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牧坐在三楼包厢喝酒, 从透色的玻璃能清楚看见楼下的场景。他翘着腿,对着推门进来的程叙池晃了晃手机,嘴角噙着笑:“看。”
程叙池把制服扔在一边, 端起酒喝了口随意瞥了一眼:“什么?”
楚牧指了指置顶的新联系人, 昵称是简单的字母J, 头像一片黑:“他。”
“谁?”程叙池反应过来, “他?”
“嗯。”楚牧捻着手机晃荡了一圈, “加到了。”
程叙池蒙了一瞬:“等等?这么快?他看起来不像这么好接近的人啊?”
楚牧执起杯子抿了口酒, 扭头看一楼的人。
江为止端着托盘穿梭在人群里,依旧淡漠如冬夜结冰的湖面。衬衫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细瘦的腕。弯腰点单时,几缕黑发垂落在额前,衬得他下颌愈发锋利。霓虹灯的碎影落在他身上, 红蓝交错,却染不进半分暖意。
他像是和这浮华的世界隔了一层玻璃, 安静地游离在外,冷冽而不可触及。
“我也没想到。”楚牧语气稍缓,他给程叙池分了个眼角,话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知道我给他送了什么他就答应和我交换联系方式吗?”
“什么?钱吗?还是什么宝贝?”
楚牧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都不是。”
“耳钉。”他顿了顿, “虽然是纯金的,钻也是真钻, 但不超过这个数。”他比了个一。
不过他一顿饭钱。
“而且, 我送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是真金真钻, 我只说是不值钱的小东西。”
一直安静充当服务员角色的付唯抬起头,没控制住音量:“这么轻易??”他愤愤嘀咕,“那他之前和我装什么装, 果然是个廉价货色……”
楚牧支起脑袋淡淡睨了他一眼,付唯一惊,登时识相闭了嘴。他跟着楚大少这么多年,基本的眼力见还是有的,这种情况若是再说下去,这份少爷就要不高兴了。
他一不高兴就有人要倒霉。
程叙池心口一跳,眉头微皱。他本就生着一副死气沉沉的棺材脸,看着极不好接触,嘴巴一张就要骂人似的,现下表情不好就更沉闷了些:“楚牧。”
“你别玩了。”
楚牧不以为意:“怎么了?”
“他可能真的以为你是真心的。”程叙池说,“别玩了。”
楚牧一仰脑袋示意付唯倒酒:“不要。”
“好追更省事,为什么不玩?”
程叙池凉飕飕地扫他一眼:“我诅咒你。”
“诅咒你玩着玩着把自己玩进去,然后被甩。”
“想多了你。”楚牧笑一声,偏头重新寻找江为止的身影。
他去了二楼包厢,在回廊上被一个醉汉拦住了。那醉汉瞧着很难缠,江为止甩了很久也没成功摆脱。
楚牧越看眉头蹙地越深,眼中蓄了点冰冷的寒意,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去,把主管喊来。”
付唯站起身:“好勒哥。”
主管动作很麻溜,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包厢:“楚少爷,程少爷。”
楚牧没动作,只一错不错盯着二楼回廊看。
主管摸不清他这是什么意思,站着也不敢吭声。不止这间酒吧,这整条街的娱乐场所都和楚程两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面前这两尊大佛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只得在比自己小一轮的少年面前夹着尾巴装孙子。
他抓住楚牧的眼神,试探道:“您是喜欢那个服务生吗?需要我把他带上来吗?”
楚牧看着江为止摆脱纠缠后才转回目光,冷声开口:“他在你们这负责什么工作的?”
“呃……推销酒品的服务生。”
“不提供特殊服务?”
主管无所适从擦了下裤边:“他还在读书,就……”
楚牧施施然翘起腿,整个人陷进沙发里被黑暗笼罩,被光线分割成两半,只余脚上的皮鞋泛着幽暗的光泽:“你也知道他在读书?且不提供特殊服务?”
“那二楼守着的保安在他被客人骚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动作?”
“这……”主管一时语塞,这让他怎么说,在这种地方保安当然优先保证客人的利益,无论是否是正当利益都以客人优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服务员对二楼的客人出手。
楚牧不知怎么的烦得要命,先前的好心情荡然不存,心里像是窝了一团火怎么都不爽快。他抬手撸头发,掌心擦过脖颈的皮肤。
那儿在不久前刚和江为止面颊相贴,好似还缀着残留的淡香。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不要在他身上再发生这种事。”
主管恍然大悟,原来这大少爷是看上他了,早说是他的人不就好了,兜这么大个圈子差点给他吓毁了,以为明天就要卷铺盖走人。
“好好好,既然是楚少您的人,我们一定多加关切。”
楚牧没对这句话加以反驳,抬手示意:“出去吧。”
程叙池欲言又止,嗤了一句:
“原来你能当个人。”
*
周末江为止在医院陪床,顺带去缴了趟医药费,划去了卡里一大半的钱。
“小止。”老人皱巴巴的手拽住江为止削苹果的手腕,“今天几月几号?”
“十二月了,奶奶。”
云市四季分明,这些天气温已经慢慢降了下来,太阳光的影子都暗淡了些许。
江奶奶掰着手指头算,浑浊暗沉的眼珠多了点笑意:“那快到我们小止生日了。”
江为止削苹果的手一顿,自从奶奶病情加重后就再也没有人给他过过生日了。而且……上一次生日,给他留下的印象也不太好。
他记得的只有奶奶病重昏倒,阿黄的离开,和那个未曾开封的蛋糕。
“嗯,没什么重要的。”江为止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干涩,“我都已经长大了。”
老人似是察觉到他的低落,颤颤巍巍坐起身把他搂在怀里:“今年奶奶带你去过生日好不好?”皱纹横生的干枯手掌爱怜地擦过少年的脸颊,“给我们小止买大蛋糕当生日礼物,好不好?”
江为止眼眶一酸,他紧紧贴住老人的手掌,轻轻道:
“奶奶一直记得我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日礼物。”
今年老人的思绪越发恍惚了,偶尔像一位懵懂的孩童不知事。江为止一直很害怕,害怕有一天奶奶不再记得他,那样的话,他就失去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爱他的亲人了。
好在奶奶现在连他的生日都还记得清楚。
他哄下老人睡觉,给她盖好被子起身离开病房。
江为止依循着手机上的消息找到了医院的VIP病房,他抬手敲门:“请进。”
林诉君插着鼻氧管靠在病床头看书,看见来人弯了弯嘴角。只不过脸色太过苍白,这个笑显得寡淡易散了些:“小江同学。”
“真的来看我啦?”
那天听副会长说过后,他就找林诉野要了林诉君的联系方式想来看他。只不过平时他下班后都太晚了,他怕打扰,一直等到周末才来。
“嗯。”他走过去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学长……”
他语气稍顿,埋下脑袋:“谢谢你。”
稍长的发梢遮住眼,从林诉君的视角只能看见一截雪白的下巴,嘴唇微抿,像受了委屈的可怜小孩。
“这么长时间对我的照顾。”
林诉君合上书,温温和和看着他,语气揶揄:“原来不是想来看我呀,只是来道谢。”
“是学长自作多情了。”
“不是!是真的想来看学长!”江为止慌慌张张抬头,撞入一双温润带笑的下垂眼,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学长在逗他,他僵硬地转移话题,“学长,你生什么病了?”
他看着床头的各种仪器,心口一揪:“很严重吗?”
林诉君说:“那小江同学得先告诉学长为什么周末在医院,我们一换一,好不好?”
江为止一愣。
林诉君望着他的眼睛依旧恬淡柔和:“了解是相互的,不是吗?”
“我……”江为止有些无所适从,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家里的情况跟外人提起过,嘴唇张张合合好半天说发出声,“奶奶生病了,在住院。”
“所以每天翻墙打工是因为要赚医药费吗?”
“嗯。”
“家里其他人呢?”
“妈妈走了,爷爷离世了,爸爸不管这些。”
林诉君看着他没有情绪起伏、宛如缄默冰山般的侧脸,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不是在说自己。他安静半晌,忽然道:“很辛苦吧,为止。”
“铮”地一声,像是脑子一直以来拉紧的弦被人拨动了。很轻一下,带着春水滑过卵石的细腻感,轻而易举让他卸下了冰封的伪装。
“我……”江为止说出的话已然不成调子,“还好。”
林诉君叹了一口气,屈指擦过他的眼睫,指节上沾上一点晶莹:“不累的话,为什么哭了呢?”
江为止抬眸,两串长泪就掉了下来。划过侧脸,吧嗒坠落洇湿裤子。
“学长,我真的不……”
林诉君掌心贴住他的后颈,轻轻把人往怀里一带,让他埋在自己的颈窝。他苍白的嘴唇擦过少年的耳廓,温热手心拂动像在给野猫顺毛:“不那么坚强也完全没关系。”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惑人,也可能是一路走到今天真的太累了,江为止心中的高塔坍塌了彻底,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腰肢,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咽呜出声。
发泄完后林诉君按着他的后颈没让他起身,江为止就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小动物似地蹭了蹭。语气沉闷,带着鼻音:“学长,你还没告诉我你生什么病了。”
林诉君被他这点执拗逗笑了,回道:“先天性心脏病。”
“这个月准备手术。”
哭得泛红的凤眼倏地瞪圆,江为止起身,说出来的话乱七八糟的:“那……那严重吗?会有事吗?那……我是不是打扰了?”
林诉君一一回答:“不算太严重,不会有事,不打扰。”
“倒不如说,为止来看我我很开心。”
江为止声音很轻,生怕打扰他:“真的吗?”
“真的,放心吧。”林诉君搓搓他的脸,“不要多想。”
“下午阿野和观棋要来医院看我,要等等他们吗?”
江为止摇摇头:“奶奶下午有个项目要做,我得陪着,等下一次有机会再……”
说话间病房的门再次被敲响,江为止以为是林诉野来了,结果推门进来的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少年。
很高,瞧着很不好接近。倒不是长得冷,单眼皮下三白,高挺的鼻梁和薄而锋利的唇部线条自带了点凶感,好似下一秒就会皱眉吐出刻薄的话语。
林诉君歪头看了一眼:“小池?”
程叙池看见坐在床边的江为止,大脑宕机发出一声剧烈的嗡鸣,忽地刷白一片。
第122章
江为止站起身:“那学长我先走了。”
林诉君颔首, 轻轻笑了笑:“好,有时间可以再来找我。”
“好。”
江为止每走一步程叙池的心脏就紧一寸,擦肩而过时拳头大的器官几乎要拧成一团。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最后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脚步声渐行渐远, 程叙池心神不宁地回头看, 直至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廊道尽头。
林诉君眸光晃荡, 虚虚眯了眯眼, 指尖轻点被褥, 缓缓开口道:“小池,你认识为止吗?”
程叙池那点牙尖嘴利向来在这个人面前发挥不了半点,垂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神:“……没,只是眼熟。”
“是吗?”
林诉君拿杯子想喝水,程叙池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给他端茶倒水。轻轻揽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慢慢将杯口递到他唇边,小心翼翼问道:
“君哥,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林诉君抿了口水润了润唇:“是我的学弟。”
程叙池提到嗓子眼的气还没下去,就听见他又说:“挺不容易一小孩的,我把他当弟弟看。”
“……”
话音落地,程叙池呼入鼻腔的气体都是凉的, 心肺冷了个彻底。
*
江为止回到病房的时候奶奶还在睡觉, 他便出了住院楼准备去餐馆炒两个菜上来。小老太太脾气古怪的很,早餐的不爱吃面馆的面, 包子油条也一概不吃, 只有中午晚餐能吃饭馆里的东西。
眼下正值饭点, 这一块又靠近医院,餐馆的人很多,队伍在外排起长龙。江为止领了号码牌一看已经到了八十五, 广播叫号才喊道三十七。
他揣着号码牌找了个人少的位置等,高高瘦瘦的人影立在树下,吸引不少过路小姑娘的目光,只不过他插着兜垂着眼瞧着不太的高兴的模样让人不敢贴近一步。
其实江为止什么都没想,更没有不高兴,只是他穿少,风一扫他冻得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楚牧坐在车里,隔老远就发现了他。他本来只是闲着无聊陪程叙池探望他未来的准未婚夫,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收获。当即就下了车朝着人走过去。
“好巧啊,江同学。”
江为止抬头,稍稍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
这几天他总会在各种地方遇见这个人,公交车上就不必说了,跟固定npc一样准时刷新在他边上的空位。跳下院墙第一眼也总会看见他的脸,甚至凌晨从夜色下班的时候也能碰见他。
就算人不在手机上的消息也无孔不入入侵他的生活。
次数频繁到他都要熟悉身边有这个人的存在了。
“陪朋友来办点事。”楚牧看着几乎要排大马路的队伍不动声色皱了皱眉,“你在等这个吗?”
“嗯。”
“这么冷。”他看着江为止微微发白的唇,“这个要等多久?”
江为止夹起号码牌晃晃。
楚牧心里估算,得出来的结果让向来饭来张口的大少爷眉头没忍住抽了抽。他不经意滑动指尖接了个闹钟,往边上走了两步:“我接个电话。”
走到一边的大少爷反手打给了管家:“楚家离市医院最近的宅子是哪一家?”
管家道:“少爷,是湖心别楼,开车大概五分钟。”
“叫人送饭来。”
管家一愣:“送……送饭?您要吃什么呢?”
楚牧顿了顿:“就随便炒,和普通家常菜一样。二十分钟能送到吗?”他补充道,“弄成外卖盒的包装的样子。”
最近少爷提的奇怪要求真是越来越多了,管家抹去额头上的不存在的汗:“能。”
楚牧没挂电话,他不挂电话那头的人也不敢挂。
他看着江为止削瘦的身躯,又看着挤得满满当当的小餐馆,忽然开口问:“如果,在医院住院的人在饭点出来吃饭,想立马吃到饭,应该怎么办?”
这也超出管家认知范围了,他弱弱答:“直接开店?”
楚牧恍然,眉梢轻挑:“哦,那盘一个下来。”
管家:?
楚牧下了令便挂了电话,走回江为止身边:“刚刚我另外一个朋友约我出去吃饭,不过我已经订餐了。”
“别等了,吃我那份成吗?”他补充一句,“不吃浪费了。”
江为止一顿,狐疑开口:“这么巧?”
楚牧说白话向来不打腹稿:“嗯,本来以为我那个朋友会在医院呆很久,所以定了餐。”
他捉住江为止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这些天他已经摸清楚了这个人的性格。面对恶意面不改色,面对善意招架不住,小冰块似的,被投入如冰窟来去自如,但……只要是带着一点热气的环境,就会慢慢化作一弯水。
简而言之只要够不要脸,实在好接近的很。
“走吧。”手心的温度很凉,像抓了一捧雪,楚牧指尖一颤,没忍住握紧了些。
燎人的体温顺着指尖蔓延,江为止抽了几把,却只被握得越发紧,十指交错如同交缠毛线。他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年爷爷奶奶也是这么牵着他的手带他走的。
回忆纷至沓来,他失了神,也忘记了抵抗,仍由人一路牵至医院。
楚牧对江为止的家境了如指掌,连他奶奶住在哪一间病房都知道,却还是装模作样跟在他身后:“我陪你上去。”
乘着电梯上楼就瞧见医生护士小跑着从身侧穿过,江为止心头一惊,陡然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他亦步亦趋跟着白大褂,乌泱泱的一群人尽数涌入了奶奶的病房。
少年的脑袋开始发昏,眼前浮现了点点黑斑:“医生,我奶奶怎么了?”
病床上的老人脸上失了血色,仪器上的各类指标疯狂下降,几乎要拉成一条直线。两个医护人员推着病床往手术室跑,咕隆咕隆的滚轮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压塌少年的脊梁。
“内脏出血,需要抢救。”
主治医师只给他留下一句话便匆匆进了手术室,头顶刺目的鲜红如巨石猛然坠在胸腔,瞬间被夺取了所有心力。楚牧也没想到没发生这种事,上前搀住微微发颤的身体:“江为止,呼吸。”
江为止茫然无措抬起头,他对奶奶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阿尔茨海默症根本不是她住院的根本原因。
她年纪大了,大大小小的器官都出了问题。之前就是因为血管破裂导致身体状况直线下降,医生说如果再发生一次……可能,可能就……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是说好,要给他过生日吗?
