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见面, 李振良他们三个都对梁九善充满好奇,围着他追问近况。
“京都大学是不是很大?吃得习惯不?”
“你们专业课多不多?学习起来吃不吃力?”
“怎么就想到开公司了?公司名字叫啥?主要做点什么?赚不赚钱?”
面对昔日帮助过自己的警察,20岁的梁九善依旧是年少时那机灵、跳脱的模样, 笑容灿烂、神采飞扬,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学校挺大的, 图书馆、教学楼、实验室都是最好的,就是吃得不太习惯,食堂饭菜口味寡淡,不辣,没劲儿。”
“专业课挺多的, 不过学习不算吃力,计算机挺有意思的, 我喜欢。凌姐说了,未来会是信息时代,我必须好好学,这样将来才能帮到你们。”
“开公司, 就是好玩。一开始我们几个帮人写代码、搞数据库,慢慢在小圈子里有点小名气, 不少人找过来让我们帮忙, 干脆就开公司搞这个,这样可以多收点钱。”
说到“可以多收点钱”, 梁九善冲他们眨了眨眼,眼睛里闪动着慧黠的光芒。小打小闹接私单, 哪有开公司走公账来钱快?这一点不用姜凌教,梁九善也懂得其中的利弊道理。
李振良他们三人都笑了起来。
“你这小子!从小就机灵。”
“真没想到啊,当年你还为钱大荣的事情气得跳脚,恨不得跟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呢, 现在竟然当上大老板了!”
“你现在有出息了,真好啊。”
梁九善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咧嘴一笑。他这一笑,嘴角弧度拉得很大,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眼睛里闪动着灿烂明媚的光芒,很有感染力。
从钟局那里汇报回来的姜凌,一推开办公室门,就正对着这张笑脸。
看着这么年青帅气的一张脸,笑得如此欢乐,一直在为案件焦虑的姜凌心情也随之轻松飞扬起来:“什么事,这么开心?”
梁九善一双眼亮晶晶的:“凌姐,在聊我读书的事情呢。你汇报得怎么样?钟局怎么说?”
姜凌微笑道:“钟局很高兴案件有了进展,现在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梁九善忙道:“好,只要你……你们需要,我肯定支持!”
虽说公司还有一大堆事,但梁九善一到暑假就回了晏市,因为姜凌研究生毕业回来继续工作。
反正他现在的公司业务都与电脑有关,只要随身带着一台笔记本、再找个网络接口,就可以解决大多数公司事务问题。
姜凌就喜欢梁九善这利索、不粘糊的劲。
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在读初三,虽然一放学就跑到派出所写作业,缠着她问东问西,但一旦姜凌投入工作,他立马就乖乖地退到一边做自己的事。需要他的时候,只要姜凌一句话,他二话不说就会过来帮忙。
他熟知湘省方言,不仅帮被拐儿童小勇找回父母,还帮市局锁定杀害缉毒警凶手的地域,甚至不用姜凌开口,他能主动蹲守工地、装神棍忽悠小宇的爷爷奶奶放弃抚养权。
读研期间,自从梁九善考到京都之后,两人也经常见面。姜凌不擅长数学建模分析,梁九善就帮她做数据分析。她的毕业论文以及提交给钟局的那份报告中,关于罪犯预警系统的设想,背后都有梁九善的贡献。
姜凌觉得,这个弟弟挺有用。
当年拉了他一把,免了他的牢狱之灾,没想到自己倒成了受惠者。
想到这里,姜凌拍了拍梁九善的肩膀:“钟局已经批准了我的申请,你以技术专家的身份加入专案组。放心,要是破案,会有奖金。”
梁九善笑着点头:“好,那我一定要把这份奖金拿到手。”
时间紧,姜凌很快就进入到工作状态,站在白板前,开始重新梳理心理画像思路。
画像小组成员也收敛起笑容,严肃地端坐在会议桌旁。
梁九善坐下,小心地将他那个鼓鼓囊囊的电脑包放在桌面,清澈的目光追随着姜凌的每一个动作,专注而沉静。
姜凌手中的马克笔在白板一处重重点了点:“基于九善刚才对‘电子钥匙’——也就是权限漏洞的核心分析,我们把罪犯的技术行为特征也纳入画像,这很可能是抓住他尾巴的关键。”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李振良立刻拿起笔,准备记录。
“首先,技术偏好。”姜凌的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一种穿透力,“此人绝非那种追求炫技、瘫痪系统以证明自己的‘破坏型’黑客。他的手法精准务实,只利用银行系统现成的、已知的弱点,比如默认密码、脆弱的认证协议、混乱的权限管理。他就像一个……”
“就像一个贼,”梁九善的声音适时响起,“他费心费力,在夜深人静时,耐心地、一扇扇地用偷来的钥匙来试着打开那些银行的门。发现一扇能打开,就钻进去,拿走他想要的,然后悄悄离开。”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钱。他其实也害怕被人发现,因此一次不敢拿多了。这种人很务实,但更隐蔽、不容易被发现。”
姜凌赞许地看了梁九善一眼:“九善的比喻很形象。务实、高效、目的性强,规避一切不必要的风险。”
李振良等人恍然:“九善这么一说,我也听明白了!银行漏洞,就像一扇忘记关闭的门,这人就像个捡了串钥匙然后四处晃悠的街溜子,瞅准机会一个一个地试,发现哪扇能打开,就进去偷东西。”
姜凌换了一支红笔,在之前记录的一些“操作异常”点旁边画圈,“技术组李斌那边反复提到一个现象,在那些被认定为‘跳板’的终端上完成关键转账或取现操作后,后台日志里总会留下一些非常细微、看似无关紧要的小动作,比如尝试删除某个临时日志片段,或者修改一个无关紧要的配置参数。这些小动作往往做得不彻底,甚至失败了,系统会自动恢复。”
刘浩然若有所思:“这是……想清理现场?抹掉痕迹?”
“没错,”姜凌肯定道,“这显示他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知道操作会留下记录,本能地想去掩盖。但问题在于……”
梁九善淡淡道:“他的这些小动作做得并不高明,甚至有些笨拙,不然李斌警官那边也不会找到这么多可以追踪的冗余记录。”
李振良立刻接道:“这说明他的技术能力并不是顶尖的嘛。他了解原理,知道该做什么,但可能受限于实际操作环境,比如时间紧迫,或者他手头的工具、对那个具体系统的深入程度有限,导致他无法完美执行清理动作,反而画蛇添足。”
周伟是侦察兵出身,虽然不懂计算机技术,但现在大家讨论的是反追踪技术,这个他懂:“反侦察执念大于实际能力,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这恰恰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和不自信,所以良子说得对,这个人并不是什么计算机高手。”
姜凌的目光投向白板上贴着的几张银行内部系统操作记录的模糊复印件,手指点在其中几处:“大家看这些操作员的签名记录,不是手写签名,是系统自动记录的操作员ID标识。仔细看这几笔可疑操作关联的签名,对比正常操作记录,大家有没有发现什么?”
梁九善站起身来,走到白板前仔细查看这些资料,随即回应道:“嗯,组合方式有点别扭,像是赶时间随手敲的。”
他转过身来,指着其中一条:“看这个,操作员ID字段后缀,正常应该是规整的‘_OP’或‘_USER’,但这里,这个下划线和字母的间距明显异常宽松,像在ID后面随手多敲了一个空格或者一个无意义的字符,然后才补上后缀。”
太过深奥的技术大家听不懂,梁九善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来表达:“有点潦草,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随意。打个比方说,让你在纸上签名,但你随手鬼画符几笔。从心理学角度分析的话……”
李振良这几年专注笔迹分析,一听到梁九善的话立刻接了上去:“这代表对方内心的傲慢,甚至是得意,他在嘲笑!嘲笑这套银行系统的简陋和愚蠢,可以随便糊弄一下就行,反正没人能看穿。”
刘浩然眼睛一亮:“对!他不仅仅偷钱,还把这视为一场智力游戏,一种对银行系统和愚蠢的管理者的报复和嘲弄。这种心态,结合他利用内部漏洞而非外部强攻的手法,说明他对银行内部这套系统非常熟悉,但又有一种……怨恨?”
嘲笑,怨恨?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思。
姜凌深吸一口气,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中央重重画了一个圈:“综合所有信息,更新心理画像。”
“核心画像。男性,年龄范围调整至28-40岁。我之所以提高了年龄上限,是因为他对银行早期柜台业务流程、后台系统架构、尤其是那些陈年积弊的管理漏洞了如指掌,这种程度的熟悉需要时间的浸润和切身的体验,绝非短期接触或外部观察所能达到。”
“此人极大可能曾是银行内部人员,技术岗位或柜台主管岗位优先考虑。他精通的是内部系统的具体操作、流程漏洞的精准把握、权限管理的混乱点,而非纯粹的编程或黑客技术。”
“此人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对银行产生了强烈的愤懑,可能是因工作失误被严厉处罚甚至开除,可能是长期遭受不公排挤郁郁不得志,也可能是其技术能力或改革建议被顽固守旧的上层无视、打压。这种积压的怨气,驱使他利用自己最熟悉的武器,比如银行系统本身的漏洞,进行精准的报复和获利。他将犯罪视为一种智力上的宣泄和对旧日屈辱的清算,因此才会在操作中流露出那种隐晦的优越感和嘲弄。”
画像的轮廓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个因怨恨而扭曲,却极其冷静狡猾,深谙银行内部规则漏洞的技术型罪犯形象,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众人脑海。
李振良兴奋地搓着手,“组长,那我们现在……”
姜凌现在思路非常清晰:“立即排查目标!重点为晏城及周边县市,所有银行机构,包括国有、地方信合、城市商业银行,近三年内因违规操作、重大过失、或者与上级冲突、对系统管理提出异议后被辞退、离职、内部边缘化的技术维护人员、核心柜台操作员、柜台主管。特别注意那些离职时心怀不满、或有技术背景、性格孤僻的中层干部。”
画像小组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周伟立刻抓起电话联系市局人事档案部门请求支援。
刘浩然和李振良开始分头整理手头已有的银行系统内部人员信息,同时快速拟定需要向各家银行紧急调取的详细人员名单范围。
梁九善则安静地坐在角落,打开他随手携带的“吃饭家伙”,一台IBM ThinkPad 760系列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的脸庞。
电脑虽然笨重,但在1998年算是昂贵品。
梁九善他打开一个加密文档,里面是他之前研究整理的部分本地金融机构外包合作公司名录及关键人员信息。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迅速筛选着可能与银行内部系统维护、软件开发、设备供应相关的公司和人员。他微微蹙着眉,眼神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暂时隐去,只剩下眼前跳跃的数据流。
姜凌走到他身边,没有打扰,只是将一杯刚泡好的热茶轻轻放在他手边,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屏幕的一角。
梁九善动作一顿,抬起头,对上姜凌的目光,低声解释道:“凌姐,我在筛查可能的外包维护方名单,银行自己的信息部搞不定的事,外包公司的人接触核心权限的机会更多,漏洞可能更大。”
姜凌目光扫过他屏幕上快速滚动的信息:“九善,光有名单还不够,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既然对方用的是偷来的电子钥匙,那他开门、关门、拿东西,总会在锁和钥匙上留下痕迹吧?你能想办法找到这些痕迹吗?”
梁九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如同夜空中被点亮的星辰。
他合上整理名单的文档,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几下,调出一个全新的、界面更为复杂的命令行窗口。“能!凌姐,给我一条网线,再给我权限,接入银行的后台日志数据库。不用抓他实时入侵,那太难。我们换个思路,像查账一样,去翻他过去所有开门记录!”
一听说梁九善可以做到,姜凌也兴奋起来,一把拉起他:“走!我带你去技术组。李斌那里有网线,也拿到了银行权限。有你这个计算机人才加入,咱们这次破案有希望了。”
梁九善被姜凌拉住胳膊站起来,接触处传来的温暖,让他脸颊有些发热。
这么些年相处下来,他对姜凌越了解,那份仰慕便越深厚。
能够被她接纳、被她信任、被她差遣,梁九善内心的欢喜像煮开的沸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等一下,等一下,我先关电脑。”梁九善一边操作一边说话,“凌姐,你别急。雁过留痕,尤其是记忆力超群的网络,让我先想想找出证据的办法。”
第122章 筛查
姜凌没有再催促梁九善, 而是安静地等待着他关机,将电脑放回背包,这才和他一起离开办公室, 前往技术组。
技术组的李斌早已焦头烂额, 一见到梁九善过来, 顿时如获至宝,将他拖到电脑前坐下:“来来来,你来操作。”
所有技术人员都涌了过来,站在梁九善身后,想要学习一下怎么在网络上寻找对方犯罪的痕迹。
一谈及专业, 梁九善自信而笃定,整个人像发光体一般。
“他不是偷了钥匙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方开门偷东西吗?银行的原始日志就像遍布大楼的监控录像带, 记录着每一扇门在什么时间被哪把钥匙打开过,打开了多久,在里面干了什么。但录像带太多了,堆成山, 人工看几辈子也看不完。”
梁九善一边飞快地敲击键盘,调出需要的工具脚本, 一边语速极快地解释:“我的办法是, 设计几道过滤网。第一道网:时间。筛查后保留所有案发时间点前后半小时内的登录记录。第二道网:地点。锁定所有发生过异常转账操作的终端编号及其关联服务器。第三道网:也是最关键的,异常钥匙。专门筛选那些使用高权限通用账号、默认口令账号、或者使用非标准认证协议进行的登录行为, 尤其是那些在终端物理位置显示为空闲、维护、甚至关机状态下发生的登录。”
他的手指在回车键上用力敲下,屏幕上瞬间开始疯狂滚动起密密麻麻的日志条目, 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梁九善紧盯着屏幕,回过身看向站在身后的技术人员:“这有点像在浩如烟海的监控录像里,用程序快速扫描,专门挑出那些深更半夜不该有人上班的时间点、本该锁着门或者里面没人的办公室、有人拿着不该出现在那里的、权限极高的□□, 大摇大摆打开了门。只要他用了偷来的钥匙,就一定会在这录像里留下身影!”
旁边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对对对!就是从录像中找异常的过程。”
“以前咱们靠人眼,累得很。”
“现在相当于用电脑设定一个筛查程序,层层过滤,最后挑出异常画面。”
李斌冲着叽叽喳喳的众人比了个“嘘——”的姿势。
大家都安静下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梁九善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以及其他人屏息凝神的注视。
李振良、刘浩然、周伟也赶了过来,目光紧紧锁在梁九善那不断刷新数据的屏幕上,他们虽然不懂计算机,但能感觉到梁九善出色的专业能力。
现在,梁九善就是大家的希望。
姜凌站在梁九善侧后方,目光沉静地落在飞速滚动的屏幕上。
她不懂那些复杂的指令和参数,但她看到了梁九善紧绷的侧脸线条和眼中跳动的专注火焰,看到了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到了他因为长时间专注而微微发白的指关节,也看到那份属于技术人才的执着与自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屏幕上的数据流如同奔腾的江河,冲刷着无形的堤坝。梁九善眉头紧锁,双手在键盘上舞动得更快,不断调整着过滤参数,增加新的筛选条件,试图从海量数据中寻找到线索。
“太多了……符合‘异常钥匙’特征的登录记录还是太多……大部分是银行自己人图省事的违规操作……”梁九善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察觉到了梁九善放缓了速度,所有人更不敢说话,生怕打扰了他的思路。
姜凌排开众人,走到梁九善身边,弯腰在他耳边轻声道:“九善,别急。还记得我们分析过他的操作习惯吗?他总忍不住要做点小动作,试图清理,但又做得不完美。这种心理强迫,会不会在他每次用电子钥匙开门之前也有体现?比如,把钥匙插进锁孔后,先左右转两下,试试钥匙灵不灵?或者说,像小偷在动手前,总喜欢先轻轻推一下门,确认一下锁的状态?”
