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 天气开始变热。数据中心内,李斌带着技术组搜寻着固定电话和BP机数据,汗水浸湿了警服的后背。
姜凌没有说话, 安静等待着结果。
而此刻, 雷骁、范威、郑瑜等人也在熬夜制订走访计划, 尽力缩小排查范围,只等天一亮便将大量警力投入到排查之中。
每一分、第一秒时间的流逝,都让人揪心。
一个小时之后,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姜凌几乎是瞬间抓起了听筒:“九善,怎么样?”
梁九善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 但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凌姐,数据恢复出来了。腾讯那边给了最高权限支持, 孙薇的□□聊天记录,全部导出来了!”
“快!传过来!”姜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已经在传输。文件很大,需要点时间……但关键信息我同步口述。”梁九善了解姜凌,知道她在担心孙薇的安全, 语速飞快,“有一个异常账号, 网名‘远山灯塔’, 从孙薇注册账号以来,一直保持联系。近一个月联系频率呈爆炸式增长, 最后一次记录,就在昨晚21点38分。”
“你等一下, 我们这边需要记录。”姜凌立刻示意李振良记录核心要点,同时打开了扬声器,让整个数据中心都能听到。
梁九善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机房:“初期,远山灯塔以人生导师、事业有成的过来人自居, 对孙薇进行学业压力疏导、未来人生规划。他对孙薇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关注和深刻的理解,言语间反复强调理解她不被家人理解的孤独。”
李振良捏紧了拳头,低声骂了句:“王八蛋!”
“他刻意引导孙薇的情感倾诉,建立依赖感。”梁九善继续道,语气冰冷,“同时,在看似关心的语境下,持续进行微妙的贬低。暗示她的朋友幼稚、不理解她的深度;重点攻击她的家庭,尤其是她的父亲孙国栋,用专制、冷漠、不懂爱等词汇,不断强化孙薇对家庭的负面认知和逃离欲望。”
屏幕上的数据条终于开始跳动,庞大的聊天记录文件正在传输。但梁九善的口述已经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他说得最多的话,像‘只有我真正懂你’、‘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这个世界,只有我能给你安全港湾’,他在系统地摧毁孙薇的自我认知,将她推向孤立无援的境地!”
梁九善的声音带着愤怒:“近期聊天内容急剧升温,远山灯塔开始强烈要求见面,提出要带她逃离那个冰冷的家、开始全新的生活。最后一次对话,他在安抚孙薇紧张情绪的同时,明确指示了她昨晚的行动细节,时间点完全吻合。”
“嗡——”文件传输完成的提示音响起。
“主任,接收完毕!”负责接受讯息的刘浩然立刻喊道。
“立刻解析!重点筛查远山灯塔的注册信息、IP地址、关联信息。”姜凌下令,同时对着话筒,“九善,你能锁定这个远山灯塔吗?”
“我正在想办法,凌姐你给我五分钟。”梁九善的声音冷静中带着力量,背景传来星盾团队同样急促的指令和键盘声。
这五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数据中心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浩然的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如同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缠绕着孙薇这个无助的少女。内容印证了梁九善的每一句话,甚至更加露骨和险恶。
看着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和情感陷阱,看着孙薇从最初的谨慎回应到后期的依赖倾诉甚至卑微祈求,李振良气得眼眶发红,周伟一拳砸在桌子上。
“无耻、太无耻了!竟然这样哄骗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他们主要沟通时间是孙薇晚自习之后,有时会聊半个小时至一个小时。看地址,是在学校附近的网吧。”
“差点忘了网吧这个地方,赶紧通知雷队,重点查一下!谁能想到,优等生也会偷偷进网吧?”
梁九善的电话终于打过来了:“查到了!远山灯塔实名注册信息:周明远,男,35岁,身份证号:XXXXXX。目前登记住址为晏城市西城区柳林巷37号,但这是旧地址,需要进一步核实。”
“好,谢谢!”姜凌立刻抓起另一部内线电话,直接拨通了刑侦支队一大队值班室,“雷队,嫌疑人已锁定!周明远,35岁,身份证号XXXXXX,曾住址西城柳林巷37号,立刻核实其现住址、社会关系、车辆信息。此人极度危险,涉嫌对孙薇实施精神操控和诱拐。”
电话那头传来雷骁炸雷般的吼声和椅子被带倒的巨响:“这,这么快?太好了!周明远是吧?兄弟们,动起来!挖地三尺也要把这孙子给我刨出来!户籍、车管、旅馆登记,所有渠道同步查!快!!”
这么快就找到了嫌疑人,刑侦支队的工作热情瞬间被点燃。
姜凌这边也没停歇。
“九善,带着你的团队继续深查!周明远的□□登录IP、常用登录地点、是否有其他关联账号、网络活动轨迹,所有能扒的,全扒出来!”
“明白!正在追踪!”梁九善的回应简洁有力。
同时,姜凌调出周明远的个人档案,他父母双亡,没有犯罪前科记录,婚姻状况一栏显示离异。
所有的碎片信息如同拼图般迅速在姜凌脑中组合,她快步走到白板前,拿起黑色记号笔,在孙薇照片旁边,用力写下了“周明远”三个大字,并在下面划上重重的横线。
“嫌疑人画像更新!周明远,35岁,离异单身,无业或职业不稳定。高度自恋型人格,擅长语言包装和心理话术,是典型的情感操控者。”
姜凌一边说,一边快速在白板上列出关键点。
其一,周明远目标明确,精准锁定像孙薇这类年轻、单纯、内向、在原生家庭中感到压抑和缺乏关爱的女孩。
其二,周明远通过制造虚假依赖、系统孤立、持续贬低摧毁自信、实施情绪勒索,最终达成精神控制下的“绝对服从”。
其三,周明远追求的并非单纯性满足或经济利益,而是追求对受害者精神、情感乃至行为的完全掌控权,享受将独立个体塑造成依附性“玩偶”的病态权力感。
姜凌的笔尖重重顿在“绝对服从”四个字上,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紧迫感:“接下来,我们来预测周明远的下一步行动。周明远为了巩固控制,消除风险,必然会做的几件事。”
刘浩然快速接话:“第一件事,他肯定会迅速转移。他会将孙薇带离晏城一中附近,从最初的落脚点转移到更偏远、更隐蔽、完全由其掌控的住所。可能是城乡结合部的独立出租屋,或是他利用假身份租用的房子。这个地方,会是他精心打造的囚笼。”
囚笼二字,立刻引发众人的警觉:“从5月12号晚上9:30算起,目前孙薇失踪已有30个小时,咱们得动作再快一点。”
姜凌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先别急。比起常规的排查手段,我们通过数据分析快速找到了嫌疑人,这已经是一种胜利。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不要慌!咱们数据中心要做的是技术支持,前方有雷队他们!”
随着姜凌的话语,众人略显焦躁的情绪被迅速抚平。
姜凌接着说:“刚才浩然分析得很对,周明远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转移,而他接下来要做的第二件事,将是彻底切断孙薇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可能。没收通讯工具,物理隔绝,并通过持续的心理施压让她从内心放弃求救的念头。”
李振良连连点头:“是!这个狗东西肯定不会让孙薇和外界联系,只能希望九善提供的那个地址是孙薇的第一个落脚点,雷队他们能够找到目击者提供准确信息。”
一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姜凌的声音变得低沉:“周明远接下来要做的第三件事,这也是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他的精神操控将会向身体控制过渡,以性关系或其他形式对孙薇实施身体侵犯,以此作为孙薇臣服的证明和权力宣示的终极手段,孙薇将面临被性侵甚至更严重伤害的极大危险!”
听到这里,李振良霍地站了起来:“主任,我已经将你刚才说的话记录下来,马上就发给雷队他们,以此作为他们行动的指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待的时间很是难熬。
凌晨五点,终于等到了雷骁的电话,他的声音里透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姜主任,我们从你提供的旧地址摸到了周明的远现住址,西郊丽景花园小区,7栋2单元503。租房用的是他本人的身份证,房东已经联系上了,房东说周明远平时都是一个人住,独来独往,很爱干净。我的人已经摸过去了,准备布控。”
姜凌立刻叮嘱:“雷队,行动务必谨慎!周明远是操控者,非暴力罪犯,但被逼入绝境可能情绪失控伤害人质。强调隐蔽接近,选择最佳时机突入,优先保证孙薇安全!”
“放心,我知道轻重!”雷骁应道,随即挂断电话部署行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孙薇的父母孙国栋和李淑芬在一位女警的陪同下,被带到了刑侦支队,等待最新消息。当姜凌告知他们嫌疑人已锁定,并非传统绑架勒索,而是涉嫌通过“情感欺骗和控制”诱拐了孙薇时,孙国栋的反应极其复杂。
不是绑架勒索,至少不用准备赎金、和绑匪周旋,孙国栋的第一反应是肩膀垮了下来,长吁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暴怒和极度羞耻的情绪猛地涌上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什……什么?情感欺骗?控制?”孙国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屈辱感,“丢人!丢死人了!我孙国栋的女儿,居然被这种下三滥的骗子给……给骗走了?这传出去让我老孙的脸往哪搁?!”
他用力拍打着桌子,唾沫星子飞溅。旁边怯懦的李淑芬吓得缩了缩脖子,想说什么,却被孙国栋凶狠地瞪了回去。
一旁负责的警察试图安抚孙国栋:“孙先生,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孙薇,确保她的安全……”
“安全?她这是活该!”
孙国栋的怒火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咬牙切齿地骂道:“好好的书不念!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把我们老孙家的脸都丢尽了!早知道她是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当初就该把她锁在家里!一步也别想出去!”
他的面目极其狰狞,眼中迸发出的是一种被玷污了名声的狂怒,压根就没有对女儿处境的担忧和心疼。
一夜未眠的姜凌听到孙国栋的话,内心涌上一种复杂的情绪。
所有的公安干警都在为孙薇的安危捏着一把汗,彻夜奋战。就连星盾科技公司的人,一个个从睡梦中爬起来,坐在电脑前不断追踪孙薇的信息。可是孙国栋的眼里似乎根本就没有把女儿的安全问题放在眼里,他更关心的是,是他的脸面!
“锁在家里!一步也别想出去!”孙国栋这充满暴力控制意味的咆哮让姜凌的眼神变得冰冷。
家庭高压控制、缺乏真正的关爱、将女儿视为私有物和“面子工程”……这不正是周明远得以趁虚而入,精准打击孙薇心理弱点的根源吗?孙国栋此刻暴露出的,是比周明远更不加掩饰的、潜在的暴力控制型人格!
姜凌看向坐在她身边的苏心婉,表情严肃,声音低沉里透着威严:“心婉,将孙国栋刚才的所有言论,特别是‘锁在家里’这句,以及他表现出的极度羞耻大于关切、将责任归咎于女儿的态度,详细、客观地记录下来,单独建档,标注为……”
姜凌目光扫过孙国栋:“高风险隐患关注对象,孙国栋,关联本案,重点备注:存在严重家庭暴力及极端控制倾向,家庭环境系诱发被害人受害重要因素,需持续关注其动态及潜在社会风险。”
“明白,主任!”苏心婉神情一凛,迅速记录下来。
孙国栋被姜凌的眼神中的尖锐与冰冷刺到,愤怒之火一下子被浇灭。再听到她要为自己单独建档,还说是什么高风险隐患关注对象,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被警察持续盯上,那可不是件好事!
他看向姜凌,嗫嚅道:“那什么,什么主任,你们不是找薇薇吗,干嘛要关注我们这些受害者家属?我刚才,那只是气话,对!我就是胡乱说的。我是太担心薇薇的安全,所以才急了。”
姜凌冷冷地瞥了孙国栋一眼,并没有说话,但她的态度却说明了一切。
孙国栋推了妻子一把:“你,你赶紧把我说说。我平时对你们娘俩那可是掏心掏肺地好,现在薇薇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这个时候,咱们得一致对外,是不是?”
李淑芬慌乱地点头:“是是是,一致对外!警察同志,我家薇薇到底在哪里?她不会有危险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眼神里透着无助与悲伤,也让所有人都揪起心来。
——雷队他们行动进行到哪里了?周明远会不会反抗?能不能把孙薇顺利带回来?
第132章 地理画像
西郊, “丽景花园”小区。
暮色四合,新建的楼宇在稀疏的灯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空旷的街道显得格外寂静。
雷骁率队, 趁着夜色奔向7栋2单元楼。
可是, 503空空如也。
雷骁一拳头砸在周明远租住屋冰冷的门框上, 指关节瞬间泛白。好不容易追查到周明远的老巢,没想到却扑空了!
邻居是个睡眼惺忪的老太太,被警方深夜的动静吵醒,隔着防盗门嘟囔:“怎么这么吵?哦,是警察啊。别敲门了, 隔壁昨天晚上就没人了。小周昨天晚上带着他那个新来的小表妹出门,背了个大包, 急匆匆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表妹?”雷骁有点着急,“小表妹长什么样子?”
老太太想了想:“长头发,挺清秀的小姑娘。”
范威拿出孙薇的照片让老太太辩认:“是不是她?”
老太太眯着眼睛看了一眼, 点头道:“对!就是这个小姑娘。”
雷骁与范威对视一眼,面色凝重。
周明远的确和孙薇在一起, 这证明数据中心提供的线索没有错。可是, 终归还是没有赶上周明远这个狗东西的速度,他竟然昨晚就离开了。
范威问邻居老太太:“知道周明远和他的小表妹去哪里了吗?”
老太太摇头:“这谁知道。小周平时不怎么理人, 我们碰到了就是点个头。要不是我人老了不怕被人嫌多问了几句,都不知道那个是他表妹。”
丽景花园这条最有希望的线索, 像断了线的风筝,风一吹就飘远了。
雷骁强压下心头翻腾的焦躁,转头命令队员:“仔细勘查,不要放过任何痕迹。小陈, 立刻联系房东,我要周明远所有的租赁信息和付款记录。其他人,继续走访,看有没有人留意到他们离开的方向和交通工具!”
凌晨三点的丽景花园小区,寒意更甚。
这大半夜的,房东电话不接,只能派人亲自走一趟,把睡得正迷糊的房东从被窝里抓了起来。
房东一家吓得够呛,一边咒骂周明远这个租客害人,一边把租房协议、付款记录都交给了警察。
天还没有亮,走访排查无法开展,只能坐在指挥车里等着。
雷骁独自站在单元门口,冰冷的夜风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孙薇的危险指数在飙升。他深吸一口气,回到车中,连通了数据中心的电话。
“姜主任,已确认周明远带走了孙薇,但现在人不在丽景花园,昨晚跑了。我们需要侦查方向,请数据中心提供协助。嗯,我现在就把所有走访调查、已知信息传过去。”
数据中心的灯光如同白昼,彻夜未熄。当雷骁简洁却沉重的通报传来,整个机房的气氛一下子就凝重起来。
“收到!”姜凌的声音没有丝毫慌乱,冷静而沉稳,“雷队请放心,我们马上开始地理画像,分析周明远可能转移的窝点。随时保持联络。”
挂上电话之后,姜凌看向埋头查监控的李斌:“老李,还腾得出人手吗?”
李斌连连摇头:“没有人,技术组都投入到新算法中了,我们现在正联网所有监控摄像,时间锁定为前天晚上九点半到今天凌晨,只要在摄像头里看到孙薇,立刻就会警报。”
姜凌只能再次给远在京都的梁九善打电话:“九善,周明远已经将孙薇转移至新地点,但目前这个地点在哪里,没有人知道。我们要进行地理画像,范围大、线索少,光靠我们几个人手不够,我需要你的支援。”
梁九善带领团队熬了一夜,刚刚趴在桌上眯瞪了一下又接到新任务,他丝毫没有烦躁,抹了一把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朗而轻快:“没问题!凌姐你说,需要我们做什么?”
姜凌听出来了他的疲惫,但此刻案情到了紧急关头,不找到孙薇,谁也没办法安眠:“我把周明远的相关资料传给你,你先录入关键信息,随后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好!”梁九善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精神百倍。
刘浩然将雷骁那边传来的租房协议扫描件、房东口述的数次支付记录、一张公交卡的卡号、以及周明远的多次租房记录,全都录入数据中心的分析系统。
姜凌走到巨大的晏市地图前,周伟和李振良立刻围拢过来。
白板上,孙薇的照片和关键信息依旧醒目,旁边迅速贴上了周明远模糊的证件照截图和刚收到的资料。
姜凌看向周伟:“我们要分析出周明远可能转移的地点,大伟,地理画像就得看你的了。”
周伟重重点头:“没问题!主任你先说说画像原则,我在地图上做标记。”
姜凌扫过白板上的信息,语速飞快地进行分析:“周明远的核心需求是控制感和安全感。他诱拐孙薇,本质是建立一个由他完全掌控的孤岛。基于此心理,他的藏匿地点选择必然遵循几个原则。”
“第一个原则,隔离性。为了保证孙薇不被人发现,周明远需要这个地点远离熟人圈、监控密集区、警方常规排查的重点区域。他应该是担心丽景花园这个点暴露所以才迅速撤离,再次选定的地点,他绝不会再选类似熟人介绍或常规租赁区域。”
周伟对晏城区域非常熟悉,近年来一直主攻地理画像,听到姜凌的话,立刻在地图上圈出丽景花园这个点,并沿着道路进行搜索。
姜凌继续往下说:“第二个原则,隐蔽性。他要寻找管理松散,人员流动大,不易引起注意的地方,像那种偏僻的小旅馆、城乡结合部的自建房、或者长期无人居住的破旧老屋都有可能。”
周伟眉头紧皱。
“第三个原则,私密性。他要求的空间应该相对封闭、私密,他能完全掌控内部环境,隔绝外部干扰。新建、入住率低的小区单元房符合要求。另外,他偏好现金支付,银行卡近期无大额消费,公交卡使用点分散,他会选择哪里落脚,我们必须快速判断出大致方向,以便于雷队他们查找。”
周伟盯着标记出来的丽景花园,嘴里喃喃道:“隔离、隐蔽、私密……这样的房子在西郊这一片有不少。如果他买了足够多的物资,藏起来不见人,很难找到。”
即使有了寻找原则,但晏市的城区面积很大,再加上郊区,那范围更广。想要快速找到周明远,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将目光投注在周伟身上。
周伟感觉到了压力,眉毛拧成了一条线。他以丽景花园为中心,用红笔勾出可能的行进路线,沿途快速寻找着合适的落脚点。遇到符合条件的,便画上红圈。
可是,地图那么大,等了半个小时图上便标出了七、八个红圈位置。如果一一排查,范围还是太大。
电话响了,是梁九善打过来的:“凌姐,录入已经完成,晏城市地图也已经完成初步电子化,请告诉我搜索条件。”
姜凌将刚才分析的结论告诉梁九善,并叮嘱道:“重点查一查他在银行网点取现的地点记录、BP点消息以及通讯基站连接点、公交卡刷卡点,再叠加全市旅馆、出租屋备案信息,进行地理画像。”
“明白!”梁九善的声音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紧绷感。
屏幕上,无数细小的光点开始闪烁、连线。
姜凌继续补充:“以孙薇学校为起点,丽景花园为中间点,结合他可能选择的公共交通工具,模拟他带着孙薇转移的最可能路线。”
梁九善迅速敲入指令。
地图上,一条条虚拟的路径线开始生成,颜色深浅代表概率高低。同时,周明远近期的活动重点区域也被叠加上去,在东区形成一片高亮后,西郊方向有几个零星但相对集中的点开始被算法重点标注。
电脑果然比人脑要快,周伟放下手中笔,也站在屏幕前,兴奋地加入到分析指导中:“分析交通枢纽周边。长途汽车站、火车站西站都在西郊!他会不会想转移出本市?”
