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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混账!!!”

    回应这声暴怒呐喊的是震天响的摔门声。

    宁酌瞥了一眼开门落座的人:“你干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干。”谢镜筠往身上绑安全带, “是老头子心眼太小。”

    他又不是要星星要月亮,只是要家产和嫂嫂,犯得着这么生气吗?

    宁酌自然不信他的说辞, 但也不欲多问, 只是对司机仰头示意:“去医院。”

    宁弦没和他们一路, 去了宁氏。谢镜筠又不安分起来, 伸手拉下挡板, 凑近宁家主:“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宁酌侧身躲了躲, 手肘抵着车窗撑着脑袋看他:“要奖励?”

    在车中他脱了风衣,只穿了身衬衫马甲,肩线宽阔流畅,腰身细窄精瘦。将优越的身形展现的淋漓尽致,姿态闲散往车上一靠都是说不出的矜贵。

    谢镜筠看得心痒, 喉结滚了滚:“嗯。”

    宁城绿化一向做的好,路边就没有空荡的时候, 谢二少方才在外溜达了一圈,肩头就沾了片败谢的花瓣。宁酌往前伸手想给他拂去,谁料刚探出一寸谢镜筠就把脸贴了上来,捧着白皙的腕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看得好笑, 勾了勾唇:“这是干什么?”

    “你不是在给我奖励吗?”

    “想多了。”宁酌直起身, 用另一只手掸去那一抹白,“沾上东西了。”

    谢镜筠会错意了也不见尴尬, 反而将整张脸埋进温热的掌心深深吸了一口气。

    宁酌就着这个姿势抬掌拍了拍他的脸:“小狗样。”

    “本来就是你的小狗。”

    宁酌哪里都生的好看, 手也不例外,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谢镜筠被打了两下也没舍得放,吻了吻泛粉的指尖, 低低道:“想亲你。”

    一想到他们此行是去看谢栖,谢镜筠就有些控制不住心底的燥意,连带着牙根都发痒。他迫不及待地想在宁酌身上留下点属于自己的印记,好证明这是他的人,谁都不能消想。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在望不到头的草原点了一把火,烧得他喉咙发干,又涩又痛。

    “你又怎么了?”

    谢镜筠没答,反问道:“我亲你了你会生气吗?”

    这段时间宁酌也算是把谢二少的秉性摸了个透彻,表面上装得再好,永远是那个混蛋性子,想要什么非得拿到手不可。比如现在,一双黑黝黝的眸子暗的发沉,哪有半分忍得住的样子。

    仔细说来今天利润划分的事能解决的这么顺利,谢二少确实是占了一半的功劳。虽然他没说,宁酌也知道,领了这么大把任务过去没多要一分钱俞家人肯定是不乐意的,他摆平这件事估摸着费了不少功夫。

    给一个小小的奖励也无可厚非。

    宁酌掀开眼皮懒懒看过去,平淡开口:“我会生气你就会忍住不亲吗?”

    “当然不会。”

    谢镜筠咔哒一声解开了安全带压过去,一手撑着车窗玻璃一手拦住宁酌的后颈吻了上去。舌尖轻车熟路的地撬开牙关直驱而入,他亲的太凶又太急,宁酌被亲的嘴唇发麻,皱着眉抬手捏了捏他的后颈,又狠狠咬了一口他的唇。

    “怎么了?”谢镜筠艰难地退开,擦着两瓣吮的泛红的嘴唇轻语。

    宁酌道:“再亲的这么烂就滚下去。”

    谢镜筠一顿,勉强找回了理智,含住他的唇慢吞吞舔吻。这个吻慢了下来却长的过分,粘腻又暧昧的水声隐藏在车外的喧嚣之中,直到车子慢慢停下才止息。

    宁酌没急着下车,靠着椅背平复凌乱的呼吸。嘴唇被亲的红肿,完全是不能见人的样子。好在要来医院他备了口罩,摸出来戴在脸上顺手给同样不太能见人的谢二少递了个。

    谢镜筠装傻没戴,把口罩往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一塞径直下了车。

    *

    谢栖被安排在了VIP病房,脸上挂了彩,脖子上也扣了抑制环,看上去有些狼狈。宁城有完善的Omega保护法,像这种处在信息素紊乱期的Omega被送进医院,没有平稳下来是不可以出院的。

    况且这还是俞家投资的私人医院,谢镜筠送他进来就没想着让他轻易出去,切断了通讯和软禁也无区别。

    谢栖在待得抓心挠肝,想尽办法也没能踏出医院一步。

    宁酌进来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家主。”

    “谢镜筠他对您……”

    他话没说完,谢镜筠的声音就插了进来:“哥,身体恢复的怎么样呀?”

    尾音上扬,话中带笑,却听得他止不住打了个寒战。谢栖越过宁酌往后看去,害他住院的罪魁祸首正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背头垂下几缕发丝落下稀疏的阴影叫人看不清神色。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相接,谢镜筠嘴边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又在脖颈上划拉一下。

    意思很明确。

    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

    那天压根不是同谢镜筠口中所说的“没下多重的手”,他是根本没留手。

    谢栖手指蜷缩,侧过头将目光挪到宁酌脸上:“家主。”

    宁酌颔首:“身体怎么样?”

    “……”灭顶的压迫感随之袭来,谢栖深吸一口顿了顿,道:“挺好的。”

    “那就好,出院告诉我,我让人接你回宁宅。”

    “哥是成年人了。”谢镜筠走过去和宁酌并肩,手指不经意摸过嘴唇,“哪需要人接,是吧?”

    他的身影这时才完全显露在光下,嘴唇上的痕迹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愣愣切入眼帘。

    大脑轰地一声炸的头皮发紧,谢栖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视线的一切景色都模糊了,只有他嘴唇上的咬痕在他瞳孔里发颤溢血。

    清晰可见咬痕哪怕是傻子也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以谢镜筠对宁酌的在意、喜爱程度他连欺骗自己那咬痕来自别人都做不到。

    巨大的屈辱感如毒蛇缠绕席卷全身,掠夺他胸腔稀薄的空气,谢栖两只手一寸寸收紧,连指甲深陷皮肉的感觉也丝毫不觉。

    宁酌见他不讲话,正想说什么,口袋的手机突兀响铃:“你们先聊,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一走,病房里表面的平和也维持不下来了,气氛瞬间拉成一张紧绷的弦,火药味四溅。

    “谢镜筠!”谢栖压着声,一双眼睛红到滴血,“你到底干了什么?!”

    谢镜筠舔了舔唇,眼睛一弯:“你猜?”

    “你到底有没有点羞耻心?有没有一点道德感?!”

    “羞耻心和道德感值几个钱?”

    谢镜筠双手插兜,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睨着人:“你知道你现在让我想起了一个什么词吗?”

    “无能狂怒。”

    病床上的人陡然沉寂下来。

    “你之所以会让我钻了空子,是因为论武力,你打不过我。”

    “你之所以被困在医院出不去,是因为论权力,你比不过我。”

    谢镜筠眉梢挂了霜,歪歪脑袋:“既然你什么都比不过我,那凭什么赢我。”

    一声淡淡的嗤笑散开:“凭你做的那几个菜吗?”

    “未免可太看得起自己了。你能做的事,宁家的厨子都能做。而我能为他办的事,只有我谢镜筠能办到。”

    谢栖面色苍白如雪,干裂的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从中溢出几声压抑喘息。

    “虽然你可能确实喜欢他。”谢镜筠提膝踹了踹床脚,语气讽刺,“毕竟你从小到大没和我争过什么东西,这是第一次。但我要是你,在他面前只会感到自行惭愧。”

    “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再试图靠近他。这次的经历,你应该不会想体会第二次。”

    谢镜筠说完抬脚往外走,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他眉眼间的寒意尚且未消散,配上畅快的笑无端显得诡异:“对了。”

    “宁酌的信息素根本不是薄荷味,他从来没有帮过你。”

    谢栖的神情扭曲一瞬,紧绷的身体倏然塌陷。

    *

    宁酌在和妹妹打电话,他本来以为有什么大事,原只是小姑娘累了打个电话撒娇来了。在电话那头抱怨和宁弦猜拳输了错失陪他开会的机会,憋屈的不得了。

    兄妹俩总会在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上争个没完,争谁陪他出去工作,争谁晚上先闻到他的信息素,甚至会暗搓搓的比吃饭的时候他会先吃谁夹的菜。

    宁酌已经见怪不怪了,放轻声音安慰:“那小昭想要什么补偿呢?”

    宁大小姐声音顺着电流传来失了真,但仍旧能发现藏不住的开心:“那哥哥连续三…不一周都先给我的房间放信息素。”

    “就这呀?”他笑一声,“不要珠宝首饰?”

    “那有什么好的啊!我就要那个!”

    “好,哥哥答应你。”

    宁酌又哄了她两句才挂了电话,一转身撞上一堵坚实的肉墙。

    “你们聊完了?道歉没有?”

    “我非常认真地、诚恳地道歉了。”

    “我们可以回去了。”谢镜筠余光瞥见宁酌给宁昭的备注是Aaaa小昭,他忍了忍,没忍住问道:“你给我备注是什么?”

    宁酌抖开风衣往身上披,闻言奇怪地扫他一眼:“谢二,也许你没有我私人号码。”

    谢镜筠:……

    “那微。信呢?”

    “全名。”

    此时此刻连败两位情敌的谢二少由衷觉得,就算他把谢栖和苏斯年全部打趴下,面前仍旧有两座名为宁弦宁昭的大山。

    原来真正好命的另有其人。

    没有私人号码且微信备注只是全名的谢二少左思右想觉得气不过,夜袭宁家主房间。

    宁酌刚洗完澡,那件红色睡袍已经他彻底放弃了,规矩的穿着睡衣睡裤。

    “做什么?”

    谢镜筠开门见山:“我做什么你能奖励我你的私人号码和亲昵一点的备注。”

    “……你怎么还想着这件事?”宁酌擦着头发,发梢的透色水滴挂在脖颈上引起一阵战栗,他蹙着眉抬手擦了一把,“先过来给我吹下头发。”

    谢镜筠窝了一晚上的气猝不及防被打散了个彻底,他被突如其来的奖励砸晕了头,脑袋迷糊着:“我?给我吹头发?我吗?”

    宁酌很讨厌头发湿哒哒的感觉,水滴会浸湿衣服,往他身体里钻的时候还会发痒。他也不喜欢自己吹头发,手指插入发间黏糊的感觉也让他觉得不适。

    瞧着谢二少震到傻眼的模样宁家主一阵无语:“算了,我去找小弦。”

    “别。我来。”

    谢镜筠按住他的肩,打开吹风机。他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什么独一无二的宝贝。风口拂出的热气裹挟着湿润发丝在指尖形成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细微的电流感往上攀爬让他心脏都麻了半边。

    他不是没碰过宁酌的头发,很多次亲吻的时候他都是紧紧扣住他的脑袋吻。但都是和今天不一样的感觉,他甚至觉得之前的亲吻还没此刻来得亲密。

    耳边是吹风机浅浅的嗡鸣,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让他莫名地觉得,有那么一刻,他加入了宁酌的生活。

    电光火石间谢镜筠想明白了什么,他问:“有你私人号码的都是什么人?”

    宁酌放松身体阖着眼,像是被伺候舒心的猫:“家人。”

    “只有小弦小昭,你不用和他们比。”

    “你给除他们以外的人备注都是全名吗?”

    他懒懒应道:“嗯。”

    谢镜筠完全明白了,宁酌于人的划分只有两种,家人和其他。纵使他和宁酌已经做了最亲密的事,他还是被归于其他那一栏了。

    顶多,顶多算允许靠近的其他人。

    他走近了宁酌身边,但始终没走进他心里。

    想明白这一点后谢镜筠反而没那么难受了,毕竟宁酌要是有这么好追也就不是宁酌了。

    他关掉吹风机弯下腰吻了下宁酌的鼻尖:“过两天,俞家家主继任仪式后,我有个礼物要送你。”

    俞老家主身体每日渐下,他不想错过外孙的继任仪式,便决定提前交权。

    宁酌仰头看他:“又送?你最近送了我很多东西了。”

    自打那把小提琴后,谢二少仿佛被人按下了什么开关,一个劲在外搜寻他当年卖出去的东西,短短几天已经找回了个七七八八了。

    “不一样,那是找回来的,不算我送的。”

    “要送什么?”

    谢镜筠道:“保密。”

    宁酌声音懒洋洋的:“这么神秘?”

    谢镜筠一笑:“算我申请你私人号码的第一块敲门砖。”也是申请加入你生活的第一步。

    “没敲开呢?”

    “那还有第二块,第三块……我一直敲。”

    宁酌也没忍住跟着他扬了扬嘴角:“那算你扰民了。”

    “谢二,这边头发没吹干,再吹。”

    “好。”

    第102章

    俞家家主的继位仪式选在了一个难得一见的冬日晴天, 同时也是宁城大家族间难得和平的家主之位转交,没有纷争没有见血,甚至能称得上一句众望所归。

    到场的人很多, 几大家族的到了齐, 稍有名气的小门小户也在受邀之列。

    宁家的位置被安排在了首位, 宁昭穿着一身西装撑着脑袋和宁酌说悄悄话:“他今天看上去确实人模狗样。”

    宁酌轻声问:“那平时呢?”

    宁昭捂着嘴小声道:“嘴脸丑陋, 衣冠禽兽。”

    这番评价多少是掺了些私人恩怨, 谢二少那张脸怎么都和丑陋搭不上边, 棱角锋利五官硬朗,性格虽然混了些,但确实是长了张好脸。今天是那点吊儿郎当的气质也散了个彻底,一身笔挺的暗蓝色西装衬得人高大挺拔,浓密的黑发抓了个背头定型露出锐利的眼睛, 看上去倒是真的配得上家主的名头。

    俞老家主年事已高,腿脚也不方便, 坐着轮椅上被人推上了中心高台,将手中拖着的木盒子转交给了谢镜筠。

    那里头装的是一枚戒指和印章,宁酌手里也有一份。不过他当年没这么好的运气,能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接过家主戒和印章, 他是纯靠抢来的。

    台下掌声雷动, 宁酌也跟着抬手,视线和高台之上的新任俞家主相接。

    他心里头忽而涌起点微妙的情绪, 昨晚才吵着闹着要给他吹头发的人今早摇身一变就成了高台之上的一家之主。

    同样觉得微妙的还有宁昭。一连几天哥哥都没让她帮忙吹头, 她原以为是被宁弦抢了先去, 正准备冲过去找人算账就看见了鸠占鹊巢的谢二少。那人的嘴脸十分得意,好似手里拿着的不是吹风机而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顶级变脸王。”她小声咕哝着。

    继位仪式结束后还有一场晚宴,宁酌不想多掺和名利场的纷争, 跑去休息室躲懒。

    谢镜筠看着他暂时离场本想着跟着去,但无奈他是本场的主角,一时半会脱不开身。这个聊聊那个聊聊好半天才得了空闲,便立马往休息室走去。

    路上他碰见了苏斯年,苏大少带着妹妹苏轻絮作为苏家代表而来。谢镜筠停下和他打招呼:“好巧啊,苏少爷。”

    苏斯年顿了顿,淡淡道:“俞家主。”

    谢镜筠弹了弹手中的盒子,意味不明开口:“你赢在了起跑线上,但我跑的比你快。”

    苏斯年当然知道他不单单只是在说家主之位,他是在说宁酌。

    他和宁酌友谊的起点,要追溯到两人的母亲。两人的母亲在结婚前就是要好的闺蜜,又在同一年生下小孩,两个孩子自然而然成了玩伴。

    宁酌从小就是个漂亮小孩,苏斯年光是看着他都觉得高兴,三天两头就往宁宅跑,后来他才知道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是喜欢。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周末也粘在一起。大概是快乐从来短暂,一切的一切在十岁那年戛然而止。宁酌父母的离世不仅代表着三房在宁家的地位一落千丈,也示意着宁酌在豪门小孩的圈子里,成了无需讨好的对象。

    但是苏斯年和他一起玩,从来都不是因为他身份,只是因为宁酌是宁酌,仅此而已。他照例粘着宁酌,和他上学下课,直到苏家主找到他,让他离宁家三房远一点。

    名门权贵向来见风使舵,无论是交友联谊始终和利益挂钩。在他们眼里,宁家三房已经失去了交往的必要。这也是为什么他和宁酌互为竹马,宁昭和苏轻絮却斗得个你死我活。因为从那个时候开始,苏家和宁家三房的交往就被切断了。

    甚至为了隔绝他和宁酌的往来,苏家主亲自带着人守在校门口接他放学。

    转眼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苏斯年仍旧记得宁酌那天站在校门口看着他的眼神。

    小小的少年形单影只,落日余晖将他笼罩在一片灼目的金芒之中,耀眼的金色光点却好似怎么也照不进他的眼底。他没开口说话,只是拽着自己的书包带子平静地望着,漂亮的眼睛如同一口泛不起波澜的枯井,看得苏斯年几欲落泪。

    那时年仅十岁的苏斯年,第一次知道心痛是什么滋味。

    当天晚上他就溜出了苏宅去宁宅找人,宁酌住的小院已经关上了门。他本想着敲门,但又怕开门的是院里的佣人,暴露他来找人的事,于是决定爬墙。

    小院的围墙很高,种满了带刺的蔷薇花,但他还是爬上去了,坐在围栏上用小石子敲响了宁酌的窗。

    那个晚上月亮很大,像嵌在夜空的玉盘。宁酌在这片月光中打开了窗,倾泻入室的玉色给小少年姣好的脸颊镀了一层朦胧的圣光。他看见来人,眼睛瞪大一瞬:“你怎么来了?”

    苏斯年什么都听不到,耳边只有胸口传来嗡鸣。剧烈的、盛大的。

    振聋发聩的回响敲的他耳膜发痛,好半晌,他才开口道:“宁酌,我要和你做一辈子朋友。”

    温和的月光照亮了宁酌上翘的嘴唇。

    那是苏斯年和宁酌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们是白天的陌生人,是晚上最好的朋友。

    后来宁酌分化了,成了唯一一个S级Alpha,墙头草无二的苏家主再次归还了两人交往的权力。

    他成了S级Alpha唯一的朋友。

    苏斯年十五那年,医生宣布了无法分化的结果,他不是腺体发育的晚,他是一辈子只能是一位平庸的beta。在苏宅作为大少爷众星捧月般的待遇也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自尊心强的时候,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亦无法接受站在S级Alpha身边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beta。自那天起,苏斯年一连一周没有去见宁酌。

    最后宁酌主动找上了他,也是一个满月的晚上,手里抱着一盆盛开的昙花。

    宁酌坐在他身边,把那盆花放在桌上,说:“你闻到花香了吗?”