姜凌的话,如同迷雾中闪过的一道光。
梁九善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灿烂的光芒:“试钥匙?对!他可能……他一定会先测试!测试这把偷来的电子钥匙在那个时间、那个终端上能不能用。尤其是在他第一次使用一个新偷来的高权限账号,或者换到一个新终端操作的时候。这种测试登录通常极其短暂,目标明确,仅仅验证权限,不做任何实质性操作,之后立刻退出,很容易被忽略。”
思路一下子打开。
梁九善的手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在键盘上敲击出一连串密集如雨的指令。他重新构建了过滤条件。
梁九善知道姜凌叫他来的意思。
随着电脑的应用与普及,未来这种新型犯罪会有更多,他不仅要解决这次的问题,还要让更多的技术人员更新知识、提高技能。因此,破这个案子,他不仅要做,还要说,要教会更多的人。
“我们开始重新搜索。在每一笔最终确认的幽灵转账或取现操作发生前的一小段时间内,搜索同一台终端上发生的、极其短暂的登录记录。登录后只进行了极少数几个基础查询指令,比如查看时间、查看自身权限级别,没有任何实质性资金操作,然后立刻退出。这种记录,就像是小偷在真正下手前,先偷偷拧一下门把手,确认锁开了,然后退到暗处观察片刻,再正式行动。”
新的筛查程序再次启动。
这一次,屏幕滚动的速度似乎慢了一些,但每一次刷新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梁九善的身体微微前倾,鼻尖几乎要碰到屏幕,眼睛一眨不眨地追踪着每一条被程序高亮标记出的可疑记录。
突然!
屏幕上滚动的数据猛地一顿。
一条被红色边框高亮标记的记录,如同深海中的夜光鱼,突兀地定格在屏幕中央。
时间:7月15日,下午3点05分。
终端:城南支行,培训室,终端号:TRN_OLD_07 ,标记状态:已停用、待报废。
登录账号:sys_maint_bak。
操作:登录 -> 执行指令:show time -> 执行指令:whoami -> 退出登录。
持续时间:9秒。
紧接着,在3点11分,同一个TRN_OLD_07终端,使用另一个不同的高权限账号登录,完成了一笔5000元的转账操作,操作指向孙明账户。
“找到了!”
梁九善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指着那条只有9秒的“测试登录”记录。
“看这里,就是它!TRN_OLD_07!城南支行的培训室,一台本该早已废弃停用的老旧终端。他在真正动手转账前5分钟,用偷来的一个高权限账号先登录进去,只做了两个最基础的命令,确认时间、确认当前权限用户,然后立刻退出,这就是他在试钥匙,是他做案前留下的痕迹。”
办公室里瞬间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的低呼和抽气声。
李斌一拳头砸在自己掌心:“原来藏在这儿!废弃的培训终端,这谁能想到?”
李振良激动得脸都红了:“这狗东西终于露出马脚了!”
周伟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小子!真有你的!”
刘浩然想要拍拍梁九善的肩膀,但生怕触碰到之后电脑显示的东西就会消失不见,只能夸了一句:“干得漂亮啊,九善。”
姜凌俯身凝视着那条被高亮标记的、只有9秒时间的记录。
“TRN_OLD_07……”姜凌低声重复着这个终端编号,“城南支行培训室,废弃终端。”
她猛地直起身,提高音量,声音响彻整个办公室。
“良子,刻核查近两年所有被晏城各银行辞退、离职的技术、柜台主管人员名单,重点标注曾在城南支行工作过,尤其是接触过培训系统、设备维护、或者拥有高权限账号管理职责的人员,特别是那些离职原因涉及违规操作、系统管理冲突、或对银行心怀强烈不满的。”
李振良心中燃起熊熊斗志:“是!”
“老李,你记录一下这条关键记录,立刻调取这台TRN_OLD_07终端近三个月所有的物理访问记录、维护记录,查清楚谁能接触到它。”
李斌连连点头:“好好好,我马上就做。”
“浩然,通知钟局和赵队,锁定目标——城南支行废弃培训终端。那双看不见的手,我们找到了!”
刘浩然兴奋立定:“是!”
一道又一道指令,由姜凌这里发出,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梁九善依旧坐在电脑前,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发抖。不是紧张,而是巨大的兴奋和成就感冲刷后的余韵。
他抬起头,恰好迎上姜凌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激赏,有破案在望的兴奋,还有一种温暖的肯定。姜凌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在他肩膀上用力地、沉稳地按了一下。
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瞬间驱散了梁九善所有的疲惫。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手指重新坚定地落在键盘上。
“凌姐,我再深挖一下这个账号的历史登录记录,看看这钥匙,他还在哪里试过!”他的声音恢复了清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一往无前的冲劲。
第123章 人赃并获
城南支行废弃培训室的物理访问记录被紧急调出, 薄薄几页纸却带着千钧重量。李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其中一条记录,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找到了!7月12号下午2点40分,培训室门禁记录——魏高利!登记理由是‘取回遗留私人物品’, 但系统显示他在里面待了足足四十五分钟。那个时间点, TRN_OLD_07终端就在那个房间。”
几乎在同一时间, 李振良挥舞着刚从人事档案室和银行紧急汇总来的名单冲进技术组临时办公室,声音嘶哑却透着兴奋:“组长,名单筛出来了!近两年因故离职、有技术背景、对银行强烈不满的,晏城范围内一共有七个人。”
他将七份个人信息资料重重拍在姜凌面前的桌子上。
姜凌拿起魏高利的资料。右上角附有照片,那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面容瘦削、眼神有些阴郁的男子。
“魏高利, 男,32岁。原城南支行技术维护组骨干, 半年前因重大操作失误导致支行核心系统短暂瘫痪,被银行严厉处分并最终辞退。据他当时的直属主管和几个同事私下反映,此人性格孤僻,技术能力强但极为自负, 被辞退时极度不满,曾当众扬言‘银行会后悔的’, 而且……”
李振良喘了口气, 加重语气:“他离职前的工作内容,就包括过时设备的清理报废, 像我们查到的这台本该报废的终端,他完全有权限接触, 并且熟悉其状态!”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瞬间串联了起来。
城南支行废弃的培训室、本该报废却被利用的终端、精准利用权限漏洞的手法、对银行内部流程的极度熟悉、被辞退的强烈愤懑……心理画像勾勒出的那个模糊身影,与档案照片上阴郁的面孔严丝合缝地重叠起来
“住址?”姜凌没有丝毫犹豫。
刘浩然将一张纸条递过来, 上面是一个城郊结合部的地址:“这是刚查到的临时租住地,房东反映,租客是半年前租的,是个搞技术的,房间里拉了好多电话线,电费很高,平时深居简出,也没什么朋友。”
“就是他!”姜凌眼中寒光一闪,将目光转向一直守在屏幕前的李斌,“老李,请立刻锁定这个地址所有可能的对外通信线路,特别是拨号接入银行网络的痕迹,固定证据。”
案件有了突破性进展,李斌一扫先前的颓废,兴奋地回应:“好,没问题!”
姜凌转向刘浩然:“通知赵队,请求特警支援!目标魏高利,高度危险,涉嫌利用计算机技术进行重大金融盗窃。”
刘浩然声音响亮:“是!”
姜凌看着一直紧盯着魏高利档案、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的梁九善,“九善,我需要你实时待命,一旦对方进入现场,马上确认电子证据。”
“明白!”梁九善立刻应道,迅速将电脑接入技术组的主网络交换机端口,调出几个监控界面,清朗的声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凌姐放心,只要他的设备还在线,绝对跑不了!”
警笛划破晏城午后的宁静,数辆警车风驰电掣般驶向城郊。目标地点是一栋陈旧的三层居民楼,魏高利租住在顶层最角落的一个单间。
老式居民楼的墙面已经开始风化,楼梯间堆满了各种杂物,一走进去就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潮湿霉味。
特警队员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控制住楼道出入口。
姜凌身着便服,站在布满锈迹的铁门前,李振良、刘浩然、周伟分列两侧,神情肃杀。
楼下的梁九善坐在技术组临时办公室里,戴着耳机,紧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不断刷新的数据和几个代表网络连接状态的小灯图标,对着耳麦低语:“凌姐,目标房间至少有三个活跃的拨号连接,其中一条……正在频繁访问城北支行的后台服务器端口,他正在操作,试图删除登录记录。”
“明白。”姜凌眼神一厉,对赵铁柱点了点头。
赵铁柱果断挥手!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老旧的铁门锁扣应声崩裂!特警队员如猛虎般率先突入!
“警察!不许动!”
刺耳的呵斥声和纷乱的脚步声瞬间充斥了狭小的房间。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电子元件发热、灰尘、汗液和廉价泡面味道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房间的景象让所有冲进来的警察都心头一震。
这根本不像一个住人的地方。
除了一张行军床和堆满快餐盒的桌子,整个空间几乎被机器占据。一台老旧的显示器闪烁着,幽幽绿光映照着墙上斑驳的霉渍。
显示器下方,是一台拆开外壳、线路裸露、风扇轰鸣的服务器机箱。粗壮的电话线、网线如同纠缠的藤蔓,从墙角的一个大号接线盒里蔓延出来,连接着这台机器。
一个瘦削的身影正惊恐地蜷缩在闪烁的终端前,手指还悬在布满油污的键盘上方,黑框眼镜滑落在鼻尖,脸色惨白如纸。
正是魏高利!
他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破门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想去抓鼠标点击什么,但一只戴着战术手套的大手已经如铁钳般牢牢按住了他的手腕。
“别动!”特警队员的厉喝让他浑身一哆嗦。
姜凌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机房”。
行军床的枕头底下,露出蓝色封皮册子的一角。
她上前一步掀开枕头,底下放着一本《晏城商业银行内部系统操作手册(1995版)》。随手翻开一页,上面密密麻麻用红笔、蓝笔写满了注释:
“蠢货设计!居然是默认口令!”
“此处流程漏洞,可跳过复核!”
“维护账号sys_maint_bak,权限等同行长,笑话!”
“TRN_OLD_XX系列终端,报废流程形同虚设,后门大开!”
……
字里行间充满了技术上的轻蔑和对银行管理混乱的嘲讽。
桌子抽屉被拉开,里面是几张银行储蓄卡,还有几捆尚未拆封的百元大钞和散落的零钱。
“报告!发现大量疑似赃款和作案工具银行卡。”
“报告!发现记录银行系统漏洞的手写笔记。”
“报告!目标终端屏幕上正在登录账号,进行异常操作。”一名技术警员指着其中一台屏幕喊道。
人赃并获。
魏高利被反铐双手,押着走出他这间出租屋时,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但仔细观察,能看到他的眼神深处除了恐惧,还残留着一丝不甘和愤怒。
市局审讯室。
日光灯打在魏高利脸上,更显得他面色灰败,厚重的黑框眼镜也掩不住眼底的惊惶。
姜凌坐在主审位,神情平静。
梁九善安静地坐在一旁角落的记录桌后,面前摊开笔记本电脑,眼神专注,随时准备提供技术支持。
赵铁柱坐在姜凌身侧,目光炯炯地盯着魏高利。这个案子让他感觉到了新技术带来的冲击,传统的经侦经验有点跟不上形势,因此他特意将主审让给姜凌,想让更多的年轻人得到锻炼的机会。
“魏高利,”姜凌开口,声音不高,平静淡然,仿佛吃早餐的街坊相互之间打着招呼,“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魏高利嘴唇哆嗦了一下,垂下眼睑,声音干涩:“我……我不知道。”
姜凌拿起桌面上物证袋里封装的一本蓝色手册,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红笔狂草般地写着“蠢货设计!居然是默认口令!”
她缓缓念出这句话,语调平静无波。
魏高利的身体猛地绷紧,但依旧保持着镇静。
姜凌放下手册,身体微微前倾:“你很懂技术,魏高利。比城南支行、甚至比市行信息部那些专家们都懂,对吧?你看到了他们视而不见的漏洞,你提出了改进建议,结果呢?”
魏高利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燃起被戳中痛处的屈辱和怒火:“结果?结果就是他们说我危言耸听,说我好高骛远,说我一个小小的维护员懂个屁!那次系统故障,根本不是我一个人的错!是他们自己流程混乱,让我背了黑锅!他们把我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
明明是自己看出问题,指出漏洞,但却被银行开除,这件事是他心中最大的痛楚,一听到姜凌提起,他整个人便激动起来,话语也变得尖锐。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我?!你们知道,下岗意味着什么吗?”
魏高利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自我厌憎与烦躁:“家里没有了收入,老婆天天埋怨,骂我没用,骂我不懂得钻营。她说隔壁家的谁谁谁做小生意赚了大钱,说对面楼的那个谁谁谁当上了科长,她说别的男人能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就我就是个废物!”
提及老婆,魏高利看向姜凌的目光里不自觉地带着份鄙视:“你们女人,都现实得可怕!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果然……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姜凌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淡淡的嘲讽:“所以,被老婆骂废物的你,就想着报复?”
魏高利没有说话,但那渐渐急促的呼吸声,暴露出了他的内心所想。
姜凌往他心上插了一把刀子:“所以,被老婆嫌弃没用的你,就想用你最擅长的方式报复他们,证明他们的愚蠢和你的伟大?利用你知道的漏洞,像幽灵一样钻进他们自以为固若金汤的银行系统,拿走储户的钱,看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是不是让你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是不是觉得,你终于用技术碾压了那些曾经看不起你、践踏你的人?”
“哦,对了,当你拿到钱,交给老婆的时候,她有没有高看你一眼?可惜啊,无论你怎么做,她都没有回头看你一眼,因为她知道,这钱来得不干净!”
魏高利的妻子,哦,不,应该说是前妻,在魏高利被银行辞退后不久,就提出了离婚,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姜凌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像刀子一样刺痛着魏高利那颗被怨恨填满的心。
他的呼吸变得愈发粗重,额角青筋跳动,咬牙切齿地说:“那个女人!那个死女人,她把我儿子带走了,她说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我,她没心没肺,没有良心啊!”
姜凌继续刺激他:“最了解你的人,莫过于你的枕边人。她大概是看清楚了你的真面目,知道你志大才疏,永远把问题归结在别人身上,所以才失望离开吧。”
魏高利双唇紧闭,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要骂人的嘴。
姜凌瞟了他一眼:“所以,你想向前妻证明一下自己不是废物?所以……”
“我没有!”不等姜凌继续说下去,魏高利的情绪终于崩溃。他知道,如果再让姜凌说下去,他真的会气到吐血、短寿几年。
他迫不及待地为自己辩解,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的那些操作,那些记录都是正常的,是银行自己管理混乱,是系统BUG!”
“正常的?”角落里的梁九善忽然抬起头,清朗的声音在压抑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看向姜凌,姜凌微微颔首。
梁九善打开随身带来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魏高利的方向,上面清晰地显示着那条被高亮标记的记录。
梁九善指着屏幕上的记录:“这个9秒的测试登录,是你干的吧?在正式用账号转走5000块之前,你先用偷来的这把电子钥匙,溜进那台本该报废的终端里,就为了确认一下时间和你自己的权限?”
魏高利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这个细节……这个他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的小动作,竟然被如此精准地挖了出来?