“可能性存在,但不大。”李振良摇头,他刚和雷骁那边通了电话,“雷队询问了长途客运站和火车西站附近的夜间巡逻民警和出租车司机,暂时没发现高度疑似人员。带着一个上了警方重点关注名单的失踪少女,乘坐公共交通工具风险很高。我更倾向于他还在本市,找一个临时落脚点稳住孙薇。”
姜凌点头赞同:“对,控制者需要稳定环境来持续他的洗脑。仓促转移只会增加暴露风险,不符合其安全感的需求。九善,过滤掉大型交通枢纽密集区,重点看纯粹的居住型区域。”
梁九善迅速调整参数。
屏幕上纷乱的线条和光点开始收敛、聚焦。地理画像分析模型在高速运算,剔除着干扰项。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和机器低鸣中煎熬地流逝。
“发现一个点!晨曦苑!”电话里梁九善的声音陡然拔高,透着终于发现目标的兴奋。他放大了地图西郊边缘的一个新楼盘。这是一个建成不到一年的小区,宣传定位中档,但位置略偏,配套不全,入住率目测不到三成。
“理由?”姜凌问。
“第一,位于西郊边缘,与周明远东区日常活动范围形成明显隔离带,交通相对不便,但符合其远离原则。
第二,一条夜间公交线路的终点站离小区步行约15分钟,周明远的公交卡记录显示他大前天下午曾在该线路一个靠近晨曦苑的站点刷卡下车。
第三,周明远近半个月内,有三次BP机传呼的通讯基站连接点落在紧邻晨曦苑周边区域,时间都在下午或晚上,非正常通勤时段。”
周伟凑到地图前,在晨曦苑所在位置上画了个大大的红圈,眼睛因为兴奋而明亮异常:“主任!这个地点的确符合你刚才提出的几个原则。”
恰在此时,李斌那边也传来嘀嘀的报警声,他凑近屏幕一看,顿时跳了起来:“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孙薇,昨晚7点23分,她经过三阳路,银行监控扫到了她的背影,你们看!”
所有人都跑到李斌那边查看电脑屏幕,一边议论一边喊苏心婉和庄建柏过来进行画像对照。
“看着很像是她!”
“没错,这件格子外套,就是她出校园时穿着的那一件。”
“她身边有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身穿浅色夹克,应该就是周明远。”
苏心婉和庄建柏拿着孙薇、周明远的照片,认真比对着监控画面。
“回放一下,我看看步态。”
“身形、衣着都对得上,应该就是孙薇!”
“看一看那个男人,中等个、微胖、走路时外八字严重……没错,是周明远!”
确认是孙薇与周明远之后,李斌回到地图前再次查看,重重一拍桌子,声音因为激动差点破音:“主任!晨曦苑就在三阳路,九善提供的坐标是正确的!”
姜凌立刻拿起电话:“雷队,是我。三阳路晨曦苑,周明远与孙薇大概率在那里落脚!”
雷骁丝毫犹豫都没有:“收到!立刻出发。”
天刚破晓,晨曦苑被灰蒙蒙的薄雾笼罩着。
这是一个刚建成不久的小区,规模挺大,但位置相对偏僻,树都没有长高,入住率很低,感觉有些荒凉。
雷骁带着几名刑警,脸色铁青地站在简陋的物业办公室里。
物业经理是个头发稀疏的中年胖子,正一脸为难地翻着手里薄薄的登记册,嘴里不住地念叨:“警官,真不是我不配合。您看,这册子上登记的出租户,最近三个月就新签了两家,都在这儿了。您说的周明远?孙薇?没有,肯定没有!我们这儿管理严格,出租必须备案的!”
“管理严格?”范威忍不住呛了一句,指着窗外稀稀拉拉的灯光和毫无遮挡的楼栋入口,“监控呢?保安巡逻呢?这叫严格?”物业经理尴尬地搓着手,无言以对。
雷骁烦躁地抹了把脸,清晨的寒意和眼前的困境让他心头火起。
他强压怒火,对范威下令:“老范!对照所有业主名单和登记的联系方式,挨家挨户打电话。问清楚谁家房子空着,最近有没有异常动静,特别是那些长期联系不上的业主,一定要想办法联系。”
范威应了一声,立刻带人行动起来。
雷骁又转头看向郑瑜:“你和物业经理一起,挨家挨户去敲门。他要是住在这里,没道理不露一次面!”
“是!”郑瑜二话不说,便对物业经理说,“走吧。”
物业经理一脸的郁闷,但也只能跟上,一边走还一边嘟囔:“一千多户,一家家敲门,这要敲到什么时候啊……”
虽说任务派出去了,但看着那厚厚一沓名单和寥寥几个能用上的电话,雷骁心里清楚,无论是打电话还是上门,这个排查的办法效率都太低了。更何况,电话可能不联系不上,敲门可能不开,这两个笨办法虽然是目前唯一能用的法子,但效果难言。
他走到窗边,掏出手机,拨通了数据中心的专线,声音带着压抑的焦灼:“姜主任,晨曦苑这边卡壳了。物业说近期没新出租记录,这鬼地方空房子太多,我们现在只能一家家地查,但就怕时间上来不及。你们那边还能不能从数据上再想想办法,给个更精确的方向?”
数据中心。
姜凌放下雷骁的电话,眉头紧锁。
晨曦苑的情况比她预想的更麻烦。空旷、管理混乱、信息缺失,正是周明远这种人的理想藏匿地。
屏幕上闪动着雷骁刚传过来的晨曦苑规划平面图、楼栋结构图、业主名单、稀疏的出租信息,凭借这些资料,根本无法精确到户。
“没有租赁记录?他很可能根本没走正规渠道!”在一旁的刘浩然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眼睛发亮。
姜凌看向他:“详细说说?”
刘浩然迫不及待地回答:“主任,我有个想法!周明远不是干过装修工吗?他对房子结构、水电这些门儿清。他根本不需要租个装修好的房子,他只要找个长期空置的毛坯房,撬锁进去之后连上水电就能用。晨曦苑管理混乱,这种空房子,物业可能都不知道里面有人。”
“有道理啊。”周伟立刻接口,“囚禁人质,水电是基本需求。当然,为了避免惊扰旁人,周明远可能不开灯不用电,但水肯定得有。他们是晚上转移的,在此之前一直住在丽景花园,这就说明晨曦苑那边是昨天晚上突然开始用水用电,而在此之前,水电表可能几个月都只走了个位数。这种水电使用的异常,就是线索!”
李振良眼睛也亮了:“对啊,查□□、电表,这比查出租记录靠谱多了!空置房的水电异常,就是有人在里面活动的证据。”
但苏心婉却皱起了眉毛:“想法是好,可晨曦苑有一千多户。就算筛选出空置房,再查它们最近的水电读数,特别是精确到昨晚到今天凌晨的变化……这数据量,靠我们人力去水务局、供电局调档案、翻记录、比对?等结果出来,黄花菜都凉了!可能还不如雷队他们一家家敲门快呢!”
机房里瞬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就在这时,姜凌的脑中闪过前世大数据时代的画面。那些高效的城市管理平台、智慧能源监控系统、以及基于海量数据的实时分析让她豁然开朗。
虽说现在还没有到达前世智慧城市系统的高度,但就现有条件,数据中心或许可以领先一步?
姜凌看向众人,目光灼灼:“不!不用那么慢,我们不做人工筛选,我们让电脑来做数据筛查!”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抓起专线电话,拨通了梁九善的号码,语速快而清晰:“九善,目标小区晨曦苑,需要立刻筛查所有住户近48小时,特别是昨晚20点至今晨6点时间段内的水电使用数据。重点查找水电表读数在长时间保持极低或零消耗状态后,于昨晚突然出现显著跳变的住户单元。特别是水表!毛坯房可能用电很少,但人进去总要用水。你……能办到吗?”
电话那头,梁九善的声音却有些迟疑:“凌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现在水电公司的水表、电表都是一个月查抄一次,水表与电表也在室内。想通过这个方法找到房间,除非水电公司建数据库,水电使用情况实时同步,否则……”
姜凌感觉有一瓢冷水从头顶浇了下来。
是啊,大数据时代的到来,还需要二十年时光。
大数据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发动群众、搞人海战术!
姜凌放下电话,看向刘浩然:“浩然,立刻协调局里,开通对接市水务集团、供电公司,调取晨曦苑的水电费缴纳情况。请他们提供连续几个月欠费的名单,要快!”
如果租住毛坯房,自行接入水、电,那水务公司、供电公司那边一定会有记录。明明用了水、电,但每次上门查抄水表、电表都没有人在,催缴费用也无人理睬,这样的住户肯定得上黑名单。毕竟,收钱的单位,对这样的情况最为敏感。
“是!”刘浩然深知事态紧急,立刻扑向通讯台。
市局与水务、电力的对接,在整个数据中心的指挥下顺利进行着。
刘浩然、周伟等人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盯着电话。
晨曦苑,物业办公室。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雷骁在狭小的办公室里焦灼地踱着步,等待队员们的行动结果。
范威那边进展缓慢,电话不是没人接就是业主表示房子空置很久。和物业经理一起敲门询问的郑瑜已经查完所有入住的住房,不是没人,就是没好气地翻白眼嫌物业扰民,没有任何关于孙薇、周明远的消息。
突然,雷骁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是姜凌。
“雷队!目标锁定,晨曦苑9号楼,1单元。”姜凌的声音透着兴奋,“楼栋1单元有水电总表,收取的水费、电费这几个月总是对不上。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户,但排除掉按时缴费的住户,还剩下201、202、301、401、501、601、602这七户。你们重点筛查这七户就可以了。”
一千多户,筛选到只剩下七户!
雷骁整个人顿时振奋起来:“好,谢谢!我们马上查。”范围缩小到这个地步,再查不出个人来,他这个雷字倒着写!
“各单位注意,9号楼1单元201、202、301、401、501、601、602,每一户派两名警力,给我盯牢了。发现异动,立即汇报!”雷骁他对着步话机,吼声响彻整个物业办公室。
很快便有回复传来。
“报告,201无人居住。”
“报告,202无人居住。”
……
“报告,601监听到室内有人走动、交谈的声音!重复,601有人!”
“全体注意!目标确定!9号楼1单元601!重复,9号楼1单元601!空置毛坯房!疑犯及人质在内!突击组立刻封锁单元门及后侧!狙击手寻找制高点!技术组准备监听!快!快!快!”
吼声未落,雷骁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物业办公室,迅猛地扑向不远处的9号楼。他身后的刑警们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紧随其后。
第133章 找人
沉闷而急促的脚步声, 打破了晨曦苑安静的早晨。
物业经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如同猛虎出闸的警察,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本毫无用处的登记册,喃喃道:“水电欠费记录?这, 这就找到了?”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 破案的方式, 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贫瘠的想象。
雷骁坐在指挥车内,目光从门禁画面移开,重重哼了一声:“这小子倒是会挑地方!鸟不拉屎,毛坯房,正适合他这见不得光的耗子!”他随即对着步话机, 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各小组, 最后确认位置!狙击组A点、B点?”
“A点就位,视野清晰,目标阳台无遮挡。”耳机里传来冷静的回复。
“B点就位,可覆盖主卧及客厅窗户。”
“突击一组?”
“楼梯间五楼拐角待命, 破门锤准备完毕。”
“突击二组?”
“后窗下方隐蔽点就位,攀爬索具检查完成。”
“技术监听?”
“设备调试完毕, 已捕捉微弱室内声源, 正在增强过滤杂音……报告!有对话!”技术员的声音陡然提高,“男声, 情绪激动,语速快, 重复‘废物’、‘离开我你什么都不是’;女声,有哭泣,非常微弱。”
监听音频经过降噪处理,依旧有些模糊, 但周明远那充满贬低、侮辱和控制的魔音,以及孙薇那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却依旧钻入指挥车内每个人的耳朵。
“你爸妈根本不爱你,你的老师只关心你的成绩,你的同学都嫉妒你,只有我是真正为你好。”
“现在他们肯定在找你,所以我们先在这里躲两天。等风头一过,我带你回老家,那里山清水秀,田园风光美丽无比,我们会在那里一起生活,你将呼吸从所未有的自由空气。”
“你现在已经和家庭决裂、放弃高考,没有退路可言。只有我,才是你唯一的依靠。你要听话!别哭了!再哭,我就要对你实施惩罚了!”
……
范威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雷骁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畜生!”
“赵队,雷队,”郑瑜的声音很轻,但透着焦灼与担忧,“周明远正在对孙薇施加心理压力,但同时也是他警惕性相对较高的时候。我们必须等待那个他精神松懈的窗口期。”
雷骁看向这名快速成长起来的女警:“那你说说,什么时候动手比较方便?”
郑瑜的目光扫过监视屏幕,601的大门一动不动,门口也没有生活垃圾:“他需要生活,需要维持日常需要。喝水、吃饭、睡觉……这些日常行为就是我们的机会。”
雷骁“嗯”了一声,闭上眼睛,“那就等!”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爬行。
指挥车内,只有设备运行的轻微嗡鸣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声。雷骁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范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某种节奏,郑瑜则竖起耳朵关注着监听信号。
突然!
监听频道里,周明远的声音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接着是一种刻意放缓、带着施舍意味的语调:“算了,不和你计较。去,给我倒杯水,我拿点饼干给你垫垫。”
短暂的沉默后,是孙薇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回应:“嗯。”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报告!目标点分散开,女性目标走进卫生间,男性目标在南面卧室,未发现武器。”狙击手的报告随之传入众人耳中。
雷骁、赵铁柱、郑瑜三人的目光相对,不需要任何言语,彼此眼中都读懂了同一个信息——机会!
这是行动开始以来,两人首次被物理空间短暂分隔。
周明远的位置暴露在南面卧室区域,而孙薇则处于相对封闭但安全的卫生间,两人中间隔了一个宽阔的客厅,只要速度够快,周明远就没办法劫持孙薇。
这是千载难逢、稍纵即逝的突入窗口!
雷骁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芒,猛地扑到指挥台前,一把抓起步话机,声音因为极度的紧绷和决断而嘶哑。
“全体注意!目标分散,行动!”
“闪电突入!重复,闪电突入!突击一组,破门后优先控制南卧门口男性目标。突击二组,直冲卫生间保护女性目标。快!快!快!!!”
“行动!”步话机里传来突击组长压抑而亢奋的回应!
几乎在雷骁吼声落下的同时!
“轰——!!!”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更加决绝的巨响猛然炸开!
早已蓄势待发、肌肉贲张的特警队员,将全身力量灌注于沉重的破门锤上,以雷霆万钧之势,精准无比地轰击在门锁最脆弱的结合部!
这一次,不仅仅是锁具崩飞,连带着门框周围的墙体都簌簌落下灰尘!整扇铁门如同被炮弹击中,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被狂暴的力量硬生生从门框上撕裂、向内猛地掀飞、洞开!
“警察!不许动!!”
“趴下!!”
黑色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流,裹挟着无坚不摧的气势和凌厉的杀意,从洞开的门洞中汹涌而入!
客厅的景象瞬间映入突击队员的眼帘。
周明远站在南侧主卧的门口,面对大门,手里还拿着一袋刚刚撕开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廉价饼干。他似乎是听到了身后那声恐怖的巨响,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转过来,脸上还残留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茫然。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冲进来的是什么人,更别提做出任何反抗或威胁的动作。
“目标控制!!” 一声怒吼在周明远耳边炸响。
如同鬼魅般贴近的两名突击队员,一人如铁塔般从侧后方狠狠撞上周明远的腰肋。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瞬间失去平衡,手里的饼干袋脱手飞出,奶黄色的饼干撒了一地。
另一名队员的铁臂如同钢箍,闪电般勒住他的脖颈,同时膝盖猛顶他的膝窝。
周明远连一声像样的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掼倒在地!脸颊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牙齿磕碰出血腥味。紧接着,冰冷的枪口顶住了他的后脑勺,手腕被粗暴地反扭到背后
“咔嚓!”一声,手铐铐住。
周明远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在地上扭动,只剩下喉咙里发出充满错愕和屈辱的嘶气声。
与此同时。
另一组突击队员如同离弦之箭,没有丝毫停顿,直扑狭小的卫生间。卫生间没有装门,只象征性拉了道布帘。
“唰!”一名队员抬手将布帘拉下。
孙薇身穿校服、衣衫完整,正端着一个粉红色的塑料水杯,茫然地站在水龙头前。她刚接完水,正准备拿出去给周明远喝,便被那破门巨响和随之而来的怒吼咆哮惊住,整个人从离家出走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猛地惊醒,却又瞬间抛入了更深的茫然和空白。
她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脆弱小瓷人,僵直地站在那里。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空洞的大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懵懂,呆呆地望着门口突然闯入的、全副武装的黑色身影。
“安全!”冲入卫生间的队员迅速扫视狭小空间,确认无威胁,立刻压低枪口,声音刻意放得柔和,但依旧带着行动后的急促喘息,“孙薇?别怕!我们是警察!来救你出去。”
孙薇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端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然而,她的目光依旧茫然,压根不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瑜带队进来,第一时间冲到孙薇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过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温声问:“怎么样?没事吧?”
