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去京中吧!
等这一茬流匪跑过, 身后的动静逐渐消停,大东才缓缓起身,然后快速往西苑的书斋快步跑去。
流寇已经到陆府外了,很快就会搜到别苑这处。
宝园也诧异, 她怎么都没想到, 她原来每日都在密道口的上面誊抄书册, 做教具!
西苑的这处小书斋, 其实就是整个晓枫别苑的密道出入口。
但时间紧迫, 容不得宝园多想。
亭子打开火折子,用火折子点燃了火把,带了两个早前在别苑留守的侍卫先去了密道内探路。
“跟上。”亭子交待一声,大东点头。
等密道中的口哨声传来,大东也举着火把,带着众人入内。
亭子几人应当没走在前方太远处,而是与身后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用平安哨传递消息,如果有危险, 也给后面的人留下缓冲时间。
“走。”大东举着火把走在这群人最前方。
大西背起早更。
早更哭了很久, 应当是哭累了, 就老老实实趴在大西背上,不吵不闹,眼神发着呆,想起叶大夫来的时候就会偷偷哭上几声, 然后又想起宝园提醒的话, 不哭……
而宝园扶着祖母走在大西身后。
密道里潮湿阴暗, 祖母一手拄着拐杖,宝园一手握着火把在队伍中照明。
宝园身后是小九。
小九也握着火把, 走在队伍最后。
在小九之后,还保持了一段距离,是平远王府的其余两个侍卫断后。
这条密道实在很长,一行人断断续续,走走歇歇了很久。
宝园不知道密道的尽头还何处,但眼下每个人都极尽疲乏,她不好开口问起,心中也清楚如果离得近是出不了蓝城的。
只是祖母眼睛看不见,腿脚也慢,走走便要停下,走了这么远,也没力气,实在走不动了。
大东换回了亭子,所幸这处密道的高度和宽度都够,亭子背着老太太在密道中前行,队伍没有再停下,大东去了前面开路。
再往后些,早更趴在大西肩上睡着了。
宝园伸手扶着老太太的背,一行人继续在蜿蜒曲折的密道中穿梭,也不知走了多久。
重复的行走中,宝园也想起沈夫人和明月,阿哲,小白几个。
沈夫人有身孕在,明月,阿哲和小白几个孩子都还小,幸好不在城中,不然沈夫人再带着明月几个……
宝园心中莫名后怕。
尤其是想到早更害怕大哭的模样,若是换成明月,阿哲和小白几人,宝园心中唏嘘。
万幸的……
密道中不知走了多久,宝园心中也想了很多事情。
前方每隔一段就会传回的平安哨,但一直熟悉的平安哨忽然换成了另一种哨声的时候,宝园心底微颤,不知生了什么事端。
亭子轻声道,“别怕,这哨声是说暂时没危险,但要等等,应当是在查探。”
亭子说完,宝园跟着点头。
同王府的侍卫一道,已经是眼下最安稳的了。
宝园看了看祖母,亭子背着祖母,许是方才一直惊心动魄,眼下一直没出声,不知道是不是被先前吓倒,宝园问起,老太太应声,“我没事。”
宝园感激看向亭子,“亭子,多谢了。”
亭子摇头,“没事。”
再看早更,早更也睡着了。
刚转头看向小九,前方的平安哨再次传来。
“走。”大东出声,一行人继续没有耽误,急需上路,眼下,只有离开蓝城才是安全的。
等差不多行到刚才哨声响起的地方,大东也停下,伸手摸了摸地上和墙上的泥土,提醒道,“小心地滑。”
亭子和大西也留意到周围的地面和墙面渐渐潮湿,应当是接近河流了。
宝园记得,出了蓝城城外很远一段距离是有河流的,当时在马车上,她还同祖母说起过,蓝城的地形是沿着河流走向的,所以整个城中大致呈东西走向,很狭长。
这处可能在河流上中下游的任何一处。
思及此处,前方的哨声再次传来,这次,大东先开口,“好像到密道口了,在查探。”
宝园心中微舒,即便是在密道中,也不算踏实安稳。
真正离开了密道才是。
稍许,前方不再是哨声,而是说话声传来,“到密道口了!”
亭子几人眼中都浮上喜色。
“祖母,我们到了。”宝园也喜上眉梢。
老太太也连连颔首。
这一路实在不易,每一个人都在惊慌和负重中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走过了困意。
等临近密道出口,密道外的光亮一点点传来,小九和宝园都依次熄掉了手中的火把。
为了掩人耳目,密道出口藏在草木从中。
方才在前方探路的侍卫先出了密道,然后依次伸手将每个人拉出洞口。
在医馆的时候才过了晌午,但等宝园和祖母从密道口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破晓过后的晨间了。
他们应当走走停停了一整宿。
宝园扶祖母在一侧歇下,其实自己的脚也是疼的。
等到队伍最末,断后的侍卫从密道中-出来,大东才盖上草木遮掩,根本看不出这处有端倪。
前方探路的侍卫也折回,“前面安全,有船只。”
宝园同众人一样,眸间微舒。
……
这处是蓝城远郊。
蓝城临水而兴,宽阔的河流在山的另一侧,而这一侧的水路则隐蔽而湍急,所以正常是不会有船只从这里经过。
一行人分了两只乌篷船。
亭子一面撑船,一面道,“去壶村附近,等安全了,先给世子送信,再打听下蓝城到底出了什么事。从昨日晌午到眼下走了不少路,大家都疲惫了,等到安全的地方先修整,等打探清楚了再走。”
蓝城这处留守的侍卫里,亭子是头。
几人点头。
宝园低头看了看胳膊上的伤口。
当时是钻心得疼,后来还是亭子给她包扎的。
密道里也顾不得那么多,人的精神都是高度紧张的,这种疼痛感仿佛在那个时候可有可无。
眼下在乌篷船上,暂时安稳了,疼痛感再次袭来,喻宝园尽量不说话,忍着疼,怕祖母担心。
九月底,十月初,天寒地冻,尤其是山林间,行船处,宝园依稀呵气成雾。
“祖母冷吗?”宝园问起。
老太太摇头,“不冷。”
宝园也问起早更。
早更点头。
宝园将他环进怀中,“好些了吗?”
早更点头。
宝园心中轻叹,叶大夫没了……
耳畔是空山新雨后的鸟鸣声,还有船桨划过河面的声音,安静又空灵着。
亭子开口问起,“宝园公子,你还回青石镇吗?”
“嗯?”宝园不解。
亭子继续划着船桨,“蓝城不会无缘无故生事,青石镇离蓝城不远,而且,在蓝城和桐城之间。如果蓝城兵变,无论是将桐城和蓝城连为一线,还是切断桐城和蓝城之间的联系,青石镇应当都在波及范围内,恐怕和蓝城一样,不安稳了”
亭子说完,小九从袖间拿出羊皮纸做的地图给她。
宝园接过,地图虽然小,但对照着地图和亭子刚才说的,很容易理解亭子的意思。
青石镇不安稳,亭子说得已经很委婉了。
说不定,已经和蓝城昨日的景象一样。
那青石镇的人……
宝园一颗心沉下,不由看向祖母。
老太太这处从刚才起就一直听着,但没说话,眼下,应当也明白亭子说的了。
亭子又道,“将军夫人和几位公子小姐这处有佟名他们在,应当安稳。蓝城这处不能久待,将军夫人应当会寻安全处,这一点倒不用担心,只是,宝园公子,你和老太太要提前打算好……”
亭子善意提醒。
宝园颔首,“我知道了,我同祖母商量。”
亭子点头。
小九也看着她。
之前怄气早就烟消云散了,眼下一面环臂,一面靠着乌篷船的船篷,脑海中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喻宝园淡淡垂眸。
谁都不知道蓝城会出这样的事,但突生的动-乱之下,就连早前一直觉得安稳的青石镇也成了回不去的地方……
喻宝园的目光再次看向祖母。
叶大夫死了。
沈夫人不在……
祖母的眼睛怎么办?
祖母虽然没说话,但宝园知晓,祖母是怕她会担心,所以缄口。
水路去壶村还要些时候,一侧的乌篷船上,大西在给大东包扎背上的伤口,河面上隐约能听到“幸好没毒”这样的字眼传来,好似给空荡荡的山脉与河流间平添了几分惆怅。
宝园目光空望着不知在何处的前方。
—— 老太太放松,眼睛恢复得很好,继续治疗,按这速度,还有三月,年关前后就能看到了。
—— 叶大夫,年关,祖母就真的能看到吗?
—— 很大可能,就是治疗不能中断了……
好似就在昨日。
宝园心头犹如两盆冷水泼下,给祖母眼睛医治的事情要搁下了,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青石镇也不能回去了,……
那她同祖母还能去哪里?
应当去哪里?
宝园背靠着船篷,心底好似压了一块沉石一般。
一个人,一个家庭,在动荡前渺小至斯,她早前从未经历过昨日在蓝城的一幕,到眼下才深有体会。
就像叶大夫,就像早更。
蓝城中,还有无数多像叶大夫和早更一样的人……
她早前居住的城西小苑。
周围邻里,那些围着她,嘻嘻哈哈看手指布偶的孩子,有几人是安稳的……
宝园没出声了。
到壶村要黄昏前后,江面上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小九递水壶给她。
宝园接过,“多谢了。”
小九没出声。
方才一直光顾着想事情,忘了一整日没喝过水,眼下才觉得渴了。
宝园看向祖母,祖母正同早更一处,亭子递了水壶给他们两人,也在同他们两人说话,安抚。
宝园看向小九,“原本,今日是去东市童记给你买酥油饼的,都落在医馆了。”
小九看了看她,忽然道,“喻宝园,你同我们一道回京吧。”
第042章 第042章 请旨出征
第042章请旨出征
宝园, 你同我们一道回京吧……
小九口中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喻宝园愣住。
空灵的水波声中,小九依旧环臂,背靠着乌篷船, 没出声了。
—— 蓝城都这样了, 你觉得青石镇能好到哪里去?
亭子的话久久回荡在脑海里。
她没想过有一日, 她离战火这么近……
小九蹲下, 手中的小石子扔向河面, 打起层层水漂。
宝园低头,看着河面上的波光粼粼和跳跃的石子出神。
“喻宝园,谁都不知道这一路还有什么,你同我们一道,至少安稳。老太太年事高了,经不起折腾了。”大西给大东包扎完,来亭子这出接替他划船, 亭子才一面坐下,一面同喻宝园说起。
小九扔完石子, 亭子也随手扔了另一块小石子。
石子在河面接连跳跃了十余次, 最后沉下, 归于平静。
“我想想。”宝园低声。
*
小九习惯了在屋顶,眼下在船上,没有屋顶只有船篷,小九扔完石块, 跃身上了船篷。
黄昏前后才会壶村, 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小九在船篷上坐着, 双手环臂,耳边都是船桨和水波的声音。
世子让他看家, 结果最后家没了。
小九皱眉。
世子前脚才走,蓝城后脚就生这样的事……
江上都是船桨划过水波的声音,等安定下来,小九才觉得饿极了。
幸好袖袋里还剩一个没吃完的红豆酥,拿出来嚼了许久。
世子说,喜欢吃的,就不要一口气吃完,留一个。
他突然觉得世子说的太对了。
这是最后一个红豆酥,吃完就没了,周围都是战火,要很长一段时间吃不到红豆酥了。
小九不高兴。
再低头看向喻宝园,见她还坐在原处没动弹。
他知道喻宝园天生是乐观性子。
对待将军府的那几个熊孩子也都有常人罕见的耐性,但喻宝园应当没经历过昨日那样的事。
他昨日见到喻宝园的时候,喻宝明明自己都吓得打抖,还抱紧怀中的那个小屁孩儿……
对,小九看来,早更就是个小屁孩儿!
明明喻宝园自己都胆小得很,但昨日都没松开过抱着早更的手。
胆子又大,又怂……
小九想起昨日到最后,他还是斩断了刀疤脸一条手臂。
他是想杀了刀疤脸的。
但世子告诉过他,分清要事。
当时蓝城已经乱了,要事不是恋战,而是带喻宝园和老太太安全离开。
世子交给他的事,除了看家,就是确保喻宝园的安稳。
结果喻宝园挨了一刀……
小九嘟嘴。
躺在蓬顶上,阖眸养神。
他也累瘫了,而且,又好饿了……
*
等乌篷船抵达到壶村附近,已经是黄昏过后了。
从蓝城出来的一路,总算有惊无险。
壶村虽然僻静,但这个时候一行人在壶村露面也招摇了些。
村落不远处就有一处废弃的寺庙,一行人在这处废弃的寺庙落脚,亭子安排了侍卫去壶村和附近打探蓝城这处的消息。
十月初冬,天寒地冻,尤其先是在阴暗的密道内走了一宿,又在河面上飘了一整个白日,人似是都冻透了。
眼下在寺庙中生了火,围着火堆驱散寒气,宝园才觉得身上一点点缓和了过来。
“还冷吗?”宝园问起早更。
早更摇头,“宝园哥哥,我不冷了。”
早更也不过是六七岁的孩子,早前一直性子活泼,终日脸上带着笑意,眼下却一直粘着人,要有人陪着才能入睡。而方才在乌篷船上,睡着睡着,又忽然做噩梦惊醒大哭。
想起叶大夫,宝园心中既难过又说不出的压抑,人命在这些贼匪眼中好似不值一提。
祖母的眼睛,原本到年关……
宝园喉间哽咽。
“宝园公子,老太太,喝点热粥。”一整日没吃东西,大东端了方才煮好的粥来。
宝园接过,道谢。
“祖母,有些烫。”宝园提醒。
老太太温和问道,“早更呢?”
宝园轻声,“您先用,我来照看他。”
老太太这才点头。
“小心烫。”宝园吹了吹,然后喂早更。
早更也饿了,两口吞下。
宝园又舀了一勺,吹了吹,然后喂给早更……
一面照顾早更,一面照看祖母,喻宝园不是饿,而是想起乌篷船上时亭子说起的话。
蓝城出事,青石镇也不能幸免。
祖母看不见,再带上年幼的早更,他们三人寸步难行。
—— 同我们一道回京吧。
宝园指尖微滞。
这句话,隐隐在心间蛊惑。
*
亭子找不到小九,就去了寺庙外。
果然,小九在屋顶躺下看星星。
“怎么了,小九?”苑中,亭子仰首看他。
小九较真,“今日同我交手的人,不是普通贼匪。”
亭子笑道,“当然不是普通贼匪。”
小九坐起看他,“你怎么知道?”
亭子纵身一跃上了屋顶,在他身侧落座。
“如果是普通贼匪,光入城烧杀掳掠都来不及,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花这么多时间,圈罗这么一群人蹲守在医馆里,翻来覆去就为了找一个受伤的病人?”
小九皱眉,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
小九叹气,“他们要找的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亭子看他,“真的假的?”
小九认真,“这人嘴角有两颗痣,应当是一眼之交,所以对不上。”
“其他人呢?”亭子迟疑,嘴角两颗痣,这种特征很明显了,小九如果说有印象,一定是见过。
小九摇头,“其他人我没见过。”
也是,总不会各个有印象。
亭子没问了,也双手抱头,躺下看着星星,仰天叹息道,“原本还想着调来蓝城轮休两年的。蓝城出事肯定不是小事,兴许,府邸都直接没了。”
明明知道世子让他看家的。
小九恼火看他,“我不和你说话了。”
小九起身跳去别的屋顶,亭子还听到一声,“乌鸦嘴。”
*
很快夜深。
大东几人在地上铺了些干草和从村子里寻来的旧棉穗,勉强能睡在上面不冷。
宝园照顾老太太和早更先躺下,又给早更讲了两个睡前故事。很快,早更就在老太太怀中睡着。
老太太倒是还清醒着,没什么睡意。
“怎么了祖母?”宝园看她。
老太太原本不想提起的,这两日突生了变故,一路都不容易,她不想让宝园再多操心,所以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但眼下实在睡不着,宝园又问起,早更还在怀中,老太太轻声道,“宝园,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老太太其实今日隐约听到小九同她说起,“蓝城都如此,青石镇恐怕会更糟”。
如果连青石镇都回不去了,她也不知道应当怎么办才好。
宝园知晓她心中担心,又握着祖母的手,温声道,“别担心,我们还同亭子,小九他们一起呢!眼下是安全的,等明日有蓝城和附近的消息了,我们再同他们商议,再做打算。今晚您先好好睡一觉,这两日都没怎么阖眼,明日再说。不管去哪里,休息好了才好动身上路。”
老太太颔首,“那你也早些睡。”
宝园点头,“嗯,我去看看小九,一会儿就来。”
老太太这才阖眼。
宝园牵起夹袄,给祖母和早更盖上。
两人躺下的地方离火堆不远,简单盖上一侧夹袄也不冷,火苗哔哔啵啵的烧着,在寺庙墙壁上映出跳跃的影子。
宝园想起昨日那些穷凶极恶的贼匪来。
要不要去京中?如果去京中路程要多久?周围还有哪些地方是不是安稳?祖母的身子能不能经得住折腾?去到京中那么远的地方,路上还有什么要额外考量?