“还有,”梁九善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调出另一组数据,“你很喜欢在操作完转账后,顺手尝试删除终端上的某个临时日志文件,对吧?比如这个。可惜,你用的命令权限不够,或者文件被系统进程锁定了,每次都删除失败,反而在系统日志里留下了更清晰的删除失败记录。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小动作,暴露了你技术上的局限和内心的不安全感。”
魏高利自诩为技术高手,听到梁九善指出自己的弱点,立马就像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挺直身体,对着梁九善大吼,唾沫星子飞溅。
“你胡说!那是系统自动清理,跟我没关系!删除失败是权限问题,那个文件就该删!你们懂什么?sys_maint_bak的密码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是bank@123!不是默认的123456!你们连这都不知道,凭什么……”
魏高利突然意识到不对,吼声戛然而止。
审讯室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魏高利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审讯椅上,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再傻,他也知道自己刚才情急之下的辩解,已经不打自招,将最关键的操作细节和盘托出。
姜凌缓缓站起身,走到魏高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在电子世界里自以为是的技术人员,声音冰冷:“bank@123?魏高利,谢谢你提供的密码。现在,人证、物证、电子痕迹、还有你自己的口供,都齐了。你的报复,到此为止。”
魏高利像一滩烂泥般瘫在椅子上,眼神涣散,最后一丝狡辩的力气也被抽空。他哆嗦了半天,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我……我交代……”
走出审讯室,走廊明亮的灯光驱散了方才的压抑。
梁九善默默合上笔记本电脑,收拾好背包,走到姜凌身边。
“累坏了吧?”姜凌看着少年眼下淡淡的青黑,声音柔和了些许。连续的高强度技术分析和现场支援,对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负荷不小。
梁九善摇摇头,露出一抹干净的笑容,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我没事,案子破了就好。”
他顿了顿,看着姜凌,眼神清澈:“这次暴露的漏洞太典型了,银行系统的权限管理和日志审计简直是筛子。凌姐,你之前提的数据中心构想太有必要了。随着电脑的普及,未来这种案子只会更多、更复杂。”
姜凌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深远:“是啊,时代在变,犯罪也在升级。我们警察的脚步,一步都不能慢。”
她收回目光,落在梁九善身上,温暖而柔和:“这次多亏你了,九善。”
梁九善耳根微热,咧嘴一笑:“能帮到你,就好。”
被凌姐夸了!隐秘的欢喜,在梁九善的心底悄悄弥漫开。
等候在外面的李振良、刘浩然、周伟走了过来,脸上都带着破案后的振奋和疲惫。
赵铁柱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好家伙,总算把这个银行系统的内鬼给按住了,画像小组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小姜,你那个数据中心很快就能上马。哦,对了,还有小梁,年少有为啊。走,一起去钟局办公室汇报吧。”
姜凌点点头,看向身旁与自己并肩而立的梁九善,还有围拢过来的李振良、刘浩然、周伟。
“走吧。”她声音沉稳,率先迈开脚步。
一行人走在明亮的走廊里,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
梁九善加快两步,默默走在姜凌斜后方半步的位置。年轻的身影,却带着坚定的力量。
第124章 筹建
弄丢了超市的钱, 张春华被暂时停职,整个人像游魂一样,见人就扯着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与痛苦。
她想不通啊, 当了二十多年财务, 她一直谨慎小心、爱岗敬业, 怎么就被停职了呢?单位的钱,明明是银行弄丢的,怎么最后受苦的、承担责任的却是她呢?
接到到市局□□接待室电话,通知她案件已经侦破,钱被追回时, 张春华的腿还是软的。当姜凌将一个装着五千元现金的牛皮纸信封轻轻推到她面前时,她根本就不敢接, 憔悴的脸上写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张大姐,”姜凌的声音温和而亲切,“您存在银行的钱已经追回来了,这里是五千元, 您点点。”
“追……追回来了?”张春华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 紧紧攥着那个装钱的信封, 仿佛只要一松手,那钱又会消失不见。
忽然,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一把揪住跟着一起过来的超市经理的胳膊:“经理,你看到了吧?钱不是我保管不利,是银行弄丢的,现在警察帮忙找回来了!不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错!”
胖胖的超市经理也很高兴,并没有介意张春华的态度,笑着说:“是是是,我看到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可以回来继续上班。”
张春华转过头看向姜凌,眼神里依旧带着惶恐:“姜警官,钱是回来了,可、可往后呢?以后这钱,还能还能存银行吗?”
这朴素的疑问,直指案件背后更深层的社会信任危机。这不仅仅是张春华一个人的疑问,更是千千万万普通储户在听闻此案后,心底无法驱散的阴霾。
姜凌伸出手,轻轻盖在张春华冰冷颤抖的手背上:“能存。银行,依然是存钱最安全的地方。这次,是银行让坏人钻了空子。但这个空子,已经被堵上了。”
看着张春华迟疑不定的眼睛,姜凌放缓了语速,字字清晰:“银行已经在彻查整改,加强守卫。我们警察,也会死死盯着,绝不让第二个罪犯得逞!您放心,钱稳稳地存在银行里,谁也偷不走。”
“真……真的?”张春华的声音依旧颤抖,但内心的恐惧终于被姜凌话语中的力量抚平,多了一丝希望与信任。
“真的!”姜凌用力点头,眼神不容置疑。
张春华定定地看着姜凌,看了许久,仿佛要从这年轻女警官的脸上找出最终的答案。终于,她长长地、带着巨大疲惫和一丝释然般吐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起了那个牛皮纸信封,紧紧捂在胸口。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要把这些天来所受的委屈都宣泄出来:“终于把钱找回来了!姜警官,您不知道,钱弄丢了,我被超市停职了,走在路上都能感觉到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我,我冤枉啊!”
姜凌看向超市经理,态度恳切:“这钱,是银行内部系统出了漏洞,并不是张大姐的问题。请你们做好后续安抚工作,不要寒了老员工的心。”
经理有些愧疚,连连点头:“是是是,这次是我们超市误会了张姐,回去之后我会和老板商量安抚事宜。请警察同志放心,也很感谢你们,回头我们就来送锦旗,谢谢,谢谢你们!”
送走千恩万谢的张春华和超市经理,姜凌站在走廊的窗边,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久久无言。追回赃款只是第一步,重建被银行漏洞毁掉的信任,还需要各方努力。
银行在梁九善的帮助下很快堵上了银行漏洞,梁九善的星盾科技公司也在晏市打响了名号。不少金融机构慕名而来,帮助维护、检修现有系统。
赃款一部分被追加,另一部分被魏高利用掉了,银行主动承担起责任,所有储户的钱一分不少地回到各自账户。市局发布公告,主动说明案情,并通过新闻、报纸等媒体,安抚广大市民的心。
一桩金融盗窃案引发的社会危机,顺利解除。
市局小礼堂被临时布置成了庆功会的场地。
红底黄字的横幅透着喜庆,桌上摆着茶水和瓜子、花生、苹果,参与“7.16”系列金融盗窃案侦破的干警们济济一堂,脸上都带着破获要案的振奋。
钟局红光满面,声音洪亮地做了开场,高度赞扬了全体参战干警的辛勤付出和卓越智慧,尤其点名表扬了姜凌带领的心理画像小组和临危受命的编外技术顾问梁九善。
“……面对前所未有的新型犯罪,我们的同志没有退缩,没有墨守成规!特别是姜凌同志,敏锐洞察,精准画像,大胆引入技术外援,为我们打开了侦破此类案件的新思路。还有我们的小梁同学,后生可畏啊,用过硬的技术本领,硬是从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电子海洋里,把那个‘鬼’给揪了出来!这充分说明,我们公安队伍,是能打硬仗、敢打新仗、善打胜仗的队伍!”
掌声热烈响起。
坐在后排的梁九善被点名,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下头,耳根泛红,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姜凌坐在前排,神色平静,只在目光扫过梁九善时,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轮到姜凌做详细汇报。
她没有过多渲染过程的艰辛,而是将重点放在了案件本身带来的深刻启示上。
“各位领导,同志们,7.16案的成功告破,固然值得庆贺,但它更是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我们未来将长期面临的严峻挑战。”
姜凌的声音清晰有力,瞬间让会场安静下来。
“魏高利,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劫匪或小偷。他利用的,是银行系统本身的漏洞。这些漏洞,在传统犯罪分子眼中或许毫无价值,但在魏高利这样的技术型罪犯眼里,就是银行不小心遗漏的、标明了房间号的钥匙!”
“这标志着一种全新的犯罪模式正在兴起。它隐蔽性强,犯罪成本低,影响范围广,破坏的是整个金融系统的信任根基,它的威胁远超传统犯罪。”
姜凌的目光扫过全场。
“面对这种犯罪,我们的行为画像技术,必须与时俱进,纳入技术人格侧写的新内容。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不仅要分析罪犯的社会关系、行为习惯、心理动机,更要深入分析他的网络操作习惯。”
姜凌语速加快,带着一种紧迫感:“比如,他是偏好炫技式攻击,还是务实利用已知漏洞?他操作时是否带有某种特定的签名习惯?是否有清理痕迹的强迫性行为?是否在操作中流露出对系统的轻蔑或优越感?这些技术行为特征,如同指纹一样,将成为我们锁定虚拟世界罪犯的关键标识。”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李振良等人:“当然,这绝不意味着传统的摸排、走访、社会关系调查不再重要。恰恰相反,本案中,正是扎实的传统手段,排查离职人员名单、核查物理访问记录、走访关系人,为我们锁定了魏高利这个具体目标,将虚拟罪犯拉回到现实。未来,必然是线上技术追踪与线下传统侦查的深度融合!”
会场里响起一片认同的低声议论。
技术组骨干李斌感触最深,他忍不住举手发言,声音带着后怕和感慨:“姜组长说得太对了!这次要不是九善同学关键时刻点破电子钥匙的门道,带着我们揪出那个试钥匙的9秒记录,我们这帮老家伙,还在那堆原始日志里抓瞎呢。光靠我们经侦现在这点土办法,面对这种藏在电脑后面的贼,真是力不从心,两眼一抹黑啊!”
他的话引起了不少技术警员的共鸣。
“李斌同志的感慨,正是我们下一步工作的方向。”姜凌接过话头,语气更加坚定,“面对虚拟空间的犯罪,我们亟需强有力的技术辅助工具和高效的分析平台。不能再靠人海战术去看录像带,我们需要智能的筛查程序。为此,我在结案后,立即整理了一份面向银行系统的内部预警报告。”
她拿起一份装订好的文件:“这不是深奥的技术手册。我尝试用本案的真实实例,通俗地讲清楚几个关键漏洞的危害。权限管理如同门锁,钥匙乱配就是隐患;日志审计如同监控,模糊不清就形同虚设;内部管控松懈,就是给内鬼开了后门。希望这份报告,能敲响警钟,推动银行系统尽快扎牢篱笆。”
这份报告,后来被多家银行列为内部安全教育的必读材料。
姜凌放下报告,环视全场,最后抛出了酝酿已久的核心提议,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亡羊补牢,不如未雨绸缪。要系统性应对以7.16案为代表的新型犯罪浪潮,仅靠个案侦破和外部预警是远远不够的。我在此正式提议:筹建晏市公安局刑事犯罪信息数据中心!”
会场响起一阵低低的嗡嗡声。
信息数据中心建设的提案,目前还没有正式提交,很多人并不知道。姜凌特地在这样一个标志性案件告破的庆功会上正式提出,顿时引发众人的热烈讨论。
“建数据中心这件事,我好像听钟局提过一回,不过……并没有形成决议啊。”
“数据中心得花不少钱吧?咱们局里经费不够啊。你想想,一台计算机多贵啊,数据中心至少得十几台吧?咱们局里哪里有这个钱!”
“犯罪信息数据中心?这名字听得挺高端。到底是从公安大学读完研回来的人,眼光就是不一样!小姜说的有些话,我都听不太懂。”
姜凌并没有被底下的嗡嗡声影响思路,继续阐述着自己的构想:“这个中心的目标,不是简单的档案电子化。它将致力于:一,系统性地存储案件信息,尤其是新型网络犯罪的手法、模式、特征,建立可检索的案例库;二,整合社会数据资源,在严格的法律法规框架和公民隐私保护前提下,探索与金融、通信、社保、交通等部门的数据安全共享,为侦查提供更广阔的视野;三,部署初步的数据分析工具,开发或引入基础的数据挖掘、关联分析、行为模式识别工具,提升从海量信息中快速发现线索的能力;四,构建技术办案支持平台,使之成为全局疑难复杂案件,尤其是涉网案件的技术支撑核心,为一线侦查员提供技术支撑。”
一口气说完这四点目标,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7.16案就是一个警钟!它告诉我们,未来的战场,已经延伸到了我们看不见的数据空间。没有这样一个集信息收集、分析、预警于一体的数据中心,我们面对日益狡猾、技术化的罪犯,将越来越被动!它将是我们应对未来挑战的基石!”
提议抛出,会场陷入短暂的沉寂。
刑侦支队队长雷骁虽然很欣赏姜凌,但他并不能理解什么“数据”、“存储”、“整合”的意义,他第一个提出了质疑。
雷骁嗓门洪亮,带着惯有的直接:“小姜,你这构想是挺好的。可这数据中心到底应该怎么建?听着有点理想化、太玄乎了。咱局里历年积压的案卷堆成山,光录入就得猴年马月吧?再说,破案靠的是经验、是脑子!电脑那玩意儿,冷冰冰的,能有人脑转得快?能比得上我们老刑警的火眼金睛?搞这么大阵仗,投入人力物力,别最后成了个花架子仓库!”
雷骁的疑虑代表了一部分老同志的心声,会场里响起几声附和的低语。
“对啊,要是什么都靠电脑,那还要我们这些刑侦人员做什么?”
“花这么多钱,可别最后啥用没有,光摆看了。”
“还是得谨慎,匆忙上马不可取。再说了,就一个金融案,哪里就谈得什么新型犯罪浪潮?危言耸听!”
姜凌没有立刻反驳,她理解老同志的担忧,以及对新技术的恐慌感。
她平静地看向雷骁,然后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坐在后排一直安静聆听的梁九善身上。
梁九善用嘴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加油!
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对姜凌的信任与支持。
“雷队的问题很实在。”姜凌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议论,“录入基础数据,确实是一项浩大工程,需要决心和耐心。但如果我们现在不做,未来只会更难。”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至于电脑和人脑……雷队,7.16案里,那个躲在城南废弃培训室,用偷来的电子钥匙转走老百姓血汗钱的魏高利,他靠的是人脑,还是电脑?”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他靠的是人脑对电脑漏洞的精准利用。”姜凌自问自答,声音清亮,“我们靠什么抓到他?靠的是传统走访锁定了嫌疑人范围,但最终钉死他的,是技术手段捕捉到的那9秒钟的电子脚印,是分析出他操作习惯里的技术人格特征!”
她看向雷骁,目光如炬:“雷队,您说的对,面对狡猾的罪犯,刑侦经验、人脑的火眼金睛永远不可或缺。但是,时代在变!而且变得速度快得让所有人眼花缭乱。新型犯罪会层出不穷,再依赖老经验、老方法,我们有可能永远被罪犯牵着鼻子跑!我想,这应该是在座的各位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说到这里,姜凌刻意停了下来,给大家一个思考和缓冲的时间。
雷骁的脸色变了。
他想到了姜凌与老队长秦铁山在第一次专案组会议上的交锋。
一开始,秦铁山坚持采取人海战术排查法,但姜凌却站起来坚持先用三定侦查法分析,并直面叫板说要调整侦查方向。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是姜凌大获全胜,是秦铁山接受了姜凌的新思想、新方法。在退居二线之前,秦队还发表了感慨。
他说,刑侦破案,靠的不仅仅是经验,还有学习的能力、创新的勇气,和对真相、对正义的追求。
他叮嘱雷骁等中层领导,要敢于给年轻人搭台子、压担子,要带头学习新知识、新方法,要当好引路人,做好铺路石。
雷骁自问,老秦的嘱托,他做到了吗?现在,姜凌提出新型犯罪的发展趋势,提出要创建数据中心,提出紧跟时代不掉队,要让我们永远走在罪犯之前,这难道有错吗?