女性独有的温柔,终于将茫然的孙薇拉回到现实。她看着郑瑜,摇了摇头。
郑瑜抬手轻轻搂过她的肩膀,声音里满满都是欣慰:“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是警察,你现在安全了!”
郑瑜的眼神里,既有着对18岁少女人身安全与健康的担忧,又有着终于找到她的如释重负。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郑瑜的眼神,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孙薇整个人突然扑进郑瑜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泪水很快就打湿了郑瑜的肩头。
郑瑜没有躲开,一只手轻抚着孙薇的后背,嘴里继续安慰着:“不怕,不怕,我带你回家。”
听到回家二字,孙薇的哭声突然就停了下来。
她一边摇头一边哀求:“我不敢回家,我爸要是知道我偷跑出来,他会把我打死的!警察阿姨,我……你帮帮我!”
郑瑜感觉有些棘手。
被解救的人质不愿意回家,这怎么搞?
脑中闪过孙薇那个让人窒息的家庭,郑瑜深叹一口气,正打算说话,却被旁边一道令人恐怖的笑声所打断。
笑声,是被警方完全控制的周明远发出的。
他胳膊被反剪、被两名刑警押解着往门口走去,听到孙薇拒绝回家,他突然停下脚步,扭过头,那张还带着擦伤和灰尘的脸上,瞬间焕发出一种扭曲的、极度兴奋和得意的光彩,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动听的赞美诗一般。
“听到了没?她说她不要回家!你们警察抓我做什么?我又没有犯法,我只是想帮她。我要帮她逃离那个充满暴力、压抑的家庭,让她感受到自由的气息。她跟着我虽然暂时要吃点苦,但我会照顾她、爱护她。而回到她那个家,才是把她重新推进地狱!”
孙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整个人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郑瑜眼前忽然闪过孙国栋右手手腕上的伤疤。或许孙薇那个家庭,还藏着很多秘密。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要让孙薇认清周明远这个畜生的真面目。
郑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两步跨到周明远面前,目光冷硬。
“周明远!收起你那套令人作呕的表演!你以为我们看不穿你那点龌龊的心思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孙薇只有两个月就要参加高考,她身在重点班、成绩优秀、是清北的好苗子,是老师眼中聪明乖巧、勤奋努力的学生。高考对她而言,是决定她前程的最关键时刻,你不断用言语打扰她、引诱她离家、哄骗她放弃高考,你这是为她好吗?你根本不是同情她,更不是为她着想!你只是在利用孙薇,利用她的脆弱,利用她在那个家里感受到的压抑和绝望!”
孙薇的目光在闪动,面上阴晴不定。
被周明远洗脑了这么久,她的脑子里只有愤怒、不甘,完全不懂得如何正确思考。可是现在,面对着特警破门、无数警察涌进来只为救下她,她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郑瑜所说的,是她曾经最在意的高考,孙薇认真倾听着。这一瞬间,她想到了一直对自己寄予厚望的老师们,想到了和自己一起解难题、对答案的同桌,想到了上完夜班回家忍着困意给自己做早饭的妈妈……
周明远说得不对,这世界,并不是只有恨;她的人生中,遇到过很多关心她、爱护她的人。
察觉到孙薇的态度,周明远拼命地吼叫:“不是!不是!你乱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救她。”
“你对她做的,根本就不是在救她!”郑瑜的目光锐利如刀,只要一想到周明远在OICQ上和孙薇的对话,就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把他的脸上那层面具剥下来,烧掉、扬灰。
“你诱骗她离家出走,将她带到你的出租屋,又快速将她转移到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帮她?救她?哄鬼呢!你明知道她要高考,你明知道以她的成绩考上一个好大学不是问题,她未来的前程灿烂光明,为什么要在高考前两个月把她带走?你这分明是在毁她前程!”
周明远讷讷无言。
“你不断地贬低她、否定她,告诉她她一无是处,告诉她除了你没人会接纳她。你拼命地放大她对家庭的恐惧,拼命地切断她可能获得的其他支持和希望。你为什么这样做?你打着理解她的旗号接近她,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孤立无援,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你这个唯一的、虚假的依靠,从而让更方便、更彻底地控制她、奴役她,满足你那颗肮脏、变态的控制欲!”
郑瑜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和愤怒:“别把自己吹嘘得那么伟大,周明远!说穿了,你不过就是一个利用别人的伤痛来绑架别人人生的、最卑鄙无耻的罪犯!把她从一个困境拖入另一个更深、更黑暗的境地,然后还沾沾自喜,你才是那个真正把她推进火坑的人!”
这一番话,如同狂风暴雨,瞬间将周明远那膨胀的自我砸得稀巴烂!
周明远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被戳穿的羞恼。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在郑瑜逼人的目光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郑瑜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她迅速转回身,重新面向身体在不自觉颤抖的孙薇。
她轻轻握住孙薇冰凉的手,目光真诚地看着她:“孙薇,看着我。别听他的鬼话!你记住,错的不是你,是伤害你的人,无论是谁!你现在已经安全了,再也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
郑瑜稍微加重了语气,声音清晰:“你已经年满18周岁,是一个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你有权利为自己做决定,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警方尊重你的意愿,绝对不会强迫你回任何你不想回去的地方。如果你暂时不想回家,完全没问题!我们可以先安排你到安全的地方休息,比如医院,或者我们警方提供的临时安置点,好吗?一切以你的感受和意愿为准。”
听到“成年人”、“有权利决定”、“尊重你的意愿”、“不会强迫”这些字眼,孙薇的身体停止颤抖,泪眼婆娑地看着郑瑜,又看了看周围其他警察——他们看向她的目光里,是保护,是同情,没有丝毫强迫的意味。
这种被尊重、被给予选择权的感觉,对她而言,陌生得如同天方夜谭。
良久的思考这后,孙薇的眼睛里升起了一簇小火苗,那是对人生的希望、对未来的畅想。
她重重点了点头:“好!”
第134章 拯救
“报告!目标嫌疑人周明远已控制!”
“报告!被害人孙薇安全!无可见外伤!”
步话机里传来清晰而短促的汇报。
指挥车内, 雷骁和范威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当孙薇被郑瑜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走出单元门时, 一辆警车旁, 接到通知匆匆赶来的孙国栋和李淑芬立刻扑了上来。
“薇薇!我的女儿啊!”李淑芬哭喊着想要抱住女儿。
孙薇的身体却猛地一僵, 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她下意识地往郑瑜身后缩去。
孙国栋走近,面色阴沉:“走!跟我们回家去。”
孙薇的眼神在触及孙国栋那张脸时,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拼命摇头, 抗拒着父亲的靠近。
郑瑜回过头,正看到孙薇那双被恐惧笼罩的眸子, 她立刻护着孙薇,抬手拦住孙国栋与李淑芬的靠近,沉声道:“受害人目前心理不稳定,需要专业医生介入, 你们先不要过来。”
郑瑜冲着范威使了个眼色,范威迅速下令:“抓紧时间送医院, 心理专家全程陪同。未经允许, 任何人不得探视!”
孙国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看着缩在女警身后的女儿, 再对上郑瑜那双坚定不移的眼神,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咬着牙对李淑芬骂道:“你看看,看看你养的好女儿!不要脸跟着男人跑了,现在还对我们摆脸色!真是个白眼狼!”
李淑芬哀求地看着孙薇,弱弱地求恳着:“薇薇, 跟妈妈回家吧……”
孙薇的呼吸停滞了片刻,随后拼命摇头。
郑瑜接过同事递过来的薄毯,转过身披在孙薇身上,将她从头一直裹到了脚,温声道:“不怕,警察在这里,你很安全。”
孙薇死死抓着毯子边沿,将脑袋埋在黑暗之中,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嗯”。她现在感觉四周的视线仿佛针一样刺在身上,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郑瑜搂着孙薇走到救护车上,轻轻托了托她的手肘:“上车,我们先去医院!”
孙薇借力上车,默默离开。
孙国栋气得直跺脚,跟着救护车跑了两步之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恶狠狠地盯着郑瑜:“那是我的女儿!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警察能负责吗?”
郑瑜寸步不让:“她是我们的受害人,我们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孙国栋面色胀得通红,与郑瑜对视片刻,终归是败下阵来,转过头对跟上来的李淑芬道:“你看看,你看看!我说过让你辞职在家管着她,你偏不肯!现在好了,翅膀硬了,不服管了,看我们像仇人了!”
李淑芬哀求道:“国栋,薇薇刚刚被警察救回来,咱们别急着骂她,好不好?她这几天肯定没有吃好睡好,我现在就去医院照顾她。你放心,只要我们好好和她说话,她会乖的。”
郑瑜冷冷道:“你们先回家,等警方通知。现在孙薇需要心理治疗,暂时不能见你们。”
孙国栋气得牙痒痒,但对上警察的坚持他也无可奈何,只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另一边,周明远被反铐着,粗暴地塞进另一辆警车。他脸上被按在地上的擦伤渗着血丝,头发凌乱,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了被捕时的狂怒,反而恢复了一种令人不适的、带着倨傲和审视的平静。
市局审讯室。
周明远被固定在审讯椅上,手腕上的铐子闪着寒光。负责主审的是经验丰富的范威,姜凌与郑瑜则坐在旁边的观察室,戴着耳机倾听着里面的对话,准备随时提供技术支持。
范威没有疾言厉色,声音平稳:“周明远,知道为什么请你来这里吗?”
周明远抬了抬眼皮,嘴角甚至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优越感的弧度:“警察同志,我想这里面有误会。我和孙薇,是两情相悦。她在家过得很痛苦,我只是想帮她,带她逃离那个牢笼,开始新的生活。我们是在……谈恋爱。”
观察室内,姜凌眼神冰冷。
果然,开始了。维持导师人设,将犯罪行为美化成拯救或恋爱,这正是操控者在遭遇挫败后的典型防御反应。他在试图重新夺回话语权和定义权,将警方的介入描绘成对真爱的破坏。
范威并不为之所动,声音依旧平稳:“谈恋爱?据我们了解,孙薇才18岁,读高三,爱好文学、单纯善良,马上要参加高考,据老师说是清北的好苗子,前途一片光明。而你呢,35岁,离过一次婚,无业游民,偶尔接点水电装修活,平时居无定所。最大的爱好就是在网吧聊天、玩游戏、看录像。你们之间,天壤之别。现在你告诉我们,你们之间是恋爱?”
周明远感觉自尊受损,脖子一梗,理直气壮地说:“真爱,可以跨越年龄、阶层,我们是精神伴侣,超越了世俗的存在。”
范威嗤笑一声:“真爱?你所说的真爱,就是把她关在一个陌生、简陋的毛坯屋里,对她进行精神上的贬低和折磨?”
周明远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依旧嘴硬:“警官,你不了解情况。她心理有问题,需要我的精神引导。她的父母,尤其是她父亲,根本不懂教育,只会暴力压制。而她的母亲,对父亲盲从,不管父亲怎么打骂孙薇,她妈妈只会在一旁哭泣,等事后再哀求孙薇一定要听话、要懂事,不要反抗爸爸。”
说到这里,周明远似乎想到了什么,语速很快地补充道:“她爸手上有一个咬伤的印子,那是孙薇唯一的一次反抗。她告诉过我,她初中的时候因为有男生给她递小纸条,他爸就拿着皮带抽她,骂她是不要脸的婊子,孙薇被骂得完全失去了理智,尖叫着扑上去一口就咬了下去,正咬在他爸挥舞皮带的那只右手。”
姜凌与郑瑜交换了一个眼神。
郑瑜拿起对讲机:“老范,问清楚孙薇与父母的关系。”
范威从耳机里听到郑瑜的声音,抬眼看向周明远,故意说:“然后呢?孙薇的父亲虽然粗暴、母亲虽然柔弱,但尽到了照料义务,也很关心孙薇的高考与前途。可是你呢?你有什么资格贬低她父母的付出?”
范威的话成功激起了周明远的愤怒,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你拿我和她的父母比,你这是在污辱我!孙薇的父母一边照顾她、一边打压她,这让她内心很脆弱,她需要有人帮她建立自信,看清方向。我是在重塑她,让她认清现实,摆脱原生家庭的毒害!她哭,是因为她在挣脱枷锁的过程中感到痛苦,这是成长的代价!”他振振有词,仿佛自己真的是一个无私奉献的人生导师。
范威很不屑周明远的所做所为:“用孤立来重塑她?用放弃高考来让她认清现实?用‘所有人都在害你,只有我理解你、爱你’的话术帮助她摆脱原生家庭的毒害?周明远!你这话哄哄人家小姑娘可以,可骗不了我们警察!”
周明远眼神闪烁了一下,强装镇静道:“非常时期需要非常手段。她原来的环境太糟糕了,必须彻底切断才能重生。你们都是粗人、世俗之人,不能理解这些,我也没有办法。”
观察室里,姜凌拿起内线电话,低声对范威说了几句话,范威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拿起桌面那厚厚一迭子扣扣聊天记录甩在周明远面前:“不要浪费时间了,这些是你和孙薇的聊天记录,字字句句都是证据,你是如何哄骗孙薇,如何实施诱拐!”
周明远的脸色变得铁青。
当看到自己所说的话全部都被警方掌控时,他感觉自己的脸皮被撕得粉碎,整个人陷入到极致的羞愧与愤怒之中。
如果用后世的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社死”。
周明远尖声叫了起来:“你们这是侵犯隐私!我要告你们!这是我和孙薇的私人聊天,你们怎么能……怎么能……”
说了半天,他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只能神经质地不断重复着“怎么能……”这三个字。
范威悠然往椅背上一靠:“以网友见面的名义把孙薇骗出学校,把她带到丽景花园,随后转移至晨曦苑,切断她对外联系,实施囚禁,你的犯罪事实清晰,证据链完整,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等待你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周明远拼命挣扎起来,却被守在旁边的警察摁了下去,此时此刻,他终于感觉到了恐慌:“你让我见见孙薇,让我见见她!我是为了她好,我没有伤害她,我只是想帮助她,我们俩是在谈恋爱……”
范威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视周明远的眼睛,词句变得锐利无比:“周明远,别再演了!你只是一个极度自私、需要靠操纵他人来满足自己病态权力欲的可怜虫!你选择孙薇,不是因为她需要帮助,而是因为她年轻、单纯、在高压家庭下内心脆弱,容易成为你的猎物。你精心设计话术,伪装成理解者,实则步步为营,就是为了把她变成你精神上的奴隶。你享受的不是帮助她的过程,而是完全掌控她、看她对你言听计从、卑微乞怜的快感。你所谓的爱和帮助,从头到尾都是令人作呕的控制欲!你在犯罪!用最阴险的方式,将一个少女变成你的奴隶!”
“你,你胡说!!”听到范威这番犀利无比的言辞,看着被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周明远再也无法维持那虚假的平静,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脸孔因为极度的愤怒和被戳穿的羞耻而扭曲变形,涨成了骇人的紫红色。
观察室内的姜凌,看着单向玻璃后周明远那瞬间崩溃的丑态,目光深沉。她知道,审讯周明远只是开场,真正艰苦的工作,在于拯救孙薇。
孙薇之所以会被周明远精神控制,根源在于家庭。
摆脱周明远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必须帮助孙薇重建自信,重新走进校园,顺利完成高考。可是孙薇现在陷入一种崩溃边缘的精神困境,极度害怕社交、不愿意见任何人。怎样办?
周明远对孙薇及其家庭的了解超乎常人,他的某些话并没有错。
——孙薇的父母不断打压她,这让她内心很脆弱,她需要有人帮她建立自信,看清方向。
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重塑她的自信,让她认清现实,摆脱原生家庭的毒害。
第135章 NPD
市局案情分析会上, 气氛比以往更加凝重。
白板上,孙薇案件旁边,姜凌用红笔醒目地写下了“NPD”和“飞猴”这两个词, 并在下面划了重重的双横线。
“同志们, ”姜凌的声音清晰而严肃, 目光扫过在场的雷骁、范威、郑瑜等所有核心成员,“孙薇案的关键,不仅在于抓获周明远这个来自外部的精神控制者,更在于我们必须正视一个长期存在、却更具隐蔽性和破坏性的家庭内部犯罪环境。”
姜凌的话,以及白板上那两个词, 对于众人都非常陌生。
要知道,现在还是九十年代, 国人压根就不重视心理问题,对于NPD的认识远不如后世那么普遍,家庭内部犯罪环境这个词语也是第一次接触。
郑瑜举手提问:“姜凌,你先给我们解释解释, 到底什么是NPD,什么是飞猴?”
姜凌点了点头, 走到白板前, 开始进行一场临时的心理学讲座。
“NPD,自恋型人格障碍。这不是普通的自私或脾气坏, 而是一种严重的人格缺陷和精神障碍,孙国栋就是典型的NPD。”
虽然不是很懂, 但“精神障碍”这四个字,却成功地让底下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郑瑜:“我是觉得孙国栋不像一般的父亲,孙薇被解救出来之后见到他吓得直往我身后躲,很不正常。搞半天孙国栋这是有病!”