等等等等……
这些都要问清楚了,才能定下来。
祖母年事高了,眼睛又近乎看不见,早更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这些,都只能她来拿主意。
这和早前拿主意去蓝城治病不一样。
早前有退路,眼下没有。
等到寺庙苑中,宝园才见亭子,小九,大东和大西几人在一处,都是单膝跪下,单膝蹲下,看着地上的东西。
“喻宝园。”小九看见她。
宝园没再上前,远远问道,“有没有打搅到你们吧?”
说话的功夫,宝园也看清他们几人围着的是一张地图,应当是在看地图,确认之后的路线或旁的。
宝园问完,亭子几人对视一眼,亭子如实道,“宝园,你来得正好,刚刚打探到的消息,蓝城兵变了。”
兵,兵变?
这两个词有些超出宝园当下的认知。
明明,前两日还好好的,无论是她去买做红豆酥原料的时候,还是去城东木匠作坊看预定的木质教具的时候,还是,还是她在幼儿园的教室里同明月,阿哲,小白几人演示带扭圆柱体操作方法的时候……
都好像还是片刻前的事。
亭子也知晓她一时接受不过来。
亭子应道,“曲步驻军统帅郭立阳在稻城发动兵变,郭立阳收买了蓝城附近一直作祟的流寇,并上曲步驻军的一支,在加上蓝城的内应,里应外合在蓝城至稻城一带起了兵变。眼下往南往西都不安稳,只能往东和往北先走。具体的不清楚,只能在路上边走边打探,所以,眼下去哪里,先要离开这一带。”
宝园脑海中嗡嗡响着,但亭子说的意思她明白了。
眼下顾不得去哪里,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里。
其余的都是后话。
喻宝园颔首,“我知晓了。”
亭子看她,如实道,“往北走就是回京方向。宝园公子,我们可能要尽快赶回京中。安全起见,你同老太太还是先与我们一道回京,其余的再做打算。”
亭子会这么说,一定是深思熟虑过。
喻宝园点头,“好,听你们的。”
小九松了口气。
*
“八百里加急,宫中刚收到的消息,郭立阳在稻城至蓝城一线发动兵变了。”
八喜说完,陆衍顿了一瞬。
陆衍接过八喜手中的书信,眉头渐渐拢紧。
郭立阳趁着朝中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秦朝晖身死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到底让所有人知晓小觑他了。
陆衍扔下信笺。
表嫂和几个孩子,还有喻宝园和小九都还在蓝城……
“让人去打探蓝城的情况!”
陆衍吩咐,七承拱手应是。
陆衍心中总有什么不好的预感隐约涌起,但又说不好,七承刚出去,六起快步入内,“出事了,世子!”
陆衍转身,六起脸上都是惊慌和奈何,“傅先生遣人送消息来,老爷子刚在天家跟前请命,说要去收拾郭立阳那个宵小鼠辈,一刻钟前,天家拗不过老爷子,老爷子已经出城了!”
陆衍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043章 第043章 老爷子
第043章老爷子
“老爷子呢?”大帐外, 陆衍刚风尘仆仆赶到。
一路追到前线,陆衍脸色都是黑的。
老爷子的随军副将名唤朱友亮。
朱友亮见了陆衍,正一脸一言难尽,半晌, 终于委屈巴交挤出来一句, “世子, 末将实在拗不过王爷啊, 王爷他……”
陆衍淡定, “哪里受伤了?伤得重吗?军医看过了吗?”
朱友亮头疼,“世子,您还是自己去看吧。”
陆衍心塞。
“人在哪?”陆衍淡声问了句。
“主帐内。”朱友亮带路。
陆衍跟随着朱友亮往主帐这处去。
月前,老爷子请旨出征,十头牛都拉不住!
他调转码头往稻城来,结果老爷子早有准备,又是让人误导, 又是绕路,走到一半, 还收到天家的下旨, 让他往相反方向押运粮草。
都是老爷子算计好的。
对付他的时候, 斗智斗勇,十万个心眼儿都有!
还不能说!
一说就是兵不厌诈。
天家拿老爷子也没办法。
还要陪老爷子演戏。
原本秦朝晖的死,就已经让天家焦头烂额。
朝中暗潮涌动不说,东宫尚在燕韩。
一点闪失都不能出。
就是再来一个稻城兵变也不是天家眼前的燃眉之急。
所以天家只能由着老爷子。
老爷子非要去, 横竖要去, 天家是晚辈, 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天家最后能做的,就是不让老爷子当主帅。
但老爷子也有条件, 让天家下旨让自己的外孙去相反方向押运粮草。就这样,老爷子动身了一月,在前线都打了十余日了,他才日夜兼程赶来。
陆衍的脸色自然是黑的。
谁家都有不消停的人。
但他家是老爷子!
比京中不消停的人加一处还要厉害些。
天家不让老爷子做主帅,但有老爷子在军中,谁当主帅都一样!
军中将领全体如坐针毡。
老爷子说什么,所有的将领就是什么。
谁敢喘口大气?
最后老爷子还主动请缨,要做军中左前锋。
攻打稻城时,同右前锋率领的队伍攻打蓝城形成合围之势,最后要在桐城将反贼郭立阳拿下。
帐中都是老爷子带出来的将领,谁能说个不字?
就这样,等陆衍赶到稻城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同人打了十余日了。
临近主帐前,陆衍又想起朱友亮那张生无可恋的脸,世子,您还是自己去看吧……
自然陆衍一整张脸都是全黑的。
行至主帐外,朱友亮停下脚步,刚说了声,“世子,王爷就在里面,眼下应当是军医在诊治……”
话音未落,就听主帐中,老爷子的声音响起,“诶,疼疼疼疼,你是庸医吗?”
朱友亮嘴角抽了抽。
陆衍恼火。
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陆衍叹息。
朱友亮再次拱手,“末将就不同世子一道入内了。”
陆衍没出声。
主帐中,老爷子还在同军医继续呛呛。
军医拿着老爷子正头疼没办法,还不好说什么。
忽然听傅凌云唤了声,“世子?”
军医和老爷子同时转头。
同时见到陆衍。
军医起身,如释重负,“世子。”
老爷子就明显缩回了被子里,忽然之前由之前的趾高气昂,变成了,“哎哟,哎哟哎哟,征战沙场,好几天都没睡一个好觉了,太困了,哎呀呀,赶紧睡会儿,老傅,谁来都别叫我,我跟你急啊!”
傅凌云:“……”
一屋子的人都替他尴尬。
终于,陆衍先开口招呼,“傅叔,刘叔。”
傅叔是指傅凌云,傅凌云早前也是军中之人,后来跟随爷爷从军中到了王府,一直在做王府的管事,陆衍一直唤他傅叔。
刘叔就是老爷子刚刚呛呛的军医。
刘叔是军中最好的军医。
但最好的军医也经不住老爷子的闹腾。
“世子。”两人都拱手。
“傅叔,刘叔,辛苦了,剩下的我来吧。”陆衍上前。
刘叔将药匣子递给他,交待了一声,左肩,右臂,背后,腰间,右腿,左脚,清理伤口,上药,绷带。
陆衍:“……”
“我知道了。”陆衍在床沿边落座。
傅凌云和刘叔相继出了主帐,主帐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除了鸦雀无声,就是老爷子闷在被子里,都能听到的陆衍倒腾瓶瓶罐罐的声音。
陆衍也有耐性,一直没开口。
虽然是冬日,但一直捂在厚被子里,老爷子也憋不住啊。
憋了好久,老爷子实在是没辙,才将被子从头上扯下,也佯装诧异,“哎呀,阿衍啊,你怎么来了?”
陆衍看了看他,既不想戳穿他,也不想陪他一起演戏,只平静问道,“左肩,右臂,背后,腰间,右腿,左脚,先来哪个?”
老爷子耷拉着嘴角,不满得从被子里伸-出右腿。
陆衍看了看右腿上的伤口,不由皱眉,又凝眸看他。
老爷子打哈哈,“前日的时候,骑马出去,不小心踩滑了,人掉下来,被佩刀划伤了右腿,绝对不是战场上被人弄伤的!”
陆衍没吱声。
伤口有清理过的痕迹,还有些许沾了药膏,应当就是方才在主帐外,听到他同刘叔鬼哭狼嚎时,刘叔上的药。
“疼不疼?”陆衍低声。
老爷子赶紧,“当然不疼,你外祖父驰骋沙场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就这种伤,不是老刘非要上药,我都注意不到!”
陆衍看了看他,不知道刚才在帐内,谁嚎得那么厉害。
陆衍没吱声,继续给他上药。
“嘶~”老爷子顿时疼得坐了起来。
陆衍看他,他又重新打起哈哈哈,“这药膏太凉快了,哈哈哈哈,真!凉!快!”
一个字比一个字更咬牙切齿。
攥紧掌心,头皮都疼紧了。
陆衍这才开始给他包扎,“凉快就好!”
老爷子是听出来,他特意说的反话了。
“一会儿更凉快。”
老爷子这回终于老实了,“轻点轻点~”
陆衍手上是松了些,但还是没说话。
老爷子就也不说话了,只是偷偷地,别别扭扭地看他。
终于,等陆衍将他右腿上的伤包扎好,陆衍又淡声,“左脚。”
老爷子这次从善如流。
“这可不是沙场上伤的,是不小心被马蹄踩得!”老爷子又强调。
陆衍一面给他清理伤口,一面眉头拧成了川字,一面听老爷子滔滔不绝。
接下来的左肩,右臂,背后,腰间,在老爷子这处都是不小心摔的,蹭的,刮的,不小心所致。
陆衍耐性给他上完药,也耐性听完,最后才慢慢拧上药膏的瓶盖,打断道,“还要闹多久?”
老爷子微楞。
很快,老爷子又吹胡子瞪眼,“什么话哪!你外祖父上阵杀敌,敌人闻风丧胆……”
老爷子话音未落,陆衍补充,“是闻风丧胆,然后在你左肩,右臂,背后,腰间,右腿和左脚,分别留下了闻风丧胆之后的印迹。”
老爷子:“……”
老爷子睨他,“你就是来给你外祖父拆台的!”
陆衍看向老爷子,继续拆台,“敌人看到你就闻风丧胆,那是几十年前……”
老爷子严重不满,正要反驳,陆衍见缝插针,“你如今年事高了,早前战场上带下来的一身旧伤,随时都在复发。刚刚才惊动了太医院会诊,好容易病情好转。刚回京中,就折腾这么一出?郭立阳的事,京中这么多人,军中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的?就一定要你千里迢迢从京中来这里,然后弄一身伤?”
老爷子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才沉声道,“你知道什么!郭立阳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他如今谋逆,我若不来,怎么同天家交待?”
陆衍看他。
老爷子说完,气还郁结在心底,“郭立阳这个混账东西!枉我这么多年苦心带他,觉得他是个做封疆大吏的人才,谁知道他如此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郭立阳是老爷子心里的一根刺。
陆衍看了看老爷子,没说话了。
……
从主帐出来,傅叔在等他,“上完药了?”
陆衍颔首,“嗯,睡下了。”
八喜在主帐外留守,陆衍与傅凌云两人寻了安静处说话。
“有劳傅叔了,在这里,也只有傅叔的劝,老爷子能听得进去。
傅凌云摇头,“老爷子什么时候肯听我劝了?我也是处处打着世子的名义,老爷子才多少忌讳些。”
陆衍没作声。
傅凌云继续,“这次看似是因为郭立阳的原因,老爷子请旨出征,但世子想想,老爷子若是不出征,他每日能做什么?有多少是重复前一日做的,又有多少于他而言并无意义?老爷子一身旧伤,往多了说能撑几年?”
陆衍没说话。
太医会诊的时候他在,太医说的话,他也都清楚。
只是看着老爷子方才的伤,他又觉得……
“老爷子征战沙场一辈子,驰骋沙场,保家卫国,于老爷子而言虽死犹荣!郭立阳是老爷子一手带出来的,如果老爷子不手刃郭立阳,待他百年之后,世子这处会不会被人扣上污名?”
傅凌云说完,陆衍长久沉默。
*
回帐中的路上,陆衍一直在想一件事。
青黛和扶光还在,老爷子心里至少还有盼头。
但扶光和青黛还小,未必同老爷子在一处,老爷子就有共鸣。
如果,他是想如果。
虽然南元镇老爷子十有八-九已经查过,但喻宝园生得那么像姨母……
如果喻宝园在,青黛和扶光在,老爷子是不是就不会动不动胡乱请旨出征?
思绪间,八喜来了跟前,“世子,亭子和小九到了。”
陆衍看他,八喜又道,“还有喻宝园和老太太。”
陆衍淡淡垂眸。
第044章 第044章 不会安慰人
第044章不会安慰人
他早前也萌生过想过让喻宝园顶替的念头。
喻宝园机灵, 讨喜,还会察言观色,也很懂哄长辈欢心。
不仅长辈,小孩子也喜欢他。
而且身世简单, 除了小九九多些, 没什么不好的嗜好和念头。
让他顶替老爷子的小金外孙是最合适的。
他早前就动过这个念头。
但是权宜之计, 他也没拿定主意……
所以才会让小九留在蓝城。
但他没想到郭立阳会在桐城起兵谋逆, 将蓝城也牵连其中。
稻城至桐城一线的兵变来得太过突然, 谁都没有意料到郭立阳会在这个时候谋逆……
“世子。”身后的声音传来,陆衍转身,见是卢广照卢将军,也是这次帅军的统帅。
“卢将军。”陆衍拱手行礼。
“见过老爷子了?”卢广照上前。
“见过了。”陆衍轻叹,有些奈何。
卢广照会意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粗犷而低沉的声音道, “世子可有空?”
卢将军是有话要同他说。
陆衍颔首。
*
只要两军交战,就会有伤亡。
伤员不断被送回帐中,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卢广照带陆衍来的地方是医治伤兵的地方。即便都是军中之人, 哀嚎和嘶喊声也此起彼伏。
陆衍微微拢眉。
“真正在战场呆过的人, 都是不愿意再起战火的人,老爷子驰骋沙场半生,也见惯了边关的血腥,马革裹尸, 亲手送走了自己的儿子, 外孙, 也亲眼目睹了无数跟着他的将领,士兵战死沙场, 身首异处。每个人的离开,都像插在老爷子心坎上的一把刀。老爷子都快古稀之年了,如果换作是世子你,世子还愿意来趟这趟浑水吗?”
卢广照说完,按住腰间剑柄的手紧了紧,是在压抑和克制心底的情绪。
陆衍缄默。
“但是老爷子会……”卢广照沉声。
外祖父从未同他说起过这些,陆衍心中似是压了一块沉石一般。
稍许,又听卢广照开口,“郭立阳不傻,他能这么容易起事,是看准了时机,知晓朝中眼下内忧外患,也做足了准备。这种仗,不是一两个月能打完的……老爷子一手提拔了郭立阳,老爷子熟悉他,他何尝不熟悉老爷子?他跟在老爷子身边的时间太久,太清楚老爷子的性子,也工于心计。知晓老爷子一定会亲自手刃他,也知晓老爷子身子骨扛不住,就将战术切换成几座城池来回,让老爷子疲于奔波。要么,老爷子耗不起,被逼急功近利,正中他下怀;要么,真熬上数月,甚至一年半载,他则有充裕的时间喘息……”
知己知彼,郭立阳是料定了老爷子一定会来。
他也很清楚,无论老爷子是不是主帅,整个军中都会听老爷子的。
郭立阳是吃准了这一点。
陆衍沉声,“我只知道郭立阳在军中一直跟着老爷子,老爷子也曾提拔过他,但不知道后来。”
卢广照轻叹,“郭立阳对老爷子既敬重,又怨恨。他知道老爷子一直喜欢他,觉得他是带兵的将才,也提拔过他,却一直不肯重用他,这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陆衍转眸看他,“是有什么缘由?”
