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开完会,先前的合作方忽然在恒古府加了场饭局,由于是紧密关联的厂商长辈,傅砚清没推脱便赴约了。
到那陪同两位老夫妻吃饭,满打满算就一个半小时,也没太耽误时间,但刚巧碰上家里那位混不吝惹是生非。碍于有外人在,傅砚清压着气送行,转头就把人叫到包间关上门训。
“大哥。”傅驰英眼观鼻鼻观心,毕恭毕敬地喊,迎上男人漆黑的双眼,他讪笑两声,解释道:“正经谈生意,没违法乱纪,我本来是想拒绝,谁知道他们……”
傅砚清叩下茶杯,力度不算重,但瓷碗透过桌布的声响很沉闷。
傅驰英心里一跳,当即作保证:“下次绝不会让他们带那群人进来了。”
傅砚清冷冷看他,嗓音清淡:“有一就有二,明确拒绝,划清界限,别做擦边的事。你还年轻,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小心阴沟里翻船。”
“我知道。”傅驰英垂首。
防止话落地,也怕接着训话,他想也没想,自然而然地转换话题:“您今天来这儿就和林叔吃饭,没带表嫂?”
“嗯。”傅砚清应了声,疏冷的面庞轮廓似乎柔和了些。
傅驰英小心打探:“在家歇着呢?”
“去姑家了。”
傅驰英“哦”一声,脑子转的很快:“是去做头发吧,她姑姑手艺不错。”
傅砚清凝着他,眸色极深:“你很清楚?”
傅驰英莫名觉得他的眼神带了考究,没太在意:“网上刷到过她姑姑的自媒体号,我一个妹妹也去那里做过。效果的确好,都办上年卡了。”
傅砚清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下:“是么。”
傅驰英见他面色和缓,心里松口气。他明白,表嫂在大哥这里的地位非同寻常,不论聊做错事或聊闲常,只要将她搬出来谈,总能换大哥好脸色,简直屡试不爽。
那个女人他见得不多,也就逢年过节打过照面。漂亮是真漂亮,性格呢,说好听是单纯娇憨,说难听点就是蠢笨无知,没学历没文化,谈吐也庸俗。
她个头很矮,身材比例倒不错,皮肤白,偏丰腴,腿匀称,但站在大哥身边跟个小人国出来的一样,怎么看都不匹配。
全家一致认为,傅砚清会找个
门当户对的端庄名媛联姻,毕竟他从小便遵受着父母辈的教诲,按部就班做表率典范。从读军校再到退队,从任职风泰总裁再到外派分部,他从未有过怨言,一直勤恳服从,奉公克己。
这种行为作风相当正派古板的男人,自由恋爱都稀奇,何况娶一个百无一用唯有皮囊好看的女人。
傅砚清敢娶,傅家还敢认,除非是救过大哥一命。
——不过,事实还真是这样,离奇之中又带了点合理。一时之间,傅驰英都不知这俩人到底是谁命好。
傅砚清没多待,简单问了他一些事便准备打道回府。
临走前,傅驰英想到件事,还没琢磨好便脱口而出:“对了,有件关于表嫂的事我想和您说。”
傅砚清系上身前的西服纽扣,偏过头睇他。
他的目光如镰刀,总带着锋芒,常人相视不了几秒便会丢盔卸甲。傅驰英还算习惯,却也不由放缓语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先前我朋友在酒庄见过她,听说因为输牌订了不少好酒……”
“是这样。”傅砚清慢条斯理地打断,温醇的声腔透着不经意的淡漠:“她是我妻子,是你表嫂。她的事情,我比谁都清楚,你不必外说。”
“明白吗?”
傅驰英微怔。
知道傅砚清会偏袒,但没想到会到这份上。
说完,傅砚清没再与他多谈,出了饭店坐上门口停泊的车。
副驾驶的助理是刚从另一辆车转圜回来的,见到上司,出声提醒:“傅董,专人改良过的女士表和包装放到您右手侧的座位上了。”
傅砚清嗯了下,低眉拆开,确认是和手机系统相连便原封不动放回玫红的礼袋中。
顺带的,他又检查了开门锁的监控时间,很凑巧,他的妻子前脚刚到家。将那微小型的针孔摄像头画面不断放大、放大再放大,能看见乔宝蓓染着一头金发的模样,即使与朋友圈相比会模糊许多。
从恒古府到家需要二十分钟,傅砚清按了按领带结,头回觉得车程太久-
二楼书房一边燃着葡萄香薰一边开空气循环,抛去泡澡和无意义刷视频磨时间的功夫,乔宝蓓已经晾着李逢玉的消息好一阵了。
她不知自己为何这般如临大敌,不过是约定时间见面取件,可她确实不知该怎么回应。
李逢玉给的信息太明确了,明确到她不知如何拒绝且拿不准要什么时候去找他。特意抽空去,会不会不好呢?
另一道声音告诉乔宝蓓,别发傻了,只是和老同学见面拿挂件顺便吃饭叙旧,能有什么不好的,难不成她还得为傅砚清守贞洁规矩到这种地步?简直封建到无理取闹。
她是嫁给他,又不是成了他的所有物,正常与异性来往而已,何必要遵循他的意见,就像上次同学聚会一样,她瞒着偷偷去,他也完全不知情,不会深究。
捋清思路,乔宝蓓茅塞顿开,不过在回复李逢玉的措词上,仍然带了一丝丝紧张踌躇。以前她和异性交往可是张口就来,哪会儿这么忸怩?都是傅砚清严厉的规训让她这么不安。
偶尔白天被吓到时,深夜,她甚至能梦见傅砚清如猎犬窥伺猎物般的眼神。
乔宝蓓撇撇嘴,姑且当做自己吓自己,没太放心上,低头专心措词,然后点击发送——
消息刚发出去的一瞬,她听到书房外同步的轻叩声,和门锁翻动的声音。
来得太突然,她神经倏然紧绷,攥着手机望去。
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身形高挑伟岸的男人,她的丈夫。
四目在半空交汇,乔宝蓓心有余悸的同时,心脏重重漏了一拍,唰的一下当即从沙发上站起。
像刚做错事一般,腿都是软的。
以傅砚清的视角来看,他的妻子即便染了绸缎般的金发,那张脸在灯光的照映下,似乎也仍是分外娇楚,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他在原地顿了顿,缓步向她走来,目光从她头顶一寸寸向下打量,还未定格在攥着手机的手上,乔宝蓓便双手背后,让它离开他的视线。
傅砚清来不及深究,面前的娇小女人便磕磕巴巴地出声:“你、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气短胸闷,话音是飘忽的。
傅砚清只得先解释:“和璘荣的伯父伯母吃饭,中途遇了些事,耽搁了。”
末了,如炬的目光重新凝在她脸上:“发色很好看。”
突然的夸奖并不能让乔宝蓓放松筋骨,尤其傅砚清再度向她靠近。
葡萄香薰闻久了已失效,被冷冽的沉香侵袭替代。傅砚清抬手细捻她胸前的碎发,忽而牵起一截,俯身颔首,抵在鼻端唇边。
就像在嗅闻她新的气息,并记住它。
他离得很近,以乔宝蓓的视角来看,像是埋在她胸里。
诡异且绮丽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她的心口如触电般燃起火绳,燥热一下子蔓延脖颈、面颊,冲向额顶。
……太近了。
乔宝蓓不由退后,连带傅砚清指间的发丝也抽离走。
他手边的玫红一晃而过,乔宝蓓没仔细看,不迭发问:“你手上那个、是什么?”
傅砚清直回身,开阔的胸膛塞满她视野,依稀可见马甲衬衣下磅礴的胸膛肌群。
不过他递来了那玫红的礼袋:“新的手表,试试看。”
乔宝蓓低头短促地哦了两声,由于手里还攥着手机,没敢接。
傅砚清垂首:“坐。”
她听话,乖乖坐下了,顺便把手机塞在无口袋的裙后,她屁股底下。
卸下烫手芋头,乔宝蓓的心弦稍微一松。
紧接着,傅砚清坐到她身侧,让她亲自把礼盒拆开,然后牵过她的腕骨,将那只经过改良的蚝式日志重新佩戴好。
表盘还是那个表盘,碎钻还是那圈碎钻,不知怎的,乔宝蓓却觉得分量沉了许多。她抬高手臂到双眼平视线前,微妙地认为,这只表的厚度好像增加了。
“是又装了什么新东西吗?”乔宝蓓歪头。
傅砚清本不愿多言,但听她敏锐地发问,心底不由生出诡谲的欣慰,富满深意地隐晦道:“不错,是好用的新东西。”
乔宝蓓本想问是什么,屁股底下的手机却忽然震动了两下。
以身传感,这动静想忽视都难。
乔宝蓓被震得差点没跳起来。
傅砚清看眼她的裙摆:“手机在响?”
“嗯……”乔宝蓓支支吾吾,想将它关静音,却又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拿出来。
情急之下,她转移话题:“对了,这次我们去桐兴岛,好不好?”
“你的家乡?”
意外的,傅砚清竟知晓这个地方是她家乡。
乔宝蓓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和他透露过这一点,但她无暇顾及,忙问:“对,你愿意去吗?”
“怎么会不愿。”傅砚清垂眉,笑了下,坚硬的面庞变得柔和:“我确实没和你去过,趁这次机会陪你过去,刚好。”
莫名其妙就把行程拍板下来,乔宝蓓有些懊悔,辗转洗手间拍了下额头。
手机又震动,她拾起来看,发现是一条垃圾消息推送,没管,点开了微信。
李逢玉:【嗯,好,具体哪一天有空?】
李逢玉:【上次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打招呼,我也猜到你没认出我。很高兴你答应了我约见面的事,还以为你会不方便。】
只是看这短短两条消息,乔宝蓓的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说话的模样。
她坐在马桶上,思来想去,才回复他:【这两天我会去旅游,可能不太方便,等我回来约个时间,可以吗?】
她打算等李逢玉的消息再出去,但下一秒,左侧就冒出一个白色气泡。
李逢玉:【嗯,不急,等你回来我们再约。】
明明没聊什么,乔宝蓓却觉得这些聊天记录不能外示。
开启免打扰容易错过消息,设置密码虽然牺牲秒开屏幕的便携感,但现在的扫脸功能好像蛮好用的。
乔宝蓓对电子产品的功能使用一向不是很懂,捣鼓好久才把密码锁和人脸识别搞好。
因为以前没有这种习惯,怕密码不好记又怕容易被人解锁,她设的是傅砚清的生日。
紧接着,她试了下扫脸功能。还不错,只要脸上没有遮挡物,一样可以秒开屏幕。
做完这些,乔宝蓓感觉自己发现了新大陆,心中安定了不少。虽然平时手机不离身,傅砚清又注重边界感,不会平白无故看她的手机,但她好像也的确该设个密码。
洗漱护肤回卧室,她乖乖地躺在床上,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开始酝酿睡意。
半个钟头后,呼吸逐渐趋于平缓,进入浅度睡眠。
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床边忽然站着一个人,正垂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凝瞩不转。
半晌,这个身量宽厚挺拔的男人忽而俯下身,鼻唇以不到半厘米的距离,从她的额顶游走到唇边。
悬浮着,没舍得落下一吻,却又迷恋的,不可自拔的,用这种极近的距离尽可能呼吸她所呼出的气息。
手机屏幕亮起,散发的光难以忽视。
傅砚清睁开双眼,思绪拨乱反正,恢复平时的冷静。
他离远了床榻上的人,见她没有苏醒的痕迹,心中宽慰,正要把手机反扣,却不慎误触密码页面。
六位数密码,十个输入键,有些许陌生。
如果他没记错,乔宝蓓的手机以前是没有设过密码。
第15章 小兔苹果她才是为他赦过宥罪的主人。……
屏幕光在昏暗的卧房尤为刺眼。
傅砚清掌着手机,静默地看着密码锁很久,如一尊岿然不动的石像。
床上的人似乎被提示音的声响打扰到了,又翻过身寻了个舒适的睡姿,臂弯贴着真丝被,光洁的后背暴露在外。
傅砚清俯身替她掖好被子,并未把手机放回床头柜,而是拿着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随意窥探妻子的隐私的确有损道德,但早在多年前,傅砚清就已经将其舍弃。达成一些目的总是需要牺牲道义,否则他又怎能迎娶到她。
不是没发觉控制欲的变本加厉,不是不清楚这么做的恶劣所在,是他自我放任,是他疑心病太重,但傅砚清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三年的婚姻,他有642天在大洋彼岸,极远的距离下,他见不到她,总需要从一些旁门左道聊以慰藉。
最初他也曾自我唾弃过,花费大量金财向教会供奉赎罪,但这并未令他的情况得以缓解。
甚至他认为,与其将这些钱捐赠给教会,倒不如给他的妻子,毕竟她才是为他赦过宥罪的主人。
傅砚清几乎想也没想便往密码锁上输入了一串乔宝蓓的生日,但很可惜的是,并未解锁成功。
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以往没有给手机上锁的习惯的人,通常会使用最简单易记的数字,如果不是生日,那又会是什么?名字缩写,电话前六位、后六位?
傅砚清卡着次数的限制,尝试着又输入了两串,但毫无意外都没有成功。
床上的人又翻转了过来,似乎处于将醒未醒的状态,依稀能听见呓语。
傅砚清看了眼她的状态,没有继续试密码,将手机放归原位,俯身以掌覆着她的额头,在手背上轻轻一吻-
很快就到旅游的日子。
乔宝蓓最终还是败下阵,选择动身去桐兴岛。
桐兴岛位于泠州南部,虽偏远,但因为旅游业发达,交通路线还算通畅。不过即便如此,以普通人的交通方式,抵达目的地还是需要乘坐非直达的飞机,然后落地换乘轿车和轮船。
临时起意是申请不到私飞航线,乔宝蓓在轿车上睡得昏沉,在轮船上胃液翻涌,从未如此怀念过那台公务机。
傅砚清已经尽量缩减赶路时间了,并起意为她置办更舒适的交通工具,但乔宝蓓都否决了。
从踏上轮船的那一秒开始,她就只想安安稳稳地坐着,不再折腾分毫——否则她真的,极有可能毫无形象地呕吐。
乔宝蓓故作坚强,并往嘴里塞一口晕车药。
乃至下船的时候,她的双脚都是悬浮于地上的。
傅砚清环抱她的腰,将她牵扶到一辆商务车边,看这牌子和专业的西装革履司机,不难认出是他安排的那辆车。
虽然不清楚他是怎么在这种小破岛搞到手的,但乔宝蓓猛摇头,忍不住抵抗:“我不想坐车。”
傅砚清凝着她:“你能走得动?”