    眼前的花开的很好,淡淡的香气自洁白的花朵溢出。

    “我闻到了。”

    宁酌眼神平淡温和凝望着他,轻声道:“那你就闻到我的信息素了。”

    苏斯年一愣。

    “你看,分化成beta是不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照样能闻到S级的信息素。”他嘴角漾着很浅的笑意,“你是第一个闻到S级信息素的分化者。”

    宁酌伸出胳膊轻轻抱着他:“斯年,难道分化成beta你就不和我做朋友了吗?不是说,要和我当一辈子朋友,你要食言了吗?”

    苏斯年眼眶一红,掉下泪来,把头埋进他肩头,闷声道:“要,我要。”

    他抱着宁酌,柔软的腺体就在唇边,鼻尖萦绕着昙花香。就好像,他真的闻到了宁酌的信息素一样。

    宁酌缓声道:“我有信息素不耐受症,闻不了信息素。”

    “这样一想,S级也不过如此,不是吗?”

    宁酌说这话是本意是安慰他,但当时的他满脑子只有:

    他是个beta,没有信息素,那就永远不会影响宁酌了,真的可以一辈子在他身边了。

    也是十五岁那年,宁酌步入宁家家主之争。苏斯年那时能够给他的帮助不多,却还是毅然决然站了他的队,成了他队伍第一个人。

    十八岁,他手上有了实权,正巧宁家家主斗争进入了白热化,他便用全部的力量托举他。

    那年宁酌很疯,信息素不要命的往外放,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自己的腺体是否能承受住,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健康,也不在乎自己未来的幸福,连婚姻都当作筹码。

    他疯的原因是再过两年宁弦宁昭就十二岁了,他当年就是十二岁分化,他想给弟弟妹妹搏一个未来,搏一个无论分化成什么都没关系的光明、自由的未来。

    苏斯年眼睁睁看着他把婚姻当作拉拢的手段拉谢家入伙,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是宁酌的【朋友】。

    他不敢说出对宁酌的心意,也不能说。

    他不敢说,恐惧于宁酌的拒绝,恐惧连朋友这个名头也失去。

    他不能说,担忧于这份喜欢带给宁酌的压力,担忧在本就紧绷的特殊时期给他增加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可能真的如谢镜筠所说,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他确实赢在起跑线上,但那句“我要和你做一辈子朋友”早就预兆了他必输的结局。

    苏斯年看着谢镜筠扬长而去的背影,不得不承认,他才是宁酌最好的选择。

    高等级Alpha加上强悍的自身实力,张扬的性格配上敢争敢做的冲劲。如果当年谢镜筠是宁酌的好友,一定不会弱小到只能在夜晚和他相见。

    他会冲破谢家主的禁锢,在阳光下牵起宁酌的手。

    而现在……二十二岁的俞家主的名头也确实比二十九岁苏大少来得响亮。

    苏斯年没有多伤心,亲眼见证宁酌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的他,只想让宁酌幸福。

    就像十岁那晚的月亮,他想月亮恬静皎洁永挂夜空,从未想过伸手摘下月亮。

    “切。”苏轻絮发出一声愤懑的轻嗤,小声道:“得意什么,要是哥哥是Alpha,早就继承家主的位置了。”

    “若不是上天不公平,让哥哥只是个beta,哪里轮得到他和哥耀武扬威。”

    苏斯年淡淡笑一声,道:“分化成beta,我是有高兴过的。”

    苏轻絮一震:“啊?”

    “没什么,走吧。”

    *

    宁酌偷了个闲,翘着腿抱着休息室的平板玩小游戏。他小时候玩得少,不太会,没两下就死了,看着屏幕上的失败略有不服,点了重新开始。

    谢镜筠推门进来就看见堂堂宁家主在和儿童游戏斗智斗勇:“怎么玩起这个了?”

    “好玩。”宁酌眼神也没分给他一个,白皙的指尖在屏幕点个不停,直到胜利两字占满视线才收回手,“你怎么来了?”

    “想你。”

    谢镜筠把盒子随手放在桌上,半跪在他腿边,下巴轻轻枕在富有肉感的大腿上:“很想你。”

    宁酌放下平板颠了颠腿,唇边噙笑:“俞家主,家里人知道你这样吗?”

    这声俞家主跟带钩子似的,勾的人心痒。谢镜筠发麻的揉了揉耳朵,抬头看他:“哪样?”

    宁酌顺势挠了挠他的下巴:“才接过主戒和印章就蹲到我这来了?”

    “俞家主,家主威严何在啊?”

    谢镜筠捉住他手重重亲了一口:“在你面前净是没用的东西,要它干什么。”

    宁酌没收手,淡淡道:“今天你是主角,怎么跑这偷懒来了?”

    “我来敲门了。”谢镜筠说。

    他单手拿过桌上的盒子,按开卡扣掀开,取出里头的戒指套进了宁酌的食指。

    和宁家红血石不一样,俞家的家主戒是蓝色的,在白皙的手背上照映出水波色泽。

    “……这是什么意思?”宁酌问。

    谢镜筠摩挲着他的指根,低低道:“我总觉得,我亏欠你很多。”

    “你对我哪来亏欠一说。”

    谢镜筠抬头看着他:“因为我一直在说喜欢你,可我做的却太少太少。等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了。我想对你好,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我总想着,要是我比你大七岁就好了,再不济和你同岁也好,这样当年我就可以帮你了,不至于让你吃这么多苦。”

    宁酌敛眉静默,好半天才动了动唇,道:“多久之前的事了,我早忘记了。”

    “而且你小时侯就过得很好吗?就想着帮我?笨。”

    “不一样的。”谢镜筠挤进他的腿间,胳膊圈住他的腰,脸埋入温热的腹部,声音发沉:“我小时候身上担子不重,是我非要和争。和那个女人争,和谢栖争,和谢老头争。”

    “我痛恨他们对我母亲造成的一切,于是卯足劲不让他们好过。憋着一口气一路争到今天的位置,我并没有目标,我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他们过得舒服。”

    他吻了吻起伏的腹部,接着说:“遇到你后,我经常感到庆幸,还好我争了,还好我的能力不算差,有站在你身边的资格。”

    “也有帮助你的能力。”

    “我想帮你把宁家主的位置坐的更稳当,更舒服些。”

    宁酌抬手揉了把他的后颈,冰冷的戒指硌进皮肉:“所以你把这个给我了?你知道给我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谢镜筠眼里缀着执拗的冷光,“意味着你是俞家最高权力代表。”

    “不止俞家,未来还有谢家,我都争来给你。”

    忽而,宁酌轻笑出声:“谢二,你是不是想累死我?”

    “又是宁家又是俞家,还要给我谢家,你当家主位置是甩卖的大白菜呢?”

    “才不是。”谢镜筠直起身,膝盖抵着沙发,双手撑在他肩侧:“不让你累着,活都我来干,你坐在家享受就行。”

    又挪动手掌捧住他的脸,拇指拂过纤长的眼睫:“我之前对宁弦宁昭说过的话,现在我也要对你说一遍。”

    “宁家以内有他们,宁家以外有我。”

    “往后的每一天你都会幸福的。”

    宁酌抬眼看着他,视线里的男人神色认真到过分,极有攻击性的眼睛蓄着一捧化不开的真挚。

    他开口问:“如果我把东西接了,把你人踹了怎么办。”

    谢镜筠弯下身抱着他笑,胸膛微微震动着:“那我想想我怎么办啊。”

    “嗯……死赖着吧。”

    “而且我很好用的,什么都能干,宁家主确定不留着我当打工人吗?”

    宁酌身体往后倒去,虚虚环着他的肩:“那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表现平平我就给你踹了。”

    本来是玩笑话,岂料谢镜筠垂眸,幽深的眸子划过冰冷的弧:

    “要是表现平平我自己滚,配不上你留着干什么。”

    宁酌:……

    倒也不必对自己这么狠。

    第103章

    宁家最高决策权在宁酌手上, 他几乎每天都要批阅从各房呈上来的文书。临近月中族会,文书和总结报道一起送上来,林林总总在案上几摞了半臂高的纸质资料。

    宁弦宁昭今天没出门, 待在家帮宁酌看资料, 确认无误让他签字。

    宁昭递出手中确认过的资料, 顺势叉了块西瓜放在嘴里:“最近谢镜筠是不是没来?”

    “怎么问这个?”宁酌握着钢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随口接话, “白天确实没来, 但每天晚上都来了。”

    “咦惹。”宁大小姐表情扭曲一瞬,“他可真有精力的。”

    宁昭说:“哥你可能不知道,谢家最近出了点事。谢镜筠在谢家仪事会的时候当众宣布他要进入继承人的行列,虽然他是谢家主的亲生儿子之一,但从没人想过他会加入家主竞争。”

    “他这么一闹, 谢家不少人的计划都打乱了,闹成一锅粥了。”宁大小姐在宁家走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但二十二岁的小姑娘心里头那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本性未脱,笑得眉眼弯弯,“给谢家主气坏了,去医院报道了。”

    “还有一件事, 哥你绝对想不到。”

    宁酌扭头看她:“什么?”

    宁昭神神秘秘道:“谢栖也掺进了家主竞争, 我说最近为什么在宅子里没瞧他。眼下啊,谢家, 是真的一团乱麻了。”

    宁酌眉梢轻挑, 这两件事他都不知情。一来他最近忙了点没踏出宁宅一步, 二来这种事不需向他汇报,谢镜筠也没提一个字,只有宁昭会当八卦讲出来给他听。

    “那他确实挺有精力的。”宁弦淡淡评价, “俞家的事要管,谢家的权要争,每天还能准时准点报道。”

    准时准点的谢二少今晚也不例外,宁酌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沙发上。

    “洗好了?我帮你吹头发。”

    宁酌站在原地没动,沉默地盯了他半晌。

    宁家主眼睛生得漂亮,配上纤长的睫毛几乎让人见之不忘,就是没有情绪的时候显得冷冽,像一弧无法触及的弯月。

    谢镜筠心脏猛然一紧,三两步走向去,声音发紧:“我干错什么事了吗?”

    “还是有什么地方让你不高……”

    “谢二。”宁酌随意拽下脑袋上的浴巾,平静开口:“接吻吗。”  !

    紧绷的心脏收缩的愈发迅速,整个胸腔像一只不断蓄气的气球,轻轻一戳就会炸开来。他不是没亲过宁酌,甚至前天才强要了一个吻来。但是……但是那哪里是宁酌主动开口能比的?

    谢镜筠咽了咽口水,又问:“我是干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吗,为什么突然奖励我?”

    宁酌轻笑一声,弯月似映入湖面,水波粼粼:“嗯,所以要不要。”

    “要。”他道。

    谢镜筠的吻一如往常的强势,他往前走了两步,把人抵在透色的磨砂门上。西装裤下的膝盖挤进宁酌两腿之间,把他紧紧禁锢在怀里。

    手指插入湿润的发间,冰冷的水滴顺着鼓起的青筋滑落留下蜿蜒的水痕。明明是带着凉意的水,所到之处却像是点了火,一路灼的皮肤发痛。

    可能是宁酌主动提的缘故,谢镜筠今晚格外兴奋,落下的吻像是真的要把人活吞入腹般地凶狠,怀中的人腿软也没松开的架势。

    他抄起宁酌的膝弯把他抱起来架在腰侧,仰头掠夺。

    宁酌下意识收紧腿圈住他的腰,胳膊随意搭在他宽阔的肩,垂头敛眉仍他予取予求。

    这一点回应像是榨干理智最后的导火索,谢镜筠顺着唇角吻到修长的脖颈,尖锐的牙齿叼住雪白的皮肉缀上鲜红的印记。

    宁酌偏过脑袋,手指微微收拢,穿进他的发间。

    淡淡的,温和的,裹挟着抚慰气息的昙花味倾泄而出。

    谢镜筠动作倏地僵住,他仰起头,呼吸发沉:“……特意给我闻的吗?”

    除了那次宁酌易感期,他再也没有闻到过昙花味的信息素。他也和宁弦一样在办公室种了盆昙花,可惜还没开花,市面上的昙花香香水也远没有宁酌的信息素好闻,乍然闻到这股日思夜想的味道让他狠狠恍惚了一阵,疑心自己忙昏了头在做梦。

    宁酌嘴唇被咬破了皮,脖颈上也尽是交错的牙印和吻痕。这些凌乱的痕迹丝毫没有消弱他此刻的神圣感,头顶的冷白的灯光镀了层细纱,穿过发丝在他脸上落下稀疏的淡影。眉目低垂,鸦羽似的长睫盛满了透亮的光点,微微掀动便落了满地。

    “嗯。”

    “给你的。”

    “好闻吗。”

    和易感期锋利如刃的信息素不一样,S级主动释放的安抚信息素温柔似水将人紧紧包裹其中。

    因耗费心神拉紧的心弦猝不及防地松懈下来,谢镜筠动了动僵硬的脖颈,把脸埋入他的胸口,声音隐入衣料有些发闷:“我能就这么抱着你给你吹头发吗?”

    “你好香。”

    宁酌道:“又开始得寸进尺了吗,俞家主?”

    谢镜筠忽而扬头,幽黑的瞳孔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嗯,其实你不同意我也不会放你下来的。”

    “那你问我做什么。”

    “意思意思。”

    谢镜筠胳膊用力把他往上搂了搂,抱着他往沙发走去,熟练打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胳膊抬高点。”宁酌坐在他腿上,人高出了半截,“是你非要这么吹的,但是要是吹到我的脸了你就再也别想抱我了。”

    “怎么可能。”

    话虽这么说,宁酌还是微微弯下了腰,冷不丁来了句:“你今天回去早点睡。”

    谢镜筠手上动作未停:“怎么了?”

    宁家主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黑眼圈拉到下巴了,丑。”

    谢镜筠:……

    “而且三天后各家要去工地进行材料视察,届时会有官方媒体介入跟拍,你真的要顶着这副尊容去?”

    “……我今天晚上早点睡。”

    谢镜筠自然是没有早睡的机会,俞家的事还好说,毕竟家里不止他一个人工作。谢家就相对棘手了点,谢栖突然横插进来是他意料之中的意外。

    那天医院过后,他猜到谢栖会有所动作,没想到会在明面上和他争抢谢家。他没把谢栖放在眼里,毕竟除了谢老头的偏心,他在他面前不占一丝一毫的优势。

    谢镜筠今晚加班加的很愉快,从主院走之前他向宁酌讨了个晚安吻,身上的若有若无的昙花香也让他很舒心,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似的用俞家主的身份从谢家旁支手里连抢三个项目,熬到天边泛白才睡去。

    *

    胜在谢二少年轻身体恢复的快,赶在媒体拍摄前好好休息了一晚上,不至于在镜头前损坏俞家形象。

    材料视察的日子和宁家族会的时候撞了,不过开完会再过去也能来得及,谢镜筠就在宁宅等着宁酌准备和他一块过去。

    宁酌从议厅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神情恹恹地,瞧着没什么精神。

    “怎么了?”

    宁酌道:“没什么,有人不服管,闹事。”

    几个月前他把四房全赶出了宁城,特别是他还把宁正德的儿子送去了以“乱”为名的澳城,听说宁兴然在那边饱受折磨,宁正德焦心的厉害几次谈判未果精神崩溃,仗着人在分城回不来在屏幕那边和他撕破脸皮大吵一架。

    宁昭今天也要跟去视察,她把包狠狠摔进车里:“什么没什么?!宁正德完全疯了,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

    谢镜筠眉头一皱:“他说什么?”

    宁昭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他诅咒我哥?他竟敢诅咒我哥?!”

    宁正德在会上跟个疯子一样,指着宁酌说他坏事做尽活不过三十岁。听到这句话宁弦宁昭险些把挂着的大屏砸个粉碎。

    “好了,别气了小昭。”宁酌捏了捏山根,眉眼间蓄着浅浅的疲惫,“他说就说是了,也不会成真。”

    宁昭虽然没说,谢镜筠也猜到不是什么好话,诡异地沉默下来。车子在马路上奔弛,内里的气氛压抑地可怕。

    谢镜筠嘴唇动了动,打破一室沉寂:“你刚刚说的宁正德,是宁家四房,对吧?”

    宁昭正在气头上,倒豆似地往外说:“嗯,把他儿子分到了澳城不服气,本就是个酒囊饭袋。仗着自己是Alpha,好几次因为在公共场所释放信息素被举报,四房不知道保了几回人了,这种人就该待在澳城。”

    “小昭。”宁酌看过去。

    宁大小姐闭了嘴。

    他又看了安静得不正常的谢二少一眼:“你也老实点。”

    谢镜筠没讲话,只“嗯”了声作为回应。

    *

    这次材料视察其实算项目开工前在官方和民众面前交的一份“答卷”,将本次项目使用材料透明化,同样也是项目开工前最后一道工序。

    在场的媒体已经在工地拍了一圈,采访了现场工人。宁酌到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媒体采访各家负责人的点,带队记者看见宁家来人,带着三两个人围了上来。剩下的记者们也各自分散,采访其他负责人。

    “听说本次跨海建桥宁家自讨腰包提升了项目本金是吗?”

    宁酌道:“是,用于科技人员的聘请和材料资源的提升。”

    带队记者是参加过发布会女记者,她一笑:“果然在印证您当时在发布会说的话呢。”

    “那边的材料……”

    带着记者们转了一圈,回答几个关于项目的期许这场采访也就接近尾声了。女记者问完最后一个问题低下头开始收东西:“好的,感谢宁家主的解答。”

    她带了好几个话筒,宁酌看着她弓着腰忙活了半天也没时候好,便也低下头帮她收拾。

    头顶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紧接着是一声撕心裂肺的:

    “哥!!”

    “躲开!!”

    宁酌抬起头——

    坠落的钢板遮住头顶的日光,投掷下一片浓厚的阴影。

    宁昭双目赤红,奋力往那个的方向奔跑,脚下的高跟鞋重重杵地发出钻心的疼痛。她眼前朦胧一片,大脑几乎要爆炸。和她一样提步跑过去的还有今天跟着谢家主来的谢栖,可明明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此刻像是拉长无数倍一样。

    用于展示的钢板并不大,但这个高度掉下来一定会砸死人的。

    这个认知让两人几欲崩溃,面前的一切都视线里变得缓慢。

    他们看见急速坠落的钢板,看见被猛力推倒出来的记者,看见重物砸向地面掀起漫天尘土。

    宁昭像是痴傻般地轻喃出声:“哥……哥哥……?”