卢广照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按在佩刀上,语气里带了几分遗憾,“郭立阳用兵确实能独当一面,出奇制胜,但为了一城一镇的得失,手段狠戾,不计代价。放在用兵上固然无错,但人不是冷冰冰的兵书,一军将帅要对数以万计的边关将士和百姓负责。当初老爷子察觉,觉得郭立阳是太年轻,所以有傲气,想着多磨砺他的性子,让他总有一日能明白过来,就还是难得一见的用兵奇才。所以即便老爷子一直叨念着对方不成气,却还是没有彻底弃用郭立阳。但郭立阳并不这么想。”
卢广照又是一声重重叹气,“他觉得老爷子年事大了,糊涂了,少了军中的杀伐果敢和血性,但其实他见过的沙场血腥,黄沙埋骨不足老爷子的万分之一。老爷子一直觉得可惜,但郭立阳对老爷子既敬重,又怨恨,到后来,更多的是怨恨。稻城兵变,不管他背后出于什么目的,但这是他想要的,同老爷子的直接交锋,他要老爷子看到,老爷子自己是错的,他才是对的!”
——(傅凌云)郭立阳是老爷子一手带出来的,如果老爷子不手刃郭立阳,待他百年之后,世子这处会不会被人扣上污名?
陆衍眉间清冽,老爷子请旨出征,是为了亲自了解郭立阳的事。
如果当初老爷子果断断了郭立阳的后路,今日就不会养虎为患。
但越是如此,老爷子才越中郭立阳下怀。
他不想让老爷子在郭立阳这处废时间,郭立阳猖狂自大,总会自食其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真以为皇室衰微,一叶障目。但郭立阳怎么是郭立阳的事,他不想看到老爷子被郭立阳拉下水,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这场仗从何而起还有待商榷,这些事留给卢广照去做就是。
*
“世子。”等回了帐中,小九和亭子已经在了。
陆衍收起思绪,淡声道,“我听说了,人都没事吧?”
“没事。”亭子深吸一口气,又如实道,“就是老宅和别苑这处,可能被乱军烧了……”
幸好早前的字画和古册典籍都被世子搬回了京中,不然都跟着化成一把成灰了,那世子还不得心疼死?
“来龙去脉说给我听。”陆衍却没怎么在意宅子的事。
宅子是死的,人是活的。
蓝城的大致情况他听说了,但具体的事,只有身在其中的亭子和小九最清楚。
亭子应道,“将军夫人带了府中的几位公子小姐晨间离开蓝城,不久后,就有乱军和流寇开始攻城中。蓝城的驻军不少,想要这么容易攻陷城门,不可能。但晌午前后,就有匪患在城中烧杀掠夺,还开了城门,应当是有内鬼混在蓝城驻军当中,里应外合。这场兵变来得太蹊跷,我们来不及再城中多探。正好小九说起宝园和老太太在城西,我们就赶去城西救人,然后走得别苑的密道出了城。再走水路去了壶镇附近,继而绕道北上。原本是想回京的,却没想到在途中遇到世子
,还有老爷子……”
老爷子和世子都在这里,亭子几人实属没想到。
但听闻卢广照将军在这里,他们就往这处来了,结果就同世子还有老爷子遇上了。
陆衍没有应声。
但脑海中思绪,亭子的推断合情合理,他们能逃出蓝城,判断稍有差池都不行。
陆衍还有迟疑,“我离开蓝城时,表嫂是说半月后才会去祭祖,怎么会那时候突然走?”
小九应道,“前几日,余妈来找宝园,好像是说苏老夫人说已故的李老爷子托梦给她,所以苏老夫人临时起意要去拜祭,就邀了沈夫人一道。”
陆衍指尖轻叩杯沿,哪有那么巧合?
李家没有大胆子参与蓝城兵变之事,但到底在蓝城盘根错节百余年的世家,稍许有些风吹草动,都会传到李家耳朵里,即便只是听到了风声,寻个理由让李家子孙一道离开蓝城也安稳,哪怕折腾一趟,人是保住了。
祭祖,去的人最全,也是离开蓝城最好的理由。
表嫂和几个孩子都在,苏老夫人放心不下,就想了这么一处,让表嫂带着几个孩子跟她一起离开。
人摘出了,也安稳了。
李家在蓝城,远离天子耳目,此事追究不到李家头上去。
只要起战事,遭殃的都是百姓。
陆衍端起茶盏。
亭子继续道,“还有一件怪事,我们赶到医馆时,医馆被一帮流寇围住,我和大东,大西在医馆外清理流寇,小九去了医馆中查看。”
小九会意,接着道,“医馆内流寇在找一个人,我同他们交过手,肯定不是普通的贼匪,刀疤脸,身上透着煞气,身上很多伤疤,还有口音好像浩城一带的。”
浩城……
浩城一带早前有驻军。
“哦,对了,”小九又补充,“他们要找的那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最后趁着混乱逃走了。”
陆衍看他。
小九-大部分时间都同他一处,小九见过的,应当也是他见过的。
“长什么模样?”陆衍问起。
“他嘴角有两颗痣,很明显。”小九比划。
陆衍目光微敛,似是想到什么,“继续说。”
“嘴角两颗明显的痣,年纪在四十岁上下,剑眉,四方脸,颧骨很高。”
言及此处,陆衍差不多知晓为什么医馆会惹祸上身了。
嘴角两颗痣,四十岁上下,剑眉,四方脸,颧骨高——是曲骁鸣,秦朝晖的表兄。
秦朝晖是主和派,主张同燕韩重修盟约,重结旧好,在秦朝晖的力荐下,东宫才会出使燕韩。
秦朝晖前脚才被人秘密刺杀,京中局势瞬间复杂,后脚就有郭立阳在稻城-蓝城-桐城一线发动兵变谋逆。还是借了秦朝晖之死,朝中的注意力都在此上的时候……
这件事倒是越发扑朔迷离了起来。
这背后恐怕藏了更大的秘密。
曲骁鸣同秦朝晖一系,曲骁鸣肯定知晓很多隐秘。
为了安心,也为了让曲骁鸣永远闭嘴,有人要他的性命。
那蓝城兵变更不会简单。
这背后牵扯的利益太多,老爷子不能留在这里,被人当刀子使。
“喻宝园呢?”陆衍问起。
“在小帐休息,这一路奔跑,老太太眼睛看不见,医馆的药童年纪又小,喻宝园要照顾两人,这一路也奔波。”亭子说完,陆衍眉头微拢,“医馆的药童?”
小九是清楚的,“那群流寇为了找人,将给老太太治眼睛的叶大夫杀了,差点,连这个小药童也一命呜呼了,宝园护着他,就一道带走了。”
给老太太治眼睛的大夫死了?
陆衍错愕是这条。
喻宝园和庄老太太到蓝城就是为了治眼睛,陆衍想起老太太说起这一趟来蓝城时的忐忑和希冀,也想起喻宝园说等祖母能看见时候的憧憬神色。
如果大夫死了……
陆衍问起,“那老太太的眼睛如何了?”
小九没说话了,嘟着嘴,有些嗓子。
亭子应道,“原本如果没出蓝城的事,年关前后许是就能看见了……蓝城出事,一路都在奔波,怕被战事波及,眼下……”亭子点到为止。
陆衍也没说话了。
*
到小帐外时,正好能听到小孩子的说话声,然后再是喻宝园的声音,紧接着,还有庄老太太的声音。
在蓝城的时候,也算同她们熟络了,眼下忽然听到,会有些许亲切感。
“放心吧,这里是军中,肯定安稳,兴许,这一趟能和军中的人一道走。”喻宝园宽慰。
“是吗?”老太太还是心神不宁。
“总要有人回京送递前线的消息吧,越往后方走,肯定越安全。”喻宝园绞尽脑汁。
“送递前线的消息不都是几百里加急吗?八百里加急,我们哪里跟得上。”
老太太说完,喻宝园愣了愣,祖母连这些都知道。
喻宝园很快调整,“快有快的送法,慢有慢的送法,不还有押运粮草之类的吗?这种要安稳,肯定走不快,说不定,我们会跟着押送粮草的人一道走。我是看亭子胸有成竹模样。”
又在胡诌。
陆衍心中轻叹。
“宝园哥哥,我能吃这个吗?”早更看着桌上东西。
宝园看了看他,知晓他是馋了。
宝园上前,在他更前蹲下,轻声道,“早更,不可以。这是别人账里的东西。我们暂时留在这里,不能乱动别人的东西,是不是?。”
早更是真饿了。
宝园抱起他,“那稍后上路,安稳了,我们想办法弄些吃的。等到安全的地方了,宝园做红豆酥给你吃好不好?”
小孩子都是要哄的。
听到红豆酥,早更终于笑了。
小帐外,小九也馋了。
陆衍握拳轻咳两声,是提醒帐内,有人来了。
宝园放下早更,转眸看向帘栊处。
陆衍撩起帘栊,低头入内。
宝园忽然见到是他,“陆……世子?”
陆,陆衍竟然在这里?
老太太也跟着起身,惊喜道,“世子?”
“庄老太太好。”陆衍礼貌。
听到他的声音,老太太明显亲切。
在经历早前蓝城的风波后,宝园同她一直是跟着王府的侍卫一道的,多亏了这些王府的侍卫,她和宝园才能到这里,所以老太太对陆衍是心存感激的,所以听到陆衍的声音,知晓他在这里,老太太莫名心安,也会亲切。
“老太太,蓝城的事我听小九说起了,这一路辛苦了。”陆衍在长辈面前一惯礼数周全。
喻宝园看他。
“不辛苦,不辛苦,就是多亏了几位侍卫一路照顾。”老太太心如明镜。
“应当的,老太太。”陆衍说完,终于转眸看向喻宝园。
时隔多日,再度见到陆衍探究的目光,除了熟悉,更多是感慨。
陆衍看她,她也看向陆衍,悻悻道,“世子怎么在这里?”
“老爷子在军中,我来看看他。”
老爷子?
平远王?
宝园意外。
陆衍目光最后落在早更身上,宝园赶紧蹲下,“早更,叫世子。”
陆衍略微拢眉,喻宝园的语气和神态,好似在同眼前叫早更的孩子说,如果不叫会被吃掉一样……
不待早更出声,陆衍看向老太太,“老太太,我有事想同宝园单独说一声,您先在此处休息,晚些我送他回来。”
宝园意外,但对方是陆衍,宝园很快反应过来,也同早更道,“早更,你同祖母一处。”
“好。”早更听话去了老太太这里。
*
虽然,确实不知道陆衍有什么要同她单独说的,但军营中并肩走着,宝园还是有些拘谨。
以前不知道陆衍是谁,但现在,知晓他是平远王世子,自幼养尊处优,怎么傲娇都是应当的。
“有没有吓倒?”陆衍忽然开口,宝园没反应过来。
“在蓝城的时候。”他平静道。
她抄书的自己干净,同孩子相处也有耐性,行事简单,应当没经过世事。
“有。”她果真悻悻应声。
“没想到蓝城会出这样的事。”陆衍低声。
宝园却似想起什么一般,忽然问起,“世子,您有沈夫人那处的消息吗?她有身孕在,她和几个孩子都好吗?”
这个时候还惦记旁人,是真的喜欢同孩子一处。
陆衍应道,“我让人去打听了,还没消息回来,但她应当安稳。”
这句话旁人说出来许是还要衡量下真伪,但陆衍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喻宝园心中万幸,也长舒了一口气。
自己的处境自己不清楚,还惦记着别人……
陆衍没戳穿。
宝园明显心情好了许多,也会主动问起,“世子有事寻我?”
终于不是早前一幅我觉得你可能要吃了我,所以我要小心翼翼应对你的表情。
“嗯。”陆衍淡声。
“什么事啊?”还是有些担心。
陆衍驻足,“我听说叶大夫的事了。”
喻宝园愣住,也跟着驻足,然后脸色明显有些丧气。
他好像是头一次见她眼圈是红的,鼻尖也是红了,这幅模样的喻宝园……
陆衍原本是想平铺直叙的,但见她这幅模样,还是特意换了字眼,罕见宽慰,“往好处想,如果不是来蓝城,青石镇可能更遭。”
喻宝园没出声,只是抬眸看他,应当是怕声音里有哽咽。
这幅模样的喻宝园很少见,但看她这幅模样,他心底莫名生出护短来,早前想的一堆套话都抛在脑后,沉声问道,“喻宝园,想给老太太治眼睛吗?”
她愣愣看他。
陆衍有些不习惯她这样的目光,尤其是,眼睛和鼻尖红了不说,也轻咬下-唇……
陆衍轻声道,“京中有最好的大夫,等到京中,让傅叔去找能治好老太太眼睛的人。”
喻宝园眨了眨眼,修长的羽睫轻轻颤了颤。
虽然知晓陆衍傲娇,也知晓他难伺-候,但是忽然听到这句话,尤其是在蓝城动荡,祖母的眼睛又一天天开始看不见的时候,陆衍的这句话就似救命稻草一般……
忽然间,喻宝园眼中氤氲涌出,也不由伸手擦眼角。
“哭什么?”陆衍低声。
他惯来不会安慰人。
“没哭。”喻宝园擦眼睛。
陆衍没出声。
“陆衍……”
陆衍头一次听她叫他的名字,胆子是越发大了……
“叫世子。”他也不知怎么的。
“世子,就是……谢谢你。”她脸上眼泪鼻涕混作一团,又伸手擦了擦鼻涕,“反正就是陆衍,谢谢你。”
陆衍皱眉。
远处,亭子和小九,还有大东,大西四个脑袋依次叠在一处。
大西:“看吧看吧,宝园被世子说哭了。”
大东:“宝园平日里对谁都客客气气,嘻嘻哈哈的,肯定是咱们世子是不是太凶了。”
亭子:“我就说吧,世子单独找宝园说话,肯定没好事。”
小九环臂:“哼!”
第045章 第045章 小金外孙
第045章小金外孙
折回的路上, 陆衍还在想刚才的事。
原本,他是想借着说给老太太医治眼睛的事情,把老爷子的事情说给喻宝园听的。
结果才刚说了一句治眼睛,喻宝园就眼睛鼻子一红, 他只能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尤其是, 最后那声, “陆衍, 谢谢你”。
他莫名觉得那双眼睛好看而令人动容。
喻宝园从来都是人精模样, 但刚才那幅模样的喻宝园却让人心生护短。
最后该说的都没说,最后成了他是去告诉喻宝园一声,他给老太太寻大夫的。
喻宝园,真是有毒……
陆衍窝火。
临到大帐前,看见小九在。
小九环臂,嘟着嘴,也没同他招呼。
“做什么?”有人才从喻宝园这处被洗了脑回来, 眼下又见小九这幅模样。
小九打抱不平,“世子, 你干嘛欺负喻宝园?”
他, 欺负, 喻宝园?
陆衍探究看他了他,平静道,“你脑子还在吧?”
小九:“……”
陆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也没搭理他, 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小九别过头去, 又不满嘟嘴。
等陆衍走远,小九又了撵上。
陆衍没看他。
小九在他一侧, 一边环臂,一边倒着走,“世子,你别欺负喻宝园了。”
陆衍继续不搭理。
小九环臂,“你欺负他,他就只有哭……”
陆衍终于停下。
小九也跟着停下。
陆衍略有恼意,“喻宝园给你换头了是吧?”
正好傅凌云来寻他,“世子。”
“傅叔。”陆衍抬头,然后又看了小九一眼,淡声道,“我同傅叔有事商议。”
小九不高兴离开。
“小九怎么了?”傅凌云上前。
“野了。”陆衍一言以蔽之。
但凡世子这么说,就是不想提这个人的意思,傅凌云低头忍俊。
“傅叔,我正好有事同你商议。”陆衍撩起帘栊,两人入了帐中。
……
“傅叔的意思?”
陆衍说完喻宝园的事,傅凌云并不奇怪,傅凌云担心的是,“这么做,风险会不会很大?平远王府可不是一般门第,如果遇到心思不正的……”
陆衍淡声,“他没什么心思。”
就算有,也只是想治好老夫人的眼睛。
喻宝园应当也不愿意在京中久留,正好各取所需。
这样的人去留无意,日后也不会旁生枝节。
就算有比喻宝园长得更像的人,也未必能比他更合适。
傅凌云不由看他,很少从他口中听到这么形容一个人……
陆衍温声道,“放心吧,傅叔。”
傅凌云自然信他,但还是提醒,“此事并非儿戏,老爷子那处若是知道了……”
陆衍确定,“他会信。”
傅凌云意外。
陆衍继续道,“傅叔,等你见过本人就知道了。”
傅凌云探究看他。
陆衍轻声,“他同姨母生得很像,太像了……更巧合的是,年纪也相仿。”
傅凌云惊讶。
“就因为生得太像,我让三平去青石镇查过他的底。他是在青石镇出生的,月份相差了些。但出生后不久,父母带他外出过一趟,隔了数月才回,青石镇同南元镇又不远,这其中可以拿来做文章的地方很多。他们祖孙两人的事,整个青石镇上的人都很清楚,家事简单,人也单纯。不怕老爷子让人去查,越查,老爷子越信。”
人都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老爷子也不会例外。
傅凌云好奇,“世子怎么寻到的?”