租的楼房在半山腰上,乔宝蓓的确不行。
她皱着一张脸,面如菜色,余光瞥了别处,欲言又止。
傅砚清观她神情,冷静判断:“是想吐,还是有什么话想说。”
避免日照晒得她燥热,傅砚清为她撑了把的,阴翳里,他的目光不是那么柔和。
乔宝蓓咽了口唾液,想趁早瞥开视线,终于忍不住:“可、可不可以坐那种车。”
她目光忽闪,傅砚清顺着她瞄的地方,看见了几辆很朴素的接驳车。
不过会儿,在傅砚清的安排下,乔宝蓓坐上了其中一辆稍微小型的的接驳车。
这辆车没空调,开得慢,但足够透气,乔宝蓓那股反胃感不是很重,可算缓过气了。
傅砚清坐在她身边,替她拧开了一瓶矿泉水,是从那辆商务车的冰箱里拿的,不仅解渴也解热。
乔宝蓓没有拒绝,捧着水就吨吨喝了大半。
喝到缺氧,她还给傅砚清,本意是想让他拧紧,熟料他拿走以后也仰头喝了下去。
她呆滞地看着他滚动的喉结,抿了抿唇上的水渍。
“夫妻来度假哦?感情紧好。”
身后传来一个阿婆的声音,说着一口亲切的乡话。
背井离乡多年,乔丽珍在家总与她讲方言,所以乔宝蓓的乡话系统还不算退化,不仅能听得懂,也能对答如流。
但她不习惯也不好意思在傅砚清面前跟人说乡话,扭过头很拘谨的颔首:“嗯对。”
阿婆昏黄的双眼笑开褶,很自来熟,接连又自说自话与她聊家常。问她从哪来的,来这里要玩多久,年纪多大啦结婚多久啦;也非对她单方面探问,还聊到自己有个很出戏的女儿女婿,在燕北工作……
老一辈的人总是分外社牛健谈,只要坐在一辆车前后座左右侧,少不了唠一段家常。
阿婆一边和她聊着,一边还和两三个同龄层的笑谈,以至于她刻意放低的乡话都被周围人听了去。
“哦哟,原来是老乡!也姓乔的唷。”
“还以为你是外国人,这么漂亮。”
“你们夫妻吃了吗?一会儿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
太过热情,乔宝蓓一个头两个大,招架不住,不由扭头看向傅砚清发出求助信号。
傅砚清唇角轻牵,握着她的手,用妥帖的话一一回绝了他们。
也许是他这张脸肃穆得太权威了,下车到站点,婆婆阿姨并没有像刚才那般热情邀请,纷纷各走各的。
傅砚清按了伞柄自动开伞遮阳,没有松开她的手,牵着她向楼房的方向走去。
他生得人高马大,有意识顾及她,放缓了步子,“刚才他们在和你聊什么?”
因为四面都是乡话,乔宝蓓都快忘记傅砚清是听不懂的本地人了。
她努努嘴,小声说:“也没什么,就是问我从哪来,吃了吗,来这里干嘛。”
停顿一秒,乔宝蓓又道:“还有就是夸我长得好看,我们感情好。”
傅砚清极轻地笑了下,低眉问:“怎么说的?”
“什么怎么说?”乔宝蓓仰头,不太理解。
“这些话用你们家乡话,怎么说?”傅砚清耐下心解释。
乔宝蓓犹豫片刻,简单说了两句。
傅砚清眼底笑意更深,学着她的声腔:“你真的很漂亮。”
他的嗓音低缓磁性,说乡话并不难听,但乔宝蓓只觉得别扭。
她没敢对视他的目光,很快地低下头望脚尖,此地无银三百两起来:“其实我会的也不多,很多都忘记了。你知道吧?泠州山很
多的,隔座山乡话都不一样,我听了好半天才听懂阿婆阿姨的话,而且我很早就和丽珍搬到黎城了,好久没说家乡话了。”
她真怕傅砚清心血来潮,要和她学家乡话,她现在的人设可是从小在大城市长大的时髦女士!才不想七拐八拐又把普通话讲烂。
傅砚清并非听不出乔宝蓓的潜台词,他握紧手,又笑了下,路上没再多问。
乔宝蓓用余光能瞄到他脸上诡异的微笑,心底都快吓死了,这个男人现在怎么动不动就笑眯眯的?又没有温知禾她老公那张和蔼可亲的皮囊!是笑她说的方言可笑吗?有什么好笑的嘛。
乔宝蓓心里郁闷,却又不好发作,只能鼓鼓腮,祈祷快到楼房。
桐兴岛这段时间是旺季,酒店不好订,民宿不好挑,最后还是依靠乔丽珍的人脉租下了一整栋楼房。价格很实惠,地理位置也不错,朝南的方向刚好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说是海景房也不为过。
走了大概五六分钟,他们就到楼房门口了。
这是一座相当古朴的老式红砖楼,前庭藤蔓横生,杂草茂密,一副很久无人打理的模样,与旁边几栋他们路过的小洋楼完全不在同个画风。
乔宝蓓站在围墙前,认真比对乔丽珍提供的住址,从街道再到楼号,确认没有搞错,看眼楼房,简直两眼一抹黑。
难怪丽珍死活不给她看实拍图!
“是这里没错?”傅砚清看她面容苍白,不由问道。
乔宝蓓站定脚跟,缓了几秒才闷闷地应了一声:“是……”
傅砚清颔首,牵着她准备往里走,但乔宝蓓的双脚像被钉在石板路上一样,根本不舍挪动分毫。
他偏头又看眼她。
“你真的想住这里吗?”乔宝蓓犹豫,一副为他担心的模样:“这里对你来说会不会太简陋了呀。”
“不会。”傅砚清握了握她的手,低眉淡道,“这里地方宽敞,位置也适宜,说不定只是看起来简陋,其实金玉在内。”
什么金玉能在这里……谁没事会在这里藏宝啊?
乔宝蓓听他这么说,不由犯嘀咕。
没能拗过他,乔宝蓓便随傅砚清身侧,亦步亦趋地走进红砖房。
她像小猫在雪地里走路,傅砚清的步子落到哪儿她便踩哪儿,绝不让自己的黑色坡跟方头鞋碰到什么奇怪的虫蚁杂草。
傅砚清取了那把钥匙,代劳开门,并把遮阳伞收起,暂且搁置墙边。
这里的陈设很老旧,空气里还弥漫着南方老楼房独有的腐朽味道,不过胜在干净,明眼一看便可看出是提前被人打扫过的。由于格局坐北朝南,也不算太潮湿,将窗户都打开通风,让阳光照进来,日暖风和,的确是宜居的。
乔宝蓓在一楼逛了一圈,没发现什么虫子,心里松口气,然后直奔二楼看卧室。
卧室门和楼下一样,还贴着一二年的春联,有撕裂的痕迹,不过因为粘得太久,勉强只被撕下一角。
她拧门入室,在老式原木梳妆台前用手理了理头发,然后转身走到床边。
看清那张小花被单印的是HelloKitty,她愣了下,实在难以想象傅砚清躺在这张床上的样子。
“阿秀爸妈住了新房,很久没回去打理过老宅,她托人帮你们打扫过,放的日用品都是新的……你们已经到了?”
乔宝蓓站在二楼阳台,接听了乔丽珍拨来的电话。
听清前因后果,她嗯了声,仍有迟疑:“那个HelloKitty的床单也是阿秀阿姨准备的呀?”
阿秀是乔丽珍以前做理发学徒的同事,后来转行做医美,还在泠州省会定居了。小的时候乔宝蓓见过她,是一个不论精气神还是性格,都与丽珍旗鼓相当的女人。
乔丽珍微愣,旋即笑得很大声:“哦对对对,你以前不是喜欢HelloKitty吗?她可能还把你当成小姑娘了,买的被单也是这个花色的。”
“喂……我都多大了,而且还结婚了好不好。”乔宝蓓小声嘀咕,“阿秀阿姨也真是的。”
“好了,人家愿意把房子租给你你就知足吧。她嫌房子老,都怕你们住不惯,我也是软磨硬泡很久才求下来的。”
“你还邀起功啦,这个房子……”纵使经常和丽珍斗嘴,乔宝蓓也说不出损别人祖宅的话,“算了,帮我跟阿秀阿姨好好道谢。”
“这还用你说。”
挂断电话,乔宝蓓双手攀着护栏,踮起脚尖向上呼吸新鲜空气。
她仰着头眯了眯眼,一低头,却见自己的左臂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一只虫子,吓得她当场叫出声。
傅砚清还在楼下收拾厨房,听到这声尖叫,立即放下手里的抹布走向二楼。
乔宝蓓已经离远了阳台,站在推拉门旁,不断搓着起鸡皮疙瘩的手臂,都搓红了。
傅砚清大步流星走来,将她揽在怀里,低头看着手臂问道:“怎么了?”
乔宝蓓惊魂未定:“刚刚有虫子爬到我手上……”
“嗯,没事,一会儿我会拿杀虫剂消杀一下,你先别挠手,不然容易挠破。”傅砚清握着她的手制止了行为,沉着地说明方法。
乔宝蓓仰头看他那张庄严的脸,手停下了,不敢挠,虽然怵他,却也不得不承认,有他在是能让人安心的。
她被傅砚清牵引到一楼,用新拆开的肥皂洗手,然后安置被在沙发上坐着。
傅砚清趁这会儿功夫,已经把厨房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其实这里已经算干净的了,可能只是没有达到他洁癖的标准。
看他忙里忙外的模样,乔宝蓓恍惚间想起从前还在租房的日子,那时傅砚清也是像这样,替她整理这整理那,把厨房打扫干净,把坏的电灯胆换掉。
后来她怎么也想不到,傅砚清竟是黎城知名集团的继承人,毕竟他干这种体力活,总是任劳任怨,分外娴熟。
不过想想也是,他以前是军人,肯定能比普通公子哥能吃苦耐劳些。
傅砚清从厨房出来时,还给她削了一盘苹果,是那种带皮的小兔苹果。
虽然这没什么技术含量,但乔宝蓓在心里还是小小地“wow”了一声,拿牙签叉一只送嘴里,欢欢喜喜地轻晃小腿。
傅砚清看眼她,唇角微不可查地掀起,去门口取了送来的跑腿外卖,上楼前说道:“我去做消杀,你先别上来。”
乔宝蓓点点头,“那你注意安全。”
只是随口一说,傅砚清却答:“嗯,会的。”
他刚上楼没多久,玄关便传来敲门声。
乔宝蓓小口小口地啃苹果,没舍得起身,引颈探了探玄关。
本以为是幻听,但那里又响了两下。
傅砚清还没下楼,乔宝蓓只好把牙签放下,过去把门拉开:“谁啊。”
一开门,只见一个拎着仙草冻和购物袋的男人站在面前。
他个子不算矮,有一米八,穿着一身黑,染着一头红发,肤色很白,两边的耳廓打眼一看打了得有五六个耳钉,唇上也有,看起来像是玩摇滚的视觉系,不过年纪蛮小,可能约莫在二十岁左右。
四目相视,这个少年平静的面容明显有一瞬怔忪。
乔宝蓓不明所以:“走错门了吗?”
少年下颌线绷得很紧,没搭腔。
紧接着,一个身形胖胖的女人推开围墙门,看见她,小跑了过来,几乎是两眼放光:“乔宝蓓?”
乔宝蓓看向她,欲言又止:“请问你是……”
胖女人伸手直接握住她,笑容很甜:“我是乔朵啊,你不记得了吗?以前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乔宝蓓看着她,怎么也想不出是谁,只能懵懵懂懂地点头,假装恍然大悟地哦两声,其实心里万分震撼,她和这个人怎么还
有这一层关系?
乔朵笑眯眯,又道:“听阿秀说你今天来,怕你这里什么也没有,所以我就给你带了些锅碗瓢盆。都是新的,我家里捏的,别客气,以前你姑经常照顾我。”
她向她展示了一些,打眼一看,的确全是厨具,花的彩的,和她的打扮一样童趣。
她穿着大码美式复古撞色衬衣搭配浅蓝背带裙,短短的高马尾上还扎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看面容能看出四十多岁的年纪,但乔宝蓓怎么也想不到,旁边这个少年是她的儿子。
“这是我儿子,乔星盛,叫姐姐!”
乔星盛没吭声,漆黑的双眸凝定在她身上一秒,俯身把手边两件东西放下,语气很淡:“东西我送到了,我要回去了。”
乔朵没让,勾住他的臂弯强行把他定住:“哎你这人真不懂礼貌,来都来了哪有当着人家面走的!”
乔星盛态度依旧冷:“那你还要我干什么?”
乔朵:“不干嘛啊,你不得给人家留好印象。”
他们对话是用方言,但乔宝蓓每个字都听懂了。她有点尴尬,不过选择为乔朵铺台阶:“我刚泡好茶,你们进来喝杯茶坐坐吧……怎么样。”
乔朵闻言,对她点头笑笑:“好,不打扰吧?”
乔宝蓓也笑,比较腼腆:“不打扰。”
得到回应,乔朵转而又皱眉瞪乔星盛:“听到没有,跟我进去坐坐和人家好好问好。”
乔星盛的不耐烦几乎冲顶,被乔朵生拉硬拽进屋,身上好似萦绕一层浑厚的死气。
虽然把人坑了一把,但乔宝蓓却觉得很有趣,完全没有负罪感。小孩子都这样吧?被父母硬拉着社交,总会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厨房里什么都没有,有也只有傅砚清刚买的蔬菜水果,乔宝蓓拿了两个一次性纸杯给他们倒茶水,说是请他们坐坐喝茶,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
大概是楼下的动静过大,傅砚清也下楼了。
乔朵本来还很乐呵呵地和乔宝蓓闲谈,瞥见傅砚清,话音有很明显的滞空。
乔宝蓓知道可能是把人吓到了,当即把男人迎过来,温温柔柔地介绍:“老公,这位是我小姑的朋友,那个是她儿子。”
乔宝蓓是很少喊老公的,大多时候是在床上。她喊这个总是很好听,千娇百媚的,时常让他攒不住想往她腹腔里塞满。
正儿八经的公众场所想这些,难免显得下流,但傅砚清已经习以为常。
他向二人问好,一派从容周正,待客之道做得比乔宝蓓熟稔。不过由于长相偏肃,又是外来人,乔朵明显更偏向和乔宝蓓搭话。
乔宝蓓也想和乔朵说说话,不是很愿意跟傅砚清单独待着,于是又问:“老公,你要做饭了吗?”