为什么一点微渺幸福都不肯施舍给他?
果然还是那样吗?只要他稍微幸运一点,就会付出代价。他最近每天都能坐上公交车的空位,再也没有晕过车、在夜色打工也顺利到不可思议,再也没有人骚扰他。
所以这一切的幸运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这个人,就不配过得好一点。
他过得好,身边的人就会痛苦。
“江为止!”楚牧拧着眉,轻轻抚上他的脸,指尖扫过他失焦的眼睛,“呼吸!”
江为止睫毛颤动,划出凌乱的长弧:“楚牧。”他抬手推了把身侧的人,“你离我远一点吧。”
“你会不幸的,离我远点吧。”
他声音低哑:“别喜欢我了。”
楚牧一愣。
他心脏轻抽,像是被极细的短针整根没入。不痛,只是生了微妙异物感,让他无法忽视。
“没有那种事,别多想。”
手术室大门打开,医生步履匆匆:“医院血库的血不够了,现在从附属医院调血来,莫约要四十分钟,但是……”
未尽的话已经明了了,江为止膝盖发软。
楚牧搀着他,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一只受惊的兔子,弱不禁风一团,在怀里不断颤栗。
他躬着身,脆弱的脊骨几乎要折断。
楚牧眼眸微抬,脱口而出:“老人家是什么血型。”
“AB。”
“抽我的吧,我是。”
“那你跟我来。”
楚牧拖着江为止的腰,把他轻轻放在长椅上,不自觉软下声:“没事的,你坐在这等等我,嗯?”
他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睛,翻过手掌,屈指擦过白净的脸:“别担心。”
粗长的针插入胳膊,殷红的血液顺着管子蜿蜒,楚牧陡然反应过来,他明明可以立马打电话找人,分分钟钟就可以解决。
怎么就下意识自己上了?
他出来的时候江为止已经恢复些许神智:“你怎么样?”
楚牧按着胳膊:“没事。”
江为止抿了抿唇,沉寂如深井的眼眸坠入小石子,激起丝丝涟漪:“谢谢你。”他顿了顿,声音很轻,“为什么这么帮我?”
楚牧嘴唇微翘:“因为我喜欢你啊,小江同学。”
“我想让你开心。”
江为止一怔。
有了楚牧的血救急江奶奶也撑到了附属医院运来的血,手术平稳运行。
管家请人送来的饭也送到了,楚牧下楼拿了上来打开一一摆在江为止面前:“吃点东西。”
“我不饿。”
“不吃东西怎么行?”楚牧打开盒子给他夹菜,“不是还要照顾奶奶吗?”
江为止垂眸看着递到面前的饭菜,眼眶发涩:“谢谢你。”
楚牧说:“能为喜欢的人做点事我很开心。”
“毕竟。”他声音温和,和一位真正的求爱者也没区别,“我在追求你嘛。”
江为止默默扒了口饭,缓慢咀嚼:“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其实他一直都想问,楚牧出现的太过突然,像是乍然亮起的光入侵了他的生活。
闻言楚牧停下给他夹菜的动作,直直望向他的眼睛:“喜欢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当然不需要。”楚牧说,“而且你很值得让人喜欢。”
江为止还没来得及答话,手术室的门就打开了,医护人员推着老人往病房走。主治医生对他笑笑:“已经没事了,别担心。”
楚牧偏头靠近他的耳朵,掀起气流:“你看,我就说吧。”
“你才不会给人带来不幸,你是幸运星。”
江为止耳朵一麻,心脏微微蜷缩。
*
楚牧在病房陪着江为止吃完饭才下楼,程叙池已经在车边等候多时了。
程大少心乱如麻,他一下来就听见司机说楚少爷去找江为止了心都死了。
他大步上前,眉头紧皱:“楚牧,你别玩了。”
楚牧不明所以:“你又怎么了?”
程叙池揪住他的衣领:“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你别玩了!”
楚牧输了血,还没恢复过来,被他拽得一个踉跄,眼里蓄了冷光:“你发什么疯?”
“……”程叙池深深喘了几口气平复心情,“你怎么了?”
楚牧打下他的手,冷冷道:“他奶奶生病需要输血,我去帮忙了。”
“你输血了?”
“不然呢?”
程叙池手指慢慢松开,语气从焦急转为疑惑:“为什么?这种事你打个电话的事不就解决了?”
楚牧理了理被拽乱的衣服,随手打开车门,答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他都快吓哭了。”
“一直在我怀里发抖。”
第123章
江为止没敢离开医院, 好在奶奶抢救过后情况稳定了下来。他本想着请两天假照顾奶奶,小老太太不愿意,硬是把他赶去了学校。
周一他起得很早, 去了趟超市买东西回家做饭, 在市中心医院站上车的时候楚牧依旧坐在了他身边。
“早。”
“……早。”江为止腿上搁了一个大纸袋, 他垂着头, 一时没敢看楚牧的眼睛。
“你怎么了?”
楚牧躬下身歪头看他:“江同学?”
“没。”江为止眼角飘向车窗外, 薄薄的眼皮泛起艳丽的色泽。
今早的日光很稀薄, 弥散一层淡淡的金辉。楚牧就这一片朦胧看向他飞红的耳尖和眼尾,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笑,原来是害羞了。
江为止修长的十指紧紧拽着纸袋提绳,起身下车之际将东西轻轻放在了楚牧怀里。
他没等人说话,掐着点从后门下了车。
楚牧稍稍一愣, 腿上的纸袋还留有余温,一点一点浸染腿心, 又慢慢向周身蔓延。
纸袋塞得很满当,红豆糯米糍个个圆滚滚的窝在纸托,桂圆莲子甜汤扣在保温盒中,烤的酥脆的曲奇和芋泥芝士饼摆在粉色礼盒里, 边上还塞了两盒含高维C的水果拼盘。
楚牧把糯米糍拿上桌尝了一个, 程叙池背着书包进了教室,他坐在楚牧前桌, 瞧见他桌上摆的东西探出手准备摸一个。
“啪——”
楚大少的巴掌毫不犹豫扇上了程少爷的手背, 淡淡道:“不许。”
程叙池一拧眉:“有病?”
楚牧把整个纸袋都提上了桌, 双手交叉往后一躺,眉梢轻挑:“他送的。”
“我问了吗?”
楚牧晃了晃脚尖,尾音上扬:“都是他送的。”
程叙池:……
*
江为止找老板请了两个小时的假, 想早点去医院,晚上十点就从夜色出来了。
他踏出酒吧,看见了靠着路灯的虚影。
楚牧肩头抵着灯斜斜站立着,见他出来歪着脑袋笑了笑,抬脚走了过来。
“你……怎么……”江为止看着他靠近的身形,缓慢眨眨眼,“怎么知道我要下班了?”
“我不知道。”
“那你?”
楚牧和他并肩走:“多久都能等。”
江为止身形微顿,上回被人等待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要追溯到他念小学、爷爷还在世时。
小老头岣嵝着腰,在乌泱泱的人群左顾右盼,看见他出来就堆起笑,伸出布满茧子的手掌包裹住他的手心。
而后牵住他的手往家的方向走,一大一小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愣神间,手背被一阵轻微的力道蹭过,带着陌生体温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试探,勾住他的食指。
江为止一愣。
雪白的面颊迅速腾升热气,他扭过脑袋不去看身边的人,抬起另一只胳膊虚虚遮住脸。
楚牧偏头看见他的耳朵红了个彻底,几欲滴血。他眼尾划出狡黠的弧度,故意用指腹擦过少年的指尖,果不其然看见他肩头一颤。
他笑了笑,收手不再逗羞得要钻入地缝的江同学。
谁料他还没来得及抽手,一阵柔的如风吹拂而过力度就缠住了他的指节。
楚牧猛然一怔,他低下头,看见江为止的小拇指轻轻缠住了他的食指。
那点游刃有余顷刻间被打了个粉碎,楚牧耳朵一热,心脏宛如被拳头重击,匆匆别过脑袋。
迷幻人眼的灯影不断变幻,晚间的娱乐区人声鼎沸,鸣笛欢笑音乐充斥街道,却都没有此刻的心跳声来得震耳欲聋。
*
随着温度骤降,云市正式踏入了冬季。
江为止生日便在冬至这天。
最近奶奶身体状况很不错,上回那遭没留下什么后患,小老太太面色愈发红润,精神头也不错。
奶奶身体好,江为止心情就好。他看着奶奶埋头吃面的模样微微弯了弯眼,温声道:“奶奶,我先去学校了。”
江奶奶贴了贴他的面颊,温和笑着:“等小止回来,奶奶带你过生日。”
江为止心口一暖:“好。”
和奶奶道别后江为止照例去站台等车,昨天楚牧给他发了信息请假,说这两天他有事,申请缺席两天。仔细算来从初见起,这还是楚牧第一次没和他同行。
但他今天一下公交车就碰到了林诉野和周观棋。
周大少笑眯眯走过来勾住他的肩膀,递出礼盒:“生日快乐,小为止。”
林诉野顺势递出手里的两个礼袋:“生日快乐,为止。”
“还有一份是我哥哥准备的。”
江为止一怔:“你们怎么知道?”
“这个世界上有我周大少爷不知道的事吗?”
“今天周五,晚上有安排吗?”林诉野说,“我们带你去庆生。”
这还是有除爷爷奶奶以外的人提出给他庆生,江为止抿抿唇,稍微有些惋惜:“抱歉,今天晚上要和奶奶一起。”
“那也没关系嘛。”周观棋搭在他肩头的手捏了捏他的脸,“我们周六再聚?嗯?”
“到时候我们去医院接你,还能和我哥一起。”
“……好。”他声音很轻,“谢谢你们。”
晚上江为止找主管批假,主理人向来不近人情,把黑心资本家一角扮演的淋漓尽致。一提请假就像砍到了他的大动脉,非得在发薪水时削去二两肉不可。
但不知为何今天请假格外顺利,主理人甚至还好声好气祝他生日快乐。
江为止想,这可能是寿星的福气。
毕竟……楚牧说他是幸运星,那幸运星……在生日这天幸运一点,应该是被允许的吧?
他抱着生日礼物往病房走,脚步很轻快,笼在周身那层冷淡也无形中散去了不少,像是竖立在周身的冰棱都被磨平了。
“小江。”
江为止脚步一顿,回头看见相熟的护士姐姐捂着嘴压着声音喊他。
“怎么了?张姐姐?”
张护士小跑着靠近,秀气的眉头紧拧,眸中划过点点担忧:“你的爸爸……刚刚来过了。”
江为止神色猛变,连句谢谢都来不及说提步跑向病房。
他向来不指望父亲江雨震对这个家有任何贡献,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再影响这个家。
江雨震和母亲结婚后,没过多久就本性暴露,喝酒赌。博染了个十成十,家底很快就被他败干净了。
母亲是个性情火辣的女人,孩子是她心里唯一一块柔软,也是因为他和弟弟的存在,绊住了这个女人的脚步。
不过母亲自然是忍不了江雨震那一副做派,两个人如同火柴和炮仗,一相遇便会炸了个霹雳吧啦,炸得这个家遍地狼藉。
母亲在这个家蹉跎了七年,第七年实在忍不下去了,牵着弟弟的手离开了这个家。
江雨震逼走了母亲,仍旧死性不改。如同吸血虫般缠着这个家狠狠蚕食,吸干了母亲,连爷爷奶奶也不放过。
老人家早年做裁缝一点微薄积蓄被江雨震吞了个干净。爷爷被气走了,奶奶残败的身体急转直下。
他一直恐惧江雨震再次出现在奶奶面前。
江为止胸腔如针扎般痛,手腕不住的发抖,几乎搭不住门把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打开了房门。
病房里很安静,小小的病床上隆起了一团,床头柜上摆着精致的礼盒,里头的蛋糕很漂亮,俨然是精心挑选的。
江为止放轻了声音:“……奶奶?”一步一步往前,话里的尾音藏着颤,“奶奶?”
病床上的一团动了动,老人探出来脑袋。脸色好似还很正常,江为止微微松了口气。
“奶奶。”
老人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苍老浑浊的眼珠朦胧一瞬,慢慢清明起来,和普通的一天一样,好似下一秒就会从口中说出充满怜爱的、疼惜的“小止”。
江为止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嘴角轻扬:“奶奶,我放学了。”
“啪——”
桌上的玻璃水杯被老人猛地摔向地面,她指着江为止的脸,怒道:
“滚!”
“滚开!!”
飞溅的玻璃渣弹在江为止鞋面,他脑袋白了一瞬:“奶奶?你……怎么了?”
“江雨震!你滚开滚开!”
“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我…我不是。”江为止嘴唇抖了抖,往前两步半跪在老人床边,发冷发青的手牵住干枯的手、像想往常一样贴上自己的脸,“奶奶……我是为止,我是…我……我是江为止。”
又是一声清脆的响。
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浮现在江为止脸颊。
这一巴掌又重又响,江为止脑袋被打偏了过去,耳朵嗡嗡作响,耳膜都要被打碎了去。
他没觉得痛,只感觉自己成了一具无知觉的木偶。
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嘴里重复两个无意义的字节、那也是这十几年来的人生、最让他安心的两个字。
“奶奶……奶奶……”
“……奶奶。”
老人早就被江雨震前来要钱的无赖模样气得精神失常,面前最疼爱的外孙模样扭曲成了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爱意被一扫而空,只有沉重的恨意和滔天的怒火。
“滚!滚!”
“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
老人胸口起伏的厉害,双手不住推搡着消瘦的少年:“你走!”
病房的仪器发出尖锐的鸣叫,江为止陡然回神,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想把奶奶扶倒在床。
岂料他一碰,老人的挣扎更加剧烈,指标极速标红。
“滚出去!”
透色的泪嵌入皱纹,老人抄起桌上仔细保护蛋糕狠狠摔向少年的脸,尖锐的角擦过侧脸带起火辣的痛。
奶油糊作一团,漂亮精致的蛋糕已经不成型了。
第124章
江为止很多时候都在想, 是不是在他身边感受不到幸福,所以萦绕在他身边的爱,都会离他而去。
从他出生起, 父亲好像就不爱他。江雨震这个人本来就没有就没有类似“人性”的东西, 仅存的一点良知尽数给了他弟弟。
弟弟嘴甜, 讨人喜欢。而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是弟弟的对照面。故而弟弟享有父亲的爱, 而他承接父亲所有的怒火。
母亲离开的那一年江为止七岁, 那个时候江雨震已经把家里败的干净,一家四口的生活很是不如意。她离开的前一天,带着幼小的他出门,他们在饭店吃了顿丰盛的午餐,还去商场买了两身漂亮衣服。
他一直都知道母亲是个很爱美的女人, 她爱穿各式各样的漂亮衣服,衣柜里塞满了衣裙, 只不过因为一地鸡毛生活失去了颜色。
那日在商场,母亲牵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提着新衣服。
江为止仰头看妈妈,发现年轻的女人已经生了白发, 他心口发酸:“妈妈, 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买新衣服?”
妈妈揉了揉他的手,低头对着他笑:“因为妈妈今天想给小止买。”
他看着母亲含笑的眼, 眸光坚定, 正色道:“等我长大了, 给妈妈做很多漂亮裙子。”
女人神色一僵,缓慢点了点头:“那妈妈等着小止。”
可她没等他长大,第二天晚上趁着夜色带着弟弟逃离了这个家。
那天晚上江为止根本没有睡着, 被刻意放低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依旧明显,他听着心中害怕,鼓起勇气踮脚从窗户往外看。
看见母亲背着包裹,牵着弟弟轻手轻脚往外走,冷白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贴得很近,像是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他知道母亲不会再回来。
江为止眼前朦胧一片,他想张嘴喊妈妈,想问她为什么不带上自己,是因为他是哥哥的缘故吗?