“说来也是巧合。他年纪虽小,主意却挺正,他祖母眼睛看不见,就揣了一封大夫的书信,一个人带了祖母一道去到蓝城治眼睛。刚好碰上明月几人把书斋的书册画花了,表嫂寻人重新誊抄,书局找到了他。我这见他的字好看,学问也好,就想见见这人,结果一见就想起了姨母。他同姨母生得太像,年纪也同姨母的孩子相仿,我就让三平去青石镇打听他的来历和底细。明月几个服他管,表嫂就让他留下来照看府中的孩子,我就把晓枫别苑的西苑让他和老太太住……”
陆衍一面回忆着同喻宝园认识的经历,一面自顾说着,没怎么留意傅叔的神色。等停下来,准备说的红豆酥时,又抬头看向傅叔,见傅叔一脸目瞪口呆。
陆衍眸间滞了滞,忽然觉得自己魔怔了,他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衍握拳轻咳两声,继续道,“巧合也曲折了些,也算知根知底了。后来蓝城出事,亭子和小九带着他同老太太一道逃了出来,青石镇是回不了了,原本准备先去京中再做打算的,刚好听说卢将军在。亭子是卢将军旧部,亭子就同小九来了此处。”
原来如此。
傅凌云也没想到。
“还有,”陆衍提前,“刚才小九同我说,他在蓝城的时候,看到曲骁鸣了。”
曲骁鸣?
傅凌云诧异,“他怎么会在蓝城?”
陆衍摇头,“他怎么会出现在蓝城,尚不清楚,但如果曲骁鸣在蓝城,那这次兵变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我想让老爷子尽快回京,不要留在这里蹚郭立阳这趟浑水……”
陆衍的意思,傅凌云明白了。
要让老爷子回京,最好的办法就是有老爷子更关心的事。
最能牵动老爷子的事,无疑于栩城那场灾难之后,老爷子外孙生还的消息……
这是老爷子的心病,也是老爷子心底最大的遗憾。
稻城兵变,只要能平定,谁来平定,对天家来说都一样。
这趟出征,主帅本就不是老爷子,说明天家并不希望老爷子来,只是天家也拗不过老爷子。
老爷子回京,天家不会有意见。
天家要应对秦朝晖之死带来的不确定影响,老爷子在京中,对天家来说更有用处。
“人同亭子在一处,傅叔先去看看吧。”
“好。”
*
“老太太,宝园公子,世子让我送些厚衣裳来。”
宝园离帘栊近,听到帐外的声音便撩起帘栊。
映入眼帘的一张脸果然让傅凌云愣住,是像,而且太像……如果世子说是将人寻到了,他也会信。
老爷子也一定会。
“傅叔。”亭子拱手。
傅凌云也回过神来,温和笑了笑,然后摆手让身后的近卫拎了东西入内。
“宝园公子,老太太,这些是世子让送来的衣裳。蓝城之事世子已经听说了,也在让人打听青石镇的消息。这两日气温陡降,世子让送些冬衣过来给几位御寒。事出从急,未必合身,宝园公子,老太太,只能先对付着。”傅凌云一面说话,一面察言观色,目光也合情合理看向老太太和早更这处。
喻宝园接过,想起早前见陆衍的时候。
—— 京中有最好的大夫,等到京中,让傅叔去找能治好老太太眼睛的人……哭什么……
喻宝园目光微微滞了滞。
而一侧,老太太感激,“世子周道,也多谢军爷。”
老太太看不见,想着在军中的都是军人。
老太太淳朴,但不慌乱。
傅凌云微笑。
“多谢傅叔。”宝园回过神来。
对方不像军中之人。军中之人身着戎装,对方没有。
傅凌云笑了笑,“宝园公子,我是王爷身边的管家,这趟是跟随王爷一道来军中的。前线战事,一切从简,若是有需要的,让亭子告诉我一声。”
傅凌云说完,亭子再次拱手。
喻宝园知晓,像王府管家这样的角色没一个是简单;再看亭子的态度,傅叔在府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多谢傅叔。”喻宝园大方应声。
傅凌云刚想说什么,帐外有冲突声响起,“我要见老爷子,你们他.妈的敢拦我,滚开!”
傅凌云眉头微拢,听出是邵冕棠的声音,“宝园公子,老太太,有事先走一步。”
“诶,好。”老太太和善。
喻宝园也目送傅凌云离开,知晓他应当是去应对刚才传来的争执声去了。
……
“邵小将军。”傅凌云上前。
邵冕棠转身,一身戎装,神采奕奕,鲜衣怒马少年郎一个,“傅叔?”
傅凌云摆手,方才的侍卫都退下。
邵冕棠叹道,“傅叔,你早来好了,他们非不让我见老爷子!”
傅凌云温声应道,“小将军不知,老爷子身上的别扭劲儿犯了,费了好大劲儿,连哄带骗才上完药,眼下刚睡下,军医说了要静养,正是战事紧张之时,侍卫们不敢松懈。小将军见谅。”
傅凌云一句重话没说,语气也温和,还面带笑意,但比句句重话,横眉冷对更让邵冕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这样啊……”邵冕棠不由伸手挠了挠头,缓和尴尬气氛,也支吾道,“那是我冒失了,我就是听说老爷子非要披挂上阵,怎么劝都劝不住,所以收兵就赶紧回来了。傅叔,你替我给老爷子说,下场仗我去吧,我爹交待了,要我好好跟着老爷子,照顾好老爷子,老爷子这已经一身伤了,若是真要再出兵,伤势加重,我爹能把我脑袋给拧下来!反正我这脑袋也不稳当了,干脆来堵门口,死活不让老爷子出去得了。”
邵冕棠光是说就闹心!
傅凌云还是温和道,“小将军不用堵门口了。”
邵冕棠环臂,“是,我知道,我堵也堵不住,但也得堵啊!老爷子真要出去,那也得从我身上踩过去!要么被老爷子踩过去,要么被我爹拧脑袋下来,都差不多~”
邵冕棠说完,傅凌云又温声,“小将军,真的不用了。”
真的不用了?
还在环臂的邵冕棠惊讶看他。
傅凌云言简意赅,“世子来了。”
陆,陆衍来了?!
邵冕棠嘴角抽了抽,糟糕!就在犹豫要不要转身走着,迟疑一瞬,结果就这一瞬,面前的主帐帘栊被撩开,陆衍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邵冕棠脸都黑了。
陆衍淡声,“不是要堵门口吗?”
邵冕棠:“……”
“说到要做到。”陆衍悠悠看了眼他,又看了看帐前,眼神示意他,来,你就在这儿堵着。
“陆修颐!你!!”邵冕棠气得咬牙启齿,想上前,但又有些忌惮的模样。
陆衍再没搭理,而是转向身后帐中,“邵冕棠来了。”
还未转身,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传来;再回头,人跑得影子都没了。
陆衍回了帐中,“这回肯定走了,继续说刚才的事。”
老爷子佯装睡着。
陆衍也不恼,重新在床沿边坐下,老爷子装睡老爷子自己的,他说他的,“老爷子,让你回京是真的有要事,比任何事都重要,你要是不回京,日后肯定后悔。”
老爷子继续装死。
陆衍掀开被子。
就算他掀开被子,老爷子也不睁眼,“天塌了我也不回京,除非我手刃郭立阳。你要愿意,你也去堵门口!我肯定踩着你过去。”
“行。”陆衍也起身,“你不回去算了。我原本是来告诉你一声的,你的小金外孙找到了,既然你没兴趣,那就等你手刃郭立阳再说把。”
老爷子眸间动容,忽然下意识坐起,但很快,又重新躺下,“臭小子,想哄我!”
老爷子才不上当了。
陆衍继续慢悠悠道,“是,我知道,那枚长命锁是你安排人送到傅叔跟前的,让傅叔给到我,将我支开京中。”
老爷子不吱声。
“但也多亏了你这神来一笔,我去了南元镇,然后去了蓝城,还真凑巧将你小金外孙找到了。”
听到这里,老爷子忽然缄默,但一双眼睛看着他,好似要将他看透。
陆衍也不掩饰,“南元镇那父子二人虽然有长命锁,但怎么确认不是栩城地龙时拾到的?一枚长命锁而已,不过是个信物,阿猫阿狗拿到,是不是阿猫阿狗你也认?”
老爷子拢眉看他。
陆衍知晓老爷子有些信了。
老爷子有些信,不是因为陆衍那翻鬼话。
而是这个外孙是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陆衍的性子他最清楚,如果不是百分之百确定,陆衍不会在他跟前大费周折。
但此事,老爷子心里好似窜了一只小鹿一般。
陆衍俯身,“行,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反正人我是找到了,人家也有家人在,也同家人在一处。我是想方设法把人给你往京中带,你就是执意不肯回去,非留在这里添乱。那行,等几个月,人家差不多离京,你也手刃郭立阳回来了,这个时候再去见也行。”
陆衍太了解他。
果真,陆衍说完,老爷子“嗖”的一声从床榻上坐起,“人呢!”
还低声嘀咕了一句“臭小子”。
陆衍轻声,“就在军中,我让小九把人带来了,但还没同人家提起,你别吓倒人家。”
就在军中,小九带来了……
都具体到这种程度,老爷子秉着呼吸,指尖也攥紧,良久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陆衍看着他,轻叹道,“长得很像姨母,叫宝园,喻宝园。”
第046章 第046章 照面
第046章照面
“等明日的, 别吓倒人家,蓝城兵变,好容易逃出来,眼下到了军中才安稳, 家人还在, 让人好好歇一晚, 明日再说。”
陆衍说完, 老爷子木讷点头。
陆衍撩起帘栊出了帐中, 还是不放心,又折回,撩起帘栊回望老爷子这处,却见老爷子目光空望着一处出神……
陆衍目光微滞。
稍许,才又放下帘栊。
夜色深了,陆衍回了帐中,但全然没有困意。
大帐外, 能看到小九的身影,坐在火堆一侧添柴, 应当是亭子同他一处, 亭子逗他, 小九环臂,头一别,应当是不高兴……
喻宝园也看到亭子同小九了的身影了。
她也睡不着,在帐内的小榻上辗转反侧, 也想起陆衍来。
—— 京中有最好的大夫, 等到京中, 拿我的名义去找,会治好的。
其实陆衍这人, 也挺好的,就是脾气傲娇了些,偶尔刀子嘴……
可无论是在蓝城的时候,借苑子给她和祖母落脚,还是让她慢慢抄书,不用急,还是今日说起到京中给祖母治眼睛的事,陆衍其实一直都在帮衬她和祖母。
他是平远王世子,除了呼风唤雨,应当没什么缺的了。
那她应当也没什么能帮衬到他的。
那就干脆……祈祷他长命百岁!
*
阿嚏!
大帐中,陆衍不仅没睡着,还接连好几个喷嚏。
想都不想用,肯定是老爷子在念叨他!
老爷子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今晚就算是能忍住不去见自己的外孙,也一晚上睡不着。
明日……
想起明日,陆衍心中唏嘘。
虽然事出有因,但到底是骗了老爷子。
明日老爷子信也好,不信也好,日后被老爷子知晓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还是,他心里隐隐蛊惑的是,希望瞒老爷子一辈子……
三平还在查喻宝园刚出生不久,随父母离开青石镇这几月的去向,但遇到郭立阳起兵谋逆,搅得蓝城一带不得安宁,青石镇的事也暂时查不下去。
喻宝园同姨母生得太像,还有喻宝园的年纪,不知道是真巧合,还是有可商榷之处。
如果他没把陆府借给表嫂和几个孩子暂住,如果明月几人没有在他的书册上乱画,如果喻宝园没有接下抄书的活,又或者,但凡喻宝园的字写得不是那么出众,早前书册上的几处错处,他也没有恰到好处地修正,那他都遇不到他……
原本,喻宝园能走到他视野中就是偶然。
陆衍想起今日喻宝园似哭又忍着没哭,但眼眶和鼻尖通红,轻咬下-唇,没哭出来的模样……
一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乐观开朗,对小孩子耐心,对祖母孝心,一心想要给祖母医治眼睛的喻宝园,又得罪了谁?
不过是野心,时局,动荡,如果一粒沙子,压-在一个人身上,轻易压弯了背脊。
陆衍口中一股浊气。
片刻,陆衍的思绪才重新回到老爷子这处。
承诺替老太太治眼睛,喻宝园去会安心去京中;但如果老爷子赋闲在家,喻宝园终日同老爷子在一处,迟早会穿帮……
要给老爷子,不,应该是,要给喻宝园找些事情做。
陆衍想起在蓝城时,喻宝园很受明月,阿哲和小白几个孩子喜欢。不仅相处融洽,而且同喻宝园在一处,一呆就是一整日,从晨间到黄昏前后,有时几个小祖宗还会在入夜轮番到宝园这处玩。
如果回京之后也同蓝城一样,喻宝园是没有那么时间同老爷子在一处的。
能在老爷子跟前,但又不用时时处处呆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是最好的。
陆衍想起在陆府时,喻宝园踩着阶梯,还垫着脚尖,摇摇晃晃去挂“幼儿园”几个字牌和布偶,还有那串手工的贝壳风铃时……
忽然间,陆衍心底涌上一个念头。
京中,又不止一个将军府有一窝熊孩子。
平远王府也有。
各家各户都有。
而且,还有很多……
光是他叫得出名字的就有不少,还有更多的,是他叫不出名字的。
陆衍脑海中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京中所有的崽崽聚拢到一处。担心的事迎刃而解,陆衍心头豁然开朗。
而长夜漫漫,喻宝园这处也在辗转中慢慢入睡。
只有主帐中,老爷子还毫无睡意。
不仅没有睡意,还从方才起,就整个人呆在远处,一句话没说,也不动弹。
—— 爹,如果我以后生的是儿子哪,就叫宝珠,琉璃宝气,珠玉天成,像他外祖父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果是女儿呢,就叫宝园,外祖母小名里有个园字,希望她日后能像外祖母,这样,只要外祖父看到她,就能时时想起外祖母了~所谓满园春-色,锦绣连年,爹,你喜欢这两个名字吗?
—— 爹,帮我题“宝珠”和“宝园”两个名字吧,我用爹题的字做成玉佩,虽然出生的时候,他外祖父不在,但可以把外祖父题字的玉佩随时带在身上也好~长命锁是长命锁,很小的孩子才带长命锁,玉佩就不一样了,玉佩能一直跟着他。
—— 爹,这一趟阿潇请调栩城,是不想让旁人觉得他沾了你的光。他同我商议过,我亦觉得如此。爹,给我们一些时间,等日后回来,再好好陪在爹身边,哪里都不去了。也让你的外孙承欢膝下,在外祖父跟前尽孝。
老爷子阖眸,眼中似是有风沙入眼。
—— 王爷,栩城地龙翻身,大半个栩城都压-在地下了,小姐和姑爷,应当,应当没有……
—— 王爷,栩城地龙,小姐和姑爷,没生还。
—— 王爷,才收到的从栩城送来的信,算日子,应当正好是地龙前。
他颤颤接过,看到信笺内字迹的时候,便泣不成声。
—— 爹,思来想去,决定给你个惊喜。这几日同腹中孩子说起外祖父时,他踢得很厉害,估计是很想见外祖父了。我与石潇商议过,等孩子满月,我们就带孩子回京见外祖父。外祖父准备好“接驾”了吗?其实,原本不当说的,但大夫看脉象,说像是双生子,又不是很明显。儿子也好,女儿也好,双生子也好,终究是盼望近了。爹,当时你和娘亲,是不是也这么盼着我们出生?爹,我想你了,等我回京。
等我回京……
老爷子悲从中来。
阿颖。
*
翌日晨间,亭子来了帐外,“宝园公子,醒了吗?”
“稍等。”喻宝园的声音传来,很快,利索伸手撩起帘栊,笑吟吟道,“亭子。”
亭子入内,“老太太早,早更,起来了吗?”
这一路都同亭子熟悉了,早更在吃早饭,看到他,欢喜出声,“亭子哥哥。”
老太太微笑,“这么早?”
亭子应道,“世子找宝园公子,说是昨日的事,请宝园公子去一趟。”
昨日的事——昨日是说给祖母治眼睛的事。
宝园知晓陆衍放在心上,却没想到这么快,这是要紧事,喻宝园赶紧道,“我现在就去!”
谁都可以听出喻宝园紧张!
