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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生路何在◎

    听到了吗?他,还,有,救!

    若是陛下真打算清算他了,根本不会记什么他射出了一箭,只会记得他袁术和袁绍一样姓袁,出自汝南袁氏,也是因袁氏引董卓入京一并被贬的。

    可现在这句话的意思,就显然不是要将他连坐。

    有救!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于夫罗伸手抓住了袁术,“别忘了,咱们是听从调度,才从佯装败军的闲人,转为堵截阎行去路的兵马。先得等前面的人向陛下汇报完了事情再去领赏。”

    他虽是陛下的“亲戚”,但也是知道什么是规矩的。

    袁术的表情顿时扭曲了一瞬。

    这两人慢了一步,也就被同样傻站在原地、现在才回过神来的吕布抓了个正着。

    袁术没来得及问出的那句话,则被吕布抢先出了口:“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陛下说什么了吗?

    吕布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就差没将那八个字直接写在脸上,用着极尽炫耀的口吻说道:“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在陛下看来,这赤兔马在战马中独占鳌头,我吕布也就……”

    “吕将军,陛下已入军营了。”傅干终于还是没忍住,提醒了一句。

    很难说,对这位年轻人来讲,最开始还觉吕布此人稳重威风的印象,现在是不是早已随着深入了解荡然无存。

    就算还仅剩下了一些,此刻眼见吕布在陛下面前的表现,大概也不复存在了。

    但又或许,在吕布的战功面前,另有一份让人尊敬的新印象。

    自吕布带兵闯马腾军营以来,因他一战擒三马的战绩,对他大加称赞,试图于他拉近关系的人不在少数,可只有陛下的这句夸赞,让他得意忘形,到了失态的地步,倒也反过来说明了一件事。

    在各方将领心中,重振汉室声威的陛下,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分量!

    不仅傅干是这样想的,头一次面见陛下的马腾,也是这样想的。

    他先是被陛下摆开的甲兵亲卫所慑,又见到了吕布在陛下面前的失态,再便是有些忐忑地伏地拜倒,忐忑地等待着上首之人的宣判。

    令他忐忑的,何止是眼前这位陛下掌握实权的表现,也是他在两句话便叫吕布和袁术折服的轻描淡写后,先问起了他这位降将。

    “朕有一句话,想问问马腾将军。”刘秉不动声色地向在场众人扫视了一圈,最后先定格在了马腾的身上。

    “陛下请问。”

    “若是时间可以倒退,回到你未曾因战事紧迫,不得不为保全己身而投敌造反的时候,再给你一次做选择的机会,你会如何?”

    马腾深吸了一口气,在片刻的迟疑后答道:“若凉州刺史仍是耿鄙之流,不得不反!还请陛下恕罪!”

    “那你的答案呢?”在旁的马超心中正觉,父亲给出了一个异常讨巧的回答,就忽然对上了陛下的眼睛,也顿时意识到,这个问题又被意外地抛到了他的身上。

    马超的目光短暂地掠过了晚一步入帐的吕布,心中忽有几分决断,叩首答道:“陛下要赦要罚,我等都认,但这所谓的倒退假设,便大可不必。我等在凉州起事,争夺兵马土地,得董卓启用,又为吕将军所克,随后戴罪立功,都是因缘际会,命该如此,若无此前种种,就没有今日我父子在凉州稍有威名,能得陛下召见!马超不做假设,只争将来!”

    刘秉闻言,和贾诩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一个问题的答案里,将马腾马超父子的性格暴露无遗。

    马腾此人虽是羌汉之后,却并非肆无忌惮之人,应变谈吐间仍有一份沉稳,倒是那马超,眼见吕布这脾性颇得陛下器重,干脆冒险一试,向他“学习”。这句不做假设只争将来,倒是很有横冲直撞的味道了,可惜这话中言辞,又将他这点心思透露了出来。

    不过,无论是哪个答案,都比说什么自当死守城池,效忠大汉,要让人满意。

    这父子二人可用,只是要用之得法。

    刘秉心中有了结论,佯装板着面容,稍有几分不悦:“若是如你所说,凉州将领要想出头,得以面圣,就只有谋逆打出名声这一条出路?”

    马腾险些想要冲上去捂住马超的嘴,只因这少年人开口就是一句不太客气的反问:“难道不是吗?关西将领在朝堂之上,一向没多少地位。人人嫌弃凉州武将粗鄙,纵使立功也未必能得重用,这便是事实。”

    “我父亲早年间从军中从事做起,后因征战有功,得到提拔,做了偏将军,按说已是军中栋梁,可那耿鄙来到凉州后,非但不听他劝说,还一意孤行,终究酿成大祸。若这只是耿鄙一人之过,也就罢了,但这分明是多年间的偏狭之见,酿成了苦果!耿鄙之流,可轻易官居刺史高位,凉州出身的官员,却迟迟不得提拔!”

    “你说话未免太放肆了!此为先帝所为,与陛下何干!”吕布向着马超怒目而视,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若是他手中此刻能有一把武器的话,只怕他会毫不犹豫地向着马超挥出去。

    可他瞧见的却不是马超因先前的落败而对他有所敬畏,反而是在他出声的刹那,抬眸向着他看来,眼中不乏挑衅之色。

    吕布仍有几分茫然,一旁的贾诩却是将这份挑衅看得清楚,在心中默道了一声果然是年轻人。

    刘秉莞尔,从容不迫地回问:“如你所说,如今朝廷的选官之法,边地官员提携远不如中原,理当有所改变。”

    “是!”马超瞪圆了一双眼睛,直白地答道:“司隶有一首民谣,传到了凉州,说的是,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这难道就对吗?”

    “那么以你所见,该当如何呢?”

    马超觉得自己应当是赌对了,因为此刻陛下的表情中并无对他直言不讳,仿佛没多少心眼的表现有所不满,也不见因那指摘朝廷不够公正的话生气,只是又问了一句该当如何。

    可这句话,又把马超给问倒了。

    他毕竟年岁不大,只知西凉武将多遭偏见,却觉,什么“他们也需要朝中有人”这样的话,不该说出在陛下面前的。

    他支吾了两声,没能给出一句有条理的答复。

    倒是刘秉已笑着摇了摇头:“先从武官初选说起吧。我在河内时,与臣属就察举制有过一段交谈,说它执行至今,已过多地关注于孝而非才能,对于朝廷治理天下,对于皇帝越过豪强宗族的蒙蔽看清这世道,并无多大的好处。所以先前为了重新筹措洛阳朝廷,向天下各州发布了招贤令,又对这些应邀而来的贤才出题测试,反而可能是另外一条正道。”

    “那么文臣能以此考核之法公正地遴选,佐以对官员背景人品的调查,以防真只选出了徒有才华,实则为祸乡里的恶徒,武将能否如此呢?”

    马超的眼睛只亮起了一瞬,就听到了刘秉的回答:“能,也不能。”

    “吕将军难道是仅有作战勇猛,就能成大将的吗?朕详细读过文和送回的军报,说奉先领兵埋伏于军营之外,却并未即刻行动,而是按捺住了交战的冲动,只等个最好的动手时机。他军中上下的配合,也不止是由他一人驰骋冲阵,杀得敌军抱头鼠窜便够了的。锋矢之后,也需有令行禁止的精锐,组成托举刀锋的刀把,那将军平日里的演兵,就得有方有度。”

    “可这训导士卒、操持军务之事,是等闲的考核能校验出来的吗?又是寻常的武官从事能接触到的东西吗?”

    马超沉默着皱起了眉头,其实能从刘秉的口中听出几分对这武举的意动,可还是被这疑难阻拦了下来。

    或者说,是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

    他试探着答道:“那就多设几项考核的标准,不能只是弓马娴熟,卓有勇力?”

    “不是如此简单的。”刘秉回道,“朝廷选官,自要政令上下通达,官员忠心于君主,那这考核之中就应有兵书墨义,朝廷法度的考核,可凉州诸羌之中,能识文断字的都在极少数,岂不是又觉朝廷于他们有所偏见了吗?”

    设置他们都不会的考核科目,这叫什么?这叫歧视!

    “便如你父亲这般识得汉字,也已做上偏将军的,朝廷只需调整督查军纪,核验战功,以定例升迁就好。而那组建吏曹官员之事,京中已有人在办了。对于再次一等的武官呢?”

    “朕有一个想法,你要不要听一听?”

    马超此刻俨然已经忘记了,他最开始决定说话放肆一些的时候,是要在陛下面前和吕布较劲,现在已完全被带入了陛下的节奏之中。

    他连连点头,又忽然意识到,陛下可以拿出这等闲话家常一般的语气,他却不能如此冒犯,噤若寒蝉地低下了头。

    刘秉说道:“凡是考核,都需先有人,再有考。洛阳招贤令下的考核,是因天下有万千读书的士人,那武将的考核呢?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卒,是少了野心,但也必须承认,不是每个士卒都有这样的天资成为将领。而有条件成为将领的人,也需有运道从战场上活下来,再有学习些东西的机会。”

    “朕没这个本事,管这战场上的刀剑无眼,只能管管,让羌人将领学得汉话汉字,顺应朝廷遴选官员的标准。简而言之,在凉州设一处官学,不教什么五经要义,只教如何做大汉的武将,你以为如何?”

    马超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认陛下的话说得对。他指责朝廷对凉州将领少有提拔的时候也忘记了一件事,有相当一部分所谓的将领,是无法走入司隶,向陛下妥善陈情的。若是真让他们直接升迁,才真是要让朝廷乱了军队的秩序。

    但若是设立武学的话……

    “你也先别高兴得那么早,这只是朕一人的想法,要如何实施,能否实施,都还有诸多未能解决的问题。若你觉得此举可行的话,不如去与那些羌人首领会面相询,在朕自凉州折返之前,拿出些可行的建议。”

    “……我?”马超惊愕地指了指自己。

    “你提出的问题,不应该由你来征集解决之策吗?”

    ……

    “我猜陛下还有一句话没说。若是这样他们还不满足的话,便不能说什么了。”

    “也不能这么说。”刘秉看着单独被他叫到面前的贾诩,神情比起先前在马超面前端着皇帝架子,不知轻松了多少,“这叫参与感。”

    “黑山军中的士卒,曾经并不将汉廷当作管束他们的朝廷,所以才有四处劫掠之举。但他们护送朕回到了洛阳,协助朕重新建起一个崭新的朝廷,朝廷的一砖一瓦,都有他们的贡献,哪怕法令现在也要约束到他们的身上,他们也不会觉得这是在褫夺他们的自由。武官官学也是同样的。”

    “当它的秩序是由凉州众人一步步推衍得来,他们也就更能接受朝廷需要借此来对他们做出筛选。哪怕官学发挥出其作用仍需要数年的时间,方能令此地本有割据之心的羌将归顺,也不当再有怨言了。”

    “不过……光只有官学和考功,还不够。”刘秉的脸色又严肃了起来,“沿途行来,凉州境内与其说是民风剽悍,不如说是多有未曾开化之处,也难怪,早年间的关中常遭凉州乱军劫掠。”

    要知道,关中的长安并不是东汉的首都,还在西汉末年遭到过赤眉军的洗劫,其间早不能和西汉时候相比,可就算如此,那也是远胜过凉州的繁华。

    “设立官学,归根到底,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陛下是想……”

    “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尚早。关中乱贼未除,洛阳未重新光复,朝廷于军粮储备上尚且不足,拿什么来补给凉州?也只能先选出合适的官员治理此地,徐徐图之了。”刘秉问道,“你觉得马腾和马超如何?”

    “陛下今日不是已经试探过他们了吗?”贾诩捋须,从容答道,“这马腾不算循规蹈矩之人,但也因此番战败,激发出了怯懦退缩之意,要拿捏住他不难。倒是那马超年纪尚轻,正值胆大包天之时,若是陛下说什么让他和吕布重新比一场,决定赤兔的归属,他必定还敢应战。”

    “这样的人不用来打董卓真是浪费了……”刘秉说到这里,忽然瞧见贾诩的表情变得有几分古怪,“怎么了?”

    贾诩道:“臣在向陛下发出的第二封战报中提及了,臣建议吕将军给董卓去信一封,看看能否将他诈来凉州,这封信,就是由马超送去的。”

    那马超也确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真直接瞎扯了个报信的借口,就杀到了长安城下,把信射了出去,随后逃回。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但终究还是达到了效果。陛下说,不用来对付董卓浪费了,还真没说错。

    提起那封信,刘秉也直接笑了出来,甚至笑得颇有几分不在意形象:“哈哈哈哈哈到底是谁给奉先想的见信如晤这句话?简直是把这远道而来的信,直接配上了吕奉先的脸,董卓不气出个好歹来,都是奇怪了!”

    他有些恶趣味地又道:“文和,你说——朕既来到了凉州,要不要也给关中再送一封信?”

    “陛下不可!”贾诩面色一沉,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一个答复。“陛下应当明白,凡事过犹不及。董卓因凉州后路断绝,必已心乱,幸而吕将军没在此时向关中动兵,让他能暂时压住消息,才没到孤注一掷、剑走偏锋的时候。可若陛下抵达凉州的消息送到他面前,他会如何想?”

    “他会觉得,这是洛阳朝廷与长安朝廷开战的信号!”

    贾诩点头:“陛下此来,稳定前方军心,让暂时偃旗息鼓的凉州向洛阳投诚,就已足够了,切莫逼迫董卓不管不顾,全线进攻,还是在凉州的疆土上发起决战!”

    这凉州,终究能算是董卓的老家。

    陛下今日稳占上风,这不假,但也可能让局势在瞬息之间发生颠倒。

    刘秉连忙从善如流地回道:“朕明白了,听文和的建议。还是说回先前的事吧。马超此人,用作一方精兵统帅,给董卓找麻烦尚可,这脾性放在凉州,却难免留下后患,往后还是随朕回到洛阳为好。倒是这马腾,既在羌人之中威望不低,又仍有几分敦厚脾性,不如在这凉州做一方官员。”

    “先前马腾的那句话也没错,若是有耿鄙这样的凉州刺史,就算重来一回,马腾也一定会加入叛军的行列,归根到底,还是要有一位张弛有度,恩威并施的刺史,此人还应有统兵之能与随机应变的本事……”

    贾诩眯了眯眼睛:“我听陛下的意思,好像是已对由何人担任这官职有想法了?”

    “若是不管三互法的话,段将军倒是个合适的人选,但凉州刺史,还是由一位并非凉州出身的武将担任吧。”

    刘秉认真问道:“文和觉得,张文远如何?若他为凉州刺史,傅干还能从旁协助于他。”

    贾诩甚至愣住了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张文远,今年只有二十二岁……”

    刘备这荆州牧,说是二十来岁,实则今年正好三旬了,可张辽却是只有二十出头啊?

    可从刘秉忽现执拗的脸色来看,这是一个他已在前来凉州的路上深思熟虑过的打算。“凭他此番立下的功劳,难道还不够占据这一席之地吗?如今的朝廷上哪有那么多功劳与资历并具的人,与其选出一个和袁绍一般另有所图的体面人,还不如,让真能担负这重任的人,坐上这个位置!文和若是觉得张将军对凉州仍旧知之甚少,那也容易,烦劳文和抽空,把凉州的风土人情编纂成册,送给张将军品评一番。”

    贾诩哭笑不得:“臣不是这个意思。”

    他就是觉得,别看张辽在陛下到来时依然沉默,只在一旁将陛下的仪仗接引至驻扎之处,陛下也没如夸赞吕布一般对张辽大加赞扬,但这份对张辽的封官委任,却是一点也不含糊,用最为有力的方式表现了陛下对他的器重。

    他也紧跟着听到,陛下说道:“凉州羌人悍勇如火,而火与火,是不适合放在一起的。我相信,以文远为凉州刺史,能把守好此地。”

    “对了,还有一个人的安排……”

    ……

    “文和先生!”贾诩刚刚自陛下安歇的营帐中走出,就听到了一个声音鬼鬼祟祟地呼喊着他。

    他循声转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这喊话之人。

    见他继续往远处走,那人也先是蹑手蹑脚,随后迈开了脚步,飞快地朝着贾诩冲了过来,“文和先生!”

    袁术满脸堆笑:“先生猜的果然没错,陛下确实没有要因袁绍的事情连坐于我的意思。我先前真是杞人忧天了。”

    这贾诩真是厉害,不仅向吕布献策,成功解决了马腾韩遂,连陛下的心意也猜得如此清楚。虽说陛下从头到尾,就只对他袁术说了那一句话,但在这等尴尬的场合下,能少提一个字都是好的。

    见贾诩将眼神瞥向了他,袁术连忙求救一般问道:“先生,陛下可有和你说过,随后会如何安排于我?”

    他反正是不指望依靠战功升迁了,只要功过相抵,就算是胜利。

    但在他眼前,贾诩揣着手,忽而郑重其事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让人看不出他这眼神里是何用意。

    “我……”袁术大惊。

    难道他还是没救?只是因为马腾马超这些降将在,陛下不适合处置他,免得惊动凉州叛逆?待陛下回了洛阳,还是要拿他开刀?

    幸好,就在他快要绝望的当口,贾诩终于开口道:“袁校尉应当知道,那谋逆的袁绍在自洛阳辞官而走前,本应该担负的是一份怎样的职务,而陛下对此事其实颇为看重。军中呢,也已重新票选出了一位操持此事的将领。不巧的是,你袁校尉在此地立下的战功呢,还没在洛阳传开,所以……”

    所以袁绍死了,下一个被末位淘汰的人是谁,好像不用多说了。说不定洛阳的守军还觉得,用这个选择,能再为陛下找出一位潜在的谋逆之人。

    袁术缓缓地举起了手,指向了自己:“我——牧鸭治蝗?”

    【作者有话说】

    袁术飞速上岗——

    (*)桓灵时期的一首汉代民谣

    101挺好听的,今天就不加更了,休息!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打压与利诱◎

    他养鸭子?!

    在意识到贾诩话中意思的下一刻,袁术险些当场跳起来。

    他袁术斗鸡走狗的消遣没少做,却何曾养过鸭子!那都是……

    “长水校尉,欲重蹈逆贼袁绍之覆辙吗?”贾诩的声音一改先前的温和,也忽然有若又一道惊雷,劈在了袁术的头上,让他刚要出口的抗争,顿时被堵塞在了喉咙口。

    袁术猛地一怔:“……”

    是,是了,袁绍不就是自矜身份,不愿做这牧鸭之事,才突然远走,把那谋逆的计划暴露在了人前,害得他差点以为自己也要跟着完蛋吗?若是他也效仿袁绍一般,觉得这职务不合身份,那惩处,恐怕真要落到他的头上来!

    他连匈奴人都扮过了,还怕做不来养鸭之事吗?

    袁绍不肯做的事情,他袁术做了,才总算是,为他得以活命,给出了个面向众人的交代。

    只是……

    贾诩想着陛下先前说起的“欲分化世家,令朝中重现活水,此刻正需一标杆”,面上岿然不动,心中却自有一番起伏。

    又瞧见他眼前,袁术小心地向着他挪动了两步,眼睛向那周围一转,继续如同做贼一般低声问道:“可否,劳烦文和先生再为我解惑?”

    袁术抬手示意,贾诩随之迈开了脚步。

    “你想知道什么?”

    袁术搓了搓手,没甚底气地问道:“以先生看来,这牧鸭治蝗之事,前途如何?”

    贾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都要保命为上了,还在意前途这东西?”

    这话说得简直太实在了,实在到,都有点不像是贾诩说出来的话,也成功让袁术为之一噎。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我……”

    “你袁公路毕竟是汝南袁氏仅剩的希望,不能自此埋没于鸡鸭犬豕之间?”贾诩老神在在地回问,打断了袁绍又一次出现的支支吾吾。不等袁术开口,他就已继续说道:“那么且容我问你两个问题。”

    “其一,你袁术作战的本事,比之陛下的其他将领如何?”

    袁术:“……”

    若是再早上半年,向他问出这个问题,以他的脾性必定敢说,他袁术不仅精通君子六艺,还自有一份凭借名望一呼百应的本事,若不然,早前逃奔出洛阳时,他也没法在荆州另起一路“义军”。至于这算不算将领的本事?

    反正他带兵了。

    可现在,袁术亲眼目睹了在仓促起兵之中,吕布和张辽如何联手,击退了马腾韩遂等人,怎敢再将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他也已经知道了,自己先前的号召力从何而来,偏偏因为袁绍谋反,这东西变得有些尴尬。

    “我……射术尚可。”

    “军中随便一位校尉的射术,都差不了。”贾诩叹了口气,“陛下已向马腾等人许诺,要在凉州境内开办武官官学,这精通射术之人,怕是翻倍也不止。这话,我没说错吧?”

    袁术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是,贾诩说得一点也没错!这凉州地界上,征战乃是常事,十几岁的孩子,都是从抢夺作战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射箭只是最基本的对敌手段。他这点本事,已完全不够看了!