可他只比弟弟先一分钟降临在这个世界。
但他也明白母亲在这个家并不幸福,在他身边也不幸福,只有弟弟,能偶尔逗笑这个被生活折磨失形的女人。
所以那一句妈妈他并没有叫出口,如果在他身边不幸福的话,那他愿意让母亲追寻更美好更幸福的生活。
哪怕那份幸福里并没有他。
江雨震发现母子俩出逃,勃然大怒,漫天的怒火尽数发泄在他身上。很长一段时间,他身上尽是青紫交错的伤痕。
直到爷爷奶奶重新牵起了他的手。
两位老人待他极好,爷爷接他上下学,奶奶就在家里做好一桌子菜等他回家,他们还会把他抱在中间睡觉。
抱着他说:“小止是这个世界上最乖的小孩。”
两年后,戛然而止。
江雨震输光了钱,上门找爷爷奶奶要钱,他态度强横无理,几乎是明抢。爷爷被他气得突发脑梗,抢救无效去世了。
再也没人接他回家了。
逼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江雨震犹不罢休,逮着年迈的母亲继续吸血。
但奶奶明事理,心气也大。从来不会溺爱自己的儿子,江雨震来一回她赶一回,顺带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可,江雨震趁着没人在家,偷走了奶奶攒下的大半积蓄。老太太被这强盗行径气出病来,身体一落千丈。
江为止不愿成她的负担,主动回了“家”。奶奶拗不过他,加之身体确实败了下去,便同意了,还给他买了小狗做陪。
那年他已经十二岁了,不再是面对江雨震毫无办法的小孩,还有小狗阿黄做陪,他的日子并不算太难熬。
孤单的时候抱着阿黄,难过的时候阿黄会凑过来蹭去他的眼泪,还会转圈甩尾巴逗他笑。
江为止把阿黄当做了自己的家人,每次吃饭都把一半的饭分给它。可是他吃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阿黄也跟着没营养,一直瘦巴巴的长得很慢。
初中的时候他去了蛋糕店打零工,店长阿姨对他很好,会在店里空闲时教他做面点,还会让他下班的时候带些面包回去。
那年生日,在店里得了客人送的蛋糕,他提着蛋糕跑回家找奶奶,老人已经倒在屋子里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厨房里还摆放着已经清洗好的食材,显然是为他生日准备的。
江为止扔下手里的东西到处求人送奶奶去医院,可巷子里很多人都不愿意掺和他们家的烂摊子,拍了几家的门都没人理,还是路过的好心大叔送他们去了医院。
奶奶病得很重,需要一大笔钱,医生还说她有患上阿尔兹海默症的风险。他在医院忙活奶奶住院的事,都安排好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的生日也过去了。
等他回去的时候,阿黄也没了。干瘦的小狗根本没有几两肉,江雨震只是嫌它吵,就把它杀掉了。
江为止看着一地的血红,和只剩一张皮的阿黄并没有掉眼泪,因为不再会有阿黄过来蹭去他的泪。
最后他剪下了阿黄一撮毛发埋进了土里,算是把小狗下葬了。埋的时候江为止一直在许愿,他想阿黄下辈子能当富贵人家的小狗,每天都有骨头吃。
得到真正的幸福,而不是跟着他这种人受苦。
踏入十五岁的第一天,江为止失去了唯一的玩伴,甚至这个世界上唯一还爱着他的人,也会在某一天忘记他。
长期压抑灰暗的生活让他学会把期许放得很低,只要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
所以他不介意奶奶忘记他,忘记了也没关系。
只要他能一直陪在奶奶身边就好。
“小江。”张护士抚了抚他的背,不忍心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你……”
“还是暂时不要再出现老人家面前了。”
江为止脸上缀着醒目的巴掌印,大脑已然无法思考,只是木木地点了点头,抱着手里的礼盒蹲在了病房外的长廊上。
医生稳定好奶奶的情绪走了出来,他们没说话,只是压着声叹气,看向他的目光都是怜悯同情。
“小江。”主治医生拍拍他的肩,“没事了,先回去休息吧。”
江为止咽了咽口水,顺了顺干涩发痛的嗓子,仰头望向他:“我……还能来照顾奶奶吗?”
主治医生不敢看少年的眼睛:“老人家本身患了阿尔兹海默症,她……她认不得人了,把你认成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为了保险起见,小江你……”
“你还是暂时先……”
见过生离死别的医生此刻也说不出话了,江家的情况他们科室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一个老人一个小孩相依为命,没想到现在出了这种事。
江为止站起身来,给医生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沙哑:“我知道了。”
“拜托您们多多关照她。”
“我们会的。”
冷白的炽光灯落在少年单薄的肩头,浅淡的影子在廊道晃荡,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
江为止回了“家”,其实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唯一的容身之所也不允许他落脚了。
他想回去找江雨震,那个男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屋里只躺着喝空了的酒瓶子。
房子里酒气熏天江为止不愿意待,坐到院子里发呆。十二月底的云市已经很冷了,北风一扫寒意几乎要浸入骨头缝里。
小院很暗,老旧的灯泡只能照亮一隅,徐徐洒在少年身上,却好似怎么也无法照亮他的轮廓。
江为止呆呆盯着一角发呆,他现在迷茫也无措。他不知道奶奶为什么只记得江雨震的脸,果然还是因为待在他身边不幸福吧?
让她看着这张和江雨震五分相似的脸只能想起痛苦和……恨。
既然他的存在不能给任何他所在乎的人带来幸福、留下的只有痛苦的话,那他是不是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
江为止修长的手指搭上了手腕,轻轻摩挲着,感受到了脉搏微弱的跳动。
既然没有意义,那干脆就——
“江同学。”
“江同学。”
“江为止。”
“在想什么?怎么我敲门都没听见?”
风穿堂而过,掀起江为止额前的碎发,他透过昏黄的暗灯,看见了楚牧的脸。
楚牧裹着一身西装出现在破败的院墙上,他坐在墙头,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拿着礼品袋正笑着看过来。
“……你怎么?”
楚牧一跃而下,稳稳落地:“惊喜吗?是不是没有想到?”他声音带笑,“作为追求者,怎么可能会错过你的生日?”
“应该还没有错过吧?”
“生日快乐,江为止。”
“你——”
他话音未落,坐在台阶上的少年猛地站起身冲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
江为止胳膊收的很紧很紧,似溺水之人抱住了浮木。他把脸深深埋入了楚牧颈窝,呼吸又抖又急。
“你怎么了?”楚牧怔愣,轻声问:“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江为止没说话,只是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些。
楚牧一急:“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解决不了吗?和我说说好不好?”
“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说着说着,他感受到了肩头一片濡湿。
温热的眼泪浸湿布料,它炙热滚烫,烫得要将心脏烧出一个洞来。
江为止慢慢扬起脸,眼尾透红,睫毛湿成一缕:“楚牧。”
“奶奶不要我了。”他哽咽不能语,“她…不要我了。”
“再也…再也没有人会爱我了。”
薄薄的眼皮一闭,两点晶莹划过面颊。
灯泡给这滴泪镀了边,如有千斤重般深深嵌入楚牧心脏之上被烫穿的创口。
他俯身,用嘴唇吻去那滴泪,眸光正对着江为止的眼睛,道:
“江为止。”
“我喜欢你。”
“我爱你。”
第125章
江为止清澈透亮的黑眸弥散, 氤氲一层雾气。他呆呆看着眼前的人,眼睫震颤,脆弱的底色一览无余。
楚牧瞧着他这样, 胸膛似盖的严实的蒸笼不断腾升热气, 心口鼓涨如气球。他分辨不出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只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 迫切地希望、恳求江为止不再流泪。
“好不好?”他放下手里的东西, 捧住少年的脸, “我来喜欢你,爱你,好不好?”
他拇指一点点拂过泛红的眼睑,摸了一指晶莹,脱口而出:“不要哭了宝贝。”
宝贝。
江为止在心里咀嚼这两个字, 好像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他。
他十指蜷缩虚虚拽住楚牧的衣角,眼皮滑出漂亮的弧度:“楚牧。”
“你……”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鼻尖和眼尾都红得厉害,他撞入少年的眼睛,“你是真的……”
“真的喜欢我吗?”
楚牧指尖一滞。
江为止薄唇轻抿,一错不错看着他。
楚牧被他看得呼吸收紧, 喉结滚了滚, 声音发哑:“真的。”
不慎咬到舌尖,他口腔溢出丝丝密密的血腥味:
“我是真的喜欢你。”
语罢, 他匆匆低下头, 不敢再去看江为止的飘红缀泪的眼。
“吃蛋糕没有?”楚牧拙劣地转移话题, 偏生江为止没看出任何异常,摇了摇脑袋。
楚牧把他按在先前的台阶上,坐在他身侧提起放下的蛋糕解开蝴蝶结:“那现在来吃好不好?”
他摸出打火机点燃蜡烛:“许三个愿望吧。”
江为止眼眸半阖, 轻声说:“我没什么愿望。”反正他许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
“怎么会呢?”楚牧端着蛋糕往前递了递,“而且你这次许愿把愿望念出来,肯定能实现。”
“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说出来才能被听见。”
江为止侧目看向他,少年锋利的眉眼浮着点点笑意。他心脏微动,缓慢地闭上眼,双手合十。
“我希望,奶奶能重新想起我。”
“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能幸福。”
“我希望……”
这一次他顿了很久,忽明忽灭的烛火在精致如玉琢的脸颊撒下斑驳疏离的淡影:
“我希望,现在在我身边的人,能一直在我身边。”
北风扫过小院,烛火在风中战栗仍旧顽强的亮着微弱的光。江为止睁开眼,眼底倒映着暖色的光芒,面部轮廓都在这僻静的一方天地柔和了下来,他俯身吹灭了蜡烛,歪头看向楚牧,嘴角荡漾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细弧:
“我许完了。”
这是楚牧第一次看见江为止笑,很轻,却宛如冰封的湖面开出了一朵绚丽惑人的花,勾得人心驰神往,按捺不住靠近的心。
他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包括我吗?”
“什么?”
“最后一个愿望里,有我吗?”
江为止好半晌没有答话,就在楚牧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声极轻的“嗯”敲击耳膜,融在风中。
*
奶奶现在的情况不方便见他,但江为止不可能真的不去医院,哪怕去了只能在病房外蹲着他也要去,不然他放心不下。
昨晚楚牧陪他到很晚,江为止连他是什么时候走得时候都不知道。他看着摆好的早餐和贴在桌角的小纸条心口发热,自从奶奶病后他便再也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了。
他坐在小板凳上认真吃完这顿早餐才坐公交去医院,他不敢在奶奶面前露面,只戴着口罩透过窗户看躺在床边上的小老太太。
虽然奶奶昨天受了刺激,但幸好眼下已经稳定了下来,各项指标都还算平稳。江为止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向来十分好满足,这个结果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
他探出食指隔着玻璃轻轻戳了戳小老太太的脸:“好好休息,奶奶。”
在病房外陪护了个把小时,江为止去了楼上的VIP病房。周末前他已经和林诉野他们约好了,周六一块去探望林诉君,然后出去约顿饭。
他敲门进去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到了,周观棋看见他,立马招招手:“小为止,过来坐。”
周大少大剌剌地张着腿,一个人占了一整张沙发,他勾起一个痞里痞气地笑,拍拍自己的腿:“坐。”
江为止:……
他推了人一把腾出了一块位置坐了下去:“学长,身体好点了吗?”
林诉君咽下弟弟喂的水果微微一笑:“嗯,虽然迟了一点,但……”他眼睫弯起,声音温润如春水,“生日快乐,为止。”
江为止抿抿唇:“谢谢学长。”
周观棋懒懒散散靠过来,圈住江为止细瘦的腰,整个人没骨头似地倚在他身上:“君哥可是说把你当弟弟看哦,不用这么客气啦。”
江为止一愣,错愕望向林诉君的眼睛。后者苍白的面容一如既往挂着令人心安的笑:“观棋说的对,为止,不用和我客气。”
周少爷哼哼两声,用下巴蹭了蹭江同学的颈窝:“我就说吧。”他顿了顿,望向频繁低头打字聊天的林诉野,问:“阿野,你在和谁聊天呢?”
林诉野抬头叹了一口气:“就是前几天那个学弟。”
“啊?他还没放弃啊?”
他们说的学弟江为止也知道,这大半个月他们三在学校形影不离,上周二吃完饭结伴回教室,一个学弟直愣愣冲了上来,粉色的情书猛地往林诉野面前一递,铿锵有力道:
“小林学长,请收下我的情书。”
楞头青似的,不仅整蒙了小林少爷本人,把江为止和周观棋也吓得不轻。
学弟不仅莽,还轴。被拒绝了不死心,五次三番在林诉野眼前晃悠,按他的话来说,这是在追求。
周观棋咂咂嘴:“真是……”他感叹一句,“还是我们家阿野魅力太大了,男生也逃不过,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林诉野甩给他一个刀眼:“你又来?”
贫习惯了的周大少不以为意,笑眯眯道:“阿野谈恋爱不许瞒着我哦,我得给你把关。”
“还有君哥,也不许瞒着我哦。”
林诉君挪开目光,虚虚“嗯”了声,清了清嗓:“当然不会。”
他又戳戳江为止的脸:“小为止也是,我们家小为止这么单纯,被人骗了怎么办。”
江为止一时没吭声,好半天才动了动唇:“一直有个人在追我。”
周观棋猛地转头看向他:“什么?”
“……是男生。”
林诉野摁灭手机:“什么?”
江为止探出胳膊挡了把脸,声若蚊呐:“我……我准备同意了。”
林诉君眉头轻皱,下巴微抬:“……什么?”
周观棋双手紧紧锢住他的肩头,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正色道:“细说。”
三道目光齐齐射向他,像是在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人,江为止如芒在背,好不容易才组织好措辞把他和楚牧的事情说了出来。
“……”
周大少表情一裂再裂,听完僵成了一座石像。他哀嚎一声,长腿一跨圈住了身边的人,神色精彩纷呈:“小为止啊!你怎么这么好追啊!!”
江为止拖了他一把:“……有吗?”
“对啊!你在我心里一直是可望不可及的冰美人啊!!怎么会出这种事!”
林诉君还算平静:“叫什么名字?”
“对!快点告诉我是谁?!我看谁这么大胆?!”
江为止道:“你们可能不认识,他不是南恩的。”
“是洛斯学院的,叫楚牧。”
“……”
病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林诉君眼睛微眯,一字一顿道:“楚、牧?”
“哪个楚哪个牧?”
江为止没搞懂他们为什么是这个反应,如实回答:“清楚的楚,牧师的牧。”
林诉君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我想的那个楚牧吗?”周观棋问。
林诉野脸上宛如扣上了皮笑肉不笑的面具,嘴角抽动:“洛斯还有第二个楚牧吗。”
江为止终于品出了点不对味:“他怎么了吗?”
林诉野道:“他们家是洛斯的投资人。在云市,楚家同我们林家和观棋的周家是一个地位。”
江为止眼睛瞪大一瞬,他从来没有去深度挖掘过林周两家在云市是什么样的存在,因为他只是想和他们做真心朋友,并没想和林周两家攀关系。但在南恩,听到这两家的传闻比他吃过的饭都多,久而久之,他也明白了林周在云市是如何庞大的存在。
没想到楚牧家里竟然丝毫不逊色于林周两家,那他为什么总是和他挤公交?江为止只迷茫了片刻,许多被忽略掉的细节倏地连成了一条清晰明了的线。
怪不得楚牧总是能知道他在哪,怪不得他再也没有坐过人挤人的公交,怪不得夜色老板在一夜之间对他态度大变。
周观棋终于回过了神,慢吞吞道:“他怎么……”
林诉野和他有着一样的疑惑,林周沈程楚,虽然以沈家为分割两两交好,不过因着有同龄人的缘故,在各大聚会上还是会和这两家的继承人有一定的交流。没有太亲密的关系,但点头之交还是有的。
非要追究起来,他对程楚两家的了解还比一直游离于五大家族之外、乱成一锅粥的沈家还是深刻不少的。
可他还真不知道楚牧对待感情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林诉野懊恼地皱了皱眉,早知道和楚家多搭几次线了。
林诉君背脊泄了力靠在床头,不动声色摸出枕下放着的手机,敛眉低头发消息。他点进和程叙池的聊天框,雪白的指尖翻飞:晚上过来一趟,小池。
那边回信息很快,毫不犹豫应了声好,还发了个和他本人完全不相匹配的小狗点头表情包。
林诉君盖下手机,对着明显被这个消息冲击到的江为止招招手:“小止,来。”
江为止乖乖走到他面前弯下腰。
冰凉的掌心覆上柔软的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走错路了也有我们给你兜底。”
“没有人能威胁到你。”
*
江为止被周观棋他们拉着吃了晚餐,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年末的温度很低,谁都不乐意出门,巷子僻静无声,平时爱凑在一块聊天的老头老太太也不见了踪影,只余脚步声回荡。
行至尽头,楚牧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你回来啦?”
