来。
“来了来了,都别说话了。”
连嗑瓜子的声音都没了。
1983年的年初一, 胡同里的邻居早起扫雪, 逢人就聊昨晚的节目哪个最好, 又夸起昨晚的烟花好看。
不知道谁带的头, 哼唱起了春节联欢晚会上的一首歌曲:
“你的身影,你的歌声……”
这歌声越唱越响亮, 有外人路过,好奇地停下看了一会儿,转头出去就和别人说:“银杏胡同大年初一就搞大合唱。”
有人欢歌笑语,也有人愁眉苦脸。
张全斌上午坐着摩托车出去, 下午就带了一身擦伤回来。
“大过年的, 咋就摔成这样了?”
张全斌苦哈哈道:“我算福大命大的了,遇上有人抢劫, 开着车呢还被人扑上来, 还好跑得快,不然连人带车都跑不了。”
“不说了,我先去给我爸妈挂个电话, 省得他们等不着我瞎着急。”
“你快去,顺路去街道上的卫生室看看,没娶媳妇儿呢,脸上别给留疤了。”
张全斌被逗乐,一笑就扯到了伤口,又是嘶嘶嘶地一顿嘶呼。
宋公安紧皱着眉出门,没忘了提醒邻居们看好家里孩子,没事别往人多的地方挤,免得被人贩子盯上。
“这些二流子,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又是当街抢劫又是抓孩子的。就该抓进去吃枪子!”
“看看,宋公安真是一年到头没个闲的时候。”
有了宋公安的提醒,江桂英决定取消带林听回老家走亲戚的行动,跟在张全斌后头,也去街道办打电话。
年初二,林思甜和陈立中回银杏胡同,就说起昨天有几个人被砍伤,就近送到了汽车厂的工人医院救治。
江桂英感慨了几句,趁关月华一家三口回来时,提醒他们出门在外注意安全。
但没想到,春节刚过去没几天,农副食品店、理发店都遭了殃,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撬开了门。
农副食品店少了一篮子鸡蛋和一筐豆子,理发店少了些发油、洗发水不说,两台烫发机器全被砸坏了。
气得关沧海在理发店门口足足骂了半小时。
明大爷也没躲过一劫,他的小饭馆倒没食材能剩的,贼来了偷不着什么,但他专门找人打的刀具都被偷了个精光。
于是,这条小街上破口大骂的人又多了一个。
长湖派出所的公安几乎跑遍了管辖内的所有个体户开的店面,都是因为店面被砸,货物被偷。
一时间,大家都不敢大晚上出门了,生怕一不小心就和贼撞个正着,被抢钱事小,就怕遇上个愣贼,下手没轻重,把人给打没了。
“早知道当时就该在院子里建个公厕,我晚上都不敢往公厕那边跑。”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想改主意在院子里建公厕,邻居们都同意了,还得找街道办打申请,费用更是比最开始建那会儿贵很多。
这会儿就有人想到了关月荷。
“月荷这趟差够久的,都快三月了,她咋还不回来?”
“你是盼着月荷回来收拾贼吧?”
“她又不是公安,贼不撞她跟前,她也不会专门去找贼收拾。”邻居们对关月荷还是有点了解的,但是吧,“我总觉得,月荷在胡同里待着,我这心能安住。”
有人附和着开玩笑道:“月荷要抓到贼了,又能再立一次功,上一次报纸。”
站在后面听了一会儿的江桂英翻白眼,冷不丁地出声道:“这功谁爱立谁立,我们家不稀罕。”
又不是次次抓贼都能有好运气,万一哪次就挨刀子了呢?
看看宋公安,为了抓人,被伤了好几次。谁家人谁心疼。
刚说话的邻居讪讪,想解释,江桂英已经抱起刚能走稳当的林听回家。
“姥姥。”林听指了指外面,表示自己还想出去玩。
“咱在家玩成不?看看几点了,姥姥把鸡蛋羹蒸上,咱们去接你姐放学。”
“谷雨。”林听拧起眉毛。
“嘿!没大没小,你得喊她姐。”估计是听大人喊多了,她也跟着喊谷雨的大名,每次纠正她让喊姐,她就捂上耳朵。
“看看,你姐还给你买新的铁皮青蛙。”
说到新的铁皮青蛙,江桂英看了就觉得糟心。谷雨把她囤的铁皮青蛙全送给林听了不说,还隔三岔五地给林听买新的。
真是不明白这娃怎么就和铁皮青蛙杠上了,难道要把全国的铁皮青蛙都抓回来才行?
“谷雨!谷雨!”林听连着喊了两声纠正。
江桂英:“……”
一听到摩拖车声响,林听立刻放下手里的铁皮青蛙,拔腿就要往门外走。
江桂英见状得立刻跟上,在林听摇摇晃晃准备跌倒前,及时抓住了她的后衣领。
没办法,林听一听到摩托车响就以为是她爸回来了,次次都急吼吼地要出去接人。
不过,这回真让她猜对了。
回来的是林忆苦。
林忆苦骑着铛铛响的摩托车回来,刚到胡同口,就见到了趴在三号院大门门边的林听探头探脑地朝他这边看过来。
被他发现了又笑着立刻捂住脸,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藏住了。
林听的眼睛长得和月荷的一模一样,总是亮晶晶的。
“和月荷接上电话了?她说什么了?哪天能回来定了吗?”
关月荷元旦第二天出发的,现在都二月底了,眨眼就是两个月过去。
虽然有电话,但想和远在国外的人联系很难。他们联系不到关月荷,隔个半个月,她单位就有人来个电话告知平安。
关月荷出国两个月,这还是她单位第一次打了电话到街道办,让家属去到她单位接电话。
林忆苦早早就出门了,这个点才回来,可见这国内国外想要联系上有多难。
“时间紧,没能说几句话。她那边都好,预计三月中旬能回来。”
林忆苦又道:“她说,让爹提前找明大爷预定位置,她回来了要大吃一顿。”
江桂英放心了,还有心思惦记吃的,说明没遇上啥大难题。
“三月中旬回来,那也就半个月了。”江桂英心里有了数,就使唤他开车去接谷雨。
“姐夫不在厂里?”
“这不是又春交会了,他今年要跟着一块儿去羊城。”江桂英摇摇头,和月荷、忆苦一样,月华、满年两口子也是工作不清闲的。
林忆苦没选择开车,把车推到了家门外锁好,就把林听架到了脖子上骑大马,带她去卓越服装厂的育红班接谷雨。
林忆苦回来时,抱一个,牵一个。这一大一小两娃娃没挨在一起也能吵起来。
一个笑嘻嘻地直呼谷雨大名,一个板着脸要林听的错误称呼给纠正过来。
林忆苦看着她们吵嘴,心想着这姐妹俩此时简直是月荷和关月华的翻版。
今天通电话时,月荷压着声音和他说,最挂念的就是他。
关月荷同志的糖衣炮弹真是信手拈来。
谷雨气呼呼地抬头,见小姨父正在偷笑,立刻大哼地一声。
眼睛一转,拉着小姨父去了供销社,拿着手里的零食,成功让林听改口喊了姐。
另一边。
和林忆苦打完电话的关月荷又一身的劲儿,恨不得一天就干完所有的工作,然后收拾行李坐上回家的飞机。
但是还不成。
“想爱人和孩子了?”
“想。”关月荷坦诚道:“还想家里的饭菜。”
章新碧失笑,不愧是小关同志。
“还有最后一个考察项目,忙完就回去了。”
前面几个考察项目都很顺利,关月荷想着最后一个应该也不例外,没想到困难全在最后关头上了。
谷满年都早从羊城出差回来了,关月荷依然没有确定回家的日子。
预计三月中旬能回家,愣是拖到了三月底。
本次出国考察工作终于顺利完成,关月荷摸摸自己的胳膊和腿,总觉得掉了好几斤肉。
出国的补贴发到手里,关月荷这才想起来,她答应了谷满年,要给他带一台彩电回去。
除了一大一小两个电器,关月荷带回去的还有一堆书,都是她这段时间用得上的,还有其他同事给推荐的。
等到终于再次坐上飞机,关月荷的心才落到实处,确信她是真的要回家了。
第183章 回来
满打满算, 她这趟出门三个月。
来时兴致盎然,回时恨不得一下子就到家。
又是飞机、又是单位的公车,等到车子终于停靠在熟悉的长湖街道, 关月荷才不由自主地哈了声。
开车的师傅也贴心,直接从街道拐进去, 开到了胡同口,省得她还得招呼熟人帮忙去街道办借三轮车。
和车上的同事一一打了招呼,关月荷才拎着大包小包下车,与她一同下车的,还有一大一小两个箱子。
她人还没下车呢,就已经有邻居或是双手抱胸、或是叉着腰看这突然拐到胡同口的车子。
正寻思着这车是不是拐错地儿了, 一见下车的人是关月荷, 邻居们“哎哟”了声, “月荷出差回来了啊, 你这差出得够久的,好几个月没见着你了。”
关月荷一边把自己的行李往后挪一边回话:“可不是?出去了才觉得还是咱们国家好, 啥地方也比不上咱们银杏胡同。”
“你都去哪几个国家了?外边都长什么样啊?月荷你给我们说说。”
胡同里不少人一辈子没出过京市,谁出差去到其他省市,都能吹上好久。而关月荷,去其他省市出差都快成家常便饭了, 现在还跑到国外去出差。
真稀奇。
大爷大妈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关月荷都没听清,嗯嗯啊啊地瞎应和。
“哎正好, 伍家旺, 过来帮忙搭把手。”关月荷抬头一看,眼疾手快地直接点了几个腿脚利索的年轻小伙帮忙搬行李。
“这绑得结结实实的大箱子装的啥啊?”
“彩电。”
“专门从国外带彩电回来啊?哎不对啊,我看忆苦过年前不是换了台彩电吗?换的还是咱京市电视机厂产的。你们两口子没提前沟通?”
“不是, 给我姐和姐夫带的,他俩用得着。”
实际上,为了不让谷雨整天往莫名其妙家跑,谷满年早就换彩电了。这台彩电,她估计着是谷满年想拿来做人情的。
“国外的质量好多了,咋不留着自己用呢?”
关月荷报了个价,大家一算,这国内外彩电的价格差了一倍多。
大爷大妈们的口风说变就变:“我见过那谁家用的就是进口彩电,我看着和咱们国家自己生产的也没多大差别啊,犯不着浪费那钱。”
带回来的行李都搬进了屋里,眼瞅着来凑热闹的邻居越来越多,而她家里人都没个动静,她就猜测她两个妈和林听都在店里了。
用了几年的黑白电视机不知道被放到了哪儿,取而代之的是一台被块碎花布盖起来的彩电。
关月荷看到那块碎花布就乐了。
林忆苦好意思说她一买大件就想弄块布给罩起来?他自己还不是这德行?!