    “第二个问题,你觉得这战事还要持续多久呢?”贾诩望着袁术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追问。

    这并不是个要让袁术回答的问题,因为贾诩已继续说了下去:“如今的战场,算起来只有四处。冀青交界之地,有黄巾盘踞,仍未向朝廷宣告效忠。”

    “……司隶校尉已赶赴此地了。”袁术恍惚答道。

    有张燕这位同样黄巾出身的将领从中说和,有杜长此人摆出自己在河东的亲身体会作为佐证,要说服他们来投,或许会有麻烦,但不是真正的难事。

    “荆州,州牧兵马与宗贼交战。”

    袁术咬了咬牙:“我知道孙文台的本事,现在还未正式向洛阳传递捷报,不是他打不过,只是在等待时机。”

    这话自袁术的嘴里说出来,颇有几分不情不愿的意思。但他一抬眼,就对上了贾诩的目光,那其中仿佛在说“原来你还不算笨”,又让他吞回了这份不甘。

    贾诩指了指地下,“再,就是此地。”

    袁术随之低下了脑袋:“陛下在此,也提出了长久维系安定之策,不必多说。”

    “然后就是关中了。”贾诩语气从容,“但正如你先前所答,前面的三处战场虽然拖住了陛下的脚步,但都只需要时间而已,董卓位居关中,已是作茧自缚,迟早要被朝廷的兵马侵吞,要将其攻破,至多只在一二年之间。”

    “一旦陛下打入关中,剿灭董贼,这天下正统之名,再无任何东西可以撼动,当向北收复幽州,向南收回益州,重启西域都护,令乌桓匈奴山越蛮夷前来朝见。还需要如今日一般,各方布设将领,多路开战吗?”

    扩张是很耗费财力的事情。昔年汉武帝北击匈奴,打出了汉廷的声威,立住了华夏的脊梁,却也让天下经济窘迫。以贾诩自陛下的脾性中推断,在让天下从两个朝廷恢复到一个后,陛下不会让战事持续太久,必定要先图谋民生。

    这样一来,如袁术这样算不得好将领的人,还能当这校尉吗?

    袁术也意识到了贾诩话中的意思,顿时后背一凉。

    可他马上就听到了贾诩的话:“战事有穷尽,农事却始终是民生之本。你现在还觉得,这牧鸭治蝗,是在苛待于你吗?牧鸭将军再如何难听,叫你觉得有堕世家颜面,那也是做的实事啊!”

    袁术的脑海中一道电闪,像是骤然间因这一番话,劈开了当中的迷雾:“文和先生说得对,袁绍不识好歹,不知这牧鸭重任所在!”

    他愈发郑重地向贾诩行了个礼:“多谢先生解惑,陛下委任若下,我绝不敷衍,必定办好这大事!”

    ……

    “但也没说,吕布居然已经因功受封槐里侯啊……”袁术苦着一张脸缩在墙角,脸上的郁闷就差没具象化出一片阴云,在他的头上落雨。

    槐里侯,是关内侯,只有爵名,而无实封的封地,不代表着吕布能在这个叫槐里的地方呼风唤雨,甚至,因先帝用五百万钱买卖关内侯名号,这爵位的含金量已是大大下跌,远没有早年间那“李广难封”的门槛。

    可那又如何?

    方才自袁术面前走过的吕布腰佩紫绶,悬系金龟侯印,一副神气抖擞的样子,还不忘和路过的人解释,说他这关内侯还有另外的两重意思。

    先帝是封过一个关内侯的,还不是一个寻常的将领,而是如今被董卓扣押在长安的名将皇甫嵩!而这个槐里侯,是皇甫嵩在平定了黄巾之乱后得到的封赏!

    换而言之,陛下是将他吕布比作了皇甫嵩这样的栋梁之将!

    又因这槐里位处关中,一个槐里侯的封号,足以表达陛下进取关中之心啊。

    若不能替陛下扫平凉州的隐患,一路打向关中,他吕布如何对得起那句“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的夸赞,又如何对得起陛下对他这份器重。

    别管吕布是不是既有攻入洛阳之功,又有平定马腾韩遂之乱的战功吧,反正袁术羡慕得是眼睛都要绿了。

    “还有那张辽,居然得到了凉州刺史的官职。他一开始,不就是来凉州接人的吗?”

    姑且不提这凉州刺史,是不是一个要和各方羌人打交道,可能往后还有频频摩擦的苦差事吧。想想张辽的年龄,再想想“刺史”这个官职的分量,袁术的眼睛就更绿了。

    怎么他就不能这般在陛下面前出头,得到重用呢?

    于夫罗一边听着这怨气冲天的艳羡之词,一边欲言又止地向袁术看来:“你……脚边这一群鸭子是哪里来的?”

    若是此刻的袁术还是那一派假装的匈奴人打扮,脚边放点这“摆设”也就算了,可他现在已为了迎接陛下的到来,一身收拾得齐整,还……

    袁术一把护住了自己面前的笼子,看得于夫罗又是眼皮一跳,自觉自己还没嘴馋到,要把这些毛没长齐的玩意下锅的地步!他护什么护!护食吗?

    他也随即见到,袁术不知为何,又忽然重拾起了信心:“你懂什么,这是我的未来!”

    马超骑马出营,同样一脸讶异地看向了袁术和于夫罗的方向,不知这两位先向陛下效力的,为何会对着一群鸭子起了争执。

    但他此刻正有要事待办,无暇和他们交谈解惑,只当这是他们凉州人所不知道的中原特色。

    这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为了办到陛下说的征集建议、为官学群策群力之事,马超已连夜假借马腾的名义,向周围的诸羌各部首领,送出了一份口信,邀请他们即刻赶赴高平会面,在此地议事。他也要尽早启程,先去准备。

    那袁术在做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也很快没有多余的精力管别人了。

    因为当马超抵达高平城的时候,便发觉,他的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他以为自己看到的,应该是各方首领或是自己抵达,或是派遣心腹前来,众人围坐在一起,为了凉州的未来商讨,谁知道,来的竟只有零星的三五个人,还在他抵达后一脸警惕地看向了他的身后,确认马超只是自己前来,并没有带上其他兵马随行,不是来捉人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马超又不是眼瞎,当即勃然大怒:“你们把我当成是什么人了,还要用这种借口把你们诓骗上当不成?”

    “……那可难保?跟着马将军出兵的有一路全军覆没,只剩下几个活人,谁知道你这番把我们找来,是为的什么。”

    一把银枪横亘在了他的面前。

    说话之人猛地收声,就对上了马超含怒带刺的眼神。“荒谬!如今陛下亲临前线犒军,吕将军仍在此间坐镇,要杀你们易如反掌,何必由我来骗。若非陛下托付我来办此事,欲给凉州一条生路,我为何来此?”

    一名与马超有些交情的年轻人连忙冲上了前来,连声劝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马超收枪而回,忍住了怒火,沉声道:“陛下不愿杀得凉州血流成河,想为关西将领在朝堂上谋求个立足之地,这才差遣我前来,我今日,确是找诸位商量要事的!”

    别管来的有多少人,来都来了,总得先把话交代清楚。

    一名年长些的男人端详了一阵马超的神情,开口问道:“你让人传口信告诉我们,说陛下有意在凉州建立官学,是哪位大儒将要在此地坐镇?”

    马超一愣,顿时哭笑不得:“什么大儒?陛下要办的,是武官的官学。你们也不想想,咱们之中识字的都不多,能出口成章的更少,让大儒来此地开课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了?”有人在旁嘟嘟囔囔,“就算只是听个响也好啊,免得出去都说我们凉州俱是草莽。”

    马超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但有阎先生之事在前,哪位大儒敢来我凉州!”

    全场都沉默了,还是那年轻人觉得场面尴尬,小声问道:“孟起,子不言父过……”

    把话说这么直白,不合适吧?

    这阎忠早年间是皇甫嵩军中的谋士,因不满于先帝的统治,试图怂恿皇甫嵩拥兵造反,谁知道皇甫嵩还真是铁杆忠臣,也着实不知变通,不仅拒绝了阎忠的建议,还转头就把他的话上报朝廷了。阎忠被迫逃回老家凉州,决定隐居起来,却被急需文化人当个招牌的马腾韩遂给抓了,拥戴作了首领。

    然后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阎忠支持皇甫嵩做点什么,是因为皇甫嵩真有这样的条件,却不代表他看得上马腾韩遂等人乱来,现在被迫当了个傀儡老大,气得他忧愤而死。

    那确实,是个名士都要考虑考虑来凉州的安全问题。

    可这话由别人说出来也就算了,马超作为马腾之子,是不是好歹遮掩一下?

    马超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一摆:“行了,别管那么多了。总之,陛下要在凉州开办武官官学,让边地武将也能得到朝廷的栽培,有入朝为官的机会,命我前来与众位商议,对此有何想法?”

    “想法……”其中一个起先没说话的人犹豫地看了看马超的脸色,忽然问道,“孟起!可否问问陛下,这官学之中,能否教出那吕将军驯马又擒贼的本事?”

    马超又是一阵沉默:“……你觉得,那是能轻易学到的吗?”

    若是在凉州开办一个官学,就能批量生产吕布这样的武将,他马超怎会输得这么惨!开什么玩笑!

    那完全就是吕布真有项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勇猛,岂是等闲人能教出来的!

    马超简直是眼前一黑。他不仅没听到任何一句极具建树性的话,反而听到那发问之人嘟囔道:“那这官学听起来也没什么用啊……”

    没什么用没什么用没什么用……

    这好草率也好无知的一句话,险些让马超当场被气晕过去。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折返大营时,本想将今日这气人的情况告知马腾,从对方这里得来些建议,却被军中守卫告知,马腾此刻并不在军中,而是为张辽带路,前去了解凉州情况去了。

    给新上任的凉州刺史带路,为他解惑,显然是一份大好差使。

    马超刚因办事不力而砸向谷底的心,顿时又被刺激地升了起来。

    他可不知道,自己已被陛下预订了带回洛阳,和马腾分开两地做官为将,只忽然握紧了拳头,心中暗道,他先前竟忘了,父亲和他虽是同气连枝,但在都要在陛下面前出头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竞争者的关系。

    将领的位置,可就只有这么多。

    现在他没得进展,却叫父亲先搭上了张辽这条线,属实是马腾领先了他一大步,这怎么能行?

    刘秉饶有兴致地听着于夫罗向他汇报,说马超在回来时脸色不佳,却很快振作了起来,去见了一个人。

    “去向贾文和请教了?”刘秉好奇问道。

    也不知道贾诩这本事是怎么修炼的。早前,段煨还对贾诩多有忌惮,尤其是在贾诩先一步投敌,又把段煨给坑了之后,但现在已看不出这两人曾有龃龉,只是寻常的同僚而已。

    再看吕布。这位可不是个会随便听人指挥的人,若不然也不会为了自己所认为的利益,替董卓杀死了丁原,可就是这位将领,在贾诩顺毛捋的话术面前,也成了能低下脑袋听话的角色。

    袁术也被贾诩的那一套说辞,说得精神抖擞,就差没让所有人知道,他必能靠着养鸭翻身。

    若是马超也向贾诩请教去了,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这次还真是他想错了。

    于夫罗答道:“不不不,不是军师,而是……阎行。”

    先前被他们擒获,并未随同韩遂死去,现在还被扣押着的阎行。

    吕布没想起这个人,光顾着炫耀他的金印紫绶了,刘秉也就同样没想到处置此人。相比于马腾这位颇有分量的叛军首领,阎行也确实没那么重要。

    但此刻,他却成了马超问策之人。

    阎行缓缓地抬起了头,不知该不该说,马超此人虽是讨厌,先前的战败也是因他行事不谨慎,可他开口就说,自己已让人去榆中照看阎行的父母,并不打算和他计较之前的事情,还是让阎行对他的印象扭转了几分。

    阎行也随即听到了马超向他说出的请教。

    “答案不是已经在你说出的话中了吗?”他咳嗽了两声,试图缓和身上未彻底好转的伤势所带来的疼痛,继续说道,“你说你父亲跟着张辽做事去了。那张刺史年仅二十二岁,就成了凉州的刺史,也是同样出自边地的武将,该如何向诸羌首领说,你还不明白该怎么做吗?”

    “陛下和先帝不同,对边地武将并无偏见,可如今有战功有权势的,都是并州出身的,凉州人则大多先做了陛下的敌人、陛下的俘虏,不该做些什么吗?这武官官学,正是要把草莽、羌胡、反贼之名,先从我们的身上清洗掉,再图将来的上进为官!他们不做,这官学只怕就要立在并州了!”

    马超倒抽了一口冷气,顿时意识到,阎行这话中所说,不无可能。

    凉州武将,若不能压制住吕布紫绶金印、张辽二十二为刺史的气焰,若不能让官学妥帖地开办起来,就要永远被并州武将压上一头了。

    可反过来,若是有了个大好的开口,谁知道在官学之中,能不能出现一个年轻的并州刺史呢?

    这不仅是危机,也是天大的利益。

    马超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可若是他们不愿听我说这些呢?”

    阎行回答得很是果断:“那就先挑两个不愿来的,打服就是!”

    他眼中诸多情绪一闪而过,最后变成了一句向马超发出的试探:“若你麾下缺人,可否把我带上?”

    ……

    “这阎行倒是个妙人,既有父母亲人在世,不可为韩遂陪葬,没有机会,也得自己制造出机会。”

    刘秉心中赞叹。

    果然,能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大多不是等闲之辈啊。

    阎行的表现就证明了这一点。

    “他对马超说的话也没错。”贾诩顺着刘秉的赞叹,“对于凉州这地方来说,将人打服的威慑力,和恰到好处的利诱,就能将人团结起来。哪怕是坐下来谈话,也得先再展示展示拳头。”

    “是啊,也幸好凉州物资匮乏,兵马穷困,名与利给出其中的一个,就能让他们暂时投诚,不似荆州……”

    刘秉望着眼前这份从荆州送至洛阳,又从洛阳紧追着他车队送来的书信,眼中充斥着冷意:“宗贼处境优渥,把持山头自立之心,和凉州情况又有不同!朕既不欲给他们以名位,那就只剩下了打服镇压一条路可走。”

    这是一份由刘备送来的急信,信中提到,荆南宗贼中不愿归附荆州牧的,都已因郭嘉一步步的谋划,彻底抱团在了黄祖的身边,只等陛下一句号令,便可正式展开征讨。

    要不要留对方一席之地,只看陛下……

    “文和,替朕回信。动手吧!”

    他们就和袁绍一样,非要停在旧日的辉煌,或者说是陋习当中,江夏黄氏盘根错节,虎踞长江,既不可收服,便只能是荆州境内的祸患,不似凉州这边,已露出了能被好好改造的迹象。

    那还等什么呢?谋逆之人,该当如何,还需要他多说吗?

    一个字,杀!

    【作者有话说】

    关羽:三月又三月,陛下你再不想起我,我真的要混成敌方老大了。

    刘秉:……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一更)

    ◎赤壁◎

    杀!

    有害无利,祸国殃民,当速杀之!

    不过,这封行将送往荆州的圣谕,又在刘秉的手中停留了一阵。

    贾诩自觉自己应当没有看错,和他离开河内启程凉州时相比,陛下的面容其实没有太大的改变,可眉眼间的气度,却又分明有了一番变动。

    在做出这个举足轻重的决定时,他已更像一位杀伐果断的帝王。

    刘秉提笔,又在诏令上写下了一个字。

    ……

    诏书被疾驰的快马接连传过数处驿站,直抵襄阳,来到了身在此地的荆州牧刘备的面前。

    这两月之间他也未曾闲着,在蒯越蒯良的协助下,于是,自南阳到襄阳一带的田地与粮仓,他已全都走访了一遍,对外,正是一派荆州牧要在此地大展拳脚的表现。

    但直到此刻,陛下的诏令送抵,才真正叫做“大展拳脚”。

    郭嘉刚抵州牧官署,就看到张飞几乎是脚不离地地冲进来的,连忙往旁边退了一步,又忍不住提醒道:“张将军,注意些风度!”

    张飞脚步一刹,“军师,我都快要闲得长霉了,还注意风度呢!”

    郭嘉摇着扇子哈哈笑道:“现在可还没到荆楚的雨季,哪来的长霉?”

    张飞竖着眉头,对郭嘉这不懂夸张形容的回话大为不满:“您瞧瞧,连被当俘虏押解到洛阳的刘表,都因出使荆州立下了大功,得了冀州牧的官职,我们守住我大哥这荆州牧的位置、打退董卓的乱军是快,可随后的进展却实在是慢,还没我的用武之地!这不叫闲置发霉,叫什么?”

    郭嘉听着这抱怨,反而笑了:“可我怎么听说,张将军近来也没闲着,没少找军中的士卒切磋,先是闹了一次到刘使君的面前,挨了一顿警告,又是在比箭上输给了军中的一名军曲侯,让刘使君喜得一名神射手?”

    这都能叫闲着的话,他郭嘉身上都该爬满青苔了。

    张飞的声音顿时就小了:“……那与云长相比,我确是没甚可做的。”

    要不然他怎么会去军中找人比箭,然后与那射术出众的军区侯交起了手,让州牧麾下多出了一名为黄忠的将领。

    总之,此番再不让他领兵出征,他真是……

    “翼德。”刘备一声轻唤,顿时让张飞闭上了嘴。

    他干咳了两声,见同在此地的还有被招揽得用不久的黄忠,连忙摆出了一副貌似稳重的模样,整了整衣衫,入得屋中后,便安分地寻了个坐处。

    郭嘉心中默默感慨了一句,这果然该叫一物降一物。

    他正待落座,忽见刘备向他招了招手:“奉孝,你来看看陛下的诏令。”

    郭嘉少有地端正了脸色,只因他瞧见,当刘备的视线从张飞身上转回到面前这封信上的时候,那张让人一见便觉宽厚温和的脸上,自眉心浮现出了一点褶皱。蒯越和蒯良兄弟也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知是何情况。

    当郭嘉接过这封诏令的时候,顿时意识到了,刘备的表现因何而来。

    这诏书通篇用着和缓从容的笔触,回复了刘备提及的荆州情况,所谓“蛮夷群聚于山川洪泽,自恃地利,盘踞作乱,令朝廷政令不得通达于州郡,迫使百姓难得教化,不得不仰仗起鼻息”,如今既然按照刘备的来信中所说,他们已因对抗朝廷征讨的目的更为密切地抱团在了一起,出战的时机已然成熟,那就不必再等了。入秋前务必平定首恶,打破荆南四郡宗贼为祸的局面,彻底将荆州收归朝廷治下。

    诏书中还说,刘备与孙坚配合默契,各司其职,让陛下甚为满意,待得平定宗贼,将安陆黄氏为首的地头蛇连根拔起,必当各有封赏。

    唯独不同的,只在于这份诏书中的一个字。

    那个字,和诏书并非一人所写,而是陛下本人的字迹。

    刘备曾见过陛下所写的罪己诏,那原件也还在他的手中,认得出陛下的手书,可眼前的这一个字,虽也曾在罪己诏上出现过,却好像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犹豫,一气呵成,哪怕称不上名家笔法,甚至还有些四平八稳的端正,却在每一笔中,都透着意态坚决的锋芒。

    一个“杀”字!

    一个帝王批注,又一次强调的“杀”字!

    也正是这一个字,让刘备手中的诏书,忽然变得稍微有些烫手。

    “使君疑惑的是什么?”郭嘉却不曾因这异样的增补一字而觉困惑,反而像是忽然放下了某种包袱,开口回问道。

    “陛下……”

    “陛下宽仁,不欲士卒死伤太多,故而令我等不可贸然与敌军开战,葬身于川泽之间,于是有了我等在荆州的徐徐图之,里应外合。但陛下已看到了袁绍名为投诚实则包藏祸心之事,险些叫他联手陈留高氏逃遁幽州而去,又为何还要一味宽仁,非要收服荆南宗贼为己用呢?杀之无妨!杀之,也无损于陛下的圣君之名!”

    郭嘉眼中,实不难让人读出,他对陛下这一字号令的满意。

    “自我们前来荆州,已四月有余,早就给了那些各立山头之人以选择的机会,时至今日仍无悔改,以为长江天险便能拦住朝廷征讨大军的,死了也不冤枉,也不必说他们是大汉百姓!”

    “黄祖之子黄射被俘时身负重伤,不治而亡,孙将军与黄祖之间已有一份杀子之仇,若非要因黄氏势大而强行将其收服,只怕将来必生龃龉。这个杀字,也算陛下为刘使君和孙将军的托底了!”

    所以,不必担心陛下这个另外写出的“杀”字,是他在袁绍的背叛中又受到了什么刺激。那依然是一个笔画中正,平稳有度的字,只是多了几分理当有的锋芒。再想想陛下先是不顾安危,亲身前往河内平定大疫,又在捷报传来后赶赴凉州前线犒军,这份担当,也成了这个“杀”字的底色。

    刘备不由展颜:“好!那就如陛下所愿,即刻发兵,征讨荆南宗贼联军!也即刻令人将这份诏书,先行送至孙将军处!”