“早更,你先和祖母用饭,祖母,我去去就回来。”宝园取下一侧的外袍,和亭子一道前后出了小帐。
等帘栊放下,老太太才面露担忧神色。
早前担忧,是怕路上不安稳;眼下同世子会和了,老太太又开始担心起去京中之事。
老太太出神。
早更看她,“祖母,你不吃了吗?”
到这里的一路,早更都跟着宝园一道叫祖母。
老太太回过神来,“你吃,祖母吃好了。”
“哦。”早更低头继续吃饭。
老太太想起宝园小时候,也像早更这么大的时候。
如果,她爹娘还在多好……
*
宝园跟着亭子一道往陆衍处去,途中穿过军中旁的营帐,正好迎面遇上邵冕棠。
亭子停下脚步,拱手低头,“邵小将军。”
宝园也跟着低头。
邵冕棠看了两人一眼,自然认出亭子是平远王府的人,便轻“嗯”一声,没留意他身后的喻宝园。
等人走远,邵冕棠又驻足,转身看向亭子和另一道身影,“跟着亭子一道的人是谁?”
没穿戎装,不是军中之人,早前也没见过他。
身侧的近卫应道,“好像是昨日随平远王世子一道来军中的。”
提到陆衍,邵冕棠当即一脸莫可名状的表情。
但也诧异,陆衍怎么会带人来军中?
邵冕棠又回头多看了亭子身后那道身影一眼,个头不高,还有些瘦弱,刚才隐约见着好像还眉清目秀,年纪应当也不大。
但邵冕棠没兴趣管陆衍的事,遂转身,“走吧。”
*
去陆衍大帐的途中,宝园还在和同亭子说话,没想到却在中途直接偶遇了陆衍。
陆衍看向老爷子,眼神示意:【稳重,不要吓倒人家。】
老爷子也挑眉:【知道了,还要你教?】
陆衍无语。
“世子!”亭子带了宝园上前。
陆衍恢复了一惯的倨傲语气,“来了?”
这句话是同宝园说的。
“世子找我?”喻宝园问起。
老爷子也终于看清了对方,即便有心理准备,但在看清喻宝园的那一刻,也整个人陷入了沉默。藏在袖间的手指死死攥紧,久在军中的坚毅,克制,没有让心底油然升起的情愫展现在眼底。
就这么安静得看着她同陆衍一道说话,没有移目,也没有激动或泣不成声,就是安静得,温和得看着她,温润都藏在眼底,尽量不显露。
“……所以要隔两日再离开军中,我昨日忘了军中也有军医在,刘叔就是最好的军医,可以请刘叔先给老太太看看眼睛。”陆衍说完,宝园感激,“多谢世子。”
这种谢意,不收也不好。
陆衍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自然而然看向老爷子,将喻宝园的目光引到方才在他身后的老爷子身上。
宝园同姨母生得很像,老爷子自然能看出来,但老爷子的表现已经算异常平静,慈祥,他知晓老爷子是真怕吓倒喻宝园。
陆衍心中忽得生出一丝愧疚来,也温声道,“老爷子,这是宝园。”
“嗯。”老爷子应声。
宝园微讶,一双水灵的眼睛,打量着对面的老者。这里是军中,陆衍又称他老爷子,难道是……
宝园心中也有猜测。
果真,陆衍淡声道,“宝园,这是我外祖父。”
宝园赶紧低头,“平远王。”
老爷子好容易才维持的平静,在她的问候声里一点点融化,老爷子只能藏了忐忑和拘谨在心底,温和道,“宝园是吧?我,我听陆衍提起过你。”
陆衍恼火看他,【我为什么要在你面前提起喻宝园?】
老爷子瞪眼:【我来圆。】
陆衍头疼。
老爷子继续温和道,“阿衍说,你的字写得好看。”
宝园方才是有些诧异,陆衍为什么要同平远王提起她,但平远王说完之后,宝园也反应过来,原来是陆衍是对她的字印象深刻,也说给老爷子听了。
宝园笑道,“世子谬赞了。”
陆衍:“……”
陆衍轻嗯一声。
老爷子尝试关切,“抄书很辛苦吧?”
“还好,比做其他的简单。”宝园是觉得平远王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平易近人,
老爷子点头,还想问旁的。
陆衍看他:【老爷子,过了。】
老爷子会意敛声。
陆衍见缝插针,“老爷子,在蓝城的时候,子佩家中的几个孩子都是宝园在照看,表嫂之前同我提起,若是回京,还想让宝园继续照顾明月,阿哲,还有小白他们几人。这次接扶光和青黛回府,宝园正好要在京中替老太太治病,我想让宝园来府中照顾。老爷子,你觉得呢?”
虽然意外,宝园还是惊喜看向陆衍,然后是老爷子。
陆衍也看向老爷子:【留人啊,要不怎么让人出入王府?】
老爷子颔首,“扶光和青黛还小,王府中也没女眷,若是子佩夫人觉得合适,我也放心。”
老爷子说完,陆衍也看向喻宝园,提醒道,“还不多谢老爷子?老爷子让你照顾扶光和青黛,自然会让人寻京中最好的大夫医治你祖母的眼睛。”
陆衍说完,喻宝园感激看向老爷子,“多谢平远王!”
喻宝园眼神里流露-出的感激,欢喜和激动不会骗人,也溢于言表。
老爷子温和点头。
“多谢王爷,多谢世子!那,那我先回去,告诉我祖母一声!”喻宝园眼中抑制不住激动,都有些语无伦次。在经历了蓝城变故,叶大夫身死,祖母的眼睛遥遥无期之后,再突然峰回路转,喻宝园已经在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在平远王和陆衍跟前表现,但控制不住。
“去吧。”陆衍颔首。
喻宝园都听他的。他让去吧,喻宝园就藏不住心中欢喜,蹦蹦跳跳走了两步。
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喻宝园,这里是军中。”
那道蹦蹦跳跳的身影当即停下,没有回头,灰溜溜却又份外沉稳得走开。
陆衍好气好笑。
但片刻微怔,他为什么要笑?
真的是有毒……
陆衍转眸看向老爷子,老爷子还眼巴巴看着人家离开的地方。
“可以了,老爷子,人都走了。”陆衍戳穿。
老爷子才收回目光,目光里都是不舍。
“这次信了吧?”陆衍问。
老爷子忽然转向他,整个声调都变了,“太像你姨母了,太像你姨母了,┭┮﹏┭┮”
老爷子就差痛哭流涕,老泪纵横了。
陆衍想起喻宝园昨日眼泪鼻涕一起擦的模样,和眼前的老爷子简直如出一辙,说他们两人是亲祖孙他都信。
陆衍头大。
陆衍余光瞥到傅叔,也朝傅叔点头——过关了。
傅凌云也松了口气。
陆衍又朝老爷子道,“卢将军帅兵多年,平定郭立阳只是时间问题,这些都是卢将军手下的将领和士兵,你在,人家还要顾忌着你,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先过问你的意思。你该做的也做给天家看了,你早前没有重用郭立阳,天家并非不清楚,也该回京中去了,大家都能下得来台。”
他说完,老爷子虽然没出声,但不像昨日那样张口就是反驳。
陆衍继续晓之以理,“郭立阳只是宵小之辈,远不用平远王屈尊降贵收拾他,杀鸡焉用牛刀?你是西秦军中的泰山北斗,震慑的是四方环伺虎狼。你出现在这里,边关将士如何想?国中之乱到了什么地步,需要你泰山北斗出面?朝中和军中都会人心惶惶。你真要这么有空闲,不如多陪陪你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外孙,人家还有自己的祖母要照顾,你想要从中分杯羹,比收拾郭立阳还难……”
老爷子窝火看他,“都不知道跟谁学的说话!不会说话别说。”
陆衍知晓是戳到了老爷子痛楚,那就继续戳,“邵冕棠一身力气使不完,你让去会会郭立阳,保管打得郭立阳措手不及,卢将军再善后,比你再这里耗时日强,你明日跟我们一道回京,皆大欢喜。”
老爷子嫌弃,“凡事有始有终,冕棠年少,左前锋一路扛不起,我明日会同卢广照商议,等这边交待好,我会就尽快回京。”
“我同傅叔明日先走,你若是迟了,我就把喻宝园送走。”陆衍说完,老爷子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被他摆了一道,他原本就没想过同他一道回京。
臭小子!
狐狸!
老爷子恼火。
*
回小帐的时候,亭子同宝园说起,“扶光是王府的小公子,青黛是小小姐,他们二人是龙凤胎,但性子全然不同。扶光小公子很爱说话,但很捣蛋;青黛小小姐不怎么爱说话,也不粘人,也不捣蛋,性子内敛,也不怎么爱笑,但是两人都随大公子,生得很好看。”
“大公子?”宝园分不清王府的人。
亭子轻叹,“王爷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但王爷的两个儿子很早之前战死沙场了。王爷后来就把外孙接在身边教养,大公子是王爷大女儿的儿子,也就是扶光小公子和青黛小小姐的爹;世子是王爷二女儿的儿子。”
宝园好奇,“那,王爷的三女儿呢?”
亭子环臂,低声道,“王爷最疼小女儿,十六七年前,王爷的小外孙,可能也是外孙女,应当是才出生,栩城就遇到地龙翻身,整个栩城近乎都压-在地下了,三姑爷是栩城知府,当时,一家人都没了……”
地龙翻身?一家人都没了。
宝园微怔。
那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
亭子又道,“宝园公子,日后去了王府千万不要提起此事,府中都忌讳此事。”
宝园颔首,“我知道了,多谢亭子。”
亭子笑道,“这回你也放心了,王爷让人去寻的大夫,肯定能治好老太太眼睛的。”
宝园点头,“借你吉言。”
正好行至小帐外,亭子驻足,“快去告诉老太太一声吧,刚才世子吩咐了事,我就不同你一道了。”
“好。”
亭子离开,宝园撩起帘栊入内,“祖母!”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老太太一听便知晓她开心。
宝园上前,在祖母跟前蹲下,双手握着祖母的手,仰首道,“祖母,我刚才见到平远王了!”
老太太微讶,“怎么见到平远王这么高兴?”
宝园笑道,“平远王说,稍后会安排军医先来给您看看眼睛的情况,等到了京中,王府会找大夫给您医治眼睛!”
第047章 第047章 王府幼儿园
第047章王府幼儿园
“老太太, 我先替您看看眼睛,时间有些长,您放松,不担心, 看得越清楚, 越好知晓后续。”
刘叔说完, 庄老太太颔首。
加上刘军医, 这是第三位替她看眼睛的大夫了。
老太太应好。
刘叔还是微微皱眉, 老太太好像还是很紧张……
刘叔没有再说旁的。
宝园站在帐中稍远的地方,怕打扰刘军医诊治。
这样的场景于她而言不陌生,每一次,她其实都比祖母还要紧张,这次也是;但这次不一样的是,一侧还有陆衍在……
名义上,怎么都是老爷子交待的事。
老爷子不在, 陆衍来看。
“放心吧,刘叔是军中最好的大夫, 因为老爷子在这里, 所以卢将军才让刘叔来了这里。老太太虽然是眼疾, 但交给刘叔可以放心。”
陆衍解释给她听,“虽然日后不是刘叔给老太太医治,但刘叔能做基本判断,能不能治?京中谁来治?有什么风险?至少他都清楚。”
宝园点了点头。
她之前没想过这么多, 但听陆衍这么一说, 好似心中更有底了一些。
果真如刘叔所说, 这次检查很细致。
陆衍也一直在。
到后来,宝园也有些不好意思, “世子,你不用一直在这里……”
陆衍淡声,“刘叔是我的长辈,自幼看着我长大。我请刘叔帮忙,我如果自己不在,于情于理合适吗?”
喻宝园:“……不,太。”
陆衍不出声了,她也跟着不出声了。
见陆衍习惯得靠在一侧,双手环臂,宝园忽然想到,小九的双手环臂应当就是学的陆衍,小九好多习惯和动作应当都是学的陆衍……
“小九跟你很久了吗?”宝园好奇问起。
这处离祖母和刘叔有些距离,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原本也不大,不会吵到刘叔那处。
“嗯。”陆衍没多提。
陆衍是不想提。
小九跟了他这么久,但才跟着某人三个月,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宝园原本是想主动示好的,但陆衍又恢复了早前的高冷和傲娇,应当是不想再同她说话的模样。
宝园也噤声,安静看着刘叔和祖母那处。
早更托给亭子和小九了,宝园专心守在小帐中。
前后差不多将近半个多时辰,刘叔这处才停下,“好了,老太太。”
宝园和陆衍一道上前。
“怎么样,刘叔?”陆衍开口问合适。
“我方才都仔细看过了,老太太之前是否一直在治疗,怎么突然停下了?”
说到此处,老太太和宝园都明显顿了顿,陆衍代劳,“原本在蓝城治病,后来蓝城出事,大夫受了牵连……”
陆衍点到为止,刘叔也大抵清楚了,也不免叹气,“那可惜了,原本过了这两个月应当就能好的……”
陆衍心中都升起一股惋惜,更何况宝园和庄老太太。
看着喻宝园一幅紧张模样,陆衍开口,“刘叔,能怎么做?”
宝园也看他。
“能尽早便尽早动身,世子可以提前修书回京,回京后可以请太医院的石然石太医替老太太诊治,石然师从早前的太医院院首胡明胡老大人,擅长医治眼疾,治好过宫中和朝中不少同眼疾相关的疑难杂症。我方才看过,老太太的病症不算罕见,比这个更难的病症,石太医医治好的都很多,老太太的眼疾应当不算棘手难题,石然这处游刃有余。再加上京中的条件,太医的医术都会比旁的地方高出许多,所以,且先宽心……”
刘叔说完,这些时日凝在宝园眉间的疑云终于散开。
不算罕见,游刃有余,那就是能治好的意思……
宝园眼中温润。
“有劳了,刘叔。”陆衍道谢。
“应当的。”
陆衍送刘叔出了小帐中,宝园一道跟了出来。
陆衍看她。
宝园眼眶是红的,但眼中是笑意。
陆衍原本想说的话再次抑回喉间,又朝刘叔道,“那劳烦刘叔先看看,路上可要用什么药,先列个方子,我让小九去抓。”
“有,稍后让小九来我帐中,我写好给他。回京要月余两月时间,若是可以,途中尽量快些,不做耽误,老太太的眼睛能恢复得程度便会更好些。”
“好。”
刘叔拱手,“世子勿送。”
宝园则在一侧作揖,“多谢刘军医。”
刘叔笑了笑,然后再次朝陆衍拱手才离开。
等刘叔离开,陆衍看向喻宝园,“满意了?”
喻宝园弯眸,“满意!”
就差一句不能再满意蹦出来了!
“又哭又笑,你是怎么做到的?”陆衍说完转身,宝园也当即转身跟上,像极了狗腿子,“我发现了,世子就是刀子嘴!”
陆衍停下看她,“喻宝园,你胆子越发大了是吧?”
换作早前,喻宝园一定不说话了;但眼下,要不就是也不说话,但不时就看着他笑,要不就是谄媚笑道,“我胆子小,世子说我胆子小,我就胆子小。”
陆衍无语。
喻宝园正好伸手,两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凑在一处,模拟了相机拍照的姿势;反正,陆衍和旁人都不懂。
她笑道,“好人卡。”
陆衍:“……”
喻宝园笑道,“总之,在我心里,世子你有好人卡了!”
陆衍刚想开口怼她,但又顿了顿,因为见她真的很高兴,高兴得在他身侧,双脚踩成一字模样走路,也乐在其中,陆衍将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不再说话。
宝园赶紧跟上。
陆衍问起,“好人卡是什么?”
宝园:“……”
陆衍突然想,又魔怔了是不是,又被洗脑了是不是?
陆衍转身。
宝园识趣没跟上了。
反正,她有开心的事了,就不去陆衍跟前凑不开心了。
喻宝园双手背在身后,刚蹦蹦跳跳走了两步,忽然想起陆衍提醒过,这里是军中,喻宝园又沉稳下来。
不远处,大东,大喜,亭子和小九的头再次依次叠在一处。
大东:“稀奇啊,世子这次好像没数落宝园。”
大西:“我看世子好几次都要恼了,又咽了回去,不得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亭子:“最后不还是置气了吗,真看不懂了啊,小九,你看得懂吗?”
小九环臂:“说了不准摸我的头,把你们的手从我头上拿开!哼!”
*
“宝园哥哥,我们是明日就要离开这里,去京中吗?”
入夜许久,老太太和早更都躺下了,宝园坐在床沿边陪着他们说话,“嗯,明日离开,一个多月抵京吧。”
早更又看了看她,好奇道,“宝园哥哥,你以前去过京中吗?”
喻宝园摇头,“没有。”
早更眨了眨眼,“那你害怕吗?”