    ……

    ……

    宁酌在谢镜筠怀里睁开眼。

    倒映在他瞳孔里的是男人沾满灰尘的肩,和一片湛蓝的天空。

    这个怀抱太紧太紧了,紧到他呼吸困难,喘进胸口的气体尽是谢镜筠急促、滚烫、沉重的吐息。

    宁酌在这短暂的一瞬想到了很多。

    宁宅很大,他幼时住的房间的大到令人发指,空荡沉寂。爸爸妈妈很爱他,但他们总是很忙,留他一个人在屋子里睡觉的次数数不胜数,他那个时候太小了,难免生出害怕的情绪。

    所以小时候他喜欢用被子蒙着脑袋睡,直到有一次被噩梦惊醒,宅子里空到心慌,只能听见他的呼吸。颤抖的呼吸声慢慢变成低低的啜泣,随后闯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是妈妈回来了。

    母亲冲到床边紧紧抱住他,力道很大,呼吸像是被搅碎了一般不成调,又急又沉,声音也抖:“对不起,小酌乖宝,妈妈回来晚了。”

    那以后爸爸妈妈总会留一个哄他入睡。

    他也再没做过噩梦。

    再后来爸爸妈妈不在了。

    幸好那时他早就不再怕黑。

    他十八岁那年宁家很乱,宅里的每个人都像是被剥夺了微笑的权力,有的只是压碎人五脏六腑静默。

    宁酌记得清楚,他拉拢萧家成功回宅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往屋子里走的时候路过花园,听见了一声压抑的哭声。里头坐着一个很小的孩子,看起来才四五岁的模样,抱着小熊玩偶哭得眼睛都红了。

    他于心不忍,放缓脚步走过去蹲在小孩面前:“小朋友,你怎么了?”

    小男孩哭得更凶,跳下石凳子扑进他怀里:“我想爸爸妈妈。”

    宁酌问:“爸爸妈妈呢?”

    小孩摇摇头,把他抱得更紧:“我不知道,他们好久没回家了,呜呜他们老说家主不喜欢他们,他们要做更多的事情让家主喜欢。”

    “我想去找家主让他把爸爸妈妈还回来,但,但家主也不喜欢我。”

    “家主一点也不喜欢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哥哥,我想他们。”

    宁酌看着小男孩悲痛欲绝的模样,心头像打翻的墨汁,又涩又苦。

    无论再怎么争,小孩子也不该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这么小的孩子,甚至不能在难过的时候得到父母的一个拥抱。

    他抱着小男孩往家的方向走,月光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单薄又寂寥。

    十八岁的宁酌想,如果他有一天坐上宁家家主的位置,一定不会让宁家的小孩落到这番地步。

    至少,至少要让他们没有倚靠的时候,成为他们的一线希望。

    而不是绝望的喊出“家主也不喜欢我,我不知道怎么办”。

    他的心愿应当是完成了的。

    坐上家主位置的那年,他看见小男孩被父亲抱在怀里,圆嘟嘟的小脸笑得泛红,软声软气喊他:“家主大人。”

    宁酌艰难地转动眼珠,看见谢镜筠因用力过猛而不断战栗的脖颈青筋。

    这个时候才迟钝的反应过来,他好像……一直是贪恋这种怀抱的。

    不是怀抱本身,而是背后所带来的安全感、安心感和有所倚靠的感觉。

    小时候他在父母的怀抱里安度长夜。

    长大后他保证每一位宁家的小孩都能有那样的怀抱。

    ……其实贪恋的人一直是他。

    只不过失去太久了,他早就忘记了是何种滋味。

    第104章

    “还好, 赶上了。”谢镜筠声音像是裹了层沙,又钝又哑,尾音还因后怕颤抖着, “宁酌, 我赶上了。”

    他当时还在接受记者提问, 就听见了宁昭嘶声力竭的叫喊, 一瞬间什么都来不及想, 只遵循本能狂奔。

    视线中下坠的钢板像一把贯穿胸口的利剑, 让他肝胆欲裂。

    这辈子他都没有这么怕过,仿佛灵魂出窍般。

    心脏仍旧狂跳不止,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就什么都没了。

    抱住宁酌滚出去的瞬间他甚至感觉肩头和钢板摩擦而过。

    “宁家主!”

    “俞家主!”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在场所有人都吓得不轻,钢板落地的巨响才召回众人的神智, 纷纷围上去。宁昭一个箭步上前跪倒在宁酌身边,膝盖被粗砺的砂石磨伤也毫无察觉:“哥…哥哥!”

    被宁酌扔出去的女记者顾不上摔了一地的话筒, 手忙脚乱爬过来:“宁家主,您还好吗?”

    宁酌眨眨眼,轻声道:“我没事。”

    谢镜筠撑起身伸手想扶他起来,右手小臂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脸色唰地一白, 不自觉溢出一声低低的闷喘。

    宁酌脸色微变, 坐起身:“你怎么了?”

    “没事,应该只是胳膊断了。”他当时跑的太快, 摔的太用力, 应该是手臂杵在地上摔骨折了。

    “去医院。”

    宁昭被吓得腿软, 在车上把哥哥从头到脚摸了个遍,确认没事才哭出声来:“哥,吓死我了。”

    “你吓死我了呜, 要是你出什么事,我还不如去死。”

    “别胡说。”宁酌伸手抹去她的泪,“而且我这不是好好的。”

    宁昭胡乱擦干泪,看向谢镜筠:“谢谢你,俞家主。”

    谢镜筠靠着椅背,看样子已经缓过劲来了,耷拉着手臂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别对我这么客气啊,宁小姐。”

    他去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好在只有手臂骨折,在院里住两天回去修养就好。宁酌也被妹妹按着检查了一遍,再三确认除了衣服沾灰别的一点事都没有,小姑娘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她没在医院久留,火急火燎回去察到底怎么回事,她才不信真的会发生这么巧的事。

    宁酌没走,陪着光荣负伤的谢二少打石膏。他拖了把椅子坐到病床边,盯着人看了半晌,开口道:“谢谢你。”

    谢镜筠伸出尚且能活动的左手扣住他的后颈,俯身吻了吻他的嘴角,温热的嘴唇贴着他的唇面,用气音说着:“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还在。”

    “上天保佑。”他不信神佛,此刻却由衷感到庆幸。

    宁酌垂头和他额头相抵,阖上眼帘隐去一眶湿热:“谢……”他停顿下来,沉默在一方天地蔓延着,空旷的病房静的不像话,只余交织缠绕的呼吸声。

    不知过去多久,宁酌才动了动嘴唇,轻声说:“谢谢你在我身边。”

    谢镜筠一愣,干燥的唇瓣吻过他紧闭的双眼、精致的鼻尖:“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发誓。”

    *

    知晓此事的宁弦震怒,和宁昭两个人查了个底朝天,很快摸清楚了来龙去脉。四房的宁正德多次和宁酌谈判未果,神经崩溃之下买通工地的工人杀人,任务失败的工人慌乱逃蹿被抓个正着,把一切都抖了出来。

    “我知道了。”宁酌对这个结果不意外,平淡道:“不用留情,送进去吧。”

    “还有之前他在宁家干得些违。法乱。纪的勾当统统整合,一起送去法庭。”

    “他的妻子和儿子们呢?还有四房手里的产业怎么处理?”

    宁酌拇指摩挲食指关节,沉吟一阵,道:“四太太还是留在宁城,宁兴然继续待在澳城不用管。”

    “产业全部收回,等我回来处理。”

    “好的哥。”

    宁酌挂掉电话站起身,对病床上的人说:“我先回去一趟,晚点再来看你。”

    “你好好休息,先别处理工作了。”

    谢镜筠嗯了声,问:“你什么时候来?”

    “处理完大概晚上九点,怎么了?”

    “没怎么。”谢镜筠笑笑,“问问,有个盼头嘛。”

    宁酌没想太多,反正谢二少一个吊着胳膊的残障人士也不能干什么,哪知这位残障人士在他前脚刚走后脚就离开了医院,坐上了去澳城的私人飞机。

    宁兴然的行踪他一早就派人打听好了,冬天黑的早,他下飞机的时候澳城已经暗了下来。这座城很乱,用信息素打架如同家常便饭,甚至还有组队的黑色团伙,用信息素压制普通人掠夺钱财。

    宁酌把宁兴然扔在这里来让他吃尽了苦头,有钱没势的大少爷成了最好的抢夺对象。他引以为傲的信息素在这也丝毫发挥不了作用,被折磨的瘦成一副骨头架子,也难怪宁正德不敢不顾疯成那样。

    谢镜筠找到他的时候,昔日作威作福的宁家少爷像只过街老鼠似的躺在昏暗的小巷。他抬脚踢了踢人:“狼狈成这个样子了啊。”

    宁兴然警觉抬头:“你是谁?”

    “不是谁。”谢镜筠神色平静,单手拽住人的衣领将他的脑袋狠狠砸向墙面。他只有一只手能动,仍旧富有余力,五指像铁钳一般紧紧卡住少年的下颌发出一声“咔嚓”的脆响。

    宁兴然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后脑勺不住流血:“你他/妈,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你爸?”谢镜筠眼神一冷,似一把见血开刃的剑,“你该庆幸,要不是他去坐。牢了,我连他一块揍。”

    “什么?”少年一愣,后背沁出一身汗,信息素不受控溢出,“你说什么?”

    “真是难闻的要死。”

    谢镜筠手上越发用力,木质冷香凝聚狠狠穿透他的身体:“你果然很喜欢乱放信息素,听说在宁家族会上也敢乱放,是吗?”

    被高等级Alpha压制的感觉并不好受,这感觉让宁兴然想起当时被宁酌压制的感受,那股如山倾倒的重力让他永生难忘。

    这股信息素虽说没S级带来的压迫感强,但他却真切的在木质香味里感受到冰冷的杀意。

    冷汗从额头滑落:“你到底是谁?”

    “废话真多。”

    谢镜筠腺体还在源源不断溢出信息素,直到宁兴然的挣扎越来越弱,那点弥散在空气中的F级信息素消失不见。

    F级Alpha的腺体彻底成了一团干瘪的废肉。

    谢镜筠松开五指任人软趴趴的躺在地上,叼了只烟在嘴里点燃打火机,一点猩红在幽暗的巷子忽闪忽灭。他屈指弹了弹烟灰,带着火星的尘屑簌簌掉在少年脸上:“以后不要踏进宁城一步。”

    宁兴然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连呼吸也微弱。

    他一脚踩在少年的脑袋上:“听清楚我的话了吗?回话。”

    “听……清了。”

    谢镜筠把烟头杵灭在他脸上,对着对面的人吩咐:“你们给他拍几张照,送进牢给他爸看。”

    守在巷口的黑西装男人弯下身:“是,家主。”

    “走吧。”

    *

    谢镜筠时间卡的很准,回来的时候八点半,刚好还有半个小时收拾。他推开病房门撞上准备开门的谢栖。

    他眉头一皱:“你来找我干什么?”

    谢栖道:“爸叫我来看你,你跑哪去了?”

    “看我?他怕不是见我连拿谢家五个项目着急上火了。”

    谢镜筠对反对他当谢家主的旁支采用了强制手段,按着头打压,什么松口他什么时候松手。这个方法很奏效,这两天已经有好几家倒戈了。

    “还有你,确定还要和我争?”

    谢栖没答,问:“昨天发生的事情怎么回事?”

    谢镜筠往床上一坐,语气讽刺:“我都解决完了你想起来问了?废物。”

    “……”Omega脸色不好看,静默好半晌,接着问问:“你刚刚出去是去解决那件事了吗?”

    “关你什么事。”

    “你只需要我解决好了就行,你可以滚了。”

    谢栖凝着Alpha不耐烦、厌恶的神色,冷不丁来了一句:“婚约,我已经和爸商量过了。”

    “只要宁家主同意,那个人可以换成你。”

    谢镜筠怔愣一瞬。

    谢栖和宁酌的初见,在十八年前。太久远了,宁酌可能早已忘却了。

    那年他九岁,因着妈妈的缘故,他的身份在谢家始终被人诟病,背后被人议论是常有的事。因而他逐渐变得懦弱,沉默,听见佣人说些难听的话第一反应是逃跑。

    他一个人跑出谢家,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待了一整天,直到夜色已深才不得不回家。那时宁城的城规还未完善,他回的太晚,遇上了两个喝醉酒的Alpha。

    醉醺醺的Alpha失了理智,释放大片大片的信息素,攥住他的手臂往巷子里拽。他又惊又怕,连哭都哭不出声,脑袋里只余绝望的回响。

    一眼望不到的巷子像一条张着嘴的巨蛇,黑影一点点将他的身体吞噬。

    正当灭顶的绝望压下来时,另一股力拽住了他的后衣领,让他止步于黑暗之前。

    年幼的谢栖往后看去,倒映在瞳孔的是一张清绝漂亮的脸。

    少年紧紧拽着他,将他整个人生生扯出巷口:“你快走。”

    Alpha们也反应过来:“小子,多管什么闲事。”

    少年比他们矮一个头,气势却丝毫不输:“你们再不走,我会报警。”

    “臭小子!我看你是没挨过打!”

    两股恶臭熏天的信息素扑面而来,少年拧眉回头:“你快走,你在这里我会影响我。”

    谢栖怔怔望着他,六神无主,声音发颤:“那你怎么办。”

    可能是看穿了他的脆弱,少年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意,在摇曳的灯影下朦胧又圣洁:“没关系,我是S级Alpha。”

    “你快跑,不然信息素会影响你,你在这也会影响我。”

    他深知自己在这也只能成为累赘,转身就跑想回去搬救兵。他一边跑一边往回望去,少年的身影在他瞳孔里凝成一个小小的光点,直至消散不见。

    等他带着人返回的时候已经晚了,巷子已经没有人了。

    谢栖过了很久才知道,救他的少年是宁城唯一一个S级Alpha,叫宁酌。

    在后来的人生中,宁酌成为他枯燥压抑生活中唯一一抹亮光。他关注着宁酌的一切,看着他名气越来越大,看着他坐上宁家主的位子,最后成了他婚约上的Alpha。

    按理来说他会紧抓着这抹亮不放,他一开始也确实是这么想的,所以哪怕谢镜筠狠狠打了他一顿把他关在医院,他也没想着放弃,反倒是着手争家主位,第一次站在他这个同父异母弟弟的对立面。

    直到昨天。

    他眼睁睁看着那块钢板下坠,他拼了命的往前跑,像九岁那晚使出全力往回跑搬救兵一样快。跑到胸膛发疼,跑到喉头血腥。

    可结果和那晚如出一辙。

    那次回到原地,迎接他的是空无一人的深巷。这一次,是视线里纷纷扬起的尘土。

    他依旧来晚了。

    可有人赶上了。

    谢镜筠把宁酌牢牢护在了身下。

    他不得不承认,比起谢镜筠,他好像……确实差了一点。

    至少能站在宁酌身边的人,不会是他。

    谢栖垂下眼帘:“只要宁家主同意,爸不会阻拦。”

    “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做。”谢镜筠淡淡看着他,“但是我不会感谢你,本来你也配不上。”

    “你现在可以走了,宁酌马上就要看我了。”

    谢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紧,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病房。

    他走后谢镜筠脱了衣服换上医院的病号服,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躺在病床上。宁酌九点准时踏入病房,手里提着保温桶。

    “吃过饭了吗?”

    谢镜筠眼睛一亮:“没,但是我受伤了,你能不能喂我?”

    保温桶里是宁宅大厨熬的骨汤,宁酌一边开盖一边道:“喝汤而已,左手也行。”

    谢二少:“……”

    “左手也疼,抬不起来。”

    宁酌凉凉道:“哦?疼还把人揍的爬都爬不起来?”

    谢镜筠眼皮一跳嘴角一抽,磕磕绊绊道:“……你怎么知道?”

    “也许宁城在澳城的眼线也不少,而我又刚好是宁家主?”宁酌分了他一个眼角,话中颇有些阴阳怪气,“好能耐,俞家主。”

    “不愧是你,断了条胳膊还能揍人。”

    谢镜筠也不敢提让人喂汤的事了,果断用左手拿起勺舀汤喝:“我错了。”

    “俞家主怎么会错呢。”

    这下他汤也不敢喝了,勺子一扔就搂过宁酌的腰埋进去:“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罚我吧,我什么都认。”

    宁酌敛眉看着他的发旋,轻轻叹了口气:“起来,喝汤。”

    “你原谅我了吗?不原谅我就不起来。”

    他两指捻着汤勺敲了敲保温桶:“再不起来你就真的用左手喝。”

    谢镜筠抬起头,盛着汤的勺就递到了他嘴边。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他小心翼翼抿了一口进去,口腔到腹暖了一路,“好喜欢你啊宁酌。”

    宁酌被他这样子逗笑出声,道:“救命之恩,这就叫好了吗?”

    谢镜筠捉住他的手,贴在脸颊边,低声道:“那……救命之恩,能以身相许吗?”

    宁酌眉梢一挑:“俞家主,狮子大张口啊?”

    “那宁家主能满足我这个心愿吗?”

    “这我得好好想想。”宁酌眼底缀了点明媚的笑意,贴在他面上的手下滑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谢镜筠乖顺地蹭了蹭他的指尖:“好,我可等宁家主给我来信了。”

    “那要是来的信不满意怎么办?”

    谢镜筠道:“那我就再次送信,等下一次信。”

    *

    这次意外在宁城掀起了轩然大波,谢镜筠出院后都没能止息。但两位当事人没受什么影响,而且这遭像是最后一个坎似的,过去了此后的事业可谓是一帆风顺。

    宁家跨海建桥项目推进顺利到不可思议,好评如潮,让宁家宁城第一大家族的位子宛如焊死了般,再也撼动不了分毫。

    俞家同宁家联合起来,两家如同狂风过境笼了宁城七成大项目。不过这两家都没有垄断的意思,只要参加合作的家族还是能从中分到一杯羹。但被排除在外的家族处境便有些捉襟见肘了,谢家就是如此。

    谢家主及其旁支在这种暴力统治下没坚持太久,很快就败下阵来,将家主之位传给了谢镜筠。

    宁酌过了段难得清闲的日子,翘着腿在家喝茶,996飞在他身侧偷茶喝,想起自己是个电子系统,无奈作罢。

    “宿主大人。”

    “嗯?”

    “你最近很开心哦。”

    宁酌伸手接住小球:“嗯。”

    如今宁家无论内外都不用他操心,内里的几房有了宁正德的例子个个安分的不得了,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一股脑投入到自个手里头的产业生怕犯错被打发了去。在外更是不用说,从前需要他出手的时候就不多,现在有了谢镜筠,剩下的那点都没了。

    “那我也开心,宿主开心我就开心。”996扇着翅膀,宿主从前已经够幸苦,现在只需要每天在幸福里就好了,“而且宿主大人的任务也马上完成啦。”

    “您现在有25%的进度,只差5%完成度。”

    996说:“那5%宿主完成和谢家的联姻就好,无论是谁都有5%哦。”

    看多了宿主谈恋爱,它现在已经是成熟的统子了,一眼就看穿了这次的宿主大人会和谁在一起,任务什么根本不用担心。

    宁酌搓搓它:“谢谢你。”

    “我今天就可以完成任务了,你可以有更多能量了。”

    “欸???!”