    ……

    身在江陵的孙坚可不像是刘备一般,在瞧见这份诏书的时候,还先因诏书中不同寻常的一字,不忘关心了一下陛下的身心健康,而是当即激动地站了起来。

    张飞说自己闲得要长毛发霉了,他也差不了多少。

    接连两月间,和黄祖那边的交手,全是小打小闹,在此等情形下,孙策居然还和他抢着出营作战,说是哪有主帅天天出征的……

    现在,可算是等到这条全线进攻的号令了!

    “来人,传令调兵!”

    随着孙坚的这一声令下,自兵马南下以来,陆续汇聚于江陵的兵马,都随之动了起来。一行行兵马整军待发,皆是一派振奋抖擞的模样。

    孙策刚披挂了甲胄,自帐中出营,便有些奇怪地看到,周瑜自孙坚处将那份诏书借阅一观,面露几分深思。

    这位自扬州带人带物前来支援的友人,虽然年纪尚轻,但在孙策看来,已如军中的智囊一般。

    “公瑾!”孙策上前一步,拍在了他的肩头,“怎么了?是这诏书中有什么被我们漏掉的东西?”

    “不,算不上,我只是在想一件事。”周瑜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向孙策解释道,“我是在想陛下的态度。”

    “态度?什么态度?对方非要与朝廷抗争,那就打过江去呗!正好将那自我父亲北上后占据长沙作乱的贼党一并解决了,免得他们觉得,陛下正要与那董贼拥立的皇帝争夺天下正统,就没空治他们这群逆贼!”

    少年将军眉眼飞扬,话中满是剿灭敌人的信心,让自他们二人身边匆匆走过的士卒看得神情一振,又增添了几分作战的勇气。

    周瑜也闻言笑道:“这是其一。另外……”

    “南方战局,以江淮为界,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此战正式展开,孙将军与刘使君奉命扫平荆南四郡宗贼,我看这宗贼的下场,也会是吴郡世家的下场。”

    孙策没有直接反问出一句为何,而是顺着周瑜的话往下想去。毕竟他父母都是吴郡出身,对于此地的情况了如指掌,不由眼神一动。

    这话也真不算是胡乱推断。

    那盘踞在江夏郡的黄氏说是介乎宗贼和世家大姓之间,也不为过。陛下没有因其名望,便要对黄祖招安的想法,那么,对那群向来高傲、看不起孙坚的吴郡高门呢?

    虽说从扬州到洛阳路途遥远,但以周瑜为例,真有消息门路的人,应当早已知道了京中的情况,有心报国的,也早可以从扬州出发,前来荆州为朝廷助力,又或是从扬州另组建一支协助孙坚除贼的兵马,而不是仍旧安坐扬州,自以为身处吴越偏远之地,就能自成一方势力。

    今日,这个落笔坚决的杀字,扑向的是与孙坚大军隔江对望的黄祖,明日,就有可能是扬州那群抱残守缺的高门!

    周瑜在这一个“杀”字中,看到的是从袁绍这里掀开的一角。

    有功则赏,有罪则罚,这位陛下好像比他想的还要恩怨分明,规则明确。

    “罢了,此刻说这些无用。”他将手中的诏书一合,递到了孙策的手中,“先打好眼前的这一仗吧!黄祖和那长沙乱贼联手,与我们隔江而望,他举兵盘踞的夏口,还是汉水与长江水路的交汇之地,这一仗,说来只是个杀字,也没那么好打!”

    “哈哈哈,公瑾,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孙策朗声笑道,“纵使铁索横江,截断去路,我也自能闯出一条生路!”

    也该叫这群乱贼看看了。他父亲当年能转战长沙零陵,平定观鹄之乱,如今也能把这群聚众壮胆的宗贼水匪一网打尽!

    “走!”恰在此时,有人将孙策的坐骑牵到了此地。

    这神采飞扬的年轻将领当即翻身上马,一扯缰绳,也随即抄起了长枪,在与周瑜挥手示意后,便已向着孙坚的方向拍马而去。

    周瑜说着暂且不提那“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也果然放下了种种杂念,带着另一队人马预备出营。在他所去的方向,孙坚的元从部将韩当祖茂等人正驻扎在此,这两月间始终在负责打造以及运送船只。

    这些航船只在汉江之中下水,用于训练这群士卒的水性,现在,它们又被从江中引向了一条专用于运载航船的水道,向大江以北的一处前哨军营缓缓送去。

    但相比于这些船只的隐秘押送行动,对于大江以南的宗贼联军来说,最先让他们察觉到的,还是江陵方向孙坚的拔营。

    在意识到,孙坚等人并不打算自江陵渡江,而是向东发兵后,江陵对岸的敌军哨骑连忙行动了起来,一路赶赴苏代屯兵所在,提醒毗邻此地的长沙叛军即刻做好应战的准备,一路则赶赴夏口,也即黄祖所在。

    “你说……他们在陆上向东来了?”黄祖闻言,目光一冷。

    “正是!”

    “呵,”黄祖冷笑了一声,“还算他们有些本事,没自江陵入水,趁势南下。倒是让等在洞庭水泽的这批人要等个空了。”

    这批人可都是从各方宗族乡党中选出的亡命之徒,专长于水陆劫掠,若是在大江大河之中,或许还发挥不出那么大的作用,可若是放在湖泽水道之中,却成了一路不可多得的助力,趁夜以水贼之势发起进攻,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可惜了,没给他们以这样的机会。

    “不从江陵入水,那会不会自汉水南下,直接来打夏口?”黄祖的部将之中当即有人问道。

    但他很快就听到了黄祖笃定的回复:“不会!汉水入江处,是我安陆黄氏经营多年的地方,不止停着大批可用于交战的船只,还在水道中有诸多布置,他们若真敢从这条路过来,那就做好送死的准备吧,也正好……”

    他咬着牙,目光忽然间转为阴狠,“正好让他们为我儿陪葬!”

    孙坚!孙策!周瑜!还有那得了荆州牧之位的刘备!

    他的心中每喊出一个名字,泼天的怒火就将他淹没过去一轮。

    就算明知,黄射之死归根到底还是跟他不愿听从朝廷调派有关,也不过是战场之上的意外,但一想到他这长子确确实实丧命于敌军之手,他就难以遏制住心头的恨意!

    若不让对方知道他的厉害,让他报了这血海深仇,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

    幸好,荆南四郡,偌大一片地盘,和他站在同一立场的不在少数,如今少说也有接近两万兵马,分布于三处大营之中,他必要孙坚等人在渡江来袭之时,遭到迎头痛击,付出血的代价!

    “云长——”黄祖努力平复了心神,转头向着一旁出声。

    当看向那边的时候,他先前暴躁狠绝的脾气,也稍有几分收敛。若是有细心之人认真去看的话,也会发现,黄祖的眼中,有着一份不难辨认的信任和庆幸。

    信任,是因这员将领办事稳重,且每逢交战,必定身先士卒,为其余人等挡住危险。这样的人,不仅能让士卒信服,对他言听计从,也让黄祖大觉欣赏。

    虽然他早前还有什么“不能应董卓所派荆州牧”的说法,让人觉得他耿直过头,用他不得,但如今事涉这么多荆南势力的生死存亡,又有黄祖哭诉朝廷行事过激,关羽早没说出这些话来了。

    更让黄祖庆幸的是,黄旻招来了此人到军中,也用自己的一死,替黄祖测试出了关羽的忠诚!

    若是这样的人都不能用,还有谁能用呢?

    关羽也确实没有辜负黄祖的信任,在这几月与孙坚大军的交手中,他凭借着黄祖的委任和器重,在军中挑出了千余精锐,不仅在沿江战线站稳了脚跟,一度打至对岸,而且算起军中的伤亡,也是排在最末。

    在这战绩事实面前,黄祖怎么都要将关羽当作心腹来培养。

    何况,他也知道,那群因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的宗族,其实也未必可靠,若是军中有变,有些人可能跑得比谁都快。他也就更需要有关羽这样的护主之人。

    “云长,以你看来,他们会从何处来袭?”

    关羽一愣,像是未想到,黄祖会将这个问题抛给他。

    “哈哈哈不必有所顾忌,随便说说。”

    关羽可不是因为答不上来而愣住的啊,他只是自那哨骑的来报中意识到,江北的刘备孙坚等人,终于要结束这荆州的南北对峙,他也终于可以从卧底的身份中解脱出来,回到刘备麾下了。

    一听黄祖这般说,他当即答道:“我军人数众多,战船也多,敌军若是渡江得慢,必能被我们拦住,所以既要避开夏口、洞庭这些我军防卫严密之地,又要选择江面狭窄处突围!”

    “不错!”黄祖赞道,只觉这几月间对关羽的历练,让他成长良多,也果然是一员大有潜力的虎将。“那你觉得应在何处?”

    关羽沉思了片刻,望着眼前的水陆舆图,答道:“西起乌林,东至赤壁,正是这一段江面最窄之处!”

    【作者有话说】

    是不是有人看不懂这些地名?没关系,可以这么认为。

    目前黄祖关羽这边相当于赤壁之战时候孙刘联军的位置(有内鬼版),刘备和孙坚相当于曹操和荆州水师的位置。

    晚上还有一章,大概11点前后。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二更)

    ◎关羽何在◎

    他本是河东人士,又追随刘备转战中原,前往幽州,并不曾在此前来过荆州。

    可这个结论的得出,甚至不需要他对长江流经此地的这一段水系有多少了解。

    乌林到赤壁的这一段,就如长江流经这一段的壶口,再往东去,江面的宽度几乎达到此地的三倍。

    若孙坚大军放弃了在洞庭这片地势复杂的位置,也放弃了从黄祖家族世代经营的夏口登陆——

    那么屯兵乌林,而后一举渡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黄祖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此地,也正好位处我这夏口与那苏代大军屯兵处之间,实是个登岸的好去处。不过,我们也不能胡乱行动!”

    若是为了拦截孙坚渡江,却将夏口的大军全数调度了过去,那占据襄阳的刘备等人顺流而下直走夏口,该怎么办?

    就算要出兵拦截,也不能让老家空虚了。

    可黄祖的脸色也只是凝重了短短一瞬,就已变成了杀心四起的凌厉,以及一种说不出的倨傲:“渡江渡河,呵,真以为这里是黄河之上吗?”

    若不是先前他错估了敌军的来势,也没想到扬州方向有一路兵马支援,又怎会让黄射不幸沦亡敌手。但现在,想到对方的首要目标,乃是渡江而战,他就忍不住想笑。

    传闻洛阳以北的孟津,那小皇帝曾经在黄河中沉落铁锚,以船代桥,成功让士卒过河,但此举,在黄河上可行,在流经荆州的大江之上,却完全办不到!

    他若是因此前的成功养肥了胃口,想要在此地故技重施,觉得强龙能压地头蛇,那就必定要在这里,栽个跟头!

    “我即刻带人前往赤壁戍守……”

    “不!”关羽刚刚开口,就被黄祖抢白,打断了他的话。“不是你去赤壁,与那些响应我等行动的宗族把持此处,阻拦敌军渡河,而是由我带兵,去把人聚在那儿。你留守此地!”

    黄祖咬着牙,吐出了一句愈发显露杀机的话:“我要亲自,去会一会孙坚。”

    孙坚这人的作战习惯,他是知道的。这人没甚背景家世可言,于是为求立功高升,一定要自己拼杀在前。

    就拿当年的黄巾之乱来说,孙坚随同名将朱儁平定荆州黄巾,一马当先冲上城头,依靠着先登来鼓舞士气,完全将自己的性命置之不顾。

    现在,既然乌林、赤壁一带,就是最好的突破口,孙坚难道会不来吗?

    不会的,一旦开战,他必定拼杀在前!

    这岂不就是黄祖复仇的最好时机?

    黄祖又重复了一次,这一次也并不只是把话说给关羽听,更是说给他麾下的人听:“云长,你留守夏口,我让他们协助于你,务必给我把守住这里。”

    “是。”关羽答应得痛快,心中却也明白,黄祖能如此果断地做出这个决定,绝不只是因为他的本事够强,看起来够忠心,也是因为这夏口多的是姓黄的人,是他黄祖经营多年的眼线。

    关羽初初接手,居中在此主持,可以,但若要做出什么对黄氏不利的事情,却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极难办到。

    黄祖做出的,未尝不是一个权衡之下的决定。

    不过,当黄祖带兵匆匆赶赴赤壁的同时,关羽也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那一干精锐一分为二,一半留守夏口,一半拆散在了夏口各处的戍卫队伍中,名为通过这些人随时获知各处的情况,但又不影响原本的行动。

    趁此机会,他也将夏口一带的各路兵马情况全部掌握在手。

    随后,他又自黄祖留下的兵马中挑选了一位黄祖的心腹,和他确定了轮守的安排,又得到了一句“关统领办事谨慎”的评价。

    现在,他通过调动自己已经收服的那千人精锐,便能实现对夏口戍卫的调整,甚至是暗中破坏了,可仍有一个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他要如何将他在夏口的消息,向刘备传递出去呢?

    此前的数次小规模交手,不仅让他向刘备报了自己的平安,也让对面知道,他已手握了一支人数不小的队伍,能在必要的时候干扰战局。

    大哥与孙坚都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哪怕敌军是由各方宗贼聚集而成,说是鱼龙混杂也不为过,但既是渡江之战,又有黄祖这样势力不小的地头蛇,必定会付出不小的代价。若能借助关羽的内应打开局面,便能以点破面,扫清全局。

    黄祖将他留下夏口,或许不是对他们来说的最好情况,但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可一切的前提,都得是他能成功将消息送出!

    但在这个时候,贸然领兵出战试探,借此传递消息,必定会引来夏口守军的怀疑,不是一条好计策,应当……

    应当另谋一个出路。

    而好巧不巧,当关羽在开动脑筋的同时,因接到了圣旨而动兵的众人,并没有只打算干等敌军调兵的消息,枯坐着等待关羽的送信,而是已然用自己的方式行动了起来。

    ……

    大江东去,涛涛浪涌。

    自江边每隔百丈树立起的望楼向北望去,只见江上于夜色里漂起了一层雾气,因浪涛翻涌,江水中时而有一块的颜色变得深了些,时而又浅得像是亮了起来。可再仔细看去,江上只有稀薄的光,照得一片模模糊糊的。

    戍守在望楼之上的士卒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脸上,强行驱散去了短暂袭来的困意,却听到身边的同伴发出了一阵笑声,像是对他这表现大觉好笑。

    “你笑什么?”

    “笑你也太警惕了。”

    “这怎么能怪我警惕,如今咱们结盟守江,一家管着一座哨塔,万一出了什么差池……”

    发出笑声的人打断道:“你也不想想,我们陈兵在此,敌军若要站稳脚跟,不至上了岸就被我们拿下,得派出多少楼船运载士卒?”

    “今夜江上少有风浪,也无明月在天,确实是渡江的好时候,但姑且不说,江中还有巡航的船只,点照着明灯,就说那楼船的高度,划桨的声音,难道是能掩盖得住的吗?”

    载人越多,吃水就越深,不仅船只需要够高,船体还需要足够结实。

    这样的船只,在航行的时候发出的动静,是掩盖不住的!

    可他们打眼向着江上看去时,只能瞧见江中偶尔会出现的漂浮物,自水上掠过了一点阴影,何曾看到船只的踪迹呢?

    正是这份自觉无有纰漏的判断,让他们未曾瞧见,江上的一片、两片……十二片阴影正在向着此地靠近,间或响起的船桨声混在了波涛起伏的动静里,显得几不可闻。

    而它的不易察觉,也并不仅仅是因为船桨声够小,也是因为,那确实是在南方不曾出现过的特殊“航船”。

    “要不怎么说军师的鬼主意就是多呢。”张飞趴在这特殊的船上,向着一旁被指挥着倒下的战马看去,心中庆幸这特殊的船构造有异,就算在这船上躺着五人五马,也没像竹筏一般被水浸透,也正是因为江水没有漫灌上来,这批训练有素的战马依然愿意听从安排,躺倒在船上。

    不,那可能不应该叫船,而应该叫羊皮筏子。

    合计一千张羊皮,自三个月前便由郭嘉安排,向蒯氏征集,历经鞣制、吹鼓、晾晒,拼成了可载重五人五马的十二艘羊皮筏子。据说那本是郭嘉预备的后手,谨防不时之需,谁知还真用在了此地。

    当五人五马的重量覆压在上的时候,形似竹筏的船面之下,一个个鼓胀充气的羊皮全都没入了江水之中,几乎只剩了一张板面在江上,在夜色中哪里有船只的体量。

    也在无声无息之间,向着对岸靠近。

    张飞一手握桨,一手也握住了手中的长矛,数月间压制的战意喷薄而出,都化作了此刻偷渡敌营的心绪澎湃。

    他也敢说,这绝不只是他的想法,因为与他同行的另外五十九骑之中,不仅有孙坚的儿子孙策,还有当日凭借射箭本领赢他的黄忠,都在此刻,为江流托举,被充气的羊皮托举,缓缓靠近对岸。

    夜幕降低了江上的能见度,也让试图寻觅“楼船”“艨艟斗舰”身影的敌军巡船未曾发现,有这样的十二艘筏子,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掠了过去,也避开了对岸哨塔的位置登陆靠岸。

    于是当这六十骑弃舟在岸,转而骑乘上战马,令马蹄声响起的时候,再要做出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黄祖自觉自己已做好了万全的戍防,怎么都不能被敌军直接踩到脸上来,却是在睡梦中,听到了一阵阵急促如滚雷的马蹄声,和接连响起的惊呼惨叫。

    “发生了何事?”

    不似那一众宗贼联军,沿江摆开了阵地,他带着兵马屯于江畔的小城之中,此刻仓促走向城头,向北张望,便赫然看见,那沿江军营之中,已接连烧起了数处火光。

    哪怕距离他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依然让黄祖目光一震,被火把映照出了眼中转瞬的骇然。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守好沿江的渡口吗!”

    那敌军是怎么杀奔到眼前来的?

    他们合该被阻拦在对岸才对。

    士卒匆匆来报,给出的答案更是让黄祖摸不着头脑:“有一队骑兵杀入了军营!”

    “还是骑兵?”

    要不要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一匹马两千汉斤的重量,不是大船都没法托举起来。现在告诉他,敌军不但突然空降,还把战马也带上了?

    这是一条何等魔幻的消息!

    黄祖死死地捏了自己一把,方才从那短暂的怔愣中回过神来,也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如果连他都对此感到一阵带着惶恐的惊讶,下面的那一群乌合之众,更不可能在这一个照面之间,对敌军带来多大的威胁。

    甚至,他们只会奔走而逃,连敌军都有谁都看不清楚!

    “快,让人出城支援,拦截敌军!”黄祖厉声喝道。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当即有一支精锐的骑兵先行冲出,向着骚乱发出的方向疾驰而去。

    黄祖的猜测也一点没错。

    这六十骑放在白日,绝不可能像是此刻一般肆无忌惮地冲过军营。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在有一处光亮带着马蹄声行来的时候,一支长箭嗖的一声窜出,像是箭上长了眼睛一般,扎向了光亮最盛的地方。

    那光亮归属于一方姓王的荆南宗贼,为首之人本是信心满满地前来擒贼,却被这惊天一箭贯穿了前额。

    他只挣扎着向前伸了伸手,便不受控制地自马上跌坠了下去,顿时又引发了一阵大呼小叫和动乱。

    那射箭的中年人挽弓在手,面上不见一点波澜,仿佛方才他射出的,只是最为寻常的一箭。可哪怕是夜色,也不曾干扰到他那宛如吃饭喝水一般娴熟的弯弓搭箭,射向猎物。

    只战马向前窜行的数息之间,他就已将另一支新的箭搭在了弓上,寻找着下一次机会,一举打乱对方的追击。

    但又或许,他也不必如此紧张。

    谁让此刻,策马奔行在前的孙策目光炯炯,看到的是这拼凑而起的“大军”营地内那宛若虚设的营地间隔,是夜间敌军突降之中无人主持局面带来的退避三舍,是一条让他们从西向东杀出的坦途!

    就连这前方的绊马索,都设置得如此滑稽!