江为止心情很复杂,盯着他的脸好半天没出声。
楚牧一愣,走到他身边摘下自己的围巾缠在他的脖颈上:“怎么了?”
沾着体温的围巾很暖,江为止半张下巴都埋了进去,暖意顿时席卷全身。他声音闷闷的:“楚牧,你家里这么有钱,为什么会看上我这种人?”
“我们应该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楚牧心头咯噔一声响,没由来地感到心慌。他不知这点慌乱是源自担心被拒绝还是担心……自己的初始的目的被暴露,结结巴巴道:“谁告诉你的?”
黑白分明的眼眸在夜晚依旧明亮,江为止道:“所以是真的吗?”
“……是。”他补充道,“一直没告诉你,但是我的喜欢是真的。”
“公交车和夜色都是因为你?”
楚牧低头:“……是。”
饶是早有猜想,被证实江为止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为什么没告诉我?”
楚牧说:“想让你过的好一点,又担心你不肯接受。”
他鼻子被冻得通红,瞧上去有几分可怜:“别因为这个拒绝我。”
江为止埋下头没理他,大半张脸都藏进了围巾,只能看见小小的发旋。其实在知道这件事之前,他是真的准备答应楚牧的追求,但是……
他现在不太确定了。
若是楚牧家境真的如此优渥,那他并不想把千娇百宠的小少爷拉进泥潭。
“楚牧,我们……”
他话没说完,少年高大的身影就猛地压了下来:“不要拒绝我。”
江为止没挣,叹了口气:“但是我们不合适,和我在一起,你只会痛苦。”
楚牧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急得开始胡编乱造:“没有!虽然我家有钱,但是我过得一点也不幸福!我家里有五个孩子,我并不受宠,他们不爱我。”
“能给我的只有钱。”
这话一说出来,楚牧气得想抽自己的嘴。他又不是不知道江为止差的就是钱,还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种话。
他急得鼻尖冒汗,手臂越收越紧:“你……你别觉得我是在炫耀,在这种家庭我是真的有过痛苦,虽然和别人的痛苦比起来不值一提,但我……”
正当他绞尽脑汁编撰虚假的过往时,一阵轻柔的力道抚上了他的背脊。
江为止清冽的话音就在他耳边,徐徐掠过耳廓:“我没觉得你在炫耀。”
“痛苦是不可以被比较的。”
江家在巷子里是出了名的惨,很多年前隔壁住了个寡妇,后来她因为承受不住孤单自。杀了。街坊邻居都在说她承受能力差,说看江家的小孩苦成什么样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江为止从来不这么觉得,他并不觉得自己很顽强,也不觉得别人脆弱。
每个人的生活经历不同,承受能力也不一样。例如小孩觉得上学忘记戴红领巾是天大的事,急得在教室哭,回去和大人提起,大人觉得这根本不算事。可江为止始终认为,痛苦是不可以被比较的,只要给人带来真切的难过伤痛,无论大事小事,那都是痛苦。
闻言,楚牧背脊一僵,缓缓仰起了脸。
江为止神色难得柔和,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不要总想着自己所经历的伤痛和别人比起来不值一提。”
“别人的痛苦是痛苦,你是痛苦也是痛苦。”
他一只手轻轻抚过楚牧的脸,另一只手拽下围巾和他一人一半:“楚牧。”
楚牧被他宛如冰川融化的眼神看得心神巨颤:“嗯?”
“我们在一起吧。”江为止说。
“我给你缺失的幸福。 ”
第126章
程叙池套着身黑色的毛呢大衣, 脚踩一双靴子,衬得肩宽腿长。学生气被削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豪门继承人应有的浓烈矜贵感。
“君哥。”
临近手术关键节点, 林诉君状态说不上好, 插着鼻氧管, 几乎要融进雪白的病床上。他听见动静, 从被褥里探出一只手来。程叙池立马躬下身牵住他的手, 轻抬他的腰把人拖了起来。
他脖颈软绵绵地一歪, 靠在了宽阔的肩头。
程叙池呼吸一紧,小心翼翼圈住了他的腰。
“抱歉啊。”林诉君声音很轻,呼出的气流扑过少年的耳廓,“这么晚还把你找来。”
“为什么要抱歉。”程叙池说,“我愿意。”
他别过头不去看林诉君的眼睛, 寡淡薄情的面容缀上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喉结滚动:“倒不如说, 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林诉君埋在他肩窝笑了笑,震的人心口发麻。他主动扣住搭在被子上的手,十指紧握:“等你二十二岁,我的病情也应该稳定下来了。”
“那时候, 我们就结婚。”
林程两家的婚约商榷了三年有余, 作为打破多年来家族壁垒的第一步,两家人都很看重这次联姻。
豪门子弟自由恋爱的机会几乎为零, 一个大家族起码得有一个人为家族牺牲婚姻。林家情况特殊, 作为长子的林诉君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只得由次子林诉野去担家族的继承责任。
面对这种局面,向来疼爱弟弟的林诉君自然再不愿意让林诉野为林家牺牲一丝一毫,初闻联姻之际, 他便主动接下了这个责任。他担心弟弟自责,直到现在也没告诉林诉野这件事。
程家有三位继承人,当初联姻人选挑了很久也没挑出来,最后是林诉君自己选的,选中了程家行二的程叙池。
虽说直到目前为止,两家的表面上的态度都是先让两个孩子相处着,若是没问题便在程叙池二十二岁结婚。但当事人心里头都清楚的很,先相处只是好听的说法,他们两个的命运早就紧紧绑在了一起。
不过幸运的是,这三年两人相处的还算不错,不至于叫这桩利益联姻染上悲剧的色彩。尤其是程叙池,对林诉君的喜欢几乎是要冒出来了。
“……好。”程叙池神色晃荡,五指收紧摩挲他的无名指指根,低声道:“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这么迫不及待啊,小池。”
他的声音带着飘渺的笑,眸光盈盈如春水,宛如小钩子勾人心弦。
程叙池被他一声小池喊得胸腔发软,漠然无情又嘴毒的大少爷完全丢盔弃甲,偏头和他额头相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喜欢你。”
“当然迫不及待。”
他身子又矮下一寸,想亲怀里的人,却被泛着凉意的指尖抵住了唇。林诉君看着他:“很喜欢?”
“嗯。”
“那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林诉君冷不丁地开口问。
程叙池没想到他忽然问这个,敛眉思索了一会,摇摇头。
“那我有点事想问你。”
程叙池正襟危坐:“你问。”
林诉君支起身子来和他对视:“小池,你和楚家的五少爷,是不是好朋友?”
“……”
程叙池心脏一蜷,头皮隐隐发麻:“是。”
“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来之前刚收到楚大少抱得美人归的消息的程少爷硬着头皮点点头。
“是不是叫江为止。”
程叙池心口蜷地更紧,紧到发疼。他已经知道林诉君叫他过来是因为什么了,而他显然是抱着答案问问题的,此刻否认也完全不可行了。
“……是。”
林诉君脸上没有浮现一分厉色,依旧平淡温和如恬静的湖面,却无端叫人紧张到手掌沁汗:“好,那最后一个问题。”
程叙池脊骨微颤。
温润的嗓音在空荡的病房回响:
“他是不是真心的。”
*
程楚两家多年交好,同时作为商业上最坚实的合作伙伴,每年十二月两家都会举办大型聚会,既是生意上的交谈亦是友谊的巩固。
这个大聚会两家叫的上名字的所有人都需要参加,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楚牧向江为止请了两天假就是因为这个聚会。
富丽堂皇的大厅人声鼎沸,楚牧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坐在角落沙发上喝酒,程叙池端着香槟坐到他身边:“今年首位发言是你吧?”
“嗯。”
聚会开场前发言也是老传统了,两家代表轮流来。通常是族中声望最高的长辈作为代表,小辈能上场的机会很少。当然,如若真有小辈上场了,便说明他是未来最有可能继承家产的那个人。
程叙池举杯:“楚爷爷和楚叔叔还真是疼你。”
“你的姐姐们能力都不错吧?怎么选中你这不着调的人了。”
楚牧勾起一个笑,懒洋洋地晃荡锃亮的皮鞋,随意和他碰杯:“谢谢夸奖。”
他仰头喝了口酒,得意道:“不只爷爷和我爸,我的姐姐们也疼我。”
“……”程叙池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毛病。”
楚牧习惯他这不饶人的模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摁开手机看了眼又放了回去。
“干什么呢?”
“他没回我消息。”
程叙池捏着高脚杯的手收紧:“你现在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要是还在玩别逼我打你。”
楚牧忽然卡壳似地僵住,没答他的话反问:“今天几号?”
“又怎么了?二十二号。”
楚牧脸色巨变,“啪”地放下手里的酒站起身:“和我爸说一声,我先走了。”
“不是?”程叙池一愣,“你又发什么疯?这么重要的时候你要走?”
“我有急事。”
程叙池冷冷道:“不去会被砍头吗?不会就老实待着。”
“最起码要被发言那一环过了再走。”
楚牧面色发沉,眸中又是烦躁又凝出寒气。他抬腕看表,指针已经走向十点了:“来不及了,我现在就要走。”
他抓起手机转身就走,程叙池叫住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生日。”
楚牧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扒开挡路的人群,毫不犹豫走出了宴会厅,果断抛下了别人可望不可及的珍贵机会。
程叙池眼眸轻眯,若有所思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
楚总很疼爱这个小儿子不假,但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撂挑子走人还一句解释都不留难免让他面子挂不住,一口气憋得脸色发黑,瞧着结束后楚大少少不了一顿骂。
程叙池本想着打个电话过去和他通气,结果一连打了三个都没人接,他也就没管了,毕竟好言难劝找死的鬼。
凌晨散场回家后他才接到了楚牧的回电:“叙池,帮我找几个精神科的专家。”
程家和楚家专攻的领域不一样,程家主攻产业是医疗。
他盯着一头湿发随口问:“怎么?终于发现自己确实有病?”
“不。”顺着电流传来的电话失了真,但依旧难掩话里的焦躁和几分……难辨情绪的沙哑,“他奶奶精神错乱的厉害,已经……认不出他了。”
程叙池擦拭头发的手臂顿了顿。
话筒里一时只余呼啸的风声,搁了好久,楚牧声音才再次传了过来。
一句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的:
“他的眼泪好烫。”
程叙池眼皮缓慢眨动,瞳孔重新聚焦在林诉君苍白的脸上。眼下这个节骨眼他实在不愿让这个人操心,况且……依他所见,楚牧也并非完全没动真心。
再不济楚牧下次犯浑他一拳揍死他。
“他……”
“对江为止很好,不想让他晕车包了很久的公交车,夜色那边也打过招呼。”他道,“给他奶奶献过血,逃了程楚聚会去给他过生,还让我帮忙请了医生。”
林诉君轻点手背的指尖微顿。
江为止家里的情况他知道一些,虽说从没在本人面前提起过,但他们三个没少在背地帮他。尤其是前两天的事,知情的第一时间他就去请医生了,但被告知已经有人提前打点了。
他本以为是观棋的周家帮了忙,原来竟然是楚牧动了手。
林诉君收敛心绪:“所以,是真心的是吗?”
程叙池隐在袖中的手背青筋蔓延,他动了动唇:
“是。”
“好。”林诉君眉眼一弯,俯身靠近补上了那个吻,“我不了解楚少爷,但……”
“小池,我相信你。”
程叙池拼命建成的、岌岌可危的心理高墙险些被这句话击了个粉碎。
*
有了正牌男友的身份楚牧行事大胆了不少,也更粘人了些,江为止在病房外陪护他也要跟着。
“你周末没有别的事情干吗?”
楚牧坐在他身边圈住他的腰,嘴唇擦过小巧精致的耳垂:“想陪你。”他唇上一凉,低头看见了荧蓝色的光,“你戴我送的耳钉了?”
“嗯。”江为止抬指摸了摸耳朵上的尖锐异物,他准备放弃折磨这几个创口了。想好好养着,让它们变成单纯的装饰物,而不再是以疼痛来作为自己还活着的作证。
平心而论,那般闪烁的钻不贴合清冷漠然的长相。但江为止生得好看,那些钻在他身上不但不显得不伦不类,反倒将他切割,添上了点别样的感觉,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几分清绝的魅意,格外勾人心魄。
楚牧有些手痒,捻着雪白的耳垂揉了揉:“很好看。”
“以后给你送别的款式。”他想着江为止要是戴耳链也好看,细细一条晃荡不知道多抓人眼球。
他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片,那个上锁的相册已经存了小几百张照片了。起初江为止没发现,知道后试图反抗,楚大少就卖可怜,说看不见他就想得心脏疼。他万般无奈,反正从小到大也没人记录过他,就半推半就由着人去了。
“为什么要打五个耳洞,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江为止说:“没,而且也不止五个。”
楚牧捧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瞧见第六个在哪:“我怎么没看见了?”
“……在这。”
江为止眼中映着细碎的廊灯,纤长的睫羽下垂如蝴蝶双翼颤抖。他嘴唇微张,探出一小截粉色的舌尖,嵌在软肉上的球形物泛着两三点亮光。
楚牧瞳孔一缩,呼吸也开始发烫,顶着这么一张冷冽的脸做出这样的动作,真是,真是……太色。气了点。
“你……”
江为止感受到贴在面颊的上掌心如火燎过滚烫,轻轻歪了歪头:“怎么了?”
“我可以亲你吗?”楚牧说。
黑黝黝的眼眸瞪大,像是受惊的猫,江为止往后缩了缩。
楚牧骨节分明的大手下滑攥住他的腰,也断去了他后躲的空间。他声音如被粗砂打磨过般低哑,还带着细细的喘音:“可以吗?宝贝。”
江为止被他叫的发热腰软,颤颤巍巍阖上眼:“……你来吧。”
他们两个都没有类似的经验,楚牧一腔欲。念无从发泄,却也只会遵循本能贴住柔软的唇,用自己的嘴唇轻轻蹭。
窝在医院僻静无人小角落的两个少年如出一辙的耳朵血红,两颗心脏的跳动声在骤然缩短的距离交织。
好软。
楚牧轻咬他的下唇,想起了江为止之前给他送的红豆糯米糍。唇下的触感像是咬破糯米皮时溢出的内馅,温热绵密得让人心慌。
江为止猝不及防被他咬开了唇,随后是更为亲密的掠夺、交缠。楚牧勾住他的舌尖,蹭过嵌着的钉子,激起一阵迅猛的电流。
“唔……”
和他的无师自通不同,江为止被亲的无法招架,眼神迷离,搭在他后背的五指蜷缩又收紧,指关节都透出水红。
楚牧虚虚拖住他的后颈松开唇,给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可他得了甜头,食髓知味,没等江为止气喘匀就又覆了上去。
等到这一吻真正结束的时候,江为止双眼都已经无法聚焦,盛了一汪湖水似潋滟。雪花覆盖的冰川融了彻底,尖锐的冰棱化做一团绵软的水,只能无力趴在人怀里喘气。
实在太漂亮了,楚牧脑袋被勾成浆糊,下意识掏出手机拍了照。怀里的人摄人心魂的一帧被永久定格,他本来想设为壁纸,又担心太明目张胆被别人看了去,只得作罢,退了一步把照片当成小组件,打开手机一滑就能看见。
“宝贝,为止宝贝。”
“嗯?”江为止迷迷糊糊攀上他的肩头。
楚牧心头软得不成样子,抱住他脱口而出:“我好喜欢你。”
江为止圈住他脖颈的胳膊收紧,良久出声道:“我也喜欢你。”
他想了想,又说:“会一直喜欢你。”他想补全楚牧家人没给他的爱、以及缺失的幸福,“你不用再痛苦了。”
楚牧松懈的心弦倏然绷紧,他嘴唇蠕动:
“我也会一直喜欢你。”
第127章
跨年这天云市落了雪, 飘零的白点徐徐坠落,瞬间点燃了学生躁动的情绪,将讲台上说着元旦假期注意事宜的班主任抛之脑后。
底下坐着一堆富家子弟, 班主任也不好拍桌管发火, 自顾自说:“元旦假期来后就是期末考试, 大家不要松懈……”
江为止没对窗外的雪起多大兴趣, 埋着头收拾东西。这种假期对他来说就是加班日, 夜色生意平时就好, 撞上节日更是火爆非常,从来没有法定节假日一说。
把桌洞的手机往包里塞的时候屏幕亮起一瞬,楚牧的脸突兀地浮现在屏幕上。那是楚大少擅自给他换的壁纸,昨天被周少爷看见还好一阵呲牙咧嘴。
主管在工作群发了消息,说今天歇业, 不用去上班了,工资按底薪照发, 引得群里的人纷纷出来放小礼花欢呼。
江为止一愣,没想明白资本家为何突然转性,楚牧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楚牧:【今天接你下班一起跨年好不好?】
楚牧:【小狗探头/jpg.】
江为止嘴角轻勾,打字道:【不用了。】
那边发了个可怜兮兮地大哭表情包。
江为止学他给他发了摸摸小狗头:【今天不上班, 你可以现在就来找我。】
楚牧:【真的吗?!!我马上来!接你放学!】
江为止:【好, 我等你。】
纵观全程的程叙池发出一声轻蔑地笑:“真能装。”
“在跨年夜包下夜色不便宜吧?”