喻宝园唏嘘,“不知道……也许吧,但是,不用害怕,我和祖母都在。”
早更看她,“可叶大夫从前总说京中很大,大得几日几夜都走不完,我们会不会迷路?”
童言无忌,庄老太太被逗乐,宝园也跟着笑起来,“怎么会?我们又不乱跑,每日熟悉一点,京中再大也能熟悉了。”
早更又眨了眨眼,想说什么,但是又没说。
宝园伸手绾了绾他耳发,“怎么了,早更?”
早更想了想,继续道,“宝园哥哥,等到京中,我还能做要药童吗?”
宝园意外,“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早更应道,“我就是,有些想叶大夫了……”
宝园眸间微滞,有时候孩子的心思和感情都比大人更细腻,而这个时候,仔细聆听比模式化的安慰更有意义。
“可以同我说说吗?”宝园问起。
早更点头,他想同宝园说的,“叶大夫说,让我打好基础,做药童就是打好基础。以后等我长大,他教会我医术,让我以后也能做大夫!”
宝园想起一直护着早更的叶大夫,虽然平日里总是待早更严格,光是她就听到好几次早更在偷偷哭,可哭完,又继续去苑子里的树下背药材书,又在有事的时候义无反顾护在早更身上。
“早更,你想做大夫吗?”宝园问起。
早更郑重点头,“我想做和叶大夫一样的大夫,我想他了。”
宝园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那他会听见的。”
早更这才点了点头。
宝园伸手,牵了被子给他盖上,“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嗯。”早更乖乖闭眼。
只是刚闭眼,又睁开。
宝园笑道,“怎么了?”
早更看她,“宝园哥哥,我能成为大夫吗?”
宝园莞尔,“如果你想,你就要足够努力,那你离成为大夫就更近了些。”
早更终于闭眼了,小孩子就是如此,前一秒还在同你叽叽喳喳说着话,下一刻就能忽然睡着。
“已经睡了。”宝园同祖母说起。
老太太这才调整了侧睡的位置,让早更平躺下。
“祖母,你也早些睡吧,”宝园也替她掖好被子。
宝园见她眉头微微拢紧,想起这段时日以来,祖母一直都是如此,也许,和早更一样,害怕去京中。
“祖母可是担心了?”喻宝园问起。
老太太轻叹,“王府人家的孩子,恐怕不好管。眼下又有求于人,祖母怕你委曲求全。”
宝园笑道,“放心吧,祖母,如果实在很难求全,我还可以在京中抄书啊~”
明知她是打趣,老太太还是跟着笑起来。
等熄了灯盏,宝园也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准备睡了。
十一月的天,呵气成雾,天寒地冻。这里比青石镇的冬日要冷多了,而京中又要比这里冷多了。
她是从小就很怕冷,但还是盼着快些去京中。这一次,希望不要有波折,这一次,希望祖母的眼睛能看见……
*
翌日晨间,宝园早起,替祖母和早更简单收拾,又在小帐里用了些早点,亭子就来了帐外,“宝园公子,好了吗?”
“好了。”原本就是麻烦别人,迟到更不好。
帘栊撩起,宝园扶了祖母出来,肩上挂着包袱。
亭子代劳,然后伸手牵着早更。这一路都熟悉了,早更喜欢亭子牵着他走。等到大营外,老爷子和陆衍都在了,老爷子同陆衍两人正说着话,眼见宝园搀扶了老太太来,便停下来简单招呼。
陆衍让亭子和小九扶了老太太先上马车,宝园也同老爷子这处作别。
“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阿衍,让阿衍去准备。”老爷子同宝园说起。
宝园听话点头,看向陆衍时,陆衍余光看到,但没作声。
老爷子又朝陆衍道,“最迟腊月,我会抵京回京,我已经让凌云修书送去太医院了,等到京中,你同石然招呼。”
陆衍应好。
“走吧。”老爷子心中也舍不得,但知晓这处多留他也不能安心。
“腊月见。”陆衍知晓他是舍不得喻宝园,才刚见到自己外孙,就要分开。
老爷子点头。
喻宝园也朝老爷子拱手。
“走了。”陆衍招呼。
老爷子点头。
喻宝园正想回祖母那辆马车上,陆衍开口,“喻宝园,来我马车上,我有事同你说。”
是告知,不是商议的语气。
宝园口中唏嘘,只得简单同祖母和早更说了声,便跟着上了陆衍的马车。
马车里只有陆衍在,驾车的是亭子,小九在马车外同亭子共乘。
陆衍撩起帘栊,老爷子目送他们离开,宝园朝老爷子挥手。
等马车行出去很远,看不见老爷子身影了,陆衍才放下帘栊,“刘叔开的方子已经给到小九了。每到一处,小九会去抓药。回京的一路,隔日煎服一次,这上面有几碗水的煎法。”
原来陆衍要同她说的是这件事。
喻宝园伸手接过,方子上有些药怎么煎。
早前家中一直只有她和祖母,但凡有病痛风寒,都是自己在家中煎药得多,喻宝园会。
喻宝园看过收好。
陆衍又道,“扶光和青黛是我大哥的儿子和女儿,亭子和小九应当已经告诉过你了。”
宝园点头,“亭子同我说起过青黛和扶光的身世。”
既然她知晓了,陆衍继续,“大哥过世后,扶光和青黛起初是留在王府的,但那时候外祖父忙着同兵部一道处理驻军轮调之事,此事可大可小,若有不慎,影响军心,老爷子不敢怠慢。家中也没有女眷照顾,两个孩子曾外祖母将他们接回了平川王家。也因为此事,当初闹得有些不愉快。两个孩子的曾外祖母过世,但老爷子还在,没有让青黛和扶光二人继续留在王家的道理,我已经让人将扶光和青黛接回府中,但王家说,怕两个孩子离开了王家的照顾不习惯了,所以这次也会有人一道跟过来……”
宝园明白了,此事敏-感,要谨慎对待,否则带出的是两个世家的矛盾。虽然不知道王家这次去的人是谁,但喻宝园听得出,陆衍很不喜欢对方。
这次虽然将扶光和青黛送回来了,但王家还跟来了人。要么就是不信任,要么就是有旁的目的。
很明显,哪一条都让陆衍不舒坦。
陆衍怎么会容忍旁人让他不舒坦,所以……
正好陆衍继续,“过往府中是没人照看,但是这次你在,我希望在府中的时候,扶光和青黛多同你在一处,不希望他们同王家的人在一处。所以,要提前准备什么,你提,我同傅叔安排。要多大地方,要准备什么,要多少人手,都告诉我。”
宝园眨了眨眼,她想要的——是一所王府幼儿园。
第048章 第048章 京中孩子多
第048章京中孩子多
喻宝园屏住呼吸。
这也许是她最接近一所真正幼儿园的机会。
陆府是陆衍借给沈夫人暂住的地方, 在陆府,她能做的,最多只能是一座类似幼儿园的雏形小苑;但陆衍和老爷子都在京中,有要解的燃眉之急, 也许, 真的有一丝希望, 理想会照进现实……
喻宝园眼巴巴看向陆衍, 然后深吸一口气, 小心试探道,“在陆府时,沈夫人有单独劈出一处地方做幼儿园。明月他们几人在幼儿园的时间,大约是辰时到酉时前后。一日三餐都在园中用,等酉时用过晚饭后,余妈或着管事妈妈再接回苑中。在幼儿园的这段时间,旁人是不能随意不入内的, 这样才可以给小孩子提供一个相对独立,自由, 安静且不被打扰的空间。如果可以, 这个空间足够大……”
宝园说完, 心中还有些七上八下,就怕陆衍觉得麻烦。
但陆衍在听到“在幼儿园的这段时间,旁人是不能随意入内的”时候,心里已经很舒坦了。
旁人, 不能随意入内。
好得很。
陆衍淡声, “那在陆府怎么做的, 等回京之后,王府就怎么做。”
宝园:???
这就, 同意了?
喻宝园也忽然意识到,陆衍大抵很不喜欢王家的人,所以变相也要哄着王家的看护人走。
“还有旁的吗?”陆衍又问。
宝园喉间轻咽,祖母的事,她很感激他,也祈祷他长命百岁了。
所以,也不能因为一己私利,将应当告诉陆衍的事藏起来。
宝园如实道,“扶光和青黛这么大的孩子应当多尝试和其他小孩子在一起相处,一起成长,幼儿园是很好的。但将军府至少有明月,阿哲,小白几人,勉强算个小小幼儿园,若是府中只有两个孩子,未必要用到幼儿园这样的地方,合适才是最重要的。”
“哦,几个孩子合适?”陆衍直截了当。
宝园:“……”
宝园是想告诉他,不是几个孩子合适,是在于幼儿园……
陆衍‘理解’了,“京中孩子多,我来想办法。”
宝园: (#?д??)
她不是这个意思……
陆衍不管她,“表嫂快临盆了,等回京也没那么多时间照顾明月,阿哲和小白几人,所以,明月他们回京,王府幼儿园就热闹起来了。”
宝园方才还有些勉强,听到这处,又忽然眸间惊喜。对啊,明月,阿哲和小白也在呀!
有扶光,青黛,还有明月,阿哲和小白几人,那就很好了。
刚刚还见喻宝园有些踟蹰,眼下就她忽然明眸清亮,充满了期待,一张脸都是欣喜到不行的表情,同方才全然判若两人。
陆衍也说不上来。
就好像,一个人精,是不是有些缺心眼儿。
但这种纯粹(缺心眼儿)的笑容,好像很容易就能感染身边的人……
*
驿馆屋中,喻宝园铺开纸页。
赶快赶快!
得趁陆衍有可能改变主意之前,将这件事签字画押了。
君子一出,驷马难追。
不要给陆衍反悔的机会。
喻宝园全神贯注。
其实一所这里的幼儿园需要准备的东西,她在蓝城时就有了初步进展。只需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删删减减,好像脑海里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蓝城的是陆府幼儿园,那京中的,喻宝园顿了顿,是不是应当叫王府幼儿园?
王府幼儿园……
喻宝园好像忽然她期待起来!
宝园一面画着图纸,一面想着今日同陆衍的对话。
“幼儿园要多大的地方?”陆衍问她。
她眨了眨眼,“可以要多大?”
陆衍淡声,“你想要多大?”
“至少像在陆府时一样,有一间宽敞明亮通风的屋子做教室,教室两侧有暖阁可以改成更衣室和临时办公休息的地方。苑中也要宽敞,小孩子可以活动得开,还要够放不两个,不,三个滑滑梯,还有跷跷板。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有攀爬区,匍匐网。再可以的话,能有一小块苑子养养小动物,种种小植物,还有蔬菜。哦,对了,如果可以,最好能有另一片开阔的场地做小孩子平时跑动的地方……”
喻宝园越说,越见陆衍的眉头皱起。
喻宝园一面察言观色,一面调整自己的预期,“一圈一圈的跑道那种……当然,这也不是必须的,就是如果有更好。小孩子嘛,他们的世界其实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有自己的秩序,也富有想象力,如果有更多的地方,就可以丰富他们日常活动。”
陆衍看她,“喻宝园,还要想什么?”
喻宝园喉间咽了咽,知晓他没耐性了,但还是坚持说出,“一片……”
继续修正,“……一小片,蹴鞠场。”
陆衍探究看她,“蹴鞠场?”
好像就“蹴鞠场”引起了陆衍的兴趣。
喻宝园当然要抓住金主的兴趣。
“蹴鞠对小孩子很好,能从小就锻炼运动能力,平衡能力,耐力,眼睛和身体的协作能力,身体的控制力,还有团队合作的意识……”喻宝园越说声音越小。
——和陆衍谈这些,会不会陆衍听都不会听。
但陆衍这次却看了她一眼,然后直接应好。
喻宝园忽然想起佟名说的,平远王府没有人不会蹴鞠——她这是拍到马匹上了~
“马”还很满意,“明日让傅叔在王府挑一处宽敞的地方,要用来做什么,要多大,什么样的,都同傅叔说,傅叔会让人安排。回京途中还有月余时间,让府中先动工,工匠先准备的东西,等我们回京,你要的幼儿园就做好了。”
喻宝园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
“所以,你要做的,是确保傅叔能看得懂。傅叔能看得懂,京中的工匠才能看得懂。扶光和青黛会同我们前后脚抵京,没有时间再返工。”陆衍指尖轻叩桌面,“我在说话,喻宝园你有在听吗?”
喻宝园回过神来,“嗯?”
陆衍窝火,恨不得手中的书册砸向她脑袋上,“去画图!”
*
果真,马车抵达驿馆,喻宝园就在屋子里勤勤恳恳画图。
陆衍是平远王世子,只要有驿馆,肯定能有下榻的地方。
他们从稻城一线来,有叛乱,所以驿馆没那么多往来的官吏和家眷,房间也有空余,祖母和早更一起,宝园单独在一间屋子中挑灯夜战。
先圈地,画了一个可可爱爱的幅度,然后是大门,写着和蓝城时一样的云朵圆幼体,王府幼儿园。
她原本就擅长手工和画画。像陆衍这么挑剔的人,若是不别出心裁,即便再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得画个规整的图出来,他也能挑三拣四,还不如另辟蹊径。
譬如,一幅卡通版的幼儿园设计与规划。
虽然陆衍未必能一眼看明白,但一定与众不同……
喻宝园越想越期待。
*
翌日,当喻宝园顶着一双熊猫眼出现在陆衍马车中时,傅凌云看向陆衍,目光里写满不赞同:【世子……】
陆衍窝火:【我没让她通宵达旦,不是我让的,不信你问她?】
傅凌云瞥目:【世子是没有直接让,气场压迫。】
陆衍无语。
宝园摊开手中的卷轴,“这是幼儿园的规划和设计图。”
刚才眼神交流的陆衍和傅凌云移目看过来。
一眼,两眼,然后对视一眼。
陆衍:“……”
傅凌云:“……”
宝园见他们两人都没出声,赶紧道,“幼儿园是小孩子呆的地方,所以从大门处就要开始童真童趣,这里就是幼儿园的大门,每日孩子们来幼儿园的时候会先到大门这里,然后再去幼儿园中,所以大门这处一定要可可爱爱的,让孩子们每日去的时候都会很高兴,就是眼前一亮的那种很开心!”
宝园继续比划,“这种一团一团像云朵字体,然后配上好多小动物的图,如果可以还要一串风铃,这样一个综合,立体呈现,小孩子就能从视觉,听觉和触觉上,建立非常直观的感受。”
陆衍:“……”
陆衍是不想听的,喻宝园要怎么做,只要傅叔听明白了就好。
但喻宝园就在他对面,一脸诚恳看着他,还顶着一双黑眼圈,他又不好不听……
最后,陆衍只能‘礼貌’问了声,“那为什么门口有一只像人一样站着梅花鹿?”
喻宝园:“……”
喻宝园没好说,王府幼儿园嘛,你又姓陆,放一只鹿不是挺有趣吗?
鹿顶着个鹿角,高高在上,傲娇又神奇,是不是同你挺像?
喻宝园尽量忍着笑意。
陆衍原本只是想随意问声的,但看着喻宝园欲言又止,但又偷偷藏着笑意的模样,他竟然懂了……
喻宝园也忽然发现他懂了。
喻宝园见好就收,赶紧问,“傅管家,这些能做出来吗?”
傅凌云温声,“可以。”
喻宝园大受鼓舞,欣喜道,“那我继续说!”
傅凌云,“好。”
陆衍已经有些不耐烦,想把她‘送’下马车。
傅凌云目光瞥向他:【世子……】
陆衍端起茶盏:【你听吧。】
陆衍已经开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甚至,左耳朵也不进了……
傅凌云只能收回目光。
一侧,喻宝园还在继续,“从接送区和晨检区出来去到教室需要一小段距离,让小孩子慢慢进入角色和环境。然后这里就是教室,室内和室外的环境是分开的,一是保持干净整洁,冬暖夏凉;二是将不同的环境切割开,让小孩子去到每处地方,就会在脑海中调整对应的状态,三,也是最重要的,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喜欢在地上趴着,跪着,坐着或是躺着,干净舒适和自由环境更适合他们。所以,教室是一个宽敞,明亮,通风,视野上没有死角的通透的屋子,最好有地龙。哦对了,还有小床,或是一个大的地台,……”
看着喻宝园还在同傅叔详尽得说着幼儿园的规划与设计,陆衍想起第一次见她字迹的时候。
字如其人,干净,工整,一丝不苟,也负责……
好像做什么事情都一丝不苟。
“世子,你觉得呢?”