范威:“难怪周明远说要帮孙薇摆脱原生家庭的毒害, 搞半天孙国栋这人是个精神病。”
雷骁:“我是说你们为什么要阻拦孙薇和孙国栋接触。还是小姜主任厉害,心理学学得好,这个什么NPD我听都没听过。”
姜凌等了一会,等到大家发表完自己的感慨,这才继续往下说:“NPD这个名词不是我发明的,而是六、七十年代,M国精神疾病诊断标准所设立的一种人格障碍的诊断类别。”
新知识、新领域,每个人都听得很认真。尤其是对心理最感兴趣的刘浩然,目光灼灼、专注地倾听着姜凌所说的每一个字。
“NPD的核心和特征有五点。第一,极度自我中心与夸大自我。在NPD的世界里,他是宇宙的中心,所有人和事都必须围绕他的需求和感受运转。”
听到这里,负责家庭走访的郑瑜最有发言权:“没错。我在调查中发现孙国栋这个人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本事,在机械厂也只是个车间主任,但他非常自信,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旁人说孙薇成绩好,他就自夸是他的基因好、教子有方;要是孙薇考差了,那就是‘丢他的人’、‘辜负他的付出’。其实,他哪里付出很多?平时根本就不怎么管孙薇。”
姜凌道:“第二个特征,也是最核心的危害,无法共情,他们无法真正理解或在意他人的感受和需求。孙薇的痛苦、恐惧、绝望,在他眼中不是需要抚慰的情绪,而是不懂事、矫情,是故意针对他的冒犯。”
郑瑜恍然:“难怪!难怪他见到孙薇时脸色那么差,一句安慰都没有、一点心疼都没有。”
姜凌:“是,孙国栋是非常典型的NPD。NPD的第三个特征,是完全无法建立真正的自我,需要从外界的反应来获得肯定。他会持续从外界汲取他人的崇拜、服从、恐惧等激烈的情绪来维系其脆弱的自尊,一旦供应不足或出现瑕疵,就会触发其自恋暴怒,实施疯狂打压。”
范威皱眉道:“周明远说过一件事,孙薇初中时接到男生的小纸条,引发孙国栋的暴怒,拿皮带抽她,这就是……”
姜凌叹了一口气:“没错,对于孙国栋而言,女儿孙薇就是持续给予他情绪反馈的血包,她必须单纯、乖巧、优秀、听话,绝对不能出现一点不完美。责骂她、殴打她、控制她,看着她愤怒、委屈、哭泣,孙国栋不仅不会心疼,反而会沾沾自喜,因为她那些激烈的反应与情绪,可以满足他的自尊与自恋,让他感觉自己可以操控一切,所有人都在围着他转。”
听到这里,整个心理画像小组的成员都开始摇头。
“有这样的父亲,实在是个悲剧!”
“看来,在孙国栋这个NPD的眼里,孙薇根本就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他的附属品和延伸,是他用来炫耀、养老、发泄情绪的工具。”
“这和PUA好像也有点像,孙薇被周明远诱骗离家,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追求独立的表现,可是这对孙国栋而言是一种权威感的挑战。你们信不信,如果孙薇回归家庭,孙国栋会对她进行疯狂的贬低和打压,以确保他的控制地位。”
大家说得都很对,姜凌做最后的总结:“孙国栋对孙薇,不是什么望女成凤或者要求严格,而是一场持续的精神控制和能量掠夺。孙薇对孙国栋而言,就是一个‘血包’。他的目的不是培养一个成功的女儿,而是塑造一个绝对服从、能无限满足其自恋需求的奴隶。这种伤害,比单纯的暴力更加阴毒,因为它摧毁的是一个人的核心自我和价值感,让受害者从内心深处相信自己一无是处,不配被爱,从而无法逃离。”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妈的,做他的女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个孙国栋,比周明远更恐怖。周明远是陌生男人,诱拐、囚禁孙薇我们能够将他绳之以法,可是孙国栋是孙薇的父亲,是血缘亲人,我们没办法永远阻止他们接触啊。”
一想到孙薇遭受到的痛苦,郑瑜抬头看向姜凌:“我不懂。李淑芬作为孙薇的母亲,为什么不保护她?为什么要任由她被孙国栋这样折磨?”
姜凌指向白板上的“飞猴”一词。
“飞猴,Flying Monkey,这个概念源自《绿野仙踪》,指代为邪恶女巫效劳、去迫害多萝西的猴子。在心理学上,特指为NPD主体效劳,协助其进行控制、打压、孤立受害者的帮凶。在这个案子里,就是李淑芬。”
想到那个动不动就被孙国栋痛骂的李淑芬,郑瑜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她总是自责哭泣,对孙薇的失踪表现得极为关心,我以为至少她是真正爱女儿的,没想到……竟然是帮凶!”
姜凌摇了摇头:“飞猴通常本身也是NPD的受害者,但为了自保、获取NPD短暂的认可、或避免成为下一个被攻击的目标,她们会选择与NPD结盟,调转枪口指向更弱小的受害者。”
说到这里,姜凌停顿片刻,看向郑瑜:“你所看到的李淑芬的那些行为,比如默默的哭泣、懦弱的顺从、在孙国栋施暴时的瑟缩与退让,看似可怜,但在那个家庭里,她用自己的软弱和沉默,为孙国栋的暴行提供了无声的支持,并亲手掐灭了孙薇可能从母亲这里获得的最后一丝希望。”
郑瑜一脸的郁闷:“我的天呐,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母亲!难怪孙薇看到她妈妈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扑过去寻求安慰与帮助,而是躲在我身后不吭声。”
李振良面露同情之色:“孙薇这孩子,真可怜。”
姜凌道:“飞猴的危害在于,她们模糊了善恶的边界,让受害者陷入更深的孤立无援和认知混乱,极大地增加了救助的难度。有可能孙薇会认为:连我妈妈都觉得这一切是我的错,那我一定是真的很糟糕。即使心理专家出马,恐怕短时间也很难让她重塑自我。因为这个重塑的过程,实则是要让她亲手切断与父母,尤其是母亲之间的情感连接,这对一个从小被父母抚养长大、对父母之爱无比眷恋的孩子而言,极度痛苦。”
姜凌的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位警官:“我们必须充分认识到,拥有NPD人格的个体,尤其是当其与飞猴形成共生结构时,对‘血包’的精神伤害是持续且强大的。这种伤害不会留下肉眼可见的伤痕,却足以摧毁一个人活下去的意志。孙薇这次遇险,表面上是周明远诱拐,但究其最深层次的问题,来自于家庭内部。”
她的语气很沉重:“此案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在处置家庭纠纷、青少年问题、失踪人口时,必须将家庭成员是否存在NPD特质、是否存在飞猴行为纳入评估内容。这不是普通的家庭矛盾,而是需要警方高度警惕、并联合心理干预、社区力量及早介入的高风险隐患。防范于未然,意味着我们要能识别这种精神虐待,并在悲剧发生前,及时进入心理介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每一位经验丰富的刑警脸上都露出了凝重和深思。他们见识过血腥的暴力,却第一次如此系统地认识到这种无声无息、却能逼人致死的“家庭软暴力”的可怕。
姜凌的这番话,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层犯罪预防领域的大门。
雷骁重重一拍桌子:“姜凌同志分析得透彻!这种藏在家庭里的软暴力,危害性绝不亚于拿刀的罪犯。各大队,以后处理类似情况,都给老子多长个心眼!发现苗头,及时上报,联系数据中心做评估,不能再让孙薇这样的悲剧发生。”
雷骁也摸着下巴,眼神锐利:“妈的,以后抓人,看来不光要带手铐,还得带个能测这个N什么D的眼镜才行。这事儿没完,得继续盯着那个孙国栋!”
通过这次专业剖析,警方内部对NPD及其帮凶飞猴的危害性有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并对孙薇一案制订了后续的关注计划。
经过心理辅导,孙薇的情绪渐渐平稳,学校特地给她安排了学生宿舍,以冲刺高考不宜打扰的理由全封闭住校学习。李淑芬来学校探望过女儿几次,每次都泪水涟涟,班主任将她劝走,说这样会影响孙薇高考。
因为有市局心理专家打过招呼,因此学校老师非常配合。在远离父母的情况下,孙薇顺利完成学业,在七月份参加了高考。
高考结束,孙薇再没有理由住在学校,只能回到家中。
郑瑜与派出所民警、居委会干部上门家访,提醒孙国栋注意收敛自己的言行。面对强势的警方,孙国栋认了怂,一再保证会好好对待女儿,绝对不会打骂。
孙薇牢记心理专家教她的,先尽量隐忍,等到上了大学就可以远离这样的父母。
孙家的问题,暂时解决了。
然而,人心的深渊,有时比任何犯罪分子的谋划都更难测。
到了八月,高考分数公布,孙薇考出了足以令绝大多数人羡慕的分数,但周明远却实实在在地影响了她的心理,这让她的成绩并不如一开始老师们的预期,够不到清北录取线。
而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点燃了孙国栋体内所有的恶毒。他再也顾不得对警察的承诺,脾气彻底暴发。
家里瞬间变成了地狱。
咆哮声几乎掀翻屋顶:“废物!蠢货!我花了那么多钱!丢了那么大的脸!就养出你这么个赔钱货!你对得起我吗?!你怎么不去死!死了干净!”
碗碟砸碎在地上的刺耳声响,母亲李淑芬在一旁啜泣,偶尔弱弱地劝解着:“国栋,别这样,薇薇考得已经很好了。老师说,她这个成绩可以上湘省大学。”
她不劝还好,这一劝愈发让孙国栋愤怒:“好个屁!都是你惯的!快要高考了,却不要脸地跟着个三十岁的男人跑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警察带出来,她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读个屁的书,就她那个浪荡样,还不如早早嫁人算了,免得将来丢人现眼。”
每一句辱骂,都像淬了毒的匕首,一刀一刀地捅在孙薇的心上。
她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父亲从来不允许她锁门,哪怕她身体发育了,想要有自己的隐私,他也绝对不允许。有一次她在屋里换衣服将门锁上,结果却被暴怒的孙国栋一脚踹开。当半裸的她看到突然打开的门,那一刻的羞耻感令她恨不得当场死掉。
她有向母亲求助,可是母亲搂着她哭:“你爸也是为你好,你以后换衣服就到厕所去。你长大了,得避着点你爸。”
她的成绩,是父亲的脸面。考得好了,会奖励她饼干零食;考得不好,则会迎来冷嘲热讽:“到底是个女孩子,没用。”、“我早说过,女生后劲不足,就是不如男孩子。”、“丢脸!我要你有什么用?”
然后,他就会转而骂母亲:“没用的东西!我妈说了生女儿送到乡下去,我们再生一个,你偏偏不肯。现在好了,书都读不好,将来能做什么?上街讨饭啊!”
母亲呢?她依旧还是哭,悄悄对孙薇说:“薇薇啊,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啊。你再刻苦一点、努力一点,考出好成绩了,我才有面子。我们得向你爸、你奶他们证明,姑娘一样可以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
一天又一天,孙薇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
她试图在日记里宣泄情绪,但她发现父母会偷看她的日记。她的房间、抽屉都没有上锁,她完全没有秘密。
她想和朋友诉说,可是她生性敏感、内向,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何况她从小听到的就是那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怎么能够对旁人说父母的坏话?
世界在她眼前失去颜色,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灰白。原来,逃离了周明远的囚禁,她终究逃不出这“以爱为名”的精神打压。
巨大的虚无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她踉跄着推开门,冲上天台,夜风呼啸,楼下城市的霓虹变得模糊而遥远,像另一个世界发出的嘲讽。
她的耳边还在回响父亲的咒骂、母亲的哀求。
“让她去!离家出走一次,她还长胆子了?她今天敢迈出这张门,就永远不要回来!考出这样的成绩,她还有脸了?这样的白眼狼,养着有什么用?”
“薇薇,你不要任性,爸妈都是为了你好。要不,你再复读一年吧,你底子好,再复读一年一定能上清北。”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这么努力,依旧得不到父母一句肯定?
为什么呢?明明她的成绩能够上重点本科,为什么还要复读?
对不起,我真的累了!
一只脚,跨过了冰冷的金属栏杆。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
“孙薇!不要——”两道呼喊划破夜空!
郑瑜和姜凌动作迅捷无比,飞快地冲上天台!
从接到孙薇班主任的电话,知道孙薇的成绩之后,数据中心便响起了红色警报。
这个时间点,至关重要。
姜凌与郑瑜立刻出发前往孙家。
可是,她们还是来晚了。
孙薇已经站在天台矮墙之上,只要身体微微倾斜,她马上就会坠落!
看到那个悬在生死边缘的单薄身影,姜凌的心脏几乎瞬间停跳!但她强大的专业素养让她迅速冷静下来,一把拉住想要不管不顾扑过去的郑瑜,用一个凌厉无比的眼神制止她的莽撞。
刺激之下,任何贸然靠近都可能促使孙薇瞬间跳下!
“孙薇!”姜凌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冷静,“看着我!我知道你现在觉得一切都完了,觉得只有这条路能让你解脱,能报复他,对不对?”
孙薇的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似乎有了一丝焦距,缓缓转向声音的来源。
“但我告诉你,你错了!”姜凌的声音斩钉截铁,砸碎孙薇那虚假的幻想,“这不是解脱,而是投降。你忘记了吗?你父亲,孙国栋,他是NPD,他的世界里没有爱,只有掠夺。他贬低你、打压你,让你痛苦,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而是因为你太优秀,优秀到让他那可怜的自尊相形见绌,他需要靠打压你来维系他那个虚假的、膨胀的自我。你对他而言,从来就不是女儿,只是一个血包,一个用来彰显他自身价值的工具!”
虽然听心理专家说过NPD这个词,虽然经历过数次心理输导,但哪有孩子不爱自己的父母呢?尤其是长期经历打压的孩子,那份对父母之爱的渴望愈加浓烈。
到底是血缘亲情,割不断、离不开。孙薇的内心无比渴望能够得到父母的肯定,哪怕只是一个微笑、一个抚摸。
可是,当这份渴望被无情拒绝,当听到父亲那近乎羞辱的话语之后,当听到母亲流泪劝她继续听众父亲安排复读时,孙薇的内心瞬间崩溃,她想用死亡来证明!她要献祭这条性命,来让父母后悔,让他们知道这样对待孩子是错的。
“你的死,不会让他有丝毫愧疚。你知道吗?当你跳下去,当所有人都围上来看着你的尸体,你的父亲压根就不会痛苦,他只会愤怒地斥责着你不珍惜生命,辜负了父母的一片苦心。你真的要用你唯一的、珍贵的生命,去成全他那病态至极的自恋吗?”
姜凌的质问,一声比一声高亢,直击孙薇的灵魂深处。
郑瑜适时接口,声音因恐惧和后怕而颤抖,却充满了灼热的真诚:“薇薇,你下来。姜警官说得对,那不是你的错。放开你的胸怀,不是要你原谅他,是要你远离这样病态的父母,是放过你自己。不要再乞求父母的爱,他们只爱自己!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光芒万丈。在我们眼里,你是独一无二的,珍贵无比!为我们活下来!为所有真正关心你、看到你价值的人活下来!”
“想想你的未来吧。”姜凌趁热打铁,语气放缓,描绘出极具吸引力的未来画面景,“离开这里,去上大学,去一个没有他们的城市。在新的学校,呼吸自由的空气,结交真心欣赏你的朋友,学习你真正热爱的知识。摆脱你这个病态的原生家庭,不仅仅是空间上的分离,还需要你精神上的独立自主。你要从他们手里,夺回你人生的定义权和主导权,活出完全不同的人生,一个精彩纷呈、只属于自己的人生!”
“为我们活下来,孙薇!”郑瑜向她伸出双手,眼中泪光闪烁,却无比坚定,“你的父母精神不正常,咱们没办法改变他们,但至少可以无视、可以远离,对不对?来,抓住我的手,不要为不值得的人,放弃你最宝贵的生命!”
孙薇怔怔地看着楼下虚幻的流光,又回头看看天台门口那两个为她心急如焚、声嘶力竭的身影。
父亲恶毒的咆哮、母亲虚伪的眼泪,和姜凌专业的分析与支持、郑瑜温暖而充满力量的呼唤在脑中疯狂交战。
不知道为什么,孙薇脑中忽然闪过她被周明远囚禁在晨曦苑时的画面。
特警突然闯入,见到她时压低枪口,告诉她现在安全了;
郑瑜疾步而来,焦急询问她有没有事;
当她走到楼下,郑瑜为她挡住父母靠近;
在她上救护车时,郑瑜给她披上一床薄毯。
……
现场乌泱泱来了好多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她身上。担心她的安危、担心她受到周明远的伤害、担心她会心理恐惧。
从头到尾,没有人一个人埋怨。
她这么一个在父母眼里一无是处的人,竟然还有那么多人牵挂着她。
或许,她并不是那么糟糕。
她若死了,这么多曾经为她熬夜奔波的警察们一定会很失望吧?
孙薇缓缓收回了跨出去的脚,身体脱力般瘫软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姜凌和郑瑜立刻冲上前,紧紧抱住了这个从地狱边缘被硬生生夺回来的女孩。
感受到姜凌与郑瑜那颤抖的双手、温暖的怀抱,孙薇开始号啕大哭。那哭声里,有长期被压抑的委屈、被欺骗的愤怒、濒死的恐惧,也有着。
父母根本不爱她,她冲出家门时,他们半分都不担忧她会冲动寻死,只顾着宣泄对她成绩不理想的愤怒。
可是郑瑜、姜凌有如神兵天降,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她们一定是知道了她的成绩,害怕她难过,所以才会丢下工作跑了过来。
孙薇依旧不愿意接受“父母不爱我”这个残酷事实,但此时她的内心滋生出了另外一股力量。
——至少,她的安全与生命,在警察眼里,是宝贵的!