楼上的消杀工作已经做完,这会儿快十二点一刻,确实该做中饭了。
傅砚清看眼腕表:“嗯,现在就做。”
为达目的,乔宝蓓连使唤的话都敢说:“那你多做点吧,朵姐和星盛也留下来吃。”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乔朵很客套地和她推拉。
不过推拉来推拉去,乔宝蓓还是把人留下了。
连带乔星盛。
乔朵是闲不住的,说什么都要帮着干活。
乔宝蓓没拦,并且也假模假式地端了一篮子菜坐在沙发上摘,即使她很久没干过活,连这是什么菜都不知道。
不过乔朵干活利索,是很务实的妇女,会一边和她谈话一边教她做事,还小声夸她干得好:“对,就是这样,说起来,你家是你老公做饭?”
“有阿姨做饭。”乔宝蓓答,瞄一眼厨房里的背影,又补充:“不过只有我们的时候的确是他做。”
“真好,我老公在家一天天什么都不做,只会当甩手掌柜,钱没挣几个,还好意思喊累!”乔朵说起这个,就以过来人的身份喋喋不休。
乔宝蓓不觉聒噪,倒听爱听她讲,尤其当乔朵夸她的时候。
客厅只有她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傅砚清在内厨忙活,偶尔会出来回应几句;乔星盛虽然脸很臭,不肯说话,但也没闲着,一看就是被乔朵训得很好的儿子。
乔朵把手里的活干完,突然说要回家把晒的虾干带来。
盛情难却,乔宝蓓没拒绝掉。
人走后,她怕乔星盛不自在,端起大姐姐的架势,一屁股坐到他身边,贴心地问:“星盛,你有什么忌口吗?可以和我老公说。”
乔宝蓓穿了条淡紫的法式裙,衣料剪裁服帖,不仅衬得肤色白,也让丰腴的身材显形,俯身前倾时尽泄盈盈。
乔星盛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眼一斜,就看见乔宝蓓胸口上的一颗痣。
他的大脑还没消化这突然的画面,只听厨房“砰”地一声。
这声音巨响,把乔宝蓓都吓一跳。
她仰头去看,却见傅砚清在用菜刀剁排骨,力气很大,蜜色小臂上的青色脉络绷得很紧,如外露的树根一样惹眼。
第16章 度秒如年“没事,不用动。”……
乔朵拿虾干回来就差不多开饭了。
她带的虾干很多,笼统三包,还不包括鱿鱼干、柿饼,热情大方到乔宝蓓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饭桌上的气氛远比最开始热络,乔朵的话题不再只围绕她,也同傅砚清攀谈一二,聊的都是些家长里短,比如问他们什么时候要孩子,想要几个。
一生保守的中国人,总能在饭桌上面不改色地谈这事。乔宝蓓插不进嘴,埋头吃着可乐鸡翅,只听傅砚清说:“她还年轻。”
是啊,她当然还年轻,他就不一样了,也不知道现在精1子活性有没有以前好了。
乔宝蓓在心里默想,没出声。
傅砚清也是张口就来。
乔朵问他们做的什么工作,傅砚清就说是做小本买卖的个体户,她没挺住,直接喷饭咳嗽。
“现在做生意可不容易。”乔朵推己及人,感慨道。
傅砚清嗯了声,看她咳嗽不止,拿了杯水,又抽出一张纸亲手去擦她的唇。
有外人在,乔宝蓓根本不好意思被他这么对待,红着脸接纸巾:“我去洗一下……”
这个人怎么都不看场合的!
她知耻,立马离席,还能听见乔朵的笑声:“真恩爱。”
去盥洗台清洗,乔宝蓓想起从前,傅砚清也是这么和她装穷装朴素,她还深信不疑好一阵。
她真傻,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人这么能扯谎?看起来周正廉洁的一个人,其实心眼也没好到哪里去。
乔宝蓓愤愤地想,因为吃太饱想消食,也因为尴尬不愿回去,干脆绕过餐厅走到庭院。
刚出来,她就闻到一股烟味,顺着飘扬的烟望去,少年低头熟稔地吞云吐雾,指间有明灭的猩红,黑短袖下的小臂能看见很长的纹身。
学生时代,乔宝蓓最怕这种扮相的男生了,因为十二中是当地的好学校,老师经常拿职校的坏学生举例,说他们会打架斗殴,甚至乱搞男女关系弄出人命。
乔宝蓓以前很单纯,出校门看见明显是社会扮相的人,就会绕道跑,不过现在不怎么怕了,毕竟自己好歹是个大人。
那时她也切身接触过看起来很坏的男生,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男人,其实对方不瞎搞男女关系,挺纯情的,就是穷了点,脑子笨了点。
明明考上了还不错的体校,偏偏还想和她待在同一个城市,上一所普通高校。
她一个小姑娘,哪儿能受得起这种“偏爱”?她虽然没考上大学,却也知道读个好大学的重要性,都怕男生家长举着菜刀找她兴师问罪,她可担不起。
乔宝蓓半哄半骗才把男生哄去燕北的体校,等人一走,她就立马把他的Q.Q删掉。
只是上过一次床的关系,还想和她天长地久起来了,幼稚的男生就是没劲,脑子有坑。
不过看起来坏的穷人,哪有看起来斯文的有钱人凶恶?
许是她的出现让人扫兴,乔星盛扔了燃半截的烟,在地上踩灭。
乔宝蓓回过神:“不抽了吗?”
乔星盛反问:“你不嫌臭?”
乔宝蓓笑了笑:“我没站风口,没怎么闻到的。”
乔星盛不置可否:“还以为你要劝我不抽烟。”
“我应该没有这么大的魅力。”她说着,等味道散去,便向他走近。
乔星盛不再搭腔,刚刚还看着她,等她一来,目光就偏离,眺向前方葱郁的灌木。
乔宝蓓本来想和他聊聊天,了解一下乔朵和他的喜好,好让她临走前备一份合心意的赠礼,但乔星盛始终没怎么说话,跟锯嘴葫芦似的。
她不再热脸贴冷芘股,头一歪,却见后侧方的阴翳处,立着一道黑魆魆的高大身影。
匆匆打眼,她被吓一跳,以为自己无故撞鬼了,但仔细瞧,那人分明是傅砚清。
他没事站在乌漆嘛黑的角落做什么?-
天色渐暗,乔朵和星盛都回去了,他们家住在下坡,两三分钟就能到。临走前,乔朵还邀她改天到家里的小铺捏陶瓷玩玩。
乔宝蓓有点感兴趣,随口答应了,但具体哪天去就不得而知了。
这会儿还不到酷暑的时候,泠州的天气也远比黎城燥热。从户外回屋,乔宝蓓的后背沁了一身汗,急需冲澡降温。
她去二楼厕所开热水,解开身上的衣服挂门钩上,瞥见旁边的蹲坑,暗想自己好久没在这种地方洗澡了,有些怀念家里的浴缸。
洗澡时,乔宝蓓在自己的小臂、大腿、后喓分别都摸到了被蚊子咬的包,痒得很,但又不敢挠,怕留下不好看的印记。
冲掉身上的泡沫,乔宝蓓关了水门裹上浴巾,正要开吹风机吹头发,啪嗒一声,浴室的灯骤然灭了。
眼前一片昏暗,又是对着镜子,乔宝蓓心底的恐惧顿时升腾,下意识要喊“傅砚清”。
但她还没开口,就听见门外男人低沉的嗓音:“跳闸了,开下门。”
乔宝蓓想都没想,当即摸着黑去拧门把。
门一敞开,她便软趴趴地扑进男人怀里,惊魂未定:“吓死我了……”
她身上还有湿漉漉的水汽,单薄的浴巾包裹不住温软,一个劲往人身上蹭。
傅砚清垂首按肩,稍作安抚:“我带你去卧室,你在那儿等着。”
乔宝蓓耸动鼻头,很闷地应了一声。
卧室亮着一盏手电筒,还有手机作陪,乔宝蓓不算害怕。但过了几分钟,头顶的大灯仍没亮起,乔宝蓓不由觉得慌张,给傅砚清发消息,问他好了没。
她很怕黑,尤其是村镇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如果没有人陪她,她连厕所都不敢去。
傅砚清没发消息,不过下一秒,乔宝蓓就看见他推开卧室的门。
乔宝蓓心底的巨石落下了,但想着灯没亮,难免自责忧心:“电是被我搞坏了吗?”
“不是。”傅砚清将一旁的睡衣捎来,披到她肩上,语气轻缓,“这附近都断电了,大概还得过个十分钟才能好,你先穿上衣服,把头发包好,别感冒了。”
乔宝蓓哦了一声,把手机放下,低头看自己的浴巾,伸手要解,可又觉得当着傅砚清的面穿衣服很害臊。
他们是夫妻,当面脱衣服穿衣服也没什么,但乔宝蓓就是迈不过心里这道坎,毕竟她很少主动这么做。
傅砚清似是看出她的疑虑,起身道:“我先出去。”
乔宝蓓见他要走,当即拽住他的衣角,慌忙开口:“别!”
傅砚清停步,侧目睇她。
乔宝蓓软声嗫嚅,脸很烫:“你别走,我害怕……而且我身上有蚊子包,你能不能帮我涂下药?”
这要求不过分,他总会答应的。
傅砚清果真“嗯”了一声,去桌前翻找所需的药物。
他们带的行李不多,大包小包加起来拢共也就五箱,她四箱,他一箱。他轻装简行惯了,但那箱行李跟百宝袋似的,总能在关键时刻拿出很有用的东西。
不一会儿,傅砚清便攥着一只药膏向她走来,以掌轻拍她的肩,淡声说:“脱了,站好。”
粗粝的掌有股热力,揾得她肩头烫,乔宝蓓如梦初醒,讷讷点头,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涂药是得脱掉衣服,可他这话说得也太霸道了,为什么她还必须得站好啊?
乔宝蓓心里别扭,倒也没胆问,忸怩感全体现在脱浴巾的份上。
她缓慢地直起腿窝,站在他跟前,个子本身就矮,一低头还不到他胸口。松开前扣,浴巾半掩不掩地落到喓边,不敢再低,便用手拧着,而另一只手则以臂弯抱着胸。
她不是身材纤细的那一挂,只是穿衣显瘦。脱了衣服,手臂有很明显的拜拜肉,与浑。圆的胸.挤兑一起,会相应鼓出圆圆的弧度,而小腹自然也不是完全平坦的,穿了松紧带能看出被勒的痕迹。
乔宝蓓偶尔会对镜子欣赏自己的美,偶尔也会看超模暗暗发誓一定要减肥,可她这嘴就是嗜甜,管不住,也迈不开腿。
倒非她身材焦虑,毕竟没人置喙她,也总有一帮姐妹夸,大概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她的体重自从发育以来就从未下过百,看那些纤细的女孩,她总想试试那种高级美。
老天就是待她太厚,让她生了一副心宽体胖的基因。
“蚊子包,在哪儿?”
傅砚清低沉的嗓音从头顶落下,拉回她的思绪。
乔宝蓓抬眼,对上他漆黑的双眸,呼吸滞空一瞬:“就、腿还有手……到处都是。”
“嗯,看见一个了。”傅砚清垂眼,在指腹抹了一些药膏,往她抱胸的小臂上涂。
他的力道不重,但乔宝蓓半悬的手臂不稳,总被迫往里挤兑。低头看,还能看见被挤的波纹。
乔宝蓓的脸顿时红了。
傅砚清仿若无所觉察,接连又在她手臂上涂了俩,那双漆黑深邃的眼如严谨的量尺,每一处都不放过。
“转身。”傅砚清说。
乔宝蓓半点不拖泥带水地转过去,如擂鼓般的心跳稍微松懈了些,但随他冰凉的手指触及喓窝,她没忍住,“啊”地一声跪到床上。
浴巾被膝盖蹭着曳床,乔宝蓓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芘股嗖凉。
想到自己在背对谁,她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对不起,我……”
乔宝蓓下意识道歉,可她还没说完,却听见身后人说:“没事,不用动。”
下瞬,一掌热意覆上,一抹冰凉打转,“刚好,你这里还有。”
乔宝蓓双眼瞳孔顿时睁大,从未预料他会这么做,最要命的是,眼前一亮,电突然通了,而傅砚清还在给她抹药。
本来她这样跪着就倍感羞耻,灯亮了,还要不要她好过了?