突然被点到名的陆衍:“……”
陆衍看了看她,平静点头,“先这么来吧,傅叔,你安排。”
第049章 第049章 适可而止
第049章适可而止
陆衍也没想到, 他昨日一句“傅叔,你安排”,第二日,马车中继续多了傅凌云和喻宝园两人。
陆衍头疼。
但傅凌云坚持, 他是能安排, 但也需要陆衍首肯。
陆衍哀怨看他, 【傅叔……】
傅凌云, 【挺有意思, 世子真不看看?】
于是,马车中,喻宝园继续同傅叔说着幼儿园的构想,规划和设计。昨日只说了大概,今日开始进入教室的选址需求,以及教室内的分区安排和布置等等。
这些有些偏细节,但细节的东西要更好得实现, 就必须在路上确定下来,这就需要确保傅叔理解她的意思。
宝园尝试写写画画, 但凡有傅叔不明白的地方, 都会停下来, 喻宝园用傅叔能理解的语言解释一遍。
起初,需要沟通和磨合的地方很多,进展有些慢;但渐渐地,傅凌云越发理解她的意思, 两人从早前的鸡同鸭讲, 慢慢到同一个频率上, 傅凌云也越发觉得喻宝园的思绪新奇有趣,还能一起探究。
只有陆衍觉得他们吵。
他不想听, 但就在马车里,他就算不想听,也多少都能听着些。
尤其是喻宝园兴奋得“张牙舞爪”时。
对,在陆衍眼里,那就是张牙舞爪,不管某人自己是不是觉得。
不过,也不重要,让傅叔同喻宝园一道就是了。
陆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听多了,总能听到一些重复的字眼;时间一长,也能耳濡目染知晓许多,譬如,给植物浇水,插旗子。
虽然他觉得,纯属闲得!
但如果这样能让王家人早些走,他没有意见。
只是喻宝园一直在滔滔不绝,陆衍瞥目看向傅叔,果真见傅叔在认真听。
难怪喻宝园有发挥余地……
傅凌云余光瞥到陆衍的目光朝自己投来,又正好宝园还在低头看着卷轴认真说着,傅叔转眸看向陆衍。
陆衍挑眉:【可以了,傅叔,意思一下就是了,他吵死了。】
傅凌云伸手捋了捋胡须,笑而不语。
陆衍低头看书,不作声。
而一旁,喻宝园也终于抬头,“……所以,傅叔,夏日教室里的通风要好,但又不会对着小孩子的头直吹那种。对了,不对着直吹的意思就是这样。”
喻宝园跪坐下,模仿孩子身高的方式看风是不是有直吹的地方。
陆衍好气好笑。
*
中途傅凌云起身,马车停下。
陆衍目光刚好瞥到昨日那只鹿,陆衍淡声,“把那只鹿给我拿掉。”
喻宝园还沉浸在冬日有地龙,夏日有冰块喜悦中,忽然被陆衍这么一说,顿时有些懵,“哪只鹿?”
陆衍恼火,“大门口那只。”
喻宝园眨了眨眼,诚恳道,“那放一只孔雀好不好?”
“随你。”陆衍并不关心。
喻宝园偷偷笑了笑,继续低头写写画画着。
孔雀好呀!
孔雀才自恋,和自恋的傲娇差不多……
喻宝园用笔将大门口的那只神奇的鹿圈起来,然后开始在一旁画卡通的孔雀。
喻宝园从来没有觉得画孔雀画得这么得心应手过,就好像是,孔雀就坐在自己旁边似的。
陆衍说完方才那句“随你”之后,原本是想继续看书的,但喻宝园没有继续同他墨迹,又让他觉得哪里不对。
他没看她,只是余光偷偷看她。
果然看到喻宝园在偷笑。
虽然不知道孔雀哪里不对,但喻宝园这么笑就肯定不对,陆衍淡声,“孔雀也拿掉。”
喻宝园正画得起劲,忽然听到这句,顿时手一抖,瞪大眼看他,“为什么?”
陆衍没应声。
喻宝园不由放下手中的笔,“孔雀为什么不让放?”
是着急了。
陆衍心里舒坦了,语气中却平静没有显露,“我家,我说怎么放就怎么放。”
喻宝园无语!
……
马车外,大东驾车,亭子和小九与大东共乘,傅叔才刚下马车,马车中的世子和喻宝园的声音就传来。
“孔雀为什么不让放?”
“我家,我说怎么放就怎么放。”
“为什么?”
“没为什么。”
“那放兔子行不行?”
“不行。”
“小羊呢?”
“不行。”
“小猪。”
“不行。”
“为什么什么都不行?”
“喻宝园,你很闲是吗?”
亭子,大东和小九额头都是三道黑线,世子又开始欺负喻宝园了。
……
终于,临到驿馆的时候,喻宝园近乎将所有的动物都数了一遍,最后,陆衍终于妥协,幼儿园大门口可以放小狮子的雕塑。
喻宝园懊恼,“为什么狮子就可以?”
陆衍一定是特意的。
看着喻宝园认真讲道理,又有些懊恼的模样,陆衍心里份外舒坦,却若无其事道,“家家户户门口都放石狮子,你见过谁放石孔雀的?”
喻宝园哑然:“……”
马车停下,陆衍起身,没有再搭理她。
喻宝园也没跟上。
虽然但是,好像陆衍说得也有些道理,石狮子能镇宅,石孔雀……
没关系,这难不倒她!
卡通狮子她可以自己画呀!
不画那么凶的石狮子,画卡通版的小狮子也好呀,可可爱爱得也不差~
虽然今日这个协商的过程曲折了些,但结果还是好的,王府幼儿园的最大吉祥物日后就是狮子了!
喻宝园微微顿了顿,可听起来奇奇怪怪的,有些像‘世子’是怎么回事……
*
第三日上头,喻宝园继续和傅叔在马车中沟通王府幼儿园的事。
这次说的是户外。
陆衍现在就想踹他下马车去。
但喻宝园只是聒噪,王家人才是麻烦……
陆衍重新翻开书册。
“这种一圈圈的就是跑道,专门给小孩子们跑步和锻炼用的地方,他们可以围着跑道跑,每一圈的距离都是固定的,可以一个圈放一个颜色,小孩子天生对颜色很敏.感,在彩色的跑道上奔跑会激发他们很多想象力,也会激发他们运动的意愿……”
喻宝园说完,傅凌云又问起,“一圈一个颜色,是什么颜色?”
喻宝园伸手比划,“傅叔,你见过雨后彩虹的颜色吗?”
傅凌云笑起来,“见过。”
喻宝园笑起来,“彩虹跑道,就像雨后彩虹的颜色,任意几个彩虹色就可以,至少两个,三个其实更好,四个是最好的。”
一侧,陆衍一面看书,一面头也没抬得调侃,“喻宝园,你脑子都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两日,他听了无数多滑滑梯,跷跷板,彩虹跑道这些东西……
傅凌云也习惯了听世子和喻宝园唱反调。
然后喻宝园偷偷摸.摸壮着胆子反击,“我脑子里,都是跑道啊。”
陆衍指尖微顿。
喻宝园见缝插针,“是世子你说这两日要什么都先同傅叔对好,这样回京之前才能什么都准备好的。”
言外之意,你自己现在不耐烦!
陆衍看她,才第三日上,就开始抬杠了……
陆衍尽量忍着没吱声。
傅凌云低头好笑。
结果喻宝园又开口,又是滔滔不绝,陆衍又看向傅叔,‘警告’道:【换辆马车,吵死了。】
傅凌云笑了笑,“宝园公子,我们换辆马车,让世子看书。”
傅凌云提起,喻宝园当即应好。
陆衍垂眸。
果然是特意同他唱反调的。
……
只是等喻宝园同傅叔才下去不久,马车里好像除了翻书声外,又安静得让他有些不习惯。
陆衍不由伸手,撩起帘栊,朝窗外看了看。
而窗外除了车轮碾过的声音,就是马蹄声。
陆衍轻嗤,换了一处就这么安静了,平日里嗓门不是挺大吗?
等帘栊放下时,陆衍又回过神来,安静不好吗?
他怎么又被喻宝园洗脑了……
陆衍烦躁得重新翻开书册。
只是等陆衍刚开始静下心来看书,马车又停下,陆衍抬头,见喻宝园撩起帘栊,眼巴巴看着他。
“怎么了?”他瞥她一眼。
喻宝园艰难道,“我同傅叔的马车陷泥坑里,横梁坏了,走不了了。”
陆衍:“……”
陆衍想说不的。
亭子也适时出现,“世子,马车陷泥坑里,横梁断了,马车报废了,只能先弃了,怕耽误行程。”
陆衍恼火。
但傅叔的身影出现在帘栊外,应当是没同喻宝园看完今日的事。但傅叔又不好同喻宝园一起去庄老太太同早更的那辆马车。
“上来吧。”陆衍闹心。
喻宝园赶紧上了马车,一秒都不敢迟疑。
等马车帘栊放下,马车中充斥着马屁声,“世子芝兰玉树,高屋建瓴……”
傅凌云强忍着笑意。
果然,陆衍手中的书威胁似的要砸在喻宝园头上。
喻宝园当即老实了。
而有了喻宝园在的马车,顿时又恢复了叽叽喳喳。
三千只鸭子没有,一千只是有了,不,两千只往上……
陆衍虽然嫌吵,但是又好像习惯了。
马车中稍微吵一些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噪音也分很多种,喻宝园的噪音勉强比夏日的鸣蝉好一些。
“那傅叔,继续方才的说,蹴鞠场这里,我想多留一些灯的位置,有时候夏天太热,孩子们想晚上去蹴鞠的时候,也能看的见。就算日后他们不在幼儿园了,如果想蹴鞠的时候也可以回来……”
陆衍嘴角微微勾了勾。
“世子你笑什么?”喻宝园知晓他在偷听,特意提高了声调。
陆衍脸上的笑意当即石化,并耷拉了下来,“这里是我的马车,我看书觉得好笑,所以笑。”
喻宝园戳穿,“可是,你看得是扉页啊~”
陆衍:“……”
陆衍恼火。
喻宝园又凑近,“世子,你是不是听到蹴鞠场,也想偷偷去蹴鞠了?”
陆衍阖上书册,“喻宝园,你最好适可而止,信不信我扔你下马车去?”
马车外,亭子几人头疼。
别了,真扔下去,他们还得去捡!
大东:世子平日里也不喜欢同人拌嘴啊,怎么日.日都同宝园拌嘴?
大西:你们发现没有,世子好像就喜欢同宝园拌嘴。
亭子轻叹:你们发现没有,我们这里坐了四个人,比马车里还多,你们谁下去一个。
三人齐刷刷看向小九。
小九:哼!
第050章 第050章 云基建(修正bug)
第050章云基建
到第四日上, 陆衍已经完全适应了。
不想听的时候,即便喻宝园和傅叔在马车一侧的案几上一直说话,他也可以听不见;但想听的时候,又能听到喻宝园同傅叔说起, “如果户外活动的区域够大, 可以在这里建一个沙池, 没有不喜欢玩沙子的小孩子。沙质尽可能用柔软一些的, 不会伤到小孩子的皮肤, 还能让他们感受的沙子的质地。傅叔,这样的沙子能寻得到吗?”
傅叔还没有应声,陆.画外音.衍慢悠悠开口,“扬沙不会进眼睛吗?”
宝园瞪大了眼,“哇,世子,您一听就很有经验的样子。”
陆衍指尖微滞, 然后狠狠盯了她一眼,没吱声。
宝园心中舒爽~
傅凌云道, “我让人尽量寻柔和一些的沙子, 但世子说得是, 小孩子之间怕是避免不了扬沙。”
宝园笑了笑,忽然道,“傅叔,别看窗外。”
宝园说完, 不止傅叔, 就连一侧的陆衍都下意识往窗外看去——但什么都没有。
“喻宝园, 你很闲是不是?”陆衍窝火。
宝园悻悻道,“不是呀, 我是想说,大人和小孩子一样,都有好奇心。我让傅叔别看窗外,世子和傅叔不是还会下意识看向窗外吗?”
陆衍:“……”
傅凌云:“……”
“孩子的天性就是喜欢玩,沙子可以随着指尖,掌心,还有容器的变化而变化,这是小孩子认识很多事物的一个步骤,就像流水一样,沙也有它的质地。让小孩子不玩沙子,他们就会不玩沙子吗?他们不仅会玩,还会背着大人偷偷玩,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并且不知道怎么正确地保护自己和不用沙子伤害别人,这样反而更危险。与其如此,不如适应孩子的天性,给他们提供一个相对安全,舒适,自由的环境让他们去玩沙子,正面引导让他们知晓扬沙是危险的,不对的,要怎么保护自己,与其避之不及,不如授之以渔,小孩子和大人一样,也有对万事万物的好奇心,世子不也是吗?要不,世子怎么会知道扬沙能入眼睛?”
陆.被戳破.不耐烦.顾不住.衍,平静道:“吵死了。”
傅凌云再次低头笑起来。
陆衍也低头,“傅叔,给她找沙子。”
喻宝园赶紧补充,“傅叔,沙池尽量大一些,以后还可以放些滑滑梯,小城堡,小水车这样设施和玩具进去。”
陆衍看她,“喻宝园,你是自己想玩吧?”
喻宝园郑重其事道,“怎么会?小孩子玩沙子的时候,是一定要有人在旁边照看着的,除了扬沙,小一些的孩子,还会尝试吃沙子。”
陆衍看她:“……”
那他为什么一定要放沙子?!
喻宝园就像知道他会这么问,所以干脆直接凑到他跟前,说到专业上,就滔滔不绝道,“因为小孩子认识世界最重要的途径就是嘴,所以他们会吃手,吃衣服,吃纽扣,吃一些他们好奇的东西。因为他们的触觉,听觉和视觉还没有达到可以完全协调使用的程度,嘴就是他们最安心和最常用的方式,他们会啃一切他们喜欢和好奇的东西,包括沙子,还有世子~”
陆衍莫名想到小孩子的口水。
尤其是那些口水糊在他脸上。
陆衍皱了皱眉头,整个人都有些不好起来。
陆衍收回目光,“你很闲是不是?”
喻宝园知道戳到某人尾巴上了!
喻宝园特意,“傅叔,那我们小声些,别吵着世子专心~看书”
傅叔忍俊,“好。”
陆衍看他:【傅叔,小心被洗脑。】
傅叔使眼色:【老奴看挺好,认真,也负责。】
陆衍再次奈何收回目光。
喻宝园有毒,既表嫂,八喜,大东,大喜,亭子,小九之后,再一个傅叔……
*
等到第五日上,傅凌云和宝园已经在一起最后核对幼儿园的大施工图了。
看着傅凌云手中的初版施工图,喻宝园惊呆,“傅叔,好快~”
一日沟通室内,一日沟通户外,一日沟通细节,然后这两日空闲竟然拿到大施工图的初稿了!
上面还有精确的计量……
傅凌云笑道,“会画图的工匠不难寻,前日和工匠核对之后,让他们连夜绘制的。宝园公子,如果确认无误,我就让人快马加鞭送回王府去,让王府内开始动工。”
喻宝园恍然间有种云基建的错觉。像在玩主题医院一类的幼儿园经营游戏一般,给一个指令,然后电脑就开始自动运行,日期就只是个数字,很快就能成形。
傅凌云看出她的疑惑,“宝园公子放心,京中有最富经验的工匠师傅,只要施工图没有问题,他们会因地制宜。昨晚已经和世子沟通,王府内也挑选过合适的地方。那处苑子废弃很久了,在很早之前,其实也是给府中孩子用的。”
喻宝园睁大了眼睛,“府中有很多孩子吗?”
傅凌云看向陆衍,陆衍慢悠悠道,“傅叔说的很多年前,是外祖父的爷爷的爷爷的太爷爷。”
喻宝园:“……”
陆衍看她,“反正就是很久远,早就作古了。”
喻宝园好奇,“那苑子就一直空着吗?”
陆衍轻嗯一声,“祖辈传下来的训诫,那处苑子不让做旁的,只让留给府中的孩子玩。”
“哇~”喻宝园托腮,“这么好的家长……嘶,那后来怎么会荒废了?”