楚牧心情愉悦地摁灭手机,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管得着吗你?”他把包往肩上一甩, 背影十分潇洒, “我去约会了。”
“程二少一个人去做孤家寡人吧。”
“毛病。”
程叙池看着楚牧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面色一点点沉了下来。他抄了小路先楚牧一步上了车,黑黝黝的眸中如寒冰凝结,低声吩咐:“跟着楚家的车。”
他已经在林诉君面前放了话, 如果楚牧这个臭傻逼再认不清自己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的事实、干些蠢事的话,他就撞死他。程叙池平静地想。
楚牧到南恩的时候下课铃刚拉响,江为止三人结伴出来,周观棋照例犯懒挂在他肩头:“小止,虽然你抛弃了我,但我还是祝你玩得开心哦。”
眉毛下撇着,嘴唇微撅,瞧着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深知这人戏精本色江为止还是被这副小模样看得愧疚心软:“下周回学校我给你做奶油松饼好不好?”
周观棋捏捏他的手:“那说好了哦。”
林诉野无奈叹气:“你别被他给他骗了,他就是故意的。”
“没关系。”江为止眼弧轻弯,泄露一丝很浅的笑意,又屈指蹭蹭林诉野的脸,“给你带舒芙蕾还是焦糖布丁?阿野?”
“……焦糖布丁。”林诉野别过头,闷闷道。
“好。”
一众红色校服中竖起一身深蓝,雪下得大了些白花花的迷人眼,江为止还是精准捕捉到那抹身影,神色又柔和了些:“他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周观棋脸色说变就变,刚刚还笑着转眼就成了依依不舍的小可怜样:“走吧,我一个人也能活。”
江为止:……
“走吧。”林诉野圈住周少爷的肩捂住他的嘴,“他胡说的,玩得开心,小为止。”
“周一见。”
“周一见。”
*
“冷吗?”楚牧大大方方牵住江为止的手塞进口袋,单手取下围巾圈住他修长白皙的颈,“手好凉。”
江为止巴掌大的小脸窝在围巾里,眨巴眨巴眼像只探头探脑的兔子:“还好,不冷。”
他把泛着凉意的手握紧了些,牵着人往外走,装作不经意开口:“刚刚那是你的朋友?”
“嗯。”
楚牧低头踢了脚雪,声音涩了吧唧的:“你们关系很好?”
江为止点头:“嗯,我很喜欢他们。”
“哦。”楚牧心口蓄气一团热气,在胸口胡乱冲撞,忍了忍,没忍住问道:“多喜欢?”
江为止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偏头看他:“你不高兴?”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楚牧停下脚步,隔着飞扬的雪花看向他的脸。那一抹白落在发梢,面颊,围巾,很快就融成了雪水,浸入肌肤给人染上了水红。
江为止的睫毛很长,但是是直睫,没有弯曲的弧度,盛不住雪。落在睫上的雪轻轻一眨就飘落在眼睑,将一双眼睛浸得湿漉漉的。
“所以是吃醋了吗?”
他俯身靠近。
楚牧呼吸一顿,下意识拦住他的腰。
鬼使神差的,他点点头:“……嗯。”
江为止冷冽的眉眼轻皱,思索良久,环住他的脖颈仰头贴上微凉的唇:“这样会好一点吗?”
“还是……”
他未尽的话音被吞噬殆尽,融在炙热的吻里。朦胧的雾气从交缠的唇舌溢出弥散,在这寒冬飘雪里把两位少年的面颊熏得通红。
江为止眼睫湿了个彻底,不知是因为雪水还是被吻出了生理泪水。楚牧松开咬得红肿的唇,怜惜地贴上湿润的眼,把沁出的泪吻了个干净。
“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带你去看好不好?”
“什么礼物?”
楚牧笑笑:“带你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带着江为止去了云之塔,那是云市的地标性建筑,高耸入云,能俯瞰整座城市。
巨大的落地窗倒映着一片白,灯光雪色交辉相映,在玻璃上留下迷幻的灯影。江为止没从这个角度见过这座城,埋头看得很认真,楚牧便从身后圈住他的腰,贴在他耳边轻啄。
“宝贝,新年快乐。”
“新年……”
江为止话没说完,空中便炸开了绚烂的烟花。一团未散,另一团又亮起。火星拖着尾迹下坠,万千火星如碎钻倾泄,在玻璃上拖曳出细长的光痕。
爆鸣声被厚实的玻璃滤去大半,视觉却愈发鲜明,朱红色的光团炸裂盛漫天飞花,火光在夜幕上肆意勾画,每一次绽放都将窗外的世界照得如同白昼。
云之塔人流量大,正值跨年夜,挤在这一块人呈倍速增长。熙熙攘攘的人群被盛大的烟火秀震惊地张大嘴巴感叹,一时喧嚣更甚,几乎要掀翻了街道。
“喜欢吗?”
江为止还没缓过神,迷茫开口:“给我的?”
楚牧埋在他颈窝闷笑几声,笑得人耳朵酥麻:“对,独属于小江同学的新年礼物。”
“看见烟花,你新的一年一定会幸福的。”
江为止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盛大的烟火,在小巷子跨年的时候那儿不放烟火,小孩子买几根仙女棒晃荡两下就算是跨年了。
但仙女棒他也没玩过。
现在却有人在繁华的市中心为他一个人放了场绚丽烟花。
“……谢谢你。”江为止咬着唇,声音发颤,“谢谢你楚牧。”
楚牧小心翼翼捧住他的脸,轻声道:“怎么还哭了。”
眼皮一抖晶莹的泪就砸向地板,江为止表情平静,泪眼却掉得凶,像扯断的珍珠项链滚落一地:“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过……”
冰冷的泪浸入指缝,楚牧摸了一手凉意却无端觉得掌心被什么烫到似的:“别哭了好不好?”
“你要是喜欢,我每年都给你放。”
他把人搂在怀里,轻声哄:“不哭了宝贝,以后每年都会有。”
江为止紧紧拽住他的衣角,指尖发青:“我……也有给你准备礼物。”他吸了吸鼻子仰头看,“但是需要点时间我还没做好,你等等。”
“好,我等着。”
楚牧哄好人带着他吃了顿饭,吃饭的地儿离医院不远,两人便当作饭后散步走过去。
程叙池窝在车里看得直打瞌睡,他从前怎么没发现楚牧这么骚呢?骚操作一套一套的,竟然还怪有用。
“二少爷。”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还要继续跟吗?”
虽然他不知道大半夜不回家不出去玩偷看人家谈恋爱到底有什么意思。
程叙池冷着一张脸:“继续。”声音浅淡,“这件事不许对外提起一个字。”
“是。”
正当程少爷撑着脑袋百无聊赖时,余光瞥见了个熟悉的人。
付唯也没想到在这儿能碰见楚牧,本来他今天准备去夜色喝酒,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夜色竟然歇业了,他只能求次跑到这块玩。算来他也有大半个月没碰见楚少爷了,正想上前打招呼刷存在感,瞳孔轻缩脚步猛地止住。
他对江为止的背影很熟悉,在夜色看过很多回,故而只一眼他就辨别出了楚牧身边的人是谁。眼神往下一瞥,发现他两人还牵着手!
付唯一震,楚大少竟然真的把人追到了!他心里又惊又恼,这么轻易那当时凭什么毫不犹豫拒绝他的包。养?
被林诉野打的那次并不是他和江为止的第一次见面,他是夜色的常客,江为止刚来上班的时候他就看上了他,只不过提了几次包。养都不了了之。他恼的要命,才在那天喝醉后直接上手。
付唯看着两人的背影,下意识抬脚跟上,一辆黑色宾利横插进来挡住了他的路。
他本来就烦,音量也没控制住:“谁啊?开车没长眼睛吗?”
车窗缓缓降下,程叙池漠然的脸赫然出现在视线里。
付唯倏地偃旗息鼓,点头哈腰:“程少。”
程叙池分了个眼角给他:“你刚刚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去给楚少打个招呼。”
程叙池眼底划过一丝不耐烦,指尖轻敲车窗:“你没长眼?是你该上去的场合么?”
付唯掌心轻蹭裤边:“是是是……是我不会看眼色。”
“那还不快滚。” 程叙池现在看见他就烦,要不是他哪来这么多破事。
“马上走马上走。”
“等等,滚回来。”程叙池捏了捏山根,烦躁道:“你以后不许出现在江为止面前。”
“不许以轻佻的态度看他,不许有优越感高高在上,不许说不该说的话。”
“把他完全当楚牧的男朋友看待,乃至未来楚家的另一个主人看待,听懂了吗?”
“啊……”付唯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结结巴巴道:“可楚少不是说只是……”
“闭嘴。”
程叙池眼底划过犀利的光:“不许提那句话。”
“管好你的嘴。”
“明白了?”
付唯仍处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明…明白了。”
程叙池随意晃了下手指让他滚蛋,仰头示意司机关窗开车。
*
楚家向来有元旦聚餐的习惯,楚牧送江为止去医院后没多呆,江为止也没留他,约了节后再见。
天气转寒,奶奶的身体状况下滑了些。江为止看得忧心,又不敢随意进去照顾,生怕自己的脸刺激到老人家。
他透过窗确认小老太太没什么突发状况,靠着冰冷的铁质座椅坐下,翻出包里的纸笔埋头写写画画。
绘图纸上画着大几十张速写模特,每张都是同一位男生,穿着不一样的衣服。
他在给楚牧设计衣服。
母亲带他去商场买衣服那天他心里就埋下了一颗小种子,得了空就跑去书店看服装设计相关的书,还会自己打手稿,画过的稿子已经堆了高高一摞。恰好爷爷奶奶都是裁缝,这么些年多多少少还是攒下了些经验。
不过他想给楚牧最好的,画了几十版都没敲定。今天和他出去跨年,倒是给了江为止不少灵感,笔尖簌簌划过纸张,纸上的人物很快成型。
一张手稿磨了几个小时,江为止抬头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他把东西收好,蜷在长椅上准备睡一觉。
他觉很浅,病房里水杯坠落的声音瞬间让他从睡梦抽离。他摁开病房的灯冲了进去,跑到奶奶床边才想起自己忘记戴口罩了,慌慌张张捂住了自己的脸。
“奶奶,你怎么了?”
病床上的老人干枯的手皱纹横生,她手臂抖如筛糠,拉下江为止挡脸的胳膊:“……小止?”
江为止身体僵住,膝盖脱力般跪倒在地:“奶奶?”
老太太坐起身紧紧搂住少年的脑袋,干燥的手抚摸他的面颊:“小止……对不起……小止。”
她咽呜出声,无助的像个孩童:“奶奶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很疼?对不起,对不起……”
“说好给你过生日的,奶奶什么都没做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看见疼爱的外孙看见自己的第一反应是挡住脸,小老太太的心都碎了。
江为止眼中含泪,嘴角却挂着笑:“没关系奶奶。”
“我一点都不疼。”
老人低头看他,声音哽咽嘶哑,泪水糊了一脸:“傻孩子,你怎么……怎么就不躲呢?”
“我怎么会躲我的奶奶呢?”
江为止起身和她额头相抵,声音温和:“奶奶是最爱我的,不是吗?”
“而且,奶奶从来没有想伤害我。”
小老太太心脏疼地一缩一缩,语无伦次:“小止,你,你要记得,奶奶无论什么时候都爱你。”
“要是奶奶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也一定要记得这一点好不好?不要难过…奶奶只是……只是病了,并不是不喜欢你了。”
她哭得嗓音沙哑,要是连她也不爱自己的孙子了,那……他的小止该怎么办呢?
小止只有她一个人了。
“好。”江为止抬手擦去她的泪,“我永远记得。”
新年的第一天,奶奶想起了他。
也许真的如楚牧所说,他看见了烟花,新的一年真的会幸福。
江为止想。
*
期末考试后迎来了寒假,江为止一整个假期都在会医院度过。因为林诉君手术推迟林诉野他们在这个假期也经常往医院跑,每次来后都会下来看看江奶奶。
老太太精神恍惚,只偶尔能清醒,大部分时候依旧把江为止看成了江雨震,能得到那偶尔的清醒江为止也很满足。毕竟即使奶奶在恍惚的时候还是记得他,会拉着林诉野和周观棋的手说自己的孙子和他们一样大。
林诉野就说他们是江为止的好朋友,老太太听后笑得见眼不见眼:“朋友好啊,朋友好。”她絮絮叨叨,“多带我们家小止一起玩呀,这样他就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啦。”
楚牧往医院跑的也频繁,他每次来都会给江为止带东西。有时候是一串裹满糖浆的糖葫芦,有时候是刚出锅的糖炒栗子,还有时候是一捧花。
江为止在奶奶清醒的时候把楚牧介绍给了她认识,声音低却很坚定:“奶奶,这是我的……男朋友。”
小老太太没说好也没说不许,只是盯着楚牧看了很久很久,像是要把这个人的模样刻进脑海深处似的。
小老太太精神状态不稳定,江为止有经验了也能分辨出她何时清醒,不过他也不是精准的机器,也会后分辨失误的时候。
被打一巴掌都是小事,江为止更担心奶奶因为他受刺激。
“睡下了吗?”江为止拿着冰块敷脸,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嗯。”楚牧眉头拧成川字,接过冰袋帮他敷,“疼吗?”
江为止摇摇头。
“都流血了还说不疼,以后还是我陪着你吧。”
“没关系。”江为止扯出一个笑,被痛地倒吸一口凉气,“她是我的奶奶,我不想躲她。”
其实江为止觉得自己这个寒假很幸福,每天都能和要好的朋友、喜欢的人在一起,君哥手术很顺利,奶奶偶尔能记得他。
在这种平淡的幸福前,那一点微小的痛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直到——
“快!”
“0509的病人割。腕了!”
尖锐的声音裹挟着慌乱的脚步声轻而易举打碎幸福的表层,露出鲜血淋漓的内里。
第128章
仓皇的脚步声搅动廊道的空气, 掀起一阵猛烈的气流吹乱江为止的额发。他整个人如同被倾倒而来的巨石砸断了脊梁,拖动着蹒跚的步伐走向奶奶的病房,0509。
血。
刺目的鲜红似被打翻的红墨汁浸透了纯白的地板、被褥, 江为止脑袋发晕, 眼前的一幕幕被搅成扭曲的画面深深刺入他的脑海。他从前不知道, 一个人身上竟然能流出这么多血, 滴答滴答把病房到抢救室的长廊都染上血红。
怎么会呢?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为什么会这样呢?