乔宝蓓心里有个小人在捶胸顿足,可她不好表现出来,不然显得她跟什么似的。
傅砚清给她抹药的这几分钟时间,每一帧每一秒都好似被无限拉长,难熬得她度秒如年,心力交瘁。
随着一声“好了”,本以为结束了,熟料傅砚清等她回身,往胸前一扫,又言:“松手。”
“这里我自己可以……”
傅砚清笑了下,伸出那只手,眼底蕴着不明的情绪:“我手上刚涂好。”
乔宝蓓能看见他指腹那莹白的药膏,心中天人交战没一秒,豁出去了,将手臂松开。
落针可闻的空气里,她好似听见一声微不可查的叹声。以为是傅砚清,但望向眼前的男人,他疏朗冷峻的面庞仍不作任何表情,垂眉仔细地替她擦药,活脱像个青灯古佛。
他涂的位置正好是她发黑的小圆疤,乔宝蓓想说这里没被蚊子叮,但见他认真,又上手涂了,便没出声,乖乖低头认怂。
不知怎的,她总感觉今天的傅砚清怪怪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强势。
涂了这点还不算完,傅砚清让她转身,又详细地检查一遍,临了,还用毛巾擦拭她腿心,替她把衣服纽扣系上,拿吹风机吹干头发。
他做这种事太细致了,细致到远比
做那事还让她脸红。
乔宝蓓心有余悸,脸烫烫的,热得要命,躺在由傅砚清撑好的蚊帐包里,还在回味刚才的事。
她本来不想起身的,但由于太热了,没忍住去够床头柜的空调遥控器把温度降低,然后又顺理成章捧起手机玩。
待在这种富有年代感的小屋子,让她不可避免地想起小时候和乔丽珍生活的日子,其实那时不算苦,记事起,乔丽珍就很有赚钱能力,每次带她搬家,都是往越来越繁华、越来越漂亮的房子住。
她是个漂亮女人,身边不乏有追求者,感情也是一段接一段,有阵长时间的空档期,听说是遇到家暴男了。
“那个贱男,还拿烟头烫你!”乔丽珍恶狠狠的话还在耳畔回荡。
据说那是她三四岁的事了,难怪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乔丽珍说她这人傻,被烫了胸口眼泪都不掉一下,还流着口水说想吃棒棒糖。
大人的话都不能全信,尤其是丽珍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她才没那么好被忽悠,真信她说的那么傻。今天傅砚清给她抹药时,明明不痒,她都觉得难受。
乔宝蓓刷着朋友圈,看见乔朵刚发的瓷碗展示视频,不由关心:【朵姐,刚刚村里断电,你们那里怎么样了?】
乔朵明显也在玩朋友圈,回的很快:【没断啊,你那里断电了?】
乔宝蓓微怔,不容她细琢磨,耳边便传来门锁翻动的声音。
她下意识把手机关放到枕下,如同高中住宿生,平躺下来枕着手臂假寐。
傅砚清从门外进来,目光似乎在她身上遥瞻过,让她暴露空气里的肌肤热了一度。
他默不作声地关了大灯,乔宝蓓条件反射般,垂死病中惊坐起:“你留一盏……”
没说完,傅砚清便已经亮了一盏圆滚滚的小夜灯,是从家里带来的。
他侧目看向她,一手掀起蚊帐,一手解开浴袍带,目光沉沉,“还没睡?”
乔宝蓓后知后觉,语气飘忽:“……刚要睡着。”
傅砚清上床,她自觉向里挪窝,结果一不小心碰到枕头下的手机,让屏幕光亮起。
光源自下向上打亮男人的面庞,令本就冷峻的五官显得更阴晦,乔宝蓓瞧着他黑漆漆的双眼,胆儿都快吓破了,一个字接一个字从喉咙里蹦出,磕磕绊绊不成连句:“我、我就是刚刚看眼时间,等你,就……”
傅砚清拾起手机,熄屏放到一边,面容平静,没什么情绪波澜:“嗯,现在睡。”
仿佛被发号施令般,乔宝蓓当即躺得很板正,眼睛也闭上了。
床上只有一张被子,傅砚清理所应当与她盖的是同一张。想到这点,乔宝蓓玩心不死,假意翻身换睡姿,实则虚眯起眼看他躺HelloKitty被子的模样。
但光线太暗,她只能瞥清男人疏朗的轮廓剪影。
初来乍到的第一晚,乔宝蓓认床也亢奋,想和平日一样早睡是不太可能的。她想念家里的高支棉床单,想念一只蚊虫也飞不进来的卧房,想念自由随性的独居生活。
这里的床稍微翻下.身,动动腿,就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声响;这里的冷气开到十六度也不够冰,还有一股难闻的、闷闷的味道;最重要的是,这张床太小了,傅砚清那么大一个人躺在她身边,存在感太强了。
乔宝蓓甚至连叹息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如果躺在她身边的是丽珍或者其他朋友,她还能自由自在地玩着手机聊闲天,期待并构想明天的行程。
躺了不知多久,乔宝蓓意识仍清醒。其实睡不着事小,想上厕所才是最不妙的大事,她刚好睡前喝了不少橙汁……这会儿已经开始憋不住了。
乔宝蓓心里鼓两下气,慢慢从被褥里起身,打算轻手轻脚绕过傅砚清,毕竟蚊帐包只有一个出口。
跪膝到他脚边,乔宝蓓看准了,本以为能顺利跨过,谁料她蹲姿一个不稳,膝盖直直撞上一个鼓包。
她来不及吃痛,啪嗒一声,眼前视野骤亮,床头传来傅砚清低沉的声音:“干什么去?”
乔宝蓓定在原地,头都不太敢抬,声如蚊讷:“我想上厕所……”
她不确定被吵醒的这位,是否会有好脾气。要知道她以前可从来没有这么狼狈地起夜过,与他同床共枕的每一夜,几乎都能一觉睡到天亮。
傅砚清看她如鹌鹑般跪坐在角落,叹一息,放缓语气:“现在去。”
乔宝蓓像个乖宝宝一样,麻溜地下床穿鞋去开门。
门一拉,她看到漆黑一片的厅堂,头回觉得厕所是那么遥远。
她是真的怕黑,以前都不敢一个人住老楼房,每次早早放学都是去发廊写作业等丽珍下班。
可她现在是成年人了,她怎么好意思讲?
乔宝蓓扭头想去找手机或手电,一转身,却见傅砚清站在距离不到一臂的跟前。
四目在半空交汇,她的腰顿时软塌,倚着门才站稳。
傅砚清垂首看她,嗓音很淡:“我陪你去。”
谢天谢地,这回她竟有些感谢他的强.横。
傅砚清没拿手电,牵着她,径直向卧室外的厕所走去,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他在门外候着,乔宝蓓关门时安心不少,转身牵起裙摆蹲下。
水声从一开始的淅沥,慢慢变得潺快,到最后由抽水声结束。傅砚清听着,能想象到。
乔宝蓓洗干净手,从厕所里出来,浑身都舒畅不少。
傅砚清低眉看她:“睡得着么?”
乔宝蓓想说不太能,但又改口:“可能一会儿就睡着了。”
傅砚清眼底蕴着深意,像检视:“水喝了多少?”
乔宝蓓咕哝:“好多。”
“是挺多。”傅砚清颔首,目光定在她脸上,语气轻缓,“憋了也挺久。”
他的话听着很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乔宝蓓又说不上来。
回到卧房,乔宝蓓安分酝酿睡意,没再起夜,她头回觉少,隔天五点半就醒了。
傅砚清比她还早些,人已经在厨房忙活做早餐,隔着楼板,乔宝蓓能听见食油滋啦滋啦的声音,应该是在煎鸡蛋。
他是个自律克己的男人,想按时吃三餐,当然是得他做饭。乔宝蓓从不对此感动,丽珍就是这么教她的。女人一旦结婚,要么找一个甘愿做饭的男人,要么找一个请得起家政的男人,当她开始下厨做家务时,婚姻里的男人就会默然这是她该做的事,完全是倒大霉做奴隶的开始。
看眼他定的闹钟,还有十几分钟,乔宝蓓心安理得地捧着手机在床上玩,头昏昏沉沉的,视线也不太能聚焦。
凑巧五一,朋友圈全是一帮撒欢出去玩的人,有分享阳光小岛,有分享精致法餐,还有晒鸡娃成果,漂亮的小马驹……乔宝蓓什么都没得晒,她自己倒是可以,比如海边穿个比基尼,也勉强能装修朋友圈——
但有傅砚清在,他这老古板能准许吗?
乔宝蓓就不曾在他面前穿过比一字肩衬衣还露肤度高的衣服。
继续刷新朋友圈,乔宝蓓可算看见一条无关游玩的分享,是李逢玉转发的医疗行业资讯。
自从那天加了好友,他们就跟躺列似的,只有点赞之交。乔宝蓓没吝啬这一个赞,并且还在底下评论:【李医生没有放假吗?】
李逢玉应该也忙,没立即回她。
发完消息,乔宝蓓便去洗漱,回来时她有注意到门板上挂的衣服,一套波西米亚风的吊带长裙和针织衫,大概是傅砚清提前帮她整理出来的。
她带的衣服大多成套,内衣裤也一样,不仅为美观,也为省去搭配时间,至少对傅砚清来说,拿套装总比挑单件便利。
其实出门玩,乔宝蓓还是更倾向于自己装扮,不过跟傅砚清在一起,她总得扮乖些。
乔宝蓓正打算换衣,脑海里倏然闪过一个念想。
海边,她要去海边拍照。
里面总能穿一套比基尼吧?
第17章 一言不发她怕被傅砚清看见。……
乔宝蓓带了起码三套风格各异的泳装,艳丽的玫红,清纯的蕾丝,仙气的裙装。
每一件她都在脑海里构想过合
适的穿着场景,但现在她只能挑一身容易掩藏在白色长裙下的淡色泳衣。
换好衣服,对镜确认不会穿帮,乔宝蓓便趿着人字拖啪嗒啪嗒下楼吃饭。
和她料想的一样,傅砚清做了皮蛋瘦肉粥和煎鸡蛋面包。
乔宝蓓咬着面包,忽地提及:“其实这里有很当地很独特的早餐。”
傅砚清看向她,读懂浅层意思:“想吃?”
“你不想吗?明天或者后天我就可以早起帮你买的。”她主动请缨,晃着小腿举例,目光炯炯有神,“比如锅边糊呀海蛎煎呀,都挺好吃的,你应该没吃过吧。”
傅砚清唇角轻掀,虚应一声:“嗯,是。”
乔宝蓓打量他的神情,继续延伸:“那中午和晚上……做BBQ或者出去吃吧,不然你一直做饭好辛苦的。”
“不会。”他否认得很快,“一日三餐要想吃得健康,是得自己下厨。”
意识到话里的歧义,傅砚清思忖着又言:“不过你想出去吃,只要卫生安全有保障也可以。”
“那我们明天在游轮上BBQ吧?还能钓鱼呢。”乔宝蓓眨眼。
她的提议很梦幻,完全是没分清游轮和游艇的区别,也着实不知游轮是不能钓鱼。傅砚清没有当场纠错,意会之后便只是颔首,接纳了她的提议。
但他不得不指出疑虑:“你不晕船?”
乔宝蓓才发现话里的漏洞,放下豆浆抿了抿唇:“小船还好吧,我会提前吃药的,来岛上怎么能不海钓呢。”
“是药三分毒,海边也可以钓。”傅砚清淡声提醒。
乔宝蓓闷声咕哝:“那我要是就想坐船钓鱼呢……”
这话她完全没过脑便说出口了,后知后觉自己的任性,她当即闭上嘴。
傅砚清叠了张纸巾,往她手边擦拭洒出的豆浆,什么也没说,只垂眼道:“那我把船开稳。”
很出乎意料的回答。虽然是口头承诺,但乔宝蓓认为,傅砚清这种人是一定会遵守的。
她心里没由来地浸了一丝蜜意,两手交叠成网撑下巴:“那你开船我认真钓鱼,钓到最大的给你烤。”
傅砚清笑了下,没戳破她这个新手的幻想:“嗯。”
浸满污渍的纸巾被他扔到垃圾桶里,傅砚清漆黑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又一次发现话里的漏洞:“说了这么多明天的计划,那今天呢?”
来了。
乔宝蓓背脊挺直:“今天,今天……”
她心里倒数三秒,将打好的腹稿一口气说出来:“我昨天感觉没睡好,空调的冷气不够,上厕所的时候也发现那种小小的蜘蛛,好像没有收拾干净……所以想问你今天能不能再好好打扫一遍。”
越说后面,乔宝蓓越没有底气,头也耷拉下来,一副垂眉顺眼的模样。
傅砚清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像是在辨别她话里的意思,但很快他便应下了:“我会的。”
“我不会打扫卫生也怕小虫子,我怕给你拖后腿所以希望你主内我主外,你在家里打扫卫生我出去实地考察做好明天的准备。”乔宝蓓再度一口气说完,说到缺氧口干舌燥,下意识拿水杯想饮一口豆浆,但里面已经见底。
傅砚清低眉,拿旁边的榨汁机又给她倒了一杯。
但乔宝蓓嫌烫没喝。
空气静了几息,她的心高悬着,扑通扑通敲打胸腔,不确定傅砚清是否愿意。
“嗯,可以。”
傅砚清忽地开口,语速不紧不慢:“空调年久失修,是该清理干净换个原件,至于你说的虫子,也的确还有。”
乔宝蓓松口气,手从桌上放下,脚尖已经冲外,却还看着他乖顺地请求道:“那我先出去啦?”
傅砚清面色如故,没太大波澜,只是注视着她,微微阖眼颔首。
点个头,鸟笼的锁开了,乔宝蓓像振翅的小雀,当即从椅子上弹起,支着双臂向他倾身,蓦然于他左脸啄了一下。
啵的一声,像瓶塞崩开的声响。温热的触感如蜻蜓点水,不容回顾便很快消散。
傅砚清定定地看向这个突然献吻的女孩,呼吸有意识攫取她身上的果香,他坚硬的面庞像回春化冰般,渐渐有松动的迹象,唇角半牵不牵,如某种细微的抽.动。
很不明显的微表情,乔宝蓓没注意到,并且已经拎着包往外走。
剩菜残羹冷却,侧脸余温无存,傅砚清的视线落到她用过的碗底、调羹、豆浆杯,指骨动了动,不由拿起那杯豆浆,就着她抿过的地方喝完,并且手还去抚吻过的地方,细细回味。
乔宝蓓鲜少主动亲吻他,即使情到至深,也更爱亲吻他宽厚的胸膛,甚至用手帮他的次数远比亲吻还多。
他对此从不苛求,但也无法不去深思,自己的妻子是否是介意他眉尾的疤痕和粗糙的肤质。她的唇总是格外粉嫩柔软,好似碰一下他就能长出难看的唇纹。
乔宝蓓从头到脚都是精细的,即便没有婚后每月百万千万的花销供养,也是清水出芙蓉般的美好,向她索吻无疑如同窃取织女衣服的牛郎。
一个吻让他回味无穷,让他昏头。
他不难看出她别有意图,也隐约能猜出。
可她既要把他甩在家里,单独做些事,只要不越界,他没必要不答允-
从楼房里出来,阳光照在身上,热融融得过分,乔宝蓓本是不耐热的,但此刻却有种自由的清爽感。
她完全没想到傅砚清会松口得这么快,还以为要再拉锯几个回合。
借口在说出口时,乔宝蓓也觉得蹩脚可笑,但短时间内,她实在编不出更合情合理的理由了,不管怎么说,能顺利出行就是好的。
乔宝蓓从不怀疑傅砚清收拾家务、维修家电的能力,哪怕他出身贵胄,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
认识他以来,她那些坏了的家具就从未更换过,总能无痛重修于好,所以一想到自己不仅得了一天自由,回来还能吹冰冰凉凉的、充满清香的空调,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傅砚清确实是个好脾气的,没有外表那般冷漠,她稍微撒个娇就能哄骗得了他……所以即使被发现了又怎样?丽珍说的没错,傅砚清又不会把她吊起来打,她何必要那么怕他,他连作.爱都不舍得下狠手。
一次两次地安全踩线,让乔宝蓓愈发证实这点,心里充盈飘然。
她走在下坡路上,依照地图指引,找到乔朵的店面。是一家相当有味道的店,纯手绘的牌匾,墙面有花花朵朵的涂鸦,不过还不到开业时间,乔宝蓓暂时进不去。
她引颈探头往里瞅,没注意到楼上的人,只听熟悉的女声:“欸,你来了啊!”