抱着痛哭的孙薇,姜凌轻轻拍着孙薇剧烈颤抖的背,目光深沉而坚定。
她知道,摆脱NPD父母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但今夜,她们至少拉回了孙薇,为她争取到了走向未来、走向光明的可能。
第136章 新案子
孙薇的哭声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脱力后的虚脱和深深的迷茫。她靠在姜凌和郑瑜的怀里,像一只受惊后终于找到巢穴的幼兽,身体不再剧烈颤抖, 但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远方, 仿佛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 该怎么活。
姜凌轻轻拍着她的背,内心却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她知道,将孙薇从死亡边缘拉回,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NPD父母的精神控制如同附骨之疽,传统的、温和的心理辅导就像用纱布去擦拭一个不断渗血的深层伤口, 见效太慢,甚至可能因为辅导师对NPD本质理解不深而适得其反。
不能再这样下去。
先前姜凌以为市局这边已经做得够好, 但现在看来,孙薇需要的不是简单的安慰和鼓励,她必须从认知层面彻底明白,父母给予她的不是爱, 而是病态的控制与掠夺。
姜凌抬起头,看向郑瑜:“看来, 还得麻烦你一下。”
郑瑜眼前闪过姜凌为了帮助小宇不断努力的身影, 重重点头:“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配合!”
“先让她住到你那里去, 方便吗?”姜凌果断决定,“你家氛围好, 让她直观地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正常的家庭互动,什么叫做健康的父母之爱。这比我们说一千句一万句都管用。”
“没问题!”郑瑜毫不犹豫地答应,“正好我婆婆亮亮回老家了, 她的房间正好空着,我爱人肯定也欢迎!”
接下来的日子,姜凌亲自参与孙薇的心理重建过程。她没有采用传统的倾听共情模式,而是更像一个冷静的分析者。
她找来纸笔,和孙薇一起,将父亲孙国栋那些经典的控制语句、贬低行为一条条写下来。
姜凌指着“考不上清北就是废物”这一条,语气冷静:“这是一个绝对化、灾难化的评价。清北每年招收多少人?全国考生多少人?考不上就是废物?那这个世界上99.9%的人都是废物?这符合逻辑吗?”
孙薇咬着唇,摇了摇头。
“那他为什么这么说?”姜凌引导她,“是因为他真的关心你的未来,还是因为你的‘失败’触动了他那颗脆弱到不能接受任何瑕疵的自恋心,让他无法向外人炫耀,从而感到愤怒?”
孙薇沉默着,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姜凌又指向“换衣服锁门就是防着老子,心里有鬼”这一条。
“保护个人隐私,是每一个人的基本权利,法律都予以保障。为什么在你父亲这里就成了罪过?是因为他真的认为你不该有隐私,还是他无法忍受你有任何脱离他掌控的念头和行为?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女儿,而是一个对他完全透明、绝对服从的附属品。”
……
一桩桩,一件件。姜凌用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话语,将孙国栋那些包裹着“为你好”糖衣的毒药炮弹,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丑陋的控制内核。
承认父母并不爱自己,这个过程对孙薇而言极其痛苦,如同将已经长进肉里的倒刺生生拔出。但痛苦之后,她内心那种根深蒂固的迷茫和自责,也开始一点点松动。
与此同时,在郑瑜的家里,孙薇体验到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郑瑜的丈夫是个温和的中年工程师,他会关心孙薇吃得习不习惯,晚上睡觉冷不冷,会和她聊起大学生活的趣事,眼神里是长辈正常的关爱,而没有丝毫审视和索取。郑瑜会和她一起买菜做饭,会因为她多吃了一碗饭而真心高兴,会在她做噩梦惊醒时耐心地陪她说话。
郑瑜与丈夫偶尔也会因为琐事拌嘴,但很快会和好,彼此尊重。
这种平淡、温暖、充满尊重和边界感的家庭氛围,像阳光一样,慢慢照进孙薇冰封的内心。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父母和孩子之间,可以不用那么歇斯底里;原来爱,不是交换和控制,而是单纯的希望对方好。
一天晚上,孙薇看着郑瑜和丈夫为了电视遥控器笑着拌嘴,忽然轻声对坐在她身旁的姜凌说:“凌姐,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原来,真的不是我的错。”
姜凌看着她眼中渐渐燃起的光亮,知道那场让她认清现实的艰难过程,终于成功了。
只有认识到真正的问题、抛弃掉不切实际的幻想,才能从内部生长出力量。
不久后,湘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郑瑜家。孙薇拿着那张沉甸甸的信封,没有欣喜若狂,只有一种异常的平静和坚定。
她主动对姜凌和郑瑜说:“我想回去一趟,和他们做个了断。不是去祈求认可,而是去告诉他们我的决定。”
在郑瑜和一名女警的陪同下,孙薇回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面对孙国栋的暴怒和李淑芬的眼泪,她表现得异常平静。
“爸,妈,我考上了湘省大学。通知书在这里。我会去上学,学费申请贷款,生活费我会自己打工赚。”
孙国栋立刻炸了:“你敢!翅膀硬了是不是?没有我的同意,你哪也别想去!还敢贷款?咱们家没钱了吗?简直是丢我的人!”
李淑芬则哭着去拉她的手:“薇薇,别赌气,家里又不是没钱供你,何必呢……”
孙薇轻轻却坚定地拂开了母亲的手,目光直视着暴怒的父亲,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我不是来征求你们同意的,我是来通知你们的。我已经成年了,法律赋予我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你们生了我,养了我,我感激。但这份感激,不应该用我的人生和快乐来偿还。你们给我的痛苦,远远多过快乐。等以后你们老了,我会按时寄钱回来尽赡养义务,但除此之外,请不要过多干涉我的生活。我们,各自安好吧。”
说完,她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毅然转身,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八年、却从未感受到真正温暖的家。身后,是孙国栋砸东西的咆哮和李淑芬绝望的哭喊,但那些声音,却再也无法动摇她坚定的内心。
八月底,看着孙薇拖着行李箱、一步步走向火车站检票口的纤瘦背影,姜凌和郑瑜站在人群中,没有上前打扰。
“她能行吗?”郑瑜还是有些担心。
“会的。”姜凌的目光追随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语气肯定,“她比我们想象的更坚韧。斩断与父母的情感连接会很痛,但那是通往自由的唯一道路。”
姜凌与郑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祝福。
摆脱NPD父母,孙薇一定能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光明灿烂的人生——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九月。
九月的晏城,沉浸在迎接五十年国庆的喜悦与忙碌之中。街道两旁开始悬挂起红色的灯笼和标语,商店橱窗里贴着喜庆的招贴画,空气中隐约流淌着《歌唱祖国》的旋律。
然而,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却悄然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滋生,并迅速蔓延开来。
城西,远离市中心的喧嚣,巨大的垃圾转运站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清晨五点半,天色微熹,薄雾混合着尘埃和浓重的腐臭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到得最早的清洁工老李头,准备开始一天的分类清理。
他驾驶着小型转运车,驶向堆积如山的垃圾堆。车灯划破昏暗,照亮了杂乱如山的废弃物。突然,他的目光被一堆黑色塑料袋旁一抹异样的颜色吸引——那是一种不自然的、僵直的苍白。
好奇心驱使他靠近了些。
下一秒,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不是一个塑料模特,而是一个人!一个几乎□□的年轻女性,以一种极其扭曲、极不自然的姿势被丢弃在垃圾堆旁。
她的眼睛惊恐地圆睁着,瞳孔早已涣散,却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无尽恐惧。苍白的皮肤上布满污秽,但更刺目的是那些纵横交错的、深可见骨的可怕伤口——主要集中在胸腹部,伤口边缘粗糙外翻,不像利刃所致,倒像是被某种笨重、粗糙的工具疯狂切割、捅刺过。创口周围有大片的暗红色血痂和污迹,显然出血量极大。
老李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牙齿得得作响,连滚带爬地嘶喊着:“死……死人了!杀人了——”
凄厉的喊叫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现场很快被闻讯赶来的派出所民警封锁。接着,刑侦支队一大队成员以及技术大队、法医赶到。即使见惯了各种现场,眼前的景象依然让这些老刑警们倒吸一口凉气。
技术大队的灯光将这片污秽之地照得雪亮。拍照、录像、拉警戒线……程序有条不紊,但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太惨了!”年轻的法医助理忍不住别过头去。
法医老陈蹲在尸体旁,眉头紧锁,仔细查验:“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10点到凌晨1点之间。致命伤可能是心脏部位的这一下,但是,这个手法……”
他顿了顿,指着那些伤口:“你们看,创口边缘很不整齐,深度不一,角度混乱。凶手用的肯定不是专业的刀具,像是某种临时凑合的工具,具体是什么工具暂时不能确认,但看这伤痕工具并不锋利。攻击带有明显的过度杀戮倾向,充满愤怒和宣泄。手腕、脚踝、颈脖有勒痕,部分皮肤被剥下,身体严重脱水,推测被害前被囚禁、遭受非人虐待。”
技术大队负责人补充道:“现场痕迹保留得很完整。除了被害人的,我们还在尸体旁边提取到了至少两种清晰的、不属于这里的鞋印,44码,运动鞋底花纹。旁边还有凌乱的拖拽痕迹,以及几处疑似凶手留下的指纹。凶手似乎很匆忙,或者说,很业余,但偏偏又极其残忍。”
雷骁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地狱般的景象和初步的勘查结果。他铁青着脸,下达命令:“严格控制消息!技术人员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把证据挖出来!走访组,以这里为中心,辐射所有可能看到、听到异常的人!妈的,国庆前出这事……”
消息被努力控制在极小范围内,但“城西垃圾站发现被剥皮的女尸”这样的骇人传闻,还是悄无声息地在小范围内扩散开来,为全城迎国庆的喜悦氛围添上了隐晦的不安。
仅仅过了两天,这种不安就演变成了实质性的恐慌。
第二起案件发生在发生在东郊的一个废弃小公园里。
被害人是一名晚上抄近道回家的夜大女生。她的腹部遭受了重复性的刺戳,有开腹痕迹,部分内脏缺失,伤口凌乱密集。尸体被部分掩盖在落叶下,掩盖得十分仓促马虎。现场发现了非受害人的毛发,一堆呕吐物,以及一个被踩碎了的、劣质的塑料打火机。
没等警方理清头绪,第三天晚上,第三起案件发生在城北一个待拆迁的棚户区深处。
夜间独行回家的女工,在一条没有路灯的巷子里遇袭。受害者同样死状凄惨,颈部有深切的割伤,几乎斩首,但刀具显然不够锋利,留下了锯齿状的恐怖创面。
现场同样留下了杂乱的脚印、一枚可能是挣扎中脱落的廉价纽扣,以及半枚模糊的掌纹。
和前面两起案件不同的是,尸体旁边有一些有血写下的符号,字体扭曲零乱,上面画了大大的几个“X”,看不清楚到底画了些什么。
一周之内,三起命案!都是夜间独行女性!死法极其残忍。
这一次,消息再也捂不住了。
“又一个!听说死得更惨!”
“专挑晚上落单的女的下手!”
“是不是同一个人干的?”
“听说又是剥皮,又是剖腹砍头的,太可怕了!晚上千万别出门了!”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市民中,尤其是在女性群体中飞速蔓延。
傍晚时分,街上行人明显减少,女性更是寥寥无几。出租车和摩的生意突然好了起来,但司机们也提心吊胆,就怕晚上出门被杀。
各种版本的谣言通过口耳相传、公用电话、甚至刚刚兴起的网络聊天室和BBS论坛,添油加醋地传播着。
“变态连环杀手”、“专杀女人”、“外国流窜来的”、“警方束手无策”……这些词汇像一大团乌云笼罩在晏城上空,国庆前夕的喜庆氛围被冲刷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全城的恐惧和猜疑。
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开始整天堵在市公安局门口,要求给个说法。死者家属披麻戴孝跪在市政府门口喊冤,哭号着要血债血偿。上级领导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措辞越来越严厉,要求限期破案的压力如同巨石,重重压在每一个参战民警的心上。
刑侦支队会议室,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黑板上写满了三起案件的信息,线索杂乱如麻,又似乎隐隐指向某个方向,却始终隔着一层迷雾。
雷骁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因为连续熬夜和焦虑变得沙哑。
“我们先从现有的证据出发进行分析。鞋印对比了,是市面上最常见的解放鞋和一款运动鞋,销量巨大,无从查起。指纹和掌纹不全,数据中心做过比对,没结果,可能凶手没前科,也可能是流窜作案我们数据库里没有存档,也可能指纹不清晰无法比对。纽扣、打火机都是最普通不过的东西,来源无法追查,总之……连技术大队、数据中心现在也束手无策!”
雷骁咬着牙说话:“城西垃圾站、东郊废弃小公园、城北棚户区,案发地点相距百里,忽东忽西,毫无章法可言。凶手到底想要干什么?他的犯罪动机是什么?还会不会继续犯案?什么时候动手?在哪动手?我们查了四天,一无所获!”
传统的摸排走访,在人海茫茫且凶手行为模式毫无规律的情况下,如同大海捞针,进展缓慢。每拖延一分钟,下一个受害者出现的风险就增加一分,社会的恐慌就加剧一层。
雷骁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烟灰缸跳了起来:“我们现在就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却连凶手的一丝线索都没有。国庆节眼看就到了,到时候要是再发案……我怎么对得起这身警服,我们怎么跟老百姓交代!”
他喘着粗气,目光扫过会议室里一张张疲惫而焦灼的脸。
必须抓紧时间、动用一切力量,将那名制造恐慌的、残害了三名女性的凶手,从茫茫人海里揪出来!
第137章 模仿
刑侦支队一大队的市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烟雾缭绕,气氛凝重。
黑板上贴满了三起命案现场的血腥照片和地形图,红色的记号笔将一个个问号和零散的线索连接起来, 却始终无法汇聚成一个清晰的焦点, 破案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肩头。
目前三起凶杀案的做案手法各异, 残忍无比,第一起案件剥皮、第二起案件剖腹取内脏,第三起案件斩首砍头,完全超越了普通人心中对“恶”的定义,这让刑侦经验丰富的雷骁都觉得棘手无比。
刑侦支队这几年来一直推行姜凌提出的三定侦查法, 并且以此破了不少案件。但今天却让雷骁犯了难。
定性质,怎么定?
你说犯罪动机, 求财、求名、求报复、求变态满足感……总得有所图吧?这三起杀人案看上去完全是杀人取乐,拿人命来练手!
难道遇到了变态杀人魔?
如果是这样,那他大概率还会继续做案,这是对警方的挑衅!浓浓的危机感, 让雷骁有些心神不宁。
雷骁挥了挥手:“今天是案情分析会,大家畅所欲言吧, 别让我一个说话。”
范威沉吟片刻后第一个发言:“雷队, 证据我们还是有一些的。同样44码大脚鞋印、不清晰的掌纹与指纹,再加上下手对象都是体型偏瘦的年轻女性, 我推测这是一起变态连环杀人案,可以并案侦查。”
雷骁烦躁地耙着头发, 声音沙哑:“并案,肯定并案!这做案手法都又狠又邪门,可是又都不一样。连犯罪动机都找不到,怎么定性质、定范围?”
范威脑中忽然闪过几年前的案子:“雷队, 你还记得姜凌第一次来局里做三定侦查法讲座、还是她父亲联手精准画像的那起麻绳杀人案不?”
听到他这一说,大家都想起来了。
“对对对,我还记得。那起连环杀人案里,凶手使用相同的凶器,而且在每个现场留下相似的粉笔圆圈标记,作案手法一致,有明显的系列作案特征。”
“他下手的对象,看似有男有女,没什么共通点,但最后姜主任发现都是工作顺利、家庭幸福的人。”
“咱们一开始以为是激情杀人,可是姜凌上来就分析犯罪动机,说报复社会的可能性较大。”
范威见大家都还记得这起案件,便继续说话:“是,那起案子用的就是三定侦查法,再加上精准画像,破得很快。要不……我们参考一下那起案子?”
郑瑜摇头:“范队,我感觉今天这三起杀人案与麻绳杀人案不一样。”
雷骁示意她往下说:“有什么不一样?郑副队你展开说说。”
郑瑜现在是一大队副队长,她面色凝重:“更凶残、更变态!说实话,当刑警这么多年,杀人案也处理过不少,但真正像现在遇到的以杀人为乐的变态连环凶手案却从所未有。尤其是,剖腹取内脏,现场血淋淋,看着瘆得慌。”
说到这里,郑瑜站起身,指着白板上挂着的一张照片说:“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留意到现场这一堆呕吐物?据法医鉴定,有酒、有肉、有菜、有饭,与受害者胃内物不同,推测是凶手留下的。你说奇怪不奇怪,凶手敢杀人剖腹,怎么还会呕吐?是害怕吗?如果是害怕,那说明他是生手!用手掏出内脏他也会怕!”
郑瑜的搭档梁亮却有不同意见:“既然有酒精成分,那说明凶手杀人前喝过酒,也可能是醉酒导致呕吐。正常人谁干得出来用不锋利的金属片剖腹取内脏这么恶心的事情出来?他怎么可能会害怕!”
郑瑜依旧坚持己见:“虽然不排除醉酒可能,但我感觉更像是恐惧引发的心理不适。”
雷骁抬手在贴满各种现场照片的白板上重重拍了两下:“三定侦查法第一步,咱们得先定性质。可是从现有的证据来看,对方极其凶残,手法各异,和传统的报复杀人特征并不一致。大家再探讨一下,凶手的做案动机是什么?”
传统的三定侦查法摸排走访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从目前三起案件来看,凶手随机选择目标,案发地点分散,留下的痕迹虽多却杂乱无章,指向性模糊。会议陷入了僵局,一种无力感在沉默中蔓延。
梁亮站起身,大声道:“雷队,我觉得犯罪动机不仅仅是报复社会,极有可能是一种变态的满足,对方就是个反社会人格,对他而言,杀人就像是游戏。”
游戏?
一大队的刑警总体年龄偏大,听到游戏二字眉毛都拧了起来。
“杀人,只是一种游戏?”
“是那种街机游戏吗?一天到晚打打杀杀。”
“要真遇到那种变态杀人犯,那还真不好以常理度之。”
就在这时,坐在角落,曾经在金乌路派出所案件组、刚调来支队不到一年的李秋芸,慢吞吞地举起了手。
“雷队,赵队。”她声音不大,语速比较慢,“我有个想法。可能……可能不太成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年轻女警身上。
郑瑜对自己这个徒弟的观察力和韧性向来了解,她立刻投去鼓励的目光:“秋芸,大胆说!现在是集思广益的时候,任何可能打破僵局的思路都是宝贵的!”