    今天是谢镜筠继承谢家家主的日子,这个家主位置来得不和平,没有和俞家那次一样举办盛大的继位仪式,只在内部交接。

    天黑的时候谢镜筠回到宁宅,轻车熟路打开了宁酌的房间门。

    宁酌今天穿上了那套很久没出现的暗红色睡袍:“来了?”

    “嗯,你在等我吗?”谢镜筠半蹲在他腿边,枕在他的膝上,牙齿发痒没忍住撩开袍边低头咬了一口。

    宁酌没动,只道:“反正你每天都来。”

    谢镜筠笑了笑,从带来的盒子中摸出谢家的家主戒套在宁酌手上:“谢家的,祖母绿,喜欢吗?”

    嵌在戒中的祖母绿宝石很闪,幽绿的光芒衬得手指又长又白,谢镜筠牵着他的手来了个吻手礼:“现在我们宁小酌,是三家之主了。”

    宁酌一滞,溢出一声低低的笑:“这是给我起的什么名。”

    “宁小酌,多可爱多好听。”

    谢镜筠越念叨越喜欢,垂头在他手上亲了好几口。宁酌没拦他,另一只手抚到他的后颈,摸到了三层抑制贴。

    今天是他易感期的日子,但是他不想等,便没有把继位的日子往后挪。

    宁酌指尖在柔软的腺体轻轻摩挲,然后,掀了开来。

    谢镜筠身体倏地一僵,反手捂住了腺体,但还是挡不住丝丝密密的冷调木质香从指缝溜出。

    “你……”他腾地起身,“难受吗现在?”

    自从他知道宁酌的信息素不耐受症因而而来,他就再也没当着他的面释放过信息素了。

    宁酌没有讲话,只是脖颈无力向后仰去,拉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谢镜筠俯身想扶他,又想起自己就是罪魁祸首,生生停了下来往后躲去。谁料虚虚阖着眼眸的人伸手钩住了他的脖颈。

    “宁酌……”谢镜筠黝黑的瞳孔覆上了一层浓厚的墨,声音发紧,“你干什么?”

    宁酌睁开眼,他眼里蓄了水汽,眼尾湿红,身体也跟着颤栗。但他的声音还是稳的:“不继续吗?”

    空气中的木质香味越来越浓郁,谢镜筠的呼吸也开始发烫。身下的人眼底泛着一汪晶莹的碧水欲落不落,红唇轻轻吐息,修长的颈如洒上红霞的玉石,弥散的着幽幽暖光。

    宁酌什么都没做,甚至只说了短短四个字,但谢镜筠却觉得自己被他勾了魂去。

    “我易感期,有多疯。”谢镜筠轻啄他的面颊,“你是知道的,真的要我继续吗。”

    回应他的是一个吻。

    谢镜筠喉结轻颤,眼神一暗,毫不犹豫拖起他走向内室。

    ……

    ……

    宁酌的眼前的一切都笼上了水光,感知也模糊。只能感受到一枚又一个滚烫的吻落在他颈窝,锐利的尖牙在腺体边打转,烙下深深的牙印,却始终克制着没咬上腺体。

    他动了动身体,偏过脑袋,声音轻缓却无端蛊惑人心:

    “谢二,你想咬我吗?”

    谢镜筠动弹不得,因为这一句话被勾起了易感期Alpha的全部渴望,他口腔不断分泌唾液,两枚尖牙神经又痛又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宁酌斜斜看向他,水光潋滟:“想吗?”

    “我……”

    “门,你敲开了。”宁酌说。

    谢镜筠大脑嗡的一声,一切抛之脑后,俯身重重咬上了小巧的柔软。

    木质香在房间炸开,随之而来的是清冷的昙花香。

    ……

    ……

    “睡吧。”

    谢镜筠搂住眼皮发沉的人,万般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我爱你。”

    宁酌意识昏沉,轻轻推了他一把,声音低到听不见:“床头,东西,签字。”

    “嗯?”

    “……签字。”

    谢镜筠轻手轻脚放下他,打开了床头柜——

    里头是一张婚契。

    宁家传统他有所耳闻,宁家子弟婚前都会签下婚契以作证明,这份婚契会和族谱一起传至后代。

    鎏金滚边的白纸拿在手里仿佛有千斤重,签名栏落下的“宁酌”二字遒劲有力,留下深深的墨痕。

    谢镜筠颤抖着手摸过他的名字,看着悬缺的签字栏,猝不及防落了泪。

    宁酌的回信他等到了。

    没让他久等,答案也让他为之心颤。

    他拿起柜上的放置的钢笔,在暖黄的小台灯下认真地、诚恳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坐回床榻,紧紧抱住床上的人,声音哽咽:“谢谢你愿意把自己交给我。”

    “我保证,保证对你好。一直对你好。”

    “我爱你,我好爱你宁酌。”

    宁酌在他怀里疲倦地睁开眼,字音含含糊糊的:“……知道了。以后不是小狗……是共度余生的爱人。”

    “明天起床,给你改备注……给你私人电话……”

    “真的吗?我可以现在就要吗?”

    宁酌拍拍他的背,声音越来越小:“睡觉,谢小筠。宁小酌困了。”

    谢镜筠挂着泪笑:“好。”

    【恭喜宿主,剧情推进5%,当前进度30%。】

    【任务完成。】

    ……

    房间的木质香和昙花香交织久久不散,台灯弥漫的暖色光点照亮床头的婚契。

    十八岁在谈判桌上亲手埋葬的幸福,在宁酌的二十九岁发了芽。

    第105章

    子时。

    山间高耸的树木遮住月光, 冷风穿林而过,卷起几片枯叶沙沙作响。远处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伏卧的巨兽, 沉默而森然。

    上山的小路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一层稀薄的雾气笼罩其中。一两点摇晃的灯影切入望不到尽头的黑, 成了唯一的亮色, 悬挂金铃的朱色轿子自灯后缓缓向深山行进。

    赶车的轿夫搓了搓发寒的臂膀:“瞎, 这什么鬼天气, 偏生在这个时候出嫁,怪瘆人的勒。”

    跟车的媒婆竖起手指抵住唇:“你小点声,当心惊扰了鬼新郎。”

    “么子鬼新郎?”

    媒婆左看看右看看,压低声:“你刚来青山镇不知道,这座山头邪乎的勒, 新娘子晚间出嫁十之八九遇上劫轿的鬼新郎,然后……”她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咦惹。”轿夫打了个寒战, “那还选这个时候出嫁,嫌命长?”

    “这不是闹了桩丑事,主人家白日没脸出嫁么?”

    “丑事?”

    “说是还没成亲,女方的肚子就大了……”

    说话间轿子已经行至山林深处, 里头静的人心头发毛, 轿夫和媒婆也不再开口,一时间只有叮铃铃的轿铃声回响。

    “驾——”轿夫猛地甩马儿的缰绳, “活见鬼!这马不走了!”

    媒婆脸色一变, 提着衣摆上前:“你快想想办法!这块可不能久留!”

    忽然间, 一阵阴冷粘腻的风席卷而来,轿帘倏然翩飞,露出新娘血色的裙边。

    轿夫急得冷汗直流, 狂甩绳子:“它不走!”

    “吱嘎——吱嘎——”

    脚踩落叶的声音像刺入大脑皮层的尖针,媒婆瞳孔紧缩,僵硬地转过头:

    瘦长的鬼影踱步前行,它的脑袋似乎已经和身体分离,如枯枝上的败叶摇荡着。它拖着两条长短不一的腿走得很慢,不,那玩意完全不像腿,更像耕地的锄头,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媒婆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嗦着开口:“鬼新郎,是鬼新郎!”

    鬼新郎周身弥漫着淡淡的黑雾,他拖着“腿”走到轿前,没有理会轿夫和媒婆,径直向轿子伸出手。黑雾缠绕的手有迷幻人眼的能力,根据之前死里逃生的轿夫所说,这鬼新郎一伸手,轿子里的新娘便主动搭上了他的手。

    这次的新娘也不例外。

    一只骨节分明似寒玉雕琢而成的手轻轻搭在鬼新郎掌心。

    鬼影发出愉悦的嗬气声,它握住新娘的手奋力一扯,轿里头的人就被拽了出来。

    新娘身量很高,身上繁重的嫁衣挂满了叮当响的配饰,毫无防备地被拽出脚底踉跄着站不稳,一身金银配饰簌簌作响,盖头上的红穗子也跟着摇晃。

    “我抓住你了。”

    清朗明媚的少年音从盖头下传来。

    商扶砚紧紧拽住鬼新郎的手,脚上的绣花鞋往后一蹬身体腾空,他两只手拉住它的胳膊在空中抡了一圈狠狠摔向地面,砸出一声巨响。

    鬼新郎自知上当,扩散身上的黑雾准备从雾气中遁逃。

    “被我抓住了你还想跑?”

    少年声音带笑,腾出一只手:“陨星,剑来!”

    火红的剑光宛如流星划过一道长弧,灼灼剑影照亮半边山林落入商扶砚掌心。

    凌厉的剑气掀开朱红色盖头,一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一览无余。

    少年生得极白,却不是病态的白,而是如同春雪初霁,透着莹润的光泽。一双清亮的眼睛缀着细碎的亮光,眸色如同浸在溪水中的黑曜石清澈见底。

    精致的桃花眼因笑意弯起,唇角似乎天生微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少年意气。

    “叔叔婶婶,你们配合的很好。”商扶砚冲着轿夫媒婆道,“你们下山去吧,剩下的交给我!”

    他目送两人离去,又转向地上的鬼新郎:“丑东西,看剑!”

    商扶砚手腕翻转挽了个剑花刺向地面,磅礴的剑气之下嫁衣翻飞,高高竖起的墨丝间发带飞扬,裹挟着耳朵上的铜钱穗子一齐向后方勾出弯曲的月弧。

    地上的鬼新郎从糜烂的喉咙溢出痛苦的哀鸣,两息之后便不再动弹,一枚冰蓝色的丹珠徐徐升空。

    商扶砚收剑入鞘,抓过丹珠塞进如意百宝囊。

    暗处偷窥的996叹为观止,这就是传说中的修真界啊。

    小系统看着自己小蝴蝶的身体,疑心自己这个模样可能会被宿主大人当作妖怪一剑劈死。它苦中作乐,起码自己挺好看,不会被喊丑东西。

    996扇动翅膀谄媚上前:“大人。”

    商扶砚从百宝囊抬头,狐疑道:“蝶妖?”

    “不不不!我是从未来而来的高等文明产物。”996说,“我是来帮助你。”

    “?”

    商扶砚眉头越蹙越深,这小妖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他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蹲下身捡起沾了灰的盖头拍了拍,道:“你放心,就算你是蝶妖我也不会杀你的,你不用胡诌骗我,我很聪明的。”

    “我真的很聪明。”他一本正经重复道,“不会被你骗。”

    996:宿主防诈意识太强怎么办?

    小系统苦口婆心:“是真的,大人。你呢,是一个小……不,话本里的角色。”

    996说完这句话,便瞧见方才一口一个“我很聪明”的宿主大人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问道:“真的吗真的吗?那我在话本里厉不厉害?强不强?”

    金光蝴蝶:?

    本次世界原著是一本修真小说,主角攻商扶砚是不周山长老问月仙尊座下首席大弟子,天资绝佳,容貌昳丽,实乃天之骄子。主角受名为白隐,是问月仙尊最小的弟子,也是主角攻的师弟。

    原著中白隐体弱,商扶砚便对这个小师弟多有照顾,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抓妖伏鬼都由他一手帮衬。一来二去白隐对商扶砚起了爱慕的心思,可不巧的是商扶砚在上不周山时所选的仙路为无情道,一生不能情动。

    但所谓的无情道当然只是名为“仙侠修真”实为“狗血爱情”小说的调味剂,用于为剧情做增味剂。毕竟修炼无情道天之骄子为情所困才更能证明情比金坚不是么?

    以钓系为人设基调的主角受发现自个的心意后,没出十章就将主角攻心弦搅乱,无情道震动,修为一落千丈。而这个时候,主角受拍拍屁股走人了。口口声声说不能耽误师兄修仙之路,瞧上去倒是义正言辞。

    主角攻当然不愿意,当即开始了一段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的狗血爱情故事。主角攻百般追求,主角受万般拒绝,甚至还与其他人作秀试图逼退主角攻。结果只是让可怜的无情道一震再震。

    小说的最后是在主角攻濒死之际紧紧拉住主角受的手,说你比无情道更让我无法割舍,主角受终于放下心结,故事美美he。

    主角攻也凭借着坚持不懈的攻势和强悍的自身势力跻身绝世好攻top2。

    商扶砚诡异沉默,好半晌才说:“那我的无情道呢?”

    996道:“稀碎。”

    小系统绘声绘色:“读者说了,毕竟您失去的只是无情道,主角受可险些失去爱情啊!”

    “……”小少年绮丽的脸蛋扭曲一瞬,闷着声道:“这个话本我不喜欢。”

    996拍拍胸脯:“放心大人,有我在,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

    它现在可是能屏蔽85%天道感知的优秀员工996大人。

    “那好。”商扶砚将盖头揣进怀里,“任务我答应了,我们下山。”

    *

    小少年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走到山脚时已经像没事人一样,边走边拨弄腰上的金饰,时不时还抬脚看看绣花鞋。他没穿过嫁衣,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商扶砚没急着回青山镇,走到山脚的一块巨石旁躬着身探头探脑,小声喊:“小黑小白,我回来了,你们在哪?”

    软体动物窜梭的动静循声而来,两条手腕粗的黑白蛇探头吐信子。它们盘着身子飞速旋转,在一阵白烟中幻化成两个高大男人。

    商扶砚身量已经很高了,但那一黑一白比他还要高半个头,两人一拱手:“少宫主殿下。”

    小黑眉毛高扬,疑惑道:“这是什么打扮?”

    宫主什么时候背着他们嫁人了?

    “这个不重要啦,抓鬼需要。”商扶砚摊开双手眼巴巴看着他们,“我要的东西呢?”

    小黑松了口气,往他手上放了一兜子灵币:“宫主殿下,你还是回宫吧,你看,在外面杀鬼赚的灵币吃饭都不够。”

    “就是。”小白加了一兜子,“修炼成人的妖本来就要吃很多东西维持人型,殿下在外还不能随意化蛇,需要的就更多了。”

    “那三瓜两枣的,塞牙缝都不够。”

    商扶砚颠了颠手中的灵币收进百宝囊:“好啦,你们别说啦。我暂时不想回去,代我和爹爹问好。”

    小**:“你还说老宫主,殿下一跑这么多年,老宫主现在想起你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气得歪歪叫。”

    商扶砚才不管万蛇宫中的怪脾气老爹,潇洒跳上陨星剑摆摆手:“我回去找师尊了,有缘再见。”

    小白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扶额:“还有缘再见,怕不是五天就把灵币吃完了早上门要钱来了。”

    小黑幽幽补充:“我赌三天。”

    996跟着商扶砚飞天,丝毫没有御剑飞行的兴奋只有宿主是蛇妖的震惊:“大人,你是蛇啊?”

    商扶砚没瞒着它,阖上眼眸再睁开,透亮的黑曜石眼珠瞬间成了耀眼夺目鎏金瞳,圆形瞳孔不断拉升变成细长的竖瞳:“嗯哼。”

    依照996对原著的了解,它是知道修士们主要任务是降妖伏鬼。所以无论妖还是鬼,都是站在修真界的对立面,只是根据作恶程度判定是轻点杀还是大杀特杀。

    “你要替我保密哦。”商扶砚眨眨眼,眼眸又变成澄澈的黑,“不然他们会杀掉我的。”

    996看着少年眉目如画的脸责任感飙升,把自己压根不能和其他说话的事抛之脑后,认真道:“放心,大人,我一定保护好您。”

    商扶砚拨了下耳穗,勾唇一笑:“你不要叫我大人啦,我叫商扶砚,你也可以叫我阿彩。”

    “阿彩?”

    “嗯,我的小名。”

    商扶砚落地青山镇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商铺们已经开始架摊子。他看着新鲜出炉的包子有些嘴馋,但他有正事在身赶时间。

    这次下山是不周山一年一度的考核,这是老传统。每年春日师尊便会带门下亲传弟子下山试炼,以作弟子考核。问月仙尊下的第一项考核便是伏鬼,取鬼丹。届时谁第一个返镇,谁的鬼丹鬼气更浓,谁就为胜者。

    所以现在商扶砚赶着去找问月仙尊,只能把口腹之欲暂且放在一边了。

    问月仙尊喜静,落宿在镇中极为偏僻的客栈,还特意找老板包了一整个五楼,无事谁也不许打扰,一层楼静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商扶砚没走常路,施展轻功一跃落在问月仙尊的窗前。

    屋内坐着位白衣男子,指尖把玩着一只透色玉杯。屋子里头空气泛着凛冽的寒意,和窗外朗朗春日完全是两番天地。

    商扶砚眼眸一弯,从怀中摸出盖头盖上,长腿一蹬跳至屋内端坐的白衣男子身后,刻意压低声:“师尊,猜猜是谁先回来啦?”

    卿玉容放下手中的茶盏,不紧不慢转过头。

    猝不及防的,视线被朱色侵染了个彻底,卿玉融搭在膝头的手像是被烫到似蜷缩起来。

    他喉结微滞,缓声道:“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我去抓鬼新郎了,它太狡猾了,只能这样把他引出来。”商扶砚一屁股坐在师尊对面的椅子上,金线刺绣的嫁衣和他雪白的仙袍交叠,精致的绣鞋也挨上了他的长靴,“先不说这个,仙尊快猜我是谁。”

    常年寒霜覆盖的脸颊裂开了一道缝隙,凌厉的眉眼稍动。卿玉融两手牵住红盖头一角,慢慢掀开来,吞咽喉咙稳住嗓音:“阿彩。”

    商扶砚在盖头下眨眨眼:“师尊是不是早就猜到是我了?”