陆衍看她,原本不想说的,但她问起,他莫名就同她说起,“王朝有兴衰,平远王府也有沉浮,府中的孩子有多也有少的时候,听说有一年京中接连暴雨,洪涝,平远王府也被淹过,后来重新修葺,这处就废弃了,里面的苑子里很多东西都损坏了,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早就物是人非。”
“这样啊……”喻宝园心中觉得可惜。
很多东西都埋在历史和时间的痕迹里,亘古不变。
平远王能在西秦屹立这么久,经历的沉浮肯定也不少……
陆衍继续道,“王府幼儿园,我想在那处废弃的苑子上重建,没有违背祖上意志,兴许,还能让它重现生机……”
喻宝园原本是托腮想着事情的,听着他说着说着,就自然而然得变成了托腮看他,听他说完,喻宝园笑道,“那我们就建一所好一些的幼儿园,全部给小孩子,一定不违背平远王府祖上的意志,还能重焕生机~”
陆衍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的眼睛,好似,春燕掠过平静的湖面,看似波澜不惊,却勾起的清浅涟漪。
尤其是她说“生机”两个字的时候。
陆衍看了看她,收回目光,语气恢复早前的平淡,“嗯。”
傲娇就是傲娇,喻宝园扭头,继续和傅叔确认大施工图。前一刻还在侃侃奇谈,下一刻,又认真专注,心无旁骛。
陆衍嘴角莫名牵了牵。
*
又过一日,傅凌云告诉喻宝园,施工图已经送回去了。
而且,也通知了负责修缮的管事准备人手,和将北院那处废弃的苑子清理出来。等到施工图送回去,就可以结合苑子的实际模样看是全部砸掉,还是可以改建。
喻宝园明白了,大的基建和硬装部分已经有着落了。
那今日开始,是软装部分了。
软装部分先从教室内开始。
教室里有很多分区,对应幼儿园中的不同日常分区。
从午休区的小床到可以自由活动的平台,从日常生活区到感官区,到语言工作区,再到数学工作区,以及艺术文化区,喻宝园都换成了贴合,又易懂的名字,入乡随俗。
—— 算筹区(数学工作区),书画区(艺术文化区),小憩区(自由活动平台),午歇区,五感区(感官区),雅言区(语言文化区)。
每个分区对应需要的家具,宝园都逐次罗列下来。
因为有绘画功底,所以有不少东西都能很形象的画出来,一目了然。
“宝园公子,这些样图可否给我?”傅凌云觉得她的样图很直观。
“可以,我在上面标注了尺寸,可以请工匠师傅安装这些尺寸做,专门给小孩子用的,不用往大了做。”
宝园说完,傅凌云迟疑,“不用准备大人的吗?”
宝园笑了笑,摇头道,“不用,我和他们用一样的就好。小孩子个头都小,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太高,会不方便交流,所以原本也要他们保持一致,他们才会觉得那处地方是属于他们的。但小书斋(临时工作区)那里,可以放书案和椅子,平日里有些琐事会在那里做。”
“好。”傅凌云明白了。
等一页一页纸张重叠在一处,是逐次确认过,傅凌云又一一翻过,不由感叹,“真是全给小孩子准备的。”
宝园也笑了笑,“小孩子用的东西,傅叔要麻烦您叮嘱工匠师傅一声,边角一定要打磨好,才不会磕伤,碰伤。越是像这种不起眼的地方,小朋友越容易碰到,不少工匠师傅都会忽略掉……”
喻宝园还在同傅叔说着,陆衍指尖翻过书册下一页。
喻宝园是真的喜欢做这些事。
应当,比抄书更喜欢。
“……这处的柜子不能太高了,容易在这个角度遮挡视线,造成视线盲区。”喻宝园又圈了圈,“可以放这里或者这里,到时候可以请工匠师傅看看,有些东西要放到孩子够不着的地方……”
陆衍嘴角再次微微牵了牵。
大抵,某人抄书也是这幅模样。
*
又过一日,喻宝园开始同傅凌云说起户外软装。
云基建,就这么一日接一日,每日都有,井然有序得进行着。
喻宝园是真的真的很喜欢,才会每日都挑灯夜战,次日就和傅叔一道核对。
陆衍看向喻宝园,修长的羽睫,专注的模样,又怕傅叔没听明白,细致,耐性,像同将军府的几个小家伙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把扶光和青黛交给宝园,是能放心的。
其实,他自己也对户外这些每隔一段就有奇奇怪怪(可可爱爱)动物雕塑,到处都有花瓣灯盏,沙池,跷跷板,滑滑梯,洗手台,洞洞网,攀爬区的幼儿园充满了好奇,当然,主要是有蹴鞠场。
平远王府没有孩子不喜欢蹴鞠的……
他也是平远王府的孩子。
小时候外祖父手把手教过他,这是他和外祖父的记忆……
就算到眼下,老爷子还时常会同他一道蹴鞠。
祖孙两人就在老爷子苑中蹴鞠,老爷子好胜心重,还逞能,进一个球能欢喜很久。
以前不觉得,眼下倒是回忆起来。
他的骑马是老爷子教的,蹴鞠是老爷子教的,为人处世,在京中与旁人交道都是老爷子交的。
甚至识字,写字和走路都是老爷子教的……
老爷子在他儿时的记忆里,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他现在已经很少记起以前的事。
倒是这一趟同喻宝园一道回京,每日听到的,每日见到的,总会想起小时候,也会想起老爷子抱着他,“小阿衍!”
只是他一日.日长大,老爷子在一日.日变老。
从溺爱,到严苛,到期许,到如今习惯性得同他拌嘴……
陆衍收起思绪时,看到喻宝园和傅叔两人在一处“窃窃私语”。
说窃窃私语,是他刚刚才说了她吵。
她就换策略。
真的小声了,而且神神秘秘,还遮遮掩掩,不让他看到。
陆衍非要问,“说什么?”
喻宝园一脸窘迫,“世子都这么小声了,还吵到你了啊?”
陆衍:“……”
陆衍告知:“我要听。”
喻宝园下意识护住身前的纸页。
“喻宝园。”陆衍看她。
喻宝园一脸为难模样。
傅凌云想笑,忍住笑。
“喻宝园!”陆衍声音更大了些。
喻宝园只能眼巴巴看他,如实道,“就是还要一处宠物屋,养兔子,养小鸡,养小鸭,还有……”喻宝园喉间轻轻咽了咽,“小羊和梅花鹿。”
……
很快,“停车。”
陆衍的声音响起,亭子将马车停下。
帘栊撩起,喻宝园再一次抱着她的纸张,被轰下了马车。
大东:“宝园又又又又被世子赶下马车了。”
大西:“厉害呀!宝园天天被世子轰下马车,还能天天都在。”
亭子:“你这么说也是,诶,小九……”
等说完,才反应过来这处太挤,小九自己去前面骑马去了。
大西神来一笔,“我知道!宝园肯定是关系户!”
大东:“……”
亭子:“……”
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
“世子,宝园来了。”刚入夜,小九从屋檐上倒吊下来。
陆衍还在梅花鹿的气头上,淡声道,“不见。”
“哦。”小九熟知世子脾气,世子的语气,是不想见喻宝园。
半晌,陆衍读完京中的书信,又想起刚才小九说起的,喻宝园来找过他。
喻宝园从来不会在晚上来找他,上次来,还是老太太让的……
“小九。”陆衍唤了声。
小九这次没有倒吊下来。
在陆衍印象里,小九只有一次没有倒吊过,就是吃喻宝园红豆酥那次,因为喻宝园告诉他,吃了红豆酥,倒吊会胃疼,小九记住了。
果然,陆衍仔细看了看,果然小九嘴角还有没擦掉的酥皮在……
“喻宝园刚才干什么来了?”陆衍问起。
小九不说谎,“送红豆酥。”
陆衍看他,“那红豆酥呢?”
小九眨了眨眼,义正言辞,“他说,如果世子不要,就让我吃了。”
陆衍:“……”
小九不以为然,“然后我就吃了。”
陆衍看了他很久,最后道,“回去吧。”
“哦。”小九刚准备上屋顶,陆衍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小九,叫亭子他们几人过来。”
“哦。”小九应声。
晚些,亭子,大东,大西都来了。
“世子!”
都是着急来的,但人人嘴角果然都挂着还没有擦尽的酥皮。
陆衍脸色都黑了,“我就是突然想看看你们了,回去吧。”
等亭子几人一走,陆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压压心头的火气。
果然,一送就送一.大堆红豆酥。
陆衍想起大营的时候,他说给老太太治眼睛的时候,喻宝园感激不尽的眼神,并着那声略带哽咽的“多谢世子”……
他以为她多感谢他呢,结果人人都有红豆酥。
她的感谢,是以锅为单位的。
一锅红豆酥。
他的还给小九吃了……
陆衍窝火。
*
喻宝园接连喷嚏。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陆衍在念叨她!
她记得陆衍上次说红豆酥好吃,还让她做了给他路上吃。之前一路从蓝城到军中,多亏了小九、亭子、大东大西他们几个照顾,刚好小九喜欢,所以今日在驿馆掌吏这里看到了红豆和咸蛋,她就借驿馆的小厨房忙忙碌碌,这才做了好多红豆酥。
但‘石狮子·梅花鹿’连见都没见她,她才不自讨没趣呢~
前几日一直在忙幼儿园‘云基建’,到今日,‘云基建’总算告一段落,绘本的事情也要提上议程。
其实这几日除了同傅叔商量幼儿园基建的事,还有就是问起扶光和青黛。傅叔是王府的管家,对扶光和青黛的两个孩子的情况,应当比陆衍还清楚。
她有印象,亭子说起过,扶光性子活泼,喜欢说话,青黛性子偏冷,不怎么说话,傅叔告诉她,青黛不喜欢说话,但喜欢听故事,听安静的故事,扶光就喜欢听老爷子说沙场上的故事,然后蹦蹦跳跳,根本安静不下来……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喜好,也有自己的个性,没有谁和谁是相同的。
所以每个孩子对故事的想象力都是不同的。当孩子们一面看着绘本,一面听故事,与单独听故事带去的想象和认知是全然不同的。
之前在蓝城的那本《我要自己吃饭》,几个孩子就很喜欢。简单的道理蕴藏在故事里,孩子们喜欢才更能代入和接受。
回京还有二十余日,她如果每日画一页,一个简单的绘本需要八页,那等到她回京的时候,差不多能攒四个绘本了。
聚沙成塔,水滴成川,很快,小小绘本架就会丰富起来。
她其实已经有些开始期盼和憧憬,未来的王府幼儿园了。
宝园专心画着笔下咚咚狮,抱抱兔和咩咩羊的故事,同样的主角会让宝贝们更容易带入和喜爱。
但这次,画到咚咚狮的时候,宝园不由愣了愣。
咚咚狮?
宝园眨了眨眼,恍然间,觉得咚咚狮的性格和形象在心中莫名丰满了起来。
—— 《我才不随意发脾气》,主角,咚咚狮。
喻宝园笑了笑,不能再满意了。
一本好书!
*
“傅叔。”陆衍来寻傅凌云。
“世子?”见到陆衍来,傅凌云起身相迎。
“傅叔在忙?”陆衍一边问,目光一遍瞥向案几上,果然,傅叔这里也有喻宝园送的红豆酥。
他知道傅叔不吃甜食,果真一口都没动过。
傅凌云应道,“宝园公子今日说得细致,老奴再看看,明日就要送去京中,都要仔细过目一遍,怕耽误。”
陆衍自然而然在案几前坐下,“我也来看看。”
傅凌云意外。
又见陆衍一手拿起纸页,一手更自然得拿起了一块红豆酥,咬了一口,薄皮酥脆,吃到了,心里舒坦了。
傅凌云忍不住笑了笑。
陆衍心虚看他,“怎么了,傅叔?”
傅凌云笑道,“刚才宝园送红豆酥过来,我说不吃甜食,他说世子喜欢,放一份在这里。”
陆衍噎住……
*
“阿嚏!”喻宝园又是一个喷嚏。
早更看她,认真道,“宝园哥哥,你是不是着凉了?如果着凉了,你可以先喝些姜茶,再喝些姜汤,洗头也可以加些姜水,睡前用姜水泡泡脚,可以驱邪避寒……”
早更是药童,可以眼睛都不眨就倒背如流。
宝园伸手轻轻揉了揉早更的头,“放心,我没着凉,就是估摸着,大约有人正恼羞成怒,念叨我。”
早更挠头,他没听懂。
宝园打趣完,又转头看向一侧的祖母,“祖母?”
老太太又在出神。
宝园微讶,又唤了声,“祖母?”
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宝园上前,“祖母,你这两日怎么了,好像时常走神?”
老太太笑道,“没事,就是有些乏,睡一觉就好了,你去忙你的事吧,早些忙完,早些歇着,这几日一直在熬夜。”
宝园眸间略有迟疑,是觉得祖母哪里不对,但又见她是疲惫模样,宝园扶她躺下,又同早更道,“早更,你可以照顾好祖母吗?”
早更点头,“可以。”
虽然这一路都与惊险擦肩而过,但与宝园在一处的几个月,早更开朗活泼,也自信了许多。
“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宝园伸手。
早更同她击掌。
“祖母,我晚些回来。”宝园说完,老太太点头。
阖上门,宝园回了方才的屋中,绘本第一页还没画完,今晚画完才在进度上,她不想第一日就延迟。
宝园做事大多认真。
抄书是,画画也是。
抄书的时候,宝园会工工整整坐在书案前,但画画的时候,习惯了舒服的姿势半伏在书案上画画,更有灵感。
陆衍来了好些时候,她都没发现,因为专注。
自从觉得将咚咚狮同某人挂钩了之后,好像一瞬间咚咚狮的形象和性子都清晰了。
首先,是只好看的狮子。
然后,也不是脾气特别不好,而且有些傲娇的狮子。
至于狮子的属性嘛,喜欢给别的森林幼儿园的小朋友‘施压’——狮子吼。
思及此处,喻宝园笑了起来。
门口看了许久的陆衍忽然出声,“画什么?”
喻宝园吓一跳,好家伙!背后叨咕对方,正好被对方撞见了!喻宝园抬头看向陆衍的时候,就好像做什么亏心事被正主抓住一般。
正主上前,看她画得是卡通的狮子,没看出什么端倪,也没多问。
喻宝园一面松口气,一面问道,“世子来这里做什么?”
陆衍直接在她案几对面落座,“看书。傅叔提醒我了,不能让你这么辛苦,我来看看你……”
陆衍凑近,挑高音调,“是不是很辛苦?”
喻宝园艰难,“不,不辛苦……”
“我想也是。”陆衍低头看书,“那你继续。”
喻宝园头疼。
陆衍微笑,“我陪你。”
喻宝园想死的心都有了。
……
稍许,喻宝园终于开口,“世子。”
陆衍轻声,“别吵。”
喻宝园噤声。
但再隔一会儿,实在是没办法了,喻宝园又硬着头皮道,“世子……”
陆衍不耐烦得看她,喻宝园伸手指了指他放在案几上的衣袖,诚恳道,“你占得地方太大了,要挪一挪。”
陆衍:“……”
陆衍想直接输出的,但忽然想起是他鸠占鹊巢,不耐烦也没有出处。
陆衍挪开衣袖。
但片刻,喻宝园继续懊恼,“还要再挪一挪。”
陆衍瞥目看她,但确实余光瞥到他的衣袖在,纸张放不下,陆衍又往外挪了些。
再等了稍许,喻宝园眉头都拧成了一个川字,“还要再挪……”
陆衍微恼,“喻宝园,你适可而止。”
喻宝园难过,“画不下。”
“画不下,你就分开两次画。”
喻宝园:“……”
不画了!
这个人根本就是特意跑来挑刺的,不讲道理。
*
苑外,亭子,大东,大西和小九四人的脑袋再次叠到一处。
大东:“啧啧,世子越发变本加厉了,以前只是轰人下马车,这次,直接到人跟前来挑衅了。”
大西:“驿馆哪处没有地方可以看书啊?宝园那张案几原本就不大,自己都不够用的,世子挪两次才挪豆大点儿的地方,宝园都没地方放手。”
亭子叹气,“你们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奇怪?你们的注意力不应该是放在大半夜,世子跑来这里找宝园做什么吗?”
小九:“咔嚓咔嚓(吃红豆酥的声音……)”
大东/大西/亭子一起看他,意思是,你怎么还有?
“世子把他的红豆酥给我了,所以,吃人嘴软。”小九说完,跃身上了屋顶,没同三人再在一处。
大东/大西/亭子:“……”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好像被一道黑线挡住了光线,三人纷纷回头,见到是陆衍在跟前的时候,三人都吓了一跳,这才是背后嚼舌根被逮到,还是被主子逮到。
“在做什么?”
大东:“赏月!”
大西:“听风!”
亭子:“巡逻!”
三人都尴尬死了,一点默契都没有。
也因为气氛很尴尬,三人都粉饰太平得朝陆衍笑了笑。
陆衍平静看向他们,“你们三个的确很闲。”
三人齐刷刷点头。
哦不,三人又齐刷刷摇头。
陆衍看向屋顶上的小九,慢悠悠道,“数着,他们三个什么时候绕着驿馆外跑完一百圈,什么时候回来睡觉。”
大东/大西/亭子:“!!!”
小九:“咔嚓咔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