李秋芸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我大学时……嗯,后来工作之余,从几家录像带出租店里租了不少美剧看,比如《沉默的羔羊》、《X档案》、《纽约重案组》……我,我不是瞎看,我是觉得里面有些案子很有意思……”她怕被师父和领导批评自己不务正业,正题未入,先努力解释。
“说重点!”雷骁没耐心听前奏。
“是!”李秋芸怔愣了一下,立刻加快了语速,“我发现,这三起案件的手法,和那些美剧里演的,有些地方很像!但是你说像吧,又不是太像,总之,像个小孩子抄作业一样,是那种比较拙劣的模仿。”
听到“模仿”二字,雷骁心思微动,冲她招了招手:“来,小李,你上来说!”难得有个年轻人愿意站出来,是个好苗子。多给年轻人机会嘛,有了姜凌的例子在前,雷骁现在思想并不固化,很愿意让年轻人挑大梁。
得到领导的肯定,李秋芸壮着胆子站起身,走到黑板前,拿起一支蓝色的记号笔。
她首先指向第一起垃圾站案件的女尸照片,重点圈出那些可怕的创口和尸体的摆放姿势:“你们看,受害者死前有明显被囚禁、折磨的迹象,虽然环境极端肮脏简陋,但凶手似乎在试图模仿《沉默的羔羊》里‘水牛比尔’的做案手法。”
雷骁没看过《沉默的羔羊》,当下便问:“水牛比尔是个什么东西?他的做案手法与犯罪动机是什么?”
李秋芸很有耐心地解释:“这是电影里的一个变态杀手。比尔在童年时期遭受了继母的虐待,这使得他对自己的男性身份产生了厌恶,并渴望转变为女性。由于无法通过正常的医疗手段实现变性,他选择了极端的方式,试图通过剥取女性的皮肤并将其穿戴在自己身上,来实现自己成为女性的愿望。”
范威感觉胃里有些翻涌。
杀人剥皮穿在自己身上?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皱眉道:“我就说那些外国电影不是什么好东西,尽拍些血腥暴力的内容!我建议以后扫黄组把这些片子都列入禁片。”
雷骁看了范威一眼:“现在先不要管什么扫黄,让小李说案子。”
范威闭上了嘴。
李秋芸一开始上台还有点不自在,但是说到自己熟悉的领域,渐渐找回自信,声音清晰而冷静:“这部片子是挺血腥的,不适合心性不稳的青少年观看。不过我今天想说的,是凶手在试图模仿水牛比尔的做案手法。你们看,至少囚禁、剥皮这两点是符合的。不过他使用的工具不够锋利,剥皮手法也不熟练,搞得血肉模糊的挺吓人。”
对上李秋芸那双冷静的眼,听着她慢条斯理的分析,和她一起从金乌路派出所调到一大队、正在和她谈恋爱的吴建斌打了个寒颤。
——女友对变态杀人魔似乎很有研究啊,谈起剥皮二字时,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
和吴建斌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看向李秋芸的目光都变得端正老实了许多。
李秋芸并没有察觉到同事们的情绪变化,将笔尖移到第二起东郊废弃小公园杀人案的照片上,那张腹部被遭受恐怖切割、内脏部分缺失的照片令人极度不适。
“第二起案件模仿的痕迹看着就明显一些。他很可能想模仿《X档案》里那个变态杀手图姆斯,杀人后摘取特定器官并食用,以达到长生的目的。”
不等李秋芸说完,雷骁感觉脑子有点乱:“你等一下!你说的这个电影里有个变态杀手,杀人取脏器是为了吃?”
李秋芸点了点头:“对啊,图姆斯的杀人动机源于他对人类生理学的痴迷。他相信通过收集不同人的特定器官,可以延长自己的寿命。具体来说,图姆斯会在杀害受害者后摘取他们的肝脏,并将其食用。他认为肝脏是人体中再生能力最强的器官,通过食用他人的肝脏,他可以获得这种再生能力,从而延缓衰老,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
这一下,所有人都有些生理不适。
郑瑜面色有些发白,忍着没吐:“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变态?可恶!这种美剧,必须禁止播放。”
李秋芸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美剧,尤其是这种罪犯片,压根就不怕那些血腥暴力的画面,听说领导们都说要禁片,不由得有些着急,嘟囔了一句:“那边是分级播放,小朋友不让看。再说了,《X档案》是电视剧,不是电影。”
雷骁还是很会掌握会议节奏的,大手一挥:“别纠结这些细节。小李,你的意思是,这第二个案子是在模仿电视里的变态,杀人取肝脏自己吃了?”
一阵“呕……呕……”声从底下传来,吃人肝脏?实在是太挑战人性!
范威咬着牙说:“不对啊,第二个案子里,凶手取的不是肝脏,而是胆囊,而且还把腹腔弄得一塌糊涂,不太像你说的那个图姆斯的手法。”
李秋芸的表情很淡定:“对!所以我说凶手是在模仿,而且是那种拙劣的模仿。他根本搞不清解剖结构,恐怕开腹之后连肝脏在哪里都不知道。法医报告明确指出,受害者的胸腔和腹腔有被胡乱拉扯、切割、探索的痕迹,根本不是精准摘除,更像是一种盲目的、好奇又恐惧的破坏欲。而且——”
她加重了语气,强调了一个极易被忽略却至关重要的细节,也是郑瑜刚才强调过的地方:“刚才我师父说了,在距离尸体不远处的墙角,有一小堆呕吐物,经检验确认不属于受害者,而是属于凶手。亮哥说可能是醉酒,但我更倾向于是恐惧。凶手根本承受不了自己实施的极端暴力行为所带来的生理和心理冲击,他感到强烈的恶心和不适,他甚至可能一边行凶一边吐。这完全符合一个初次尝试极端暴力、被血腥场面刺激到崩溃的新手特征。要知道,一个真正的、冷血的惯犯绝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李秋芸描绘的画面太过真实,所有人都沉默了。
徒弟和自己意见一致,郑瑜很是欣慰。
雷骁点头道:“行,先按恐惧来处理,这说明凶手是在模仿,是对着电影、电视剧学习。但他还是初学者,所以行为比较拙劣、生硬,给我们的感觉是毫无章法。”
说到这里,雷骁示意李秋芸继续:“小李,做得不错,有你师父的风范。你接着往下说,这第三起案件又是在模仿谁?”
第三起棚户区案件的照片上,清楚地展示出受害人颈部遭受恐怖切割、身旁还有用血绘制的诡异符号。
李秋芸面露不屑:“我为什么说凶手是新手呢?从这第三起案件就能看得出来。他原本打算斩首,模仿七十年代M国一名外号叫做卡斯帕绞杀魔的凶手,他的手段多变且极其暴力。他曾将一名受害者的头颅砍下,并放在其家中的桌子上,以此作为对警方和社会的挑衅。只可惜,这个人低估了斩首的难度,用不趁手、不锋利的工具,折腾了半天也没把头砍下来,最后只好作罢。”
吴建斌举起手,声音有些弱弱的:“秋芸,你的意思是,凶手原本是打算砍了受害人的头之后拿回家放在桌上?”
李秋芸冲他眨了眨眼:“这我不清楚,等抓到他之后可以问问。我只是找到了这么一个罪案,证明凶手的第三起案件已经不仅仅是杀人泄愤或者满足其变态满足感,极有可能是展示力量,故意羞辱警方和受害者家属。”
雷骁疲惫地闭了闭眼,待睁开眼时,愤怒给予了他力量,整个人变得精神奕奕:“既然他向我们警方宣战,那我们必须给他迎头一击!”
所有人也都同仇敌忾,个个咬牙切齿。
“对!必须把这个畜生千刀万剐!”
“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混蛋绝不能让他得逞。”
“咱们必须抓紧时间,按照他的作案地点,从西到东再到北,好像要把晏市包围起来一样,说不定下一个地点就在城南!”
第138章 数字
听到底下有人说下一个案子会在城南, 李秋芸思索片刻之后道:“从目前的分析来看,连续三次犯案未被抓,不断模仿美剧杀人的凶手自信心日益膨胀, 一定会再次做案。具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或许在第三起案件中留下了一些线索。”
李秋芸指向第三起公园弃尸案的那几个符号特写:“这几个符号被血淋淋的几个大写的叉‘X’所遮盖, 根本看不清楚原本画的是什么。我看过很多罪案剧,有些杀手都会在现场留下特定符号来满足其扭曲的仪式感,完成他们想象中的作品。”
她转过身,面对会议室里所有凝神倾听的人:“如果我们能够解析出这个‘X’底下到底写了什么,或许就能推断出下一起案件的发生时间与地点了。”
说完这句话, 李秋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罪案剧里是这么写的, 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啊。”
雷骁示意她坐回座位:“小李分析得很好,为我们提供了新的思路。技术大队正在对现场符号进行处理,今天应该能够出结果,到时候我们再来分析。现在……”
他环顾四周, 提高了音量:“时代在变,罪犯的作案手法也在变、犯罪动机也会变。小李同志的分析跳出了传统的仇杀、情杀、财杀等惯有思维框架, 引入了一个全新的、带着九十年代流行文化色彩的视角, 能够合理地解释现场矛盾与混乱的根源。因此,我赞同以上推断:这三起凶杀案, 是一个模仿者的笨拙表演。”
郑瑜凑近徒弟,悄声夸奖:“干得漂亮!”
李秋芸看着郑瑜, 嘴角微勾、眸光晶亮。被领导肯定、师父夸奖的感觉,真不错。
雷骁继续总结:“凶手在试图模仿罪案剧中的杀手,但却很拙劣,七像八不像的, 工具也不趁手、不锋利,从这一点来看,凶手应该年纪不大,社会经验不足,心理承受能力差,情绪极不稳定。”
“但同时,凶手沉迷于那些血腥暴力的境外影视作品,并试图模仿里面的情节来获得某种心理满足,比如说得到认同、得到关注,以此来宣泄他在现实生活中无法排解的负面情绪。他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杀手,更像一个……走火入魔的、疯狂的、可悲的影迷。”
“因此,我认为,这三起案子完全可以并案侦查,侦查方向应该立刻调整为重点排查:近期大量观看过类似境外暴力犯罪影视作品、性格孤僻内向、可能有社交障碍或现实受挫经历,比如失业、失恋的年轻男性,年龄范围可能在16至25岁之间。”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郑瑜第一个发言,语气果断:“雷队,赵队,我完全赞同秋芸的判断!我们之前可能确实陷入了思维定式。这条基于犯罪模仿的心理画像线索非常宝贵!我建议,立刻以此为核心,重新梳理整合所有现场证据,尤其是那些看似画蛇添足、多此一举的模仿痕迹。”
范威站起身,目视众人。
“好,那我们重新进行三定侦查法分析。首先,确定性质。这是一起系列模仿型连环杀人案,凶手为低组织能力、高宣泄需求的年轻模仿者,动机源于扭曲的心理需求与影视剧刺激,非传统恩怨情仇。”
“接下来,确定侦查范围。立即行动!重点排查全市范围内的录像带出租店,尤其是那些以出租境外暴力、惊悚、犯罪类影视出名的、音像店、以及可能传播此类内容的地下渠道。同时,在各辖区摸排符合心理画像的男性,年轻、孤僻、有暴力视听癖好、近期可能受挫的年轻男性群体。”
范威看向李秋芸:“小李,你看美剧比较多,马上列个清单,把你熟悉的、常去的音像店名称、地址写下来。”
李秋芸立刻站起身,大声道:“是!”
范威继续布置任务:“我们必须定时破案,目标是国庆前。必须争分夺秒,锁定嫌疑人,坚决阻止其再次作案,彻底平息社会恐慌,保障国庆期间绝对安全!”
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回应:“是!”
砰!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赵景新带着技术大队两名核心成员快步走了进来。他们面色凝重,显然是刚刚完成了某项紧急分析工作,连敲门都省了。
“雷队,赵队,郑队,正好你们都在。”赵景新没有任何寒暄,直接走到主控电脑前,将一个U盘插入,动作干净利落,“我们对第三起案件现场的所有高清照片进行了二次技术处理,尤其是这个符号——”
组员将一张经过多重锐化、对比度增强和边缘处理的超清图片投射到中央大屏幕上。那原本在原始照片中显得模糊混乱的血色涂鸦,此刻变得清晰了许多。
赵景新指着图片:“我们排除了大部分无意义的划痕和飞溅血迹,发现这不是无意识的涂鸦,也不是什么复杂的花纹,而是数字。数字被凶手用一种扭曲、颤抖甚至可能带着某种剧烈情绪的方式书写了下来,但基本的结构和笔画特征可以被识别。”
激光笔的红点稳稳地圈出三个部分:“看这里,这个椭圆形的闭合结构,虽然歪扭,但是一个0;这里,这笔直的下行线和短促的横杠,尽管笔画断开且潦草,但模式符合7;最后这个,”光点移动到最下方,一个看起来像被随意绕圈的线条,“仔细看它的起笔和收笔方式,还有这个环状结构,虽然写得极差,但确是9无疑。”
0, 7, 9。
三个简单的阿拉伯数字,以这种血淋淋的方式,出现在残忍的谋杀现场,显得格外诡异、冰冷,又充满了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刻意感。
会议室内刚刚因为李秋芸的分析而稍稍活跃的气氛,瞬间再次冻结。所有人都盯着这三个数字,试图解读其背后的含义:日期?门牌?某种代号?还是凶手的随机乱写?
有人举手提问:“有没有可能,是日期?下次作案时间是9月7号……不对啊,第一次犯案时间是9月12号,第二次犯案时间为9月16号,第三次犯案时间为9月18号,下一次怎么也不可能是9月7号嘛。”
另一个发言:“有没有可能,是他原本打算9月7号作案,后来因为某种原因推迟了?”
马上就有人接口:“那0呢?你们说了半天,只涉及到9、7这两个数字,根本没提到0这个数字啊。”
日期这一条卡了壳,大家又试图往门牌号上进行讨论。
“709?”
“907?”
“079、097?”
突然,有人想到了什么:“有没有可能是身份证尾号?”
马上又有人回应:“三名受害者的身份证尾号里没有同时包含0、7、9这三个数字。”
“那……有没有可能是下一位受害者的身份证尾号?”
一想到这种可能,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范威立刻对雷骁说:“雷队,咱们得立刻筛查全市居民身份证尾号,后面三位是0、7、9的都得重点关注。”
雷骁皱眉道:“这个工作量很大啊。”
郑瑜立刻建议:“联系数据中心吧?电脑查起来比较快。”
压力现在给到了数据中心。
在数据中心强大的运算能力下,筛选指令发出后不久,结果便赫然呈现在大屏幕上。整个晏城市,身份证号码尾数包括“0、7、9”这三个数字的35岁以下年轻女性共有百余人。但当加上“体型瘦弱”这一根据前三位受害者总结出的粗略体貌特征,以及初步排查掉的明显不符合条件者后,范围急剧缩小。
雷骁拿到名单,先夸了一句数据中心的效率:“反馈真快!幸好今年录入了居民信息,数据中心还真是一刻都没闲着。这要是靠各个派出所户籍民警去手动查找,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名单上这三个名字,被红色边框醒目地标注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苗薇,22岁,晏城第二纺织厂女工,现居住在城东区棉纺厂职工宿舍3栋207室,因为是集体宿舍,夜间下班需独自经过一段灯光昏暗的厂区小路。苗薇身高约158cm,体重约42公斤,非常瘦小,梳着简单的马尾辫,长相清秀但面色有些苍白,常带着疲惫感。穿着朴素,多是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或廉价的的确良衬衫。
她来自晏城下辖县农村,家境贫寒,初中毕业后即进城打工,为人老实内向,在厂里几乎没什么朋友,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安静女孩。生活轨迹极其简单,基本就是“宿舍-车间-食堂”三点一线。最近因为夜班产量问题被小组长批评过几次,情绪有些低落。她是三名女性中,生活工作环境与前三起案件事发地气质最为接近的一个。
第二个目标人物,是廖婷婷,24岁,晏城师范大学应届毕业生,目前处于待业状态,偶尔做家教兼职。她现在住在与同学合租的老式居民楼的顶楼,没有电梯,楼道灯常坏。廖婷婷身高163cm,体重约45公斤,戴一副黑框眼镜,文静瘦弱,带有书卷气。喜欢穿长裙和针织开衫。
她家在外省,是家中独女,父母是普通工薪阶层。学习成绩优异,但性格有些孤高,不善交际,毕业求职屡屡受挫,近期情绪较为焦虑迷茫。为了节省开支,与同学合租在距离市区稍远、租金便宜的老小区。晚上常常为了散心或者做家教晚归。
最后一个目标女性名叫彭丽娜,19岁“蓝月亮”发廊的实习洗发小妹,住在发廊老板提供的集体宿舍里,宿舍位于发廊后巷的一栋老旧阁楼,环境复杂。她身高160cm,体重约44公斤,打扮比实际年龄成熟,尝试烫发和化妆,但难掩稚气。身材纤细。
彭丽娜来自本省偏远乡镇,早早辍学进城打工。性格比前两位外向一些,带着点小地方来的野性和对城市生活的憧憬,但也因此更缺乏防备心。发廊工作下班极晚,通常要到凌晨,需要独自穿过复杂的后巷才能回到宿舍。爱看言情小说和时尚杂志,偶尔会去附近的露天舞厅跳舞。
这份名单被迅速打印出来,分发到刑侦支队每一位成员手中。
雷骁看着这三个名字和她们简单的背景介绍,眉头紧锁,这三个女孩子都除了苗薇住在城东,其余两个都住城南,都年轻瘦弱,居住环境恶劣,经常会走夜路,如果被有心之人盯上,的确危险。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
“三个人,三个组!立刻行动!”