江为止如同被抽去全身的精气神摇摇欲坠, 瘦长的身影被廊灯拉成长长一条。薄薄一片都不用碰, 风一吹就会碎了彻底。
奶奶不是丧于病痛,她是自己想离开这个世界,想离开他身边。
这个认知让他全身都在发冷,寒意无孔不入,激起针扎般的疼痛。
妈妈是因为呆在他身边不幸福离开, 阿黄的离开是因为他没保护它,那奶奶呢?奶奶又是因为什么?
是不是这段时间里, 他以为的、所有的平淡的幸福,于奶奶而言都是痛苦?
还是说他即痛苦本身。
让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想远离。
“啪嗒——”透色的泪滴夺眶而出,江为止身体里那根拉到极致的弦终于断裂了。他软下膝盖埋在臂弯咽呜,很轻很轻, 如同幼兽的哀鸣。
他如坠冰窖, 寒冰彻骨,迫切的需要一抹暖光照拂。江为止艰难地屈伸僵硬的手指, 打开揣在兜里的手机, 摁开的瞬间却被一层淡淡光晕照亮脸颊, 楚牧的脸倒映在瞳孔里。
他吞了吞口水,挨过尖锐的刺痛感,雪白的指尖颤颤巍巍悬在置顶联系人的拨号, 却迟迟没有摁下。
“为什么不拨?”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男声响起。
江为止猛地回头,壁纸上的男生正半蹲在身后,眉眼微皱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
楚牧声音很轻,像是被惊扰到了谁:“出事了为什么不找我呢?”
江为止鼻尖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开了闸,他猛地扑进少年怀里,埋进温热的颈窝战栗:“楚牧……奶奶她,她……”
“我知道,我知道。”少年宽大是手掌抚上他的后颈,慢慢揉捏,“我来晚了。”
“我……我……”
许是被他的语气中的温柔蛊惑到了,江为止如同终于找到栖息地的飞鸟拼命往他怀里钻,恨不得将自己嵌进他的身体来逃避发生的一切。
哽咽着:“我……做了什么错事吗?”
楚牧被这一句插穿了心脏,他拖住细瘦的腰小心翼翼把人抱起来:“没有这回事。”
“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五脏六腑都被酸水浸了般,楚牧眼眶发涩收紧胳膊,干燥的嘴唇贴住他的耳廓,低声道:“奶奶是最爱你的。”
“可是她……”
“是因为爱,她才选择放手。”楚牧一手揉他的后颈,一手抚他的背脊,嘴唇也爱怜地轻啄他的耳朵,使出浑身解数抚慰他,“奶奶不忍心再伤害你了。”
“小止宝贝,她是不愿意让你因为她受伤了。”
江为止一愣。
楚牧继续说:“她选择离开一定不是因为痛苦,她是怀揣着对你的爱做出这个选择的。”
“不要自责。”
江为止微微抬起脸,薄薄的眼皮哭得几欲滴血,眸心漾开的水光让人瞧一眼便觉得心神碎裂:“真的吗?”
“真的。”楚牧弯腰吻去他的泪。
“……但是我想要她陪在我身边。”
手术室的灯光熄灭了,推出来的小老太太仍旧扣着吸氧罩,并不是令人森然绝望的白布。
“情况很危险。”医生一脸疲惫,“马上送进icu,家属只能等探视时间了。”
江为止还是麻的,脑中的神经像是僵死了般,还是楚牧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
“看,你的愿望实现了。小止。”
“以后都会这样的,你想要的都会得到。”
*
林诉野和周观棋知道这件事后轮番上阵安慰他,连林诉君都强撑着术后的残破身子下了楼。江为止身边有朋友有爱人,加之苦得太久本身心性就坚韧,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毕竟只要奶奶还活着,于他而言就是希望。
不过在icu住着是一笔巨额的花销,光靠他手里的钱肯定不够。身边的四个人几乎是争抢着给他出钱,但江为止不愿意白拿他们的钱,依旧选择去夜色打工。一来是好快快还上他们的钱,二来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好教他不至于胡思乱想。
假期酒吧人很多,找他点酒的人依旧络绎不绝,江为止忙得脚不沾地,薪水也呈倍速增长。老实说,他其实还蛮喜欢这种忙碌的感觉,他忙一点就能更早补上那个偌大的缺口。
元宵节,夜色生意爆满,二楼的包厢都被订了满当,一分钟的空位都没留。主管没让他再管一楼的生意,只管包厢的客人就好。
逼近凌晨的时候楚牧来接他了,自打楚大少身份暴露他也不装了,不再蹲在大门口等人,而是大摇大摆跟着小男朋友上楼。他第一次见到江为止便是在酒吧,可不知怎么回事,他眼下看着穿着一身工作服穿梭在各大包厢的人,怎么看怎么不爽。
他总觉得找江为止点酒的人都是居心叵测,不然这么多服务生不找,为什么非得找他楚大少的男朋友?楚牧好几次想让他辞了自己帮他找个新工作,担心江为止不高兴一直没开口,毕竟这人是多受了别人一分恩惠就一定要还十分回去的性子。
“还有多久啊?”楚牧把下巴搁在江为止的肩窝,胳膊虚虚揽住黑马甲包裹下盈盈一握的腰肢,“不是到你下班的点了吗?我想带你去吃汤圆。”
“还有一个包厢。”江为止揉了把的脑袋,哄道:“快放开我。”
“你要是无聊,可以去找阿野和观棋,他们今天也来接我了。”他看了眼时间,“估计已经到了,在楼下等着。”
“他们接你干什么?”
“也是吃汤圆。”
楚牧嘀咕两句:“我才不去找他们。”
这个假期在医院楚牧和林诉野他们打过不少照面,关系却一直不冷不热的,大概是对象和好友这两个身份向来不相容。
“好了,那就乖乖等着。”江为止扯了把还想说什么的楚大少,“我送完最后一个包厢马上来。”
他抬脚进去关上门,包厢里稀稀拉拉坐着五三位十八九岁的大少爷,个个都喝得醉醺醺的,酒瓶滚了一地,还有一大滩泼倒的酒水,混杂着卡牌糊作一团,不知道玩了什么。
“先生。”江为止弯下腰,腰腹间绷出一道好看的弧线,“您点的酒。”
为首的少年虚虚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精致的腰窝。他心神稍动,一伸胳膊就把人揽了过来。
江为止眉头一皱,迅速起身,用手里的托盘死死抵住他的胸口:“请放开我。”
“装什么?”他喝多了有点大舌头,“你们不就是赚这种钱的吗?要多少?”
“我不提供特殊服务。”
乍然听到熟悉的话,付唯猛地睁大眼:“是你?”
江为止和他拉开距离:“您认识我?”
“你装什么?让林诉野把我打了一顿你就忘记了?”
江为止这才把面前的人和过往的记忆对上号,淡淡道:“哦,是您啊。”
这无足轻重的态度倏地点燃了付唯心口的火苗,而少年眉眼间蓄出的淡淡嫌恶更是搅翻了他的神智,把程叙池的警告抛之脑后:
“被一点小恩小惠就搞到手的人在这装什么清高?”
江为止没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再和他周旋下去,冷冷开口:“酒送到了,您请慢用。”
“你给我站住!”付唯猛地起身,脚下一滑险些跪倒在地,他四处摸索,从口袋翻出一张卡,“这,能买两百只那样的耳钉!”
小小的卡片扔在江为止身上又弹到地面,砸出一声细微的响动。
“一顿饭钱就能换到的联系方式你还说不廉价?”
这句话一出,江为止被死死钉在原地。
他缓缓扭过头,嘴唇蠕动:“你说什么?”
“对,你应该还不知道。”付唯踩过一地肮脏的酒水上前,低笑着开口:“你是我介绍给楚少爷的。”
“不然你真以为一个大少爷能看上酒吧服务生?你,不过就是长了张好脸罢了。”说到这付唯还有些生气,虽然付家比不上那五个大家族,但在云市还是能叫得上名号的。从小到大他就没吃过什么亏,竟然在一个小小服务员身上栽了好几个跟头,还被人给打了!
“你在夜色吃香不就是因为脸吗?还搞不卖身那一套……”
他醉得不轻,嘴里嘟囔着什么已经听不清了,江为止也没工夫管他说什么了,一个大跨步上前紧紧拽住他的衣领,用力到指骨发白,话音紧绷:“你介绍给他的,是什么意思?”
付唯拍开他,一脸不爽:“这几个字很难理解吗?”他一字一顿,“你,不过是我介绍给楚少的一个小玩意,你恰好有几分姿色,而他又刚好想玩一玩——”
“现在,听懂了吗?”
“咔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口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缝隙,呼啦呼啦地只往里头灌风。江为止狠狠咬了口舌尖,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没关系,不能听信这个人的一面之词,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他把嘴里的钉子咬出血来,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你们说——我去追他,他会同意吗?】
含着戏谑笑意的少年音穿过电流声传来,江为止脸色一白,看向那个发出声音的手机。
他听得出来,那是楚牧的声音。
【你遇见真爱了?】
【怎么可能?】
【那你追他干什么?】
……
【我又不和他结婚,要我爸允许干什么?况且这不是正好吗,等腻了就说家里不同意直接甩了。】
江为止面颊血液尽失,漆黑的瞳仁轻轻颤抖着。他扣住托盘的手青筋蔓延,经脉一下一下鼓动,像是要冲破皮肉炸裂开来,连白皙的长颈都浮现出狰狞的弧度。
【不是想知道他在手里什么感觉么?】
【我追到了告诉你。】
付唯收了手机,扬起一个令人作呕的**:“你猜我现在知不知道你玩起来什么感觉?”
削瘦的少年背脊发寒,江为止不受控制的躬身,大脑嗡嗡作响,胃里一阵阵痉挛,恶心得他想吐。
“楚少很爱拍你的照片吧?你再猜猜——”他的声音拖长,像指尖扣过黑板让人不寒而栗,“我手机里现在有没有你的照片?”
江为止一静,喘到胸腔的气息裹挟的着漫天的酒气,熏得他双目赤红,眼球爬上密密麻麻的血丝。楚牧给他拍照时是怎么说来着……说看不见他的时候想得心脏疼。
所以,他以为的爱意的证明,自始至终是被玩弄的佐证。
江为止抖着手抚摸耳朵上的耳钻,他以为的真心,也只是随手送出去的小玩意,只值大少爷的一顿饭钱。
是和他一样不值钱廉价货色。
“不然你真以为备受家族宠爱的大少爷会爱上贫民窟的服务生?”付唯大笑出声,歪歪斜斜坐着的其他少爷也开始笑,“你演灰姑娘呢?”
“……备受宠爱?”原来,他连家世也是在欺骗,江为止麻木地想。
为什么呢?是想看他有多么可笑吗?
他在一阵哄堂大笑中仰起了头,感觉自己像舞台中央奋力表演的、廉价的、供人取笑的小丑。一群身居高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正坐在台下当观众,放肆嘲笑他给出的真心。
一声声包含讥讽的笑如淬了毒的刀捅入心脏,和儿时父母不止不休的争吵渐渐重叠,捅得他鲜血淋漓,再一次镌刻上永不愈合的创口。
他拖着两条发软的腿一点点往外挪,想退出这个令他悲痛绝望的“舞台”。付唯醉成一滩泥的躯体缓缓往前,江为止猛地拉开门,栽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楚牧刚准备推门而入的手拐了个弯,熟练圈住他的腰:“怎么去了这么久?”
“去吃汤圆?想吃什么味道的?”
江为止看着他的眼睛,神色一瞬间恍惚。
一个人怎么这么会装呢?
喊自己小止宝贝的人是他、给奶奶输血的是他、喊自己幸运星的是他、说自己愿望都会实现会幸福的是他、说每年都送自己一场烟花的是他、包车打点夜色的都是他……
说玩腻了就甩的也是他、说追到手告诉你滋味的还是他。
怎么这么会装呢?还是他蠢得可以,实在好骗。
抽丝剥茧地仔细想来,其实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江为止想。
楚牧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说真心,自己便信了他的真心;他说喜欢,自己便信了他的喜欢;他说过得不好,自己便真的想给他幸福。
何其可笑,他竟然想给一个备受宠爱、以玩弄他为目的的大少爷幸福。
“放开我。”江为止低低开口道。
楚牧错愕一瞬:“你怎么了?宝贝。”
“不要这么喊我。”
楚牧嘴角的笑意僵住,像被勾勒在画像上的诡异一笔。包厢的门还大开着,付唯摇摇晃晃从里面走出来,还指着江为止:“怎么跑了……我还,还没说完呢。”
“你……”他眼睛清明了一瞬,“楚少爷?”
付唯捕捉到那张戾气横生的脸,忽地想起程叙池说过的话,背脊泛起星星点点的寒意,不止酒醒了呼吸都停下了。
看见付唯的第一眼,楚牧就猜到发生什么事了,他抽出胳膊把手揣进兜里,紧捏拳头试图藏起战栗的手指。
江为止抬眸看他,眼睛如凝结的冰川:“楚牧,一直以来,你都在玩我?”他觉得自己挺贱的,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怀揣着一丝微缈的希望,试图……这个人嘴里听见真心。
只要……只要否认……或者承认,承认此时此刻他有真心……
那他可以当——
“你知道了啊。”
他抄着一嘴江为止从没听过的漠然腔调轻飘飘承认了这个事实,这个随心所欲、玩世不恭的语调和手机的语音重合起来。
江为止自嘲一笑:“好玩吗?”
酒吧灯光晃荡着,蓝紫色的光晕在江为止的脸上弥漫,迷离的色彩浸不透那层冷冽。让楚牧想起初见之时他往三楼看得那一眼,窝在胸口拳头大小的器官忽然刺痛起来。
莫名其妙的,他的掌心沁出细汗,曾经沾过江为止泪水的肩头开始烧,灼烧感以燎原之势席卷全身。
楚牧分辨不出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能囫囵地归结于自己失去了一个合心意的漂亮摆件。
他搜寻了很多精致小玩意放在家里,但大约是美丽的东西都易碎,很多东西稍不留意就会坏掉。十来岁出头的时候,他曾买到个十分精美的蝴蝶摆件。
价格令人膛目结舌,但小蝴蝶完全对得起那个价格。可那东西如真正的蝴蝶一样脆弱,没放多久蝶翼便断掉了。
他也是伤心过的,因为他都还没来得及把玩几日。不过这点伤心来得快去得快,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毕竟楚家家财万贯,一个摆件而已,没了就没了,再买就好。
楚牧不动声色地摁了摁隐隐作痛的心口,只是和那个蝴蝶摆件一样他还没玩够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包厢坐的人他都认识,他不可能痛哭流涕去寻求眼前这个人的原谅。
薄而锋利的嘴唇嗡动:
“好玩,可惜还没玩够。”
第129章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夜色的隔音向来做得好,隔绝了楼下一切的喧哗,把这一隅天地笼罩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江为止唇边还挂着一丝嘲讽的弧度, 他敛着眉垂下睫, 整个人宛如尘封的死物, 最后一点生机也被掠夺一空。
良久, 他沙哑道:“还想玩, 是吗?”
楚牧故作镇定地倚上墙, 双手随意插着兜:“如果你想的话,毕竟和我在一起对你没坏处不是吗?”
连他自己也发现那副玩世不恭的语气早变了调,又急又快,像是赌场上抛筹码的赌徒:“平心而论,和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你应该过得很开心?如果你愿意, 我们可以一切照旧。”
“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继续的话, 我可以给你更多更好的——”
“要你给吗?你个臭傻/逼!”
怒音裹挟着凌厉的拳风直冲门面,周观棋的身影快到化作一道残影,他紧紧拽住楚牧的衣领挥拳:“需要你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牙关咬得吱嘎作响,指关节也发出清脆的响:“混蛋东西!”