雷骁面色凝重,在内心反复琢磨着姜凌的话。
其他老同志都没有发话,经侦的赵铁柱先有了行动,他猛地一拍桌子,“噌”地站了起来。
“小姜说得对!”赵队的声音洪亮,脸上没有半分质疑,只有一种捍卫职责的刚毅,“这起案子就是教训,血淋淋的教训!我老赵以前是有点跟不上趟,可这‘瞎子聋子’的滋味,我的绝不想再尝第二次。这数据中心,必须建!而且要快建!建好!我赵铁柱第一个支持。局党委会上,谁敢说个不字,我老赵跟他好好掰扯掰扯,以后的仗怎么打?就得靠这数据‘眼睛’、数据‘耳朵’!”
赵铁柱的支持和掷地有声的表态,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瞬间在会场激起了强烈的共鸣。
雷骁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老赵说得对,我们这些老同志也得与时俱进。建数据中心,我没意见!”
钟局赞许地点头,赵铁柱更是用力鼓起掌来。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甚至心有疑虑的中层干部,也被雷骁与赵铁柱的态度所动,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赵队这话在理!”
“不能再让魏高利这样的人钻空子了!”
“确实需要这么个东西!”
会场的气氛彻底扭转。
钟局与几位主要领导低声交换了意见,最终站起身,一锤定音:“好!同志们,7.16案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也指明了方向。姜凌同志的提议,具有很强的前瞻性和必要性。局党委原则同意,将筹建‘晏市公安局刑事犯罪信息数据中心’列为重点建设项目,立即启动前期规划和可行性调研。技术、人事、后勤、装财,各部门全力配合,我们要把这个中心,打造成打击新型犯罪的利剑和盾牌!”
掌声再次雷鸣般响起。
姜凌看着眼前这一切,心情激荡,满满都是对未来的期待和破浪前行的决心。
初秋的清晨已带了些许凉意。
晏城火车站的月台上,人流熙攘。
梁九善背着鼓鼓囊囊电脑包,手里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袋,站在即将开往京都的列车门前。
“凌姐,数据中心规划草案的初稿我放你桌上了,里面加了些关于基础架构安全和日志分析工具选型的想法,可能不太成熟,你有空看看。”梁九善看着前来送行的姜凌,眼神清澈而温柔,带着一丝告别的不舍和未尽的牵挂。
姜凌点点头,递给他一个厚厚的文件袋:“这是你这次协助办案的正式证明材料,还有市局技术顾问的聘书和奖金。学校那边有什么需要协调的,随时给我电话。”
她的目光落在少年清俊却难掩疲惫的脸上:“这次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学业也别落下。”
“嗯,我知道。”梁九善用力点头。
姜凌声音柔和:“寒假回来,应该能赶上数据中心设备调试,到时候还得抓你的壮丁。”
梁九善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辰,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好!一言为定!凌姐,我随叫随到。”那笑容纯粹而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忱和承诺。
汽笛长鸣,列车缓缓启动。
梁九善站在车门口,用力朝姜凌挥手。
姜凌站在原地,身影挺拔,也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清晨的阳光穿过站台的顶棚,在她身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列车加速,载着梁九善驶向远方。
姜凌转身,离开喧嚣的月台。
路过出站口旁的报摊,一台摆在架子上的小电视正播放着早间新闻,女主播清晰的声音传入耳中。
“1997年召开的首届全国信息化工作会议,将信息化定义为培育、发展以智能化工具为代表的新的生产力并使之造福于社会的历史过程。为此,我市……”
姜凌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屏幕上闪过的画面。
时代的大潮,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奔涌而来,这是前所未有的机遇,也潜藏着更复杂的暗流。
第125章 预警
1999年, 晏城三月,春寒料峭。
市公安局后院一栋新腾出的二层小楼里,空气却带着不同寻常的热度。这里, 是姜凌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刑事犯罪信息数据中心。
推开厚重的防盗门, 机器的低鸣与线缆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
原本分隔的办公室被打通, 形成开阔的空间。崭新的深灰色防静电地板铺满地面,房间中央靠墙矗立着两排银灰色服务器机柜,尽管它们庞大的身躯显得有些笨重,但在1999年初,这已是顶尖的配置。
26岁的姜凌被正式任命为数据中心主任, 李斌任副主任。
住房、设备采购、安装调试、数据库构建……桩桩件件都需要无数单位协调完成。
因为7·16银行金融盗窃案顺利侦破、经侦队集体支持、钟局力挺,姜凌在会上的发言艳惊四座, 这才有了半年时间数据中心建成的奇迹。
寒假期间,梁九善代表星盾科技公司,以一份完善的《星盾科技关于晏市公安核心数据库建设方案》,力压其他投标方, 顺利拿到了数据库建设的项目,并组建常驻晏城技术团队, 为姜凌团队提供24小时服务与响应。
姜凌站在机柜前, 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忙碌的身影、崭新的设备、纵横交错的线缆, 最后落在忙碌的同事身上。
副主任李斌顶着一头乱发,眼镜歪在鼻梁上, 正凑在一台显示器前,眉头拧成疙瘩:“这鬼……这日志格式又对不上了?老张,昨天录入规范不是强调过统一字段名吗?”
他旁边一个年轻技术警员手忙脚乱地翻着厚厚一沓打印的《数据中心初期数据录入规范细则》,嘴里念念有词:“我、我对照着呢, 是‘作案工具’字段,可系统好像认的是‘使用器械’字段,唉!这个录入真是难搞。”
角落里,刘浩然和周伟正对着一堆刚搬进来的陈年纸质案卷发愁。
刘浩然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一本页面泛黄卷边的卷宗,嘀咕道:“1978年6月,东城供销社盗窃案,作案人年龄28岁,绰号草上飞……这玩意儿也得一字不落地敲进去吗?还有这模糊不清的现场手绘地形图,先得扫描才能输入,唉!麻烦啊。”
周伟叹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组长说了,历史数据是地基,地基不牢,预警分析就是空中楼阁。敲吧,就当练打字了。”
李振良正在一台电脑前,与苏心婉、庄建柏一起商量着如何录入人脸素材库:“常见的眼睛类型有14种,桃花眼、瑞凤眼、垂眼、柳叶眼、杏眼、圆眼、丹凤眼……这些都要一点点地录入,莫混淆了。”
看到眼前忙碌的景象,姜凌感觉到有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希望与压力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重生归来,推动技术变革以预防犯罪的理想,终于在这里有了一个坚实的、看得见摸得着的起点。
姜凌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两个月前星盾科技中标后的情景。
梁九善带着他的核心团队进驻,迅速投入核心数据库的部署和基础架构搭建。那些灯火通明的夜晚,机房里此起彼伏的讨论声、键盘敲击声、服务器启动时的蜂鸣……梁九善清瘦的身影总是忙碌在最前线。
他亲自向李斌等人讲解数据库架构,演示初步的查询功能,那份对技术的热忱与自信,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如今,核心数据库已稳定运行,海量的历史案件信息正被一页页、一宗宗地录入。而梁九善在搭建数据库的同时,嵌入的那个“初步预警分析模块”,亦在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
就在这时,放在控制台桌面上的内部电话骤然响起。
姜凌快步走过去拿起听筒:“数据中心,姜凌。”
“凌姐,是我,九善。”听筒里传来梁九善的声音,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些,带着一种紧绷感。背景音很安静,显然是在星盾公司的独立办公室。
“我在听,九善。”姜凌的心莫名提了起来。若是闲聊,梁九善不会在工作时间打这个内部专线。
“预警系统后台日志,连续触发多条关联度极高的中级信号,组合风险判定:中高。疑似预谋重大恶性案件!”
重大恶性案件?这可是数据中心成立以来的第一条预警!姜凌整个人顿时紧张起来。
梁九善的话语还在继续:“目标地点:城北信用合作社。目标人物:张强、李猛、王兵。触发信号详情已同步至系统预警监控标签页。”
数据中心瞬间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连李斌和刘浩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愕然地望向姜凌。
预警模块上线才两天,这就有响应了?
姜凌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扑向窗边的电脑。她飞快地登录系统,点开那个醒目的红色标签页。
【组合信号强度超过预设阈值,风险等级判定:中高】
【系统提示:疑似预谋抢劫金融机构,建议立即启动人工核查及风险评估】
第一次接到预警消息,姜凌与团队成员一时之间都有些手忙脚乱。
梁九善快速汇报着预警模块被触发的原因:“咱们的数据库并入了银行监控画面,按照你的要求,我设置了预警筛查条件,只要发现可疑人物反复出现在现场,便会自动进行人脸识别,将之与前科记录数据相匹配。如果匹配成功,便会触发警报。”
姜凌道:“你把所有数据都发过来。”
梁九善将可疑的信用社门口监控记录发了过来。区别于人眼识别,计算机对异常情况的识别更为精准、快速。
“近一周内,信用社门口的监控显示,有三个年轻人频繁于工作日下午2点至4点时段,在城北信用合作社周边半径500米范围内出现,并多次重合。
其中一人于在3月9日、10日下午,曾长时间稳定停留在信用社后巷靠近员工通道及运钞车临时停靠点的区域。该区域非商业区,无合理逗留理由。
经行为模式分析,此三人行为符合“踩点”行为特征,时间点选择在运钞车离开后、银行内部相对松懈的时段,关注重点为后巷及运钞相关区域。”
姜凌快速扫过屏幕上传送过来的文字,眉毛拧成了一条线。
再看监控画面,虽然九十年代的监控画质模糊,但也能看出这三个人很年轻,20几岁模样,其中一人戴口罩,每天更换外套,行为的确可疑。
梁九善道:“凌姐,前科记录数据库里,有三个人的模样能够与监控画面中的人匹配,我把他们的资料发给你。”
很快,还在继续录入新数据的数据中心中的三条前科记录被调出,呈现在姜凌面前。
张强,男,23岁。李猛,男,22岁。王兵,男,24岁。
张强、李猛、王兵三人系同乡,自少年时期起便多次共同实施盗窃、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已形成稳定的犯罪小团体。
三人盗窃物品为自行车、小卖部商品,均因年龄不足、情节轻微,加之家人,特别是张强祖母、李猛父亲,在当地颇有势力且极度溺爱,通过赔偿、托关系等方式,屡次逃脱实质处罚,记录中有多次“批评教育”、“责令家长严加管教”备注。
三人当前登记状态均为“无业”。通过合法调取银行小额流水记录,显示三人名下账户近期有多次小额现金支取记录,频率异常,与其无业状态不符,疑似用于作案工具采购及日常开销。
一股寒意瞬间从姜凌的尾椎骨窜上头顶。
城北信合,三人团伙,城北信合、后巷踩点……这些关键词汇聚在一起,成功唤醒了姜凌脑中尘封已久的记忆。
前世,1999年3月中旬。
同样是城北信用合作社,下午两点多,运钞车刚离开不久,三名蒙面歹徒,手持自制□□和液压剪,从后巷暴力突入。两名忠于职守的保安在试图阻拦时,被近距离残忍射杀,鲜血染红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劫匪抢走柜台部分现金及一个未及时送入金库的款箱,驾驶两辆无牌摩托车疯狂逃离。
据新闻报道,牺牲的两名保安,一个姓陈,刚结婚不久;一个姓赵,家里还有瘫痪的老母亲……那起案件震惊全市,成为笼罩在晏城上空久久不散的阴霾。
时间、地点、目标人数、踩点的行为模式,都与眼前预警报告的内容高度重合。
前世惨案发生的具体日期姜凌无法精确到某一天,但她记得很清楚,惨案就发生在三月。
这不是巧合,也不是误报,这就是那场即将发生血案的前奏。
想到这里,姜凌大声道:“九善,情报确认,风险极高,目标极度危险,极可能持有枪支,我立刻上报!你持续监控,有任何新动向,第一时间通知我。”
“明白,凌姐,你要小心。”梁九善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只有全然的信任和关心。
姜凌“啪”地挂断电话,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她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向还在发愣的李斌:“老李,立刻用内部线路,接通赵铁柱队长和钟局值班室专线。最高优先级!快!”
李斌被姜凌的凌厉气势惊得一震,瞬间反应过来,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远超想象。他一个箭步冲到控制台另一部红色电话前,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但还是精准地拨出了那个只有紧急情况下才会动用的短号码。
“浩然,大伟!”姜凌的指令如同连珠炮,“立刻调取张强、李猛、王兵三人所有已知档案信息、照片、社会关系、常驻地址,打印出来,要快!”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机房里回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刘浩然和周伟迅速反应过来,丢下手中泛黄的旧案卷,扑向各自接入数据库的电脑终端,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如飞。
李斌拨通电话,示意姜凌说话。姜凌抓起桌上那部连通值班领导的红色电话听筒,听筒里传来赵铁柱的声音:“喂?数据中心?什么事这么急?”
姜凌语速飞快、声音清晰:“赵队,我是姜凌。有确切情报及数据中心预警系统判定,张强、李猛、王兵三人团伙,预谋抢劫城北信用合作社,时间就在近日。目标极度凶残,高度怀疑持有自制枪械,请求立即启动最高等级应急响应,调集刑侦、特警精干力量,秘密布控,实施抓捕!重复,情况万分紧急!请求立即行动!”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瞬间的沉默。
赵铁柱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巨大的警报震住了。但仅仅一秒之后,他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响起:“情报来源可靠吗?武器判断依据是什么?”这是老刑警的本能,即使情况再急,也要抓住核心。
“情报来源自数据中心预警系统,中高风险。”
停顿片刻之后,姜凌结合前世记忆快速分析:“三人无业,有长期暴力犯罪前科且屡次逃脱,在城北信合频繁踩点,高度怀疑在筹划抢劫金融机构,持有武器可能性极高。赵队,宁可信其有,一旦行动延迟,后果不堪设想!我以我的专业判断做担保!”
电话那头传来赵铁柱粗重的呼吸声,随即是果断的命令:“明白了!我立刻报告钟局。姜凌,你坐镇数据中心,随时提供信息支持。城北信合那边,我亲自带人过去,保持联络!”
“是!”姜凌重重挂断电话,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冰凉,但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她。
必须要快!必须要赶在惨案发生之前制止它!
预防犯罪的大战,就在眼前。
姜凌转向李振良:“画像小组,全体待命!准备目标心理及行为模式分析,支援现场布控!”
“是!”李振良立刻召集所有组员,做好分析前的准备。
姜凌的目光再次扫过数据中心。
李斌正对着另一部电话急促地传达着预警信息,刘浩然和周伟将打印好的资料飞速整理装订,苏心婉与庄建柏在整理办公桌前的资料。
窗边电脑屏幕上,那条红色的预警信息依旧刺眼地停留在那里。
前世那两名保安倒卧血泊的画面再次在姜凌的脑海中闪现,她深吸一口气,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起桌上那叠刚刚打印出来和资料,转身看向画像小组成员:“画像分析,开始!”
第126章 布控
姜凌站在中央控制台前, 眼神锐利,将打印出来的张强、李猛、王兵三人资料铺开。
她的手指重重敲在资料上:“目标锁定:张强、李猛、王兵。我们的核心任务是要在他们动手前,钉死他们。三定侦查法讲的是案发后追凶, 现在我们要反其道而行——预判他们的行动轨迹和手法, 掐灭苗头!”