    孙策一声清越的口哨,与闻讯的张飞忽然一左一右,杀向了不同的方向。

    一个甩枪突刺,一个举矛杀敌,狠狠地在临时应战的敌军之中扫出了一片空地。刚被拉起的绊马陷阱,就这样被直接松了开来,任凭后方的其他马蹄自上方轻易地践踏了过去。

    “哈哈哈哈杀得痛快!”张飞血气上涌,双手握住战矛的力道却越发惊人。

    他一把挥动着手中的利器,扎向了一旁燃烧着篝火的铁架,狠狠地将其甩向了空中,让这一泼明火,向着斜后方被拉拽倒塌的营帐,“浇”了下去。

    呼啦一下升腾而起的烈焰,没有追上这迅疾冲过营地的六十骑,却在追击的兵马面前,点着了一片火海。

    还不等他们自那扑面而来的火光中回神,便有数十支箭矢穿过了烈焰,直击他们的面门。

    更是有两支最快也最准,直接取走了两人的性命。

    “愣着做什么!追啊!”黄祖的部将气急败坏。

    却在闯过了那片烈焰后,更为气恼地发觉,在前方,马蹄声不再凝聚成一片,而是四散而去,仿佛各有自己的目的,凌乱得让人不知何处是主,何处是次。

    他只能停留在原地,艰难地辨别了一阵,方才继续向前追去。

    可当他终于追击赶上,还没遭到敌军攻击,以为是对面终于力穷的时候,他看到的,竟然只是一匹马背上空空如也的坐骑。

    一匹已经失去了主人指挥方向,只埋头逃窜的战马!

    追兵大惊失色:“马背上的人呢?”

    是啊,马背上的人呢?

    总不能是来时天降,走也是背生双翅,直接消失无踪了吧?

    ……

    却不知,早在半刻钟前,当沿江巡逻的战船都留意到了岸边的惊变,或是沿岸折返,或是乱了心神的时候,已有一艘不大不小的航船蛰伏于夜色里,向着这一处营地的最东面行来。

    也在行将抵达岸边的时候,向着岸上放出了一道燃火的信号。

    当孙策领兵冲出那藩篱,跳入夜色的时候,他那临时启用的战马继续向前奔去,他却已与同行的士卒一并跳上了那艘靠岸的船。

    船只接到了人,便不曾停留地起行,向着对岸的乌林行去。

    孙策大笑着走向船尾,喊了一声“公瑾”。

    那船尾举目向四周逡巡的少年转回了视线,落到了孙策的身上,被船头的微光照亮了面容,不是周瑜周公瑾又能是谁?

    “你还真是……”

    周瑜真是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这一众人等的冒险。

    太冒险了!若是对面的戍防稍稍严密一些,光只是六十骑如何能冲营而过,只有可能陷入当中。

    可当他看到孙策这得手的傲然神色,瞧见他直到此刻方才擦拭去额前汗水的无谓表现,这提醒的话又有些说不出来了。

    何况,此行也确是达成了他们的目的,为的,正是兵马顺利打过江去。

    他也在此刻,听到了孙策的一句回复:“怕什么,不是有你来接应了吗!张将军,如何了?”

    张飞将手中的长矛往旁一搁,也向着这边走了过来:“我瞧过了,我二哥不在此地!”

    他大眼一瞪,又补充道:“你们放心,我可没乱说。我二哥有个好本事,就是让士卒规规矩矩地听他的话,你们瞧方才冲过的哪一方营地有这样的秩序?若是他在那远处的城中,就更不可能了。听到这样的动静,他会把握不住这传讯的好机会?”

    显然不会!若关羽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来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关羽不在此地!而在夏口!

    今夜一场试探,给出了一个行军先后的答案,也是一个他们哪怕跑丢了六十匹战马,也必须得到的答案。

    若要速胜敌军,他们该当先取夏口,后攻赤壁!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评论区掉落100个红包。明天为了情节连续,可能会继续加更,正好趁着周末多写点。然后周一回到六千。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一更)

    ◎单刀赴会◎

    先取,关羽所在的夏口!

    ……

    “也不知道我二哥是怎么办到的,竟能让黄祖决定由他留守夏口。”张飞坐在船上,抬眼向着远处的夜幕看去,仍觉自己正值手热。

    可惜,还是得先撤离了。

    那岸边的混乱在这片刻之间,还难以即刻平息下来。以隔着江面送过来的动静听,驻扎在城中的精锐,应当已经陆续汇聚了过来,镇压住了各方宗匪,一时半刻间还抽不开身。

    倒是江中的巡船终于在将注意力从岸边挪开时,注意到了此地的情况,捕捉到了这条正在撤离的航船。

    但船上,何止是坐着数十名可以划船卖力气的好手,也并未载有随行的战马,在江流之中穿梭而过,速度奇快,直接将后方的追兵甩得远远的,重新回到了起行的岸边。

    巡船不敢靠近,唯恐被岸边的弓弩射成了筛子,只能不情不愿地撤离,退到了黄祖的面前。

    这位江夏宗族的领袖,已是被今夜发生的种种气得面色涨红。

    晃动的火光和昏昧的夜色,都挡不住他脸上的气急败坏。

    “区区数十骑,从你们这数千人的大营之中穿行而过,居然没将他们逮住,让他们跑了!还是从江上来,江上跑的!”

    就这么点人,都能把人放跑了,都是个什么事!

    他的部将把那擒获的坐骑牵到他面前的时候,黄祖更是额角青筋直跳。

    是,战马确是战时一笔不菲的资源,但在今日,根本难以挽回多少因袭营而崩塌的士气,反而只让他们这一群人,看起来愈发像是乌合之众。

    再等到那十二座羊皮筏之中的其中一座,被人费力地拖拽到营中时,黄祖就更生气了。

    江上巡航的船只不少,沿江还有这么多双眼睛,居然让他们用这样的方法偷渡到了营中,他们这边的人……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黄将军消消气,消消气。”一名仍心有余悸的宗贼首领走了上来,向黄祖说道。这黄祖当然不是朝廷的将军,可当年他们荆州出的反叛朝廷之人,不也自称平天将军吗?叫个威武些的名头也无妨。

    黄祖显然也颇喜欢这个叫法,面上的怒气微有收敛:“消消气?让我从何消气!但凡能擒住两个人,我也……”

    “黄将军,话不是这么说的,敌军有备而来,还是精锐尽出,却也没杀了我们多少人,还被迫留下了这十二条船和六十匹战马,算起来损失也不小。若是您今日气急,乱了心神,岂不是正中了对面的圈套?说不定,对面此刻也在懊恼呢。”

    “懊恼什么?”

    “懊恼这借羊皮筏子偷渡之法,也只能送过来这么一点人,余下的众人想要借此在这边站稳脚跟,得到接应,还是不可能办到。这不仅是把先前数月的准备,都消耗在了一夜之间,还没能将此路走通,不是吗?”

    “……”黄祖若有所思,低头看向了脚边的羊皮筏子。

    这种从未在南方出现过的筏子,一看就知制作不易。羊皮如何吹鼓,又要如何防止其泄气漏水,都是不小的学问。八十来张羊皮,也只能送五名骑兵渡河,更是造价不菲。

    这证明了,它只适合用于奇兵突袭,而无法用在对岸的大举进攻上。

    按照这样一想,他黄祖的损失确实没有这么大。

    只是这样一来,他仍有一个问题没想明白。

    敌军费了这样大的人力物力投入,还让精锐出动,在营中冲杀,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全折在此地,竟只是为了试探他这边的营防,为了削弱联军士气吗?

    “为何不能呢?”说话之人心知,在他们这边不慎死了一方首领的情况下,若不能即刻挽回军心,这些各怀心思的人难保不会四散而去。

    他朝着黄祖拱了拱手:“我等依托天险,将他们拦截得不得寸进,又怎能小觑于我们。若是不信的话,且看看他们明日的表现好了。”

    当营地被彻底收整完毕的时候,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照亮了划开在两军之间的滔滔江水。

    今日晴光正好,足可让黄祖隐约看见对岸的动静。

    在对面的渡口处,有十数条先一步抵达的大船,已被送下了水,却并未再有动作,像是因昨夜的“失利”,进军之势为之一缓。

    黄祖才被惊得忐忑的心,又重新落回到了肚子里。

    是,没错,敌军付出了千张羊皮,六十匹战马的代价,虽然成功杀了他们百余人,也从这军营中全身而退,但在战事上起到什么根本性的作用了吗?没有!

    他也不会再给对方以这般偷渡的机会!

    可他又哪里知道,昨夜汉军由孙策和张飞联手,黄忠随行,周瑜策应的行动,怎么会只是要削减他们的士气呢?他们要的,只是找到一条真正抵达对岸的路。

    在渡江势必要付出的人命代价面前,区区羊皮和战马又算得了什么?

    当那十几艘大船下水,向敌军表达了进取之意的同时,原本顺着水道向乌林运送的其他战船,都停住了继续南下之势,重新折返向了汉水。

    顺着汉水,缓缓向夏口的方向逼近。

    在这一众行船之中,不仅有自江边折回的孙策周瑜等人,还有一批航船自襄阳起行,向这边会合而来。

    陛下有令,诛杀叛贼,身为荆州牧的刘备也自当前来。

    如今听闻了关羽所在,他更是坐不住了。

    他站在船头,汉水之上的夏风里,已透着几分燥热,连带着他的心绪,也无法平静。

    “云长舍身入敌营,身陷夏口,虽是统兵千人,可与我等里应外合,但一日之间不见到他安然回来,我心中委实不安。”

    郭嘉看得出来,刘备说出这话的时候,眉眼间难掩焦虑。只是此前各方按兵不动,也陆续有关羽领兵出没的消息传回,他还能按捺得住心中的紧张,现在却在船行风过之间,全数爆发了出来。

    郭嘉出言安抚道:“使君不必如此忧心,关将军在夏口主持大局,正待我等即刻前去会合!若我未猜错的话,他也一定会想办法为我们……”

    “报——”

    前方一艘小舟劈波斩浪而来,船头的一声高呼,打断了刘备和郭嘉的交谈。

    郭嘉眼尖地看到,在那艘小船上还有一名未着汉军衣服的年轻人,此刻正满眼惶恐地看向了周围的航船,仿佛被这大军逼向夏口的阵仗吓得不轻。

    在被人接应上船来时,仍有一阵哆嗦,幸而刘备快步走上前来,取代了押着他的士卒,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听闻面前之人就是朝廷派来的州牧,他才终于像是找到了归处,长出了一口气。

    “您就是刘荆州?”

    “不错,你是……”

    “我是关统领手下!”那年轻人脱口而出。

    他显然经历了一番辗转波折,方才抵达此处,就算不再恐惧,面色依然有几分苍白。“关统领派我来,向刘荆州报信!”

    刘备顿时面露喜色,“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年轻人犹豫着开口,像是在从刘备的话中寻找到能用于佐证的迹象,在对上那双敦厚包容的眼睛时,像是忽然得到了某种支持,将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请刘荆州速往夏口,见我等放火为号,便全力来攻!夏口有三处黄氏重镇,彼此之间互为犄角,关统领已有一处的守卫权,会先带人夺下另一处,请刘荆州瞧见信号之后,领兵即刻破了第三处,不可叫人走脱!我等接应之人散布于各方隘口,一旦战起,便会以赤色巾裹缠头部,免于错认。”

    “好……好!”刘备大喜过望。

    他刚欲问问,关羽还有何交代,就见郭嘉先凑了上来,笑容满面地将人带到了一边,和善问道:“冒昧问一句,你的关统领是如何向你们解释身份的?”

    那年轻人仿佛早被提醒,可能会遭此一问,连忙答道:“关统领说,他本就是汉天子部将,为探得南方水贼聚众作乱可有隐情,这才乔装做了平民来到了此地,巧遇黄旻正在招募新兵,因那一饭之恩,投身到了他的麾下。”

    “关统领觉得,黄旻既有此举,又有识人之明,以武器相赠,他合该助力于他,向朝廷归降,谁知黄旻为黄祖所骗,领兵北上,叫人误以为是要协助刘表叛乱,落了个身死的下场。可黄祖这恶徒不仅没对黄旻部将善待,是关将军把他们重新安排到手下,还……还明知此举悖逆,仍要一意孤行,与朝廷为敌!”

    “要知此次讨贼的主帅孙将军,当年正是剿灭零陵叛逆的功臣,如今又怎会让黄祖得意多久。既然如此,不如趁势助朝廷破敌,换个太平前程!关统领说了,我们这些被他聚于麾下的,大多是荆楚良民,比黄旻还要无辜,实不得以,才被迫依附宗贼以求活,那么黄祖作乱,和我们没有关系。”

    这年轻人说到这里,心中一紧,向刘备问道:“使君,关统领说的话对是不对,我等……仍是汉民,不是反贼?”

    哪有人会平白无故想要做反贼的!

    他们又未曾享受到黄祖以及那些宗贼首领一样盘踞一方的好处,只知自己莫名其妙就要为了所谓的“立规矩”,和朝廷开战,本就满心慌乱。

    幸好有关统领横空杀出,不仅把他们庇护在麾下,让他们少有伤亡,又对黄祖有个交代,现在,还能让他们洗脱罪名,回到朝廷治下。

    他不觉得关羽有骗他们,引诱他们送命的意思。

    关统领行事稳住,处处挡在他们前面,说出的话必有他的道理。

    他们信得过关统领,关将军!只因一个人的脾性,总是没法时时刻刻都隐藏起来的。

    他也果然听到了刘备果断的答复:“是,你等当然是汉民!还是朝廷的功臣!”

    刘备望着这年轻人的神情时,稍有些想要叹气的冲动。

    但他也在同时,心中赞叹了一声,云长果然颇有急智,不仅抓住了机会,把能为他所用的人收归麾下,还对黄旻身死之事,也给出了解释。

    这黄旻留下的部将,若真能助力他们此番夺取夏口,留他一个被人诓骗才被迫作乱的名声,又如何呢?

    能速破宗贼联手的阵仗,才是要事!

    这位前来报信的年轻人又说起,自己是被关将军以向黄祖报信为由送出营去的,只是借着各方岗哨的掩护和出众的凫水本事,绕了个大圈,变成了向汉水上游而来。

    没想到,朝廷的兵马居然已在向此地靠近,让他不必走那么多冤枉路了。

    关统领在夏口努力掌握局面,朝廷的剿匪大军也不曾停下脚步,难怪说,黄祖此人必不是朝廷兵马的对手,只能自取灭亡。

    刘备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追问道:“这三处重镇,分别是哪三处?”

    年轻人连忙自怀中掏出了一支被鱼胶封口的竹筒,递到了刘备的面前:“舆图在此,沿路岗哨也已在遣人换岗时探明标出,还请刘荆州过目。”

    这是关羽送出的最重要的一份情报。

    不过,当这份舆图展现在郭嘉面前的时候,刘备自觉没有错认,郭嘉有片刻皱起了眉头,似是遇见了什么棘手之事。

    “奉孝……?”

    郭嘉恍然回过神来:“我是在看,黄祖经营夏口多年,确实不容小觑。您看——”

    郭嘉伸手而指,“从关将军驻守的此处,要调度兵马抵达这里,中间还有三道由这个张硕管辖的隘口,要如何凭借麾下人手夺取此地呢?”

    光靠所谓的点火为信,恐怕不够吧?

    ……

    黄祖留在夏口与关羽一并戍守的部将,一名黄岐,一名张硕。

    其中黄岐乃是江夏黄氏的人,也是关羽为了进一步取得信任,邀请来一并戍守的将领,此刻正处关羽标明的第三处重镇之中。

    而那张硕,就是关羽预备解决的对象。

    郭嘉说此人不好对付,也并不是一句杞人忧天的判断。他不喜社交,只听黄祖的命令,对夏口重镇的戍守,看得极重,虽然同守此地的都是黄祖“心腹”,眼看敌军也没有向这边杀来的意思,他仍不敢稍有松懈,被人钻了空子。

    于是在听闻关羽登门拜会的时候,他的脸上,顿时先露出了几分对此事的排斥。

    “他来做什么?家主对他委以重任,他办好自己的事就好!”

    又是在各方关隘安插自己的人手,又是向黄祖汇报此地的情况,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在此地建功立业,坐实黄祖之下第一人的名号。

    可别是带人上门,准备来找他的麻烦了。等等,也说不定……张硕忽然对这反常的举动,心生了几分警惕。

    “他就带了一个划船的随从,其他的什么人都没带,不像是来找您麻烦的。”张硕的部将小声说道。

    “一个人来的?”

    “对!只带着黄旻生前送他的那把刀,还有一壶酒。”

    张硕顿时就迷糊了,不知关羽到底要做什么。

    此地毕竟还是他的地方,那么关羽一人来此,他有什么好怕的。

    “罢了,多想无益,让他来吧。”

    有了张硕的这句放行之言,那面若重枣,气度昂扬的武将大步迈入了此地的厅堂,与张硕分坐在上下席位。

    饶是张硕对关羽不免存有几分偏见,仍然得说,此人真是一员天下少有的猛将,只用来留守夏口水寨,甚至是有些屈才了。

    可想归这么想,张硕的话仍旧说得有些不太客气,“我这里可不缺酒水,不知关统领为何要带酒来此。”

    关羽抬眼,听着这句暗含敌意的一句,不仅面不改色,还不疾不徐地问道:“在回答你这问题前,可否先容我问个问题?”

    张硕眉头一皱:“你说。”

    关羽道:“我此前就觉,长安与洛阳朝廷之中若要择选其一,只能是洛阳朝廷,所谓的朝廷行事偏激,真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吗?”

    张硕顿时跳了起来:“你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对家主的行事有所异议不成?总之朝廷不思怀柔,强兵突进,也别怪我们……”

    “行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了。那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答案了。”关羽一把拍开了手边酒坛上的泥封,左手抓起了酒坛,向口中猛灌了一口,可下一刻他做的,竟不是将酒吞咽下去,而是将这一口好酒喷在了他右手的长刀之上。“带酒,自是为了先喂我手中刀的!”

    张硕面色遽变,可还不等他来得及做出应变,在这个归属于他的地盘呼喊自己人来援,已见到了一道迅疾的冷光朝着他的头顶劈落。

    他仓促地踹起桌案,以图拦截住关羽的攻势。

    可对于一位单刀赴会的勇士来说,这一点阻拦又算得了什么。

    长刀一劈一抬,不仅将面前的桌案劈成了两半,也直取张硕的咽喉而去。

    “住手!”跳入厅中的张硕部下匆忙来拦,却只看到长刀宛若砍瓜切菜一般,势不可挡地剁下了张硕的脑袋。这颗仍旧圆睁着眼睛的脑袋,转眼间就被关羽拎在了手中,随着他向外走去的脚步摇晃,从关羽提刀拨开的箭矢旁擦过。

    一声惊呼顿时变调地喊了出来:“你杀了他!”

    他怎么敢?他不是黄祖的部将吗???怎能在此时对着张硕动手!

    可关羽面色凛然,慷慨激烈,不见半点心虚之色:“是,我杀了他!杀了他又如何呢?”

    他不仅要杀了张硕,还要断绝了这些宗贼与朝廷为敌的妄想!眼前的这些人,也休想拦住他的脚步!

    另有一道尖锐的惊呼,几乎是在同时从厅外响起:“敌袭——”

    有敌袭!

    但这声音刚刚发出又戛然而止。只因有一双湿漉漉的手从水中伸出,一把抓住了他的双脚,把他摔向了水中。在落水的刹那,又有一把刀抹过了他的咽喉,彻底中断了他的喊叫。

    另有一名名潜在水中多时的关羽部从跳上了平台,弯弓搭箭,将一支支火折,射向了远处的屋舍。

    大火,顿时从这一方关隘熊熊燃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可能会晚一点,尽量12点前。打仗感觉就很不适合拖着,一口气写完比较爽!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二更)

    ◎江上风起◎

    若是寻常时候,身处此方要冲的戍卒,应当即刻前去灭火杀敌,绝不叫这些人破坏了此地的守卫。

    可偏偏就在此刻,黄祖离开前留下命令主持夏口局势的关羽,不知何故就反了!他的手中,还提着此地守将张硕的人头!

    他杀了张硕。

    留守此地的士卒该做什么,该听谁的命令?

    甚至好像还可以有一种猜测,那就是关羽听从黄祖的命令杀了张硕!

    无人解惑,谁知道怎么做是对的?

    那一手持刀一手提着人头的将领,已坦坦荡荡,大步走到了日光之下,让人不得不去想,若不是他所做的事情站得住脚,是正义者当为之事,他又怎敢这般从容不迫地单刀赴会,在暴起杀人后依然神色稳健!

    “关……”

    “杀!”关羽一声暴喝,震得数支利箭还未真正瞄准方向,便已在惊吓之中脱手而出,失去了本应有的力道。还有几支箭,干脆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但或许,就算它们指向了自己的目标,也并不能够起到应有的杀伤。

    关羽手中的长刀上,混着酒与血,精准而老辣地挑开了这些又一次袭来的杀招,一步步逼向了远处的张硕亲卫。

    他进一步,那些人退一步。

    进一步,再退一步。

    哪怕明知此刻关羽的同行者都还没有护卫到他的身边,也被这威严而凌厉的气势,惊得失去了方寸。

    而这显然是他们极其错误的应对。

    因为,当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关羽身上的时候,那些本应做出应对的岗哨,也就未能拦得住,十数艘载着人的小船毫无阻滞地冲上了此地。

    船上的士卒接连跳上了船坞的平台,向着那些非要忠于江夏黄氏的乱党挥出了手中的刀。

    他们像是回应着关羽的声音,也在对方群龙无首的慌乱里,喊出了一句极具压倒性的口号:“杀——”

    杀!!!杀了这些盘踞荆南数十年的宗贼!为南下的汉军打开一条出路。

    证明他们真的是良民,而不是叛贼。

    “等等,咱们是友非敌啊!”