乔宝蓓这才直腰仰头眺去,不太好意思:“朵姐。”
“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来来来,你从旁边这个楼梯上来。”乔朵用手指了指,夹手头好晾晒的衣物,自己也顺着阶梯走下来迎她。
一楼有个被藤蔓缠绕的花边拱门,乔宝蓓走过去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不是单纯装饰品。
她跟着乔朵上二楼,右手边是三排摞好的花花草草盆栽,再往前就是晾衣架,割裂但充满生活气息。
“这么早来,我都还没开店呢。”乔朵笑笑,有些手无足措地搓着手,“不过刚好,你要想自己捏小碗也清净……欸,你家老傅没来吗?”她忽然发觉。
乔宝蓓脸不红气不喘:“啊他,他在家修东西,今天不出来。”
“朵姐,去赶海吗?”乔宝蓓提起水桶,里面放了各类赶海工具,是她提前买好的。
乔朵微怔,转而又干笑两声:“我是挺想去的,但我可能没时间。”
像是怕她扫兴,乔朵一拍脑门:“这样吧,我让星盛带你出去玩,正好他放假在家闲着没事干。”
乔宝蓓还没回话,乔朵就高扬着嗓音喊乔星盛。她也不直说是什么事,一个劲地叫唤,直到在房间里打游戏的乔星盛出来到跟前,她才说明清楚要求:
“你一天天别老窝在家里打游戏,
有空也得出去走走,不然身上都长霉斑了!去,带小蓓海边逛逛。”
乔朵对她总是笑眯眯,只有在应对亲生儿子时会摆出强横又野蛮的姿态,这大概是每个长辈的通病,乔宝蓓在丽珍身上也见过。
她和乔星盛不熟,没想过要像昨天一样强迫他,本想开口解围,但乔星盛瞥眼她,什么也没说,回屋穿好运动鞋拿了一串钥匙和头盔就出来了。
“走吧。”乔星盛淡道。
这是答应了?乔宝蓓还有些不在状态中,看眼乔朵,还有身边莫名出现的小豆丁,她欲言又止:“那你……”
“晚点你来店里捏陶瓷,我亲自教你玩,现在没办法,我还有个小孩要带。”乔朵说着,揉了揉扑到身上的男孩的头。
乔星盛已经到楼底下候着,乔宝蓓没再追问,只好跟着下楼。她心不在焉,不知怎么和这个男孩相处,只见他从车库里推出一辆黑红色的摩托,超拉风。
她怔怔地看着,嘴里不由“wow”一声:“你还会骑鬼火呀?”
乔宝蓓以前见过这种,老师和丽珍常说骑这个容易出事故。没结婚之前偶尔在街上逛夜市,乔宝蓓也能听见有人骑鬼火嗖地飞过去,她都要吓死了。
乔星盛攥着头盔的指骨收紧了几分,言简意赅地解释,透着一丝别扭:“那个非法,扰民。我这个是正常的。”
“哦,对不起,我之前不了解这个,也没坐过,说错话了。”乔宝蓓眨眼轻笑,自然而然地道歉,“骑这个兜风感觉会很凉快欸。”
乔星盛的目光扫到她颀长的棉布裙,又言:“你穿这个可能不适合坐。”
乔宝蓓“啊”了一声:“是太长吗?”
“嗯。”乔星盛颔首,刚想说要不换辆车,眼前的女人忽地牵起裙摆,露出一双光洁的腿,于大腿边扎了个大大的蝴蝶结,改为短裙。
他的目光无法偏移地凝睇了几秒,没敢多看,视线向上定格在她脸上,却又被她展颜一笑的模样晃眼。
“这样就可以了吧?我想坐这个车欸,真的很酷。”
乔宝蓓是有努力学过普通话的,但刚回桐兴岛,口音又微妙地拐回去了。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不过分甜腻,还有点清脆感。
乔星盛不知为什么,挺喜欢听她叽叽喳喳讲话的,就连这看似离谱的请求,也鬼使神差答应了。
他把头盔递给她,上了车,乔宝蓓在后面好费劲才坐上,整个人都很自觉地往他身上靠。
后座的人是要牢牢箍着前面人的腰,乔星盛不是头回载人,却也是第一次载这样的陌生女人。他心里像被羽毛挠过,感受身后的柔软,闻见果味芬芳,不由心猿意马,声音低了几分:“坐好了,手抓紧。”
“好。”乔宝蓓收拾好裙摆和包包,听话地抱紧他的腰,“出发吧!”
下坡路没什么人,乔星盛专挑人烟稀少的路径骑车,也有意放缓速度,免得身后人受不了。
晨风习习,送来葱郁的草木花香,暖阳被叶片切碎,偶有光斑在身上飞掠。乔宝蓓惬意地仰下巴眯起眼,享受这片刻清爽。
乔星盛开车很稳当,路途遇人群过马路或车辆经过,都会慢慢停驶下来。他大概是岛上的红人,经常有人和他打招呼,戏谑地笑他怎么载个漂亮妹妹。
每次这种时候,乔宝蓓都能听见他很重的呼吸声。他大概是不善言辞的,只会和别人讲:“别乱讲话。”
乔宝蓓觉得很有意思,在后面偷偷笑,也知道这种事不好澄清,心里想年轻就是好,嘴笨不说话也可爱,哪里像傅砚清,死气沉沉的。
过了一条街就是海边,乔宝蓓鼻子很灵,闻到海风的咸湿味,看那一望无际的沙滩海洋,想捉海味的手已经沁出汗液。
摩托停在路旁,乔宝蓓丝滑下车,摘掉头盔,递还给他。
乔星盛接过,好像没有下车的意思。
乔宝蓓问:“你要回去啦?”
“找地方停车。”他说。
“哦,那我等你。”乔宝蓓莞尔。
乔星盛微顿,应了声,开着车徐徐向前。
等他的片刻,乔宝蓓已经走入沙滩里,展臂拉伸筋骨。
扭头看见他走来,乔宝蓓很大方,把水桶里的小铲子分享过去。
她仍没把裙摆放下,硕大的蝴蝶结在腿边扫荡,纤细但不失肉感的腿交叠着踏过海滩,一弯腰,腿窝撑直,丰盈的腰臀也很清晰。
乔星盛目不暇接,想起她胸口还有一枚黑痣。
他深吸口气,趁乔宝蓓扭身的间隙,再度撇开视线。
为掩心虚,他开口搭腔:“你丈夫……”
很板正的称呼,拗口到他说出来就后悔。
乔宝蓓起身,眼也不眨地看着他,那双眼澄澈清明得像被水洗过。
乔星盛犹如吃到柳絮般,一口气没上来:“他不陪你出来玩?”
初见时他以为她与他同岁,见到丈夫才知是结了婚的。很奇怪,她的丈夫分明陪她来度假了,为什么放她自己到海边,是感情不好?
莫名其妙的想法在脑海里闪过,乔星盛想,他应该是出于八卦心理。
“他有他的事要做咯。”乔宝蓓敷衍道,不是很想在这种时候谈他,尤其她还没找到一个像样的海味。
真是奇怪,赶海视频里的那些人是怎么抓到大螃蟹大龙虾的?她连一个有肉的扇贝都没找到,甚至差点踩到碎玻璃上。疯啦,怎么有人乱扔垃圾?
乔宝蓓蹙眉,拿出自己的千元手帕,包裹好了揣进口袋里。她本想给自己的好味腾位置,结果走着走着,又捡了一堆垃圾,口袋小得根本装不下,只能放水桶里。
弯腰太累人,乔宝蓓直起身子,如老头老太似的垂腰顺胸。对上乔星盛的注目,她又很在意形象地放下手,端起长辈架势假模假式关心:“欸,你也没挖到好货吗?”
乔星盛:“这里天天有人来扫荡,不可能捡到。”
“真的假的?”乔宝蓓睁大眼睛,音量都上去了。
她环顾四周,看潮水上涨,人群也稀稀拉拉地松散上岸,她也只好作罢,拎着哐当哐当的水桶往路边走去,找个看起来干净的地方,不那么讲究地一屁股坐下。
看眼手表,也才赶海不到三个钟头,可她却精疲力竭得像是被擀面杖碾过一样,好累!
乔宝蓓捏着小腿由衷腹诽。她瞄眼站在一旁的少年,拍拍旁边的石阶:“过来歇会儿吧,我们聊聊天咯?”
乔星盛态度冷淡,倒是很乖,跟着坐下了。
他个子高,坐旁边也足比她高半个头。乔宝蓓微微挺直腰板,拿腔拿调:“听说你今年刚满二十哦,上大学了吗?”
乔星盛沉默一秒,嗯了声。
乔宝蓓勤勤恳恳撬葫芦嘴,又问:“在哪个大学,学什么的呀?”
“燕工大,人工智能。”
乔宝蓓眨眼,惊讶:“好厉害,是做那种会动的机器人吗?”
乔星盛看眼她,深吸口气,敷衍:“嗯。”
“是你爸妈要求,还是你自己学的呀?”
“我感兴趣。”
乔宝蓓日有所思地点点头,感慨:“真好呀,我之前去卫校学护理都是被丽珍按着头要求的。”
乔星盛隐约听过这个名字:“你小姑?”
“对啊,她钱都花出去了,我不得不念了。”乔宝蓓咧嘴笑。
“那你爸妈呢?”他没过大脑,顺着问了。
乔宝蓓眺向远处的大海,唇角笑意若有若无:“我爸死了,我妈回家了。”
名门大户注重面子里子,傅家对她施过封口令,她自己也知家丑不可外扬,所以一贯用这套说辞。
乔威死没死她不知道,多年来不闻不问惯了,总之肯定是被傅砚清送进去坐牢了。他手里沾了太多人血,理应遭报应,她对他没感情,得知坐牢,心里也是万分痛快。
她的妈妈在哪里,她不知道。记事起,村里的人都喊她“那个女的”、“狗娘养的”、“大学生”,她只听说过她,但从来没见过她,也从不知晓真实名字。
小的时候她想过她,也怀揣着好奇心问过丽珍。姑姑,我妈妈呢?生我的妈妈在哪里?
她那时太小,叽叽喳喳的,乱七八糟的话也多,但丽珍始终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妈妈回家了,去了好地方。
什么是好地方,小时候她不明白,长大后慢慢懂得,也不再多问了。
但她还是想知道,妈妈来的时候几岁,有没有上过大学?生她的时候会不会很疼,是不是很想家里人?走之前给她取名字了吗?她的宝蓓是她取的,还是丽珍取的?回去之后……过得好不好?
她仍然会记起她,但唯恐她记得。
她想,她长大以后,应当是更像妈妈的,毕竟乔威长得不好看。偶尔她也会对着镜子幻想妈妈的模样,但她知道,其实自己不该怀有好奇心。
乔宝蓓偏过头,看他目不斜视的样子,笑了下,猛地拍掌:“好了,我随便说说的,别随便打听大人的事,很没礼貌的,知道吗?”
乔星盛被拍手声一震,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
乔宝蓓双臂交叠,撑着下巴望海,悠悠叹息:“完蛋,本来想挖点海鲜带给你妈妈,这下估计要空手而归了。”
“她又不缺这些。”乔星盛默默道。
“你怎么知道?”
“这里的人都靠海吃海,我爸就卖水产。”
“那是你家里的,和我给的能一样吗?哦,不对。”乔宝蓓蹙眉,很认真,“我挖到的可能也没多少肉。”
乔星盛不由失笑:“你好像很喜欢我妈。”
乔宝蓓没有正面回答,问得狡黠:“你不爱你妈吗?”
乔星盛没搭腔,双唇抿得很平,显然是被问到难言之处。
任何东亚小孩都说不出温馨话。
乔宝蓓双眼弯弯,毫不掩饰自己的偷笑。
乔星盛瞥眼她,冷冷淡淡地吐了四个字:“矫不矫情。”
“你说是就是咯,矫情又怎样?你们关系好,你肯定也想让妈妈开心吧?”
乔宝蓓依旧笑眯眯,小嘴叭叭个没完:“她今天给人的感觉和昨天好不一样呢,昨天头上还扎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非常喜感可爱,今天又要给你全家人当牛做马,好辛苦的。本来就不能出来玩,如果我不抓点虾呀鱼呀扇贝呀给她带回去,我都觉得很对不起她呢,尤其是你,你不内疚吗?”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竖起食指,对着他在空气里指指点点。
乔星盛看着她纤细如玉骨的手指上上下下走一字,看她价值不菲的蚝式日志,深吸口气,偏过头。
她是他见过的最奇怪的女人。明明都结婚了,二十六七了,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不,也不能这么比喻,应该说,是像常年供养在温房的富贵花,通身有股不被外界恶意浸染的纯净。
她没说假大空的场面话,的确在认真赶海,只不过骂骂咧咧捡了一路的垃圾,恐怕海洋保护协会都能为她颁发一个证书。
但她也确实又说了一些能让人耳朵起茧子的车轱辘话大道理,很烦人。
只不过他心里没那么反感而已。
空气静默一息,乔星盛仍徒留一个冷漠的侧脸,然后冷冷道:“谁不辛苦。”
“对,都很辛苦。”乔宝蓓赞同他说的话,转而又道:“但辛苦却不自由,劳碌却为别人是最要命的。你自己辛苦学知识赚钱,好歹是给自己学,给自己花的吧?”
乔星盛微顿,很闷地应了一声,说不出是认同还是敷衍。
他本以为乔宝蓓会接着絮叨没完没了的教规礼法,但下瞬,她却起身,解开腰边和脖颈上的蝴蝶结,扑簌簌般地落下绵软的群布在他脚边。
乔星盛微愣,仰起头,只见她着明黄的吊带泳衣,腰是腰胸是胸,丰腴的大腿圆滚白皙,逆光下也遮不住。
他呼吸放缓,因阳光太耀眼也虚眯起眼。
乔宝蓓以掌遮蔽额顶的光,扭头对他笑:“星盛,你会拍照吗?可不可以帮我拍两张啊?”