“明白!”李振良精神高度集中, 立刻拉过一块白板,取了支红笔,在白板上写下三人名字,等待姜凌的进一步分析。
时间紧迫,姜凌的语速极快:“从三人的资料来看, 充斥着要求批评教育、家长严管的记录。从小偷小摸、打架斗殴到如今踩点银行,其行为模式已发生了质的变化。张强祖母溺爱包庇, 李猛父亲在当地有些势力,每次犯事之后总有家长兜底,这给了他们无法无天的错觉,胆子越来越大。”
李振良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关键词。
姜凌沉思道:“结合他们踩点重点在运钞车离开后的后巷和员工通道, 可以推测其意图非常明确。他们这是要避开运钞武装押运的锋芒,趁银行内部松懈, 从后门或员工通道暴力突入, 直取现金!那他们得有撬棍或者液压剪用于破门,作案工具从哪里获取?”
刘浩然反应很快:“九善那边不是说, 他们的账户近期频繁取现吗?有没有可能是用于购买作案工具?”
李振良拍了拍刘浩然的肩膀:“有道理啊,那我问你, 液压剪、撬棍这些从哪里买?”
刘浩然毫不犹豫:“去旧货市场查一查?”
姜凌点头:“好,先记下来。”
李振良记下这条之后,开始琢磨另一个重要信息:“姜主任,作案时间大概会是什么时候?”
“踩点集中在工作日下午2-4点, 运钞车通常在2:30左右离开。他们动手,必然选在这个黄金窗口期,最快……”前世的记忆对具体日期比较模糊,姜凌只能尽量往前赶,“可能是明天下午,也可能是今天!”
今天?一想到距离可能的案发时间只有六个小时,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心跳也随之加快。
周伟迅速拿出一幅城北地图挂在白板上:“交通呢?”
姜凌迅速扫过地图:“他们若要逃离,必定会选择方便行动、追查困难的交通工具。”
周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笃定:“摩托车,尤其是无牌的旧摩托,是最合适的交通工具。”
姜凌迅速在图上进行标注:“至少需要两辆摩托车,重点关注城北信合周边,尤其是后巷连通的那些小街、旧居民区,哪里方便藏匿摩托,哪里就可能成为他们的跳板点或临时藏身处。大伟,你等会抓紧时间查找他们的常去地点,立刻叠加到地图上做进一步分析。”
周伟大声应答:“是!”
李振良皱眉:“团伙作案,通过什么联系?他们并没有手机。”现在的手机并未普及,大多数人还是采用BP机联系。
姜凌思路很清晰:“他们有聚集的习惯,踩点时的重合出现就是信号。浩然,你通知赵队,重点监控三人住处及信合周边和公共电话亭,特别是下午时段!另外,他们购买工具都是现金,留意银行附近是否有他们取过现的ATM或银行网点!”
刘浩然立刻回应:“是!”
姜凌快速下达指令,条理清晰,目标明确。
“一、目标行为模式与犯罪手法预判。振良,你跟我负责核心分析,找出数据库中这三个人的前科记录、旧货市场采购清单、踩点行为特征。”
“二、社会关系与近期动向深挖。浩然、大伟,立刻联系三人留下案底的辖区派出所——重点是城西红旗路所和城北小河沿所。我要知道他们近半年的详细动向,常去地点、狐朋狗友、有无异常经济来源或债务纠纷,特别是他们家人近期动态!行动要快,注意隐蔽。”
“三、影像固定与特征强化。心婉、建柏,你们的主要任务在这里!仔细查看九善提供的异常监控录像,寻找清晰捕捉三人踩点的影像,尤其是长时间滞留后巷的证据。我知道,监控画面很模糊,你们要用你们的画像功底,结合已知照片,画出最可能出现的体态、步态、衣着组合特征图,让前方的兄弟按图索骥,这是最直观的通缉令!”
“是!”
“明白!”
“收到!”
应答声短促有力,带着大战临前的紧绷。
很快,各方面数据再次汇总。
数据中心临时开辟的分析区内,灯光雪亮。
旧货市场那边的侦查人员反馈的信息很有价值:“张强于3月7日下午,在城西老刘头旧货市场登记购买一辆无牌照嘉陵JH70二手摩托车,现金支付。李猛于3月8日上午,在同一市场,登记购买同型号无牌二手摩托车一辆,车架号部分磨损,现金支付。王兵于3月8日下午,在同一市场,购买大号液压剪三把、黑色头套三个、劳保手套三副,现金支付。”
苏心婉指着拼接在几块屏幕上的模糊监控画面,语气里带着兴奋:“3月10日下午3点15分,后巷东口。虽然糊,但这个穿深蓝色夹克、走路有点外八的,身高体型和王兵吻合。他在这个垃圾桶旁边,站了足足四十二分钟,眼睛一直瞟着员工通道那个铁门和地上的运钞车轮胎印。”
庄建柏则迅速在白纸上勾勒:“特征强化图出来了,张强,平头,方脸,习惯性皱眉,走路晃肩;李猛,微胖,圆脸,脖子短;王兵,瘦高,走路轻微外八,喜欢穿深色夹克或运动外套。”
清晰的画像特征和关键影像截图,第一时间被扫描、打印出来。
围绕着这些监控画面、照片的,是张强、李猛、王兵三人密密麻麻的前科记录、近期银行流水、旧货市场登记表复印件。
姜凌站在桌首,目光扫过每一份材料。李振良、苏心婉、庄建柏分坐两侧,神情专注,手里拿着笔和笔记本。
“时间紧迫,废话不说。”姜凌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强大的控场力,“目标三人,张强、李猛、王兵,预谋抢劫城北信用社。我们的任务是完成初步画像分析,明确团伙内部关系、分工、行为特点、潜在风险点,为赵队现场布控提供技术支持。”
她拿起一张旧货市场的登记表复印件,手指点在购买记录上:“先来看工具购买的时间和方式。王兵,3月8号下午,独自购买三把大号液压剪、三个头套、三副劳保手套。一次性,现金付清。这说明了什么?”
李振良立刻接道:“行动工具统一采购,说明王兵在团伙物资准备上拥有主导权,或者至少是执行者。他熟悉这类工具,并且对数量有明确要求。”
姜凌摇了摇头:“不,不止是这些。李猛上午刚买了摩托,王兵下午就去买了破坏工具和遮掩物品,大家注意这个顺序。行动物资的采购,很可能是围绕核心暴力工具和遮掩物来进行的,王兵是最后、也是直接掌握破门和遮掩这两个关键环节的人。”
姜凌拿起王兵的照片,那张凶狠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更加阴鸷:“再看他的前科。”
姜凌迅速翻出几份泛黄的询问笔录复印件,指着其中一份:“看这里,七年前,王兵17岁,伙同他人盗窃一家五金店。店主发现阻拦,王兵直接用顺手抄起的扳手,砸断了店主三根肋骨。笔录里受害店主原话是:那个瘦高个下手最狠,像条疯狗!”
她抬起头,环视众人,语气沉重:“暴力倾向明确,下手凶狠,不计后果!他负责采购液压剪这种强力破拆工具,绝非偶然。这种人,一旦让他拿到枪……”
姜凌没有说下去,但前世那喷溅的鲜血画面仿佛在每个人眼前闪过,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凝重了几分。
姜凌总结道:“所以,王兵在团伙中的角色定位是:破门、暴力实施者。他负责最危险的攻坚环节,也是最不稳定、最可能使用致命武力的危险源。枪,极大概率掌握在他手里,或者由他主导使用,他是布控首要的压制目标!”
李振良的红笔在王兵的名字上重重画了一个圈,旁边标注:危险源,火力点。
“好,下一个,张强!”姜凌的视线转向那个方脸平头的照片。
她拿起几张监控截图复印件,这是苏心婉与庄建柏筛选出来的有效画面:“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些踩点的影像,能够发现什么有效信息?”
姜凌将几张截图并列排开。画面模糊,但能分辨出同一个平头方脸的身影,出现在信用社后巷不同位置,时间都是工作日下午2点到4点之间。
众人认真查看图片,沉默不语。
姜凌用笔尖点着图片,提示道:“张强连续五天,风雨无阻。地点全部集中在后巷、员工通道侧门、以及那个不起眼的、但运钞车有时会临时停靠的死角。他的日常行为表现为站立观察,有时假装打电话,有时蹲下系鞋带,目光始终锁定银行出口、通道门锁结构和周边小巷入口。而且——”
姜凌的声音提高了些:“请注意他的穿着。第一天深灰夹克,第二天黑色运动服,第三天藏蓝棉袄……他在不停地更换外套。再看这张,他侧身时,脸上有东西,那是口罩,他在有意遮掩面部特征。”
一直在搜寻监控录像的苏心婉立刻反应过来:“我明白了!他在系统性地观察,目标很明确,就是信用社的后勤通道和安保薄弱点。连续五天,时间固定,说明他在试图摸清银行下午这个时间段的内部人员活动规律、安保换岗间隙。换外套、戴口罩,是反侦察意识,他在极力避免被识别和追踪,这份耐心和谨慎……”
“远超普通混混。”庄建柏接口,带着一丝惊异,“这踩点手法,简直像上班一样规律。”
姜凌肯定点头:“没错。再看他的前科记录。虽然都是打架斗殴和轻微盗窃,但几乎每一次,笔录里都提到‘张强显得比较冷静’,‘出主意的是他’,‘动手后他溜得最快’。更有意思的是,看这份邻居的询问笔录。”
姜凌翻出其中一页:“提到张强从小跟他那个跋扈的奶奶生活,老太太极其护短,但张强本人心思重,不爱说话,但想得多。”
姜凌放下材料,目光如炬,扫过画像小组每一张脸:“一个心思缜密、习惯性皱眉审视环境、走路晃肩显得漫不经心实则在观察、有长期逃避处罚经验、并且在踩点行动中展现出极强耐心、目标性和反侦察意识的人,你们说,他会在这个团伙里扮演什么角色?”
“策划者!大脑!”李振良脱口而出,一边在他的名字旁边进行标注,“踩点信息汇总、行动方案制定、风险规避策略、逃跑路线规划……很可能都由他主导。他是让这个团伙能在多次违法中‘全身而退’的关键,也是这次计划得以推进的主导者。”
想到前世记忆,姜凌可以肯定,他们之所以能够成功逃脱,关键就在于张强这份远超一般罪犯的谨慎。
“最后,我们来分析李猛。”姜凌的视线落在那个圆脸微胖的照片上。“看他的记录,基本都是跟着张强、王兵行动,笔录显示他‘主要是动手’、‘力气大’、‘别人让干啥就干啥’。购买记录:3月8号上午,独自购买一台无牌嘉陵摩托,现金。但关键在这里——”
姜凌翻出银行流水:“他和张强在购买摩托前几天,都有多次小额现金支取,可是王兵却没有取钱记录,这说明什么?”
庄建柏的思维很缜密,迅速接话:“这说明王兵负责买专用工具的钱可能是团伙公款或者他自己出,而李猛和张强买摩托的钱,是他们自己取的!”
刘浩然补充道:“李猛负责购买交通工具,是具体的执行人。他的体型敦实有力,符合执行者的特征。”
姜凌“嗯”了一声,“他脖子短,眼神飘忽,前科记录里提到他父亲很嚣张,但李猛本人常被描述为‘有点愣’、‘不太爱动脑子’。在这个三角结构中,他极可能处于相对被动的位置,是听话的执行者。负责具体操作,比如开车、搬运、或者在王兵暴力破门后,跟随进行控制或搜刮。”
李振良在李猛照片上画圈,标注:主要执行者,体力担当。
姜凌放下笔,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扫过三张照片和密密麻麻的分析记录,做出了最终的整合画像。
“根据现有数据及行为模式分析,在这个三人团伙中,张强承担的角色是策划案件、规避风险,他是核心决策者。王兵承担的角色是暴力实施、准备武器,他是暴力实施者、最危险份子。李猛负责执行、体力劳动,他是主要行动力量。”
“基于此画像,对现场布控提出以下建议。”
“首要压制王兵,必须假设其持有枪支,特警重点盯防,火力配置需确保能第一时间、绝对压制其反抗能力,抓捕时优先控制其持械手。”
“严密监控张强,警惕其可能在外围策应、观察报警、指挥撤退。他的反侦察意识强,布控务必隐蔽,行动开始后必须第一时间切断其对外通讯可能!
“控制住李猛,他的相对危险性较低,但作为主要执行者,需防止其驾驶摩托冲撞或协助王兵反抗。”
“接下来,要全面封锁他们的撤离路线。重点关注两辆无牌照嘉陵JH70摩托的位置,在信用社周边所有可能的小巷、路口预设隐蔽拦截点,张强规划的撤离路线一定是监控盲区或易于摆脱追踪的复杂巷道。”
“最后,是行动时机。根据其踩点规律,行动极可能发生在工作日下午2-4点,这是运钞车离开后,银行内部相对松懈时段。建议布控力量务必在此时间窗口前完全就位!”
姜凌语速极快,条理清晰,一条一条说完之后,李振良快速整理成文件。
姜凌看向李振良:“良子,带上所有分析材料,跟我去临时指挥点。我们需要和赵队面对面沟通,确保这份画像刻进每个行动队员脑子里。”
李振良立刻起身,迅速整理好桌面关键资料。姜凌抓起报告与文件,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
犯罪即将发生,而所有人只知道可能会发生,具体会以什么方式进行,在什么时候发生,谁也不敢下定论。
此时此刻,时间,就是生命!
城北信用合作社周边区域,一场无声的雷霆行动已然展开。
市局刑侦支队队长雷骁、经侦大队长赵铁柱,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刑侦,亲自坐镇一辆伪装成电信维修车的指挥车内。车内空间狭小,电台指示灯闪烁,空气凝重。
指挥车停在距离信合后巷两个街口的一个隐蔽角落。赵铁柱紧盯着摊在膝盖上的城北详细地图,上面已经被红蓝铅笔标注得密密麻麻。雷骁则拿着步话机,声音低沉而威严,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
“一组,散入信合正门广场及对面商铺,扮成顾客、小贩、等活的民工。眼睛给我擦亮,重点识别画像组传来的三个人。发现目标,只盯不抓,随时报告位置!”
“二组,控制后巷两端及所有连通的小路口,特别注意能藏摩托车的角落、废弃棚屋,发现可疑无牌嘉陵JH70,立刻上报!”
“三组,特警分两队,一队隐蔽占领信合对面制高点,建立狙击和观察位。另一队,化整为零,埋伏在后巷预定突击点。枪械检查,上实弹。目标极度危险,持有武器可能性极高。必要时,可果断处置!”
“四组,目标三人住处,24小时盯死,一只苍蝇飞出来都要知道去向!通知辖区派出所,派熟悉面孔的片警配合,以治安检查等名义,防止打草惊蛇。”
“所有单位注意:行动代号‘静默’。严禁鸣笛!通讯保持最低限度!没有命令,绝不许暴露!重复,我们的目标是在他们动手前,人赃并获!”
命令下达,无形的罗网悄然收紧。
便衣侦查员如同水滴融入人群,瞬间消失不见。特警队员在阴影中移动,动作迅捷如猎豹。制高点上的观察员架起高倍望远镜和观测仪,视野覆盖整个目标区域。
同时,对三人住处的监控点也迅速建立,窗帘缝隙后,是警惕的眼睛。
整个城北信合周边,看似平静如常,买菜的大妈、放学嬉闹的孩子、匆匆而过的上班族……但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却潜藏着暗流。
数据中心,信息不断汇总、分析、传送。
刘浩然和周伟的电话几乎同时响起又挂断,两人语速飞快地向姜凌和李振良汇报:
“红旗路所反馈:张强近两个月很少在家,据邻居反映常和一胖一瘦两个男的,描述符合李猛、王兵体貌,在城西台球厅、游戏机房混,最近一周行踪不定。他奶奶前几天还跟人吹嘘说孙子找到大买卖了!”