“郑瑜,你带一队人,去纺织厂找苗薇,跟她厂领导沟通,最近派人接送她上下夜班,或者干脆调成白班!同时排查她厂区和宿舍周边所有符合画像的嫌疑人!”
“范威,你带二组,去师大和那个合租房找廖婷婷,提醒她近期减少夜间外出,务必结伴而行,同时排查大学城周边的录像厅和出租屋!”
“三组跟我,去那个蓝月亮发廊。这种地方下班最晚,最危险,得重点布控!”
“技术队,继续深挖这三个人的社会关系网,看有没有交叉点或者潜在的威胁源!”
“同时通知她们辖区派出所,立刻上门进行初步的安全提醒!”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刑侦支队再次行动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正在与凶手赛跑,这三个名字,可能就是凶手下一个可能的目标。保护她们,并以此为饵,或许就能抓住那个拙劣的模仿者、变态的杀人犯!
第139章 第4个
雷骁的命令一下,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迟疑的时间,三支精锐小队迅速分流, 无声地融入晏城黄昏将至的喧嚣与暮色之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仿佛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潜在的危险逼近。
郑瑜带领的一队人马最先抵达城东第二纺织厂。巨大的厂区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 厂房老旧,机器轰鸣声透过墙壁隐隐传出,带着一种某个时代即将末落的颓势。
厂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听到警方来意和苗薇可能面临的危险时,额头瞬间沁出了冷汗, 连连表示配合。调班手续涉及车间排班和人事,即便特事特办, 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将苗薇彻底调离夜班。
这意味着,至少今天夜里,危险依然存在。
“郑警官,您放心, 我立刻安排,让她们车间小组长找两个可靠的女工, 这几天上下班, 特别是夜班,必须同进同出, 一刻也不能落单。”厂长擦着汗保证。
郑瑜表情严肃:“不仅仅是上下班路上。宿舍区内部,尤其是她所在的楼层和房间, 也需要加强留意。凶手很可能会对她的生活环境进行过窥探。”
很快,命令下达。
苗薇被车间主任叫去谈话,当她听到自己可能被一个连环杀手盯上时,那张本就苍白的小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手指绞着洗得发白的工装下摆,身体微微颤抖,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她只是一个普通甚至卑微的女工,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种电视里才有的可怕事情产生关联。
“我,我知道了。谢谢领导……谢谢警察同志……”她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哭出来。那个传说中会剖腹掏心的恐怖杀人犯可能盯上了自己?只是想一想她的眼泪就根本止不住。
傍晚六点,晚班工人开始陆续进入厂区。
郑瑜和队员们早已分散布控。重点自然是那条从厂区侧门通往宿舍楼的必经之路。这条路长约三百米,一侧是三米高的厂区红砖墙,墙头上拉着老旧的铁丝网;另一侧是一片用破旧蓝色挡板围起来的待建工地,荒草丛生。路面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仅有五六盏路灯,光线昏黄,间隔遥远,灯光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侦查员们化装成下班工人、路边小贩、甚至是工地滞留人员,悄无声息地占据了所有有利观察点。狙击手在远处一栋较高的居民楼顶设立了隐蔽观察哨,高倍望远镜和夜视仪对准了这条死亡通道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的通讯器都调到同一频道,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必要通话,空气安静得只能听到远处城市的噪音和近处荒草里的虫鸣。
第一晚,平静度过。苗薇在两个身材相对高壮的女工友陪伴下,快步走回了宿舍,除了紧张地左右张望,并无任何事情发生。
第二晚,依旧风平浪静。连续的高度紧张让一些队员开始感到疲惫,但郑瑜的眼神依旧锐利,她不断提醒大家:“凶手可能在观察,在等待我们松懈的那一刻。”
第三晚,小插曲不期而至。
晚上九点四十分,苗薇和工友的身影刚出现在厂区侧门口。几乎同时,一个穿着同样工装但显得邋遢许多的年轻男子从墙根的阴影里站起身,扔掉烟头,迎了上去。他脸色阴沉,眼神里带着一股偏执的怨气。
“苗薇!”他喊道,声音沙哑而突兀,打破了环境的相对宁静。
苗薇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往工友身后躲。
“张志强?你……你怎么又来了?”一个工友壮着胆子问道,语气里满是厌恶。
“没你事!”名叫张志强的男人不耐烦地吼了一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苗薇,“苗薇,你为啥躲着我?我就想问你句话,那男的是谁?是不是因为他你才跟我分的手?”
“你胡说什么!没有别人!”苗薇带着哭腔反驳,试图绕开他。
张志强却一步跨前,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撒谎!我都看见了!前天晚上有个男的送你到厂门口!”
暗处,所有侦查员的心都提了起来。郑瑜对着麦克风低语:“A组、B组,缓慢靠近,听我指令。狙击组,报告情况。”
“狙击组报告,目标情绪激动,但未发现持有武器。周围未发现其他可疑人员。”
就在张志强用力拉扯苗薇,几乎要将她拽离两个工友的保护圈时,两名扮演成刚下班工人的侦查员已经无声地贴到他的身后。
“哥们儿,干啥呢?大晚上拉扯扯扯的,不好看吧?”一个侦查员伸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张志强肩膀上,力道却不容抗拒地将他掰离苗薇。
另一名侦查员则顺势挡在了苗薇身前,亮出了证件:“警察!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警……警察?”张志强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惊愕和慌乱取代,抓着苗薇的手也松开了。他显然没想到会惊动警察。
迅速的控制和盘问在路边进行,结果令人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
张志强,苗薇的前男友,同在城东工业区另一家工厂工作,因怀疑苗薇分手另有隐情而多次纠缠。所谓“送到厂门口的男人”只是那晚恰好同路的一个热心老工人。他对连环凶杀案一无所知,只是一个被失恋冲昏头脑的可怜虫。
郑瑜严厉警告了他,并让厂区保安将其列入重点注意名单,禁止其再进入纺织厂区域。苗薇被安全送回宿舍,经过这番惊吓,苗薇的情绪更加低落脆弱。不过好在没有遇到杀人犯,在郑瑜的安慰与鼓励下,苗薇渐渐恢复了精气神,和工友们一起走进宿舍楼。
郑瑜看着宿舍楼亮起的灯光,眉头紧锁。排除了一个干扰项,但真正的威胁依旧隐匿在黑暗中,耐心得令人心焦。
凶手,似乎并未将目光投向这个安静的厂区——
范威带领的二队面临的则是另一种复杂环境。师范大学周边大多都是年轻的学生群体,但也混杂着大量出租户、小商贩和社会人员。廖婷婷租住的那栋六层老式居民楼位于一片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找到廖婷婷的过程相对顺利。面对上门表明身份的警察,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姑娘显得十分惊愕和紧张,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页。
她的合租室友同样一脸惶恐。
要不怎么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呢?连环杀人案还未侦破,警方明明严控消息外传,但偏偏连廖婷婷以及室友们都知道现在市里出了个恐怖杀人犯,专挑女性下手,手段极其残忍。
范威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明了情况。当然,他刻意隐去了最血腥的细节,只强调近期有针对独行女性的恶性案件发生,而现在因为某个不能透露的细节,警方推测她可能被列为潜在风险对象,建议她近期尽量减少夜间外出,必要时一定要结伴。
廖婷婷脸色发白,推了推眼镜,声音有些颤抖:“我,我最近晚上确实有时会去做家教,或者去图书馆……”
范威语气很坚决:“暂时都停了吧,或者务必让同学接送。毕竟……安全第一。”
廖婷婷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后怕和迷茫。一个刚刚步入社会、求职屡屡受挫的毕业生,突然被卷入这样的风波,无疑雪上加霜。
布控随即展开。
这栋老楼有多个出入口,楼道黑暗曲折。侦查员们分散在楼下的麻辣烫摊、复印店、以及对面楼的出租屋里,二十四小时轮班,紧盯着楼门口和廖婷婷可能经过的巷口。
另一组人则对周边区域所有符合“年轻、孤僻、有暴力视听癖好”特征的人员进行了密集摸排,重点自然是几家隐藏在巷深处的录像厅和出租大量境外影视的音像店。名单上列出了一长串名字,经过连日排查,大部分都因不具备作案时间或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而被排除。
第三天晚上十点多,廖婷婷因为最后一节家教课结束,虽有一名同住女生前去接她,但回到所住居民楼楼下时,时间已晚。更不巧的是,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拍手跺脚都没有反应,入口处一片令人心悸的漆黑。
布控的侦查员看着她们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进了黑暗的楼道。就在侦查员准备从隐蔽点靠近,确保她们安全上楼时,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旁边一条更黑的小巷里钻了出来,满身浓烈的酒气隔着几米远都能闻到。
那是个穿着花衬衫、剃着板寸的年轻混混,眼神迷离,脚步虚浮。他看到刚消失在楼道黑暗里的两个女孩身影,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了一句,竟也跟着挤了进去。
狭窄的楼道顿时成了危险的陷阱。
“喂……俩妹妹,等等哥哥啊……”流里流气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带着令人作呕的醉意,“这么晚才回来,辛苦了吧?哥哥请你们吃宵夜去啊……”
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女孩们压抑的惊呼声。
“跑啥嘛……聊聊嘛……”混混的脚步声也变得急促起来,似乎追了上去。
“啊!你干什么!别碰我!”廖婷婷的惊叫声清晰地传了下来。
楼下负责监视的侦查员心头巨震,对着麦克风低吼:“目标楼道有情况!疑似骚扰!请求立即干预!”
不等指令回复,距离最近的两名侦查员已如猎豹般从藏身处冲出,扑向楼道口。楼上也有侦查员闻声向下包抄。
手电筒的光束猛地划破黑暗,只见那个混混正一手撑着墙,另一只手试图去拉扯廖婷婷的背包带子,几乎将两个女孩堵在了楼梯拐角。
廖婷婷的室友吓得浑身发抖,廖婷婷则奋力向后躲闪,脸上满是惊恐。
“警察!干什么的!趴下!”侦查员一声雷霆般的暴喝,在楼道里产生回响。
混混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和强光吓得一哆嗦,动作僵住,酒似乎醒了一半。他茫然地回头,看到几名精干男子迅速逼近,顿时怂了,高举双手:“警察……同志!误、误会,我,我就跟妹妹们开个玩笑,我住这栋楼的……”
迅速的控制和核查很快搞清了状况。
又是一个干扰项。醉酒混混,本地人,无业,有小偷小摸记录,但与此案无关。纯属酒后失德,见色起意。
廖婷婷被护送回房间,吓得脸色惨白,许久说不出话。
警方加强了对这栋楼的巡查,并联系社区,要求立刻修复所有楼道照明。
然而,真正的威胁依旧隐匿无踪——
雷骁亲自坐镇指挥的城南线,环境最为复杂棘手。
“蓝月亮”发廊坐落在一片老城区的繁华地段,门面不大,但霓虹灯招牌格外醒目。即便是夜晚,这里依旧人流如织,各色人等穿梭不息。发廊后巷则是另一番景象,狭窄、潮湿、堆满垃圾箱和杂物,仅有的两盏路灯一盏熄灭,一盏忽明忽暗,散发着腐败和危险的气息。错综复杂的小巷像迷宫一样四通八达,监控?压根没有。
警方不得不投入了最多的资源。
侦查员化装成摩的司机、夜市摊贩、醉酒客人在发廊门口徘徊;后巷的几个关键出入口和彭丽娜居住的老旧阁楼附近,都设置了隐蔽观察点;一辆经过伪装的监控车停在远处街角,车内屏幕分割成数个画面,实时传输着各点位秘密拍摄到的影像。
雷骁坐镇车内,面色冷峻地盯着屏幕。
彭丽娜是三个女孩中最难保护的一个。她年轻、外向,带着小镇姑娘初到大城市的懵懂和大胆。警方通过发廊老板对她进行了安全提醒,她当时点头如捣蒜,但显然没太往心里去,依旧和姐妹们嬉笑打闹,对顾客的热情招呼也照单全收,缺乏足够的警惕心。
第二天晚上,插曲就上演了。
晚上十一点左右,一个满脸通红、喷着酒气、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从发廊里摇摇晃晃地出来,一只手还紧紧抓着彭丽娜的手腕。彭丽娜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尴尬笑容,试图挣脱。
“走嘛……小妹儿,跟哥哥出去耍嘛。就吃个宵夜,唱唱歌,哥哥给你买新衣服……”中年男人舌头打结,声音油腻而大声,引得路人侧目。
“老板,真不行,我们这里有规矩,不能出去的……”彭丽娜挣扎着,求助地看向门口的领班。
领班赶紧上前赔笑:“哎呀,张老板,您看……丽娜她今天真不方便,要不我帮您叫别的妹妹?”
“滚蛋!我就要她!”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推开领班,力气颇大,差点把领班推倒,“老子有的是钱!装什么清高!”
监控车内,气氛瞬间紧张。
雷骁盯着画面里彭丽娜被抓住的手腕和那男人蛮横的态度,对着麦克风冷声道:“01、02,上前干预。策略,冒充熟人拉开,注意掩护身份,绝对保护目标安全。”
发廊门口,一名摩的司机和一名夜市摊贩立刻动了。
摩的司机扔下烟头,笑着迎上去:“哟!张哥!哎呀真是你啊。喝尽兴了?走走走,兄弟我知道有个新场子,好得很,正想找你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熟络”地搂住那中年男人的肩膀,巧妙地将他和彭丽娜隔开。
另一名夜市摊贩也凑过来:“就是就是,张哥,这儿人多眼杂,咱哥们儿换个地儿潇洒去!”
两人一唱一和,半推半劝,几乎是将那骂骂咧咧、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的中年男人“架”离了发廊门口,走向远处黑暗的巷口,那里有车辆准备将其带离现场进行教育安抚。
彭丽娜愣在原地,看着解围的路人,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被领班拉回了店里。她拍了拍胸口,对姐妹们说:“吓死我了,幸好遇到熟人了……”她完全没意识到,这是警方为她化解的一场潜在危机。
后续调查证实,这位“张老板”只是个常见的难缠顾客,与目标案件无关。
时间在高度紧张和重复的监视中流逝。一连数日,三处布控点都处理了类似的意外状况,排除了一个又一个干扰项。然而,那个他们真正等待的目标——那个沉浸在模仿杀人游戏中的凶手,却如同人间蒸发,没有露出一丝马脚。
名单上的三个女孩生活似乎恢复了暂时的平静,但警方心中的弦却越绷越紧,几乎到了临界点。
会议室白板上那三个血红色的数字“0、7、9”仿佛在不断膨胀。推断错了?凶手敏锐地察觉了警方的行动而改变了计划?那组数字另有含义?还是说,他们的侦查方向从一开始就存在偏差?
疑问一:凶手从什么地方获得受害者的身份证号?又为什么要在案发现场写下那三个数字并打上叉叉?
疑问二:凶手的作案工具粗糙、模仿手法拙劣,但可以肯定的是,凶手极其残忍,下手决不留情。这样一个冷血杀手,会在见到剖开的腹部时呕吐?
先前虽然刑侦支队内部有所疑问,但保护受害人的思想驱使之下根本没有时间犹豫一秒。难道,是我们搞错了?
继续保护这三名女孩需要耗费大量警力,还要不要继续?
压抑和焦虑在专案组内部无声蔓延。
每个人眼底都带着血丝,烟灰、泡面盒子、茶叶残渣堆满了垃圾桶。雷骁的压力最大,他几乎寸步不离指挥车,反复查看所有监控记录和排查报告,试图从中找出被忽略的蛛丝马迹。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僵持与等待中,第四天晚上十一点刚过,一个急促、略带喘息但异常清晰的报警电话,打破了刑侦支队指挥中心的沉寂,也让雷骁身边的通讯器骤然响起。
“我要报警……我刚才,在城南兴业路那边的巷子里,差点被人杀了!”
报警人是一名女性,声音因奔跑而急促,带着明显的惊魂未定,但语调却异乎寻常的冷静,显示出极强的心理素质,“他拿了一把很大的剪刀,像裁缝用的那种,但特别长,刀尖磨得发光,我踢了他一脚,拼命跑才逃出来……”
雷骁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抓过通讯器,按下录音键,声音沉稳但语速极快:“不要慌,告诉我具体位置!对方有几个人?有什么特征?”指挥车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兴业路和三民巷交叉口,往东大概一百米,那边有个死胡同……就他一个人。”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稳呼吸,“他个子很高,非常壮,感觉有一米八五。穿着深色衣服,好像喝了酒,离老远就闻到酒气,动作有点晃,但扑过来的时候力气非常大,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完全看不清脸……”
她顿了顿,补充的细节让所有听到的人后背骤然窜起一股寒意:“他手里那把剪刀,是双手握着的,直接冲着我的肚子来的!我练过几年跆拳道,下意识侧身踢了他一脚,大概踹在他肚子上,他哼了一声,我才趁机挣脱跑的……他扑过来的时候,嘴里好像还在嘟囔着一个外国名字,我当时太慌,没听清楚。”
李秋芸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着通讯哭问:“他喊的,是不是杰克?”
报警女孩怔愣了一下,随即惊呼:“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李秋芸转头看向雷骁:“雷队,是他!他这次,模仿的是开膛手杰克,凶器是一把锋利的长剪刀!”
雷骁安抚女孩:“请确认安全,莫慌。”
女孩一边喘气一边回应:“我没事,我现在坐在一家小卖部里,有灯,他不敢来。那个凶手看着吓人,但脚步虚浮,动作生疏,被我踹了一脚就倒了地,慌手慌脚的,完全是蠢货一个!”
蠢货一个?