    “都打过来了还说这样的话!”

    “他们……”

    “他们疯了吗?”

    不,他们可没疯。

    他们只是,选择了一条由关羽指引出来的煌煌正道而已。

    赤色头巾的标志,让这些追随关羽抢占此地的士卒无需担心自己会认错了对手。

    其中的一部分在抽刀砍向敌人,助力己方站稳的同时,也没忘记了来前关羽分派给他们的最重要任务。

    “快快快,让火烧得再旺一些!”

    “把后面船上的柴火抱过去。”

    “还有油和酒!”

    先前,只是有火在屋舍之上燃烧了起来,惊得此地的守军在四方火起里东奔西逃,下意识地跳入了水中,想要向远处逃遁而去,却被水上赶来的船只拦截了下来。

    现在,是其中一片烧得最旺的火中,被丢入了干柴和湿柴,倒入了油和酒。

    在这些东西的混合灼烧中,原本烧得赤红的火焰之上,径直窜起了一道直冲高处的黑烟,便如长城之上的狼烟一般,可让数里外的人看见。

    可此刻屯兵赤壁的黄祖相距太远,无法看到这家宅起火的惊人一幕。

    只有邻近的黄岐驻守处,瞧见了这让人费解的火起。

    只有已在向夏口逼近的汉军,瞧见了这个进攻的信号!

    烧天的黑烟,仿佛也将远处的喊杀声,模糊地传到了这里。

    刘备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出鞘的利刃,发出了一声铿然的清鸣。

    随即响起的,便是一声从他口中发出的高呼:“荆州牧刘备,奉陛下之命,讨宗贼逆党,以定荆州!进军!”

    向关羽交代的最后一处关隘进军!赶在对方意识到情况,打向关羽之前!

    号角乍响。

    “进军——”

    自刘备坐稳荆州牧的位置,自孙坚南下讨贼,起先由洛阳带来的一千士卒,早已扩张到了万人,这一路分拨来的四千,不仅是荆州擅长水性的壮丁中遴选出来的,还经过了数月的操练,再如何拼拼凑凑而成,也已有了正规军的架势,还是精锐之师的模样。

    顺水而下,破敌荡寇的气势,更是在一瞬间拉升到了极致。

    “进军!”

    孙策几步起落,跳上了其中一艘艨艟以生牛皮包裹的舰顶,毫不顾忌这船顶之下,才是寻常士卒抵御敌军来袭的船厢。

    同在此船的黄盖早知小将军是何脾性,一边指挥着弓兵速速登船,把弓弩架设在弩窗矛穴之上,一边扯紧了艨艟的风帆。

    另有十名士卒早已在下层船舱中握紧了这艨艟战舰的船桨,随着一声号角呜声大作,同时摇起了手中的船桨。

    那艨艟本就是江上最快的冲锋战船,便在刹那之间,宛若一支离弦的利箭,向着舆图上标示的目的地而去。

    孙策一把抓住了扶杆,向着下方俯视而望,只见自己所乘的船,在迅疾的船行之中,划开了一道白浪,动如脱兔。

    而相对的,远处的另一艘艨艟之上,周瑜不疾不徐地挥动着令旗,指挥着其中几艘斗舰向前,聚集到了他的身边。

    这年轻人依然如当夜乘船接应之时一般稳重,却又被裹挟在这进军的激烈气势当中,目光里也多出了一份寒意,叫人在看他的第一眼便知道,他的佩剑并不是个装饰,而是文心武胆所铸,也可利刃出鞘杀人。

    河道在他眼前缓缓张开,水边的船坞重镇,也逐渐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令旗又一次从他的手中举了起来,那数艘快船像是霎时间被点着了火,猛地加速冲向了前方。

    不,不对,它们不是像着了火一般,被推动着向前,而是……

    是真的在船布之下燃起了火,只是不似那报信的大火一般黑烟弥漫,在刚刚烧起来的刹那,仅如日光在船身上晕染开了一层光晕。

    可它们势如利箭,撞向的,正是敌军水道的要害!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敌军接连叫喊。

    周瑜目光如电,明明此前只在扬州玩闹一般指挥过小舟,与水匪交手,此刻指挥着艨艟斗舰,竟也在生涩之中,透着大将之风。

    令旗所指——

    两艘火船,撞向的是一座横亘在汉水上的船只浮桥。

    在那浮桥之上,本有一批士卒操持着弓弩,试图向这些航行驶来的船只放出利箭,却被巨大的冲击力,和桥梁的燃烧,逼得跳入了水中。

    两艘火船,撞向了正开出一艘艘大船的渡口船坞。

    架船的士卒已扑通一声跳向了江中,向着岸边凫水而去,江流却还在助长着这些火船的奔行,让它们如同火球一般,滚入了船坞当中。

    守卫此地的黄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就见有两艘火船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直冲他而来。

    那是什么?

    是浮桥被断,船坞火起,现在还来一出斩首行动!

    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何前几日还是风平浪静,在忽然之间就成了这样的动乱四起。

    按理来说,在汉水的上方还有数处岗哨,还由关羽增兵以保稳妥,根本不应该等船行到了这里,才传回消息!

    还有,这三处水上重镇彼此之间有数处据点为衔接,相互勾连,互为犄角,连带着后方的夏口城一起,组成了盘踞在汉水入江口的庞然大物,怎么会现在一方了无生息,一方黑烟滚滚,一方,也就是他这里,俨然已成了敌军先行锁定的目标!

    “拦住——”

    不仅火船拦不住,其他的他也拦不住!

    一架结实异常的艨艟撞开了前方的小船。

    孙策眼睛看都不看那破裂开来的阻碍,抓着长枪就从船顶跳向了岸边。

    他并未如同先前的奇袭江岸一般,骑乘着战马,可当长枪在手,向着前方扫去的时候,是依然不改的横冲直撞。

    周瑜的火船截断了敌军逃亡的一条退路,也向他指明了敌军守将的所在,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孙策的亲卫也不敢懈怠,急追而上。

    那留守此地的黄氏将领才被火船逼得连连急退,就见水上船只之间的交锋彻底落败之前,竟已有一队精兵自陆上杀来。

    尤其是为首的小将,一双势在必得的眼睛,已经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好赖他还知道一个道理,叫做狭路相逢勇者胜,于是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做出的第一个决定,不是即刻退到有防卫的地方,利用此地的主导权发起还击,而是一把举起了板斧,喊出了“杀敌”的号令。

    可当他带兵向孙策杀来的时候,这刚刚升起不久的气势,很快向着谷底跌坠而去。

    他原本就是因关羽的缘故,被临时提拔上来的将领。

    在接连的噩耗打击前,士卒也没了奋战之心。

    他面前的孙策,是悍勇而不是全然不管不顾的鲁莽!

    那杆灵活的长枪噼啪两下,震开了意图护佑住黄岐的大盾,一记抽冷的突刺,便已杀至了黄岐的面门。

    他大骇之下想要再退,周遭的船只交手震荡,却已让他一个脚下不稳,只艰难地招架住了孙策的一枪。

    可下一刻,他就看到那少年人的脸上,泛起了一抹桀骜到近乎不屑的笑容。

    他双手抓枪急退又急进,枪花亮起的银光,霎时托举在了红缨绽放之上,却已成了黄岐此生再难欣赏的美景。

    只因此刻,枪尖的亮色,已彻底没入了他的心房。

    直到此刻,远处的弓弩方才向着孙策呼啸而来。

    但他只是抽动了长枪,顺势一把抓过了黄岐的尸体,将其充当了自己临时的盾牌。

    与此同时,一排自弩窗矛穴中飞出的箭矢,以更快更急之势,直扑敌军而去。

    孙策且战且退,却因手中握着的,乃是敌军在此地的指挥者,说是越战越勇也不为过。

    周瑜本想喊他上船的声音,顿时卡在了喉咙口,变成了一句对后方士卒的指挥:“杀上岸去,夺了此地水寨!”

    “杀——”

    士卒见得此等近乎压倒性的局面,见到孙策的勇猛杀敌,哪还有进军的犹豫,乌压压地冲上了岸。

    而另一支船队,倒是还不曾停留地,自那被撞断的浮桥之间穿行而过,向着黑烟滚滚的方向扑去。

    “退开!”张飞一声怒喝,惊得岸边试图前来窥探情况的守卒大惊而退,只觉那站在船头的黑面将军,简直像是魔神临世,从那边的火场中,汹汹然杀出。

    这杀星都不等船只停稳,就已扛着长矛跳上了岸,向着早已乱作一团的张硕水寨中冲去。

    后方的士卒大步急追,却又哪里比得上张飞急于去见关羽的心急如焚。

    关羽早从提刀对峙,变成了当下得了支援的穷追猛打,冷不丁听到了一声扯开嗓门的“二哥”,转头就见,张飞一矛戳起了一名奔逃之中的黄家私兵,从混战中闯出了身形。

    他大笑了两声,把人扫到了一边,也终于站到了关羽的面前。

    阔别多时,诸多担忧不必多说,他高兴就完了!没瞧见吗?二哥手上,显然拎着个极有分量的脑袋,也正是这一刀,为他们打开了此地的局面。

    当然,他张三爷也不差,哎嘿,早在关羽报信之前,他就知道二哥守在何处了!

    “大哥呢?”

    张飞甩矛一指:“后面呢!他是州牧,得压阵!”

    不仅是压阵,也要有节制地调派兵力。

    因为占据夏口,突围汉水,还只是这场征讨荆南之战的其中一步,仍要保留士卒的气力,用来打到黄祖的面前。

    他们绝不能在夏口停留太久,让这里的消息先一步被送到黄祖那里,让他对即将到来的两面夹击有所防备。

    但再如何不得闲暇,再如何仍有万千敌人在前,毫无疑问,这夏口之胜,已让黄祖试图把敌军阻拦在长江对面的奢望,彻底变成了泡影。

    他拦不住人了。

    郭嘉望着前方那片依然烟尘滚滚的战场,脸上就浮现出了一缕轻快的笑容,转头向着刘备喊道:“使君你看,前路!”

    前路。

    是从此地通往夏口城,彻底占据黄祖大本营的路。

    也是一条打过江来的坦途。

    一想到前方各处,正是怎样一番各显神通的景象,是卧底多时的关羽能回到他们的队伍中,刘备也忍不住笑了:“是啊,我们的路走通了!”

    像是为了应和此地的胜利,在这汉水之上也卷起了一阵风。

    它吹开了斑驳的火烧浓烟,让一阵“汉军已至,速速投降”的呼喊,隔着百丈之地,也传入了后方的刘备郭嘉等人耳中。

    “起风了。”

    ……

    江上风起。

    “砰——”

    黄祖恍惚惊悸,转头向北方望去,听见了一声雷霆战鼓。

    “砰——”

    那是隔江的战船之上,孙坚站在船头,亲自执起了鼓槌,敲响了战鼓的第一声。

    【作者有话说】

    明天回到正常的六千字,应该能写完。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平定荆南◎

    “黄将军!”巡江的守卫匆匆冲到了黄祖的面前,向他来报,“敌军动了!”

    动的不是桥船、突冒这样的小舟,而是用于承载水上重弩的楼船,这显然正是敌军将要大举进攻的征兆。

    黄祖不急反喜:“好!来得好!”

    自从那夜敌军借用羊皮筏子渡江,用骑兵在营里杀了个进出之后,他原本以为,会瞧见孙坚这样的莽夫即刻领兵来袭,正好趁着敌方得意,给他们以迎头痛击。谁知道,没等来敌军,只等来了接连几夜的风平浪静。

    黄祖险些要以为,敌军是在那夜强渡仅仅六十骑后,心知大江横渡之难,准备先从夏口动手了。幸好啊,不仅留守夏口的部将并未给他送来急报,就在他准备去信相问之前,孙坚也终于有了动作。

    不怕他们大举渡江,只怕他们另行险招!

    黄祖当即下令:“令鱼人队与钩船出击!”

    让孙坚看看,就算他是出身江南,也不过是毫无背景的穷酸武夫,不知何为真正的水战利器,也让那刘备看看,就算他因汉室宗亲的身份,侥幸成为了荆州牧,也休想把手伸得那么长。

    像是为了应和敌军的战鼓,为了压过对方的士气,黄祖一把抢过了士卒手中的号角,吹响了一声进军的信号。

    出兵,迎战!

    不止黄祖对敌军的进攻并未感到恐惧,反而尽是兴奋备战之色,那些群聚在此的各方宗贼,也在这声号令之中摩拳擦掌,积极迎敌。

    现在可不是那昏昧的夜间,不是能任由敌军奇兵肆意妄为的时候。

    在这晴空白日下,他们完全能看得到,敌军到底有多少兵马,有几艘大船先头行来。

    若是他们胆敢靠岸的话……

    不,甚至用不着靠岸!

    因为那配有钩拒的数十支艨艟,已自岸边起航,向着楼船而去。

    孙坚一脸冷色,眯着一双肃杀的眼睛,盯着这一道道包抄而来的船影。

    他还未开口,一旁的部将祖茂已替他将话骂出了口:“呵,黄祖还真是要把反贼当到底了!”

    “怕什么,他要打,那就跟他打!”

    孙坚抬头,向楼船的重弩发出了号令:“射——”

    弩箭呼啸而出,直取前方的艨艟。

    这由黄祖和长沙叛贼苏代召集起来的联军,还真有几分向朝廷叫板的底气。

    在这迎头箭雨面前,艨艟来势极快,硬生生靠着船顶的牛皮防护,挡住了第一轮弩箭的打击,只有船头船尾扎着数支凿穿下去的重箭,却还不足以让船只因此而沉没。

    甚至正是这一轮颇为精准的打击,让操持艨艟的士卒拼命地摇动船桨,将船速又拉升了不少,避入了不利于重弩打击的距离之中。

    楼船之上的弓弩手取代了重弩弩机,向艨艟发起了第二轮阻拦,但在这个距离之下,艨艟弩窗之中趴着的弓手,也已到了能够反击的时候。

    一排利箭嗖嗖射出,密集的黑矢不亚于漫天飞蝗。

    船上,水上,箭矢直落。

    你来我往之间,艨艟已又向着大楼船拉近了距离。

    “好!”黄祖一声大喜的呼喊。

    只因他能瞧见,当楼船顶着艨艟的围攻,继续向南而来的同时,有两艘规模大一些的艨艟战船,已自敌军楼船的缝隙间穿过,绕行向了戍卫没那么严密的侧后方,伸出的长钩拒顿时挂上了楼船。

    荆州,楚地!这早在数百年前便由大师发明钩镰枪,时至今日,已成荆南战船之上的钩拒。

    退,则钩之,进,则拒之。

    而现在,它们便是要让孙坚的大船前进不能。

    楼船与艨艟的激烈相斗之间,载有鱼人的小船也在无声无息之间,来到了这波浪翻腾的水上。

    箭矢、木板砸入水中的一处处动静中,当然让人很难发觉,就在此刻,还有一批人也跳入了水中,手执铁凿,向着楼船的船底扑去。

    而那艨艟依靠着钩拒,与楼船密不可分时,也另有一条条云梯抛上了楼船,由攀援好手,如同攻城一般向上攀爬而去。

    哪怕明知道他此刻的声音绝不可能被那江上的混战双方听见,黄祖依然忍不住大喝了一声:“快,给我擒获孙坚!”

    就该这样,让他在露面的第一时间,就陷入这样的上下左右遭人围攻的窘境!别以为有点钱财打造出楼船,就能真觉得自己拥有了一支水师!

    可孙坚眼瞧着那先行出动的十余艘楼船,被闻着血腥味蜂拥而来的“鲨鱼”包围,听到从船底传出了铁凿铿锵的响动,又见远处岸边的敌军欢呼乱舞,并未感到有一丝半分的紧张,反而放声大笑了一声。

    他紧握着手中早早准备好的绳钩,在船上士卒的注目下,一如每一场战事中他所做的那样,第一个跳了下去,扑向了其中一条斗舰。

    他手中的大刀借着这一纵的巨大冲击力,悍然撞开了两名手握钩拒的士卒,断开了这条艨艟与大船的相连。

    孙坚的动作简直太快了,快到弩厢之中本已蓄势待发的士卒,都没能及时调转弓箭的方向,向他发出致命一击,便已见到,这江东猛虎蹬蹬两步,一个回身翻入了舷窗,大刀挥舞的银芒不带半分迟疑,转眼间已是血光四溅。

    他一脚踹开了人,挡住了其中一支发出的利箭,仰仗着身上的皮甲挡住了另一只,不见动作有任何的停顿,就已一把抓住了一名船中士卒的衣领,举刀割断了他的咽喉。

    猛虎怒喝一声:“来!”

    来!

    那显然不仅仅是对这些群聚而来的贼子,发出了一句咆哮一般的挑衅,更是他对自己部将的呼唤。

    韩当、祖茂各自率领着士卒,效仿孙坚的行动,一个个跳向了小船。

    虽有数人没能站稳,落入了水中,又有数十人未能躲开敌军的箭矢,被一箭命中,翻入了冰冷的江水中,但更多的人,都如孙坚一般斩断云梯,挑开钩拒,提刀砍杀,抢占了艨艟的船舱,夺过了那船桨。

    抢过了,一艘艘艨艟战船,而舍弃了楼船。

    跳上楼船甲板的宗贼联军士卒,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感到庆幸,他们的登船围杀计划,好像并没有遭到太多的阻力,就已骇然地察觉,在这先行一步的十数艘楼船上,本应有数千士卒,现在却充其量只有六百人。

    他们在那披甲执锐的孙坚带领下,呼和出了数倍于人数的声势,也成功让这楼船之上,挂满了意图吞吃猎物的“鲨鱼”。

    而紧随着的,也不是楼船宁可冒着损失,也要杀出重围,在经历了第一道折损之后,遇到岸边等候着的敌军,而是孙坚一声“走”字出口,他所乘坐的艨艟便已在船桨的发力下匆匆急退,挣扎着向外离开。

    黄祖在岸边相隔着太远,还无法在即刻间察觉到孙坚的用意,可他已发觉这船只扭打的局面颇为古怪,近乎本能地向前走出了一步。

    也就是在此时,他的手臂忽然被下属一把抓住,随即就有一道变调的惊呼,霍然响起在了他的耳边:“黄将军!你看那里!”

    看哪儿?

    黄祖被这一扯,回头向着下属示意的方向看去,忽而瞳孔一震。只见在东面,忽然飞速地行来了一队大船,向着此地行来。

    船队之上张扬的旗幡间,一个偌大的“刘”字扑面而来,昭示着来人正是那为洛阳朝廷敕封的荆州牧!

    黄祖脱口而出:“怎么回事,他不该从那边来的!”

    船只的运送何其不易,没有什么扛着船只绕远路的说法,所以刘备若要将襄阳打造的船只送到大江之上,只能是从汉水径行!

    可是,汉水入江之地,夏口的位置,明明是他让人严防死守的地方,怎么会让刘备钻了空子呢?

    他怎能从东面袭来!

    但此时此刻,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给黄祖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当这一支浩荡的船队冲撞过来的时候,在那一众交战的航船中,有一批艨艟或是向南,或是向北,避让了开来,只留下了因钩拒来不及撤回,云梯来不及撤回而扭结在一起的战船。

    逆流而上的战舰依然不减来势汹汹,铺天盖地的利箭,也在此时肆无忌惮地向着前方飞射而来。

    攀上楼船的士卒接连惨叫着,试图躲避开这些要命的箭矢,在敌军的船上找到能让他们躲藏的掩体,可当他们退入船舱之中的时候,不仅没看到此地放有任何的武器储备,反而只看到,他们在惊惶之中碰倒的箱子里,翻倒了一个个的油罐。

    “不好!”

    “走!”

    “快!离开这船!”

    相隔六十丈外,周瑜举起了令旗。

    士卒举火为箭,向着巨大的楼船标志射来。火焰霎时间燃烧而起,烧在了这一艘艘出行前就浸了火油的大船之上。

    又从大船,烧向了周围来不及退出的小船。

    偏偏最有可能在这样的进攻面前被波及的孙坚,早已带人抢占了敌军的航船,不仅避开了水鬼凿船,还恰到好处地让开了这一波火势,继续向着岸边掉头而去。

    黄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刹那翻覆的局面,却还是一把捏住了手心,发出了一声大喊:“慌什么!我们在岸边,别让他们靠岸!”