拳头砸向肉/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声, 楚牧眉头轻皱, 眼底浮上点不耐烦的寒光。他学过八九年拳击,这点纯发泄的打法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他反手禁锢住周观棋的胳膊反剪至身后, 冷冷道:“这是我和他的事。”
“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林诉野揽过周观棋的腰把他拉回身侧, 抬拳蓄力, “我真挺看不起你的,楚少爷。”
“别打他了,阿野。”
冰冷的手掌裹住林诉野的拳, 江为止出声,声音又哑又轻。
“为止!”周观棋满面怒色,厉声道:“直到现在你还要维护他?!”
“不是。”江为止微微仰起头,眼底蓄了满地碎星,白皙的脖颈绷出一道月弧,“你们的身份不适合动手。”
一字一顿道:“我自己来。”
他话音一落,两手死死拽住楚牧的衣领猛地将人推到在地,拳头毫不客气挥向他的下颌。
楚牧被这一击打偏了头,口腔浮现淡淡的铁锈味。弥散的眼瞳重新聚焦,跨在他身上的人并不是如同他所想的愤怒,而是一种几近漠然的平静。冷冽的黑瞳如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波澜。
江为止手指收紧,青紫色的经脉交错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仿佛一捻就要断裂开来,“你觉得我廉价,不值钱,是因为我一顿饭钱就被骗到手,像个傻子一样被你哄得团团转。”
“你口中不算什么的东西被我视若珍宝,你随口一言我信以为真。”
他藏在话里的尾音开始颤抖:“楚牧,可我没那么好追,你眼中的好追廉价,都……都是……”
“都是因为……”江为止苍白的嘴唇轻颤不止,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血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因为我以为你是真心的。”
他从始至终都是因为不想糟蹋楚牧的真心而允许他一进再进,直至彻底融入自己的生活。可到头来,楚牧根本没有那份所谓的真心。
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一点一点浸透后背的衣物,楚牧知道他现在应该把人掀开,挂着无所谓的神情离开这个地方。但他望着江为止的脸,做不出任何反抗,胸腔的疼痛愈发剧烈,将他钉死在了原地。
“我不怪你。”江为止笑出声来,那笑声带着浓浓的悲怆和自嘲,“楚牧,我不怪你。”
“是我自己蠢。”
“蠢到沦为大少爷的玩物还沾沾自喜自己得到了一颗赤诚的真心。”
他用力拽起楚牧的身体,和他四目相对:“恋爱……不,游戏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可笑的?”
楚牧喉结滚了滚,声带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江为止也没想得到他的回答,自顾自点点头:“应该是的,觉得可笑觉得好玩才甘愿在我身边演这么久的戏。”
“楚牧,你真的让我很恶心。”
“啪嗒——”楚牧瞳孔骤缩,仿佛在这一刻再次听见那只蝴蝶摆件落地的声音,精致的蝶翼摔成两半,他再也拼不回来了。
江为止十指缓缓张开,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人:
“由你开始的游戏开始该换人宣告结束了。”
“我没功夫陪你玩下去了。”
他抬手取耳朵上的钉子,没什么耐心几乎是胡乱扯下来的,耳堵掉了一地四处飞溅。掌心徐徐摊开,卧了五只沾血的耳钻。
江为止转动手腕翻过手掌:
“游戏结束。”
闪烁的耳钻映射糜艳的灯光,滚落在浓稠的黑中消失不见。
“我们到此为止。”
江为止的背影依旧单薄,脚步声也轻,薄薄的一片消失在廊道的尽头,再也没有回头。
楚牧撑着胳膊支着腿,黑发低垂看不清神色,像被雕刻的木雕漠然坐在原地。
付唯胆战心惊,小心翼翼过去扶他:“楚少,是他不识好歹,您别生气了。”
“好看的人多了去了,这个不行,我们再去找一个……”
“砰”地一声,付唯整个人被砸向地面,这一下丝毫没有收力,砸得人龇牙咧嘴,抱着脑袋好半天站不起身。
裹着小腿的长靴狠狠踩住他的脸,声音低沉到可怕:“谁允许你在他面前乱嚼舌根的?”
付唯一惊,哆嗦着开口:“我……抱歉,我……”
“你想死了是不是?”楚牧咬着牙,颊侧肌肉鼓动,神情阴郁森然,“嗯?很会自作主张?”
若是还不明白现在的处境他也就白给楚牧当这么多年的小弟了,付唯双膝跪地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任由楚少爷踩着他的脑袋:“楚少,抱歉,我错了,求您原谅我这次。”
“我看您也没反驳,我……我以为……”
楚牧脑袋嗡地一声响,绵长的痛感如蛛网缠绕。
他松了脚,重重闭了闭眼:“带着你的人都他/爹给我滚。”
“是是是,我马上滚马上滚。”
他们丝毫不敢停留,脚底抹油似地快速离开二楼。
楚牧立在原地,喘了几口气想把萦绕在胸腔沉闷吐出来。可没有半分作用,反而让冷气顺着气管入侵,搅得他又冷又疼。
他弯下脊梁,折膝跪在地,伸出手在地板上摸索着。
十根手指头都被冻得发红冷硬,他像是无知觉一般摸过每一个角落。
一只,两只……五只。
楚牧把五只耳钻收拢在手心,耳钉离了人体太久,已经没有余温了。有的只有干涸的血迹和……捏紧时尖锐的刺痛感。
*
“小止。”周观棋放轻力道擦拭耳朵上的血,“疼吗?”
江为止摇摇头:“不疼。”
耳洞痛了这么些年他早就习惯了,现在只是恢复它们原本的状态而已。
周少爷语气中满是心疼:“咱们不要那个了,我以后给你买更好的。”
他恨恨道:“我刚刚就该把他揍得人仰马翻。”
林诉野没说话,安静地帮他处理另一只耳朵。扯得太暴力了,在白嫩的耳朵上留下了明显的创口,怕是很难愈合了。
周观棋絮絮叨叨:“小止,我把我小叔叔,小侄子,小舅舅都介绍给你,把那个臭傻/逼甩得远远的。”
江为止扯了扯嘴角,低低道:“我再也不要谈恋爱了。”
两人动作一顿。
“这次也不算谈恋爱。”他自嘲道。
语气凝滞:“也是我自己太蠢,我早该想到的,我的亲生父亲都对我不好。”
“怎么会有个人上来就说喜欢我,还对我这么好。”
“阿野,观棋。”江为止茫然地扭过头,迟来的泪水终于沁出眼眶,“我是什么很不好的人吗?”
林诉野眼眶一热,抬手给他擦泪:“没有的事。”
“那为什么我爱的欺骗我,爱我的离开我。”
滚出的泪水怎么也擦不完,林诉野沾了满手水光,自己也忍不住哽咽:“你很好,你只是遇见了不好的人。”
周观棋吸了吸鼻子,撸起袖子转身就走:“看本少爷这次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江为止揪住他的衣角,顶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看着他:“我想奶奶了,你们陪我去看她好不好?”
周观棋嘴角一撇:“好。”
“等看完奶奶,我们带你去买新耳钉,好不好?”
“……好。”
*
说是去看奶奶,其实也只能隔着icu的玻璃看。住进icu的小老太太瘦了很多,整个人如同枯槁,躺在床上都看不见人影。
其实江为止已经不知道此刻强留,对奶奶来说是不是一种残忍。医生说老人现在很痛苦,也许放弃治疗无论是对患者亦或者家属而言,都是解脱。
但江为止自私地不想放弃。
“小江。”护士张姐走过来,她愣了愣,“眼睛怎么红了?”
“没,有什么事吗?”
张姐安慰道:“也别太操心了。”她递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之前那个病房住进了新病人,收拾东西的时候找到了这个,这是奶奶的东西吗?”
江为止接过:“是,这是奶奶的账本,谢谢张姐。”
“没事,今天过节,和朋友出去放松放松。”
江为止抿了抿唇:“姐……我奶奶她最近怎么样?”
张姐不想骗他,又不忍心说实话,踌躇半晌才道:“不太好,随时都可能会……”
她话音未落,icu病房就响起尖锐的警报。张姐脸色一变,和匆匆赶来的医护涌入了病房。
整个过程不过一分钟,方才静卧在病床的小老太太猛烈地痉挛起来,神色满是痛苦,各种仪器指标标红,嘀嘀声不绝于耳。
不止周观棋和林诉野没反应过来,江为止自己都是木的,黝黑的眼瞳倒映着一片苍白,如灵魂出窍,留在原地的只是一具被掏空的躯壳。
不要这样。
别这样对我。
江为止在心中发出一声悲泣的哀鸣,软倒在地直不起身,小账本掉落在地哗啦啦地响。林诉野眼疾手快捞住他瘦弱的身形:“小止,小止你冷静一点。”
“先前那么多次都化险为夷了,这次也一定可以的。”
江为止像是被隔绝在这个世界外,他什么都听不见,只呆呆地捡起地上的小本子。风吹过米黄色的纸页,翻过一笔笔开支,停在了一面写满字的纸张。
老太太读过书,认得字也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只是被病痛折磨地厉害,拿不住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句子也颠三倒四:
【小止,我最爱的外孙。
奶奶亏欠你良多,身体康健时没有能力给你优渥的生活,生病后成了你的累赘。你争气又优秀,却因为奶奶的存在始终不得自由。
从前奶奶舍不得留你一个人,便摁着那份愧疚贪婪地苟活。
现在的你身边有了那么多好朋友,他们都是好孩子,让你不再孤孤单单,奶奶很高兴。
你还谈了男朋友,奶奶很意外,但是看他对你这么好,奶奶也就放心了。
真好啊,这个世界上爱小止的人又多了一个。
你的路还长,不应该被我这把老骨头拖住脚步。
这么些年,我也早就活够了,奶奶走后,你切莫难过,要记住一切都是奶奶心甘情愿,和你相伴的这些年,奶奶很幸福。往后的日子,希望你去过属于你真正的人生。
惟愿我孙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豆大的泪水打湿纸张,晕开一圈一圈墨痕。江为止跪着爬向门口,五指撑着墙面留下深深的指痕,嘶声力竭:“奶奶,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他不喜欢我,他一直都在骗我啊,他在骗我啊。”脆弱的脖颈绷出狰狞的青筋,指尖、耳垂、舌尖都开始溢血,他像是被打碎再也无法粘合的瓷器,“只有你……只有你爱我,不要留我一个人啊。”
林诉野把他抱在怀里,面颊紧贴他的额头:“小止别这样,别这样。”
周观棋攥紧他的手阻止他自。残无二的举动,看见他开裂流血的指甲声音都在颤抖:“奶奶不会想看见你这样的,别伤害自己。”
“奶奶他最爱你了,你好她才能安心,不是吗?”
“而且,现在还在抢救——”
门开口一条缝,主治医师别开脑袋错开三道期翼的目光:“家属……家属进来告别吧。”
顷刻间,天崩地裂。
被咬伤的舌尖从嘴角溢出血来,耳朵上止住的创口撕裂染红耳廓,猩红的血珠滑过脖颈,惊心动魄的惨烈让人不敢看一眼。
江为止撑着发软的身子跪在床边,两只手紧紧捂住冰冷的手,试图留住消散的温度:“奶奶,我被欺负了。”
从小他性子便沉默,在家受江雨震的欺负时,奶奶就会扛着扫帚把人好一顿打给他出气。
可这一次任他怎么说床上的人都没有任何回应。
他把额头抵在床榻上,身体几乎对折起来弯曲成恐怖的弧度:“我被欺负了奶奶。”他嗓子被撕裂般不能语,“你帮帮我啊奶奶……”
“他没把我当男朋友看,他一直在骗我……他欺负我奶奶……”
“不要离开我啊……”
“你走了我怎么办?江雨震会一直欺负我的,他会和以前一样打我,再也没有人保护我了。”
江为止拼了命的聚拢指尖,好似以为这样就能把她留下来:“奶奶你理理我。”
“我求你了……你看再看看我……”
微弱的呼吸,鸣叫的仪器,绝望的泣音交织成一团,伴随一声“嘀——”响,冰冷的房间归于寂静的虚无。
江为止无力地闭上眼,意识陷入无边的黑暗。
*
小桌子上摆着的汤圆的已经冷掉了,偌大的病房落针可闻。
林诉君垂眸看完手机上的消息,恹恹阖上眼:“真心?”
程叙池面色灰白,向来不可一世的少爷扑腾一下跪在床边,语无伦次:“我去解决他,哥,你别生气,你刚做完手术气不得的。”
好不容易养回来的气色一扫而空,林诉君五指虚虚搭在心口,歪着头发出破碎喘息声:“你和我说过什么?”
“我……”
程叙池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他伸手想扶坐都坐不住的人,却被毫不留情躲开,林诉君冷冷道:“别碰我。”
永远温润清亮的眼此刻却寒霜满布:“你有很多次可以向我坦白的机会,程叙池。”
“但你却利用我对你的信任,让我错失了无数次可以救下小止的机会。”
“我……我真的以为楚牧是真心的,他……”
林诉君抬手挥去一巴掌,他用不得太大的力气,这巴掌反而把自己打得气喘吁吁:“你以为?”
“如果这就是你以为的真心,”吐出来的字又轻又慢,却砸得程叙池如坠冰窖,遍体生寒,“那会我认为你对我的真心,也不过如此。”
程叙池“蹭”地站起身,慌不择路抓住林诉君的手贴在脸上,恨不得让他再抽几巴掌出气,胸腔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哥!我发誓,我爱你,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我保证我只会越来越爱你,我也会用行动证明我有多爱你。哥,我求你。”他的眼眶泛红,宽阔的肩头剧烈战栗,“哥,别不要我。”
“以后我只会成百上千倍的爱你,哥求你,别扔下我。”
林诉君的神色没有半分动容,慢慢地、慢慢地将手抽离发烫的脸颊:“不用了,我最讨厌欺骗。”
“程叙池,我不想和你有以后了。”
他一错不错盯着如遭雷击的人,道:
“婚约取消,换你哥来。”
*
江为止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窗外的白光刺激地他眼眶发酸,泛起水光。
一阵温和的力道轻轻擦去他的泪,他缓缓睁开眼,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林诉君。
对方的神色依旧温柔恬静,盈润的眼看过来时轻易撕裂所有伪装。
“君哥……”江为止像个无助的小孩似地哽咽出声,“我没有奶奶了。”
“我没有家了。”
林诉君推动着轮椅上前搂住他,没有说无用的安慰,只道:“小止,我要去国外修养了。”
江为止埋入他颈窝的动作一滞:“你要走了吗?那…我是不能再见到你了吗……”
林诉君捧住他的脸,拇指爱怜地摩挲他的脸颊:“小止,我不是来和你道别的。”
“我是来带你走的。”
他轻轻地轻轻地和江为止额头相抵,哄孩子一样揉他的后颈:“这个地方让你伤心了,我们就离开。”
“去国外读书,学你想学的服装设计,我们一起,好不好?”
江为止迷茫地眨眨眼,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扇动。
“我说过了,没有人能威胁到你。”
“我们永远给你兜底。”
林诉君圈住他,抚摸嶙峋的脊骨:
“小止,和我走吧。”
第130章
程叙池穿着一身浓稠的黑, 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线条,双拳紧握青筋虬结:“楚牧在里面吗?”
守着房门的侍从弯腰:“程少爷,少爷现在心情不好, 不许人打扰。”
程叙池冷笑一声, 黑眸浮现两点寒芒:“心情不好?”
“他还有脸心情不好了?给我开门。”
“程少爷。”侍从为难地咬了咬唇, “少爷说了……”
程叙池失了耐心, 抬脚踹开了门, 大步入内。侍从一惊, 慌忙跟着他进去:“程少,程少,您别让我们为难——”
楚牧人倒在沙发里喝酒,垂着眸子看掌心里卧着的五枚耳钉,听见门口的吵闹也没作声, 像是被魇住了一动不动。
“你脑子被驴踢了吗?!傻/逼!”程叙池猛地上前把人提起来,他眼眶中血色满布, 泛着令人胆寒的可怖怒色,一拳下去又重又狠,“你到底长没长脑子?啊?”