“小河沿所消息:李猛父亲最近有点反常,以前挺横,走出去恨不得用鼻孔看人,这几天行为有点躲闪,低调了不少。王兵租住屋房东反映,王兵这两天没回来,屋里静悄悄的。”
“重点地点已标记:城西暴风台球厅、星际游戏厅,已同步赵队。”
到了晚上,监控组传来消息:“张强、李猛目前在家,王兵消失,最后出现位置在城西星际游戏厅附近,报告!王兵失联!”
王兵失联?
这四个字让姜凌的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他可能是在做动手前的最后准备,或是去取武器!
姜凌抓起通往指挥车的专线,语速急促:“雷队,赵队,王兵失联,最后出现在城西星际游戏厅附近,张强、李猛在家。请求立刻加强对王兵最后出现区域的搜索,同时对张、李住处提高戒备,防止其突然外出汇合!”
指挥车内,赵铁柱和雷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雷队,我带人去城西星际,你盯死信合和那两个家伙的家!”赵铁柱抓起配枪,眼中寒光一闪。
“小心!保持联络。”雷骁重重点头。
赵铁柱带着几名精干警力趁着浓浓夜色,扑向城西方向。
数据中心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盯着屏幕和通讯设备,等待着下一刻的讯号。
时间,在紧张的氛围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第127章 成功
1999年3月11日, 下午2点35分。
城北信用合作社后巷。
阳光照射在爬满青藤的墙面上,墙头几枝迎春花伸展枝叶,浅黄的花朵点缀其间, 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慵懒与淡雅。
一直守候在信用合作社附近的指挥车内, 却没有一个人留意到这幅早春美景, 表情都很凝重。
雷骁紧盯着面前几个小屏幕,其中一块正显示着后巷隐蔽角落的实时画面——那是伪装成“废弃杂物堆”的微型摄像头传回的图像。他握着步话机的手心微微出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旁边的赵铁柱,同样屏息凝神,目光锐利。
张强、李猛、王兵这三人全都在监视中, 前天晚上王兵突然失联,然后重新回到家中, 三人在游戏厅会合,商议的动手时间就在今天。
“目标出现!目标出现!”步话机里传来一组便衣侦查员极力压低的、急促的声音,“三号观察点报告!两辆无牌嘉陵JH70,一前一后, 从后巷西口拐入,骑车人戴头盔, 无法直接识别, 但后座乘客体貌符合特征描述的王兵,身穿深蓝夹克。”
几乎是同时, 另一组的声音切入:“二组报告!目标车辆停在后巷中段废弃配电房侧面阴影处,位置隐蔽, 视野死角。”
雷骁和赵铁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姜凌推断的没有错,这三个人果然在运钞车刚刚离开的时间点出现了。
屏幕上,两个骑手熄火下车,动作透着警惕。他们并未立刻摘下头盔, 而是先快速扫视了一圈后巷两端,确认安全后,才取下头盔。
正是张强和李猛。
王兵从后座跳下,那件袖口上挽、露出白色斜纹内衬的深蓝夹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显眼。
“目标确认:张强、李猛、王兵,三人全部到齐。”雷骁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对着步话机下令,“各组注意,目标已进入预定区域。保持绝对静默!重复,保持静默!等待命令!”
数据中心内,气氛同样紧张到了极点。
电脑屏幕显示着指挥车传来的实时画面,墙上贴着张强、李猛、王兵三人的档案照片、苏心婉与庄建柏完成的特征强化图以及做了标记的城北地图。
姜凌站在电脑屏幕前,身体绷得笔直。她身后,李振良、苏心婉、庄建柏等人围拢着,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李斌则守在通讯台前,手指悬在按键上,确保线路畅通。
画面中,三人并未立刻行动。
张强烦躁地踱步,方脸上眉头紧锁,习惯性地晃着肩膀,嘴里似乎在咒骂着什么。李猛则显得有些神经质,圆脸上小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巷口,肥胖的身体微微发抖。
最沉得住气的是王兵,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瘦高的身影隐在阴影里,手指习惯性地捏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目光如同毒蛇,一遍遍逡巡着不远处的银行员工通道铁门。
“他们在等什么?”李振良压低声音,带着疑惑。
姜凌的声音冰冷,强行压制着内心的愤怒:“心理准备,或者……在确认最后的安全。”前世血案发生的画面在她脑中翻腾,那两个年轻保安倒下的身影与眼前这三个恶魔重叠,让她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王兵动了。
他丢掉烟蒂,走到那两辆摩托车旁,拍了拍后座。张强和李猛立刻凑了过去。王兵开始用手比划,动作清晰而带着一股狠劲。
——他先指向员工通道铁门,做了一个“剪”的动作;
——随即,他指向银行内部方向,做了一个“冲”的手势;
——他最后指向摩托车,猛地一挥手。
破门、突入、抢钱、逃离!他甚至模拟了端枪射击的姿势!
“他们在模拟行动流程!”苏心婉忍不住低呼出声,带着后怕的寒意。
“狗东西!真他妈的敢想敢干!”周伟在姜凌身后,咬着牙骂了一句。
模拟结束,王兵似乎对两个同伙的状态不太满意,又低声交代了几句。张强不耐烦地点头,李猛则擦了擦额头的汗。
三人最后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背包。背包鼓鼓囊囊,显然装着他们准备动手的“家伙”。
他们马上就要动手了!
时机稍纵即逝!
指挥车内,雷骁和赵铁柱在三人检查完背包的那一秒,同时对着步话机低吼:
“动手!收网!”
“行动!抓人!”
命令如同惊雷,在无形的通讯网络中响起!
“警察!不许动!”
“趴下!双手抱头!”
后巷两端,看似堆放的杂物和废弃门板被猛地掀开!
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如同黑色的闪电,从预伏的突击点暴射而出。正面的便衣侦查员抛去伪装,亮出武器和证件,厉声呵斥着包抄上来。
变故发生得太快!
上一秒还沉浸在“发财梦”中的张强、李猛、王兵愣在当场,嚣张和狠戾凝固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错愕、茫然和无法置信的惊恐。
“操!”
张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咒骂,就被一名如铁塔般的特警从侧面狠狠扑倒在地,头盔撞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双手被反剪到背后,冰冷的手铐瞬间锁死。他拼命挣扎,像一头落入陷阱的困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眼神里充满了被突然打断美梦的狂怒和恐惧。
李猛吓得魂飞魄散,圆脸上的肥肉剧烈抖动,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跪在地,双手下意识地高举过头顶,□□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浓重的尿骚味弥漫开来。他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别杀我……别杀我……”的哭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哪里还有半点平日仗着父亲横行街头的模样。
反应最快的是王兵。
在特警扑来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亡命的凶光,右手猛地探向腰间。那里鼓囊囊的,正是他藏枪的位置!
他动作快,但特警的动作更快!一名特警精准地一记枪托猛砸在他探出的右手腕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
王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因剧痛而弓起。另一名特警的铁臂已经如钢箍般勒住他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冰冷的墙壁上,冰冷的枪口顶住了他的太阳穴。他的左手徒劳地在墙壁上抓挠着,眼神里充满了不甘、怨毒和一丝绝望。
电光火石之间,三人已被彻底制服。
干净,利落。没有开一枪,没有给对手任何反应和反抗的机会。
“报告!目标三人全部控制,无我方人员伤亡。”步话机里传来现场指挥官沉稳的汇报。
与此同时,其他警员迅速扑向那两辆摩托车,撬开简陋的坐垫箱和绑在后座的背包。
“发现作案工具!”
坐垫箱里,三把闪着寒光的大号液压剪、三副劳保手套、三个黑色头套赫然在目。
背包被猛地拉开——
“发现武器!”
里面是用旧报纸层层包裹的两根粗钢管焊成的简陋枪管,旁边散落着用蜡纸包着的粗糙□□、钢珠和自制的底火装置,这是典型的、威力足以致命的□□枪!
“搜出大量弹药!”
背包夹层里,塞满了用牛皮纸卷成筒的自制火药包和成袋的钢珠!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指挥车内,雷骁和赵铁柱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两人长长地、近乎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发觉后背的警服已被冷汗浸透。他们用力地互击了一掌,眼中是劫后余生般的巨大庆幸和破获大案的激动。
“好!干得漂亮!”雷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兴奋,更是后怕。
“立刻押回局里!分开突审!”赵铁柱斩钉截铁。
数据中心内,当“目标全部控制!发现枪支弹药!”的清晰汇报从扬声器中传出时,寂静只维持了半秒。
“成了!!”李振良脸色涨红,激动得难以自抑。他猛地一挥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抓到了!枪,真的有枪!”刘浩然和周伟同时跳了起来,互相狠狠捶了对方肩膀一拳,脸上是狂喜和后怕交织的复杂表情。
苏心婉捂住嘴,眼圈瞬间红了,那是压力释放后的激动。庄建柏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
李斌重重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对着话筒只说了两个字:“收到!”
一股巨大的、几乎让姜凌虚脱的释然和欣慰汹涌而来。她站在原地,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一直紧握的双拳,此刻才缓缓松开。
前世那两名保安年轻而模糊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太好了!劫案没有发生,他们不会因为保护国家财产流血牺牲。
成功了!
数据中心成功了!预警系统成功了!
姜凌拿起通往指挥车的专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巨大的平静:“赵队,雷队,辛苦了。”
“姜凌,这一回你立了大功!数据中心没有白建!”赵铁柱的声音充满了振奋,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在会议上的坚持。如果没有数据中心的预警,这三个执枪的混蛋怕是要搞出桩血案、大案!
雷骁凑近话筒,大声道:“小姜!你这个主任真是干了件大事啊。三人已经落网,和你预计的一模一样,下午运钞车走后动手,王兵带了枪,控制住他,团伙成员都老实了下来。那个李猛就是个软蛋,吓尿了。”——
突审现场。
面对如山铁证和警方精准掌握的行动计划,张强、李猛、王兵的心理防线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土崩瓦解。
张强起初还想狡辩摩托车是“捡的”,液压剪是“帮人干活用的”,但在警方抛出旧货市场购买记录之后,他只能沉默以对。
他原本想着,反正也没真动手,只要不说话就能逃过惩罚。却没想到警方竟然早早对他们仨进行了监控,甚至,还有他们密谋时的录音!
铁证如山,再狡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向来自诩步步为营、智勇双全的张强心理彻底崩溃,双手抱头,涕泪横流:“我说!我都说!这一切都是王兵撺掇的,他说干一票大的,一辈子就够花了。枪……枪也是他搞来的,我就是脑子一热就跟着他去了银行。我们就是想弄点钱,没想真杀人啊!”
他反复强调自己“没想真杀人”,但他连续在信合后巷踩点的监控早已记录下来他在这个团队中的作用与地位,即使将一切推给王兵也无济于事。
李猛完全是怂包一个,尿湿的裤子还没换,整个人抖得像筛糠。审讯员还没怎么问,他就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是张强和王兵拉我入伙的,真的,你们要相信我啊。我,我欠了游戏厅高哥不少钱,他们说干一票就能还清,还能剩好多,够我们过逍遥日子。我,我其实很害怕啊,那枪看着就吓人。可是王兵说没事,拿出来晃晃,保安就不敢动了……”
他供述的核心动机是债务和懦弱,被“快钱”诱惑又缺乏承担后果的勇气,典型的被溺爱长大、毫无担当的巨婴。
王兵是最后一个开口的。
他脸色惨白,右手腕打着简易固定夹板,疼痛让他的表情有些扭曲,但眼神却异常阴沉。
他沉默了很久,才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调承认了全部计划:踩点、分工、目标、时间、逃跑路线……细节清晰得令人发指。
当被问及枪支和动机时,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被戳破伪装的戾气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怨愤:“枪?那可是花了老子不少功夫弄的!不弄家伙,怎么镇得住场子?那些保安、柜员,一个个狗眼看人低,凭什么他们能坐办公室数钱?我们累死累活还被人看不起?弄点钱花花怎么了?他们要是敢拦……”他没说下去,但眼中的凶光说明了一切。
他的动机混杂着对社会的不满、畸形的“自尊”和对不劳而获的极度渴望,是被家庭社会长期纵容出的反社会人格的典型体现。
三人供词相互印证,完整拼凑出一个计划周密、穷凶极恶的银行抢劫预谋。他们选择的时间、地点、方式,与姜凌的预警和画像小组的预判惊人一致!
若非警方行动及时,一场血腥惨案,将在今天下午上演。
没有震耳欲聋的枪声,没有横流的鲜血,没有惊惶的市民和哭泣的家属。城北信用合作社像往常一样准时关门,保安交接班时还在讨论着晚饭吃什么,柜员们轻松地整理着账目。夕阳的金辉平静地洒在晏城的街道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在晏城市公安局内部,消息如同野火般迅速传遍每个角落。
依托新建成的数据中心预警系统,一个持有致命武器、预谋抢劫银行的特大犯罪团伙,在动手前被一网打尽,人赃并获,不费一枪一弹!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却惊心动魄的战争,一场将罪恶扼杀在萌芽状态、挽救无辜生命的伟大胜利!
数据中心内,当最终确认审讯结果和缴获清单的消息传来时,欢呼声再也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
李振良、刘浩然、周伟激动地拥抱在一起,苏心婉和庄建柏击掌相庆,李斌摘下眼镜,仰头靠在椅子上,发出如释重负的畅快笑声。连日来高强度的压力、疲惫、对未知的担忧,在这一刻化作了巨大的成就感和难以言喻的激动。
姜凌站在欢呼的人群中,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容。她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星盾公司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几乎瞬间被接通。
“凌姐,怎么样?”梁九善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九善,”姜凌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清晰地透过话筒,传入梁九善的耳中,也传入渐渐安静下来的数据中心,“我们成功了。预警系统……立了大功。”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随即,传来梁九善长长地、仿佛卸下千钧重担般的呼气声,接着是他清朗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太好了,凌姐,这比破案后抓人,感觉……更好。”
他说出了姜凌心中最想表达的那句话——预防的价值,远胜于亡羊补牢。
姜凌握着话筒,看着周围欢呼雀跃的战友,一股暖流充盈着她的胸膛。真好啊,预防犯罪,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第128章 孙薇
夕阳的金辉平静地洒在晏城的街道上, 下班的人流如常涌动,仿佛那个惊心动魄的下午从未存在。
晏城市公安局内部,却弥散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振奋与激动。
一场持枪抢劫银行的恶性案件在发生之前被成功预警, 并在各方努力下成功制止, 这个消息在局党委成员和核心部门负责人之间迅速传递。
没有铺天盖地的宣传报道, 没有面向公众的表彰大会。三天后,一次特殊的、保密级别极高的党委扩大会议在市局小会议室召开。与会者神情肃穆,气氛凝重中又透着难以言喻的欢喜。
钟局长面前的会议桌上,摊开着两份详尽的报告:一份是刑侦支队关于“3.11特大预谋抢劫银行案”侦破过程的完整汇报,另一份则是数据中心提交的预警系统首次实战应用分析与效能评估。
“……同志们, ”钟局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场在犯罪萌芽状态就将其彻底扼杀的胜利!其意义,不亚于我们破获任何一起惊天大案!”
他拿起刑侦支队的报告:“雷骁同志、赵铁柱同志带领的抓捕行动, 精准、高效、零伤亡,干净利落, 展现了我们刑侦队伍过硬的战斗素养和临场指挥能力, 值得充分肯定!”他的目光转向赵铁柱和雷骁,两人挺直脊背, 眼神坚毅。
随即,钟局的目光落在另一份报告上, 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但是,今天我要着重强调的,是这份来自数据中心的报告,是姜凌同志和她团队的卓越工作。”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列席的姜凌身上。
姜凌坐在后排,身着整洁的警服,神情平静,唯有紧握的手指透露出内心的波澜。
“依托数据中心构建的预警系统,基于科学的数据分析和精准的心理画像,提前锁定了高危目标,预判了作案时间、地点、方式,甚至精确到了关键人物王兵携带致命武器这一细节!”