屋里沙发上放着林听的衣服和拨浪鼓,好几件衣服都是她没见过的。
沙发上、餐桌上和小板凳上都有铁皮青蛙,看得她头皮发麻,家里要是搞大扫除,不知道能清理出来多少只铁皮青蛙。
“等我收拾好了咱们再唠嗑嗷。”关月荷把邻居们一一给请了出去。
关月荷都发了话,邻居们也不敢赖着不走,三三两两地离开了,说好晚上就过来找她了解国外的情况。
关月荷没急着立刻出门去找娃,转头就进了卧室找澡票,出门三个月没搓澡,她总觉得自己在外头洗得不干净,必须得先去澡堂搓一搓,再清清爽爽地找她大胖闺女。
在国外的时候,关月荷时刻谨记“注意形象,不能给国家丢脸”,一路正经得很。
这会儿,不用时刻注意形象了,关月荷又换回平时风风火火的样子。
—
林听现在一岁两个月,能走得稳当了,家里小小的屋子困不住她,整天都想出门转悠。
每天早上,一觉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来店里,等坐腻了就想拉姥姥或者奶奶去前面的小饭馆买吃的。
下午三点多,林听刚睡醒,头发乱七八糟,肉脸上睡出了一道红印,懒懒地趴在店门口的门槛上,像胡同里趴在墙上晒太阳的小猫。
林听一抬头,就看到了个大人站在不远处冲她笑,她也咧嘴回笑,还伸出肉手晃了晃打招呼。
“哎哟喂!一转头你就趴门槛上了,多脏啊,快起来。”
林听当奶奶的话是耳边风,还在冲店门外的大人笑,眼睛都笑弯了。
方大妈擦干净手要去拎她起来,好笑道:“今天又和谁打招呼……月荷?!哎呀!你回来咋不吭声呢?啥时候到家的?吃饭没有?你等着,我去前边给你要一碗面,先垫垫肚子,晚上回家吃好的。”
“不用,我现在还不饿。”
“不饿也吃点,我听说国外的饭菜比不上咱们家里头。我看看,瘦了,指定是在外头没吃好。”
方大妈招呼她赶紧进来,刚想去明大爷的小饭馆,走了一步才想起来还有个趴门槛上的林听。
顺手把林听给拎起来站好,给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又笑道:“不枉你爸天天给你看照片,一见到你妈就认出来了,快,喊人。”
“人!”林听笑嘻嘻的。
关月荷失笑,同时心里又觉得酸酸胀胀的。
她出差前,林听还只会扶着东西站,现在都会走路了。
她从未想过要林听长成什么样子,但林听实在太可爱,完全长在了她的心坎上。看着林听从小小一团长成个肉嘟嘟的小胖娃娃,她对林听的爱意也在日复一日中愈发深厚。
这是完全不同于她对父母、兄弟姐妹、好友、林忆苦的感情。
三步并两步上前,直接抱起了林听,掂了两下,发现重了不少。
也是,看这小脸肉乎的,在家指定没少吃。
林听刚刚还笑得欢,这突然被抱起来了,和关月荷的脸离得近,大眼瞪小眼。林听的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一个劲地往后仰,“奶,奶奶……”
“没事没事。”方大妈十分有经验,没立刻伸手去接林听,反而对关月荷道:“你带她去明大爷那儿买个肉包子就好了。”
“走走走,我和你一块儿过去。想吃面还是想吃饭?晚上想吃什么菜?”
“哇……”
隔壁理发店里,关沧海忙着给客人剪头发,刚刚没注意听,忽然听到林听的大哭声,才和客人说了声,出门看是什么情况。
只见林听捏紧拳头仰头扯嗓门大哭,他以为是哪个陌生人抱林听,刚皱眉想呵斥,“陌生人”一侧身,是他小闺女!
关沧海在短短三秒内,表情从生气转变成了惊喜,“回来了咋不说一声?”
他还以为是人贩子嚣张到他面前来了。
“家里没人,收拾好我就过来了。”关月荷顾不上和老爹多说,快步直奔明大爷的小饭馆。
“明大爷,还有包子不?快给这个大嗓门拿一个。”
明大爷见到她,先是笑了一下,接着就给了她一个白眼。林听多讨喜的一个小娃娃,怎么就是大嗓门了?
没一会儿,林听两只手捧上了白面包子还不够,被奶奶抱走了,才勉强止住哭声,留了个小背影给关月荷。
关月荷没辙,娃小不记事,别说三个月了,怕是一个星期不见,娃就给忘了。
她也没觉得难受,反正日子长得很。现在不给她抱,晚上还不是得和她睡一个炕上?
林听抱着白面包子啃了起来,把关月荷看饿了,正好方大妈刚给她点了一碗炸酱面。
面一上来,方大妈坐在门口,顺便看有没有人去农副食品店,坐在她怀里的林听呜呜两声又啃两口,时不时好奇地看一眼店里正对着的关月荷。
关月荷则是刺溜刺溜地大口吃着面条,又加了两个包子,连汤汁都用包子皮给抹了个干净,全都落进了她肚子里。
“还是家里的饭菜香。”
刚吃完,江桂英也带着放学的谷雨过来了。
谷雨刚跑到林听跟前,问她今天的包子好不好吃,一侧头就看到了店里的关月荷,顾不上包子了,炮仗一样直接冲了过去。
“小姨!”
要换个力气不大的,估计会被她撞倒在地。
谷雨不停地喊着“小姨”,人直接挂关月荷身上,江桂英过来,想问她出国的事都插不进嘴。
“今天早点关门,回家!你这理发店也早点挂关门的牌子出来。”江桂英乐呵呵地盘算着待会去肉站多割两块肉。
方大妈想一块儿去收拾店铺,但林听死死扒着她,腾不开手。
路过理发店,关月荷咦了一声,“老爹,您这业务范围咋还缩减了呢,不做烫发了?”
原来的两台烫发机器都没了,理发店一下子变得宽敞起来。
“别说了。”关沧海没好气道:“店里遭贼,机器搬不走,愣是给砸坏了。一时半会儿买不着淘汰的旧机器。”
关月荷瞪眼,“贼抓着没有?”
关沧海摇摇头,“这一片个体户的门面都遭了殃,贼是抓到了,几个半大小子,家里也拿不出钱赔。抓进去做了两个月教育,又被放出来了。”
太糟心了。
关沧海这口气就这么堵着,发泄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就连他们家青天大老爷也说没辙。
店门一收拾好,关月荷发现,要搬回家的东西还不少。
但江桂英也说了,不带回家不行,就怕贼又来。
门口足足上了三把锁。
关月荷拍了下背上的谷雨,“你都快六岁大了,下来自己走。”
“嘻嘻,要小姨背我。”谷雨不肯下去,甚至还更扒紧了一点,肉脸蹭了过来,肉麻道:“小姨,我特别想你!”
关月荷忍住笑,故意道:“你是想我啊还是想我给你带玩具啊?”
“啊!小姨给我带什么玩具了?小姨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姨!”谷雨的肉麻话一句接一句。
关月荷哼了声,但还是背过手去托住她屁股。
走回去路上,关月荷看着前头趴在方大妈肩膀上的林听,小胖妞做贼似的,时不时地抬头看她一眼,被她发现了,又立刻低头继续啃包子。
关月荷特别得意,她居然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娃!
第184章 小姨好厉害(后面补了一段)……
“彩电是姐夫要的, 这个是电饭锅,我看我们单位的同事买,就跟着买了。”
买完就后悔, 同事住在单位家属院里,那儿供电稳定, 不像银杏胡同,这里老限电,还经常会因为大家同时用电导致跳闸。
她打算把电饭锅转手卖出去,所以这会儿也不让大家拆包装的箱子,而是去翻她的大行李袋。
“我和同事逛了两天,听说他们的瓷器和漆器比较出名, 我去看了, 比不上咱们的好看, 下次我去广交会再给你们带。”
于是, 关月荷拿出来好几个保温杯,长辈一人发一个, 然后拿出来几大包鳗鱼干,还有些喊不上名字的零食。
另外一个包里,又拿出来给小孩们带的礼物。
谷雨顾不上扒着小姨了,直接把脑袋埋进了装着玩具的大包里, “哇”声不断, 这个机器人想要,那个可动人偶也想带回家。
谷雨抱着大包, 两眼放光地看着关月荷, “小姨好厉害!”
她知道大人出差,就会带回好东西。但小姨每次出差带回来的东西都特别好。
她在瓜子王杂货铺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玩具!
可不是厉害?
关月荷想到当时和同事们一起去挑选给家人朋友带的礼物时,不少同事都去玩具店给家里孩子挑玩具, 但只有她跟批发进货似的,挑了一大堆出来,把她的同事们给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但一听她掰手指头点数,连邻居家小孩的份都给算进去了,同事们甚至还担心她买的够不够分。
非要奶奶抱着的林听坐不住了,一被放下,立刻走到谷雨旁边,也要把脑袋埋进包里哇两声。
这两只“蛙”守着装玩具的包不肯动,江桂英给她们拿了小板凳,让她们坐着玩,还得盯着她们别都给拆了。
林听其实就是想跟着谷雨凑热闹,玩具远不如她还没啃完的包子有趣。
到了傍晚,工人们下班回来。
见到一群小孩在胡同口脑袋挨着脑袋,凑过去一看,发现是在看几个新奇的玩具。
“瓜子王家又去南边进新货了?”
“可别让我们家那俩兔崽子看到了,不然明天又得在瓜子王家的杂货铺门口打滚。”
谷雨得意道:“是我小姨带回来的!”
扯着谷雨衣角的林听跟着道:“我,姨姨带!”
“你小姨……哟,月荷出国回来了?”
“是啊是啊!”元宝帮着回答,又拿出自己得到的玩具显摆,“月荷阿姨送的!”
“为什么我没有?”
“因为你是鼻涕虫邋遢鬼!”
“你才是!”
小孩子们正闹着呢,摩托车铛铛的声音由远及近。
林忆苦还没到胡同口,就听到热心的邻居们大声提醒他,月荷回来了!
林忆苦心跳瞬间快了不少,在一号院停下车,喊了声林听,见她听到了也故意不搭理他,一看就是还想留在外头和大孩子们玩,他就推着车往里赶。
刚进院子大门,正好和要出门的关月荷打了个照面。
这么长时间没见,两人乍一碰面还愣了下,但很快就欢喜了起来。
“回来了?”
“回家!”关月荷立刻调转方向回家。
等林忆苦也进屋了,关月荷一秒也等不了,上前把门给带上,再把人给抱住。
没回来时,有很多话想和他说,现在见着人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林忆苦动作慢了一步,刚张开手,她人就已经扑过来了。
“外面饭菜不好吃吗?怎么瘦了?”
“是啊!国外没有林忆苦同志,我吃饭都不香了。”关月荷笑嘻嘻地睁眼说瞎话,然后手转去捧住他的脸左看右看。
屋外的胡大妈正在问金俊伟今晚又做什么好吃的菜。
被打扰的关月荷脑子清醒了,心里可惜道:这个点,时间有点尴尬。
最后只能拍拍林忆苦的胸口,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抛开。
“换衣服,过去吃饭。”
说完,关月荷也没等他,自己率先出门了,顺便去胡同口把小孩堆里的谷雨和林听给拎去三号院。
大的不好拎,只能提着后衣领。但拎小的绰绰有余。
林听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一被拎起来就笑咔咔的。这会儿也不排斥这个一见面就抱她亲好几口的陌生阿姨了。
林听一路咔咔笑,而关月荷则是一路和老邻居们问好,一律都是:“吃饭没?”
不像在外头,打招呼都怪客气的,还动不动就直接鞠躬。还是胡同里亲切。
一进三号院,正看到丁显宗正在接水,丁大哥和丁大嫂两口子垮着张臭脸在家门口翘二郎腿。而丁显宗的爱人出来,边擦手边喊他们进屋吃饭。
关月荷惊讶地挑了下眉,丁显宗这是又拖家带口回城了?
她一进屋就问了出来,关爱国立即把丁显宗这段时间做的“大事”全给说了。
“他刚复婚那一个月,丁大哥丁大嫂在家天天骂,现在骂不动了,丁香回来劝过一次,我看他们也快要妥协了。”
不妥协还能怎么办?早就不兴搞包办婚姻了,他们两口子还能给丁显宗判离婚不成?
关月荷没再好奇丁家的八卦事儿,一低头,发现林听正仰着脑袋看她,也不说话,就这么眼巴巴地看。
关月荷心领神会,又揪住她的后衣领,把她拎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
屋里顿时又全是林听咔咔的笑声。
但关月荷想抱她,她就扑腾着不肯。一见到林忆苦过来,立刻扑了过去。
甭管林忆苦怎么哄,林听就是搂紧了他的脖子,不肯回头看关月荷。
但林听想不看都不成,她发现,爸爸非要和这个阿姨挨着坐。
爸爸的手握着阿姨的手,林听两只手去掰,半天都没掰开。
—
关月荷发现家里唯一的空房间放了不少谷雨的衣服鞋子,晚上吃饭时也没见到大姐和姐夫,但挨着她坐的谷雨正自己舀饭吃,就问起他们两口子在忙啥。
“你姐夫在上干部进修班,你姐自从去了单位报道,就没一天不加班的。两口子上完班上完课回来都九点多了。”
谷雨不止午饭回银杏胡同吃,晚饭也在银杏胡同吃,还会在看完电视后留这儿洗澡。
等她爸妈过来接时,有时候她都睡着了。
关月荷立刻给四个长辈一一舀汤道谢,没长辈们帮忙带娃,那就只能把娃送去单位里的托管班、育红班了。
“有啥好谢的?”江桂英不在意地道:“一代帮一代,你们年轻,正是干工作的时候。”
“别光说别人,你说说你出国的事儿。”
江桂英这话一出,大家的筷子都不自觉地放了下来,都好奇关月荷出国这一趟都有什么新鲜见闻。
“那能说的多了。”关月荷道:“等我吃完这碗饭再说。在外面早就惦记家里的饭菜了。”
“哎,不着急,你先吃。”
下一秒,林忆苦夹起的肉就落在了关月荷的碗里,窝在他怀里的林听又悄悄地盯着关月荷看。
等关月荷吃饱,这才开始说起在 国外的见闻。
除了工作的事情,其他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大家好奇的时候才插嘴问几句,其他时间都在听她说。
听到她说坐飞机会耳鸣耳朵疼时,大家忍不住皱眉:这多遭罪啊?