    船只的交手,在短短时间内又是有战船易主,又有援军东来,确实是让孙坚大占上风,但别忘了,孙坚要的是渡江,而他黄祖要做的,只是将人拦截下来!

    船可以渡江,人却必须死在岸边。

    他也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同时,意识到了一个好消息。孙坚能做出这交换航船的事情,正是因为他带的兵马不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要想在河岸边站稳脚跟,铺开阵仗,就没有这么容易。

    “拦住他们!”黄祖为了重振士气,甚至身先士卒地抓起了长枪,只为了等孙坚的船只躲过了沿岸的弓弩,真靠了岸后,能由他来杀退这可恶的敌军。

    可也就是在此时,一阵骚乱,忽然自陆上的东面袭来。

    “敌袭,有敌袭!”

    “是敌军!”

    “……”

    黄祖大惊,愕然向着陆上的东面望去,就见在那个方向,忽然扬起了一阵异常醒目的沙尘,昭示着一个可怕的事实。

    就在孙坚从水上撕开了一道缺口,杀向岸边的同时,又有另外的一路人数不少的队伍,从东面袭来,冲向了他这联军的侧翼。

    从突然杀来的阵仗看,那绝不可能是如先前夜晚的骑兵一般,仅有五六十人的小打小闹,而是起码有千人,响应着水上的进攻,发起了凶悍的攻势。

    而敦促着他们动手的信号不是别的,正是前方江上点燃的大火!

    但最令黄祖意想不到的,还不是这两路不该从东面前来的兵马,而是被派遣过去探查情况的士卒惊恐着来报的消息。

    “黄将军——黄将军不好了!”

    “把话说清楚一些!”什么叫黄将军不好了,他不是还好好地在这里吗?

    可下一刻,当士卒答复说出的时候,黄祖的脸色也瞬间变了颜色:“领兵的人,是关羽。”

    “你说什么?”黄祖难以置信地扯住了对方的衣领,厉声问道。

    他险些以为,是士卒看错了关羽的立场,于是有了这样的误解,比如说,关羽不是来袭击他们的,而是在发觉了敌军偷渡的情况,从夏口匆匆带兵前来支援。

    可还没等黄祖把这话问出,也没等士卒再重复一遍这个答案,他的眼睛就已经看到了真相。那驰骋于战马之上的高大男子领兵杀来,与另一名年轻小将各取一路,无需夜色遮掩,也已将东面的宗贼联军杀了个人仰马翻。

    关羽手中,也已不再是那把黄旻赠送的兵刃,而是另外一把显是更为趁手的神兵,助力着他一路杀至此地。

    人,仍然是那个人,可他举起的偃月长刀,已是换了一批对象!

    黄祖大怒:“关羽!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做梦也没想到,在孙坚渡江之战中,他竟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关羽是什么人?那是他信任倚重,留守于后方的将领,而他就是这样报答自己的?

    惊人的怒火,在这一瞬间烧得比江上的火还要旺盛,又因被人背叛,恐怕也丢了夏口的惶恐,黄祖的声音,竟然盖过了敌军来袭的马蹄声,和交战引发的动乱,直传入了关羽的耳中。

    可面对这句质疑他为何背叛的问话,关羽面不改色,横刀立马,顺手又斩落了一名杀至面前的敌军,用着完全不弱于黄祖的声音答道:“关羽只知忠心汉室,效忠州牧,不知有何效忠江夏黄氏之事!来此,不过擒贼杀敌而已!”

    不过——

    杀敌,擒贼而已!

    他将话说得简洁,却无疑是一把利刃,刹那间捅进了黄祖的胸膛。

    甚至因他说得太过坦荡,直把黄祖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好!好!好一个关羽!给我杀!”

    他艰难地大喝出了三个“好”字,领着身边的精锐,便向着关羽拍马杀来。

    在这对峙的霎时之间,黄祖甚至忘记了,开战之前,他满心满眼最想做的事情,莫过于将孙坚拿下,先杀这个惯于拼杀在前的莽夫,只想宰了关羽这个可恶的叛徒。以至于他竟未能看到,就在他有所行动的同时,孙坚所乘坐的艨艟战舰,已是迅疾地抵达了岸边。

    这位甲胄在身的将领正值武将的当打之年,根本没因先前的一番拼杀有损气力,反而像是被他身披的染血甲胄助长了威风,毫不迟疑地跳下了船来,提刀砍向了面前的拦路之人。

    “黄将军!”这一路宗贼的首领,几乎是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对黄祖的呼喊,可是当他转头看去的时候,只看到了东面大乱的军势中,黄祖杀奔关羽而去的身影。

    看到与关羽同来的,还有一位少年将军所领的队伍,已是凿穿了人群,与孙坚一样,向着他扑来。

    孙坚步战提刀,来人纵马提枪,却几乎是在同时,扫开了挡在他面前的庇护,把武器穿过了他的胸膛。

    “父亲!”孙策惊喜万分地打量了一番孙坚,见他除了在甲胄上还扎着一根忘记拔出的冷箭,几乎没受什么伤,顿时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他高兴过这一阵,他就看到孙坚竖起了眉毛:“你愣着做什么?杀黄祖啊!你若是找不见人,你那战马给我用用!”

    没看见吗?此地的宗贼联军根本就是一盘散沙,若是没了黄祖,更是一群废物。现在他们先夺夏口,后来渡江,陆路水路全部合兵一处,敌军之中已是人心惶惶。若能杀了黄祖,其余人等,不过是能被随意砍瓜切菜的废物。

    要争战功,也是先杀黄祖!

    这小子先前争功争得积极,怎么现在就这么蠢呢?

    孙策:“……”

    他无语地一拨缰绳,调转了马头,直扑黄祖而去。

    正如孙坚所想的那样,在东面忽然有敌军来袭,让军中大乱的时候,倘若黄祖能来得及把此地的兵马组织起来,告诉那些宗贼头目,此刻的情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许还能勉强挽回颓败之势。

    可偏偏他已被夏口失守、关羽反叛的消息彻底冲昏了头脑,一门心思只想着取了关羽的性命,让他麾下之人看到,就算他真是识人不清,他也有料理叛徒的本事。

    若关羽只是个寻常的卧底,说不定他还真有这样的机会,现在嘛……

    张飞提矛而来,仰仗着先前杀来过此地的熟悉,纵马轻快,直惊得黄祖的护卫本能地便想要后退。

    然而在他们的对面,不仅张飞在进,关羽也在进!

    他此刻已再无需有任何一点留手,无需向人解释他这一身惊人的武艺是如何练出,只管纵马提刀,直劈那含恨回击的黄祖。

    一股惊人的巨力,自眼前的长刀上袭来,险些把黄祖手中的兵刃就这么直接震飞了出去。

    他大喝一声,试图依靠着这个信号,让身边的亲卫一拥而上,拿下关羽。

    却不见在他的后方,孙策目光一亮,捕捉到了这一处空当。

    唯恐张弓搭箭已有不及,错过了这天大的好机会,孙策直接抓稳了手中的长枪,夹紧了马腹,稳住了身形,随即将手中的长枪一掷而出。

    数十步的距离,对这把如同箭来的长枪,也不过是转瞬即至。

    风声呼啸。

    当黄祖惊闻背后的骇人声响,意图退避开来的时候,他等到的,却是关羽狠狠自他头顶劈落的一刀,迫使他停在了原地,也被那一支磨尖的长枪贯穿了胸膛。

    作为武将的战场默契,哪怕此前只与孙策合作过一次,黄忠也在瞧见了孙策这雷霆一击的刹那,调转了手中的弓箭方向,一记重射,“啪”的一声击断了远处属于黄祖的帅旗。伴随着的,还有张飞一声令人肝胆尽丧的呼喊:“喂——黄祖已死,还不速速投降!”

    “州牧有令,只诛首恶,从者不杀!还不——速速投降!”

    这震天一般的响声里,原本交战在一处的人群,都几乎有着片刻的安静。

    而后,又炸开了更为嘈杂的各种声响。

    交战声也又一次响了起来。

    一名早在孙坚登岸时就已往后退去的贼匪,此刻更是崩溃地抓住了同伴,满脸都写着该当怎么办的惊恐。“黄祖死了,他死了!”

    那不仅仅是黄祖的帅旗倒了下去,更是黄祖的尸体,连带着扎入他胸膛的长枪,都被一并挂上了本用于巡视敌军船只的望楼,展示在了远处的宗贼联军眼中,让本就大乱的军中,仅剩的士气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另一个问题,已彻底取代了先前的“拦截敌军战船,杀死孙坚”的口号。

    黄祖死了,他们怎么办?

    谁知道朝廷对于首恶的界定是什么?

    那黄祖身为反抗朝廷,聚集叛军的领袖,自己倒是因为陷入战场太深,被这么快斩杀,他们呢?

    他们剩下的人呢?

    在这极度的惊恐之中,他们甚至都未看到,在江面又一次纵火的周瑜与刘备郭嘉等人汇聚到了一处,也已逼近了岸边,代表着此前分作了两路的兵马,终于重新会合到了一起。

    还是会合在了这大江的对面,抵达了荆南四郡的土地上。

    “荆南四郡,本是汉土,岂容这一众贼人妄图让其独立在外。” 刘备面色沉沉地看着这些让人不难猜测是如何召集起来的私兵,心中愈发理解,为何陛下这样和善的君主,都必须在送抵荆州的诏书中,写下那样一个斩钉截铁的“杀”字。

    “是啊,所以这诛杀各方宗贼头目之事,务必办得果断干脆,绝不能让他们有机会走脱!”郭嘉在旁回道。

    幸好,黄祖已死,敌军已散,渡江之后,其余种种都不再有难处,他们必能速速平乱,也能尽快把这迟到许久的好消息,送到陛下的面前!

    他刚想到这里,又往战场上看了一圈,只觉举目所见,都是陛下的臣属大展身手的振奋场面,更是将嘴角上扬了几分。

    可忽然之间,他又意识到了什么,忽然神情一凝,“咦……孙将军呢?”

    他说的,不是那正换了把武器奋力杀敌的孙策孙将军,而是领兵渡江、身先士卒的孙坚!这一转眼之间,怎么就不见了孙坚的身影?

    好在,郭嘉才问出了这个问题,就见有士卒冲了过来,报信道:“孙将军说,此地战局已定,为防有人走脱,他先带兵去追杀了!”

    郭嘉和刘备对视了一眼,都笑了:“哈哈哈,好一个有人啊!”

    还能是什么人呢?

    三日后,便自西边传回了战报,孙坚临阵斩杀长沙叛贼苏代、贝羽,尽了他作为前长沙太守应尽的义务。

    他说此二人反叛,不过小事而已,果然不是一句虚言,现在也正是由他,解决了这一路失去黄祖援助的长沙叛军。

    也就是在这三日之间,其余诸将已带兵疾驰,连杀数十路逃窜的宗贼,令原本不曾参战的占山霸水之人,都走下了山头,走出了山谷,走出了水泽,背负着荆条,出现在了刘备这荆州牧的大营之外。

    ……

    毫无疑问,他们现在知道,荆州,到底是谁的地方了。

    天下,又是谁的天下。

    【作者有话说】

    瘫平——

    这段果然要一气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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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新的记录者◎

    那是大汉天子刘秉所统辖的天下。

    当今圣主,也已与先帝大不相同。

    不对,应该说,就连先帝都知道,荆南为汉土,出了观鹄这样的逆贼,需要派遣将领来解决,更何况是正欲重定天下的当今陛下!

    郭嘉打眼朝着外面看去,还隐隐约约能听到这些负荆请罪的人说出的话。

    一人膝行上前,被戍卫的士卒拦了下来,维系着那跪地乞请的姿势,着急忙慌地为自己辩解:“还请让我等见一见刘荆州,陈说情形。我等虽有不遵汉律之过,却也并未响应黄祖乱贼啊!”

    “正是正是,先前消息不通,不知州牧已至,未知政令已抵荆南,这才……这才弄出了这些误会。”

    “我等哪有这样的胆子谋逆啊!”

    可不是吗?他们觉得黄祖这边参战的人够多了,干脆就不来一并搅风弄雨了,只等着黄祖等人战胜那位荆州牧,再出来坐享同盟之利。谁知道黄祖如此无能,不仅被对方打了个落花流水,还没让对方损失多少兵马,现在眼看着又要把刀架到他们脖子上了。

    骨头是硬的,脖子可是软的,那膝盖也自然只能软一软了。

    只希望这位州牧能看在他们确实只有点旁观的本事上,放他们一马。

    郭嘉远远看着,抱臂冷笑:“没有谋逆的胆子,却有抢占田地、聚众成贼的胆子?要我看,他们今日说是负荆请罪,还不如说是想看看能否法不责众。”

    “奉孝觉得该当如何?”

    郭嘉答道:“荆南宗贼之间的联盟已经被彻底剪除,正是重整四郡秩序的大好时候,今日来的这些,且先磨磨他们的性子,再抓几个刺头清算罪状,至于清算的凭据,就按洛阳正在重定的新律吧。”

    “此外,”他朝着刘备拱了拱手,“还要劳烦使君走访乡里,收容战后流民,奉行怀柔之策了。今日战果,您也可以向陛下报喜了。”

    怀柔,是向荆州子民的,而那雷厉风行的手腕,自是对着这些自视甚高的宗贼匹夫!

    “不过……”郭嘉忽然顿了顿,面露沉思。

    “奉孝有话,但说无妨。”

    “我见那荆南宗贼之中,有人坐山观虎斗,想到了一个人,还请使君不要见怪。既要令人自荆州向北送一封信给陛下,是否还应该往北方送出另一封信?”

    郭嘉的目光与刘备相对,不难看到,对方的眼中有着一瞬的恍然,已是意识到了,他说的这封信,是送给什么人的。

    “你说的……”

    “公孙瓒公孙伯圭。”郭嘉给出了答案。

    “先前,您因陛下的缘故赴任河东,立足未稳之际,自当先协助陛下夺回洛阳,夺回荆州,来不及联络旧友,但如今有平定荆州战功在手,欲请旧友前来洛阳朝廷归顺,也就顺理成章了。莫非,公孙瓒仍要接着董卓挟持陈留王给出的那个奋武将军官职,或是与袁绍一样,想要扶持幽州牧刘虞?”

    刘备连忙为公孙瓒解释道:“他虽心高气傲,但与刘幽州向来不睦,并无袁绍之心。此前……”

    他说到此,微微停下了声音,自己也意识到,公孙瓒始终未向朝廷表态的行为,并不能全用幽州路远来解释,确然也有不妥。在朝廷向辽东相问之前,他确实该当写一封信去问问公孙瓒,他到底在想什么!

    若能用荆州凉州之事为例,劝得公孙瓒来朝,那也不辜负了先前公孙瓒对他的收留之恩。

    这报喜奏折,与规劝公孙瓒的书信,都该即刻动笔。

    当然,这报喜,也不能全由他一人来做。名义上,他这荆州牧为主,孙坚这破虏将军为辅,但此战,孙坚孙策战功卓著,也合该写一份向陛下上报的奏疏。

    ……

    孙坚抓着笔杆,头大如斗。

    打仗这种事情他熟练,杀人更只是一刀的事情,这写战功上报一事,是不是也太为难他了?

    不错,他不像张燕一样大字不识,还得由陛下亲自劝学,但他打黄巾的时候战报是朱儁写的,打平天将军的时候自有桂林郡太守为他上报,现在才算是真得由自己来写这份战报。

    若是陛下和先帝一般混不吝的,他也就没那么纠结了。

    偏偏陛下是个明君,那他这战报,是该怎么写?

    “照实了说不就行了?”孙策显然不能理解父亲此刻的咬牙切齿,半个字也憋不出。可别叫其他人看见,英武非凡的孙坚孙文台将军,现在是这个模样。

    “你懂什么!”孙坚一瞪眼,“荆南四郡,占了荆州半数往上的地盘,我们现在打过江来,但要真正扫平四郡,起码还需数月。陛下毕竟年轻,若是瞧见我们渡江容易,杀敌数千,会否以为即刻便能返程去打董卓。我倒是不在乎去关中再捞一份战功,只怕陛下落人话柄。但若是往少了报,又不是我孙坚的作风!”

    他是什么人?连荆州刺史都敢杀的莽夫!怎会舍得少报一字半句自己的功劳。

    周瑜闻言就笑了:“孙将军何必担心据实以报,会令陛下错误估算局势,提前发起向关中的进攻呢?我猜,陛下亲自往凉州一行,也并不是为了抢先一步从凉州突入关中,只是因凉州局势复杂,需要看到天子的态度。陛下身边有诸多文臣武将协助,早非昔日流落河内情形,荆州军情上报,也必有人为陛下谋划估量的。”

    孙坚以笔杆敲了敲脑袋,笑道:“好好好,若是这样,我也就放心了。还得是公瑾这样读过书的,把话说得明白。伯符——”

    孙策摆手答道:“父亲您放心,我会多交些这样的朋友的。”

    孙坚一梗,怒道:“我说的是让你多交些这样的朋友吗?我说的是让你听从陛下的劝学建议,好好学学……”

    孙策把砚台托举到了孙坚的面前:“您不是要据实来写战报吗?劳烦父亲,把孩儿一枪戳死黄祖,写得多有大将之风一些。”

    孙坚:“……”

    他沉默了片刻,无语地把手中的笔戳向了砚台:“少在这里得意,要不是我提醒,你还不知道能不能抢到这份战功呢!”

    早知道就不提醒孙策这一句了,直接抢了他的马去,省得他在这里得意忘形。

    “你若无事,赶紧去写一封信给你母亲,让她速从扬州搬回来,好让我等重聚荆州。”

    孙策机敏地后撤了两步,正避开了孙坚甩开的墨点:“这话还用父亲吩咐?我早就让人去办了。正好,您要斟酌字句,谨慎从事,我就出门剿匪去了!”

    “你……”

    孙策哈哈一笑,转头就走,顺手招呼上了孙坚还想借用来商讨措辞的周瑜。

    这剿匪之说,也并不是一句托词。

    今日确是关羽张飞相邀,一并去找一路关起门来当乌龟的宗贼麻烦。

    该说不说,这联手渡江之战,不仅打得痛快,还让他们这些此前未有过配合机会的人有了联系。正好大家都出身不高,也不乐意把话藏着掖着,倒是混出了些交情。

    杀黄祖之时的默契,更是让孙策对刘荆州麾下的两员大将印象大好。

    现在,这不是又多出了一个话题吗?

    这二位头上有刘备,把那些和洛阳朝廷往来的差事都包揽了过去,他上面有孙坚顶着,也大可放肆些办事。

    他提枪向前指去,眉目神飞:“关将军,张将军,今日无事,咱们比一比如何?也好在陛下自凉州折返洛阳之前,再收到几份喜讯!可不能叫陛下眼中,只剩了那些征战凉州的将领!”

    张飞连忙应道:“好!你说说看,该如何比?”

    “就比——”

    ……

    那荆州刚刚结束大战的土地上,局部的战事在有条不紊地展开。像是已经到来的夏日热浪丝毫也不影响士卒的的平乱行动,反而让他们更有了尽快完成扫荡,还荆州以清平的动力。

    而因消息的传递并不那么及时,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刘秉已不在凉州了,而是转道折返了司隶。

    自凉州途经并州重抵河东,经由这往来两月的缓冲,此地曾遭疫病的迹象,好像已经完全消弭在了草木繁盛的夏风当中,以初次离开大汉边境的马超看来,这里和凉州实是截然不同的风貌,哪似边地荒芜。

    这年轻的小将浑然未觉,陛下把他带走,是为了把他和马腾分开,以免这父子二人在凉州的势力壮大,被羌人裹挟着作战,而是挺直了胸膛,一边把这司隶美景落入眼中,一边想着陛下说的话。

    他说:“凉州武学,要培养的不仅仅是在凉州这弱肉强食之地走出来的武将,也是能通晓朝廷律令,知晓朝廷征战方略的大将。孟起要收集的,就不仅仅是西凉各方羌部的建议,也要先亲自来京师长长见识,方能不做那井底之蛙。”

    这话说得实在没错。他马超来过了洛阳,便不是只见过边地风光的粗鄙之人!何况,没听到吗,陛下还有一句话呢。

    说如今朝廷各处都在重建用人之时,就连陛下自己的仪仗,都是临时重建的。

    这临时重建就能士卒着甲,纪律严明,已让马超大觉震撼,但他更在意的,还是陛下的另一句话,说的是他马超仪表堂堂,正适合先在御前行走,做个金吾卫的统领。

    陛下夸他长得好,武艺高呢!

    吕布算什么?迟早有一天,他要让那句“马中赤兔,人中吕布”,变成“马中赤兔,人中马超”!