    “嗯。”

    “没意思。”他站起身来,“我先去换衣服,等师弟们回来再把鬼丹给师尊看。”

    卿玉融拉住他,他修炼的功法是冰属性,掌心很冷:“里屋准备了药浴。”

    “好哦,谢谢师尊。”

    商扶砚泡完药浴出来发觉他先前挂在外面的嫁衣不见了,他找了一圈没瞧见影子,恰时两位师弟回来了他就没再找了,反正日后也用不上了。

    卿玉融座下有三位弟子,除了首席商扶砚和最末的白隐,行二的叫岳沉谷。

    岳沉谷看见商扶砚下楼冲他挥挥手:“大师兄。”他三两步上前勾住师兄的肩头,“你果然是最快回来的。”

    “那是。”商扶砚挑眉,“也不看看我是谁。”

    岳沉谷还想说什么,扑面而来凉意像一把剑穿透骨髓,他背脊一僵,忙不迭放开人站好。

    他虽为卿玉融亲传子弟,但对这个师尊始终是怕的。倒不如说整个不周山除了商扶砚,就没人不怵问月仙尊的。

    无他,虽然问月仙尊乃当今修真界第一人,一把问月剑名动天下,可他的性子实在太冷了,似一座坚冰包裹的巨山。如果是只是外表冷也就是算了,他是内里也冻了个彻底,情绪浅薄看谁都是看一团蠕动的肉,故而就算再崇敬,却也只望而止步。

    只有他的怪胎大师兄乐呵呵往仙尊面前凑,还总说什么师尊人很好啊,为什么要怕他。

    卿玉融淡淡瞥了岳沉谷一眼,吓得人脑子中的弦都拉紧了,好在他没说什么,只道:“鬼丹,都拿出来。”

    商扶砚率先从百宝囊从取出鬼新郎的鬼丹,蕴藏的鬼气浓郁雄厚,顷刻间沾满了整间屋子。

    岳沉谷小小惊呼一声:“师兄,好厉害。”

    一直没说话的白隐温和一笑:“不愧是大师兄。”

    商扶砚屈指拨了下耳穗,小小扬了下眉。

    和他的比起来剩下两人取的鬼丹就稍微逊色了些,这项考核的优胜者毋庸置疑。

    无论是鬼丹还是妖丹都可供修士炼化转成自身修为,商扶砚本身是妖用不上,所以他每次都以关爱师弟为由,把获取的内丹给了修为稍差白隐。

    但他现在看见白隐就恼火,自然不会给他了。他收回鬼丹抛给了岳沉谷:“师弟,给你。”

    白隐脸上的笑意倏地僵住,倒是岳沉谷眼睛亮的如烛光,兴奋地恨不得抱着人转圈:“大师兄你最爱的终于不是三师弟了,你终于开始疼爱二师弟我了吗?”

    现在听他提这些事商扶砚就有一种被人翻黑历史的耻辱感,他急于把那些破事掩盖掉,胡乱反驳道:“胡说什么呢,我最爱的一直是师尊好不好。”

    满堂寂静。

    第106章

    商扶砚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 瞧着岳沉谷震惊到眼珠子都要落掉地上的样子皱了皱眉:“你这什么表情?”他脚下轻旋,红袍转开一道流畅的圆弧,缠在腰身上奇特的骨节腰饰一齐飞旋, 徐徐落到卿玉融身侧, “我一直都最喜欢师尊了。”

    “师尊也最喜欢我, 是不是?”他眼尾一弯, 歪头冲白衣仙长笑。

    卿玉融喉间发涩, 隐在袍下指尖微微战栗, 耳尖也烧得厉害。

    空气更加沉寂。

    岳沉谷看看天看看地恨不得原地化剑飞走,一片死寂中白隐动了动唇,他本想说些好话打圆场,就见不苟言笑的仙尊朝一身红衣似火的大师兄偏了偏头,沉声道:

    “嗯, 最喜欢你。”

    商扶砚从鼻腔溢出一声轻哼,对两位宛若石化的师弟仰了仰下巴:“我说的没错吧?”

    白隐先一步回过神, 扯了扯嘴角:“大师兄和师尊素来亲厚,非常人能比。”

    岳沉谷擦了把不存在的冷汗:“对对对,师兄天资绝佳,师尊喜爱实属人之常情。”

    商大师兄对这句天资绝佳很是受用, 愉悦地晃了晃耳垂上的坠子。

    高兴完了先前被忽略的饥饿感也涌了上来, 第一项考核已经结束,接下来会有两天的休整时间可自由支配, 商扶砚不欲多留, 揣着一兜子灵币出门觅食。见他出门岳沉谷也屁颠屁颠跟着去, 他们二人都走了,白隐自然不会留下和问月仙尊大眼瞪小眼,借着用膳的名义也跑了。

    只留下早已辟谷的卿玉融一人在客栈。

    商扶砚先去他方才路过的包子铺买了两笼肉包子, 原先跟着大师兄出门岳沉谷还会以为这是给他们买的,现在次数多了他深知自家师兄胃口后再也不会产生这样天真的幻想。

    “我还要去吃面条。”商扶砚嘴里塞了半个包子,侧颊顶出鼓囊的一片,说话也含糊,“你们要去吗?”

    岳沉谷吞了吞口水,好吧,果然无论多少次他还是会为大师兄的饭量震惊:“……去,我不爱吃包子。”

    青山镇是不周山脚下第一镇,往来的修士不知凡几,一家店面打一眼望过去能瞧见五六个佩剑的食客。

    师兄弟三人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恰好隔壁一桌正在讲着捉妖的事。

    一男人右臂缠满了纱布,苦着脸道:“昨日那鸟妖甚是凶猛,若不是得路过侠士相救我早就下去见阎王了。”

    一紫衣女闻言接话:“你就庆幸只是只普通的鸟妖吧,要是鹰妖一族你和那路过的侠士得一块下地。”

    男人问:“为何这么说?”

    “你是刚入门的修士吗?”紫衣女道,“天上鹰妖,水中水精乃并称当今最强悍的妖物。”

    “天上的水中的,那地上呢?没有吗?”

    紫衣女闻言连忙捂唇压低声:“若是地上的妖出世就没它们什么事了。”

    这一下勾起男人好奇心,忙问:“什么地方?”

    “万蛇宫。”

    紫衣女眼中划过一丝惊恐,像是害怕到了极致:“若你昨日遇见的是万蛇宫中的妖物,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侧目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岳沉谷听到这别过脑袋:“我也总听同门说起万蛇宫,那地真有这么玄乎吗?”

    白隐放下筷子擦擦嘴,道:“蛇妖一族我倒是有所耳闻。”

    “相传一千年前万蛇宫宫主曾凭空出现在仙侠大会,屠杀修士三百余人,数位长老齐上也未将其制服。经此一战,那位宫主凭一己之力打出了蛇妖凶悍之名。哪怕如今万蛇宫已百年未曾现世,仍旧是修士们闻之色变的存在。”

    岳沉谷吃了一惊:“这么厉害?”

    “嗯。”白隐继续道,“听闻万蛇宫内有一神器至宝,名为噬灵蛇鞭。蛇妖死亡前将所有妖力凝聚在一段蛇骨,那长鞭便是由一段段这样的蛇骨制成。妖力冲天,抽人蚀骨吞血,那位宫主便是凭此鞭战无不胜。”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噬灵蛇鞭究竟长什么样,已经无人知晓了。”

    “咦惹。”岳沉谷打了个哆嗦,“听着就吓人,万蛇宫可别让我碰上了,我还年轻,不想死。”

    已经碰上了。

    商扶砚一口面一口包子,边嚼边想。

    “大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你难道不怕吗?”

    商扶砚摇摇头,如实道:“不怕,他们怕我。”

    岳沉谷一噎:“师兄也太自信了。”

    白隐笑笑:“师兄向来如此。”

    才不是自信,商扶砚吃完第五碗面终于停了筷子,他只是实话实说,毕竟万蛇宫谁来了都要喊他一句少宫主殿下。

    “我吃好了。”他站起身来,抓过陨星剑,“先去修炼了,再见。”

    商扶砚掌心一抬撑住桌面,腰间骨节腰饰撞上桌角叮当作响。他纵身一跃从窗口跳出,火红的身影如枫叶摇曳,转瞬消失在视线中。

    *

    商扶砚三更天时才回了客栈,他没回自己房间,御剑敲响了卿玉融的窗。屋子里的人没睡,打开窗两只雪白的爪子就搭上了窗台。

    “师尊。”商扶砚两手扒着窗,露出一双水润的眼睛,“我今晚可以和师尊睡觉吗?”

    蛇受不了过热的环境,偏生他运气不好,在上不周山时测出的最佳修炼属性是火。这就导致他每次修炼完都燥热难耐,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漂亮的鳞片要被烧坏了。

    万蛇宫的长老都夸他的鳞片很漂亮,说他是宫里最耀眼夺目的小蛇,所以给他起小名“阿彩”。

    他不想让自己鳞片被烧坏。

    这句话宛若石破天惊,卿玉融漆黑的瞳仁没控制住重重颤了颤,顿了好半晌才开口说话:“为何?你不是最爱和白隐呆在一块。”

    商扶砚耷拉下脑袋,他从前确实爱和白隐呆在一块。因为白隐所修属性是水,和他一起可以有效缓解他的症状。现在脱离了小九九说的话本控制,他才反应过来师尊是最合适的。

    师尊所修属性脱离了基础五行,是特殊的冰,身上一定很凉快。

    “不可以吗?”商扶砚抬眼,两弯眉往下撇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师尊今早不是才说最喜欢我?”

    他这一眼看得卿玉融胡乱跳动的心脏在胸腔化成一滩水,上前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脸:“可以的。”

    沁人心脾的凉意涌遍全身,商扶砚下意识追着他的手掌蹭了蹭,扬唇一笑:“谢谢师尊!”

    “那我先去沐浴!”

    “嗯。”

    少年消失在窗口,卿玉融一时没动,缓缓地将附着余温的手指置于鼻翼下,轻轻嗅了嗅。

    商扶砚动作很快,没一会就收拾好重新推开门。他只穿了一身雪白的里衣,肩头披了件朱色的外袍。一头浓密乌黑的发也失了发带的束缚,随意垂在肩头。

    “师尊,我来啦。”

    修炼到卿玉融这个境界,无论是修为还是感知都是凌驾于其他修士之上的。故而他一眼就看见了商扶砚额发上的水滴顺着眉梢蜿蜒而下,滑过下颌坠入颈窝,洇开小小一团水渍。

    他垂下眼,将视线落在手中的书简上。

    商扶砚没发觉他的不对劲,一骨碌爬上床,拍拍身侧:“师尊快来。”

    “我洗得很干净的。”

    卿玉融一怔,放下书简挥灭的烛火,就着一片浓黑的夜色慢吞吞脱衣。床上的小弟子待他一上床就滚了过来和他身体紧紧相贴,丝丝密密的淡香争先恐后涌入鼻腔,他甚至能感受到少年近在耳边的吐息。

    商扶砚把头抵在师尊的肩膀,蜷起了身子依偎在他身侧。

    “师尊,我以后可不可以每天都和你睡觉?”

    他在黑暗中闭了闭眼,低声道:“为何。”

    商扶砚依旧说:“因为我最喜欢师尊,想和师尊亲近。”

    卿玉融侧目看他,眼底蓄着带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喜欢?”

    商扶砚用额头蹭他的肩:“最喜欢。”

    “还喜欢谁?”卿玉融问。

    有很多。

    宫里的长老、小黑小白、爹爹、岳师弟,还有不周山其他同门,他都喜欢。

    “罢了。”卿玉融暂时不想逼他太急,只道:“把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

    “我最喜欢师尊?”

    “嗯。”卿玉融转过身子面向他,“再说。”

    倾斜入室的月色太过暗淡,商扶砚看不清师尊的表情,只能隐隐看见浅淡的轮廓,他定定重复:“我最喜欢师尊。”

    “你是谁?”

    商扶砚乖乖回答:“我是阿彩。”

    “连起来说。”

    “阿彩最喜欢师尊。”

    卿玉融声音冷硬:“阿彩要记住这句话,这一次,不许再变。”

    商扶砚没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嘀咕着:“我没变过呀。”

    是变过的,卿玉融想,变过很多次。

    不周山掌门曾多次劝他收徒,可他连和人打交道都觉得麻烦,更遑论收徒,故而始终不曾同意。直至拜师大殿上商扶砚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袍冲着他笑,于是他有了第一个弟子。

    小少年起初也是很粘他的,跟在他身后一口一口师尊的喊,顶着一张小包子脸对他说喜欢。可问月殿人丁萧条,商扶砚呆不住,在不周山到处跑,结交一个又一个好友,自那时起,小徒弟呆在殿中的时候便少了一半。

    一年后他又收了两个弟子,本意是给小少年做个伴,让他少往殿外跑。可商扶砚喜爱极了新来的三师弟,对着他嘘寒问暖,两人形影不离。前有同门后有师弟,和他这个师尊相伴的时间便愈发少得可怜。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商扶砚早已把他这个师尊抛之脑后。

    身侧的少年已经睡着了,修长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倚在他怀里。卿玉融屈指撩开他脸上的碎发,低头吻了吻他的耳尖,悄声说:“说话算话,阿彩。”

    “不要再骗我了。”

    *

    商扶砚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睁眼的时候不见卿玉融的身影,他饿得眼冒金星,也没想着去找人,两腿一蹬爬起床准备去找东西吃。

    两道推门的吱嘎声同时响起,走廊上的岳沉谷使劲揉揉眼,再三确认那个衣衫不整从师尊房里头出来的人确实是大师兄后脸色大变:“我是在做梦吗?有没有人扇我一下。”

    商扶砚一向是关爱师弟的好师兄,听见这个奇怪的要求只稍作犹豫,便抬手轻轻拍了拍二师兄的脸:“这样吗?”

    岳沉谷捂住脸不可思议:“真的是真的!”

    “你在说什么?”商扶砚皱起眉,“是要出门吃东西吗?等等我,我换个衣服就来。”

    岳沉谷看着他摇摇晃晃路都走不稳的样子,两眼一黑抬头望天,心里头五味杂陈:

    他以后还能喊商扶砚大师兄吗,该不会要改口喊……师娘吧?

    第107章

    青山镇十里外有不周山门下一片青鸾林, 整片林子被问月仙尊阵法笼罩,困住了数以千计的妖鬼,用于本门弟子修炼、考核。林中妖兽只能进不能出, 数量逐年增加, 且被困住的大多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林中危险重重, 不周山弟子春考第二项便统一在青鸾林中进行。

    不同于第一项考核的各自作战, 第二项项考核是集体战, 各长老门下弟子一同入林,猎杀指定妖鬼。斩下首级队伍,为胜者。再由长老为胜者队评级,高者为二项考核魁首。

    岳沉谷抱着剑面如土色,越往青鸾林走他的脸色就越难看:“我平时最怵来青鸾林修行了, 里头的东西看起来个个都能碾死我这条小命。”

    商扶砚走在最前面,细碎的日光缀在铜钱耳饰上照映出耀眼的色泽, 他转眸回头一笑,红穗子也跟着摇曳,笑意比日光还要明媚几分:“怕什么,不是有师兄在。”

    “嘿。”岳师弟俨然化作大师兄的狗腿子, 谄媚上前, “我就知道师兄会保护我的。”

    “师兄切记救师弟小命。”

    商扶砚尚未搭话,就听一声嗤笑传来:“瞧你们这点出息。”

    来人是不周山沧澜仙尊门下首席大弟子, 名叫韩玄。众所周知, 不周山五大长老唯沧澜仙尊和问月仙尊最为不对付, 前者记恨后者抢现一步坐上镇派仙尊的名头,多年来一直水火不相容,连门下弟子也是仇敌相见, 分外眼红。

    韩玄仰了仰下巴:“一个怂包一个病秧子。”

    白隐脸色微微一变,岳沉谷怒道:“你想打架是不是!”

    “来啊。”韩玄拔剑,“谁怂谁是狗。”

    两道剑光相撞之际,一道红火的剑影横插打断,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锋利的剑气逼得两人两退三步。

    “首席对首席才有意思。”商扶砚眼尾一弯,“冲我师弟下手算什么本事?”

    他抬手召回陨星直指命门:“韩玄,我和你打。”

    无论是弟子考核还是仙门大会,商扶砚都稳坐魁首多年,说一句不周山第一弟子也无人反对,韩玄自然不会自取其辱。他黑着脸收剑出鞘:“我们走。”

    岳沉谷体会了把仗势欺人的乐趣,冲着一行人的背影,喊了声响亮的“狗”。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气得韩首席几欲吐血。

    商扶砚收剑:“好啦,我们也进林吧。”

    *

    本次考核的指定妖物是一只雪狼,修为在二百年上下,当年因作恶屠村被卿玉融抓回青鸾林囚禁。

    996扇动翅膀上前:【阿彩,这里有你的任务哦。】

    在原著,白隐在青鸾林遇险,是商扶砚舍身相救,也是白隐意识到自己对大师兄感情变质的重要故事节点。现在仔细想来,主角攻对白隐多有照拂,最后他却害得人无情道坍塌修为尽毁可谓是恩将仇报。

    商扶砚小声嘀咕:【我知道啦。】他有些不高兴,又说:【小九九,你说的农夫与蛇,可明明我就是蛇,怎么还被蛇咬哇。】

    小系统被可爱到了,飞上前蹭蹭小蛇脸。它有些庆幸,其实主脑大人只分配给它五个宿主做任务。原先是没有这个小世界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世界卡bug似的一直回闪,生生在总部卡出一个任务来。要不是出了bug,它还不能和这么可爱的宿主大人相遇。

    青鸾林越往里走雾气越重,也更为危险。

    商扶砚运转灵力注入陨星照明:“你们离我近一点,不要走散了。”

    “好。”

    岳沉谷搓了搓胳膊:“师兄,我怎么觉得越走越冷了?”

    “嘘。”商扶砚顿步,抬手拦住他们,“你们看。”

    林中一只巨型狼妖正在酣眠,周身寒气弥漫,冰冻三尺。

    白隐问:“那是雪狼吗?”

    “嗯。”商扶砚说,“运气很好,现在是好机会。”

    “你们别动,等我。”

    商扶砚屏息飞跃上前,手腕一转陨星剑出鞘火色漫天,滔天灵力直逼雪狼首级。

    “沧澜三式,风起云涌!”一声急喝在静谧的林中炸开,惊得满林鸟兽散飞,那只雪狼慢慢睁开眼,霎那间,妖气裹挟着寒气席卷地面。

    商扶砚眼眸一凝,掉转剑头,翻身落回原地。

    他低声道:“这个笨蛋。”

    岳沉谷看见来人没忍住骂出声:“韩玄是不是有病,这么大声吵醒了雪狼,还非得把林中其他东西也引来不可,这林子里可是有七百年修为的月狐。”

    对面的韩玄似乎也想起来这点,面色倏地霜白一片。

    韩玄那一嗓子不仅叫醒了雪狼,入林的其他修士也被吸引了过来,五队人马在林中齐聚。

    商扶砚横剑在身前,不耐烦啧了一声:“得靠抢了。”

    他扭头吩咐道:“我们抢先手,打不过躲我身后。”

    两人面色凝重,唯恐拖后师兄后腿:“好,我们明白了。”

    “问月五式,流月穿空。”

    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穿林而过,商扶砚踏着弯月碎光急行而上,泛着红光的长剑勾着冷白的月光劈上狼身,那妖登时两脚朝天发成一声凄厉的哀嚎。

    其他队伍应声而出,五光十色的流霞凝集将幽暗的树林照得发光,剧烈的灵力冲击让地面抖了三抖,树叶如尖针直插而下,瞬间震开数名修士。

    商扶砚仍旧在中心位,尖锐的剑刺向雪狼的霎那韩玄长剑袭来,挑开他的剑身。他身位扭转,脚尖轻点借韩玄剑尖腾空而起:

    “问月九式,月斩寒江。”

    韩玄双眸瞪大:“你何时学成了九式?!”