在听到她说那洋鬼子当面一套背地里又一套,表面客气有礼貌,转头在角落里就骂他们落后没见识时,大家都捏紧了拳头,恨不得隔空就给那些碎嘴子两拳头。
这些口头上的坏还是小事,等谈到合作意向时,那些人的嘴脸才难看。有几个同事好几次差点忍不住脾气。
但关月荷他们心里难受的是自己国家的落后,没有实力的时候,别人看不起你,你还没法一拳头挥过去。
但关月荷没打算和他们说这些工作上的糟心事。
而江桂英他们,听到人家普通工人每个月上万元工资、小汽车在他们那儿很普遍时,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真的假的?”
关月荷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
“老天哎,这么多钱,他们咋就没想着吃点好的?”
关月荷解释说他们工资高,卖的东西也贵,饮食习惯和咱们不一样。
又说到他们回来前,正赶上了那边的樱花开放期,不说那边吃的,单说那里的景色,关月荷还是觉得很好看的。
林忆苦侧头看了她一眼,心情愉悦地又给她添了一碗汤。
他去换衣服时,发现他书桌上多了个小礼盒。礼盒里是一块怀表,还有两朵樱花花瓣。
—
关月荷又一口气把跟前的一碗汤都喝光,还觉得口渴时,一转头,才发现屋里屋外来了不少邻居,个个都在听她的出国见闻。
刚起的“罢工”心思一下子又落了下去,关月荷觉得自己还能再讲讲。
但时间不知不觉地已经到晚上九点了,小孩子睡觉早,这会儿正不停地打哈欠,眼睛都眨巴出了泪光。
“哎哟!都这个点了。”江桂英拍了下大腿,说不能再聊了,得给谷雨洗澡了。
“改天再讲,大家回家吧。”
把邻居们请出门,江桂英忙着去给谷雨洗澡。林忆苦看了眼已经熟睡了的林听,看向关月荷,目光灼灼,“回家?”
“回!”
他俩刚回家没多久,电就断了。
屋里黑漆漆的,两口子拿厚被子在炕边围了一圈,才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溜去家里的小房间。
等到他们洗漱好回到房间,关月荷从炕头摸到炕尾,才在角落边摸到林听的脚丫。
林听不知道自己爸妈背着她中途跑去小房间睡觉,又把她从角落给挪到炕中间,两口子搂着她,小声地说着话。
等到第二天醒来时,林听没看到姥姥或者奶奶,而是看到了昨天那个陌生阿姨。
林听自己坐起来,盯着关月荷看了好一会儿,见她一直闭着眼睛没醒,林听试探地往她身边挪。
挪着挪着,最后一个倒头,躺在了关月荷旁边,再把两只脚都搭在了关月荷的身上。
早醒过来的关月荷偷偷看了一眼林听,嘴角翘了起来。
—
“你姐和你姐夫昨晚过来接谷雨,说过来找你,咋没把电视一块儿给带走?”
关月荷有些心虚,他们不会是见屋里黑灯瞎火的又锁着门没人说话,就猜测她和林忆苦在家办事儿吧……
江桂英没得到回答,又问了一遍。
“哦,可能是觉得抱着谷雨不好带电视吧。”
“也……是。”江桂英看到她领口的蚊子印,立刻转了话题,问她哪天回去上班。
“明天。”能休息两天就不错了。
“出国的事儿结束了,后面工作就没那么忙吧?”
关月荷摇头,离开三个月,多的是工作要处理,不忙是不可能的。再者,五星汽车厂的合资项目应该能往前再推一推了。
江桂英似懂非懂,最后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们工作的事儿,我不懂,你别和我说了。”
“对了,你有空就去给丁老四去个电话报信。年初一的时候,他和小叶过来拜年,还说要等你回来了再办喜酒,我看啊,选五一那天就刚刚好。”
“报过了。”
她昨天回来,去店里找闺女时,路过街道办就顺便去打了几个电话。思甜还说今晚回来呢。
除了离得近的朋友,她也没忘了离得远的朋友们。
她出国前,给春梅她们寄过信说自己要出国几个月,等回来了再写信联系。
但春梅她们依然每个月都有信寄来,全被林忆苦放在她书桌上。
她这会儿正要拆信看,顺便给她们回信呢。
写着写着,忽然发现衣角被扯了两下。
关月荷一低头,见林听捏着手指仰头看她。
母女俩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
江桂英看不下去,这大小俩倔驴在打什么哑谜呢?出声提醒林听喊妈。
林听想了想,伸手指着斗柜说:“妈妈!”
关月荷一头雾水,这娃咋想的,管一个柜子喊妈?
知道内情的江桂英笑得停不下来,说了前因后果,关月荷这才知道,林听现在只认斗柜上的照片是妈。
虽然那照片里的人是她。
关月荷总算承认林听确实是个小倔驴了。
越是纠正说妈妈是关月荷这个大活人,小倔驴就非得指着斗柜喊妈妈。
但关月荷不承认林听这倔驴脾气是遗传的她。
一整个上午,祖孙三代人在屋里各忙各的。
江桂英在擀面,关月荷在给朋友回信,林听最忙,满满一篮子的铁皮青蛙被她藏到家里各个角落,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关月荷总算理解了她妈说她“一身牛劲”时是什么感受了。
直到要开始忙活午饭,关月荷说要去接谷雨,林听才舍得扔下铁皮青蛙,主动伸手要她抱。
“接到了就回来吃饭,不准在外头买吃的。”江桂英不放心关月荷,从厨房探出个脑袋,叮嘱了两遍。
关月荷当没听到,抱起林听就走。
虽然终于能抱上自己的娃了,但林听两只手撑着她胸口,小脑袋向后仰。警惕地盯着她,不准她的脑袋挨近,生怕被她突然亲一口。
别看林听人小,脾气可不小。
别的都好说,就是不准不熟的、不喜欢的人亲她。林忆苦说,之前带她去钟声家里做客,钟声的小儿子亲了她一下,她抓着人家的手张嘴就咬,林忆苦想抱开她都被她踢两脚。
用林忆苦的话说,以后不愁打架打不赢了。
—
“小姨!我在这儿!明老师,她是我小姨不是坏人!”谷雨被育红班的老师拉住不给走,急得她只能原地蹦跳,一个劲地冲关月荷挥手。
排在她身后的小孩纷纷探出脑袋,要看谷雨整天挂嘴边的厉害小姨长什么样。
明老师皱眉,还是不放心松开谷雨的手。
谷雨的爸妈专门交代过,不准陌生人来接谷雨。她是今年初才进厂里当育红班老师,过去三个月经常见谷科长和谷雨她姥姥来接,就连谷雨的小姨父也见过几次,唯独没见过面前这位女同志。
但这位女同志怀里的娃娃又是个熟脸,小娃娃见到她还咧嘴笑呢……
下一秒,她旁边的同事兴奋地冲这位陌生女同志打招呼。
“小关科长?!”
关月荷顺着声音抬头一看,是她以前在第一车间的老同事!
“过来接外甥女呢?”老同事看看林听,又看看她,“你闺女和你长得真像。”
尤其是眼睛最像,小娃娃笑起来时简直和小关科长一模一样。
老同事给明老师做介绍,说关月荷以前是厂里的工人,也是谷雨的亲小姨。
明老师放下心,这才让早按耐不住的谷雨蹦出育红班的大门。
关月荷立刻乐呵呵地抓起林听的小手和老同事、明老师打招呼,笑道:“过两年我们家这个小的也送这儿来。”
卓越服装厂的育红班离银杏胡同近,家里人接送方便。
育红班的娃娃们不只是卓越服装厂的职工子女,还有小部分是附近居民区的小孩。
只不过厂职工子女交的钱少,附近居民区的孩子交的钱就多些。
虽然离林听上育红班起码还有两三年,但她和林忆苦已经达成共识,以后就把林听送这儿来。
已经成半个教育专家的许成才还给他们两口子分析过,说让林听以后就去机关小学读书,之后一路升学上去。
当然了,林听现在还是个说话都不利索的小娃娃呢,读小学的事情还远着。
“闺女交到咱厂里育红班,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那我可太放心了!”
厂里不少老熟人,说不定以后林听和育红班的小朋友打架,对方家长还是她老同事。
谷雨拉住关月荷的手,小声地催着她赶紧走。
关月荷刚和老同事、明老师说完话,谷雨就急吼吼地拉着她往供销社的方向走,走几步就蹦跳两下,语气欢快。
“小姨,供销社有特别好吃的盐水棒冰!”
谷雨半句没提自己想吃,但亮晶晶的双眼分明就是在明示她:小姨,请我吃吧!
林听是谷雨的跟屁虫,一听谷雨说好吃的,立刻就搂着关月荷的脖子撒娇:“姨姨,吃冰冰!”
“……”
谷雨纠正:“是我小姨,你妈妈!”
林听犟嘴:“我姨姨!”
关月荷受不了这俩棒槌,带着她们挤进围满人的供销社,出来时多了两根盐水棒冰。
关月荷自己吃掉大半,剩下一点点给林听舔。三个人慢慢悠悠地往回走,但两个小的吃得慢,她们就在胡同口银杏树下停下脚步。
“真是……老早就出去接娃了,这个点还没回来……”
碎碎叨叨的江桂英从一号院大门出来,走了两步,一抬头就和关月荷她们三个对上了视线。
江桂英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手指朝关月荷点了点,没好气道:“我就知道你准是带她们买吃的去了!”
怪不得谷雨整天惦记着问:小姨怎么还不回来?
合着是想着等小姨回来,带她吃香的喝辣的!
—
关月华和谷满年今天一下班就来接谷雨,顺便把电视机给带走。
关月荷指了指还在玩铁皮青蛙的林听,“把你们小闺女也带回去。”
关月华不说话,等着看她能说出什么瞎话。
“她喊我小姨,那不就是你们小闺女了?”关月荷理直气壮。
关月华给了她个白眼,喊上谷雨和谷满年回家去。
第185章 汽车合资(修改)
关月华一家三口刚走, 林思甜和陈立中后脚就到。
“刚在胡同口看到月华姐了。”林思甜和关月荷说悄悄话:“月华姐现在看着更凶了。”
她小时候,仗着有个皮猴亲哥,没人敢欺负她。整个胡同, 她就怕隔壁家的月华姐。
“青天大老爷不凶点不行。”想到某件事,关月荷哈哈笑了两声, 道:“反正我姐夫说她脾气特别好。”
林思甜不意外,月荷还说她哥长得帅气呢。情人眼里出西施嘛,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啊啊!”林思甜一进门,林听就已经伸手等着了。
“来了来了,姑姑抱。”林思甜抱起林听哄了好一会儿,才把娃转给陈立中, 她没忘记今天回来的主要目的。
“出国有没有遇上特别有意思的?快和我说说。”
关月荷就这么再次讲起自己出国的见闻。
可惜她带回来的照片还没洗出来, 不然的话, 她可以直接拿出照片给大家看, 就不用她绞尽脑汁地琢磨该怎么描述所见到的画面了。
听完,林思甜啧啧两声, “难怪我们医院副院长这一年都在打听大学生怎么才能出国留学。”
就国内和外头发达国家的差距,有心思也正常。
“你们主任想得长远,要真能申请到公派留学,回来后肯定是好单位抢着要的。”
林思甜哼了声, “就怕是拿着国家培养人才的名额出去了, 学有所成不肯回来。”
这个问题,关月荷在外三个月, 听其他同事讨论了几次。这种情况不可避免, 人有一心为国的,就有一心为己的。最后全凭个人良心。
这不是她们能制止得了的事情,俩人叹了声气, 就避开了这个话题。
“我给你们带了礼物,等着啊。”
关月荷拿了个盒子出来,“许成才的已经送了,就剩丁学文家的了。话说,他和知秋商量好哪天办酒席了没有?”
“我猜就是五一那天了。”
“他家里大件都备齐了?我们给送什么好?”
林思甜:“老规矩,大家一起凑钱,买个大件算了。”
关月荷哼了声,“现在想想,结婚晚也有好处。以前是凑钱凑票买搪瓷盆和暖水壶,现在……送个电风扇?”