    刘秉隔着车帘,瞧见的就是马超不知想到了什么愈发神气昂扬的样子,忍不住摇头失笑,估摸着他也还没意识到,现在并州凉州这两路边地武将暗暗较劲、良性竞争,也是刘秉想要看到的情况。

    “陛下……?”司马朗低声喊道,让刘秉收回了向外看去的目光。

    “你继续说。”

    司马朗道:“陛下希望籍田属采办的鸡鸭牛羊,已陆续送来。鸡鸭……”

    “那些不用你多管,朕既已回来了,袁术也该尽早走马上任,管好这些治蝗利器。”

    “那就说牛吧。朝廷合计采办耕牛六千头,其中两千头用于朝廷军队屯田,余下的四千头,已按照陛下所说,向外张布公告,凡司隶百姓都可向官署申请租赁,用于耕田犁地,只是,臣有一事不明白。”

    “你是觉得,我们这般费心劳力,也很难因这份投入,多得到多少赋税进账?”

    “是。”司马朗回答道,“按说,河东原本用于开采盐田而打造的盐铲,被运送了一批来到洛阳,可供给洛阳家业被烧的百姓借用,已是陛下广施恩德了,春耕之时,有铁耙荆耱犁地整土,有朝廷令工匠打造的耧车协助播种,又改造了毕岚生前所造的翻车用于灌溉,已做得够多了。现在陛下还将牧鸭与养牛之事包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会否……过犹不及?”

    刘秉听得明白司马朗话中的意思。他是担心洛阳的百姓以为当今陛下对百姓有愧,为了尽可能填补先帝犯下的错误,于是各方包揽,处处尽心。可这样的包揽,有些时候,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当然,若非司马朗几乎是陛下流落乡野之后的第一位文臣,他也不敢如此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

    一句担心陛下失了方寸的话。

    “朕明白你的顾虑……朝廷不止有司隶的土地,就像朕先前要亲自前往荆州一样,还有其他各州尽在治下。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这些好处都只由洛阳百姓享受了,像是马超这样的边地武将来到洛阳,又会想什么呢?若是处处包揽,让洛阳百姓误以为可以坐享其成,那也同样不是朕想看到的情况。”刘秉拧着眉头,徐徐说道。

    他也毕竟是第一次当皇帝,有时候难免想要把自己知道的东西,一股脑地倾倒在人前,看看能否在这个天灾人祸频频的时代,帮上些忙。

    可正如司马朗所担心的那样,他可以帮扶百姓,但不能,什么都帮。

    刘秉的脸色忽然轻松了几分:“伯达也不必如此担心,起码到目前为止,还远不到过犹不及的地步!”

    “可那牛与鸭……”

    “洛阳才遭遇了董卓乱政,纵火烧城,百姓不止苦于连年天灾,还因大火损失惨重。越是这样的时候,朝廷也就越应该将不稳定的支出承担在自己的头上。就拿治蝗来说,朕不能下旨,勒令每家每户都主动饲养鸭子,由鸭子食用蝗虫,只能由牧鸭校尉来统一养殖。牛也是同样的。”

    “原本养得起牛的人家,未必愿意在此时冒着遭人劫掠的危险,继续养着这一份行走的财物,原本的贫户也不可能凭空多出一份这样的支出。这种大手笔的调控,也只能是由朝廷来做。”

    “伯达若是担心此举影响太深,倒也容易!再对外增补一句话,就说这朝廷出借耕牛之事,仅限于灾年,其他的时候要用于均输调度,如何?”

    对刘秉来说,以国家角度宏观调控,简直是脱口而出的话,听在司马朗耳中,却又忍不住在心中一声轻叹。先帝自民间加征重税,打造铜人,只为将财富聚集在手中,以供赏玩,到了陛下这里,同样是天家凭借着清算叛逆,聚集了一笔可观的财富,却是用在了这些看得见的地方。

    他拱手答道:“陛下圣明。”

    “我猜,陛下早年间没少看《管子》。”司马朗下得车来,与卫觊各乘马行在车后时,顺口说道。

    “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府不争货,藏于民也。陛下说的外法内仁,也尽数显露在此了。”卫觊点了点头,开口答道。(*)

    以洛阳这两月间,虽无陛下居中指挥,也如期推进的租赁耕牛,分发农具等事,更能看出,陛下重回帝位时日虽短,朝臣们受到陛下的影响却不小。

    他刚说到这里,忽见前方的马车被叫停了下来,他也随之拉住了缰绳,停住了马蹄向前的脚步。

    再向前看,就见陛下跳下了车,信步向着官道旁延展的田地走去,似是要亲自看看近来洛阳官员之中有无阳奉阴违之人,看看这重新生于洛阳的田中作物,是否茁壮繁茂。

    日光泼洒在陛下负手缓缓而行的背影之上,让人忍不住即刻跟上陛下的脚步。

    不过这令人忽觉宁和的巡视还未走出几步,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打断了。

    刘秉蓦地抬眸,向着南方望去,自觉自己并未听错,在风中送来的,是孙轻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他也果然看到,孙轻这被规劝着留守在此的家伙策马行来,卷起了一路的烟尘,见陛下身在田间,连忙跳下了马,脚步匆匆地赶来。行到近处,就见他满头都是因赶路而沁出的热汗。

    “这么着急做什么,最迟还有一日,朕就回洛阳了。”

    孙轻喘了口气,连忙答道:“战报这种事情,能不急吗?陛下——”

    他目光炯炯,满脸惊喜:“您说巧不巧,您说将要回来的消息一至,荆州那边就传来喜讯战报了!”

    “我看看。”刘秉伸手,孙轻就将那两份捷报,送到了他的手中。

    那确实是喜讯!荆州攻克黄祖,打过江去,行将平定荆南四郡的喜讯!

    刘秉逐字逐句地看,心中也难以克制地涌起了一份欣喜。

    刘备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荆州北部从容处理了春耕后,因他发出的诏令,发起了向荆南征讨的行动。在与孙坚两路会合后,又继续分化整治那些荆南望族与宗贼,必要趁此机会,整顿荆州多年弊病。有郭嘉和蒯越蒯良协助,最迟在秋收前,能够初见成效。

    而孙坚的这封奏报,就更像是对渡江之战的战略总结。一路,是他所率领的楼船队伍,吸引黄祖等人的注意,一路,是刘备孙策等人领兵,接应关羽在夏口处充当的内应。从里应外合到两路合击,直取黄祖和苏代等叛贼的性命。

    孙坚的据实以告,还真是从将领的角度,把这渡江之战的一路路进军,一次次过招,都精准地表达了出来。

    饶是刘秉只能在此地看着这份战报,都仿佛能够身临其境地感受到,这战场之上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又是怎样的振奋人心!

    这群在原本历史上无缘配合作战的人,现在竟因他的缘故,打出了这样一场似曾相识又截然不同的战役!

    在看到那赤壁的地名,看到江上纵火,看到黄祖因前后夹击而死,宗贼非死即逃,望风归降的时候,刘秉更是忍不住一拍大腿,大赞了一声“好”。

    一句诗词,也在这一刻,蹦入了他的脑海中,正是那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只恨他虽然骑马已掌握得不错,却终究不能亲自在战场上驰骋,便仅能从部下送来的书信中,窥见这些英雄人物的风姿。

    哎,等等……

    光是书信怎么够,一想到后世可能不知道何为关羽舍身卧底,孙策投枪杀黄祖,孙坚水上夺船,只知朝廷兵分两路,会合渡江,他就觉得大有不妥。

    孙轻也就忽然看到,陛下欣喜异常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如今洛阳……是不是没有史官?”

    后汉修编史书的常驻官员,一个是兰台令,一个是校书郎。

    但兰台令,因洛阳大火的缘故,被刘秉安排去修书了,校书郎则暂时无人出任。再算下去的话……

    “先帝在世时,着令蔡公、卢公、杨公、马公几位大儒,修编《东观汉记》,也就是我后汉的史书,可是他们如今,都在长安。”

    都被董卓劫走了。以至于洛阳,确实没有史官!

    孙轻并不完全听得懂陛下的遗憾,但一听这句“都在长安”,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吗?

    他连忙回道:“陛下如有吩咐,我等即刻攻向长安,把他们全抢回来!”

    一见刘秉转来的目光里写满了无语,他脸色一变,改口道:“我是说,把他们全救回来!”

    刘秉摇头,忍住了因为孙轻这话生出的笑意:“……朕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抢回来救回来的,和他顺着这战功记事想到的,都没有多大的关系。

    “我是想说,如今洛阳并无史官,我们是否正该顺势培养出一批自己的史官?”

    孙轻一愣,就听陛下继续说道:“就如今日,司隶田地间五谷生发,欣欣向荣,又是一番新的景象,可这样的情景本无需记载于史册中,因为大多执笔之人并不知道草木是如何生发,田地又是如何耕耘的。”

    “凉州之战,并州武将大显身手,荆州之战,孙刘联军各展所长,但这些将领虽比之黑山军来历稍好,却仍是出身草莽,难得文人青眼。”

    ……

    “或许,朕需要一批新的史官。”

    【作者有话说】

    饼饼:我们要培养从土地里长出来的史官,你们最近都新学了什么字呀

    孙轻:除了董卓,还学了袁绍、袁术。

    饼饼:……

    (*)《管子·国蓄》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北海惊变◎

    “新的史官……”孙轻听得耳边嗡嗡回响,本能地又重复了一次陛下的话。

    他说,往日的史官,看不到五谷生发,百姓温饱,也未必看得到,这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背后,有多少底层将领的辛酸苦楚。

    既已重定江山,为防朝廷无人可用,官员都是重新选拔出来的,为何不能连史官也重新培养一批呢?

    如果说陛下为了记录下荆州平乱、凉州除贼战事中将领的英姿,想起朝廷当下史官的空缺,已让人倍觉感动,那么,这一番增补的话,对新一代史官的考量,就真是让人心神动荡。

    “对,新的,能把更多应该被记录的东西写下来,让后世以史料的方式记住它们的史官。”

    刘秉迎着田间的一片青葱,继续说道。

    其实最开始提到史官的时候,他还真就只是出于名场面打卡的想法,希望这个削弱版的赤壁之战,就算有可能无法变成演义里精彩绝伦的过招,也能让人记住这些为定太平而奋不顾身的将领。

    但他越说,也越是觉得,这个新时代史官的选拔,真有其必要性。

    “甚至有可能,看到的并不仅仅是此次赤壁之战的将领表现,还有此战之中的小卒,能把这一代战争中的伤亡情形也一并记录下来,记录下冶铁技术、打造武器甲胄的技术。”

    “看到的也不仅仅是洛阳的土地重新恢复作物生长,也把这一代的农耕技术用更为详实的笔触记录下来,留到下一代以便查阅。”

    “朝廷近来指导军屯精耕细作,用的还是前汉的那本《泛胜之书》吧,但是从前汉到如今,相隔百年,百姓之中又有多少经由实践测试出来的新发展呢?它们都没法脱离口口相传的传播途经,达不到更多人的面前。可若是记载于史册,就算经由战火纷乱,到了下一个朝代,这份东西总能被保留下来吧?”

    “这史书也未必只能束之高阁,大可以展示给天下人看,但凡有功,便可彪炳史册,留名千古!”

    刘秉隐约记得,历史上其实是有这种把当朝国史展示出来引发血案的,但他一个本来不是皇帝的人坐上皇位,对前朝几位皇帝的历史又没什么讳莫如深一说,现在对自己的身份也已问心无愧,史官还少一份安全隐患呢。

    怕什么,尽管去写,大胆而又详实地去写好了。让文臣武将都看到,朝廷不仅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劳,还会让他们以另一种方式名垂千古。

    “这第一批史官……”

    “先从应招贤令而来的人中暂挑两人,任校书郎一职,再从民间挑选有识之人,专门培养吧。”

    刘秉缓缓用这份收拢起来的战报,敲打着手心,心中暗道,这么一看,还得早日在洛阳重建官学才好。

    这官学虽然建立得要比董卓在关中的那一座要迟,但却起码有三处领先于对方。

    其一便是这选拔民间贤才为史官,刻画一幅自下而上的图景画卷。

    其二,也是刘秉早前主持河东大疫后所想,该留华、张二位神医在中央,于官学中增设医科。

    其三,相比于依靠着大儒之名,将人吸引来此听讲就学,刘秉更希望这官学之中钻研的是经世济民、致用之道。

    这官学之中招收的,也就不再是仕宦之后,而是另行一套标准,筛选出有向学之心的人。

    “就这么办吧?”

    “陛下,其实我觉得我可以……”孙轻眼神发亮地跟上了刘秉的脚步,总觉得这个从民间培养史官这事真是无比适合他。别的有没有记录到位不管,陛下从无到有的发家历史,他保证绝不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刘秉脚步一顿:“你什么你,朕近来往返凉州与司隶之间,还没问呢,你这字新学了多少?”

    孙轻一阵沉默:“……”

    这个,这个问题嘛……

    “陛下,我可以解释的!”

    ……

    “连皇宫都还没重新修建,在官舍建完之后,就先重建太学了?”一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坐在道旁歇息,与同伴听着一旁歇脚的商人交谈,不由面露几分讶然。

    他问话的声音大了些,顿时引来了距离他最近那人的注意。

    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年轻人,见他虽是身着长衫,却手掌上满是老茧,不似什么正统士族出身的读书人,不知为何先对其多出了几分亲近。

    “你不是听到了风声,来做这第一批太学生的?先前,陛下对一众黄巾出身的将领劝学,洛阳就在传,待蔡师重新整理完毕了书籍,填充太学书库,便是此地要重建的时候,说不定也不再拘泥于门户之见了。有些自知学问不足的,没去参与选官的考核,就在洛阳周遭盘桓,只等着太学重开呢。”

    年轻人回答得老实,甚至在这商人看来,不知为何还有几分窘迫:“还真不是因此前来的。”

    一旁同行的人干咳了两声,试图转移开话题,向这商人请教道:“那不知,这太学重建后,要如何入学?”

    “这我就不知道了,约莫还是要先多读过几本书的吧。”商人摇头答道,“不对,也不好说……此次太学重建,陛下让人放出了风声来,说有两类学生,在入学时的要求,可以没那么高。”

    “一类,是从医的。张仲景先生,你们知道吗?”

    听那商人操持着荆州口音,年轻人答道:“说来也是巧了,我们虽是豫州颍川人士,但刚从荆州南阳来的,听过这位名医的传闻。听说他常为当地百姓看义诊,救活了不少人,竟连陛下都知道他的名字,把他请到司隶来了。”

    商人一拍大腿,对于家乡的名人被外州人士得知,大觉兴奋:“正是正是,这位神医在司隶,与那华神医联手,解决了河东河内的疫病,陛下大喜,便说要为传扬医道尽一份心,在太学增设医科。若是有些医术功底,或许也不需读过那么多书,也能入太学了。”

    年轻人和同伴彼此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摇了摇头。这条门路虽说正如这商人所说,放宽了不少限制,但并不适合他们。

    二人都是游侠出身,平日里也就能在打伤了人后处理处理伤口,如何能转道学医去?

    商人瞧见这两人的小动作,笑道:“别急呀,另一条门路听上一听也不迟。陛下还要一批新的史官,记录朝廷与民间各处,上至朝堂,远至边陲战场,甚至是田野耕作,都要一应记录在册。我们都在猜,是董卓在洛阳放的这把大火,对陛下影响不小,宁可不放过细枝末节,让百姓都获知,也绝不要再有这种众多记载付之一炬的情况了。”

    “若不是荆州的捷报刚传回洛阳,我又能送一批新货往荆州兜售,别说,我还真挺想去的。反正洛阳骂先帝的那么多,也不见陛下把人抓到牢里,可见在陛下手底下做史官也没那么危险,那我可就多的是东西想记录了。”

    他一边说着安全,一边也没忘记又向那两个年轻人靠近了些,随即低声说道:“说句不客气一点的话,既然都要记录田地如何精耕细作了,不如把那袁校尉如何养鸭也记录记录吧。早年间我来洛阳做买卖的时候,被他拦路耻笑了一顿,气得我那是十年都没忘记这旧怨呢,现在可得好好写写,路中悍鬼是如何在鸡鸭间扑腾的!”

    “噗——”那两个年轻人听到这一句,着实没有忍住,全都笑了出来。

    听到他说,陛下想要绝不放过细枝末节地记录战场时,他们都已下意识地想到了才在荆州结束的那场战事,想着参战的几位将军若是听到这样一句,还不知会有多少高兴。得遇这样的明主,也真是这些将军的大幸。

    再一听这商人的“报仇”,他们也顿时意识到了,这样的情况下,有些人留名青史的方式,好像就把路走得迂回了一些。

    那商人又道:“陛下还专门说了,这修史学的太学生,读书不用太多,免于已自成一套见地,未必适合于当朝的史书修撰,又要能够吃苦耐劳,行路万里,上与朝臣说得来朝政要闻,下能入贩夫走卒之间闲扯南北。”

    “我敢说,这样的人不好招,却很有可能……”

    “可能是我们这样的人,最好的出路。”

    那与人闲谈的商人,转回到了他先前的队伍中,留下那两个不太像读书人的年轻人彼此相对。其中年纪更小些的那个,当先一步说出了这句判断。

    他的同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阿福,结论如此是没错,但是……”

    “我已改了名了!”被称为“阿福”的年轻人坦荡答道,“我现在叫徐庶。朝廷重建,昔为贼寇之人,也可因协助陛下安定社稷而封官,我又为何不能诸事翻篇?”

    去年,他因为人报仇的游侠之行,被官府捉拿问罪,不得已之下,他用白色的粉末涂抹在脸上,披散着头发逃亡,结果因形貌打扮过于醒目,还是被官差给捉住了。但好在,如今又不是籍贯造册还要有画像对应的年代,他人是被捉住了,但只谎称是流亡到颍川来的,官差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把他捆在柱子上让人来指认,却并无一人说出来认识他。

    趁着官差不备,他的同伴又出钱出力,把他给救走了,辗转前往荆州避祸。

    经由这一遭,他总算是觉得,光只有蛮力,看起来潇洒肆意,真到了遇事的时候,也只能逞一时之气,还有可能连累亲朋,不如从文求学,或许还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在荆州的私塾旁听了几月后,改名后的徐庶就和同行的石韬一并,打算往洛阳来碰碰运气。毕竟,那洛阳虽曾遭遇大火,但用于匡正天下经文规范的熹平石经,可还在洛阳呢。就算学不会,先去临摹一份拓本在手,也有了一份研学的资本!

    谁知道,他们刚来洛阳,就遇到了这样的一个好消息。

    太学重建,最重要的是,这个降低了收人标准的文史门类,好像正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徐庶越想越觉得可行。他确实转道学文不久,但他这个人聪明,学了数月所得,就不逊色于旁人的数年,虽称不上是出口成章,也能说起些文章典故了,更不必说,只是用简单的文字来记载些什么。

    说不定,正好能通过朝廷的考核呢?

    至于身份问题,反而是应该被排在后面的东西。

    陛下不仅重用昔日的黄巾军,对外拿出的,也是唯才是举之说,难道还不能给他徐庶以一片容身之所,待得学成之时报效国家吗?

    他咬着牙,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吗?我们刚抵达荆州的时候,我曾让人捎带了一封口信回家,向我母亲告知我的平安,可想想也知道,我犯了这样大的事,不得不改名之后背井离乡,母亲如何能放得下心来?可若是我能就读于太学,在天子脚下谋生,就算暂时还不得相见,她也绝不需再为我.操心劳神了。就为了这个,只要真有这一线希望,我也一定要试上一试!”

    这话一出,石韬原本还想因担心而说出的规劝,顿时说不出来了。

    他也确实劝不住徐庶做好的决定。毕竟,这位少年时期就敢拔剑杀人的游侠,虽然这一年间学了不少文化,也效仿士人穿上了长衫,却在眉眼间仍能看出一份天然的执拗。

    他连忙应道:“好!那我们就去那洛阳太学碰碰运气!”

    徐庶认真地坐在原地,又沉思了一阵,说道:“既要正式求学,我们再各自为自己取一个表字如何?”

    “表字?”

    “对!虽出庶民之家,但也不能真是一无所有吧。这名字,便是我们日后与人相交的门面。”

    当二人次日重新整顿了行囊,踏上北上旅途的时候,已是彼此之间元直、广元地叫上了,一个是徐庶徐元直,一个是石韬石广元。

    年轻人总是有一份朝气蓬勃的模样的,哪怕先前还经历过隐匿逃亡之事,现在也已因入太学的可能,而振奋起了精神。

    哪怕此刻的太学还正在一砖一瓦地重新搭建当中,也丝毫不影响二人的热情。只因当他们踏过洛水,来到太学之前的时候,从聚集在此的士人口中得到的消息,与那商人所说的并无多少不同。

    不仅如此,他们还得知了另外的一个好消息。若是愿意参与到太学的重建当中来,到了傍晚时候,还能和同在此地的士卒一起参加识字的课程。

    徐庶如今的识文断字进度,其实远胜过这些士卒,但架不住他发觉,负责教授这些人的少年,虽然好像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却着实学识渊博,正能让他借机请教。

    比起有些时而聚首在太学前,感慨陛下为何不像董卓启用卢植荀爽一般,把郑玄请到洛阳来的人,徐庶就要务实得多了。

    能掌握住的知识,才是属于他的东西。

    没瞧见陛下让人题字送来此地的门头牌匾吗,上面写着的,是“经世致用”四个字。

    不过这些人连带着徐庶在内都不知道的是,他们的这位陛下听着司马懿转达的“建议”,也露出了几分郁闷,捂着额头答道:“是我不想请郑康成前来吗?”