海鲜没挖到一只,她总得来这里拍回本,为了出片,她连自己那个小相机也带来了。
乔星盛上手得笨拙,显然是没碰过这玩意,她教了好一阵才放他自主发挥。虽然艰难,但看他后来拍出来的片子效果还不错,她松口气,觉得没白教这小朋友。
春夏之交的天幕暗淡得慢,下午五六点那阵,海上突然刮来妖风,隐约有下雨趋势,乔宝蓓只能拎着满是沙土的衣裙和满是垃圾的水桶灰溜溜回去了。
可她没办法心甘情愿空手而归,所以不惜花钱,问渔民买一些海鲜装模作样。
太丢人了,她竟然捡了一路的垃圾!
乔宝蓓愤愤地找了个垃圾桶,将那些海洋垃圾倾囊倒箧,临了还在里面翻出一个漏网的电子烟。当时捡到,她还以为是蛏王来着呢。
她自然不忘找码头问租赁钓鱼船的价格,遥想之前她哪儿用做这些?傅砚清分明就有自己的私人游艇,还不止一艘,以她名字命名的都有一二三四五个小宝艇,她都没来得及一一体验。
但乔宝蓓这会儿也怪不了他,她是骗了他才出来玩的,能有什么资格埋怨。
乔星盛又载她回程到乔朵的手工店。
时候不早,乔宝蓓将海鲜都送出去,打算明天或者后天再来捏陶瓷,于是打完招呼便向上坡走。
“我送送你吧。”
临走前,乔星盛忽然开口。
乔宝蓓下意识拒绝:“不用不用,就几步路而已。”
她怕被傅砚清看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有预感傅砚清会生气。
她没那么傻,偷偷溜出去玩回来还坐别的男人的车,用腿走回去他说不定还会心疼。
乔星盛没坚持,乔宝蓓趁着风雨不大,一路小跑回去。
她没带那满是垃圾的水桶,也不忘站在门口整理衣着。准备就绪,她抬手敲门。
一下,两下,三下。
没有人回应,是风太大没听见敲门声吗?
乔宝蓓试着去拧门把,很意外,门竟然没上锁。
她探头推门而入,刚要转身把门扣上,一只布满青筋的手却从门缝里伸出,牢牢地扣紧门沿。
灰蒙的天幕被电光撕裂,一如这外扩的门隙。看清显露的面庞,乔宝蓓胸腔下的心与雷鸣共颤,沉坠得几乎要跳出来。
以她微薄之力本就抵不住男人的磅礴,何况是在受到惊吓的情况下。她的身骨霎时软塌,被肾上腺素支配般,无意识向后退。
但男人同样一步步走进来,并反手将门关上。
砰地一声,振聋发聩,分不清是穿堂风的吸附,还是他的蛮力。
乔宝蓓望着他,本想说点什么,但脑海里一片空白。她直觉傅砚清的目光像漆黑的游蛇,不仅蛇身带倒刺剧毒,还外漫骇人的粘液,浸透她周身,箍着她的脖颈,攫取一切呼吸。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总有着令人生畏的莫测感。
奇怪的是……
他今天本该在家,怎么是从外面进来,还刚好在她进门的下一秒?
第18章 光怪陆离“所以原谅我吧,好不好。”……
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乔宝蓓本能地感到后怕,有种被野兽围猎盯视的感觉。
她退步到墙边,难捱傅砚清的虎视鹰瞵,连吞咽也滞涩:“傅砚清……”
“叫我什么。”
他的嗓音很低沉,没入猎猎作响的风声,有种难言的诡谲感。高挑宽厚的身躯将顶灯遮蔽,向她逼近,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庞,黯然,灰暗,唯有目光是如炬的光,灼得她脸
烫。
乔宝蓓双唇微张,来不及开口,腰侧率先被他以掌扣住,向墙壁伏贴。他的力度并不轻柔,几近要穿透棉布,在肌肤落下滚热的烙印。
肩窝面颊上还有他喷洒下的呼吸,她不敢仰他鼻息,不敢观他神情,便像不堪重负的稻杆,柔弱无力地低眉垂首。
她大脑一片混乱,却也知自己要是不回应,就会一直这么僵持着,于是嗡动唇瓣,怯怯道:“老公……”
她尾音上挑、飘忽,不确定他是否要听这个称呼。
她只知道在床上时,傅砚清会因为这个称呼更卖力。
傅砚清目不偏斜,忘却眨眼,凝着她:“和我说说,你去哪里了。”
空气静止一瞬,乔宝蓓心脏也漏一拍。
她顿时慌张,“去,去海边了,你知道的,我和你说了。”
她仍故作坚定地看向他,但那双眼忽闪得像蝴蝶的振翅。
拙劣得不堪一击。
傅砚清揉着她的腰,忽而轻哂:“玩得开心吗?”
乔宝蓓像触发什么关键词般,睁大眼睛辩驳:“没玩!”
她没底气,焰火很快熄灭:“……我没在玩,不信你问码头的人。”
说辞毫无说服力。傅砚清双眼微眯,细细端详她苍白慌张的模样。
他该怎么告诉他的妻子,他在她身上安装了随时可查的窃听器?
他听她跳动的脉搏,听她气喘吁吁的呼吸,听她和那对母子闲聊,听她和别的异性谈笑风生,说他们之间的秘密,她的故事。
乔宝蓓不是那么安分的女人,她的天性就是贪玩爱寻乐,路过的一只猫一条狗她都能招一把惹一把。而那些阿猫阿狗,也总会被她充满亲和力的笑容吸引。
她在他面前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却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男孩面前笑得那样开心。
昨天那样,还不够?
昨天和他吃过饭,还不够?
昨天他们坐在一起,还不够?
昨天在浴室被黑灯吓到,还不够?
虎口下的腰肢娇嫩柔丽,像易折的垂柳,只要他轻轻一用力,就能让她皱起漂亮的脸蛋,发出让人亢奋的倒吸声。他胸腔下跳动的心为之狂跳,剧烈的速率牵动浑身血液神经,几近要冲破最后一道边防线。
“我给你带了这个……”乔宝蓓轻轻吞咽口水,尝试着开口。
她举起手,向上摊开掌心,凑到他面前,“我的确去海边捡东西玩了,想送你一串贝壳手链。”
她的掌间,掬了一把形状各异的小贝壳小海螺,不算稀有,随处可见到每一处海滩都能捡到。
傅砚清看着她,乔宝蓓的脸上流露出难为情的笑:“本来想做好再给你看的……被你发现啦。”
一桶冰水从头顶浇灌,让他浑身的喧嚣渐渐恢复宁静。
傅砚清牵动唇肌:“给我?”
“嗯……”乔宝蓓被他的注目礼盯得心虚,慢慢收拢手心,乔模乔样道:“我还没有开始做,你现在不能拿走。”
“对不起,我不应该贪玩到现在,还让你在家里做了这么多事……辛苦你了。”她道歉得郑重其事,鼓足勇气望向他。
对着眼前阴恻恻的面容,乔宝蓓心里像下定决心般,抿了抿唇踮起脚尖,于他唇边轻轻浅浅地吻了一下。
她原以为这枚吻会像清晨时那样点到为止,可她腰侧的那只手却攀握得很紧,直直滑向腰骨,向他怀里拥去。
好用力。
乔宝蓓双眼蓦地睁大,仿若被卷入翻涌的巨浪,窒息感扑面而来。
是傅砚清拥她入怀中,低头吻住双唇。臂弯环合的力度像是要揉入骨子里,令她腰脊后折,头颅后仰,无力挣扎,如同桎梏于钢铁般的密网里。
他吻得那样急切,倾轧得她唇齿生疼,又不甘遮断唇外,在放她换气的间隙,转瞬径行直取。
低垂的眉眼,透着猛鸷捕猎原野上弱小生物的锐利目光。
乔宝蓓心里惊颤。
他什么时候……竟会这么强势,这么会吻?
她大概是疯了,在这种情况下,想的还是这种事。
往常克制不再,他吻她的唇,吻她面颊,吻她下颌、脖颈,连手都没那么安分,直托起臀,让她沿墙高悬于地面,比肩他,视野一再太高。
这太毫无征兆了,乔宝蓓不由“啊”地惊呼。短促的单音呓语,又让他以唇封印回去,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狂风骤雨拍响不那么严丝合缝的门窗,雷鸣的轰动也顺着罅隙,在她耳边砰砰作响。她的心脏时快时慢,时落时坠,被激昂的鼓手掌控,擂打出狂放的跳动。
吻到视线涣散,呼吸上气不接下气,傅砚清才慢慢偏离她。
他的面庞轮廓硬朗,本不会轻易染上晴慾,但此刻唇边却与她有着连绵的水线。
好……色。
乔宝蓓抿唇。
傅砚清凝目聚焦她的唇,嗓音低哑:“疼不疼?”
这么一问,乔宝蓓才后知后觉尝到铁锈味。
她微微摇头,不算违心的说:“不疼。”
傅砚清弯腰,将她一点点放下。
站在地板上,那种切实的落地感让她没那么晕乎。
乔宝蓓心里乱乱的,只听耳畔忽然来一句:“抱歉。”
她仰头看他,眼睫忘了眨。
“今天会下暴雨,我想你大概没带伞,所以我出门找你了。”他垂首,一字一字道,像在解释。
他的眼底如同被大雨重新洗刷过,恢复了往常的沉静,透着淡淡的认真。但解释的措词,却有种无法衔接前后逻辑的生硬感,拗口又悖谬。
乔宝蓓好像猜到了,但她不会确认他可能看见的事,即使她心里惊讶,傅砚清竟真的在意。
她的心虚因为刚才的吻荡然无存。
匀缓一回气,乔宝蓓扬起下巴:“我知道,你关心我。”
她牵他的手,指向自己破了的唇角,圆碌碌的双眼澄澈清明:“但是你把我咬破了,所以原谅我吧,好不好。”
她不问原谅什么,是撒谎和别人玩乐,还是没带伞。
她只需一个让他低头的缘由。
胆子很大,比以前面对他时大了不少,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她也会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他毫无保留,无所顾忌吗?
傅砚清心里难以避免地翻涌。他反手牵引过她的手,颔首吻了吻:“我会的。”-
雨势未歇,南方墙体薄,攒不住清凉的风,却留一团潮热。
楼房四面都关门闭户,尤其卧室,乔宝蓓开了冷气,坐在方正的书桌前摆弄积攒的贝壳海螺,眉头紧皱不松,接连唉声叹气。
其实她收集这些,本来是想给自己串个手链的。这下好了,又被傅砚清占去便宜。记得他现在戴的那枚百元项链,也是她阴差阳错稀里糊涂送出去的。
他这个人,就是很会占便宜。她搞不懂,他为什么那么生气?她又没做错什么。
乔宝蓓忍不住用手又碰了碰自己的唇,细微的酸痛提醒她,傅砚清刚才的所作所为和那枚吻,并不是她的幻觉。
老不正经的。
乔宝蓓心里涌出这么一个骂称,感觉挺贴合他的。
明明那方面没有功能障碍,轻而易举就能直立;明明那么会亲,亲得那么凶,还要跟她道歉。
他怎么那么道貌岸然,还装得一本正经?
乔宝蓓发现,自己和他认识四年了,直到结婚后的第三年才识清他的真正面目。
她桌下的腿晃了晃,微微收拢,又用脚尖停住。
无法否认,相较于从前,她还是喜欢他现在的感觉,至少不那么死气沉沉,迂腐死板。
她心底有些乱,简单的穿针引线都做得没那么好,干脆放回匣子里,抱起双膝玩手机。
翻修的空调很凉爽,连外机都洁白如新,仰头想
象他做工的模样,乔宝蓓忍不住笑了下。
她脑海里还闪过他吻她手背时道歉的模样,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垂眉顺眼时,连眉尾的疤痕都变得格外顺眼,像某种虔诚的标志。
她状似在玩手机,视线没聚焦屏幕,信息没入脑,反倒被刚才的片段侵占。
这大概是她头回在想傅砚清。
他现在在做什么?做饭吧,她听到锅铲翻炒的声音了。为此,她原本毫无知觉的胃口,竟配合着收缩,发出干瘪的咕咕声。
乔宝蓓刚要放下手机,屏幕上便弹出一条消息:
【下楼吃饭。】
乔宝蓓没回复,拿着手机穿好鞋就下去。
桌上三菜一汤,是简单的家常菜,色香味俱全。她坐傅砚清面前,拿了他盛好的饭碗低头扒饭。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和往常一样食不言,本身乔宝蓓也没什么想和他聊的。
不过饭后,傅砚清又忽然向她搭话,问她现在手里还有多少钱。
网红小渔村的开销和商业街无异,但也花不了多少,不过是削去十万里的最微不足道的零头。
傅砚清颔首,表示明了,又下一道指令:“花光它。”
放在之前,她这点钱都不够去奢侈品店里拿配货,而他现在竟要她在这里花光?