“也行,他家那电风扇还是陈立中之前送他的那台。”林思甜也点头附和道:“让他赶上好时候结婚了,早知道我也晚两年结婚哈哈!”
关月荷见陈立中早抱着林听出门去了,没了顾忌,“不是你说的吗?男人年纪大了会不中用……”
林思甜朝她挤眉弄眼,“你也不看我在哪儿上班。”
胡同口外铛铛的摩托车声音响起,她俩立刻停止悄悄话。
没一会儿,林忆苦停好车子进屋,见到她俩一副正儿八经的表情,就知道她俩刚刚十有八九是在说他坏话。
要是让林思甜知道亲哥是这么想的,绝对要把带来的摩托车票给塞回口袋里带走。
为了上下班方便,林忆苦发动亲友帮忙找摩托车票。最后还是陈立中给搞定的。
隔天,关月荷又骑上她的那辆摩托车,风风火火地回到了单位。
她这趟回来,发现自行车棚里又多了好几辆摩托车。
而她时隔三月再回到办公室,半点没缓冲时间,只和同事们打个招呼,就要全身心地投入到五星汽车厂的合资项目工作中。
从79年开始的汽车合资谈判,期间经历四年多的谈判,中途换了几个谈判小组,没有一个人是从头到尾参与谈判的,关月荷算是在里头待的时间算长的。这谈判工作甚至好几次眼看着都要谈崩了,现在又迎来了新的转机。
所以,刚出差回来的关月荷,经常忙到林听开始眼皮打架了才回来,隔天早上又在林听刚睡醒时匆匆捞起公文包出门。
林忆苦某天开始,把自行车给换成了摩托车。家里的两辆自行车,暂时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如原来的旧电视机一样,都被放到了小房间里。
眼看着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原来还算宽敞的家,现在变得拥挤了起来。
“咱们也看看外头有没有合适的小院子能买的吧。”
他们俩人工资高,能攒下来的钱多,而且他们现在都有了摩托车,能挑选的地方扩大了不少。
林忆苦应了声好,但过了半分钟都没听到她继续说,一侧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林忆苦顺手帮她提了提被踢开的被子。
隔天,见关月荷像是忘了买小院子这事儿,林忆苦也就没提。
看她现在忙得,连晚上的学习时间都没了,还是等她忙完这阵子再说吧。反正买房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成的事。
—
直到忙了半个月,关月荷才发现,林听好像在等她回来才肯睡觉,第二天也非要坚持起来看她一眼。
但关月荷哄她喊妈妈时,她又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在四月下旬收到丁学文和叶知秋的结婚请柬时,林听凑过来个脑袋看,然后伸手指了指旁边的糖果,“我吃,妈妈,我吃。”
关月荷惊喜地呀了声,“你妈妈终于变大活人了,真不容易。”
不枉全家人逮着机会就指着关月荷给林听纠正:看,这是你妈妈。
纠正了大半个月,林听终于不指着斗柜上的照片喊妈妈了,但也没对着关月荷喊妈。
直到今天,为了一颗糖,可算是馋得这个小馋嘴改了口。
但是,就算林听喊上一天的“妈妈”,关月荷也是不会给她吃糖果的。
思甜特意提醒过了,工人医院儿科有不少小孩牙齿不好,就是糖吃多了又不爱刷牙,这才坏的。让他们当父母的注意孩子牙齿问题,不然以后想吃好吃的都咬不动。
“妈妈,吃~”林听企图靠撒娇过关,关月荷摇头拒绝,并把糖全给收了起来,抱起她就道:“走,去李爷爷家看小狗。”
林听还在挣扎,又想吃糖,又想去看小狗,被抱起来也跟麻花似的扭来扭去。
李大爷家近十年前养的小狗现在已经成老狗了,最近这只老狗从外头带回来只小狗,林听每次路过李大爷家都想拐进去把人家的小狗抱走。
三号院大门外,正给小狗洗刷的华大妈一见到林听,笑眯眯地招呼她躲远点,省得弄湿衣服。
林听巴不得立刻过去,又能玩水又能玩小狗。
关月荷也不拦着,从华大妈家搬出小板凳,坐着看林听帮倒忙。
心里过意不去,就帮华大妈拎水,把水缸给装满了水。
见大忙人关月荷难得在胡同里悠哉,邻居们拎起小板凳挪了过来找她唠嗑。
“月荷,咱们汽车厂合资车那项目是不是成了?”
“等白纸黑字的合同签好了,那就算是开头了。”关月荷回。
“我听说是下个月五号在大会堂签约,那也没几天了。”
“合同都签了,怎么就只算是开头呢?”
其他人纷纷看向关月荷。
其实,合资这事儿在五星汽车厂内部争执不少,赞成和反对的声音都不少。
别说五星汽车厂了,关月荷他们这些参与谈判的人员,心里也拿不定主意,每次谈判的全部内容,一五一十都会如实上报。
关月荷只负责谈判工作,所在的部门也负责监督外资企业执行法律法规和合同情况并协调解决问题。
等这合资公司成立了,经营起来肯定少不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之前合资创办的建国大饭店就是前车之鉴。
面对邻居们的好奇,关月荷无奈道:“那不是合同签了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建厂拉生产线?”
“哦,是哦。”邻居们失望,还以为月荷是要说啥大秘密呢。
一细想,就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月荷从小就不是那种大漏勺嘴巴,她只爱显摆自己的事情。
见没法从关月荷这儿套出啥八卦,大爷大妈也就放弃了。不知道谁最先开口问:“丁老四要办喜酒了,他给你们三号院的邻居送请帖了吧?是哪天办酒啊?”
“反正我们家没收到。”谢大妈摊手。
许大妈撇嘴,“丁老大三兄弟都没收到请帖,我们这些邻居没收到也不奇怪。”
人家摆明了就是不想和他们来往。
但话说回来了,人家现在不住银杏胡同,工作也不在五星汽车厂,脱离了这两个地方,丁学文还真不需要维持这些邻里关系。
除了关林两家的人,银杏胡同里,也就李大爷华大妈和明大爷收到了请帖。
这时,就有人想起来找关月荷帮忙介绍对象。
“可以啊。”关月荷答应得也利索。
邻居刚高兴两秒,就听到关月荷道:“你们把自家孩子的信息写出来,再写要找什么样的对象,到时候我全给贴我家外墙上,来找我的人多了,你们去墙上看看,说不准就找到合适的了。”
关月荷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靠谱,“公开透明,没有媒人在中间坑蒙拐骗,我看行!”
“对了,你们谁要帮忙介绍对象来着?”
大爷大妈们不吭声了,默默拎起小板凳又挪去了胡同口。
三号院大门,没了聒噪的八卦声,显得林听的“汪汪”叫特别突出。
江桂英挎着篮子从外头回来,见到湿了半身的林听、坐在一旁哈哈笑林听是个落水狗的关月荷……
“待会娃该感冒了……你妈不靠谱,你也是个不省心的,不准汪汪了,喊妈也没用,回家换衣服去!”
林听知道这会儿谁能救她,冲着关月荷直喊妈,把前面没喊的全在这会儿给补回来了。
关月荷两步上前,扛起娃就跑,“我带她回家换。”
乐得林听一个劲地笑。
一起干过坏事,林听和关月荷在短短半小时里,感情快速升温。
关月荷试探性地亲了她一下,林听立刻回亲她一下,小胖妞笑得甜滋滋的,也试探着得寸进尺,“妈妈,吃糖糖。”
“……糖衣炮弹对我不管用。”关月荷捏捏她的肉脸,“你爸的糖衣炮弹那么大我都抗住了,何况你这个小炮弹。别想了,你今天、明天和后天,都不会有糖吃。”
在林听即将扁嘴时,关月荷立刻给她转移注意力,“你想听小人书吗?妈妈给你讲。”
“想!”林听靠在她怀里,听着听着就听不懂了,妈妈叽里咕噜地在说什么?
林听很快就犯迷糊,睡着了。
门外的元宝也听得龇牙咧嘴,轻手轻脚地溜回了家。
金俊伟看她空着手回来,“你月荷阿姨不在家?”
“月荷姨姨在哄妹妹睡觉,我待会儿再去借煤球。”
金俊伟信了,又提醒她先去收拾自己的东西,说今天要早点去少年宫上武术班。
元宝松了一口气。月荷姨姨太可怕了,居然用外语哄睡。林听也好可怜,这么小就要开始学外语。
—
关月荷一整个四月,也就休息了这一天。
后面这几天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把钱交给了林思甜,让她和许成才他们商量送什么就行。
“五一那天我就不过去帮忙了,我单位还有事儿。”
丁学文和叶知秋选了五一过后的那个星期天办喜酒,也是为了配合叶知秋家里人的时间。
知道她五号那天要去参与、见证五星汽车厂历经四年谈判的合资项目的签约,林思甜让她只管放心去忙自己的工作。
“你会不会紧张?”林思甜好奇。
“不知道啊,这不是还没到签约的现场嘛。”从她进到外贸部就逐渐参与到五星汽车厂的合资项目里来,情绪都给磨平了。
“等你忙完了,咱俩去吃大肉包子!”林思甜道:“不带家属。”
关月荷立刻捂上林听的耳朵,“谁反悔谁是狗!”
第186章 新阶段
关月荷可算是正常下班了一回。
到银杏胡同时, 这个点正是学生们放学到家的点,下班的大人们,甭管是骑自行车还是摩托车, 都是在胡同口就下了车,以免开车进去撞着老人孩子。
“月荷今天这么早下班呢?”
“是啊。”
“听说明天要去大会堂签合同, 听说电视台记者也要跟着去做报道,月荷你也去不?”
关月荷点点头。
“这回又要在电视报纸上看见你了。”
去是要去的,但应该不会出现在电视和报纸上,毕竟明天出席的大领导多了去了。而她在这个合资项目里,也只是谈判小组的其中一员。
家里人都知道她明天要去参加签约仪式,但都默契地避开不提这事儿。
关月荷心里觉得好笑, 她自己没觉得紧张, 反倒是他们看着更紧张。
关沧海欲言又止, 被老伴儿瞪了一眼, 最后还是没吭声。
心想着:那可是去大会堂!参加签约的还有国家的领导人,紧张那不是正常的?
屋里正安静着, 方大妈把话题给扯到了丁学文身上。
“去饭馆里办酒席也好,省心,都不用麻烦邻里邻居跟着忙活了。”
丁学文在他家附近找了个私人小饭馆预定了酒席,邀请的亲友都去饭馆里吃饭。
其他人没话说, 就说长湖街道上又开了家小饭馆, 也是专门置办酒席的。掌勺的大厨是长湖街道国营饭店退休的老师傅。
关月荷立刻来了兴趣,问那老师傅家的店开在哪儿, 改天要去下馆子。
“人家只接酒席, 等你下次办喜酒,那得等林听考上大学那时候了。”关沧海道。
关月荷摸了摸林听的小脑袋,等这小娃娃考大学, 那得等十几年呢。
“还是等静静考大学吧,也就这两年了。”
说着说着,这话题扯到了天边远。
等听到林忆苦的摩托车声,关月荷立刻带林听回家去。
一家三口看完了电视,就又重启了已经中断四个月的晚上学习安排。
坐在桌子上来回捣乱的林听没能坚持住,学到一半就睡着了。
隔天早上,一家三口都一个点醒来,似乎又是寻常的一天的开始。
但今天对关月荷来说特别不寻常。
临出门前,林忆苦握了握她的手,“一切顺利。”
“绝对顺利完成任务!”关月荷顺手帮他抚平衣领,又和坐在炕上没完全清醒、摇头晃脑的林听道:“妈妈下班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林听也不知道听清楚了没有,只顾点头。
方大妈过来赶人出门上班,顺便把林听给抱去三号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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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月荷看着合资双方的代表开始拿笔,顿时屏住了呼吸,直到双方把笔放下、握手、一阵掌声响起来,她才轻轻地呼气,跟着一起鼓掌。
她见证了五星汽车厂的新发展、国内汽车行业的新阶段。
或许等到十几二十年后,也会像长辈们那样,说:现在不同以前了,十几年前,咱们汽车厂、咱们国家的汽车行业那是……
合同签完,也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这家汽车合资公司怎么办、怎么经营、对国内的汽车行业是否有利,还需要时间检验。
关月荷感慨道:“走完一程,又来一程啊。”
李雪莲拍拍她手臂,“那好歹是已经走出一程了。”
他们现在就是一边摸索一边前进,未来如何,现在没人能完全预料得到。
“关处、李处,你俩还不下班啊?”