    不周山五位仙尊都有门下独特的剑式,沧澜仙尊便是沧澜剑式,问月仙尊同理。此剑式共有十二式,每一式难度极大,若是天赋寻常者一两年都不一定修成一式。韩玄自认已是不周山翘楚,五年也才修成六式,商扶砚竟已经修炼到了九式!

    他们上回仙门大会交手,商扶砚分明只使了五式!

    弧形弯月赫然出现在上空,商扶砚手腕下压带月而下,那抹巨型弯月似一把见血的镰:“韩玄,问月十二式我已全部修成,只是对付你,还不需要。”

    韩玄眼中蓄起凝重的妒恨,他死死盯着商扶砚手中的那把陨星,那把问月仙尊亲赠的名剑陨星。若不是商扶砚有那把剑,他定然……定然不会有今日的成果!

    他张开嘴还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被一阵飓风掀飞,漫天尘土扬起,血液滑出一道长弧。商扶砚脚尖旋转站稳身子,白净的面颊溅了两点血滴,他一手握剑一手提着狼头,冲着众人粲然一笑:

    “各位,承让。”

    一师姐抱拳赞叹道:“商师弟剑术超群,我等心服口服。”

    岳沉谷屁颠屁颠上前递手帕:“师兄神武,嘿嘿,累不累。”

    商扶砚手里拿着战利品腾不出手,主动把脸往前递了递:“擦擦。”

    岳沉谷诡异一顿,先前有关师娘的猜想在脑中经久不散,他脑海中出现两个小人打架。一个说师兄脸脏了擦擦怎么了,一个怒吼这可是师娘!而且……他环视四周,保不齐师尊在哪里看着呢!

    “我来吧。”

    犹豫间白隐接过帕子上前,商扶砚没反应过来,被擦了个实在。

    “好了好了,干净了。”少年倏地站直身子,偷偷瞪了岳二师弟一眼。

    简单收拾后,众人便准备原路返回,谁料一抹浓稠的黑影似巨山压了下来,沉重的压力强势夺走呼吸空间,商扶砚猛地扭头,就瞧见悬在天边的九尾狐。

    “是那只七百年的月狐!”

    这只九尾狐是青鸾林最厉害的妖物,用于镇压其他小妖作乱。平时沉睡在丛林深处,很少露面,今天应当是被方才的动静吵醒了。

    “完蛋了。”岳沉谷吞了吞口水,颤抖着,“这玩意是仙长来了才能打过。”

    商扶砚一挥胳膊,声音发紧:“所有人,躲我身后。”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扰到了九尾狐,它兽瞳一转,猛地向下俯冲,利爪朝队伍最边上的白隐袭去。商扶砚飞身挡在他身前拔剑相抵,还是被爪子抓伤了胳膊。

    “师兄!”

    【恭喜宿主剧情推进8%。】

    【阿彩你还好吗?】

    商扶砚一点也不好,他受伤了鳞片也会划破,很难养回来的。

    九尾狐一击不成重新回到天上,商扶砚一眨不眨盯着它看,手缓缓搭在腰间的骨节腰饰上。他掌心沁出了细汗,虽说这只月狐有七百年修为,他只是一条百年小蛇,但若是只用剑,他有六成把握杀掉它,可是没办法保证在场其他人全身而退。

    若是用……

    九尾狐晃动尾巴,兽瞳泛出点猩红的血色,四肢前倾再次向下袭来。

    商扶砚下颌紧绷,五指收拢紧握腰饰尾端,胳膊微微用力——

    “铮——”

    狐妖撞上一层厚重的灵力屏障,狠狠反弹了回去,爪子被澄澈的灵力侵蚀烫出缕缕黑烟。

    比那只雪狼所释放的寒冰之气浓烈成千上百倍的凛冽之意笼罩整间林子,在场所有人被吹得四处逃蹿,唯有商扶砚不受影响巍然不动,在寒风中虚虚睁开眼,通体雪白的灵剑挡在他身前。

    是问月剑。

    他收回手,惊喜抬头:“师尊!”

    卿玉融徐徐落地,反手召剑,掌心一推问月便如出弦的箭贯穿了九尾狐的身体,血洒满地连骸骨也碎了个彻底。

    众人喜道:“问月仙尊!”

    卿玉融微微颔首,视线落在商扶砚涓涓流血的胳膊上。

    “师尊,你怎么来啦?”

    卿玉融没答,只道:“回问月殿处理伤口。”语罢,他抬手虚虚拦住少年的腰,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岳沉谷遥遥望着飞走的白色剑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拍拍胸脯心想好在刚刚没帮师兄擦脸,不然什么时候被问月剑捅成筛子都不知道。

    想到这他幸灾乐祸看向白隐,这位师弟紧紧盯着问月剑消失的方向看得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

    商扶砚有大半个月没回仙门了,坐在问月殿里左看看右看看还有些想念。

    “衣服,脱了。”卿玉融拿着金创药盘腿坐在他对面。

    “哦哦。”商扶砚埋头解缠在腰上的骨节腰饰,他打的结特殊,一只手解不开,另一只胳膊又疼得动不了一点,只得无奈求助,“师尊,帮我脱。”

    少年的眼睛清澈见底,嵌着点点亮光。他说这话没带任何情欲色彩,卿玉融心池却如飞鸟掠过泛起层层涟漪,一圈又一圈震得他胸腔发麻发痛。

    他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两只手轻轻抓住小徒弟的大腿,连人带蒲团一块扯了过来。

    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相撞的吐息如封在罐中发酵的蜜糖,粘腻又潮湿。

    商扶砚不仅容貌生得正,身量也是。瘦而不弱,修长如新抽的翠竹。他平日爱穿红衣,戴红坠子,只有腰间缠着一抹白,像盘竹而上的蛇。

    卿玉融手指窜梭在腰饰间,“啪嗒”一声,骨节饰品应声掉落。朱色包裹下的身体很白,如同一块精雕细琢的玉石,雪白莹润,衬托之下更显伤疤狰狞。

    药粉倒上去传来的刺痛感让商扶砚没忍住抽气,往后躲了躲。

    “很疼?”

    “一点点。”

    “那就不要有下次。”卿玉融说。

    商扶砚看了看包扎好的胳膊,又看看师尊漠然的脸,问道:“师尊,你是不是不开心?”

    问月仙尊此人好似被人剥去了感官情绪,无论发生什么始终是一副表情,一丝波动也无。只有商扶砚能从那张脸下稍微品出点不一样的情绪,倒不是他对人的情绪起伏有多敏锐,只是得益于小动物的天性。

    卿玉融顿了顿,浸了墨汁的眼瞳望过去:“如果师尊说是呢?阿彩会怎么办。”

    “我……”

    没等商扶砚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就听他再次开口,声音冷硬发涩:“师弟有危险阿彩会舍身相救,若师尊不虞,阿彩会怎么做。”

    商扶砚拢好衣服,俯身凑过去:“那……那阿彩哄哄师尊?”

    卿玉融呼吸一凝。

    这两日商扶砚对白隐多有疏远,对他的态度也亲近的不少,没等他高兴,今日就从问月和陨星的链接中看见那一幕幕。

    他又气又怕。

    气的是商扶砚不好好爱护自己,怕的是商扶砚又回到原先的模样。

    近在咫尺的漂亮面容倒映在瞳孔,每一寸轮廓卿玉融都看得清楚,少年的脸颊带着点未擦拭干净的红,他用指腹一点点抹,像是要把另一个人留下的痕迹擦个干净。

    指尖挪动虚虚拂过似碧水的眼、挺翘的鼻……还有红润漾笑的唇。

    他垂着眼,哑着声道:“再靠近一点,阿彩。”

    他们的膝盖已经紧紧相贴,商扶砚没有上前的空间,只得塌下腰,往前倾身,未被完全系上的衣襟散开来:“这样?”

    卿玉融眸色越发暗沉:“还记得之前同师尊说的话吗?”

    “阿彩最喜欢师尊?”

    卿玉融想,是你自己说的,也是你还记在心里的,那就怪不得他了。

    “阿彩,闭眼。”

    商扶砚乖乖阖上眼。

    一道急切的、冰冷的、湿润的触感贴上他的唇。

    同这道触感一起来的还有屋外的敲门声:“大师兄,你在吗?我来看看你的伤。”

    是白隐。

    他下意识想睁开眼,宽大的手掌就覆上了上半张脸,夺去了他全部的视线。

    嘴唇上的触感也随之越发深切急躁,越发滚烫。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商扶砚迷茫地眨眨眼,无意识张开唇:

    他的嘴巴好像要被吃掉了。

    第108章

    长卷的睫毛如翻飞的蝶翼, 商扶砚眼角沁出两点泪光。他喘不上气,只能从喉咙间溢出细碎的呻。吟,透色的水痕从嘴角向下蜿蜒留下一路晶莹。

    门外的敲门声已经止息, 商扶砚大脑搅成一团, 感觉自己变成一块太阳下的糖人, 在师尊怀里一点点融化了。

    “阿彩。”卿玉融呼吸很重, 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渴求。他一手扣住商扶砚的腰, 一手轻抚发烫的侧颊, 垂眸看着眸光涣散的小徒弟,“你会生气吗。”

    “师尊这么对你,你会生气吗。”

    商扶砚很晕,眼睛也湿,蒙了水雾的眼睛直愣愣望过去:“我……”他是一只百年修为的蛇妖化人, 一百年于妖而言不算长,是万蛇宫最小的小蛇。

    妖和人不同, 第一次化形不会从小婴儿开始,他第一次化形就是十几岁的小少年。若是仔细算起来,他只当了五年人。他还不太会当人,都是照葫芦画瓢学的, 很多都没学会, 人类有时候便觉得他奇怪,比如岳沉谷不懂他为什么吃东西前总是要闻一闻。

    那是因为他记性差, 很多东西吃完了就忘记了, 要重新判断一下这个东西能不能吃。当然了, 不是他笨,小蛇的记性就是很差。

    可……虽然很多事他不懂,但他知道师尊刚刚在亲他。

    话本上说, 那是很亲密的事,只有相互喜欢的人才可以做的。

    商扶砚眨眨眼,小扇子似的睫毛扑闪着:“师尊为什么要亲我?那不是相互喜欢的人才能做的事情吗?”

    “因为……”卿玉融和他额头相抵,喉结滚了滚,“师尊喜欢阿彩。”

    他语气带着点诱哄般的循循善诱:“阿彩也喜欢师尊不是吗?”

    “我是喜欢师尊,但是,但是……”商扶砚抓住他一尘不染的仙袍,“这不一样。”

    他道:“我喜欢很多人,师尊我喜欢,岳师弟我也喜欢,小周师姐……不周山还有很多人我都喜欢。”

    卿玉融重重阖上眼,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是、吗。”

    商扶砚老实巴交点点头:“是。”

    “阿彩。”卿玉融把五脏六腑奔腾的火气压了下去,蹭了蹭他的鼻尖,又说:“但你最喜欢师尊是不是?”

    呃,其实他和爹爹也是这么说的,他还和小黑小白说过。

    商扶砚撩起眼皮飞速偷看了问月仙尊一眼,觉得师尊已经不太高兴了,决定不把这话说出口,反正不周山和万蛇宫是两个地方,不能混为一谈不是吗?

    “嗯,是。”

    卿玉融紧绷的背脊微微放松下来,继续哄道:“你最喜欢师尊,那就和对别人的喜欢不一样,师尊亦然。”

    “所以师尊会忍不住想亲你。”

    商扶砚一顿,有些疑惑:“是这样吗?”

    “当然。”卿玉融道,“阿彩讨厌师尊亲你吗?”

    “倒也……”商扶砚敛眉思索一番,“不讨厌。”

    卿玉融身上很冷,亲吻也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亲的他很舒服所以他不讨厌。

    “那就可以,不讨厌就是喜欢。”

    “是…是吗?”

    卿玉融擦擦他的嘴唇,又低头啄了啄:“嗯,但只有师尊可以,别人都不许碰,记住了吗?”

    商扶砚抿了抿唇,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

    春考共有三项,第三项在两天后不周山进行。商扶砚得了空便立马溜下了山找东西吃,从街头吃到了街尾才回到问月殿。

    商首席受了伤不便练剑,便趁着这两天好好休整了一番,吃了睡睡了吃养精蓄锐。两天结束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钱袋子,想着等第三考结束后得去找一趟小黑小白要钱才行,他有点想吃山下卖的八珍面,等考完了就立马要钱去吃。

    其实不周山作为当今修仙界第一宗门,弟子下山降妖伏鬼报仇是很丰厚的,只不过他太能吃,那点钱完全不够他吃饭的。仔细算来他这么些年一直在外倒贴钱打工,怪不得小白说爹爹提起他就气的歪歪叫。

    白隐远远瞧见队伍首端的商扶砚,走过去问道:“师兄,你的伤好一点了吗?”

    这两日没少上门找人,但商扶砚不是在睡觉就是下山去了,他连个人影也没瞧见。

    商扶砚不想和他说话,不咸不淡嗯了声往岳沉谷身边挪了挪。

    白隐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就听台阶之上的沧澜仙尊开口了:“本次春考第三项在沧澜塔进行。”

    “在场的各位都不是第一次参加春考,规则本尊便不过多赘述了。”

    不周山每位长老都有对应的仙塔,此塔由长老灵力堆砌而成,以本门秘阵为庇护,非此长老灵力认证不可进。也是不周山遇袭的第一道防线,外敌入侵除非破塔,不然休想进入山门一步。

    历年春考皆是在五座仙塔轮流进行,弟子由长老灵力开路进塔,九层塔每层都有对应的考核,率先登顶者胜。

    沧澜仙尊道:“塔中危险重重,本尊和紫烟仙尊一同为各位护行,若有谁遇险无法脱身即刻发信号,切勿强撑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好,随我进塔。”

    *

    “师兄,你要加油啊。”岳沉谷万分宝贝地摸了摸腰间的信号烟火,这塔里变态妖鬼太多,想要登顶难如登天,他最好一年的成绩也才堪堪登到七层,是不指望拿这个第一了,“师弟会一直等你的。”

    “你拿下魁首出来后师弟请你吃饭庆祝。”他眨眨眼,怪笑着补充,“但是师弟最多请你吃三碗八珍面,多的请不起。”

    商扶砚听出了他话里的调侃,毫不犹豫给了他一个肘击:“你嘲笑我。”不过商大首席听他提起八珍面,还是被勾起了馋虫,悄悄咬了下柔软的唇肉。

    岳沉谷捂住胸口:“哪能啊,你可是我最敬重的大师兄。”

    韩玄一行人路过留了声嗤笑,岳沉谷听得来火,冲着他的背影比划拳头,小声说:“师兄,这次在沧澜塔,沧澜仙尊该不会给他徒弟开小灶吧?”

    毕竟每年春考成绩问月殿都按着沧澜殿打,沧澜仙尊心有不甘动些手脚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商扶砚晃荡两下耳朵上的坠子,轻哼一声:“开百八十个小灶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不和你说了,我去登塔了。”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转向两位师弟,语气颇有些憋屈,“我给你们开路,你们和我一块登塔。”

    商扶砚这点憋屈争对的是白隐。

    登塔考核在规则上是允许互帮互助的,故而在原著中主角攻带着体弱的主角受连登了八层塔,最后甚至在把登顶的机会给了他。因为白隐身体原因,在门内没少遭笑,主角攻便让出了魁首的位置,一举扭转了白隐在仙门中的地位。

    996用翅膀给人捶肩,哄道:【阿彩不要委屈,你带着他登塔就好,不用让位置给他也是有任务进度的哦。】

    【嗯,谢谢小九九。】商扶砚垂着脑袋,看着连翘着的一撮呆毛都失去了活力。

    但这没影响商首席拔剑的速度,甚至因为带了火气杀得更快。岳沉谷体验了把躺赢滋味,目瞪口呆跟在师兄身后连登八层塔,下定决心出去后要把三碗八珍面提到五碗。

    “师兄,可以了。”岳沉谷喊停,“带着我们已经影响你了,剩下的一层你自个上去吧,那本来就是你的位置。”

    商扶砚甩甩剑上的血回头道:“那你们自己小心,我上去了。”

    “嗯,等师兄回来,我请师兄吃饭。”

    “好。”

    他往九层踏了一步,一把剑便飞跃而至挡住了他的去路。

    商扶砚纵身后跃躲开剑气:“韩玄?”

    韩玄呼吸急促匆匆而来,这次沧澜仙尊确实给他开了小灶,提前带他过了一遭沧澜塔,但这竟然都未赶在商扶砚前到达八层塔。他抬手召回剑,目光扫过岳沉谷和白隐,心中火气更甚。

    往年八层塔的难度只有五位仙尊的首席弟子才能登上,这次难度并未降低,按理来说也是如此。但那两人出现在这里说明商扶砚不仅赶在他前面登塔了,还带着两位师弟上来了,不然会更快!

    “商扶砚!”

    “做什么?”商扶砚敛起笑意,再次召出陨星。

    韩玄已然气得头脑不清明:“你来,我们打过!”

    商扶砚睨他一眼:“不打。”

    “我管你打不打!沧澜六式,寒潭刺影!”

    “问月六式,碎星一剑。”

    六式对六式,两道剑气倏地破空,锋芒相接的刹那冲击波呈环状迸发,石块被震起又被剑光斩断成屑。

    将将登上八层的其他人猝不及防被飓风扫了一脸,紫烟仙尊座下首席弟子周媛抬袖挡住脸,呸呸吐出几口灰:“你们搞什么?!”

    “小周师姐。”商扶砚收起剑,眨巴下眼,“是韩师兄非要和我打,我拒绝了他还对我出剑。”

    紫烟仙尊是五大长老唯一的女子,脾气火爆非常无人敢惹,她的首席弟子把她的范儿学了个十成十,小辣椒似地纵横仙门,她手一叉:“韩玄!”

    韩玄收起剑别过头。

    “这是考核的地方,不是打架的地方,想打架去试炼场打!”

    “听到没有!”

    韩玄颇有些不服气,小声:“知道了,周师姐。”

    商扶砚弯着眼睛甜甜一笑:“谢谢小周师姐。”

    周媛脸色好看了不少,也对他笑:“小砚真乖。”

    说话间,地面晃荡起来。

    周师姐脸说变就变,扭过脑袋:“韩玄,不是让你别动吗?”

    韩玄瞪大眼睛,摊开双手无辜道:“我没动。”

    地面还在摇晃,甚至越发剧烈,先前被砍碎的小石子都挪了位。

    岳沉谷贴墙而站:“这是怎么回事?”

    商扶砚也皱起眉,撑住剑稳住身子,他参加了五年的弟子考核从未遇到这种情况。

    破风仙尊座下首席大弟子沙辰道:“不会是那两剑给塔劈坏了吧?”