钟局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正是这份预警,为我们赢得了宝贵的布控时间,为行动的成功奠定了决定性基础,将一场可能造成重大人员伤亡、社会恐慌的恶性案件,消弭于无形。”
他环视全场,目光如炬:“同志们,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不再仅仅是案发后的救火队员,我们拥有了在犯罪发生之前预警火情、扑灭火源的能力!这是预防犯罪理念的一次重大成功实践,是公安工作模式的一次前瞻性、革命性的突破!”
“姜凌同志,”钟局的目光再次落到姜凌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你带领的数据中心团队,包括心理画像小组、刑侦画像小组的原班人马、李斌等从经侦大队等抽调的技术骨干,还有那个关键的外部技术支撑——星盾公司的梁九善同志,你们用智慧和汗水,用对公安事业的无限忠诚,打了一场漂亮的前哨战!这份内部通报,就是局党委对你们工作最高、也是最务实的肯定!”
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这掌声,是给雷骁、赵铁柱等一线干警的雷霆行动,更是给姜凌团队那看不见却至关重要的预警与画像。
赵铁柱用力点头,看向姜凌的目光充满了欣慰和“后继有人”的感慨。雷骁的表情则复杂得多,有敬佩,有释然,更有一丝被彻底说服后的豁然开朗。
会议结束后,雷骁没有像往常一样大步流星地离开,而是特意放慢脚步,等在了走廊。
“姜主任,”雷骁没有像往日一样称呼一声小姜,而是用上了主任一词。他的声音少了往日的粗犷,多了几分诚恳,“这次,我老雷是彻底服气了!以前觉得你们搞数据、画心理像是隔靴搔痒,现在才知道,这玩意儿是真能救命。”
姜凌停下脚步,微笑看着他:“雷队,是你们行动果断,才把预警变成了胜利。”
雷骁摆摆手,神情认真起来:“别谦虚,我现在就想知道,这预警系统,怎么跟我们传统的摸排、蹲守、审讯这些老法子结合得更紧密?比如,预警提示了某个高危区域或人群,我们一线怎么快速介入,既能有效预防,又不打草惊蛇?你们的数据,能不能帮我们筛选出更精准的排查方向?”
姜凌眼睛一亮。
雷骁的主动求教,意味着最“顽固”的传统力量也开始拥抱变革。她立刻邀请雷骁去数据中心详谈:“这正是我们下一步要重点探索的,雷队,你的实战经验太宝贵了,我们需要你这样的资深刑警来帮我们优化流程,让预警信息能更顺畅、更高效地转化为一线战斗力。”
看着雷骁和姜凌并肩走向技术大楼的背影,赵铁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新旧力量的交融,预示着晏城刑侦的未来将更加立体、高效。
五月的一个傍晚,梁九善约姜凌在和顺酒店见面。同来的,还有脸上洋溢着宁静幸福的梁七巧。
陈安平一直记挂着姜凌还没来得及吃完的茶油剁椒蒸雄鱼头,一听说姜凌要来,立马第一时间端上了这道菜。
鱼头很大,金红油亮的茶油剁椒铺在面上,香气四溢,滑嫩可口。
好在这一回无事发生,姜凌与梁家姐弟从从容容吃了晚饭。三个人都是地道湘省人,不怕辣,吃完之后用鱼汤泡饭,美味十足,姜凌一口气吃了两碗大米饭。
梁七巧被分配到了晏市一中当老师,工作稳定而充实。她的气色很好,眼神明亮,言语间是对当下生活的满足和对未来的憧憬。
她一边给姜凌夹菜,一边细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那份平和安稳的幸福,让姜凌的内心成就感满满,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前世那个因为人言可畏而自杀的少女,现在成为了尽职尽责、对事业充满热爱的好老师,这让姜凌感觉自己的重生有了具象的意义。
梁九善端起茶杯,以茶代酒,看向姜凌,眼神清澈而真诚:“凌姐,这一次,没有枪声,没有受害者,没有铺天盖地的报道。但我知道,它更有意义,对不对?”
梁七巧也放下筷子,温婉地接口:“是啊,姜警官。虽然九善不能多说细节,但我能感觉到,你们做的事,是在源头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有时候,及时的阻止,改变的可能是几个人、甚至几个家庭的整个命运轨迹。”
听到她的话,梁九善与姐姐对视一眼,无需言语,那份共同的、曾被命运残酷撕扯又侥幸重获新生的感恩与后怕,在彼此眼中清晰可见。他们亲身经历过黑暗的深渊,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预防”二字所蕴含的巨大慈悲和力量。
往事浮现心头,梁七巧的声音有些颤抖:“凌姐,谢谢你啊。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考上大学。”
青春期的少女,没有母亲温柔指引,以自己成熟发育的身材为耻,面对钱大荣的不断骚扰,那个时候的梁七巧整个人都陷入绝望与无助中。如果不是姜凌坚定地站在她身旁,教给她正确的性知识,告诉她美丽不是她的错,并帮助她对抗钱大荣,她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
梁九善看向姜凌:“凌姐,如果没有你,恐怕我真的会和钱大荣那个混蛋斗到两败俱伤。就算把那个混蛋打死,我也得赔命,划不来啊。”就算侥幸能活下来,他的人生也将永陷黑暗。
姜凌看着眼前这对姐弟。
前世,一个花季凋零,一个年少沉沦,如今命运已经改写,他们都在阳光下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安稳,真好!
借着这个话题,姜凌向梁九善更深入、更系统地阐述了她对“预防犯罪”的理解,这不仅仅是应对眼前的银行劫案。
“九善,我在想,阻止一个具体的犯罪计划,只是第一步,是治标。真正的预防,要通过海量的数据,去深挖让犯罪滋生的土壤。”
“我们要分析的是,哪些社区、哪些群体更容易成为犯罪的温床?是经济困境、教育缺失、家庭破碎,还是社会疏离感?哪些个体,因为性格、经历或环境因素,正处于滑向犯罪的高危边缘?犯罪的模式,比如侵财、暴力、网络犯罪,它们有没有潜在的、可预测的演变规律和关联性?”
谈及理想,姜凌一双眼睛亮如繁星:“掌握了这些,我们才能在更前端进行干预。比如,联合社区、民政、教育部门,对高危社区进行精准帮扶,改善环境;对识别出的潜在高危个体,进行早期心理疏导、技能培训或必要的监控;针对系统性的犯罪模式漏洞,比如某些金融流程的缺陷、网络平台的薄弱环节,提前加固防护。这才是从根子上,一点点减少犯罪发生的可能性。”
梁九善静静地听着,眸光闪耀。
姜凌的视野和情怀,远超乎星盾团队对“犯罪预警系统”最初的技术构想。她看到的不是冰冷的代码,而是一个个鲜活的人,以及塑造这些人的家庭环境、社会土壤。
胸腔里涌动着深深的感动、浓浓的仰慕,梁九善拿起茶杯,直视姜凌的眼睛,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凌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支持你的理想。技术,说到底只是工具。你想用它照亮哪里,我就帮你把路铺到哪里。数据库的架构、数据的挖掘、预警模型的迭代更新……我会一直做下去,一直优化下去。来,为了预防犯罪,我敬你!”
姜凌的心弦被轻轻拨动。
毋庸置疑,最理解她理想的人,是导师应璇玑,最支持她的人,是父母;可是姜凌没想到的是,在追寻理想的道路上,还会有眼前这个曾经在派出所缠着她问东问西、夏日送上一捧栀子花的小九善坚定追随左右。
姜凌轻轻颔首,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端起茶杯,与梁九善的轻轻一碰。杯沿相触的轻响,胜过千言万语。目光交汇处,是无需言说的理解、欣赏,以及一种在共同理想照耀下悄然滋长的、静水深流般的情愫。
与此同时,在晏城市局内部,关于姜凌和她领导的数据中心、以及那个神秘的预警系统的评价,也在悄然发生质变。
刑侦支队的干警们,尤其是参与了“3.11”行动的,提起姜凌不再是“那个搞心理画像的才女”或者“林卫东的女儿”,而是带着由衷的敬佩:“姜主任那系统,神了!”“要不是提前知道,王兵那疯子真开了枪,后果不敢想……”
经侦大队的李斌,作为最早抽调参与数据中心建设的技术骨干,腰杆挺得更直了。他在内部技术交流会上发言时,底气十足:“事实证明,我们数据整合、模型构建的方向是对的!预警系统的潜力巨大,这次只是牛刀小试。”
就连其他业务大队的领导,私下交流时也多了几分重视和期待:“老赵他们这次是沾了预警的光啊……看来这数据中心,真不是花架子。姜凌这姑娘,有想法,更有能力!局里这步棋走对了。”
整个数据中心团队的精气神,经过“3.11”一役的淬炼,变得更加凝聚,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和对未来的无限信心。
这份信心,很快便迎来了一场艰巨的考验。
五月的某天。
夜色渐深,窗外的晏城灯火璀璨,一片祥和。
数据中心突然接到紧急电话:“女高中生失踪,我们需要中心的支持!”
第129章 失踪
晏城五月的清晨, 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酝酿着一场迟迟不来的雨。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大队办公室的电话,就在这个沉闷的清晨, 突然响起。
雷骁抓起听筒, 还没来得及说“喂”, 对面就传来晏城一中高三一班班主任王老师几乎破音的喊声:“老雷,孙薇!我们班的孙薇找不着了!昨天她没来上课,她爸刚说昨晚也没回家!”
王老师曾经是雷骁儿子的班主任,两人很熟,因此她第一时间向他求助。
一个小时后, 警车急促的刹车声打破了一中校园特有的早读宁静。雷骁带着几名侦查员率先跳下车,大步流星走向高三教学楼。
重点班门口, 班主任王老师面容憔悴,旁边站着面色惨白的年级主任。
“雷队,你们可算来了!”王老师的声音带着哭腔,“孙薇她, 她是年级前三,保送清北的好苗子。从高一到现在, 从来没迟到早退过一次, 更别说旷课夜不归宿。可是,昨天晚上她没有回家, 这孩子一定是出事了啊!”
都是做父母的人,最见不到孩子受苦。雷骁脸色铁青, 迅速了解情况。
孙薇,女,18岁,高三重点班优等生。昨晚晚自习九点半结束, 她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放学走出校园。她的母亲李淑芬昨天上夜班,清晨回家做好早餐叫女儿起床,却发现女儿昨晚根本没有回家。
李淑芬慌忙联系班主任,又询问女儿要好的几个女生,所有人都说当晚并未见过孙薇。
了解完情况后,雷骁立刻通过步话机联系一大队队长范威:“老范,情况不对!”
少女失踪案,必须快速处理!
范威经验老辣,立刻大队紧急集合人手,并对雷骁说:“雷队,我马上带人去孙薇家细致勘查,技术队马上就到。你协调其他警力,排查学校周边和全市交通要道卡口。”
孙薇的家在学校附近一个半新不旧的单位家属院,不大,装修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
孙薇的卧室不到十平米,书桌靠墙摆放,桌角堆着整整齐齐的试卷和习题册,床头柜上立着相框,照片里穿着校服的少女眉眼弯弯,梳着清爽的马尾,笑容腼腆而灿烂。
技术队专业的手电灯光仔细扫过每一寸角落。
勘察箱的强光灯下,范威戴着手套的手指一寸寸拂过书桌边缘。桌面洁净,靠近右侧墙角的位置,那浅色复合板的桌角处,光线下隐约反衬出一小块细微的、不规则的区域,色泽比周围稍微暗沉,触感也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滞涩。
“小赵,看这里。”范威看向物证组赵景新,声音低沉,“像被用力擦拭过,仔细点,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赵景新小心翼翼地拿出工具,在那片区域刷显、取样。
范威拉开抽屉,抽屉没有上锁,里面也是分类整齐的文具,最底层放着一本硬壳日记本。
范威取出日记本,轻轻翻开。
一开始,日记里记的都很普通的流水帐,偶尔有些少女的情绪发泄,但没有什么异常。但越到后面,字迹越潦草,情绪性的话语越多。
尤其是最后一页,字体用力地划开纸背,整页的文字透着不同寻常的焦躁与痛苦。
“我好累。”
“呼吸都有些困难……”
“为什么是我?”
“谁来救救我……不要碰我!”
最后那句“谁来救救我……不要碰我!”字体歪斜变形,纸张被水痕晕开一片模糊的深色,应该是泪水滴落的痕迹。
范威的心猛地一沉。
他的女儿也在读高中,与照片上的孙薇一样清秀、单纯。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的女儿的内心藏着这么多苦,他会怎样地崩溃!
范威抬眼看向书桌上方,那个原本该放着书包的挂钩空空如也。书架上,常用的几本英语和数理化复习资料也不见了,一切都和孙薇出门上学读书的模样。
可是这个日记本,埋藏着孙薇精神世界剧烈挣扎的私人物品,为什么会被它的主人留在抽屉最底层?是她笃定没人会翻抽屉,还是她故意放在那里想让人看到?
侦查员的勘查重点移向窗户。
老式的铝合金推拉窗,锁扣是最简单的搭扣。技术员用放大镜细看,并没有发现异常。窗台上,无论是屋内还是窗外窄窄的窗沿,都没有被扰动的痕迹。没有指印,没有擦蹭脚印,更谈不上强行撬开的痕迹,大门也完好无损。
一旁的郑瑜眉头紧皱:“家里没外人进来的样子,像是自己走的,又像是被人弄走了还没反抗。好好的,这小姑娘为什么不见了?”
范威没有说话,目光再次扫过这个不大的房间。直觉告诉他,这个姑娘不是离家出走这么简单。
孙薇的父母孙国栋和李淑芬被分开在不同的房间问话。
孙国栋,四十多岁,晏城机械厂某车间的副主任,身材微胖,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厂服夹克。在客厅里,他显得异常焦躁,背着手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脸上是混杂着愤怒与焦虑的潮红。每一圈踱步都带着一种强迫性的节奏,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警察同志,我女儿绝对不会早恋,更不可能离家出走!”孙国栋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许任何人置疑的权威,“薇薇有多乖你们是不知道。从小门门功课第一,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老实,胆子小。一定是社会上那些流氓混混盯上她了,你们要把重点放在排查流氓和绑架上!我要求必须立案,把全城的混混都抓起来问一遍!”
郑瑜问出了内心的疑惑:“昨晚,你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女儿不在家?”
花季少女一个晚上没有回家,父母却直到早上才发现,怎么能心大成这样?
孙国栋斜了郑瑜一眼:“我昨晚和朋友喝酒,回来得晚,见薇薇房间关着门,以为她睡了,就没有注意。”说到这里,他抬手捶了自己脑袋一下,“唉!要是推门看一下就好了。薇薇很乖的,在家里从来不锁门。”
郑瑜继续询问:“孙先生,您女儿最近几个月情绪上有没有变化?比如说比平时更沉默?或者有没有跟您提过什么烦恼?在学校有没有关系比较近的男性老师或者校外人员?”她语气尽量平和,目光却锐利地捕捉着孙国栋的每一丝细微反应。
孙国栋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一下。
他猛地停下踱步,眼神锐利地看向郑瑜,带着一丝被冒犯的烦躁,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情绪有什么不好的?高三压力大谁不是这样?离高考只有两个月了,有点压力也正常。老师?老师都很好。校外人员她能认识谁?我管得严着呢!”他的语速极快,像要堵住所有追问的缝隙。
这时,里屋负责询问李淑芬的女警,正陪着一直默默流泪、身躯微微发抖的李淑芬走出来倒水。李淑芬看到丈夫,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肩膀。她脸色苍白,嘴唇嗫嚅着,似乎是鼓起勇气想补充点什么。
“我,我看薇薇前段时间,晚上总是睡得不好,有时候抱着那个小熊娃娃发呆……”她的声音细弱蚊蝇,有点小心翼翼。
“你胡说什么!”孙国栋猛地暴喝出声,打断了妻子的话。他几步跨到李淑芬面前,气势逼人,指着她斥责:“我看你是胡思乱想累坏脑子了!她抱着娃娃就是睡不好?高三孩子哪有不晚睡的?别瞎说话,尽给我添乱!”