关月荷和李雪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这就走。”
俩人一同往车棚里走,李雪莲提议:“今天下班早,一块儿去下馆子?”
关月荷挑眉,“你家两个娃都大了不需要天天盯着,我们家那个小不点还等着我带吃的回去呢。”
“嗐!别说了!”李雪莲发愁道:“孩子大了操心的事更多。一个两个都只想着玩,因为成绩的事儿,我都被老师喊了几次了!下次说什么都不去了,让他们爸爸去。”
听到她这么愁,关月荷幸灾乐祸地哈哈笑。
“你还笑?!”李雪莲气笑了,“高知远的闺女和我儿子在一个班,人家闺女是班长,我儿子是老师嘴里的搅屎棍……可把我气的!”
关月荷笑得更大声了。
虽然林听以后不一定是个爱学习的孩子,或许也会把她和林忆苦气跳脚,但不妨碍她现在对正操心孩子教育的朋友们幸灾乐祸。
先乐呵了再说。
“对了,还没问你,今天进大会堂参加签约有什么感受?”
“别提了。”
“咋了?”
“里头都是咔咔咔拍照的,我哪好东张西望啊?感觉刚进去又出来了。”她还和领导握了手呢,现在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握手了?等等,前边停下车,我和你握一下,算我也和领导握手了。”
关月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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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月荷没忘记早上出门时承诺林听的事儿。
虽然娃小不记事,但她这个大人也不能言而无信。
所以,路过卓越服装厂外面的供销社时,关月荷停了下来,买了份食品厂最新出的糕点。
她刚在胡同口下车没几秒,就发现一号院的大门探出个小脑袋,和她对上视线后,林听手舞足蹈地站在原地蹦跳欢呼。
紧随其后的方大妈也从大门后探出脑袋,果然见到了下班回来的关月荷。
“耳朵真尖,还能分出你爸妈车子的声音。”方大妈好笑道:“一天问了八百遍你什么时候回来,就惦记你给她带好吃的。”
“脑瓜子记得真劳。”关月荷心想着:林听这脑瓜子以后学习应该不会太差劲。
“妈妈~”等到关月荷推车进了一号院,林听就双眼亮晶晶地仰头看她。
关月荷实在招架不住这个撒娇精,三步并两步把车推到家门口停好,立刻把她抱了起来,“今天给你带了糕点。”
“哇~妈妈好厉害!”林听又是好话,又是两只手捧着脸亲了好几下,关月荷特别受用。
方大妈见她这么乐呵,就猜到合资的事情肯定很顺利。
作为五星汽车厂以前的老工人,方大妈也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关月荷蹲在旁边看坐小板凳上的林听啃糕点,心里再次感慨:她和林忆苦居然生出来个糖衣炮弹!
看着看着,关月荷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脑袋上的两个小丸子,“奶奶还是姥姥给你扎的头发?像个小哪吒。”
前几天五一劳动节,卓越服装厂又在大礼堂放映了电影《哪咤闹海》,厂工人家属和周围的 居民都能进去观看。
银杏胡同的小孩们过家家的角色又多了一个,不少小孩拿家里的擀面杖当火尖枪。
“姨姨。”林听言简意赅,眼睛只顾着看手里的一小块糕点。
一旁的方大妈解释道:“月华今天出差回来,给家里送了东西,顺便带林听绑了头发。”
“啊?我姐出差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几天的了。”
关月荷哦了声,她之前真是忙得两耳不闻窗外事,居然不知道家里的青天大老爷出差的消息。
但一想,她天天早出晚归,都好多天没见到小棒槌了。
林听正一边忙着吃,一边躲着关月荷的手不让捏头发。
方大妈好笑道:“臭美着呢,月华给她绑了头发,一下午都捧着个镜子看。”
对面的元宝这会儿也蹦蹦跳跳地回来,一见到林听的新发型,立刻凑过来看,还想让关月荷也给她绑和林听一样的发型。
得,要说胡同里谁最爱当“哪吒”耍棍子,非周鑫鑫莫属。
面对元宝期待的目光,关月荷眨了眨眼,“你还是找你爸更靠谱。”
话音刚落,金俊伟刚推摩托车回来了,就被元宝缠着说要扎个哪吒的造型。
金俊伟没立刻答应,而是道:“你先保证以后不拿家里的擀面杖出去打架。”
“我不带出去打架。”元宝立刻举手保证。
不带出去打架,但会在院子里哼哼哈哈地耍晾衣杆。
关月荷坐家门口看了好一会儿表演,才拎起林听回家煮面条吃。
汽车厂的工人们也陆续下班回来,大家嘴里聊的都是同一个话题:
厂里和国外公司合资造车的事儿成了!
“合资这事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也没个说法。谢老师,你觉得这是好还是坏啊?”
谢振华扶了扶眼镜,“咱们要国外的先进技术,人家要咱们的市场,出发点是好的,以后好不好,那说不准……”
不等谢振华继续说下去,刘阿秀就出来喊他回家吃饭。
等一进了家门,刘阿秀就道:“厂里有人不赞同合资,你少在外头提这些事儿。行了,吃饭,晚点儿你早点去公交站等婷婷,最近外头二流子多。”
“嗯。”
谢大妈对他俩这相处方式习惯了,这家里是刘阿秀的一言堂,她吭声了也没用,夹了菜,端起大碗出门和老邻居们唠嗑八卦去了。
还有人聊着聊着厂里合资的事,就想到去找关月荷问一问。
“别想了,人家一家三口吃了晚饭就出门去了。”
“去哪儿?”
“卓越服装厂的大礼堂晚上放映电影,你现在去还赶得上。”
—
汽车合资签约的事情一结束,关月荷就卸下了一个大担子,每天上下班都高高兴兴的。
“月荷,有啥大喜事?”
她家暂时没大喜事,但她发小的大喜事即将到了。
第187章 龇个大牙乐呵(补了一段)……
“明天给林听穿这套出门, 到那边了,再给她换这套红色的。”
丁学文和叶知秋预定了林听去滚新床,江桂英怕他们明早出门着急随便找衣服给林听换上, 这才提前把衣服拿出来放好。
关月荷咦了声,“您给她做新衣服了?”
拿起新衣服一看, 发现这不像是她妈做的。老一辈的大人做衣服讲究耐穿、耐脏,最多就是在胸口或者衣领上绣上朵小花。
像她手里头的这件衣服,口袋是个星星形状、衣服上还坠了几朵布做的小花,这一看就像是谷雨的衣服。
换句话说,这衣服像是她姐做的。
果然,江桂英道:“我可没这个耐心搞这么多花样, 也就你姐那个爱臭美的才把衣服做这么花里胡哨。”
江桂英哼了声, 怪声怪气道:“真是难为她了, 她做姑娘时候要是也能这么打扮, 她那工资怕是一分都剩不了。”
关月荷挑眉。
真是高估她姐了,当时布料供应少, 布票难得,她姐的衣服也多是绿色、蓝色,衣服上更是没什么点缀,心思全在衣服版型上。但也不耽误她月月把工资都给用光。
论臭美, 她姐在银杏胡同也是出了名的。
现在就职的单位不好过分打扮, 她就把打扮的心思花在了谷雨身上。
哦,打扮的小姑娘现在还多了林听一个。
江桂英又叹气道:“你说她这是什么毛病?有空就想着给娃做衣服, 说工作压力太大得给自己找点别的事儿做?工作担子重, 回家了就歇着呗。”
“这有啥不能理解的?”关月荷觉得太正常了,“我工作高兴了想吃点好的,工作烦了也想吃点好的, 人嘛,多点喜欢做的事儿多正常。”
“你就是纯嘴馋!”
关月荷懒得和她争辩,嘴馋怎么了?
一转头,就看到林听正趴床上啃新衣服上五颜六色的小花。
“哎哟,你也是个小馋嘴!嘴馋好,能吃是福。”江桂英把衣服给收起来,顺便抱起林听笑眯眯哄道:“姥姥包了饺子,咱去吃好吃的。”
林听立刻狗腿地对着姥姥又亲又夸。
看看,这老的小的都一样,嘴脸变得真快。
关月荷顺便把被扯到另一边的新衣服妥帖折叠好,手摸了摸衣服上的小花。
忽然想起来一件旧事。
“我姐刚工作的时候和同事打了一架。”
“有吗?”林忆苦回想了下,他对这事儿完全没印象。
“你那会儿都到南边当兵去了,有印象才怪。”关月荷道:“就因为衣服上多了朵花,有人要举报她搞小资,最后就打起来了。”
林忆苦惊讶,“我还以为她只会吵架。”
“也没错。”关月荷忽然笑了下,“她是只会吵架,冲上去打架的是许小妹,要不怎么打得起来?”
“许小妹还会帮她打架?”林忆苦记得,没去当兵前,关月华和许小妹在三号院里那是互相看不顺眼的。
关月荷也想不明白。事情过去太久,这件事她也是某个星期天回家吃饭时听大嫂说的,具体的不了解。但今天看到林听的新衣服,就忽然想起这么一件事来。
“怪不得老爹说,年纪上来了都喜欢提起旧事。”
关月荷手脚搭在他身上,在黑暗中准确地摸上他的脸,又改了口,“我觉得我还很年轻。”
“本来就很年轻,关月荷同志,你才刚刚三十出头,正是打拼事业的好年纪。”
啧!这话真耳熟,像她鼓励老爹把理发店做大时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
隔天是星期天,丁学文办喜酒的日子。
天刚亮,林忆苦和关月荷就蹲卫生间门口洗漱,院里早起去公厕的邻居看着他们,心里忍不住佩服:这两口子一年到头、一天到晚都精力充沛啊,一个星期难得一天休息,居然大清早就起了。
等到早上九点多,邻居们都起来吃早饭了,见到江桂英和方大妈扶着华大妈一块儿往外走,才发现她们都穿得像是去喝喜酒。
一问,才知道丁老四是今天办喜酒。
怪不得月荷那两口子带着孩子大清早就出门了。
丁大嫂听说了消息,出门看了眼,只看到几个老邻居的背影,默默回了家。
胡同里邻居们一碰头,就说起了丁老四。
“居然还请了李大爷华大妈?!哦,还有明大爷一家也被请了。”
“嗐!你管人家请谁呢?反正请不着咱们头上。”
“这丁老四也是能耐人,他那老娘……”
另一边。
丁学文的新家里,关月荷他们正被长辈指使着准备这准备那的,十点一到,就催着丁学文赶紧带着接亲的人出发。
“我还以为就忆苦、许老四和立中他们几个跟着去,没想到人这么多。”
“其他那些都是他朋友。”林思甜盘点道:“丁学文在大学当班长,又自己找了一帮人去做导游,认识的朋友多了。”
“那不是我看你们几个经常有空就凑一块儿玩,还以为你们玩得最好。”
“那当然是我们几个关系最好了。”林思甜特别肯定,但是,“我们玩得好,也不妨碍我们交其他朋友啊。”
他们几个是从小到大的发小,但他们在不同的阶段,也会结交不同的好友。
“你看我,我在医院和文敏她们几个关系好,去津市进修那几年也和班上同学关系好。丁学文在大学交到朋友多正常。”
不止她,月荷、许成才,他们在工作的单位也有交好的朋友。
就丁学文那脾气性格,与他交好的朋友不可能少。
不过,对他们来说,从有记忆开始就玩到一块儿的发小,那感情总归是不一样的。
这不,接亲的队伍回来,丁学文那个在电视台当摄影师的朋友给拍够了新人的照片,就问:“班长,你和嫂子也拍点和朋友们的照片留念?”
“来来来,你们四个,从小穿开裆裤就一块儿玩泥巴了,个个都成了家,是该一块儿拍一张。”
许成才边整理衣摆边小声嘟囔道:“就我结婚的时候没这大合照,改天你们也去我家里补拍一张。”
他领证突然,办酒更是简单。
那会儿怕被家里人给算计,又因为当时的情况不允许大办酒席,不像关月荷他们几个,都在环境宽松的时候才办喜酒,可以办得热闹。
“拍拍拍,改天就去你家里拍十张八张的。别说话了,我脸都笑僵了。”
他们刚拍完,丁学文那帮大学朋友都一拥而上,都说要和老大哥班长也拍一个。
等林听被喊醒,小木偶似的任由大人给换上新衣服,哄着在新床上滚了一圈,一屋子大人哎哟哎哟地稀罕了好一阵儿,才互相招呼着去前边的小饭馆入席准备吃饭。
“爸妈,这是我的发小们。”丁学文带着老丈人和丈母娘过来敬酒,一个个地介绍过去。
叶知秋爸妈握了一圈手过去,听到关月荷的名字时,特意多看了几眼。
他们闺女读大学时,好几次提到有个叫关月荷的研究生师姐,他们也从报纸上了解过这位关同志。今天算是见着本人了。
“常听学文提起你们,以前全仰仗你们帮衬他,以后有空常来家里走动。”
“应该的。”
在长辈面前,他们几个刚刚还挺正经。一转头,他们几个就偷偷笑道:“丁学文又哭鼻子了。”
“许成才你还好意思笑,你以前哭得最多。”
“不是说不能翻旧账吗?”许成才顺便就把她们两个的旧账也翻了不少。
陈立中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个劲地问:“还有吗?”