乔宝蓓欲言又止,觉得傅砚清在为难她,可她又不好说什么,半是为难半是听话地“嗯”了声。
夜里的雨小了些,淅淅沥沥地顺着屋檐管道落下,在不平的泥路汇成洼地。
乔宝蓓喜欢在雨天睡觉,但上天不作美,还是没能让她枕着雨声入眠。
她早早洗过澡上了床,躺在最里面,为避免像昨天那样闹出笑话,晚上都不敢喝太多水。
许是今天过得太累,放下手机,闭上眼,乔宝蓓的额顶就已经涌上一股困倦,浑然没察觉有人近身躺到她身边,直至男人的臂弯没入.裙摆,揩了一手的油。
一连串绵柔的吻,从她面颊蜿蜒到脖颈,熟悉的松木沉香,微微凉的肤质无不透露来者。
可这也没能让她彻底醒觉,乔宝蓓太困乏了,但她又不禁抬起手,挽住男人的脖颈。她喜欢这种心照不宣的亲近,像是飘荡在微漾的海浪里。
“你有没有套……”迷迷糊糊间,她发出耿耿于怀的问话。
傅砚清揉着她,目光渐暗:“可以不用。”
“……才不可以。”乔宝蓓闷声轻哼。
“怎么不可以?”傅砚清在她耳边低语,像魔咒:“我的手和嘴不会社津。”
乔宝蓓的意识清醒了一瞬。但由于太困,太疲倦,她以为在梦里,就没能睁眼,回应这个下.1流的话。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浸泡在今天早上喝过的粥,被这股温湿包裹,又好似是躺在调羹里,任人忝吮。
做了一晚光怪陆离的梦,清早醒来时,乔宝蓓不仅头昏脑涨,手腿腰都酸得不行,这是她赶海回来没及时拉伸肌肉落下的后遗症。
她没有在床上拖延很久,起来洗把脸换衣服下楼。看到桌上由傅砚清买来的海蛎煎锅边糊,她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昨天的诺言。
乔宝蓓沉默着可耻地坐下来用餐。
越是这样,今天越是是没办法歇息,她得和傅砚清去海钓。
其实称不上不情愿。昨天什么海味都没挖到,她挫败得不行,今天必须凭借自身钓到点什么。
他们去的不是昨天那片海域,而是另外一片,码头都不是同一家的,价格都白问了。
乔宝蓓坐在接驳车里,吃着冰冰凉的冰糕,百无聊赖地远眺大海发呆。
不多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她拿起来划开接听,仰头,恰如其分与百米开外的男人相视。
“和这里的人沟通过,下午两点到九点属于我们。”
傅砚清嗓音低沉轻缓,人影轮廓逐渐在面前清明,是他向她一步步走来。
接驳车只能停在路旁,开不到满是沙土的海滩,所以等他走到跟前,乔宝蓓只好从车上下来,与他并肩而行。
“你包场啦?”她抬头问。
“嗯。”
想起是自己在管账,乔宝蓓警惕道:“你花了多少?”
傅砚清笑了下:“不花你的钱。”
乔宝蓓刚要点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那我剩下那笔钱怎么花光呀!”
天哪,她第一次觉得九万块难花。
傅砚清不置可否,同工作人员交接目光。确认无误,手抄进口袋,侧目对她说:“这里潮还没涨,先赶海?”
“算了吧。”乔宝蓓小声嘟囔,“赶海视频都是骗人的,海边根本捡不到什么好东西。”
“也许昨天你只是运气不佳,逛了一片贫瘠的海滩。”傅砚清停步,接过她手里的水桶,目不斜视,“趁现在去试试,我和你一起。”
乔宝蓓觉得他大概是没有赶过海,所以才这么说,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挫败过一次,乔宝蓓早已兴致缺缺,但傅砚清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推卸。
一把漂亮的珠光太阳伞被傅砚清撑开,为她遮蔽阳光,除此之外,他还替她拎着水桶,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
乔宝蓓本来还没太专注,权当是在海边散步。但她走了几步路,突然看到一只搁浅的海星。
欸?
乔宝蓓瞪大双眼,忙揪起一角。
“海星!”
“嗯,运气不错。”傅砚清在旁赞许。
扑通一声,乔宝蓓把海星丢进水桶里。
再走几步路,乔宝蓓蹲下,惊讶地发现一片蛤蜊,忙拿耙子挖呀挖。
挖到底,确认没有漏网之蛤,乔宝蓓一股脑倒进水桶里,声音哐当哐当的,像爆金币。
“好多蛤蜊,啊这里也还有!”
她再次蹲下,沿着海边,像顺藤摸瓜一般,接连又找到爬行的章鱼、潜伏的螃蟹,甚至还有——
“龙虾!”
乔宝蓓惊呼。
傅砚清微顿,心里淌过一丝被渔民敷衍的无奈。
他原以为乔宝蓓会起疑心,但乔宝蓓显然被大龙虾冲昏头脑,一个劲揪着他的衣领跺脚:“傅砚清你快去抓,别让它跑了!啊啊啊快点!”
傅砚清头回听她这么咋呼的尖叫,唇角牵了牵,俯身把龙虾捞进水桶里。
他的妻子虽然在海边长大,但似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常识。
走到礁石旁,他们沿着海边又折返回来,整个水桶都装得满满当当。
乔宝蓓心满意足,坐在亭子底下乘凉歇息,好事的渔民阿姨凑过来,打量了下,佯装惊讶:“哎呀,你这捞到不少啊!”
乔宝蓓最喜欢听别人夸自己了,但她懂得矜持,还恭维对方:“对呀,你们这里海鲜好多,我都惊呆了。”
“哪里,别人顶多捞到一些贝类,哪有你这么多呀,你运气不错哦,是新手吗?”
“算是吧,其实我昨天在东岸那里也赶海过,啥也没捞到。”乔宝蓓唉声叹气,最终总结,“肯定是那片海滩的问题!到处都是垃圾,怎么可能会有小鱼小虾让我捞到?”
“本来我都想来这里捡垃圾啦,谁能想到我还抓到一只超级大的龙虾!”
阿姨你看能不能帮我称一下呀?”乔宝蓓说着就拉起水桶,差点没直起腰,还是傅砚清帮她搭把手稳住的。
渔民阿姨愣了下,转而哈哈大笑:“好好,我帮你称。”
拿去称斤,乔宝蓓要来手机,蹲下对着斤数比耶自拍,炫耀嘚瑟的姿态昭然若揭:“我的运气可能是有点好吧,阿姨你不知道哦,我以前跟朋友刮彩票,十块钱能刮出几千块呢!”
“哎呀,这么厉害,你手气好旺。”
乔宝蓓嘚啵嘚个没完没了,从刮彩票聊到抽奖,从抽奖的数额聊到物件,腔调渐渐从普通话讲成方言。
渔民阿姨惊讶:“你也是桐兴人?”
乔宝蓓解释:“其实也算不上,我以前是从对面一个叫沨山的山沟沟来的,小姑把我带到这里抚养长大的。”
“哎唷,那里确实蛮偏远的,以前好像拐.卖了不少妇女,幸好你小姑把你带来了。”渔民阿姨感慨。
乔宝蓓微顿,笑了笑,没说话。
称
完重量,穿上救生衣,乔宝蓓搭着傅砚清的手,踏上靠岸的小游艇。
船上只有他们二人。乔宝蓓原以为傅砚清至少会带个助手掌舵,谁料他无需外人,真把船开得又稳又好。
白色游艇徐徐驶向海中,咸湿的风也轻轻拂面,波光粼粼的海面美得像随风翻滚的丝质绸缎,偶有飞鸥掠过,以喙挑拨。
乔宝蓓坐过最不晕的船就是大型游轮了,但那里船身太高,只能遥遥眺见岸边鳞次栉比的高楼和百米开外的海平面。想戏水,必须在甲板人工制造的泳池。
在游艇上,自然也不能随意下水游泳,不过她垫脚俯杆,能在一片碧清里依稀看见自己的模样和游鱼。
乔宝蓓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去河里海边游泳,那时没有太多防范意识,家里人也看管得不严。不是没出过事,只是她水性好,把那个人救起来了。
得亏水不算湍急,她俩也命大,否则真出事,她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到海边钓鱼了。
但对她而言,海钓倒是头一遭。
乔宝蓓放下杆子,专注给鱼钩上饵,确认没问题,打算挥杆向海,却又有些左支右绌,忍不住回头看掌舵的男人。
骄阳当空,他白衬下的蜜色肤质,让健硕的臂膀更有醇熟质感,风浪拂过额顶的发丝,向侧偏斜。野性,恣意,是她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的代名词,但他今天戴的墨镜,腕表,是有贵气托底,让他从常人里拔萃。
他以一手掌舵,姿态从容不迫,泰然自若。却并非目视前方看风景,而是自始至终望着她,唇边带隐隐约约的笑。
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没能蹦出,胸腔下的心跳却坠坠沉沉地一动。
是谁的鱼脱钩,扑通一声回到海里?
好奇怪的感觉。
他为什么一直笑着看她。
第19章 贝壳手链“认真看,仔细感受。”……
如果她是相当纯情的女生,是坐在教室里的学生,是偷偷瞥看别人的暗恋者,她大概会立马偏移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但她什么也不是,头却先扭正,是不是太可疑了。
乔宝蓓低着头,茫无头绪地假装忙碌,开始研究鱼竿构造。
这时,她头顶落下一道清浅的嗓音:“鱼饵挂好了,去试着甩杆,不用太用力。”
还没抬头,男人的身影已遮罩她身上的光,并俯身捡起轻微晃荡的钩子。
风吹得衬衣于他胸膛显形,连百元项链也向旁偏斜,但唯独没吹散他身上清冽独特的气息。他毫无道理,蛮不讲理地霸占她呼吸的新鲜空气,并低低哼笑一息,指出她的错误:“这样挂不牢固。”
乔宝蓓仰头看她,金黄的发丝没拿皮筋扎好,胡乱在半空飘扬。
傅砚清已摘下墨镜挂在前襟口袋里,露出深邃的眉目。那双眼被她的金发缭绕,却并未眨一下。
她头回觉得他看人的眼睛没那么凶恶,反倒……
乔宝蓓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轻抿发干的唇:“那你教我。”
傅砚清“嗯”了声,上手示范:“这个鱼饵只挂一头很容易在你甩杆入海的时候松开,所以最好是把两头都挂进钩里。”
“我知道了,像做烤串。”乔宝蓓点头。
傅砚清轻笑:“你的比喻不错。”
他随后接过鱼竿,轻轻向海里甩去,并把握杆递还给她,以掌轻轻包裹手背:“沉住气,鱼没那么快就能上钩,如果累了就和我交换。”
他的手很热,话音像贴着耳廓淌下,乔宝蓓感到很不自在,耳朵和脸颊都痒痒的:“我知道了。”
傅砚清没走远,知她作为新手不敢乱走动,还将不远处的小马扎摆到身后让她坐下。
乔宝蓓今天起来时本就哪哪儿都不得劲,所以索性一屁股坐下,也不拿腔作势了。
她开始专心致志做一个钓鱼佬,等待自己的第一条大鱼,连怎么拍照、拍照技巧都想好了。
傅砚清却站在身后,忽地揭开她头顶的编织帽,收拢她肆意张扬的发丝,以指作梳篦,高高盘扎起一个丸子头。
一个不会扯到头皮,并且很清爽的丸子头。
乔宝蓓懵了一懵,仰起头望他。
“这样方便些。”傅砚清解释,停顿一秒,拿出手机,开了个相机模式给她看。
阳光太刺眼,照得屏幕都乌漆嘛黑,乔宝蓓眯了眯眼,没太能看清,是自己腾出一只手去摸的。
她摸到头绳,轻声咕哝:“你什么时候带这个了?”
“你今早摘下的时候。”
“哦,那我怎么戴帽子?”
“我会给你撑伞。”
他说着,已经拿起下午赶海时的伞。
乔宝蓓微愣,当即拒绝:“不用了,我不热。”
游艇本就有遮光棚,过一会儿时间,斜照的太阳自会偏移,现在不过是照到她的手而已。
傅砚清握了握伞柄,没按自动开关。
乔宝蓓忍不住赶他:“你,你去忙你的吧。”
话说出口,她也不知道傅砚清能忙什么,嘴皮子比脑子快。
傅砚清却了然自己该做的事,主动道:“我去支烧烤炉。”
“好。”
赶走他,乔宝蓓忙扭过头望向吊钩的位置,目不偏斜,但思绪已乱成一团。
她慢慢并拢腿,支肘撑下巴,手刚碰到面颊,她吓一跳。
怎么感觉脸烫烫的啦?
乔宝蓓不信邪,反复用手心手背交替着捧脸,最后得出结论,大概是天气太热,手太凉的缘故。
找到原因,却不足以让翻动的心绪安歇。乔宝蓓深吸口气,想回头看他做得怎么样,但转而又被蹦出的念想遏制——一个老男人搞烧烤炉,有什么好看的?
乔宝蓓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十几秒内,居然一直在脑海里天人交战、左右互搏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她拿出口袋里的耳机,塞到耳中,给自己调了一首适宜当下的曲子,屏气凝神,专注钓鱼大业。
但任由曲子多优美悦耳,激昂热烈,她的鱼钩始终没什么动静,还持续空杆了两回。
乔宝蓓从不自我怀疑,就像昨天只捡到垃圾一样。
第三次空杆,她起身,想问傅砚清要不要换一片海域,他却已经近身,蹲俯下来,替她持拿鱼竿。
“累不累?”
风轻柔了许多,连带他的嗓音也低缓。
“不累。”乔宝蓓嘴硬,但掩饰不住自己的烦闷:“就是什么都没有钓到。”
“嗯,很正常,大部分人初期都会这样。”他宽慰,大掌抚向她头顶,语气松散,“再给这片海一点儿时间。”
乔宝蓓被他这句讨巧的话挠了下心,双眼睁得圆碌碌:“我还以为你会说,要我更耐心一点。”
傅砚清掀唇,说得笃定:“我觉得你已经足够耐心。”
乔宝蓓扭过头,不再看他,心里像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噬一般。
傅砚清没坐马扎,与她并肩,共同向这片海域交付时间。
这是一段极其需要耐心的时间,但乔宝蓓心底不觉焦躁,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认真看,仔细感受。”
他握着她的手,与她目光平行,眺往眼前:“鱼咬钩的时候会对鱼竿有轻微的拉扯,感受到了吗?”
乔宝蓓的心顿时收紧,连吞咽也谨慎:“好像有感受。”
“这是一条不小的鱼。”他说。
乔宝蓓更紧张了,手心不断冒汗:“真的?”
“嗯,保持平衡,别乱动。”
乔宝蓓本来还没什么感觉,但傅砚清这话一出,她便觉得自己的鱼钩莫名遇上一股蛮力……不是莫名,就是有东西在与她对抗,不断往左右使劲摇摆。
“不、不不不行……”乔宝蓓慌张,这种失衡感越来越明显,令她脚底血液四处流窜,有站起来的冲动,但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傅砚清的臂弯却绕过她的肩,将她牢牢固定住。
“坐着就好,这样更好稳定。”
他俯身环抱她
,算是给了一记定心丸,乔宝蓓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听话,犹如教室里的好学生。她脊背绷得很直,双手紧紧握杆不放,眼看前方,耳听八方,亟待他下一道指令。
傅砚清看得出她的高度认真,心里难抑地柔软下来,“别和它比蛮力,你要做的事是让它体力耗尽,精疲力竭。”
乔宝蓓含糊应声,却没办法不使力。她的腕骨接连小臂,乃至高耸的肩都用力到发抖。
她的生涩在他掌心化形得无处遁逃,却又被他极好地托住,不至于横冲直撞。
风轻浪细,海面恬静得不起波澜,唯有她知自己的心率在极速飙升,那么蛮横不讲理。与他胸膛伏贴,是否会被发现?