他的声音极大,吓得李淑芬浑身一颤,眼泪掉得更凶,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郑瑜的目光,却在孙国栋激动地指向李淑芬的一刹那,准确地落在了他因抬起手臂而露出的右手腕内侧。那里有一圈褪色的痕迹,呈现出一种不均匀的黄褐色,比周围健康的肤色更深沉一些,像是陈年的瘀青未能完全消散,又像是皮肤自身在愈合过程中沉淀下的色素。
凭借多年刑警经验,郑瑜判断那是一个陈旧性牙印。
孙国栋似乎意识到什么,迅速拽下袖子遮住。
郑瑜不动声色,眸光微沉。
奇怪,孙国栋表现出对这个家的绝对掌控,李淑芬在他面前表现得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孙薇又乖巧懂事,谁会在孙国栋的手上留下这么个牙印?
郑瑜想要和李淑芬再单独聊几句,却被孙国栋拦住:“该问的,你们都问过了,赶紧出去找人吧!我说过了,我女儿很听话,她肯定是在晚上回家的路上被人带走了。你们警察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晚一分钟,薇薇就多一分危险!”
郑瑜却很坚持:“孙先生,我们警察办案有流程和规定,雷队那边已经在外围进行搜索,我们要了解清楚您女儿的社会关系。”
孙国栋烦躁地吼着李淑芬:“都怪你!非要上这个破班,早和你说过,辞职在家陪着薇薇、做点家务多好,现在薇薇不见,你高兴了?!”
李淑芬被丈夫吼得眼泪直流,情绪几近崩溃,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怪我!都怪我!我不该上夜班,我应该去接薇薇放学……”
眼见得问不出来什么,范威留下一部分人在孙薇家中陪伴安抚家属情绪,自己则带着郑瑜等人走访邻居,询问近期孙薇是否有异常情况。
到了晚上,所有人马汇总情况,都觉得棘手无比。
孙国栋昨晚的确是与几个朋友喝酒,直到晚上12点左右才散场,同事们也反应孙国栋很满意女儿孙薇,经常当着同事、朋友的面夸她,说她成绩好、听话懂事,将来肯定有出息。
李淑芬也的确上夜班,早上六点下班回家。据邻居们反应,她非常疼爱孩子。
虽然孙国栋表现得强势无比、家庭氛围显得很压抑,但夫妻俩不可能做出伤害孩子的事情。
学校老师反应孙薇近期成绩有所下降,上课精神不够集中,不过高三抓得紧,偶尔有些开小差也正常;
孙薇的同学说孙薇性格比较内向,很少讲自己的事情,平时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失踪这天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孙薇的邻居说这孩子从小就听话,乖巧得很,不管刮风下雨都会按时上下学,是整个家属区孩子的榜样。
雷骁找人在孙薇回家的路上询问摆小摊的小贩、单位的门卫师傅、坐在路边闲聊的大爷大妈,但都没有收获。
孙薇这个所有人眼中的乖巧好学生,就这样在晚自习的时候莫名消失了。
除了她在日记本里的发泄字句透露出一些异常,其余看起来都像往常一样。
一群人都挫败无比,最后还是郑瑜年轻脑子转得快,对雷骁说:“上次你们抓住那几个劫匪,不是靠了数据中心的监控预警吗?孙薇回来的路上有没有经过银行?银行门口一般都装有监控,可不可以请求数据支援,查一查监控录像?”
一语惊醒所有人!
雷骁立刻拿起电话,打给数据中心:“高中生失踪,我们需要中心的支持!”
这个电话,立刻让市局刑事犯罪信息数据中心全员动了起来。
孙薇回家的路上,查到有两个监控摄像头,都与数据中心联网。李斌快速调出录像,在昨天晚上9:30-10:00这个时间段内进行查找。
可惜,并没有在画面中看到孙薇的身影。
这说明孙薇放学之后根本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别处。
具体去了哪里?
九十年代的监控并不常见,只在银行、重点单位门口安装,而且画面极其模糊。后世的精准人脸识别系统还未开发,只能靠人眼查找。
梁九善上次能够快速从监控中发现异常,是因为张强三人多次在银行门口无理由异常停留,并且这三人影像与数据库信息相匹配,这才激活了系统中设置的预警条件。
可是现在,即使调出所有监控进行查找,可能监控并没有录到孙薇,又可能画面中只是惊鸿一瞥,根本没办法依靠人眼或者机器识别出来。想要依靠这条路径寻找孙薇,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18岁的姑娘突然失踪,她到底去了哪里?
是因为家庭原因、学业压力离家出走吗?
可是问遍所有亲戚、同学,都没有孙薇的消息。
是被人在半路上绑架或者拐卖了吗?
从学校到孙薇家只有十分钟路程,沿路店铺不少,绑架、拐卖总会弄出些动静吧?可是并没有人发现异常。
每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第130章 情感操控
技术大队赵景新对范威特意指出的擦拭痕迹进行采样, 验证是手肘反复摩擦所致。再加上日记里的激烈词句,基本可以判断孙薇近期情绪不稳定,离家出走的可能性较大。
对此, 孙国栋很愤怒, 大骂公安局不作为, 说自己的女儿绝对不可能离家出走。李淑芬泪流满面,抓着郑瑜的手苦苦哀求:“薇薇很乖,离高考只有两个月,她绝对不可能离家出走,一定是被坏人带走了, 你们再好好找找,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啊。”
现在, 关键是查清楚,孙薇离开学校之后去了哪里。
雷骁调集了六名刑警,分派了查监控的任务。
郑瑜带队在学校附近继续走访调查,希望能够找到昨晚见到过孙薇的目击者。一个少女九点多钟背着书包走在路上, 应该会有人留意到吧?
在不排除报复、劫持可能性的情况下,范威对孙薇父母的社会关系进行梳理, 查找可疑人员。
时间不等人, 姜凌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将数据中心全员调动起来。
李斌带着几名技术人员将孙薇的照片录入系统, 重新设置参数,试图寻找在昨晚9:30-10:00时间段内孙薇可能出现的画面。第一次做这样有挑战性的技术活, 李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另一边,姜凌与画像小组坐在孙薇的证件照被放大, 贴在白板上。
同时,她各科近乎满分的成绩单、高中三年借书记录、以及郑瑜补充的详细现场报告和走访情况,依次铺开来。
姜凌站在白板前,目光沉静,声音清晰有力,压住了机房的所有声响。
“孙薇的失踪,书包、资料消失,无声无息,有点像是有准备离开,也就是离家出走的特性。可是,桌面擦拭痕迹、日记中绝望的泪痕、呼救字句,却又显示出非自愿的迹象,很矛盾,对吧?”
心理画像小组成员这几年对犯罪心理研究十分透彻,认真查看过孙薇的所有调查资料之后,开始各抒己见。
李振良:“嗯,的确很矛盾。可能是非自愿的离家出走,也就是被诱骗离家。”
刘浩然非常认可李振良的判断:“对,这是一种非典型的绑架。孙薇是个乖孩子、好学生,今年才18岁,乖孩子的内心也会有叛逆的可能。她平时阅读的书目里以文学类为主,包括《少年维特之烦恼》、《安娜·卡列尼娜》、杜拉斯、村上春树……这些书的主题几乎都是指向情感孤寂与逃离束缚,极有可能,她是在一种特殊情况下,离家出走,然后被人控制。”
周伟的语气很急切:“浩然没有说错,受害者可能身处某种特殊的、危险的控制关系之中!我们必须早一点找到那个控制她的人,否则她会有生命危险。”
18岁的少女,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失踪的孙薇可能会被拐卖,可能会被囚禁,甚至可能会被某些变态折磨、虐待,甚至……杀害。
目前线索有限,对方的犯罪动机可能性太多。
可能是为了性剥削与满足。嫌疑人利用少女的情感依赖和孤立无援,逐步突破其身体界限,将性行为作为“爱”的证明或“服从”的要求。
可能是权力与控制欲。嫌疑人可能并非单纯追求性满足,而是沉醉于完全掌控另一个人的精神、情感和行为的权力感。摧毁一个优秀、纯洁的少女的独立意志,将其塑造成完全依赖、服从的“玩偶”,能给他带来巨大的病态满足。
可能是情感寄托与占有欲。嫌疑人可能存在严重的情感缺陷,比如孤独、自卑、无法建立正常亲密关系。他们将少女视为“完美伴侣”或“精神寄托”,通过诱拐和操控来实现病态的“完全占有”,满足其扭曲的情感需求。他们视被害人为“私有财产”。
可能是为了经济利益。通过绑架勒索赎金,或者强迫其从事非法活动牟利,或将孙薇贩卖给他人。
可能是报复与社会发泄。嫌疑人可能与孙薇的家庭存在某种仇怨,比如经济纠纷、职场矛盾、个人恩怨等,诱拐孙薇是为了报复其父母,使其痛苦。甚至,嫌疑人对社会、特定群体,比如像孙薇这样的优等生心怀怨恨,想办法诱拐并摧毁,作为对社会不公或个人失败的发泄。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满足特定幻想或仪式。这种犯罪动机目前国内比较罕见,但更危险。嫌疑人可能有特殊的性幻想、宗教信仰或偏执信念,需要特定类型的少女,比如纯洁、学生、特定外貌等,来满足其仪式或幻想。诱拐是实施幻想的关键一步。
六种犯罪动机的存在,让三定侦查法变成十分复杂。
姜凌也感觉到了棘手:“从现有证据来看,孙薇离家既有配合、自愿的迹象,也有挣扎、反抗的行为模式。分析孙薇的心理特征,她内向、高敏感、追求完美,乖巧的外表下潜藏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父亲强势、母亲柔弱,其父亲可能有家暴行为,她渴望逃离原生家庭。目标嫌疑人很可能利用了她这种心理特质,对她施加了心理影响,进行了精神上的诱导、贬低乃至控制。这不是武力胁迫,这是一种隐秘的情感操控型暴力!”
刘浩然第一个发言:“主任你说得对!你看啊……”
他站起来,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红笔,边说边写:“这种情感操控很可怕,核心是建立情感依赖,制造孤立,比如切断她与亲友的正常联系。孙薇的老师、同时都反应她近期很沉默、精力不集中、成绩下滑,这个表现完美印证了这一点。”
李振良家的女儿今年上初中,听到孩子被情感控制,心疼得不行,咬着牙骂道:“无耻!可恶!”
刘浩然继续说:“他的手段一般是通过反复贬低否定其价值来摧毁她的自信、制利用孙薇追求完美的心理弱点故意制造愧疚感、用‘你不按我说的做,就是你的错’这样的话术来进行情绪勒索。”
周伟一拍大腿:“这不就是陈安平案里,姜主任说的PUA嘛!”
刘浩然抬手遥遥指向周伟:“没错,情感操控就是PUA。孙薇配带走个人物品,表现出反常的顺从,却因内心真实挣扎留下日记这个求救信号。这种‘表面配合,内心崩溃’的状态,表现出这段操控关系极度危险!”
李振良急了,抬手重重拍在孙国栋接受询问的笔录上:“孙薇的家庭环境,父亲强势,母弱软弱,家庭氛围很压抑,这才会让坏人钻了空子。现在,关键是怎么找到那个操控孙薇的人啊,怎么找?!”
姜凌目光扫过全场:“想要找到这个控制孙薇思想和行为轨迹的嫌疑人,我们首先要从孙薇的身边寻找可疑者,包括老师、同学、朋友、亲戚、邻居……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接触到孙薇的人。”
李振良道:“这个雷队他们在做,但是需要很长时间!走访、排查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可现在我们等不起啊。”
姜凌沉思半晌之后,缓缓开口:“那就更新方法!人力耗不起,我们就用电脑来完成。”
李斌这个时候从屏幕前抬起头来,陡然听到姜凌这番话,吓得一个激灵:“主任,你想要干什么?现在的程序我都还没熟悉,折腾不起什么新方法啊……”
姜凌脑中闪过前世追踪受害人信息的画面——手机、扣扣、微信、抖音、小红书……只要在网络上留过的痕迹,都会被警方查个一清二楚,即使你删除掉,也能通过技术手段恢复。在大数据面前,每个人都是透明的。
“孙薇情绪已在崩溃边缘,失踪时间越长,危险指数剧增。”姜凌的声音斩钉截铁,“立刻启动对孙薇个人信息的搜索。”
李斌认命地闭了闭眼:“主任你说,搜索什么?”
越是逢大事,姜凌越冷静:“导入失踪前所有可追踪通信记录:孙国栋、李淑芬的家庭固话、BP机寻呼信息、包括——”
姜凌忽然想起,扣扣在1999年初问世,说不定孙薇有申请使用过?
“申请紧急调取腾讯扣扣1999Beta版用户注册信息及可能的登录记录、关联关系。腾讯公司初创,服务器承载量极小,但还是有这种可能性。”
数据中心的人都面露惊诧。扣扣?连他们都还没用过!
姜凌扫了一眼眼神茫然的众人,叹了一口气:“行了,这个我找九善帮忙。”
李斌松了一口气:“好好好,让九善来吧,他们年轻人懂这个多一点。”
姜凌拿起电话说了几句,电话那头传来梁九善犹带着一丝睡意的声音:“好!凌姐你等一下。你把孙薇的基本资料传过来,我马上开始和扣扣那边联系,查找用户名单。”
姜凌看了眼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
这个时间点把梁九善叫起来干活,姜凌有些过意不去:“九善,这么晚叫你起来……”
不等姜凌把抱歉的话语说出来,梁九善打断了她:“没事,警情大过天,这个我懂!你放心,我马上查。”
挂上电话之后,姜凌将目光转向李斌。
“在!”李斌立刻挺直腰板。
“你带技术组进行通信记录筛选,分秒必争!”
“好!我们马上开始做。”李斌拍着胸脯保证。
数据中心嗡鸣骤增。
李斌带着几个年轻技术警员,对着几台老式电脑屏幕上海量的电话通讯清单和BP机寻呼信息,眼珠飞快地上下扫动,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编码和号码尾数。
“草!这固话记录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小郑,你按时间轴把最后两周所有进出孙家座机的号码拉出来,重点标记非熟人和深夜呼入,要快!”
年轻警员小郑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额头全是汗:“李哥,电话局刚送来的原始数据格式乱了!我,我这就重新规整。”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乱也得整!这是救命的数据!快点!”李斌吼着,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自己的屏幕。他知道,想要从这一堆数据里淘出证据,不异于大海捞针。但这针,再小也得捞!
时间,就是生命。
电话铃声响起,是梁九善打来的。
姜凌快速接起。
“凌姐,我尝试对接腾讯OICQ服务器,查找有孙薇名下账号注册。注册时间1999年3月15日,只有两个月时间。但是,聊天信息访问受限,需要更高权限或公司支持。”
梁九善的声音很冷静。
这种技术人员特有的笃定与清晰逻辑,让姜凌很安心,她点了点头:“好,把注册日期记下来。我立刻以市局紧急协查名义,申请与腾讯公司技术对接。”
“好,那我等你消息。”梁九善挂了电话。
数据中心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在为找到失踪的孙薇而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