    “怎么可能!”韩玄瞪他,“这可是我师尊的沧澜塔,你以为是什么破土破石子搭的啊?”

    “那你说怎么回事?”

    “都别吵!”

    血腥味蔓延开来,浓郁的腥臭味熏得人几欲作呕。震动伴随血腥味蔓延越发剧烈,整个八层几乎成了船只在波涛汹涌的海面晃荡不休。

    “呕。”岳沉谷又晕又想吐,“这什么味?不行,呕,我呕,放烟花让仙尊上来看看。”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信号烟花拉响,明亮的火红还未飞出塔,就被一只猩红的巨掌按了下来。

    商扶砚警觉拔剑。

    那巨掌慢慢在上空显型,幻化成遮天蔽日的鬼影。

    周媛瞳孔因惊恐骤缩:“是……是赤鬼!”

    “什么?!”

    商扶砚只在不周山上呆了五年,并未见到当年在山上作乱的赤鬼究竟长什么样,但他没少听赤鬼大名。

    八年前赤鬼夺舍门生作乱,杀不周山弟子百名,和万蛇宫宫主持鞭伤人共称不周山两大劫难。那赤鬼鬼气滔天,遭五大长**同镇压后慌乱逃蹿不见鬼影。众人原以为它早就逃下山去,没成想竟躲进了沧澜塔之中!

    周媛当年是亲眼所见赤鬼凶残,绝非他们可以应对。她暗中摸出信号烟花,还没拉响一抹鬼气掠过夺去碾个粉碎。

    “完蛋了。”她颤声道,“出不去了。”

    商扶砚眉心皱成一团,眼中寒意迸发,五指握紧剑柄作攻击姿态。

    那赤鬼再次显出鬼掌,鬼气裹挟着腥臭味不断下压,压得人脊骨发颤,五脏六腑都要碎去。

    商扶砚率先持剑格挡,火红的灵力涌出去的瞬间就被鬼掌尽数纳入,未起一丝波澜。众人见状猛然回神,纷纷拔剑,五光十色的剑影交错而过,澎湃的灵力掀起骤雨狂风却没撼动赤鬼分毫。

    反倒是那腥臭的鬼手不断逼迫着他们的生存空间。白隐早已支撑不住汗如雨下,身形摇摇欲坠。岳沉谷状态也不好,浑身抖如筛糠。

    商扶砚足尖轻点破开阻力提剑而上,冷声道:“问月十二式,九天摘月。”

    无数弯月剑影凭空而出迷花双眸,弯月淬火飞速转开,齐齐嵌入赤鬼体内炸开来。血雾弥散,在塔中盘旋,再次幻化成赤鬼的模样。

    商扶砚单膝跪地杵着剑,问月十二式已经是整个不周山最强的攻击剑式,这样都只能将将打散赤鬼的鬼气。

    他一招不成退开来,其余人挥剑而出,竟是连血雾都未打散开来。

    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商扶砚的晶亮的眸,缀下斑驳的光影,血雾弥漫间那抹淡影愈发诡谲,衬得少年的面颊绮丽非常。他紧紧咬住唇尝到了丝丝铁锈味,白皙的指尖也在不住发颤。

    赤鬼似乎也察觉到他是这群少年中最具有威胁的一个,手指一挥鬼气纷至沓来。

    商扶砚挥剑打散一缕又一缕袭来,他耗损了大半灵力躲闪不及被打了实在。胸前登时一绞,疼得他右膝猛地砸向地面。

    又一记直击门面的袭来,他眼前白光一闪,竟是岳沉谷飞身上前用剑替他挡开这一击:“师兄,我,我给你撑住,你快跑吧。”

    他倏然一愣。

    岳沉谷牙齿还在发颤:“你救了我很多回,我也救你一次。”

    他咬着牙继续说:“八珍面我不能和你一起吃了,我的私房钱在枕头下,你自己去吃吧,能吃十碗。”

    “小砚!”周媛见这边情况不妙拔剑想过来帮他,被赤鬼拨出一缕鬼气紧紧缠住。那鬼气像缠在人身上的绳子,不断收紧之间骨骸断裂的声音响起,逼得人发出一声嘶声力竭的惨叫。

    沙辰喊:“周师姐!”

    商扶砚眼角一红,心脏痛的要命,让人受不住地躬起背脊。

    虽然他的心愿还未完成,但就这样吧。

    他想。

    他猛地抬起头,眼角划开锋利的弧度,黑眸颜色逐渐消浅,染上透亮的鎏金色。

    垂下眼帘,声音很低:“岳师弟,八珍面,还是你自己去吃吧。”

    “别等我了,我不爱吃八珍面。”商扶砚说。

    岳沉谷艰难扭过头,面色苍白如纸:“什……”

    只见商扶砚五指收拢攥紧腰饰,胳膊一挥那缠在腰身的骨节便像活过来似的脱落而下,如一条长蛇缠绕飞舞。他运转轻功踏风而起,红衣翻飞如一片赤色流霞划过天边。

    少年手腕一抖,长鞭如银蛇破空,空气仿佛撕裂般发出尖锐的啸鸣。

    暗绿色的光芒乍起,在他身后凝成一条盘踞的、吐着信子的巨蛇。

    “……那是……?”

    传闻中的噬灵蛇鞭是何模样早已成了谜团,但唯有一点乃修真界人尽皆知:

    噬灵蛇鞭挥舞之际,伴有碧鳞巨蛇腾空而起。

    “……噬灵蛇鞭?!”

    第109章

    “噬灵蛇鞭?那不是万蛇宫最强神器吗?他怎么会有??!”

    商扶砚手中长鞭挥舞, 身后的巨型蛇影随之潜行,张开深渊巨口露出尖锐的獠牙狠狠咬上赤鬼的身形。

    顷刻间碧绿毒气裹挟着强烈的妖力尽数灌入鬼身。

    他腕骨扭转用鞭身缠住赤鬼,碧绿蛇身也盘旋其上将鬼影紧紧缠绕。

    “破!”

    商扶砚眉梢挂霜, 腕间一振 , 鞭梢骤然收紧, 勒得赤鬼鬼影翻涌。它在束缚间奋力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蛇身, 一声狠厉的咆哮过后, 猩红的鬼气暴涨。

    红衣少年扬鞭而起, 翻腾的妖气竟直接冲破的八层塔顶,直捣塔尖。

    那赤鬼想冲出塔顶逃脱,凝集全身鬼气向上奔驰,商扶砚被这股猛力拽得飞跃而上,发带飘扬如红霞流光, 红衣猎猎似空中盘旋的枫叶。

    “师兄!”岳沉谷尚未从眼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喊道:“小心啊!”

    “我没事。”

    商扶砚脚蹬墙面稳住身形扯鞭, 仰头淡声道:“我不和你玩了。”

    “收势!”

    碧鳞蛇得令迅速收紧身体,蛇头高仰猛地下压将赤鬼撕了个粉碎。

    漫天灰尘迷花人眼,商扶砚修长的身形缓缓下落站在蛇头之上,他手中垂落的长鞭还缠绕着丝丝猩红的鬼气, 鎏金色的瞳孔成了昏沉的沧澜塔中唯一的亮色, 绚丽又诡谲。

    周媛艰难地睁开眼,望向那一抹金, 轻声道:“……你是, 是……”

    “是万蛇宫的妖!”

    沧澜仙尊在塔中显出身形, 方才那震天撼地的妖力冲飞九层塔中的灵力旗。春考试炼中,拔下灵力旗的弟子视为率先登塔的胜者,他本是来宣布考核结束, 没成想看见这么惊骇的一幕。

    他拔剑直指:“说,隐去妖形进不周山有何目的?”

    商扶砚跳下蛇头收起长鞭,直愣愣看过去:“我在这只当不周山弟子,没有任何目的。”

    “不知死活。”

    沧澜仙尊眉头一竖便要出剑,几道身形挡了上来,周媛匆匆道:“长老手下留情,这其中兴许有什么误会!”

    岳沉谷张开双臂,道:“长老!师兄,师兄是问月仙尊座下首席,若要问罪,也,也应当由问月仙尊来。”

    随沧澜仙尊而来的紫烟仙尊美目轻皱,挥了挥手:“小媛,让开。”

    “师尊!”

    “让开!”

    沧澜剑重重杵向地面,激起圈圈灵力震荡,沧澜仙尊怒喝道:“我看你们都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忘记万蛇宫是什么地方了!又对我们不周山做过什么事!”

    那年万蛇宫宫主搅黄的仙门大门正是在不周山举办,屠杀的修士也远远不止传言中三百名,那日尸体层层交叠,山门血流成河。浓重的血腥味经久不散,似一场没有尽头的梦魇,里头只有血泪和痛彻心扉的哀嚎。

    “你们以为他那手上的蛇鞭是什么小孩子的玩意?”

    噬灵蛇鞭汇聚了历代最强蛇妖的妖力组合而成,说一句噬灵吞血都是轻的,毕竟那位宫主就是拿着这鞭子突出重重包围,重伤三位长老扬长而去。修真界同万蛇宫不共戴天之仇便自此结下。

    “你们又以为万蛇宫什么人都能使用噬灵蛇鞭?”沧澜仙尊指向红衣少年,“他是万蛇宫的现任宫主!”

    “什么?!”众人不可置信回头。

    商扶砚握住长鞭的手指动了动,浓黑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帘。

    “妖孽!还不伏诛!”

    “我……”商扶砚嘴唇轻动,未来得及说一句话,泛着金光的仙绳便迎面而来,缠住了他的身体。

    那是锁妖绳,顾名思义是修士们为对付妖怪制成的仙锁,只要被此绳束缚的妖便如烈焰灼烧般痛苦。

    商扶砚面色一白,膝盖失了支撑的力道砸向地面。噬灵蛇鞭也无力坠掉在地,被紫烟仙尊抽走用阵法笼罩。

    嵌入身体的仙绳似淬火的刃,火舌舔过的巨痛浸入每一寸肌肤,让他背脊都在颤抖,豆大的汗珠自额头坠落,滴落在纤长的睫毛上沁湿清亮的眼珠。

    好痛。

    怎么会这么痛。

    他的鳞片真的要坏掉了。

    他再也不漂亮了。

    “大师兄……”岳沉谷手忙脚乱爬过去,“大师兄!”

    商扶砚眼眸瞬间失去色彩,失焦般地涣散着,他僵硬地看着眼前的人,如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岳沉谷终于知道那句“你自己去吃吧”是什么意思了,因为商扶砚知道,一旦用了噬灵蛇鞭他就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了。

    他就知道,大师兄这么爱吃,怎么会放弃下山吃东西的机会。

    “长老!”岳沉谷胡乱去扯仙绳,手抖的不成样子:“你不能这样的!!就算大师兄是妖,也该由问月仙尊问罪!你不能不问他就擅自处罚大师兄!”

    他确实很怕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万蛇宫,但是如果无数次救他于水火中的大师兄是万蛇宫的宫主,那商扶砚就仅仅只是他的大师兄。

    “一切危害不周山安全的不稳定因素,我都有权力斩除。”

    “沧澜十二式,碧波横断!”

    *

    商扶砚还是一条十岁小小蛇时,最爱在万蛇宫各位长老手上爬。他在宫里,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夸,就连在手指间缠绕爬行也会被长老们赞不绝口。

    夸他的鳞片漂亮。

    夸他的身体灵活。

    夸他是万蛇宫最聪明的小蛇。

    外人恐惧的万蛇宫中其实蛇的数量不多,故而他只能和长老们玩,除此之外就只有年龄同他最为相近的小黑小白。小黑小白和他的品种不一样,哪怕他们只比商扶砚大区区百岁,身形却大了五倍不止,那时候他最爱盘在小黑小白身上睡觉。

    他很喜欢万蛇宫,对他来说那不只是蛇妖一族的休憩地,也是他的家。

    等到商扶砚稍微长大了些,他便生出许多疑惑。为什么宫里只有这么些蛇,为什么他们又从来不能出宫去。

    他曾透过黑墨石雕砌的宫门往外面看,看见翠绿的草、鲜妍的花和潺潺溪流。阳光坠洒在地面像跃动的光点,给整个世界笼上一片灿芒。虽然蛇晒不得太阳,但他还是喜欢日光,那像他眼睛的颜色。

    也不可控的对外界的世界生出了向往。

    商扶砚心里揣了这件事,盘在小黑小白睡觉的睡觉的时候便问他们:“你们出过宫门吗?”

    小黑摇摇脑袋,道:“没有,宫主有令,不可随意出宫。”

    小白问:“怎么了,殿下想出宫看看吗?”

    他没答,反问:“你们不想吗?”

    小黑小白如实点点头。

    那时他爹爹在闭关,商扶砚便去找了疼爱他的长老,问:“长老爷爷,为什么我们不能出宫去?”

    长老用手拖住他,戳戳他的小蛇脑袋,说:“因为我们和外面的人闹了矛盾。”

    血洗不周山的万蛇宫宫主是他的爷爷,那年宫主夫人被修士所伤受了重伤不治而亡,悲痛之下的宫主提鞭子打上了不周山,本想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架不住滔天的怒火,他没收住手,走火入魔般屠杀修士五百余人。

    事后他便选择了自爆而亡追寻妻子而去。

    自此拉开了万蛇宫和修真界对抗的帷幕。

    凡万蛇宫蛇妖出宫,稍不注意暴露了身份便会遭到修士猎杀,哪怕他们什么也没做,也会被打上“狠毒”的印象被猎杀。蛇妖自然不会任人宰割坐以待毙,双方你杀我我杀你,梁子越结越深,最后万蛇宫竟然演变成了整个修真界的公敌。

    为了停下这次长达千年的敌对,他的父亲选择关闭宫门,便有了当今修真界所说的万蛇宫已销声匿迹百年之久。

    商扶砚听完在长老掌心趴在闷闷不乐好一会,道:“我们不能改变他们的印象,和他们交朋友吗?”

    “傻殿下,哪有这么容易。”长老道,“有前宫主的威慑在,他们永远会惧怕我们,永远会忌惮我们。”

    “可是长老爷爷,我不想这样。我想让万蛇宫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让大家都能感受外界的光彩,而不是永远囚在这一方天地。”

    长老玩笑道:“怎么,我们殿下是想用一己之力扭转万蛇宫的风评?”

    商扶砚眨眨灿金色的眼睛,认真道:“那我就去这么做好了。”

    那天起他便努力修炼,成了万蛇宫最早化形的小蛇。

    化作人形的那一天他便从万蛇宫溜出去了,那时候他的想法有几分孩子气的天真,他想做修真界最好的修士,最厉害的修士,为人敬仰的修士。

    等那天他便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万蛇宫不是和传闻中的那般凶残。

    然后带着族人,重新沐浴在外界的光彩下。

    *

    “铮——”

    强烈的剑光并未落在商扶砚身上,眼前出现两道黑白身影。

    他迷茫地眨眨眼:“小黑……小白……你们怎么在这?”

    小黑咬住牙用妖力屏障抵抗不周山五大长老之一的最强一击:“看见了噬灵蛇鞭的影子,我们就猜应该是殿下出事了。”

    他们两条蛇算着商扶砚要钱的日子提前在不周山下等,结果远远看见了蛇影,蛇鞭一出,殿下的身份必定遭到千夫所指,他们来不及细想溜进了不周山上。

    恰好上山之时沧澜仙尊正在开沧澜塔,他们便敛了妖气跟着偷偷进了塔。

    小白嘴角溢出了点血:“殿下,你快走吧,回宫去,以后不要再出来了。”

    “又来两条蛇妖,紫烟,动手!”

    “好!”

    “紫烟十二式,万紫千红!”

    周媛惊恐地瞪大眼睛:“师尊不要!”

    小黑小白都只是两百多年的蛇妖,自然是抵不住两招十二式的共同出击。小黑眼角溢出细细的蛇鳞,嘴唇的如血注往下流:“殿下,你跑啊殿下!”

    商扶砚大脑嗡地一声响,像是灵魂都受到了沉重的一击:“长老,长老……”他奋力蠕动嘴唇,“小黑小白从来没有伤过人,他们从来没有过恶,从来没有过。”

    “我……”喉咙干噎发涩,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刀尖滚出来,“我恳求你们,放他们一马。”

    两道高高在上的眼神很冷,冷到商扶砚的全身上下的血液都一点点凝固了起来。

    他们没说话,回应他的只有愈发醇厚的灵力。

    “啊!”妖力屏障被冲开来,小黑小白被击飞之际还不忘调转身体,紧紧在他护在身下。

    滴答滴答。

    粘腻的血液坠落在商扶砚侧颊,滑过鼻尖浸湿发丝。

    他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只有越发微弱的呼吸声和……妖即将死亡时妖力弥散的声音。

    “殿下,不要自责。”不知道是谁开口说话了,“能在宫外陪殿下五年,我们很高兴。”

    “殿下没有做错事,没有…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贴,就像无数次在万蛇宫睡觉一样。

    “阿彩,你太天真了。”

    忽然间,商扶砚想起溜出宫那晚拦截他的父亲。

    父亲站在他离宫的必经之路上,背着手望着月亮,高大的身形无端显得寂寥。

    “很多事情不是光靠一个人的努力就能办到的,你能改变一个人的看法,两个人的,十个人,一百个人,但修真界修士不知凡几,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你的愿望呢?”

    商扶砚耳朵上的红坠子被风吹过几缕红,透出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来:“我不想因为困难就不去做。”

    “而且有一个人改观,那就是一份希望,一百个人就是一百份,总比一成不变来得好。”

    “而且,”他眼尾一弯,溢出点点星光,“我觉得我可以。”

    父亲什么都没说,只长长叹了一口气,扔给了他噬灵蛇鞭:“宫里的大宝贝,你带走吧。”

    “若坚持不住了,就回来吧。”

    “长老们……和我,都等着你回家。”

    透色的水滴浸入地面,商扶砚眼眶酸涩,心脏绞痛,呼吸不能:

    他想回家。

    明明他什么坏事都没做,甚至多次救不周山弟子性命,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他。

    他来不周山吃不饱,修炼的功法还会烧坏他的鳞片。

    一直,一直,一直都很辛苦。

    他不要继续下去了。

    他要回家。

    “小媛。”紫烟仙尊下令,“把那两条蛇妖抓过来用仙绳绑住。”

    周媛别过脑袋,没有动。

    沧澜指了指韩玄:“你去。”

    韩玄看着到倒不起的三人,不知为何,竟也没动。

    沧澜一挥袖子冷哼一声:“一群不知好歹的,本尊自己来!”