所有的要素似乎都指向了他们正在追捕的目标,却又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偏离。
第一,受害者并非名单上那三个被严密保护的瘦弱女性之一,而是一个有能力自卫并成功逃脱的、练过跆拳道的女性,她的身份证号尾数里并没有0、7、9这三个数字。
第二,前面三次作案,凶手虽然工具粗糙、模仿手法拙劣,但剥皮、剖腹、斩首都能顺利完成,这证明凶手冷静、残忍,有着远超常人的体能与心性。为什么这一次动手表现得像个初次犯案的新手?可是,偏偏他在模仿开膛手杰克,这一点符合前面三次案件的特征。
雷骁的脸色在监控屏幕的冷光下变得极其难看。他一边快速下达指令,要求附近巡逻警力和城南布控小队立刻赶往报警地点,搜索可疑人员并保护现场,联系120确保报警人安全,一边大脑飞速运转。
——如果凶手是在发现了警方严密布控后故意改变了策略,那就证明这名凶手极其狡猾,警觉性高,并且能够接触到成年人的身份证。卖手机的?卖BP机的?电信局?银行?社区工作人员?范围太大,排查难度再次上升。
——如果凶手是随机选择目标下手,那0、7、9这三个数字就根本不是什么身份证尾号,之前的侦查方向是错误的!
——0、7、9这三个数字到底代表什么?是凶手故布疑阵,还是意有所指?
案件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夜,更深了。
第140章 宿命
城南袭击案的突发, 让原本按照既定方向前行的侦查人员愈发忙碌。
雷骁带人火速赶往现场并进行后续部署,留在支队的其他人则继续坚守岗位,监控着三个重点保护对象的安全, 同时处理着海量的排查信息。
各种报告、电话、指令交织在一起, 整个刑侦大队都笼罩着一种忙碌而压抑的氛围, 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
另一边,数据中心。
相较于刑侦支队那边的焦灼与压抑,这里更多的是另一种高度专注的沉静。
姜凌坐在自己的座位前出神。
晏市第四起杀人案的发生,让数据中心压力倍增。
按照刑侦大队要求提供的身份证尾号包括079这三个数字的名单,并没有派上用场。
一定是漏掉了什么。
姜凌的眉头微微蹙起, 内心总是萦绕着一股不安。
雷骁按照三定侦查法做出的心理画像特征:年纪不大,社会经验不足, 心理承受能力差,情绪极不稳定,沉迷于外国罪案剧。可是在市内音像店排查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与画像相符、具备作案时间的嫌疑人。
根据数据中心提供的信息找到三名可能的受害人, 为了保护她们,刑侦支队调动了大量警力, 蹲守了四天, 可是等待他们的,却是又一起杀人案。
城南新案的发生, 证实凶手高大、醉酒、强壮,用锋利的剪刀捅腹, 模仿开膛手杰克的做案手法。幸好女生练过跆拳道,否则将会在警方严防死守之下、在刑侦支队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再发生一起血案!
这是妥妥打脸!
更是对警方的挑衅!
察觉到姜凌心绪不宁,坐在一旁的李振良说:“姜主任, 你说……是不是咱们的侦查方向出了错误?那几个数字说不定是凶手胡乱写的呢?身份证尾号的推断其实给了雷队他们错误引导?”
刘浩然对着墙上的晏市地图思考着:“倒是有一点,案发地点推测是准确的。凶手从西到东、自北向南,在咱们晏市地图上画了个大大的十字。”
周伟一听,立刻在地图上画出这个“十”字。
李振良站在地图前,偏着头看了半天:“如果斜过来,倒是个大大的叉。”
刘浩然立刻从电脑上调出第三起案件图片,指着未经处理的血染符号照片说:“看,这个凶手杀人之后,蘸着受害人的鲜血在地面上写了0、7、9这三个数字,然后在数字上狠狠地画了几个叉叉。原本我一直以为是泄愤,但现在看来……会不会和案发地点有些关联?”
因为数据中心主打技术辅助,因此这几起案件姜凌并没有深度介入。但今天,看到刘浩然调出来的照片,姜凌忽然目光一凛。
这个图案,莫名给她一种熟悉感。
是前世看过吗?是沉寂的前世犯罪档案记忆被唤醒了吗?
那三个如同魔咒般困扰所有人的数字“0、7、9”,带着一种莫名的、令人不适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排列或表达方式,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东西,模糊不清,却又能感觉到其轮廓的存在。
可是,这种熟悉的感觉飘忽不定,每当她试图深入探索时,思绪就如同陷入泥沼,根本抓不到一点线索。
姜凌在内心轻叹一声,只能暂且压下心头的异样感,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其它物证照片上。
突然,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系统提示音打破了数据中心的宁静,在这片以低频噪音为主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声音来自姜凌负责的预警平台其中一个特定模块——社区矫正与重点人员动态监控单元。屏幕上随之弹出一个红色的、不断闪烁的警报窗口。
【警报:重点关注人员失联预警】
【姓名:钱大荣】
【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XXX】
【预警原因:劳改释放人员,本月未按规定至指定社区报到】
【释放机构:晏城市第九监狱】
【释放时间:5月20日上午9时整】
【当前状态:已超时未报到,触发三级预警】
【处理建议:立即联系相关社区核实情况,并启动人员查找程序】
姜凌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个名字上——钱大荣。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剧烈的悸动。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让她耳畔嗡鸣,又在下一秒急速回流,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和冰冷感。
社区矫正与重点人员动态监控——这个预警规则是她重生后,凭借前世记忆和对未来犯罪趋势的深刻理解,力排众议,耗费大量心力才坚持加入到社区矫正人员管理系统中的一条。
姜凌深知许多重犯的危险轨迹往往始于最初的管理疏漏与脱管失控。对于刑满释放、从少管所出来的青少年犯,按照管理要求将其纳入初期重点关注名单,必须在规定时间到社区报到,汇报近期动向。系统会自动跟踪其报到情况,一旦超时未报到,便会立即触发报警,提醒警方及时介入了解情况,目的是尽可能早地发现苗头,避免其再次滑入犯罪深渊,甚至酿成更可怕的后果。
而这,也是她践行“预防犯罪”理念的重要一环。
现在,警报响了。
对象是钱大荣。
那个六年前,因为她的介入被送入少管所的暴力少年。于1995年从少管所出来,因为父母离婚、父亲坐牢、母亲改嫁失于管教,不到一年便因为斗殴伤人被送进第九监狱。
钱大荣的释放日期是今年5月20日,按照要求释放第一年必须每个月到社区报到。今天是9月21日,看来……他昨天并未报到。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姜凌拿起电话,迅速联系金乌路派出所:“老魏,刑满释放人员钱大荣昨天并没有按照到社区报到,请你跟进一下,发现他的行踪立刻告诉我。”
一听到钱大荣这个名字,那边接电话的魏长锋忍不住吐槽:“唉!这个钱大荣真是让人头痛。他今年五月从监狱出来,拿着政府给的安置费租了房,然后就天天抽烟喝酒,跟那些社会混混裹在一起,给他介绍工作也不认真做。这家伙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先前和梁九善打架,后来想□□梁七巧,送进少管所教养两年,以为能够让他老实点,没想到变本加厉!出来没一年就进了监狱。”
隔着电话,姜凌都能感受到金乌路派出所新所长魏长锋的怨念:“唉!今年好不容易劳改结束,人也二十几岁了,按理说应该懂事点了吧?结果……越来越不是那么回事。上个月吧,社区小王还和我说,钱大荣不好好上班,又被开除了,他们也是没招了。你说他不按时报到?好好好,我马上调查。”
放下电话,姜凌似乎想到了什么,闭目凝神思索。
郑瑜就是这个时候走进数据中心的。
一脸的疲惫和挫败。
她刚安排完苗薇那边后续的安抚和加固布控工作,心里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闷气,想到数据中心来透口气。
郑瑜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姜凌,你这边有没什么新发现?”
她没等姜凌回答,便忍不住继续抱怨,实在是忙乎了这几天,熬了几个通宵,结果一无所获不说,连侦查方向都有可能出错,这让她心里憋得难受。
“真是活见鬼了!0、7、9!就这三个破数字,把咱们全队耍得团团转!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布控、排查、分析、推理,会议开了一场又一场,结果呢?凶手根本没碰我们重点保护的那三个姑娘,扭头跑去城南另找目标了!幸好那姑娘是个练家子,这才没有被他残害。你说说,这算什么事儿?难道我们之前的侦查方向全错了?”
郑瑜走到姜凌身旁,继续倾诉着:“雷队他们现在还在城南那边筛人呢,那范围大了去了!高大、醉酒、拿剪刀,模仿开膛手杰克……这特征说模糊也模糊,说具体也具体,可晏城符合高大醉酒这个状态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这怎么找?如果侦查方向错误,再努力也是白费!那三个破数字,0、7、9,真是把咱们耍得团团转!”
郑瑜的抱怨在耳边响着,而姜凌此刻的脑海里那些混乱的念头,却仿佛突然有了方向,瞬间汇集在了一起。
0、7、9
钱大荣
出狱、未报到
仇恨
扭曲
模仿
……
姜凌眼前闪过六年前钱大荣被带走时,那双充斥着怨毒和不甘的眼睛。
一个清晰而让人不安的联想,猛地在脑海中跳了出来!
姜凌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脸上血色尽褪,但眼神却锐利无比,紧紧盯住郑瑜:“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重点说那三个数字!”
郑瑜被她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对上姜凌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她下意识地重复:“我说……那三个破数字,0、7、9把咱们耍得……”
“对!就是0、7、9!”
姜凌急声打断郑瑜的话,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钱大荣!刚刚系统三级警报,钱大荣从第九监狱放出来了,这个月没有去社区报到。”
“钱大荣?”郑瑜愣了一下,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她一时没完全反应过来,“哪个钱大荣?什么时候放的?”
“就是六年前启动少年法庭的那个钱大荣。他在学校长期霸凌梁九善,差点□□梁七巧,被我送进少管所的那个!”
郑瑜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六年前那个案子,她虽然没直接经手,但也有所耳闻:“可是……那和0、7、9有什么关系?”
郑瑜的心脏开始狂跳,她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某些线索,但还差最后一步才能看清全貌。
姜凌猛地转向旁被惊动的李振良,语速很快:“良子,快!立刻!马上!调出钱大荣的所有档案,尤其是1993年11月案卷里物证照片的部分,找他在学校用的那个铁皮文具盒照片。”
李振良此刻也想到了什么,和姜凌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双手立刻在键盘上飞快操作起来,登录内部档案管理系统。
“钱大荣……钱大荣……”他嘴里念叨着,快速输入姓名和身份证号进行精确检索。
数据中心的其他同事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投来诧异和探寻的目光。空气中的宁静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郑瑜的心跳如同擂鼓,她紧紧站在姜凌身边,眼睛也死死盯着李振良的屏幕,感觉自己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热的焦虑。她隐隐感觉到,姜凌似乎抓住了某个被所有人忽略的、足以颠覆之前所有推论的关键线索。而这个线索,就藏在六年前的旧档案里!
“找到了!钱大荣的档案!”李振良喊道,屏幕上调出了钱大荣的基本信息界面,“档案编号SY730……”
“直接翻物证照片部分!重点找文具盒!”姜凌俯身过去,眼睛死死盯着不断滚动的扫描件列表。
李振良快速点击着鼠标,档案电子页一页页翻过。逮捕记录、询问笔录、体检报告、判决书、教育改造评语……一页页纸张记录着那个少年并不光彩的过去。
终于,滚动条来到了物证清单和随附的照片部分。
当年那个案子,钱大荣的直接作案工具自然是重点物证,拍照存档。但还有一个看似不起眼、却深刻反映了其长期心理状态和偏执倾向的东西——那个他藏在抽屉里的铁皮文具盒。
李振良记得当年他和姜凌一起去学校时,在钱大荣抽屉里搜出来,并拍照存档。
图片加载的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每一秒都像是在拉扯着人的神经。
姜凌的呼吸几乎完全屏住,心脏狂跳得发痛,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一种强烈的宿命感如同冰冷的海水般将她淹没。
六年前,她凭借着重生者的先知,亲手将那个初显恶魔雏形的钱大荣送进了少管所,她以为那是纠正错误、预防更大悲剧的方式。她甚至为此建立了这套预警系统,希望能更早地发现和干预。
可六年后的今天,在他出狱之后,这座城市就爆发了连环血案,手法残忍无比。
如果真的是他……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的干预非但没有阻止他,反而可能激化了他?让他的心理变得更加扭曲、更加仇恨?而那几个血色的数字……
图片终于加载完成,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旧的、边角有些磕碰变形的铁皮文具盒,底色是暗淡的蓝色,上面印着当时流行的、现在看来有些幼稚的卡通机器人图案,但已经磨损模糊不清。
而真正引人注目的是,文具盒边缘刻着个两个歪歪扭扭的数字,一个是“7”,另一个是“9”,像是用圆规尖刻的,划痕里还残留着蓝墨水的痕迹。“7”字用圆圈圈了起来,“9”字上划了个大大的“×”。
数字的排列方式、笔画特征,还有那个巨大的“×”覆盖其上的模式,与公园弃尸现场那个被血迹覆盖、原本看不清的符号,存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性。
那根本不是什么日期、门牌、身份证尾号,那是仇恨的标记!是复仇的名单!是刻骨铭心的诅咒!
“是它……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图案!”姜凌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指着屏幕上那清晰无比的物证照片,猛地看向郑瑜,“郑瑜,你看!7和9!钱在荣在文具盒上刻的这两个数字,还有那个大大的叉,和现场那个被血盖住的符号是不是很像?”
郑瑜凑近屏幕,几乎将脸贴了上去,当她看清那铁皮文具盒上深刻而扭曲的刻痕图案的瞬间,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还……真……像!”一想到数字背后的含义,郑瑜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李振良急急问:“现场不是多了个0……”话音刚落,他顿觉毛骨悚然,傻愣愣地看向姜凌。
姜凌名字中的那个凌字,与0谐音。
为什么凶手执着于这三个数字?
为什么他的模仿显得拙劣却同时又透着一股阴冷的、发自内心的恨意?
那不仅仅是对虚拟影视剧的拙劣模仿,那是刻骨铭心的、积累了六年怨毒的现实仇恨驱动下的报复性行为!
他模仿的或许根本不是剧集,他是在用自己理解中“更厉害”、“更恐怖”的方式,来重现和完成他当年未能实现的“惩罚”!他甚至可能故意掺杂一些从监狱里听来的犯案手段、接触到的零碎影视元素来混淆视听,以此满足自己扭曲的炫耀心理!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极其明确!就是这三个数字代表的人!
“0……0是什么?”郑瑜猛地抓住姜凌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急切地追问,一个更可怕的猜想让她如坠冰窟,声音都变了调,“7和9是梁七巧和梁九善姐弟!对不对?那0呢?0代表谁?!”
姜凌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郑瑜,眸光暗沉,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当年……是我第一个发现并阻止了他,是我报的警,是我抓住的他。少年法庭上,也是我作的证。或许,在他那套完全扭曲的逻辑里,是我,破坏了他教训不听话同学的游戏,是我把他送进了少管所,也是我,把他父亲送进监狱,让他的家庭分崩离析。”
“在他眼里,是我彻底毁了他,是一切错误的起点,是比梁七巧和梁九善更可恨的存在,所以……”
说到这里,姜凌停顿片刻,闭了闭眼。她很不愿意面对这一切,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一点:“0,很大可能代表的是我,姜凌。”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数据中心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这寂静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
姜凌很快便从震惊和沉重的思绪中猛地惊醒过来。现在不是沉溺于震惊和自责的时候。危险正在逼近,可能是梁家姐弟,也可能是她自己,甚至是她的家人!
对方已经杀了三个人,他在模仿不同的罪案剧中的变态杀手,他性格中那暴力、血腥的恶魔已经被激发出来,也将在一次次扭曲的行动中,变得越来越嗜血、残忍、冷静。
姜凌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电话,直接接通了正在城南现场忙碌的雷骁。
雷骁看到是数据中心的电话,快速接起,刚刚“喂?”了一声,便被姜凌打断。
“雷队,我是姜凌!听我说,紧急情况,凶手很可能是钱大荣,六年前那个因□□未遂送入少管所、1996年再次又因斗殴伤人送进第九监狱的钱大荣!他于今年5月20号释放,按要求应该每个月20号到社区报到,但昨天并未执行,预警系统今天三级警报。”
“正是因为这次预警,让我发现了新线索。城北废弃小公园凶手案中,现场留下的那三个数字,0、7、9,是他的仇恨标记,源自他当年文具盒上的刻痕。0可能是我,7和9是梁七巧和梁九善姐弟,他的目标极有可能是我们三个。前三个被害女孩很可能只是他找不到真正目标后随意选择的练手对象,今天发生的城南袭击案可能是他醉酒后情绪失控的意外尝试。他的真正目标一直没变!重复,他的真正目标是我、梁七巧、梁九善!”
通讯器那头,雷骁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巨大的汇报彻底震住了,频道里出现了极短的沉默,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杂音。但仅仅一秒之后,他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声音便传了回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收到!信息确认,立刻部署。姜凌,你注意安全,我立刻通知,加强数据中心警戒!另外,我马上派人联系梁七巧,让辖区派出所派人手上门保护。至于梁九善……”
姜凌接过雷骁的话:“他在京都,我来通知他。”
所有的迷雾似乎在这一刻被一股狂风吹散,露出的却是更加狰狞、更加贴近身边、更加危险的真相!
一场迟到了六年的、因她而起的复仇,终于还是以最血腥的方式拉开了帷幕。而这一次,那个曾经的少年,显然已经变得更加危险、更加疯狂。
在忙乱和紧张部署的背后,姜凌的心沉甸甸地向下坠去,三名无辜女性惨死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们原本可能不会死……
前世,钱大荣被父母保护得很好,高中毕业后送去国外读书,之后回到晏城,被一心为姐报仇的梁九善结果了性命。
可是现在,钱大荣的家庭完全破碎——父亲钱建设因贪污受贿罪入狱、母亲赵艳红改嫁远走他乡,从少管所出来后的钱大荣缺乏管束,整日里浑浑噩噩,不到一年再次入狱。
如果不是姜凌的介入,或许钱大荣不会变得如此极端,那三个女孩不会被害。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姜凌的心。
她一直坚信的“预防犯罪”、“提前干预”,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难道是因为她的提前干预,将钱大荣推向了最罪恶的深渊?
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和对自身信念的动摇,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上姜凌的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