林思甜夹起个馒头堵住了他的嘴。
这一热闹,就闹到了傍晚才结束。
宾客散尽,以前是只有丁学文自己出来送朋友们,现在也有人陪他相送,又一块儿回到灯火通明的小家里。
关月荷抢到了骑车的位置,林忆苦坐在后面,林听被夹在中间,两只手紧紧扒着关月荷,一路兴奋地哇哇喊。
也不知道这小屁孩兴奋什么,一天到晚地傻乐呵。
回到银杏胡同,关月荷还没下车呢,就听到赵大妈问:“这么高兴呢?你们这一家三口龇个大牙乐呵。”
“哈哈,喝喜酒嘛。”关月荷下了车,就把带回来的喜糖给见到的邻居们分一分,“都沾沾喜气。”
就连路过的丁老大和丁老三,关月荷也喊住他们,都给塞了一把水果糖。
丁老大和丁老三带着糖果回家,给家里小的分了,被问到哪儿来的时,低下头道:“老四结婚的喜糖。”
他们家兄弟五个,除了进去了的老五,现在各自成家,连普通亲戚都算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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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们也就热闹了一天,第二天又是星期一,该上班的都忙着去上班。
只有林听,开始惦记起要去喝喜酒。
喝喜酒能穿好看衣服、吃好吃的菜,不怪林听一直惦记,动不动就说想喝喜酒。
但上哪儿有那么多喜酒喝?
一直到八月份,又一年高考结果出来,五星汽车厂又十几个厂子弟考上大学。
有关系好的同事要办大学酒,邀请了林大爷和方大妈,林听才终于又喝上了喜酒。
只是,放暑假的娟娟在城里玩了大半个月,要回家时,谷雨也要找行李袋跟着一块儿回去。
“你那些衣服一个布包就能装完,不用带行李袋。”关月华给她挑了耐脏耐磨的衣服收拾,知道她回老家肯定会招猫逗狗、摸鱼抓虾,省得糟蹋好衣服。
顺便把给娟娟做的两套新衣服塞进去,刚想叮嘱她回老家不准太皮,就听谷雨理直气壮道:“我把妹妹装进去带走。”
关月华:“……”
又觉得稀奇,她和关月荷是亲姐妹,小时候关系一般。可不像谷雨和林听关系这么好。
旁边的谷满年闻言,小声嘀咕道:“你们对内关系是不好,对外的时候可不像关系不好……嘶嘶嘶,我错了。”
隔天,关卫国进城送新鲜蔬菜,顺便把娟娟和谷雨一块儿带走。
林听挥着手,乐着乐着,发现两个姐姐不见了,终于笑不出来了,仰头扯嗓子就哭。
带林听回去是不可能的,林听还没满两岁,老家暑假这时候农活多,没法抽出人手专门照顾个小娃娃。
“别哭别哭,等过年的,过年了姥姥带你去老家玩。”
不等林听回老家玩,倒是老家的人经常往城里跑。
“你二哥说,今年家里的苹果树结果多,要找销路把苹果都给卖出去。瓜子王他们家要了不少,放在他们店铺里卖,我得问问咱们胡同还有谁要……”
关月荷掰手指算了算时间,今年正是结果期,二哥承包林地种果树,这几年还忙着每天往城里送农副食品,辛苦这么久,总算到收获期了。
第188章 严打
树上的苹果还没到摘的时候, 关卫国就带着两个小舅子天天跑城里找销路。
家里人谁也没闲着,个个发动亲友帮忙,就数谷满年出力最多, 帮着联系了几个国营厂的采购员,厂职工的中秋节礼能省点钱, 而老家的苹果也有了去处。
中秋还没到来,国家颁布的《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决定》就先出来了。
“别嘀咕,认真听广播怎么说。”常大爷给几个吱吱喳喳的年轻人都敲了下脑门,胡同口这才安静了下来。
虽然不少人家里都有收音机,甚至是黑白电视机、彩电,但这会儿,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聚到了胡同口, 听着广播里国家刚颁布的新决定。
等听得差不多了, 立刻有人开口拍手赞同。
“国家早该管了!看看外头那些二流子, 尤其是年纪小的,咱们长湖街道上多少人被偷东西?年前的时候还只偷个体户的, 现在越来越嚣张,公家的门面也照样撬锁,太嚣张了!”
又几个大爷大妈附和,尤其是家里有闺女的。
“天杀的狗东西!前边胡同有个闺女, 上夜班回家差点被拖进破房子里, 得亏遇上宋公安。”
“可不是?!你看刘阿秀天天晚上都得提前半小时去公交车站等婷婷,就是怕回来这段路遇上流氓。”
“这都算小事了。”关爱国道:“咱们厂的运输队, 回来半路都遭抢。好家伙, 遇上一帮带大刀的,要是遇上一帮带枪的,怕是一个跑不了。”
大家立刻就想到了厂里前天刚出的大新闻:运输队二十多人去外省运货, 回来时个个带伤,有一个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没醒。
这帮人也是能耐,车上的货物愣是一样没少地全给带回来了。
以前运输队出车,都是一个司机带一个跟车的,过去一年多,愣是又给多安排了做保卫工作的跟着。
而五星汽车厂运输队的遭遇不是个例。
江桂英这两天就在发愁呢,毕竟关建国就在汽车厂运输队里当司机。
虽说他自从被走私的事情牵扯后只跑市内的短途,但厂里的司机一下子伤了这么多个,说不定就得他接替上去。
当大车司机工资高,还能挣不少外快,但挣得来钱,也得有命花啊。
“拦路抢劫,这些人和以前的土匪有什么区别?就该都抓进去吃枪子……”
前一天刚听完广播,隔天晚上就有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来做宣传工作。
接着,派出所、汽车厂保卫科的人和街道办的工作人员一同上门,挨家挨户地查,要把群众手里私藏的枪支给收缴。
马主任拿着个铁皮喇叭从胡同口走到尽头,来来回回地宣传:“主动上交,有奖励!偷偷藏匿,有惩罚!知情举报的,奖励翻倍!”
关月荷家刚检查完毕,把门一锁上,她就抱着林听出门看热闹。
发现还真有人在家里藏枪支,而且看公安同志守着的那筐,缴上来的居然不止一两把。
看得关月荷忍不住一激灵,一时想起当年躲在公厕的那逃犯也是带着枪。要是这些藏枪的人哪天想不开,带着枪出来干坏事,那还得了?
随着严打逐日推进,各个单位出了不少宣传,公安局、派出所的人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宋公安几乎就住在派出所里了。
厂里的保卫科新增了人手,不止要巡逻厂区,还要安排人巡逻家属区,银杏胡同就是家属区之一。
大街上也有人在巡逻,晚上下班回去都能遇上一两个。
“今天又让你久等了。”李雪莲拿起包,过来敲关月荷办公室的门。
“没事儿,刚好我也有工作要处理。”
李雪莲最近在忙今年外商投资会的工作,事情多,下班晚。而单位里就她俩住的地方顺路,又因为严打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的,她俩都是结伴回家。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去。”李雪莲叹气:“我们煤矿厂家属院现在晚上去公厕的人都少了。”
又可惜前几年他们家属院没跟着一起搞个人卫生间。
“像你们家那样,家里就有个厕所,多方便。”
关月荷笑道:“那你怎么不想着申请单位的房子?”
外贸部的筒子楼条件好太多了,照她俩的级别,分个两室的房子不成问题。
虽然夫妻两个只能分一套房,但可以和单位说明情况,申请外贸部的房子,再把煤矿厂家属院的房子退掉。
“得了吧,我俩现在住煤矿厂家属院还能有老人帮着,搬到咱单位家属院了,老人离得远。再过个十年八年,就该我们照顾老人了。”
俩人一路大声唠磕着,声大壮胆,这是关月荷自己总结出来的没依据的道理。
关月荷多骑了一段路,把李雪莲给送到了家门口,再折返回银杏胡同。
即将路过公交站时,刚好看到刘阿秀和其他几个邻居在等着,这时,五星汽车厂的公交车也到站,一群十几岁的少年和几个上中班的工人涌了出来。
等骑过去一段了,她再回头看,正好看到婷婷一家三口并肩回家。
关月荷到了家,顾不上收拾,转头又去了三号院接林听。
刚到听到老爹在说白天来了解放军,又抓了一卡车的人走。
关月荷听着都麻木了,天天都有被抓走的。
“工作不赶的就放一放,晚上早点回来。太晚了不安全。”
“嗯嗯,没事儿,我都走的大道回来。”
林听和屋里的人挨个打招呼,又跑去隔壁爷爷奶奶家里挥手:“我和妈妈回家睡觉了!”
“哎哟真乖!”方大妈搂着林听又亲了好几下,“明天奶奶带你出门买豆浆油条。”
“奶奶真棒!”
关月荷好笑地看着这个小糖衣炮弹好话一大堆地往外蹦,看把爷爷奶奶给哄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等林听再次牵住她的手往外走时,小人儿又认真地和她说:“奶奶说,有坏人捉我,走路了,要和奶奶说。”
说得乱七八糟,但关月荷也听懂了。
家里长辈怕她趁大人不注意乱跑,就反复地和她说外头坏人多,会捉小孩,不管去哪儿都要和姥姥姥爷、爷爷奶奶说。
爷爷白天去上班,她找不着人,没法说,还会急眼。
这犟脾气有时候也真让人头疼。
比如现在,看完电视了,关月荷说要开始学习了,她拍了拍旁边空着的桌子,“还有爸爸。”
“你爸最近都住部队,他没空在家里学习。”
“喊爸爸回来。”
“那不行,你爸爸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关月荷把她的小脑瓜给掰正,“好了,到学习时间了,不可以说话了。你今天想学什么?”
林听想了一会儿,举手道:“想喝汽水。”
“行,那我们今天就学汽水。”
“哇!妈妈你好厉害!”
关月荷的嘴角一翘再翘,林听真的很会捧场!
自从严打的决定下来,林忆苦晚上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现在更是没法回来,直接住到了部队宿舍。
所以,家里的大炕现在就她俩占着了。
江桂英一开始不太放心,生怕她晚上一套拳打脚踢下来打着林听,但林听又想和她睡,没辙了。
她俩睡了两晚,一开始都躺得板板正正的,第二天醒来,一个在炕头一个在炕尾,互不影响,中间的被子也都好好的。
直到中秋,林忆苦也没法回家,只往街道办打了电话托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帮忙报平安,连等家里人通电话说几句的时间都没有。
今年中秋的福利挺丰厚,但大家过得不太畅快。
“外头乱糟糟的,我吃这月饼都吃不香。”
“你吃不香啊?那你把你家的月饼给我,我吃着香。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多了腻得慌。”
关月荷从窗户探脑袋往外看,不知道胡大妈是和谁吵了起来。
刚要拎肉去三号院时,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哄闹,对面的周红旗小跑出去,接着,身上还穿着围裙、手里沾着面粉的金俊伟也跟了出去。
林听比她还着急,扯着她衣角就要往外拖。
等关月荷出去,发现邻居们早已经围了几圈,她踮脚都看不到前面。
“白大妈,这干嘛呢?”
“听说有女同志去公安局举报,咱们厂副厂长家的儿子带头,和几个厂子弟对女同志耍流氓,公安来抓人了。”
“这事真不?”
“我看十有八九是真的。”白大妈嫌弃地撇嘴,“分管后勤和财务的那个副厂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借着领导名头不知道贪了多少东西,他儿子也是个狗仗人势的,以前在学校读书就爱欺负同学,工作了也没少钻空子,说他耍流氓,我半点不意外!”
“咱们胡同这几个,平时就爱偷鸡摸狗,下乡了也不安分,回城了,家里给安排了临时工的活,他们还瞧不上,真是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这下好了,抓进去蹲大牢了。个个都活该!”