楚牧被打偏了头,脸颊迅速浮肿, 嘴角开裂。
侍从捂着嘴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少爷!”
“没事, 你出去。”楚牧屈指拭去嘴角的血,随意摆动染血的指尖示意慌得六神无主的侍从出去, “门关上。”
他眼皮掀开浅淡的弧度, 眼神却静默如枯井。
又是凶狠的一拳:“说话!”
楚牧咽下嘴里的血, 喉间翻起一阵让人头晕目眩的血腥味:“你让我说什么?又想我说什么?”
“说我现在有多么后悔,有多么不舍?还是我真的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他扯了扯嘴角, “别开玩笑了,我——”
程叙池额角青筋暴起,一下一下鼓动,他咬着牙关怒道:“楚牧!我看你不仅脑子不好,眼睛也瞎了!”他深吐出一口气,松开手脱了外衣,“既然你不清醒,那我就打到你清醒为止。”
两人从小交好,学什么都一起,拳击也不例外。程叙池不比楚牧的身手差,打起架来拳拳到肉,血肉横飞,场面可谓血腥至极。
程叙池拽着他的脑袋就往地上磕:“你不喜欢?不喜欢你给他奶奶献血?”
“不喜欢你放弃程楚聚会的发言机会给他过生日?”
“不喜欢你大半夜请我给他奶奶找医生?”
“不喜欢你给他包车帮他摆平夜色为他盘店子?”
越说程叙池火气就越大,手下的动作也更用力:“你的心被猪油蒙住了吧??!”
楚牧鼻翼下滑出两道蜿蜒的血痕,他的脑子在江为止的扔下耳钉离开的时候就乱成一团麻,整个人如同囚在笼子里的困兽寻不到出路焦躁又暴戾。他不想还手,不是没能力,是没这个心力。
程叙池每说一句话他就不可控地想起江为止。
想起他送的满满一袋子礼物,想起他说的喜欢,想起他说的一辈子。
想起他冰冷的手指,留有余温的颈窝,颤动的长睫。
想起他笑,他的泪,他的吻。
程叙池拧过他的胳膊,楚牧紧握的掌心松了些许,露出藏匿其中的钻石耳钉。
他捏的太紧,长钉嵌入皮肉,挤来的血珠子和残留干涸血液混作一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程叙池嘴角牵起讥讽的弧度,伸手抢过耳钉,长臂一挥,五只小小的钉子落入池水消失不见。
从始至终宛如死尸的楚牧发觉掌心一空,收紧只余虚无终于恢复了神智。他目眦欲裂,扭过脑袋吼道:“我的东西呢?!”
“扔了。”
“谁许了?那是我的东西!”他的拳风带起发丝,狠狠捶上程叙池的下颌。
程叙池偏头吐出一口血沫,淡淡道:“不是你说玩玩?耳钉而已,又不值钱。”
楚牧一愣,麻木的心口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冷风一灌,吹得他骨髓都在战栗。他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径直跳入冰冷的池水。
正值寒冬腊月,池水刺骨,他却像失去感官的木头一样在池水里摸索。不过须臾,俊逸的脸颊就白了个彻底,耳钉只那么一点大小,身上滴滴答答的血在池水晕开更挡视线,让他怎么也找不到那微小的钻。
“程叙池……”楚牧的声音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你给我扔到哪了……你给我扔哪儿了?”越急他伤口的血就流的越凶,让他怎么也看不见池底,“程叙池……我找不到了我……找不到,你到底给我扔哪了?”
他慌得不能自已,像是失去了什么不能承受之物。
一身黑的少年走到池边,居高临下看着狼狈的人:“清醒了吗?”
楚牧扬起头,开裂的嘴唇轻动:“我……”
程叙池松开手指,五只沾满血污的耳钉啪嗒啪嗒掉在地上:“耳钉是死物,江为止不是。”
“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便抓起扔到地上的外套扬长而去。
楚牧手忙脚乱将掉落在池沿耳钉收拢在掌心,紧紧贴在胸口堵住了簌簌漏风的心脏。
他想起来了,那个蝴蝶摆件碎掉后,他再也没有买过蝶形摆件,属于它的位置时至今日仍旧悬缺。
它是珍贵的、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
江为止也是。
*
楚牧草草处理好身上的伤再次踏入那条小巷,冬日巷子里的绿植衰败夺去寥寥无几的生机,显得更加阴沉压抑。
他脚步很快,心脏跳得也快,每一次跃动都像要跳出来似的。越逼近楚牧就越紧张,见到他要说什么?是求他原谅还是求一个重新追求的机会?他又会说什么?给他一巴掌要他滚,还是……
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锁,寒风卷起落叶像是无人居住那般空寂。
楚牧心弦一乱,他踩着石砖和那晚一样翻上了院墙,只不过这次院中的台阶不再坐着那个清瘦的身影。
在屋里也说不定,他强压内心的慌乱往屋子里走。残败的木门无需用钥匙,轻轻一推便发出吱嘎的响声。
客厅没有人,厨房没有人,餐厅没有人。
楚牧压制住慌乱外泄,提步跑向江为止的卧室,那是一间狭小的屋子,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剩下的空间便堪堪供人行走。他曾经在这间屋子哄过江为止睡觉,可如今这个小房间空空荡荡,和当时的陈设也并不相同了。
那张破破烂烂的小桌子被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立着的人台。
人台上立着一件未完成的西装,剪裁精良的布料被一道锋利的长口子生生剖开。裂口边缘的纤维微微外翻,像是伤口边缘凝固的血痂。
缝了一半的衬里从裂口隐约可见,针脚整齐却戛然而止,衣襟处还别着几枚闪亮的珠针,针尖寒光微颤,仿佛随时会坠落。
这是一件被主人抛弃的、试图销毁的半成品。
楚牧仿佛不会思考了般,茫然地走向前,捡起地上散落的设计手稿,每一张每一笔都是勾勒着他的模样。
【我……也有给你准备礼物。但是需要点时间我还没做好,你等等。】
跨年夜江为止趴在他怀里说的话突兀地响起。
所以,楚牧颤抖着手抚摸西装布料上的豁口,这本来是江为止送给他的礼物。
他喉咙里哽咽着咽呜,却发不出声音,所有的痛苦都堵在胸口,化作一阵阵钝痛,撕扯着他的呼吸。如果……如果他如程叙池所说清醒一点,如果他早一点认清自己,是不是摆在眼前的就是一件精心设计的西装?
江为止会把它装在盒子里,用丝带缠好,打上一个漂亮蝴蝶结,而后红着耳朵送给他。他还能向害羞的少年讨一个吻,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留下他的只有五只弃如草芥的耳钉,和一句“到此为止”。
楚牧紧紧拽住破碎的布料,五指几乎要嵌进去。他像一只丧家之犬般跪倒在地,头一次尝到痛彻心扉、后悔至极的滋味。
恍然间,院子里传来铁门推开的声音。心口“蹭”地燃起希望的火苗,楚牧跌跌撞撞往院子里跑去,进来的却只是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
他猛地拽住男人的胳膊,呼吸凌乱双眼通红:“江为止呢?”
江雨震被这狰狞的模样吓了好大一跳:“有病啊?”
“我哪知道他在哪?学校去了吧。”
对对对,楚牧松开五指,元宵过后学校就开学了,他现在肯定在学校上课。
对,肯定是这样。
楚牧宛如一阵风匆匆掠过,只留江雨震在原地摸摸脑袋,嘀咕了句:“哪里来的疯子。”
*
南恩临近放学点,正在上最后一节课。这种贵族学校上至校长下至保安都是人精,南恩和洛斯联合活动不少,楚牧这种大少爷早就在保安面前混了脸熟,也没敢拦着他,让他畅通无阻跑到了二十一班。
烫着一头精致的卷发的女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授课,楚牧搁着窗户一一扫过每一个的人脸。没有,没有,都没有,每一个都不是。
他再也难耐不住心中的恐慌直愣愣冲进教室,双手撑在林诉野的课桌上,声音低沉嘶哑:“江为止呢?江为止呢?他人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不少富家子弟都认识楚大少的脸,捂着嘴小声议论起来。
林诉野不紧不慢地合上书,冷冷看向他:“和你有关系吗?”
楚牧撑住课桌的手指用力到发青:“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他的脸绷得死紧,肌肉因恐慌抽搐,嘴角向下扯出一道几近扭曲的弧度,“把他还给我!”
“不。”林诉野轻声道。
老师回过神,小心翼翼靠近:“同学,现在是上课时间,请你出去。”
“滚开!”楚牧整张脸呈现一种可怕的灰白,唯有眼底烧着暗红的火光。老师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掏出手机打电话。
他跨向周观棋的座位,手指痉挛般地颤抖:“你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还给我。”
周观棋撑着头好整以暇看着他,压低声确保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他不会再回来了。”
楚牧最后的体面碎了彻底,岌岌可危的理智也不复存在,青筋暴突的手伸向他的衣领,嘶声力竭:“你们到底,到底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周观棋歪歪脑袋:“你要在这里和我动手吗?楚牧。”他勾起一个淡笑,“大家都看着呢?丢不丢人,楚少爷。”
楚牧早就什么都听不见进去,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认知:江为止被带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又怎么样?”他齿间咬得咯咯响,“打了又怎么样?丢脸又怎么样?”
伴随阵阵惊呼,一圈裹着黑衣的健壮男人冲进了教室,那并不是南恩的保安,而是楚家的保镖。楚家大姐楚玉听闻这场闹剧忙不迭带着人赶了过来,可还是晚了一步,照这个情景,不出半日便会闹得整个云市权贵圈人尽皆知。
楚玉脸色差得吓人:“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少爷带过来!”
两个彪型大汉闻声而动,禁锢住楚牧的胳膊,如此他还有余力挣扎,拼命顶开两个人往前走。
“捆住,打晕,带走。”
“不要,姐,我不要。”楚牧扭头看怒气冲天的女人,眼睛空洞绝望,声音悲泣绝望:“我要江为止。”
“我要江为止。”
楚玉闭眼不去看他:“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把少爷带走。”
不出楚玉所料,这场闹剧不出半日便在云市传得沸沸扬扬。楚老总气得脸色铁青,在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他的儿子是因为一个男人死去活来更是气得差点背过身去,指着被五花大绑的儿子手指颤抖:“还不跪下!”
“我是不是太宠你让你不知道你姓什么了?简直是把我们楚家的脸丢尽了!”
楚牧跪在大厅中央,神色憔悴,嘴中嗫嚅:“爸,我要江为止……你帮我找回来……帮我找回来……”
“你帮我找回来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他……”
楚老总抄起案上的摆件狠狠砸向他的背脊:“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男人你搞成这个样子!你不嫌丢人你老子还嫌丢人!”
“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从今天开始,你别想着离开云市一步!”
楚牧惊恐抬起头,顾不上背上的疼痛,膝行上前拼命摇头:“不要,爸,不要这样。”
“他会忘记我的,他会忘记我的。”
他挪到姐姐们面前,哽咽道:“姐姐,我求你们帮帮我,不要这样。”晶莹的泪水砸向地板,“我不去找他我就更没机会了,我求你们了……”
哭声悲恸又破碎,楚家人哪里见过他这副模样,几乎就要哭得心软了去。楚总闭上眼,用手杖重重杵地:“忘记了更好,也好断了你的念想。”
“你们没可能。”
“楚牧。”威严的男人声音带着浓浓的压迫感,“你现在没这个能力违抗我的命令。”
一锤定音。
……
楚牧被变相软禁在云市,程家大少出国程叙池紧随其后,随着最后一场雪落,掩盖那年冬日所有的过往。
*
996从回忆脱身,好半晌没回过神来。等等,也就是说,在经历那么多纷纷扰扰后,主角攻因为主角受的一滴眼泪就选择了原谅是吗?这不对吧?
目睹一切的主角攻亲友团都不会同意吧喂!啊,忘记了,在原著中主角攻根本没有亲友团这种东西……
金光小团子惆怅飞到仍在熟睡的男人身侧,小心翼翼用翅膀戳戳他,语重心长道:“这次自由了,可不要太心软啊,宿主大人。”
它睁大眼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形,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像并没有长肉,仍旧薄薄一片,皮肤呈现不健康的透白,掩藏在长发下的锁骨如刀刻勾勒出令人心惊的弧度。
思绪翻飞间,一个侍从打扮的男人上前,他弯着腰轻轻拍了怕男人的肩:“江先生,飞机即将落地云市。”
“江先生。”
“江先生。”
一连喊了三声熟睡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江为止慢慢伸出一根手指,勾住眼罩边缘下扯。
稠黑的发丝垂落虚虚遮住眼,让眼底的薄薄的水光变得朦胧起来,他方才睡得沉没听太清,侧了侧脑袋靠近侍从,耳垂上挂着的链条耳坠轻扫过男人搭在他肩上的手,激起一阵痒意:“怎么了?”
侍从像是被火燎过似地缩回手,小声道:“江先生,飞机即将落地,您可以收拾了。”
江为止“嗯”了声,摘下眼罩,整张脸才清晰起来。
一张脸白如冷瓷,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扬,长直浓密的睫毛如鸦羽,在眼睑投下疏离的淡影。几缕发丝蜿蜒在颊侧,侧首时发丝掠过线条分明的锁骨,藏匿的一抹银光也随之晃荡,无端撩人心弦。
同他少年相差不大,一样美得锋利冷得透彻。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留了长发,透彻的冷意被长发的柔和削弱了大半只留下几近锋利精致漂亮,也染上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意味。
江为止站起身来,身上那层单薄的打底毛衣被收进了阔腿西裤里,宽阔的裤腿扫过脚上那双高跟皮鞋徐徐落地。他抄起搁在一边的毛呢大衣套在身上,围上围巾简单收拾好后又坐了回去,开始吃桌子上那包没吃完的薯片。
被忽略的彻底的996:……
它扇动翅膀准备上前隆重介绍一下自己,飞机便在一阵轰鸣声中缓缓落地。
算了吧,也不差这一会。
私人飞机停在了云市的机场,江为止一出去就被冷风吹了实在,默不作声地紧了紧围巾。
侍从出来:“江先生,您的行李会有人替您送去宅院。”
“另外林总交代了,小林总和沈先生会为您接机,您出去后直接去找他们就好。”
江为止微微颔首:“谢谢。”
“我应该做的,祝您旅途愉快。”
VIP通道人不多,江为止半阖着眼手揣着兜不疾不徐往外走,996终于得到了隆重介绍自己的机会,费劲吧啦扇动翅膀吸引人注意:“宿主大人!看看我!”
江为止略一侧眸,又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似地别过脑袋。
怎么他现在的精神都差到这个地步了,看见长翅膀的球算了,球怎么还会讲话?
996:?
“宿主大人!”金光团子哭唧唧,“您别不理我啊,我是来帮你的。”
996叽里呱啦一顿讲,把自己的本领吹得天下有地下无,还是没换来人一个正眼。甚至江设计师还拢了拢围巾,试图把耳朵也捂上。
小系统没招了,气若游丝:“大人啊,和我在一起您就能拳打脚踢渣男了。”
忽地,江为止脚步顿住,996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连忙振奋心神:“大……”澎湃的电子音卡在了喉咙里。
出口的尽头不知何时站了个身形高挑挺拔的男人,背着光,轮廓被晕得弥散。
男人肩宽背直,垂在身侧的腕骨分明有力,锋利凸起的喉结在颈间滚动。眉骨高,眼窝深,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淬了火的铁,只不过眼眶印了一圈红,生生磨去了那份冷硬。
楚牧气质和他少年时期大不相同,若不是眉眼依旧996是完全认不出来的。
小系统在心里尖叫一声,不是小林总接机吗?怎么先遇到了这个玩意?!它急得翅膀要扇出火星子,苦口婆心喋喋不休:“大人你可千万不能心软啊!他纯粹就是个混蛋!”
男人往前迈了几步,声音又紧又哑,其间还混杂着急促的喘息。大概是近乡情怯,干涸的嗓子好半天才发出声:“为止……”
江为止狭长的凤眸微眯,细长的银色耳链映出凌冽的反光,浅色的薄唇轻动,疑问道:
“你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