    是这事难办啊。

    与卢植、蔡邕、荀爽等人同为大儒名家的郑玄,在古文经学和易学上的造诣,还要在前面几位之上,哪怕是党锢之祸期间,也在家乡闭门写作、教授学生。不说郑玄本人,他的那些门徒,对于朝廷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官员储备财富。

    但郑玄此刻,虽没像是卢、荀等人一般,被董卓裹挟着带到长安去,却也没在离洛阳太近的位置,而是在遥远的青州。

    从去年稀里糊涂地当上皇帝,到现在重回洛阳,刘秉几乎没得过一日的歇息,一直在整顿洛阳和其周边各州的秩序,同时提防着董卓有所动作,哪有空管到冀州以东的青州去?

    就连冀州,也是因刘表对韩馥的“速战速决”,才从名义上归属于他的。那青州,是真分不出多余的心力来。

    有人会说,既然他是皇帝,为何不修书一封,送到青州,延请郑玄入朝呢?

    可要知道,就在三年之前,因先帝的授意,朝廷的三公分别向郑玄发出过一份邀请,都以失败告终,刘秉自认,自己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让关起门来钻研风水易理、经学典籍的大家出门来洛。

    这位郑玄先生,如今也已是六十四岁的高龄了,以古代的平均年龄看,绝对能称得上是长寿,那谁又能保证,把他从青州接到洛阳,谁知道在半路会不会出什么事?

    最重要的是,青州现在,还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刘秉看着手中这份由张燕送来的奏报,只觉头更疼了!

    倒不是因为奏报之上的字。

    张燕时隔数月才送回这封信,似乎也颇有一番“非复河内张燕”的想法,比起不告而别后向陛下请罪的那封,这次的信上,不仅空白和打叉少了许多,在言辞达意上也比之前进步了许多。

    而是因为这信上的内容。

    正好司马懿来向他汇报重建太学的进度,刘秉就把这封信递到了他的面前,“来看看,现在该当如何处理?”

    司马懿接过了信来,就见张燕在信中写道。他和杜长等人来到冀青交界之地,很快就见到了驻扎在此地的管亥,也在随后见到了驻扎在青州的张饶。

    这两人都有不少黄巾士卒随从,对于张燕的突兀到访虽有疑惑和警惕,但对他的重视远不如想象中的重要。杜长从中说和,讲起在司隶的所见所闻,也让管亥等人将信将疑,怀疑杜长并非有感而发,而是拿了朝廷的好处,来收服他们。

    若是换成一年前,张燕这会儿听到这种质疑的话,早就急脾气爆发,转头喊上人来和管亥打架了。但现在他自知自己辞行突然,不干出一番成果就回来,必定要给陛下惹来麻烦,还得换一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于是他和管亥打赌,且看看邻近的冀州在因陛下下诏、改换了州牧之后,到底能否局面焕然,百姓安居。

    可那刘表又不是个神仙,没个三五月在,哪有什么焕然一新的说法,必须等上一等,才能看到换了冀州牧后的效果。

    但谁知道,这一等,就等出了问题来。

    青州有个郡,叫做北海国,北海国的国相叫做孔融。这人年轻的时候就因让梨而出名,还因党锢之祸中窝藏名士,名声更为响亮。到了成年后被朝廷征辟,还一度做过虎贲中郎将这样的要职,不过在董卓入京后,和袁绍的情况有些相似,被安排到了北海国这偏远之地。

    孔融的实力算不得强,虽是当过北军中侯、虎贲中郎将,也并不擅长军事,所以当袁绍起兵赶赴兖州、与曹操会合的时候,孔融并没有动。

    他在做什么呢?他在北海建学校、举贤才、表儒术,以及,和流窜在附近的黄巾军为敌,集结百姓重设城邑。

    当然,战绩是没有战绩的,还被张饶打败了一次,闷头回去继续修学校了。

    因大儒郑玄也在北海,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孔融的座上贵宾,正是文化氛围熏陶全境啊……

    然后就出问题了。

    出了个大问题!

    以孔融的性子,先前败给张饶,并不会让他气馁,反而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是来到北海不久,做出的准备还不足够,迟早又有一战。

    偏偏此时,张饶和管亥还因张燕的劝说,暂时偃旗息鼓,又为了压住黄巾免生动乱,张燕掉头前往冀州,向刘表借粮去了。

    这孔融又哪知张燕他们的赌约,一看此情景,还以为张饶虽然胜过了他,其实也没讨得什么好处,这不就暴露了色厉内荏的本质了吗?

    张燕人还在冀州呢,就收到了这见鬼的坏消息。

    孔融举兵征讨管亥张饶,反而被管亥大怒之下,围困在了城中。

    郑玄的长子郑益恩,在孔融到任之后就被举为孝廉,此刻眼见孔融有难,怎可袖手旁观,直接带人来援,若不是杜长反应机灵,瞧出了他的身份有异,他险些就要死在乱军之中。

    总之,先前的和平顿时变成了泡影。

    张燕和刘表,从某种意义上,可能正在因同病相怜而抱头痛哭。

    天下蠢人,何其之多!

    【作者有话说】

    张燕:哇哇大哭,我是要给陛下报喜的啊,你……

    刘表:哈哈哈哈原来不止我一个被人坑啊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一更)

    ◎如朕亲临◎

    自诩聪明的蠢人,更是天大的祸害。

    ……

    “好一个愚蠢的孔融!”

    司马懿还正在往下看呢,就听到了陛下盛怒之下的一句拍案大骂。

    他抬头,就见陛下年轻的脸上阴云密布,一向让人觉得和善包容的眉眼间,也蛰伏着喷薄欲出的怒火。

    他此前没在陛下的面前,竟不知陛下此刻的怒火,和先前袁绍谋逆劫走荥阳王的时候相比,到底孰轻孰重。

    但好像,只比惊闻董卓放火焚烧洛阳城的时候,稍弱一筹而已。

    真的只差一筹。

    可这也真不能怪陛下表现过激。

    按照张燕所说,原本他都已暂时说动了管亥等人,等着看冀州重新归于陛下治理后的变化,或许就能在刘表治理冀州有成后,兵不血刃地收服冀青二州黄巾,收复这以万为计的乱党。

    偏偏孔融突然发兵讨伐,打破了原本平静的局面。只怕管亥都要以为,是张燕与孔融密谋,一个稳住他,一个偷袭他了!

    此刻乱起,朝廷又要多花费多少时间,多少人力来平息此事?

    那一众黄巾又还能否顺利归降?

    “前有韩馥,后有孔融,这些人自诩名士,世人追捧,可朕怎么就看不到他们为朝廷为百姓做出多少贡献,只见他们做出这样的蠢事!”

    “名士名士!别人夸得多了,他是不是真觉得自己幼年让梨,少时藏人,就能成一方豪俊,只要胸怀大志,就必定能成,以为他举兵耀武,就必定有万人随行,一呼百应?”

    “甚至韩馥都比孔融多几分本事,起码他知道,该不动兵的时候就不动兵,也总好过……”

    “陛下息怒!”司马懿连忙上前两步,“孔文举……不,孔融此人,张将军信末,冀州牧已有定论,便是朝廷即刻出兵讨伐,也是师出有名。陛下不必为了这样的人大动肝火。”

    “若这只是孔融被困,我也不必这么生气了。”

    刘秉在身侧捏紧了拳头,勉力压制着心中的勃然怒火。

    司马懿不提到刘表的补充两句也就算了,这一提,更是让人对孔融的行径叹为观止。

    刘表在信中为张燕补充了两句,说观孔融早年所为,他被管亥围困后可能支撑不了多久。

    此人崇尚清谈,于是往来甚秘的人中,不乏轻佻者,那么由他选出的官员,可能也大多是这样的人。他虽对学识渊博的大儒多有敬重,但其实极少向长者请教国事,想来在北海朱虚县的城防上也是如此。陛下当速做决断。

    翻译过来就是,孔融他能说但不能做,守不住城的,陛下要救还是要如何,都该早一些给出个答案。

    刘表是冀州牧又不是青州牧,就算和张燕此刻深有同感,也必然不会在对孔融的评价上夸大其词,这应当是一句客观的点评。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坐在北海国国相,等同于是一郡太守的位置上,而在此事发生前,居然没人觉得其中有问题,不曾向已日渐稳定的朝廷提出异议,认为应该更换孔融的位置,这才是最让刘秉觉得生气的地方。

    也又一次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了他,皇帝不好当,一个原本趋于崩溃的朝代的皇帝更不好做!

    他已有了汉室君主的正统之名,却依然无法阻止,有些已日趋根深蒂固的陋习,依然在发挥着它的作用,那些本因随同腐朽朝代一并埋葬的人,还得到了喘息之机。

    山河日下,不是夺回洛阳,平定凉州荆州就够了的。

    “朕气的是,从董卓乱政到如今,朕借黑山军扶持重回洛阳,还不足以让人知道,评判官员,该先看他是一位名士,还是一个真正的好官。是原本能日趋稳固的信任,只需要有些人轻轻动手就能推倒。是荆州喜讯传来,我们本可以休养生息到秋日,就能向关中进军,征讨董卓,却被这北海一事又牵绊住了手脚!”

    “青州百姓何辜,要受孔融与管亥相争之苦?关中百姓何辜,要仍为董卓所辖,不知明日死生。天下百姓又何辜!”

    孔融!好一个谦逊让梨的北海孔融!

    司马懿抬眼就见,陛下的脸色愈冷,在那张本就更有帝王威严的脸上,现在还多了一抹肃杀之气。

    他连忙答道:“这孔融本就是在董卓废立之后接下的朝廷委任,陛下不必将其过错看得太重,朝廷即刻出兵讨伐,既可解了北海之围,又可令管亥等人知晓,朝廷并不与孔融同流合污。”

    “你是说,与青州黄巾合兵一处,攻破北海诸县?”刘秉眼神一凛,忽然在考虑,是不是还应该再给司马懿增加一些道德课程。

    “正是。”

    “但朕以为不妥!”

    司马懿一愣。

    刘秉沉声开口:“黑山军虽是黄巾出身,但已接受了先帝的招安,从名义上来说是官兵,又有救驾护持之功,乃是朕的元从功臣,可青州黄巾呢?他们盘桓于青冀之间,其中固然有因生计而被迫从贼之人,却也不乏有流寇匪徒聚众于黄巾之中,以抢掠烧杀为生。一旦一州之中的粮草匮乏,便转战他处,依靠地利,游走于冀青徐兖四州之间。朝廷与之贸然合兵,往后要如何整顿军纪,如何镇压各州匪患?”

    今时今日,已与刚刚在河内起兵时不同了。

    朝廷的秩序、礼仪、法度,都在逐一恢复,怎能再以草莽的方式处理争端?

    青州黄巾从选择了观望开始,也意味着他们是一支没那么容易安分的军队。

    他们还不是自己人!

    “再说孔融,他与韩馥的情况又有不同。朝廷派遣刘景升出使冀州,意外发现了韩馥的谋逆之举,将其包围拿下,迫使其畏罪自尽,是说得通的。那么既有韩馥之事,是否早该查验天下诸州有无谋逆之人?北海与冀州相距不远,此前为何不查?”

    “若是今日定韩馥为谋逆,明日称孔融非我之臣,后日,是不是就该交州益州幽州人人自危了?朕未能及时撤去孔融官职,是朕的错,认就认了,不能与韩馥之事一概而论!”

    不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简单粗暴的。

    到了需要讨伐的时候,才说他是另一个朝廷的臣子,对自己来说是叛逆,那么,其他正在观望之中,本可以在剿灭董卓后顺理成章收回的地方,会怎么想?

    司马懿聪明,未必想不到这一点,但他说出的是一条对当下来说最省力的路,而不是在刘秉看来,真正用于重塑秩序的大路。

    “仲达,再想一想,再给朕一个答案。”

    刘秉的指尖一下一下地轻叩着桌案,心中的烦躁溢于言表。

    但这一下又一下,好像也是叩击在司马懿的心口,让他心头一震后,极力从另外一条路往回拐,试图思量出另一个方向的前路。

    “臣……可否这样认为?陛下需要让人知道,北海从来都是您承认的治下,孔融也是您的臣子,但他是一个不合格的臣子,您认为没有尽早革除孔融的官职,是您的过错,而不是他在青州谋逆、未及察觉。甚至,最好能借此,打消一部分旁观之人的疑虑。张将军与孔融之间,就管亥之事其实少了一份沟通,但罪不在张将军,而在无诏擅自出兵的孔融。至于围困青州的黄巾,既要用,也不能轻易将其招安收归,否则迟早变生肘腋。”

    “是。”

    “那臣以为,该当即刻下令,派使者持天子剑为信物,调幽州公孙瓒,前去坐镇青州!”

    司马懿振振有词,依照着陛下给出的底线,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也是一个,刘秉还真没在第一时间想到的答案。

    “公孙瓒?”

    “正是!”司马懿解释道,“普天之天,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以陛下所言,这公孙瓒虽于幽州领将军位,但并未入朝支援陛下,不是因他欲认关中朝廷为主,而是因边地有乌桓动乱,边军不可擅动!但此刻冀州正值更换州牧后的重建之时,分不出多少兵力支援青州,就算能分出来,也难以对管亥的黄巾军形成压制,那就不得不调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来援!”

    “这位持天子剑为信物的使臣,需居中主持,在解北海之围后,历数孔融之过,尊奉圣意,将其革职查办,也需让公孙瓒知道,他能得此出兵机会,不是因为朝廷只能依靠于他,而是要给他,甚至是给更多像他这样的人一个台阶走下来!让他们知道,陛下宽厚仁善,却不是放任自流、无为而治的君王。”

    公孙瓒,就是最好的出兵人选。

    司马懿说到这里,又忽然叩首道:“请陛下恕罪,这个出使的重任,臣不敢,也不能争。”

    他这一跪,刚刚还有些严肃的气氛,顿时消弭了几分。

    刘秉忍不住笑道:“仲达啊,你这是在怕什么?”

    “怕臣去劝公孙将军,他以为朝廷在用另一种方式拿他开玩笑。”司马懿低着头,郁闷地答道。

    他又不是没听刘备说过,他那位同门师兄,样貌长得好,本事高,自有几分心高气傲,这样的人,若是知道刘备比他晚起步,现在却已坐稳了荆州牧的位置,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想法。

    再看朝廷让他出兵平乱,却派来一个小孩……他估计更要多想了。

    当下既不宜横生枝节,就不该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所以这建议是他提的不错,事情却不能由他来办。

    司马懿不恨自己效力于陛下麾下太早,只恨自己出生得晚,竟要将这份大功拱手让人。

    偏巧此时司马朗还从陛下这里接了不少管理洛阳农耕的活计,无暇脱身,那就连肥水不流外人田也做不到了!

    刘秉拍案而笑:“噗……公孙瓒他……”

    哎,确实保不准会这么想。

    一想到这稍有些滑稽的场面,刘秉先前因孔融而生的怒火,也终于在眼前的人才兴旺中回落了不少。“那以你看来,由谁走这一趟最为合适呢?”

    司马懿没有思考多久,就给出了答案:“此人需沉稳有威仪,长于智谋,能与黄巾、边军往来交涉,我想,陛下已有想法了。”

    是啊,这样的人,在刘秉的治下原本就没几个。

    有些,还暂时动不了,比如正在主持修编律法的沮授。

    “去吧,让荀公达来见朕。”

    司马懿的指向够明确了,刘秉又怎会想不通这个答案。

    算起来,此刻能当一方智囊的人里,除了自认年少的司马懿,也就数荀攸有空抽身了。

    又不知道是不是因先前河东河内大疫的缘故,他让人转达麾下诸谋臣,身体不够健壮的不能同行,近来荀攸还从军中学了几套操练健体之法。这么一来,这先往幽州,再去青州的旅途奔波,对他来说也不算是件难事了。

    这件棘手的难事,就由荀攸去做吧。

    听得陛下转达了张燕的奏报,以及先前他与司马懿的商谈,荀攸若有所思:“这幽州一行,倒是还有另一事可做。先前我与陛下说,您为帝王,需令宗室,都安于做个宗室,以如今的局势看,荥阳王唯您马首是瞻,虽脾性胆怯,也没在逆贼袁绍面前丢了皇室体面,冀州牧荆州牧为宗室之后,都各有建树,也该去看看,那位刘幽州是怎么想的了。”

    “至于这说服公孙瓒威服黄巾,解北海百姓之困,臣必定替陛下办成!”

    刘秉微微抬起了嘴角:“公达,你这句话足以让我知道,你不会令人失望的。”

    因为他说的,是解北海百姓之困,而不是解北海之困!

    “荀卿听令!”

    刘秉面色一正,抬手,举起了手边的佩剑,与在司马懿向荀攸通传消息时写完的圣旨。

    “着你即刻赶赴幽州,调白马突骑赶赴青州,平乱贼匪党,除无为官吏,凡出此剑,如朕亲临,公孙瓒、张燕等诸将,都需听你调派!”

    荀攸抬手接剑,心中顿时情绪激荡,好在他一向面容敦厚,宛若智迟,此刻也慢了一步,没将那激动全写在脸上,只定定回道:“臣——谨遵圣谕。”

    这把佩剑,算起来还是出征洛阳之前,和那些士卒回炉重铸的兵器一起打造的,远不似陛下那身与众不同的龙袍,还有着非同一般的特征,甚至稍显朴素了一些。

    但随着陛下的这道诏令下达,这洛阳的朝廷好像又已向着前方迈出了一步,让他这第一个接到天子剑的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点。

    “陛下……”

    “说起来,”刘秉没给荀攸以表达感动的机会,他讲完了公事,就已闲谈道,“公达,若是朕没记错的话,早前,颍川荀氏为避董卓之乱,大多随着文若迁去了冀州,还有一部分并未回来。你此次前去平乱,还需途经之此,再多带些人回来吧。也算是你未缺席荀氏上下的迁居行动了。”

    荀攸:“……”

    陛下这一句话,就让他又想到了早前没随其余荀氏族人撤离,而是与荀爽一并留在洛阳的情形,以及他为了调查陛下的真假,自己送上门去的笑话。此刻再去回想,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命该如此。

    这再多出来的一项任务,说来也并不难办,只是……

    士族名流之家,对于陛下的唯才是举,和保举黄巾为朝中重臣,或多或少还有些偏狭之见,故而止步未前。

    可若是让荀攸说的话,陛下的耐心,已然止步于韩馥、袁绍、孔融之事,若觉得来了三两人便足矣,很有可能,会招来天大的麻烦。

    他也该去好好说道说道了。

    “对了,”荀攸刚向陛下告辞,见陛下也已俯首案前,由着他退出此地,忽然又听到了陛下的声音,“让文若来见朕。”

    荀攸没有多言,只把这道传唤的消息告知了荀彧,便准备去收拾上路的行装。他向来低调处事,也不打算把有些差事弄得太过劳师动众。

    可陛下的佩剑这种东西,对于追随陛下起兵的众人来说,难道是什么很难认出的东西吗?

    “荀军师,陛下是否有大事要做?”

    “此次又要派遣哪一路兵马出征?”

    “荀军师……”

    荀攸:“……”

    救命啊,这一路上,各方投来的注目礼,都快把荀攸给淹没了。以至于这位天子亲遣的使者,竟好像是落荒而逃地挣脱出了人群,勉强回到了自己的宅邸当中。

    而在这一片热闹的另一端,得到了荀攸传诏的荀彧,也已站在了刘秉的面前,听得陛下说道:“朕有两件事,希望文若尽快办妥。”

    “一件,是朝堂官员的考核升降制度,务必早日成文,发往诸州。”

    荀彧颔首道:“此事,臣已在着手办理了。”

    “那就说另一件事!”刘秉道,“代朕草拟一份公文,分发至各方官员手中,务必让他们了解其中的意思。中央朝廷与地方官员往来办事,务必留有交涉的证明,彼此之间传达消息,也必须精准、明白!谁再敢卖弄高深,让人猜谜揣度,就给我早日陪袁公路养鸭子去,磨砺磨砺心志!”

    办事留痕,说话明白,谁也不许给他当谜语人!

    别管他刘秉是不是天下最大的谜语人交流受益者,反正现在,他必须杜绝这种可怕的陋习!

    【作者有话说】

    饼饼:我是皇帝,我说了算!

    (掰手指算)晚上还有一更,12点前,尽量这周末结束冀州青州这段,然后就离打董卓天下统一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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