就连平时好脾气的罗桂芳也呸了好几声,说公安抓得好。
关月荷一手拎着节礼,一手抱着林听,不好往里挤,就回了家。
听大嘴巴关爱国说八卦,这才知道,那个副厂长的儿子想追宝玉,没追成,整天想往医院找麻烦。
怪不得二号院的几个大妈大姐都在说公安抓得好,个个都盼着那流氓吃枪子。
然而,这好像只是个开始。
之后,公安又来了几趟,有人是因为耍流氓被抓,有人是因为聚众斗殴被抓,还有人是因为参与偷盗被抓。
最离谱的是,汽车厂的保卫科在家属院里查着查着,查到了保卫科自己人身上,扯出来一帮私下偷盗厂里集体财产的团伙。
“这算啥离谱的?”白大妈一副“你见识少了”的表情,“还有人瞎攀扯的,啥事儿也没有,非说别人耍流氓的。”
关月荷瞬间就想到了二哥以前的倒霉事儿,皱眉,“总不能说耍流氓就是耍了吧?这多害人。”
“有的能解释清楚,有的你没法解释,那真是黄泥掉**了。”
十月中旬,九月份被抓进去的那些人,陆续传出要被枪毙的消息。
其中,那位副厂长的儿子就在被枪毙名单上。
“嘶!”大爷大妈们倒吸一口冷气,“没听错?真是要枪毙?”
“这种事还能乱说?厂里都发广播通知了!副厂长都提前退休回家了。”
刚开始,大家以为是副厂长儿子犯的事太大,这才会被枪毙。谁知道,有些犯事放在平时不算严重的,这次也在枪毙名单上。
大家也就心里有数了:国家说要严打,那是真的要严厉打击犯罪了!
“这么说,那丁老五还算躲过一劫?他那情况,放现在怎么也得吃枪子吧?”
“那不用说的。还有丁显光,那小子也是挺能躲。”
被提起的丁显光至今没被抓到,反而是有个银杏胡同的老熟人被抓了起来。
第189章 大乌龙
“我不认识你。我不要!”金家和背着手往后退, 见眼前的叔叔拿着玩具一直往他跟前凑,吓得他转身就要跑。
学校里的老师说过了,不能跟不认识的人走。爸妈哥哥也说好多次了, 拿着玩具和好吃哄他的陌生人都是人贩子!
“抓人贩子啦!”金家和边跑边喊。
刚刚还拿着玩具逗孩子的男人愣了下,刚追上去几步, 就见胡同里涌出来一群老头老太太,有人抄起扫把,有人光着脚拿着鞋子,气势汹汹地往他这边跑。
“等等!误会!误会啊!我不是人贩子!”
“人贩子会承认自己是人贩子?长得就不像是好人!揍他一顿再送派出所!”离胡同口最近的胡大妈第一个冲出来,大手一挥就招呼老邻居们揍人。
白大妈的身手不减当年,手里没拿东西, 大巴掌拍人身上照样梆梆响。
晚了几步才出门的, 愣是往最里头挤, 非要打一下才肯罢休。
人贩子嘛, 人见人打。
江桂英正赶鸭子似的赶着林听和谷雨回家吃饭,还没到胡同口, 就听到有人喊着打人贩子,吓得她赶紧把这两娃都给牢牢牵紧,再好奇前面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带着娃往前凑。
等到汽车厂保卫科在附近巡逻的人把群众和人贩子分开, 人贩子已经鼻青脸肿了, 躺在地上捂着脸嘶嘶哈哈地说要报公安。
“不用你说,公安肯定要报的!死人贩子, 你等着吃枪子吧!呸!”
关月荷下班回来, 就听说胡同里今天闹了个大乌龙。
错把练摊推销玩具的个体户当成人贩子揍了,罪魁祸首是二号院伍二妮家的金家和。
“这哪个好人会拿着玩具逮着小孩一个劲地问要不要?还长得凶了吧唧的……哎呀,看这事儿闹得。”
“那后来怎么解决?”关月荷好奇。
“赔钱呗, 还能咋办?”江桂英道:“伍二妮两口子拎水果去医院给人道歉,听说足足赔了两百块。刚刚他们两口子带着娃去给邻居们道谢,也拿了东西上门,我看他们家亏不少钱。”
毕竟邻居们是听说金家和嚷嚷有人贩子才出来帮忙,不上门走一趟说不过去。
万一以后孩子真遇上人贩子了,人家邻居是帮还是不帮?帮吧,怕又是误会一场,到时候得自己赔钱。不帮吧,万一真是人贩子咋办?
“当破财消灾了。”
关月荷想想,觉得也是这么个理。
钱没了还能攒,孩子被拐走了,那真是……转头就看到抱着她胳膊撒娇的林听,关月荷没敢细想下去。
“小姨,等我长大了,也要当公安,和宋公安一样,抓坏人!”谷雨学宋公安平时叉腰皱眉的严肃样子。
关月荷戳了下她的脸颊,道:“你也别等长大了,你先把你爸名字写顺畅了,再想抓坏人的事儿。”
又补充了句:“文盲当不了公安,也当不了青天大老爷。”
谷雨哼了声,“作业本不用写我爸爸的名字!”
谷雨在九月份进了五星汽车厂的子弟小学上学,刚上学的前半个月,谷雨学习挺起劲,每天回来和大人们说她学了什么,但在写她爸谷满年的名字时,写着写着就急眼了,非要给她爸改个好写的名字。
这娃的理想也挺多变,刚上学就说以后要读大学读研究生,以后和妈妈一样当青天大老爷,后来又说要开个瓜子王杂货铺,现在又说要当公安了。
谷雨不想被小姨笑,捂住了耳朵,说自己要看电视了。
“你先别看,姥姥跟你说,你放学了不准乱跑,你舅妈去接你,你就在传达室等姥姥……”
“嗯嗯嗯!”谷雨一个劲地点头,不耐烦地嘟嘴,但还是老实听完了。
江桂英没继续多嘴,放她继续看电视,转头就叹气,对关月荷道:“你们小的时候,经常一 帮娃娃上下学都没事儿,怎么现在人贩子那么多了?”
别说是关月荷小时候了,放在十年前,人贩子也没现在猖狂。
静静和婷婷她们这几年年纪差不多的,小学时自己拿着家里给买的公交票,和小伙伴们一同上下学。
后来,大概就是从三、四年前开始,大人们开始自己接送孩子,要是自己没空,就拜托其他邻居顺便一起接回来。
“啥时候都有拐子,只不过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以前只能在一个小地方转悠的拐子能全国各地跑了。”
就她小时候那会儿,城乡限制尤其严,人口流动小,开介绍信不像现在容易。
那时候交通也不方便,自行车是稀罕大件,公交车也少。人贩子想把孩子偷了带走,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哪像现在,要是人贩子找借口开到了买火车票的介绍信,一把孩子拐上火车,想再找回来就难了。
“说得也是,看看咱们胡同,练摊的那几家找个借口就能开介绍信往南边跑。”
“对了,”江桂英问:“忆苦啥时候回家?林听天天找我们问,就怕等他回来,林听又不认识人了。”
关月荷也不清楚林忆苦什么时候能结束任务回家,但外头每天依然有解放军一卡车一卡车地拉犯人走。
“没事儿,我天天都给她看林忆苦的照片,她肯定能认得出来。咱们胡同就她爸一个穿军装的。”
也有其他穿军装的,但人家都在外地当兵呢。
江桂英看了眼和谷雨挨到一起的林听,心道:这可说不好,万一林听把照片当她爸,也不是不可能。
—
误认人贩子的事情随着伍二妮一家的赔偿彻底结束。
虽然是出了个大乌龙,但也有好处。
外头传言,脸生的人去银杏胡同卖东西会被当人贩子打,所以,没人再挑着担子往银杏胡同走了。
“以前有个小伙子,每个月月底都来卖鱼的,不会是被外头的瞎话吓跑了吧?”
“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有个小姑娘,说要来咱们胡同卖吃的,也不见来!”
不过,大家谁也没把这点小事放心上,反正少吃一口也不会少块肉,外头肉站和供销社的供应比以前多多了,工人家庭还能愁买不到一口吃的?
要是放在以前,关月荷肯定是要唉声叹气的,但她现在经常都在单位食堂吃饭,家里不怎么开火,也就懒得管外头有没有卖吃的了。
但误认人贩子的事情才过去两天,金家和这天跑回胡同,说有个叔叔跟着他。
“哎哟,家和,这回人家是要给你卖玩具还是吃的?”
“他要跟着你,你就往家跑,咱们这么多人还能怕人贩子?不过啊,这回咱们得问清楚,像上次那样,没问就打了人,二妮家赔大了。”
金家和挠挠头,心想着也是,大不了他就跑回家。
星期天下午,关月荷刚做完今年的酸菜,准备晚上做顿好吃的,胡大妈急匆匆跑回来,拍着大腿道:“伍二妮的小儿子不见了!”
金家和不见了?!
金俊伟也刚带元宝上完武术班回来,一听这话,就问:“不会是孩子自己跑出去玩没回来吧?”
“跑啥啊?!几个孩子出去玩,玩散了,回来发现就家和没回来,问谁都说没看到。”
“家和前几天老说有人跟着他,怕不是人贩子早就盯上他了……”
“二妮两口子出去找人了,常六钳让各个大院有空的人都出去帮忙找找,我回来给咱一号院传话的,不和你们说了。”
胡大妈说完就跑去了后院,给其他几家都说了情况。
没一会儿,各家都陆陆续续有人推车出去,准备出门帮忙找孩子。
啧!
关月荷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人贩子,她想过个清净的星期天都不成,一边把还在熟睡的林听给送到了三号院。
没一会儿,关月荷和对面的周红旗都推着摩托车出门。
“月荷、周工,你们有摩托车,你们分开,一个去火车站一个去汽车站。”常大爷一见着她和周红旗,当下就给安排好了,顺便把其他几家有摩托车的给安排去市里的汽车站。
关月荷赶去火车站的路上一言不发,被安排和她一块儿去火车站的常正义也不敢吭声,他总觉得月荷姐现在怒火冲天。
但到了火车站,关月荷的脑子也冷静下来了,和常正义兵分两路,一个去找火车站旁的派出所,一个去找火车站的工作人员。
单靠他俩,在火车站找人太难了。
想了想,关月荷又借了派出所的电话往长湖派出所打,让他们联系孙大山老家的派出所,查一查孙大山是不是跑京市来了。
长湖派出所那边刚听完就回:“我们已经在联系孙大山老家的派出所了。”
关月荷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她一个人怀疑孙大山。
那么多小孩,怎么就非盯着金家和呢?这娃年纪也不小了,拐走了也养不熟。要是不在意年纪,怎么那么多小孩,就只挑了他?
一细想,自然就想到了孙大山。
孙大山应该早劳改结束回老家了,但这一两年里,想开介绍信进城不是难事,说不好孙大山现在就在京市。
从派出所出来,关月荷就听从公安指挥,进到站台去找人。
她找了个凳子,站得高,正瞪圆了眼盯着乌泱泱的人头,忽然听到常正义大吼一声:“不准跑!把孩子给我放下!”
—
“放下金家和!”
难得星期天休息,周宝安和一块儿读技校时的朋友出门逛街,正要和朋友们去开在小胡同里的小饭馆,忽然远远看到前面一个熟悉的背影。
再眯着眼一细看,刚被男人从板车上扛下来的小孩,可不就是伍阿姨家的金家和?!
她很确定扛着金家和的那个人绝对不是金叔叔!
谁会扛着别人家孩子鬼鬼祟祟的?人贩子!
周宝安立刻朝前面跑去,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前面那个戴灰色帽子的男的!大家抓人贩子啊!”
“谁?谁是人贩子?”路上的人纷纷停下手头的事情,有些脾气急的已经撸袖子了。
“就前面那个扛着个男孩的!戴灰色帽子的!他抗的是我弟弟,我不认识他!他要跑了!”
周宝安一路跑一路嗷嗷喊,这会儿庆幸她师父周红旗整天说要练力气了,不然她肯定追不上。
当然,也要感谢出手帮忙的活雷锋们!
她刚喊完抓人贩子,有个大妈立刻响应,也跟着喊抓人贩子。
人一多,人贩子想跑都跑不掉,尤其他还扛着个娃。
“逮住了!快让那个女同志来看看她弟弟。”
周宝安顾不上人贩子,先过去拍了好几下金家和,没反应,吓得她赶紧去探鼻子。
还好,还有气。
“这肯定是被迷晕了。天杀的人贩子,必须送他去吃枪子!”