    极具压迫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一座巨山狠狠压在商扶砚心头。身上的重量被掀开来,仙绳捆住两具发软的身体,火烧般的疼痛感让一息尚存的小黑小白发出微弱的哀鸣。

    商扶砚直起身子,眼底闪过嗜血的红光:

    是他天真可笑。

    是他愚昧无知。

    多年前萌生的幻梦的愿望在此刻被打的粉碎,连带着五年前怀揣意气的少年一块。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脖颈后仰划出一抹脆弱的弧,眼底却如锋利见血的刃:“放开他们。”

    一字一顿:“放、开、他、们。”

    沧澜仙尊充耳不闻,冷漠地将小白的身体扔到地上,砸出一声微滞的闷响。

    商扶砚抬起头,嗓带怒音,“我叫你放开他们你没听见吗?!”

    周身的妖力运转,仙绳散发阵阵幽光。

    “你不要白费力气,你越是运转你便越疼……”

    他话音未落,就被商扶砚讥诮的冷笑打断:“解沧澜。”

    字字泣血般:“本殿下给你好脸给多了是吗?!”

    强盛的妖力运转间,那被紫烟禁仙尊锢住的噬灵蛇鞭竟也散发妖力回应。

    “以我魂召,供我驱策——”

    “噬灵蛇鞭,召来。”

    “碰——”一声巨响,仙绳炸裂开来,骨节长鞭如银蛇出洞挣开桎梏飞到商扶砚手中,鎏金色的瞳被血光侵蚀了个彻底,他屈指随意抹去嘴角的血迹:“不是怕吗?不是忌惮吗?那本殿下就让你们尝尝,这鞭子挥在人身上是何等滋味!”

    “沧澜九……”

    “紫烟……”

    “滚开!”长鞭撕裂空气间巨蛇直击而上,商扶砚转腕甩鞭,缠上解沧澜的腰狠狠一扯,大片的皮肉甩出,血液飞溅。他动作很快,一击后直捣紫烟仙尊门面,“你也别想逃!”

    他没有留手,一鞭几乎把人甩飞了出去。

    周媛惊恐地捂住嘴:“小砚!手下留情!不然……不然……”

    韩玄挡去凌厉的鞭风,颤声道:“不然你就真的回不来了,商扶砚。”

    商扶砚嘴中生出两枚尖锐的牙,声音寡淡:“那我就不要再回来了。”

    他抬手扬鞭——

    “大师兄!!”

    “商扶砚!!”

    “砰——”

    沧澜塔被一阵可怖的灵力削去的塔顶,明亮的日光倾泄而进,湛蓝的天空倒映在所有人眼中。

    “……怎么可能,沧澜塔被毁了?”

    众所周知,五座仙塔不仅是仙尊灵力所雕砌,还有不周山秘阵加持,说一句牢不可破也不为过,想进非得靠对应长老灵力认证不可,竟然生生被削成两半了?

    解沧澜亦是不可置信,声音撕裂:“谁……卿玉融?”

    商扶砚倏地抬起头,白衣仙长赫然出现在眼前。他握紧长鞭,师尊的实力他是知道的,比四位长老加起来还要厉害,若是他也加入,那能打过的机会就少了很多,那——

    卿玉融的声音落到所有人耳朵中:

    “阿彩,你受伤了。”

    “师尊带你回家。”

    商扶砚一愣,像是有什么坚硬的防线猝然倒塌了。血红的眸子淡化成灿金色,心底满腔的委屈再也压制不住,溢了出来。

    他手指一松,武器掉落在地,像个无助的小孩似地张开了双手。

    卿玉融眼神一凝,飞身接住他:“阿彩。”

    他语气哽咽:“师尊,你怎么才来,他们……他们欺负我,还伤害我的朋友。”

    “我好疼,我好疼啊。”

    “卿玉融!!”解沧澜捂住伤口上前,“你疯了是不是?毁沧澜塔可是大罪!!你还敢包庇妖物!”

    “滚开。”卿玉融心脏几乎要碎成屑了,声音发紧满目冷冽,单手挥出问月十二式,一剑把人打进墙里,“畜生东西。”

    一剑不够,他又是一剑十二式划开了紫烟的胸口。

    商扶砚两手圈住他的脖颈咽呜:“师尊……”

    “乖,已经没事了。”

    “师尊带你走,你的朋友师尊也会救。”

    沉重的巨石终于落了下来,商扶砚失去了所有力气,人形都无法维持下去,飘渺的烟雾后,一条小蛇缠上了卿玉融的指尖。

    一条不过一指粗的小蛇。

    白如玉石蛇身覆着流光闪色的鳞片,在淡淡的日光下流转浅绯色的光晕。

    不过因为受了伤,流光溢彩闪鳞已经暗淡了些许。

    第110章

    商扶砚在蚕丝锦被里睁开眼, 尚未认出自己身在何处就被一只散发寒气的大手轻轻拖了起来。他下意识缠进指缝,蛇身像一条柔软玉带拂过指节。

    “阿彩。”卿玉融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蛇脑袋,“睡醒了吗?”

    他召出996:【小九九, 现在是什么情况?】

    996扇动翅膀, 惊喜道:【阿彩你终于醒了, 你睡了三天!那天仙尊来带走你, 他可生气了。离开的时候把那什么沧澜塔削平了!惊动了整个不周山!】

    【然后当着四位仙尊还有掌门的面大摇大摆把你和你的朋友都带走了!走之前还说——】

    卿玉融垂眸注视着掌心的小蛇, 单手持剑直指不周山, 淡声道:“动本尊的徒弟前,先过问月剑。”

    商扶砚眼睛瞪大一瞬,情绪激动之下“砰”地变回人形。他被卿玉融托在手心,变成人形后整个人都坐在白衣仙尊腿上,胳膊也软软地圈住他的脖颈。

    他无心顾及这些, 急急道:“师尊,我的朋友呢?他们怎么样?”

    卿玉融一顿, 伸手拖了把他的屁股让他完全嵌在自己怀里:“师尊已经给他们疗伤,已无大碍。”

    “待他们苏醒,师尊带他们来见你。”

    商扶砚松了一口气,泄了力道趴在他的肩头, 闷声道:“师尊。”

    卿玉融被这副全身心依赖的模样取悦到, 嘴角勾起一抹淡弧,偏头和他脸颊相贴:“嗯?”

    “……他们都想杀我。”

    “那阿彩就永远呆在师尊身边, 哪里都不要去。”卿玉融摸了摸他的发, 语气低沉暗哑带着诱哄, “师尊身边是最安全的。”

    “不周山的朋友都保护不了你,只有师尊可以,不是吗?”

    商扶砚敏锐地觉得不太对劲, 动了动身子抬起头:“师尊?你怎么了?”

    卿玉融宽大微凉的手掌遮住少年半张脸,拇指拭过泛红的眼睑:“阿彩为什么这么问,师尊说的不是实话吗?”

    “可是……”商扶砚抿了抿唇,小声嘀咕着:“哪里都不去很无聊的。”

    “阿彩想去哪里呢?想去找谁呢?”卿玉融手掌收紧,低眉看他,瞳孔一圈发散发散:“师尊身边就是最安全的。”

    商扶砚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瞳,身体狠狠一颤。他脑袋控制不住开始发晕,像一锅煮沸的麦芽糖鼓着泡泡,一个泡泡炸开的瞬间他的意识就模糊一分。

    他的身体落在一个泛着寒意的怀抱里,舒适的他不想挪窝,耳边的声音也宛若直击灵魂似的让他不自觉去信赖、依恋。

    “阿彩,哪里都不要去。”

    “呆在师尊身边。”

    “永远不离开。”

    商扶砚软倒在他怀里,眼睛半阖:“……嗯。”

    卿玉融轻啄他的唇:“答应了吗?”

    少年声音轻软:“答…应。”

    “答应什么?”

    “呆在师尊身边,永远不离开师尊。”

    卿玉融笑了笑,屈指擦过他长卷的睫:“好乖。”

    *

    若是仔细算来,这是卿玉融和商扶砚第一万零一次相遇。

    卿玉融出身于修真世家,在他出生之时卿家已经败落了,曾经在修真红极一时的卿家早已在光阴流逝中化作一缕尘埃。

    他出生那年,路过的算命先生说他是那个命中注定重振卿家的人。于是,没有任何余地的,他成了肩负卿家未来的天选之子。

    他五岁拿剑,七岁练阵。剥夺了自由,失去了本该属于他的那段天真浪漫的时光。好似他生来就是为了撑起卿家的未来,生来就是棋盘上一粒仍人操控的棋子。

    他是【卿】玉融,从来不是【卿玉融】。

    那个算命先生没有说错,十七岁时他就凭借问月剑名动天下,消沉已久的卿家也再次名躁修真界。

    但他却从来不知自己为何拔剑。

    因为幼时的经历,他极度厌恶和人交流,甚至极度厌恶活人。毕竟在卿家他耳边的话只有“这是你的责任”“你不能输”“你可是天选之子”,那一张张面目可憎的脸都是他的噩梦。

    哪怕后来他离开卿家去了不周山,那依旧是他无法抹去的阴霾。

    直到商扶砚的出现。

    漂亮的小少年明媚似骄阳,弯着眼捉住他的衣袍。耳朵上的红穗子随风轻动,每一下都像是蝴蝶掠过心尖。

    他会喜欢商扶砚,好似是注定的结局。小少年追在他身后说“师尊是厉害的师尊”“师尊是全天下最好的人”,那些含着笑意的真挚话语,慢慢地,慢慢地掩盖住卿家人的脸,成为驱散阴霾的第一缕光晕。

    纵使万次轮回,卿玉融始终记得他爱上商扶砚的那一刹那。

    那是他收商扶砚成为他徒弟的第三年,小少年练成问月九式,兴奋的晚上睡不着觉,拉着他说要听什么睡前故事。

    商扶砚扯过被子遮住一半脸,只留一双莹润的眼睛在外面:“师尊若是讲不出来什么有趣的故事,讲您是怎么成为天下第一剑的也可以。”

    彼时他已经能泰然自若地讲出儿时的经历,便当个没什么意思的话本将给商扶砚听。

    哪知小少年听完沉默良久,黑曜石透亮的眼眸也暗沉了下来。闷不做声坐起身抱住他,小声道:“师尊一定很辛苦吧。”

    柔软的脸颊蹭过他的颈窝,留下温热的体温一路烧到他的心底。

    “要是累了,停下来也可以。”商扶砚小大人似地拍了拍他的背,“若是他们再来欺负师尊,我把他们统统打跑。”

    明明只是一句稚嫩尚且带着孩子气的话,卿玉融却觉得自己的灵魂也为之震颤。

    但就像儿时他从未尝的糖葫芦一样,商扶砚也从来不属于他。

    他看着那抹红霞离他越来越远,看着他走向别人,看着他爱上别人,看着他宁愿无情道尽毁也要走到白隐身边。

    他争取过,阻止过。

    却好似怎么也突破不了一层无形的桎梏般,停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商扶砚离开。

    甚至,作为他们两人的师尊,那场在不周山举办的盛大的婚礼,他是见证人。

    暖色的红烛将大厅融成一片昏黄,锣声,掌声,欢呼声一齐入耳,鲜艳的红色飘带洒了漫天。商扶砚还是如初见那日绮丽无暇,身着喜服唤他师尊。

    他心中有万般言语,却如同被绳索紧紧压制、缠绕,宣之于口的只有一句苍白的:恭喜。

    本来到这,一切都应画上一个完美的休止符。

    可商扶砚的蛇妖身份暴露了,失去所有灵力的他,面对各大仙门的绞杀只有一个结局。

    等到卿玉融归来,留给他的只有小少年冰冷的尸体。躺在地上的人已经看不出真容,精致漂亮的脸颊糊了一层厚厚的血痂,胸口几乎被整个贯穿,身体里的血液都流干了。

    那一瞬间他像是被长钉从天灵盖贯穿,深入灵魂的疼痛将他钉死在原地。有着天下第一剑名号的修士手抖的不像话,他甚至抱不起商扶砚的身子。强烈的悲痛感如剜肉挫骨般掏空了他的身体,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知不到,像一具三魂六魄尽散的空壳子。

    他跪在地上,一寸寸弯下脊梁去吻商扶砚血肉模糊的唇。

    周身的灵力猛地散开来,震碎方圆十里全部的生灵。同时,开启了死生轮回阵法。

    死生轮回阵法是只存在传闻中的秘法,它开启的条件十分苛刻,使用者需要取之不竭的灵力作为支撑以达到扭转时间的效果。若灵力不够阵法失败,会导致使用者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卿玉融什么不想要,他不想要如今至高无上的地位,不想要世人的尊崇,不想要天下第一剑的虚名。

    他只要商扶砚回到他身边。

    死生轮回阵成功了,他也失去了所有记忆。再一次回到了卿家,穿过层层阴霾走上不周山,遇见商扶砚,爱上商扶砚,失去商扶砚。

    轮回阵使用者在会在某一刻恢复记忆,可他每一次恢复记忆的时候商扶砚都已经爱上了白隐,纵使他使用千种法子阻止,也始终挽救不了惨烈的结局。

    他一次又一次使用轮回阵,一次又一次看着商扶砚穿上喜服,一次又一次看着他倒在自己面前。

    每一次都在失败,越往后他就越绝望,因为轮回的记忆不断叠加,商扶砚倒在他面前的样子就越清晰。层层叠加的画面在他眼前回闪,每一幕都似捅在心脏上的刀,让他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费劲心力想找到让商扶砚留下的办法,可——

    万次轮回,周而复始,重蹈覆辙。

    这是卿玉融第一万零一次轮回,也是他失去商扶砚的第一万次。

    *

    卿玉融抱小孩似地把陷入沉睡的少年抱在怀里,跃动的烛火下映照出偏执阴沉的脸,但他是笑着的,噙着笑意拂过商扶砚的眉梢、鼻尖、嘴唇:“这次一定不一样了对不对,阿彩?”

    他对每一次轮回的记忆都深入灵魂,从来没有一次出现过这次的情况。

    商扶砚从来没有穿过嫁衣来找他,从来没有当着白隐的面说最喜欢他,从来没有在深夜敲响他的窗户说想和他一起睡觉,他也……从未哄骗到少年一个吻。

    虽说这次商扶砚身份暴露过早了些,但他也把人救了下来。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对吧?

    “乖阿彩。”卿玉融俯身贴上柔软的唇面,用舌尖润湿他的唇缝,讨了一个绵长眷念的吻,“不要再喜欢别人了好不好?”

    他知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按照以往轮回的经验,他恢复的记性的时候就是商扶砚喜欢上白隐的时候。可整整一万零一次,他好不容易看见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他怎么能放弃,怎么舍得放弃?

    如若……如若他这次再失败了,他真的会疯的。不,倒不如说他第一次看见商扶砚倒在他面前、第一次开启轮回阵法的时候,他就已经疯了。

    现在他看着还像个正常人,全靠尚有余温的商扶砚留在他身边。

    他和怀里的少年额头相抵,道:“阿彩,除了我以外,无论你喜欢谁,我都会杀掉。”

    “所以一定要听话,不要再喜欢别人了。”

    *

    商扶砚在沧澜塔损耗很大,人形没维持多久就又变成了小蛇。卿玉融就把他托在掌心照顾,给他输灵力给他疗伤,除了睡觉,一刻也没放下来过。

    他还专门给白玉小蛇布置了一张精致的床,里头输入他的灵力调整成最适合蛇族生活的温度。商扶砚很喜欢,每天都在一眼望不到边边的大床醒来。

    他一睁眼卿玉融就会过来把他抱起来,让他缠在手指上:“师尊,今天要干什么?”

    卿玉融摸摸他的头:“泡药浴。”

    他的内伤已经好了差不多了,只是鳞片看起来没有之前闪了。卿玉融准备了一个很大的药浴池,灵力醇厚药香浓郁,他下了池也没给商扶砚自由活动的机会:“就在师尊的手上,不要乱跑。”

    “哦。”白玉小蛇点了点脑袋,“好吧。”

    他没泡一会,就感觉到师尊的手指在抚摸他的鳞片,低低道:“好漂亮的阿彩。”

    商扶砚哼哼两声晃晃尾巴尖尖:“不是每一条小蛇都能叫阿彩哦。”

    卿玉融摸了摸他翘起的尾巴尖尖,道:“是吗?”

    白玉小蛇身体狠狠一颤,卷吧卷吧把尾巴藏起来:“不要摸那里啦。”

    “为什么?”卿玉融手指没停,轻触柔软的蛇腹,“哪里可以摸?”

    猩红的蛇信子擦过掌心,他想了想,还是摊开了身子:“这里可以,不许摸我的蛇尾巴。”

    沾着水的指尖一路往下,轻揉蛇腹,不知道摸到什么地方,整条小蛇都蜷成了一团,商扶砚埋下蛇脑袋,声音带着羞意:“师尊!”

    卿玉融眼底化开笑,明知故问:“嗯?怎么了?这里不是可以吗?”

    “那……那个地方不许!”

    “为什么?”

    商扶砚飞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害羞地低下头,瞧着闪鳞都粉了些,小声道:“那是……那是我生小蛇宝宝的地方。”

    “师尊羞羞不要脸……”

    卿玉融笑出声来:“是吗?那我要是再摸怎么办?”说罢他真的抬起了手,作势要再靠过去。

    情急之下商扶砚一口咬住了探过来的指尖,他小小一条,嘴巴也小,咬人跟闹着玩似的,张嘴甚至吞不下一个指尖,小尖牙也只留下了浅淡的凹痕。

    卿玉融垂着眼,动了动手指摸过蛇信子:“阿彩好厉害,会咬人呢。”

    商扶砚松了嘴,用脑袋蹭了蹭被他咬过的手:“所以师尊不许再摸了,不然…咬伤了别怪我。”

    “好,不怪你。”

    任你咬,摸还是要摸的。

    被卿玉融养了几天,商扶砚已经好了很多,能暂时变成人形了。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他还不知道这儿到底是什么位置,也不知道小黑小白怎么样了。

    师尊说小黑小白还在昏睡,商扶砚就想着趁着能变成人形看看他们,顺带去外面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恰好白天睡多了,半夜醒来就睡不着了,他便在被窝里一阵乱爬下了床,其间因为床太大还迷失了好几次方向,废了老鼻子劲才下了床幻变成人形。

    他怕打扰到师尊睡觉贴心把脚步放得很轻,轻手轻脚穿过寂静的前厅走到门口。大门没关,今夜没有星星,连月亮也暗淡,屋里屋外都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得益于蛇族夜视能力,怕是走不到门口。

    商扶砚抬脚往外走,将将踏出一只脚,就被一层屏障弹了回来。他微微一愣,伸出手掌试探,果然摸到了一层厚厚的灵力屏障。

    这还是最牢固的屏障,非施法者想要破阵,必须得高过施法者的灵力。

    “想去哪?阿彩。”

    冷不丁地,一道淡漠的声音在暗黑中响起。

    商扶砚正想的认真,被这声吓了一跳,兽瞳都露出来了。

    卿玉融正站在他身后一臂处,指尖冒着点点荧蓝色的光。光晕斜斜映到他的脸上,投下一抹化不开的浓稠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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