“快找个车,把娃送医院去。”
“等等,你这个小同志,真是这娃亲姐姐?”
周宝玉赶忙道:“他家和我家一个大院的,我们是五星汽车厂的,住银杏胡同二号院,这个我的工人证,哦,他们几个也是汽车厂的……孙大山!”
话还没说完,周宝玉看到被架起来的孙大山,只看一眼就把人给认出来了。
“他也是你认识的人?”周围的群众皱眉,不会是什么误会抓错人了吧?
周宝安冷哼了声,“他化成灰我都记得!他就是个人贩子!”
十二年前就为了想占她家的房子,伙同她爸那边的亲戚拐走了她和宝宁,现在居然又想把金家和给拐走!
这个死人贩子,这回落她手里头了!
尽管周宝安和她的朋友们拿出了证件,但出手帮忙的群众们还是没全信,坚持要带他们去附近派出所找公安。
一群人走着走着,后头跟着看热闹的尾巴越来越长。
“你们这是干嘛呢?”
“抓到个人贩子,正要押去派出所呢。”
“哟!那我得跟着去瞧瞧!”
—
另一头,关月荷也刚按住了个人贩子,见人贩子挣扎得厉害,关月荷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两个肘击,可算是安静了点。
常正义又庆幸又尴尬,挠挠头,没敢和关月荷对视上。
他刚看到个男的扯着个看着有点像金家和的娃走,那娃又拼命挣扎,心里一咯噔,嘴巴比脑子反应快,就喊了出来。
刚喊完,关月荷就冲了过来要抓人。
结果!
刚刚还死活不肯走的娃吓得立刻抱住了男人的大腿喊爸,把关月荷当成了抓小孩的人贩子,而且这娃也不是金家和。
常正义那一吼,没吓到这个扯着孩子的男的,反倒吓住了另一个抱着孩子的男的,加上后面有个大妈哭着说孩子被偷了,关月荷又冲了过去。
真抓到了个人贩子。
第190章 文明集体
“你那边找到没有?”
“有个大爷说好像看到有个男的鬼鬼祟祟, 用三轮车拉着个八岁左右的男孩路过。公安顺着路过去找了。你那儿呢?”
“难。”张全斌摇头,“那汽车站人来人往的,买了票就上车走人, 要是人贩子机灵,估计早坐车跑了。不过, ”
张全斌刚停顿了下,其他邻居急得催促道:“这时候还卖啥关子?赶紧的说吧!”
“周工帮公安抓到了两个小偷,一查才知道那俩小偷是犯了大事要抓起来的,歪打正着,还是进派出所了。”
要换在平时,邻居们肯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例如怎么发现小偷的、做了好事有没有奖励, 但现在胡同丢了小孩, 谁顾得上关心些杂七杂八的?
“我听说公安去厂里查孙大山的资料了, 要给他老家的派出所打电话了解情况。”
“谁?孙大山又是哪个?”
孙大山这个名字淡出银杏胡同十二年,新搬来的工人不了解, 连有些在这儿住了二、三十年的老工人都差点想不起来这号人。
“二妮前头的那个,家旺他亲爸。算下时间,他应该早出来了。”
“哦哦,想起来了!”
“别说, 还真有可能是他。不然为啥就逮着家和?肯定是他出来了没好日子过, 见二妮日子过好了,他又看不惯。这王八蛋, 心早烂透了, 做啥都不稀奇。”
“其他人咋还不回来?这天都要黑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常大爷蹬自行车回来,“家和找到了, 孙大山也给抓到了!”
“哎哟喂!还真是孙大山那个挨千刀的啊!”
“咋找到的?”邻居们这下有闲心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江桂英抱着找妈妈的林听,着急道:“那赶紧派人通知去车站的人啊!”
“对对对,我这就去街道办借电话。”
—
关月荷看着天一点点地黑下来,扫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他们过来一个下午,当时派出所公安和铁路局工作人员反应快,控住了进站口,还让他们上车去检查了,没找着人,现在谁进火车站都被盯着,带着孩子和大箱子的更是要出示介绍信和证件。
依然一无所获。
常正义挠了挠头,想着也不能算没收获,他们帮忙逮住了一个人贩子,被大妈给塞了七八个水煮蛋。
两个口袋都沉甸甸的。
今晚的晚饭说不定就是这几个鸡蛋了。
但常正义刚准备拿一个鸡蛋出来垫肚子,就见一个公安朝他们边挥手边跑,人还没到跟前,声音就先传过来了:
“关同志、正义同志,孩子找到了!”
关月荷和常正义惊喜,“孩子没事吧?”
“……电话里没说,刚刚长湖街道办打电话过来,说孩子找到了,让我们帮忙通知你们回去。”
“哦哦,找到了就是好事。”关月荷再三道谢,招呼常正义回家。
公安同志高兴道:“我们也该谢你们,帮忙逮了个人贩子。”
“顺手的事儿。”
常正义不吭声,对他来说,那也是顺嘴的事儿。
等他俩骑着摩托回到银杏胡同,发现胡同里静悄悄的。
乒乓球台空荡荡,各个院子里也没电视声传出来,院子里的灯更是没平时的亮。
关月荷推车回家,胡大妈和周红旗家都没开灯,就去了后院,问了邻居才知道,邻居们成群结队地去派出所了。
同时,她也知道了,抓走金家和的就是孙大山,而且还是周宝安出去逛街时撞见的,得亏热心群众多,一起帮忙制服了孙大山,给押去了长湖派出所。
听着就很刺激,但关月荷看了眼饿得直响的肚子,还是忍住了好奇心,先去了三号院找吃的。
回家才发现只有她老爹在家,其他人都去长湖派出所了。
“您咋不去?”
“我不爱看那热闹。”
关月荷皱了下鼻子,闻到了股酒味,立刻斜了他一眼,“趁我妈不在家偷偷喝酒?”
关沧海气得跳脚,“我怎么就偷喝了?是你明大爷喊我过去唠嗑,顺便就喝了两口。我可没偷喝!”
家里的橱柜被锁着呢,他就算想把酒拿出来也没招。
“灶上有给你留的饭菜,还热着呢。”
关月荷没再多话,饭菜端出来就开吃。
她今天特意大清早出门去肉站,好不容易抢到了一块五花肉,准备晚上给林听做一回她的拿手好菜,结果出去折腾了半天,五花肉还在厨房里没处理呢。
等她吃饱出门接娃,半路就遇上了往回走的邻居们。
个个不是在骂孙大山就是在夸周宝安。
白大妈神叨叨地道:“孙大山栽宝安手里,那就是天意!”
当年孙大山只掺和了一把,没拐成孩子,只判了几年。出来了非要作死,按照现在严打的力度,孙大山那是绝对要吃枪子的。
“就可惜了家旺,也不知道孙大山这情况对他有没有影响,我听二妮说,想给他买份工作……孙大山这个害人精!”
其他人纷纷附和。
虽说现在不评什么家庭成分了,但直系亲属的犯罪情况多少还是会有影响。伍家旺想买工作,说不准还真会因为孙大山的情况成不了。
“二妮姐他们还没回来?”
“没呢。家和被喂了药,送去医院还没回来,他们一家四口都在医院那儿。”
关月荷还想多问问孙大山被抓的细节,林听忽然就从后面扑了过来,抱紧她就不撒手了,“妈妈,红烧肉呢?”
江桂英啧了声,“一下午都在惦记吃红烧肉,我看她今晚吃不着没法罢休。”
“今天做不成了,咱们明晚再吃。”
林听拧了下眉,刚要摇头,忽然眼睛一亮,朝前面的人伸手:“爸爸!”
关月荷立刻往前看去,嘴角刚扬起来,见着了前面的人,立刻僵住。
江桂英他们几个哭笑不得,看吧,娃又不记得人了。
前面穿着军装的大高个笑嘻嘻地和邻居们打招呼,“今天刚回到家就被我爸拉去派出所帮忙,这没来得及回家。”
“西北啊?!大妈差点认不出你!看看这个头,几年不见,又长高长壮了啊。有对象没有?”
宋西北:“……”
等看到了关月荷,宋西北赶忙上前两步打招呼,“月荷姐!这肯定是你闺女了,看眼睛就像,我这回没认错吧?”
不等关月荷说话,林听就对着宋西北连喊几声爸爸,宋西北:“……”
他连对象都没谈过呢,也不至于就当爹了吧?
见林听还想喊,关月荷直接捏住了她的嘴巴,好笑地解释道:“她一个多月没见着她爸了,以为穿军装的就是她爸。”
越想越好笑。
这娃总算不把照片当大活人了,但只会认衣服,见人家穿身军装,就以为是林忆苦。
“别站路上唠了,回家再说。”
宋西北刚走几步,就见到了蔡英,顾不上和其他人说话了,大步迎了上去。
方大妈有些感慨,看着西北,一下子就想起了忆苦以前当兵时,也是几年才能回家探亲。次次回来都大变样。
不用几年,林忆苦发现,他就两个月没回家,家里和胡同就大变样了。
一回家,看到胡同口有电视台的记者给邻居们做采访,邻居们也个个穿得板板正正。而林听正拉着谷雨要去二号院找爸爸。
谷雨一转头,就看到了小姨父,立刻把林听给抱住,让她回头,“你爸爸在这,不在二号院。”
林忆苦就这么和林听的大眼睛对上了视线。
林听仰头看了一会儿,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冲了过去抱大腿,“爸爸?”
“嗯。”林忆苦乐得直夸林听聪明,还认得他。
“回来了!”关月荷刚要出来逮娃,就见到了身上挂满娃和行李的林忆苦。
一手抱林听,一手拎行李,后背还有个谷雨……
一进屋,林忆苦没忍住显摆,“咱闺女刚刚一见到我就认出来了。”
出乎意料,月荷没犯红眼病,而且鹅鹅鹅地笑得弯了腰,还莫名其妙地拍拍他胸口,“你要感谢你这身军装。”
没这身衣服,他大脸怼到林听面前,也只会被林听嫌弃地推开。
她笑这么厉害,他就知道其中肯定又闹了什么笑话。
不过,两个小的正盯着他俩。林忆苦打算晚点再问,于是就一边开行李袋一边给两个小的找吃的。
“对了,外面在做什么,怎么有记者来采访。”
这就有得说了。
“孙大山出狱后被送回老家后,安分了一年,就从老家跑回了京市,找了以前的朋友倒腾买卖。”
“在京市待了快两年了,上个月才想起来去找伍家旺,想怂恿伍家旺去要二妮姐的工作,没成,又想把伍家旺给带回老家去,也没成。”
关月荷哼了声,“听白大妈说,孙大山一开始不想回来找伍家旺的,发现自己生不出娃了才想起还有伍家旺这个儿子。”
伍家旺没和家里提孙大山找他的事儿,但一听说金家和不见,伍家旺第一时间就找了派出所说明情况。
喝了一口水,又继续道:“最近严打,他倒腾那买卖还涉及到了偷盗集体财产,被人举报,都准备跑路了,想和伍家旺再说几句。结果,没蹲到伍家旺,见着了落单的金家和,就打算把金家和给拐走报复二妮姐。”
接着,就是宝安出去逛街撞见了孙大山,把人给逮住了。
林忆苦听完,就道:“所以,电视台是来采访宝安的?咱们胡同又出了一个见义勇为的优秀同志。”
关月荷突兀地笑了两声,竖起四个手指,“是四个!”
“嗯?”
“宝安拦住了孙大山,红旗姐在汽车站抓到了两个被通缉的小偷,我和常正义在火车站逮到了个人贩子。”
各个派出所纷纷上报情况,市公安局核实情况后,要给提到的群众发奖状表扬。最后一看,都是住银杏胡同的。
电视台听说这个消息,就安排了记者过来做采访。
这不,提前一天听说电视台要来,胡同里的邻居们一早起来,个个都穿上了好衣服,争着要在电视上出大风头,以后好和亲朋好友们显摆。
他们银杏胡同今年怎么也得被评个“先进胡同”吧?!
林忆苦看了眼电视后的那面墙,“咱们家的奖状要多一张了。”
关月荷跟着抬头,忍不住乐呵,她拿到的奖状,不是卓越服装厂颁发的“先进工人”、“优秀工人”,就是市公安局给发的奖状。
这不知道的,谁能猜得到她在外贸部上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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