昨日的棉布裙吸汗,今日的露背薄纱让她肩胛正牢牢抵压他的胸腔。
她沁出的汗,似乎都渗透进他的白衬。
“向上收杆。”
傅砚清再度出声。
不容思绪从额顶散发出去,她便回过神,在他的示意和帮扶,提杆收线。
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鱼身从海底显现,在半空悬挂,再被她甩到甲板上,不过是数十秒的事。
看见鱼身浮现时,乔宝蓓有被它的体格惊艳到,可当它啪叽一下落到船上,扑腾着乌漆嘛黑还满是斑纹的身体,乔宝蓓便不由被丑到,倒吸口凉气。
“好丑。”
她没忍住,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心想要她和这种鱼合影,她还不如装作无事发生,只是出海采风。
傅砚清过去拾起那只鱼,放到率先准备好的水桶里,向她告知:“这是石斑鱼。”
他没再像从前,对她进行一些无聊透顶的科普教诲,只告诉学名。
乔宝蓓“哦”一声,手指拧绞着,向前两步瞥了眼,仍带着好奇:“这算大吗?”
傅砚清提着水桶上称:“四公斤,已经算大体型。”
他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内敛狭长的眼让人深信不疑:“你很有运气和天赋。”
听到这话,心里说不开心是假的。乔宝蓓轻轻抿唇,矜持地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
她的腿脚还在抖,那种持竿抗衡的感觉还流淌在血液里,说实话,挺上瘾的,尤其当鱼上钩时。
傅砚清看得出她还未疲倦,主动开口:“继续?”
乔宝蓓攥了攥手心,直面他的视线,提出要求:“我要看你钓。”
天地可鉴,她绝不是因为累或懒。
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要求,乔宝蓓也琢磨不清。她只是忽然间,忽然……想看看傅砚清会怎么钓鱼。
他真坏,分明知道她什么都不会,钓鱼也是初出茅庐,却放任她不管,直到最后才亲自教导她。
他夸她运气好,有天赋,不会要就此放她自己钓鱼吧。她不想尝到失败的滋味,她想要他陪在身边。
念头在脑海里闪现,乔宝蓓心里惊了下,费解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想,从前的她,可是一直对他避之不及。
眼前的男人与以往没有太大差别,肤色还是暗黄,身形依旧伟岸,那张脸是肃穆方正的,轮廓线条锐利硬朗。
可她无数次回眸,都能从他眼神里读出某种捉摸不清的情意。他凶恶漆黑的双眼,怎么会有这种情绪?
傅砚清答允了她的请求,但在此之前,还问过她的胃,是否还能坚持得下去。
他实在妥帖,而她的胃也予以回应。
乔宝蓓的脸霎时红了,单独把它摘出来教训:喂,怎么可以叫得这么恬不知耻呀!
她的内心在上演小剧场,而另一边,傅砚清已经起了炉灶,把冰箱里的新鲜烤肉蔬菜通通放在案板上处理。
疏松拓然的软质衬衣易起皱,容易给人以廉价感,尤其是小麦肤的男人穿,但傅砚清没有这种感觉,更像是一个低调从简的老钱。
他做事利落干净,无法否认,很是赏心悦目。乔宝蓓坐在舱内的软座上,手捧清凉冷饮,破天荒地眼也不眨看他做事。
不过会儿,傅砚清便为她端上一盘烤好的肉和处理过的新鲜蔬菜。
乔宝蓓食指大动,用着餐,瞄眼水桶:“那个不吃吗?”
“处理的所需时间长。”他拿手帕反复擦拭手心手背,回应时带了些慢条斯理,“你先吃这些垫垫肚子。”
虽然那鱼丑,但想到是自己辛辛苦苦垂钓,乔宝蓓仍会感到可惜:“可以先纪念一下吗?”
傅砚清略一颔首:“上桌时摆盘,剔骨做标本?”
乔宝蓓嘴里卡着半截肉,双眼瞪大。
怎么会有人说出这么吓人的话啊?
“就,就没有别的……”她温温吞吞。
傅砚清:“我帮你们合照。”
乔宝蓓心底拒绝,埋头扒饭。
最后那条鱼都还没进到胃里,而是尸骨未寒地先放冰箱冷冻。
傅砚清履行承诺,亲自为她示范垂钓,还不忘对她言传身教技巧。这次乔宝蓓倒没有听得昏昏欲睡神魂飘荡,她的屁股在小马扎上还没坐热,便因他接二连三的上钩,激动地站起身来。
水桶堆叠着大大小小的四五条鱼,乔宝蓓蹲着屏息去看,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好会钓。
一个人怎么可以身傍这么多技能?并且还不为作秀,是切实潜心练就的。
乔宝蓓惊觉,自己并不是很了解自己的枕边人。结婚第三年,她对他好像稍微重燃了那么一丁点的好奇心。
她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海钓,但又不愿表露得很崇拜,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出口。
傅砚清在处理手里的烤鱼,他做这事和鱼贩一样游刃有余,不过多了几分对食材的完整性和干净程度的严谨。他低眉将手没入剖开的鱼肚,嗓音轻缓:“高中时经常和朋友海钓。”
“那大学呢?大学不是很清闲。”她脱口而出,因为想到宋瑛说过的'全世界最闲的就是大学生了'的话。
傅砚清勾唇,不免为她的话感到可爱。他托起她的天真,言简意赅:“学校不同,外出的管理制度不一样。”
军校管理严格,有着另一套严谨的规章制度,以寻常人的人生流程来看,他的时钟是逆时针旋转的。十八岁之前的他,相较于成年以后,可能还更为自由。
但现在,他最理想的,最无法超越的,最至高无上的自由,是在拥有她的当下。
春夏之交的天色总是暗淡得慢,但八点半时,晶莹蔚蓝的天,已无力承托最后的日光。
暮色四起,远方的灯塔遥遥发射航标灯,孤傲而高挑地耸立在山顶。乔宝蓓坐在马扎上吹风,已经生出一丝困倦。
在她打哈欠即将眯眼时,一道白昼金花倏然在眼前炸开。
烟火在岛上燃放,所以隔得遥远,声响并不大。但乔宝蓓还是稍微醒觉了那么几秒,被夜空中的星光点点、火树银花所惊艳。
“好漂亮。”
她由衷地感慨,仰头痴痴望着,光洁的后背被照得发亮,修长的天鹅颈上,面容如银盘一般夺人目光。
傅砚清看了会儿她,驾驶游艇按原路驶回,稳妥靠在码头旁,并对她伸手示意:“靠岸了。”
乔宝蓓仰头应声,在牵他手之前,装作不经意般地攥好什么,再而起身扶着,走踏板上码头。
当她平安上陆,她温热小巧的手也随之抽离,不过掌间留了样物件。
傅砚清以为是没吃完的糖果,以为是拆下的皮筋,以为是随手攥的垃圾。
但当他张开手,低眉去看时,却见一串皓白的、不规则……
“贝壳手链,你的。”
乔宝蓓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傅砚清抬眸,看到她举高左手到脸边,如同少先队做宣誓般,但又没那么严肃地扬起双唇眯眼笑。蚝式日志上方戴着的,赫然是一条与他掌间同款类型的贝壳手链。
第20章 青蛙王子一会儿不看着,就和别的男人……
下午赶海时,为了再给自己做串手链,乔宝蓓又额外捡了些漂亮贝壳。
海钓的劲头过了,她在船上闲来无事,便坐在马扎上制作那对手链。
所爱被夺的不快留在昨日,今天的她的确是带着认真送礼的念想做的手链。
遥想上次做这种东西,还是初高中的时候,那时班上很多怀揣春心的少女,会给小男友和暗恋对象编织一条。乔宝蓓也不可避免地落入俗套,跟风给李逢玉做手链、织毛巾。
其实她不认为傅砚清会喜欢这手链,毕竟这不怎么值钱,戴着也有损身价形象,何况他们是夫妻,本就有婚戒彰显婚姻情况。
这手链不过是她心血来潮做着戴的,自己也戴不了多久,回去以后很快会被翠玉明珠所替代,掖到首饰盒看不见的暗处,或者丢弃。
所以当她眼睁睁看见傅砚清戴上时,心里便不由生出某种反差感——就好像傅砚清很喜欢,很珍爱它,甚至做好佩戴一辈子的打算。
这个男人,朴实无华到和他的家世身价完全对不齐颗粒度。乔宝蓓学着网上的词,暗暗在心里想着。
夜里九点,街道路径已无人影,但仍有人愿意开车为他们接驳。收获的海鲜被装在冰箱里,专门放置于后座,随着不平的沥青路时不时发出碰撞声。
乔宝蓓回头看了眼,又望向傅砚清:“这些海鲜我们肯定吃不完,明天我可以带去朵姐家吗?”
傅砚清“嗯”了声,侧目看她,目光平静得看不出半分情绪。
他冷眉冷眼惯了,之前乔宝蓓或许会怵,但现在她习惯了就不会。她伸手去握他的掌,寻求意见:“那我们明天顺便去他们店里做陶艺怎么样?今天太晚,都没来得及。”
傅砚清微微阖眼颔首,像在做什么妥协:“想去就去。”
乔宝蓓看得出他的敷衍,虽然他这人总是面无表情的。
她猜想,或许是他做陶艺很烂,不好意思说。但那又怎样?她又不是要他万能,而且如果做得很丑,和她的摆在一起,说不定能把她做的衬得好看。
乔宝蓓心里沾沾自喜了下。
在这里旅居短短两三天,乔宝蓓有种和他做了寻常夫妇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到家洗澡躺到蚊帐下吹空调的时候尤为强烈。
乔宝蓓想不通傅砚清是怎么愿意睡在这张充斥HelloKitty图案的床上,但他确实不拘小节、接地气,身上完全没有富豪架子。身份披露的那天,她都以为他是脑子撞坏了,被医生治傻啦,得了臆想症啦。
但无法否认的是,当他身着西装革履,开着豪车,带着两个助理在身边,他的确是她见过的最贵气,最有权势感的男人,像小说里黑白通吃的那种西1装暴.1徒。
她永远忘不了那天。
就像偶像剧里演的一样。
小的时候,乔宝蓓经常装睡偷瞄丽珍放的偶像剧,什么《命中注定我爱你》啦《放羊的星星》啦,还有《王子变青蛙》啦,她都看过。值得一提的是,她小时候最爱看的就是王变,而她的命运,似乎与她最爱的电视剧撞了个满怀。
傅砚清就是像那个落入凡尘,被女主角带回去的青蛙王子。
区别在于,是她给车祸里的他做了人工呼吸报警送到医院,他自己上赶着找到她致谢。
她家里水管坏了,打他电话他就来修;她下班晚了要走夜路,他一声不吭开了辆计程车在门口接她;她被房东儿子骚扰,他给她找了个新住址,还住在她隔壁……
她不是铁石心肠,不是没谈过恋爱,怎么不知他的情意?但她也有拿不准的时候,毕竟这个男人从未对她说过好话情话,做出过一丝一毫超脱普通友人的越界举动。
他安分守己、沉默寡言到乏味。
但今天他和往常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是她从前一直视若无睹,无知无觉吗?
乔宝蓓被这种想法冒犯到,心底呸呸两声。
真是荒唐,她为什么要自我反省这种事?
今天过得太累,乔宝蓓没一会儿便眼皮子打架,昏昏沉沉睡过去。
浑然不知梦里被人亲昵地吻过唇,嗅着身上的芳泽,采撷两处丰盈-
隔天他们去岛的另一端逛,逛到下午一点吃完饭,就带了些海产品到乔朵店里做陶艺。
稀奇的是,乔朵没在店里看护,是乔星盛在招待客人。他身上专门围了带有太阳花LOGO的围裙,配合那张冷酷的臭脸,又乖巧又喜感,乔宝蓓有点想笑,碍于傅砚清在,忍着不去打趣。
店面不大,客人还挺多,但勉强能和生人隔桌互不干扰。
乔星盛给他们安排了清净的隔间,看到她搜索做陶艺的界面,不由问:“第一次做?”
乔宝蓓抬起头,应了声:“对,第一次。”
陶艺店店员通常会帮扶新手顾客,以免对方做不出来或做不好,乔星盛双唇微动,刚要说“我会帮你”时——
“我们做同一个。”
男人低沉的嗓音落下,如金石之声。
乔星盛看向旁边的男人,乔宝蓓的丈夫。他很高,身量宽厚高挑,臂弯攀在乔宝蓓的腰后,如庞然的野兽圈抱猎物,深邃的双眸锐利到观者不适:“用一份陶泥就好。”
“好的。”乔星盛隔了几秒才言。
他公事公办,讲解道具使用和操作手法便让他们自行制作,本打算稍微逗留一会儿看护着他们,但观傅砚清上手的娴熟感,不难看出对方是不太需要帮忙。
至于乔宝蓓这个不太聪明的女人,倒是摆出一副勤学安分的模样,始终一声不吭,面露认真。
有她丈夫在,乔星盛只看五秒,没有多看。但他们来时,他的目光就没从他们手上挪开过。
他有注意到,他们不仅戴着婚戒,还戴了一样的贝壳手链。
不是感情不好吗?
他心里闪过一丝疑虑,联系昨晚的梦,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耻而荒谬——他做梦梦见那次赶海,他和乔宝蓓在礁石旁拥吻。
梦是细碎的,不连贯的,但他的确是做梦梦见到她了。梦里的乔宝蓓仍穿那身棉布裙,明黄泳衣。
隔天醒来时,乔星盛不可避免地遗津了。醒觉的那一刻,他在床上心头翻动,大脑一片混沌,尤其当他看见相机里的照片——乔宝蓓把相机落他这了。
青春期有需求是再正常普遍不过的事,甚至‘普遍’到过分泛滥,上不得台面。乔星盛从未想过,他会和身边的那些同学同流合污。
他上的那所大学在燕北是双一流好学校,否则乔朵也不会砸锅卖铁把他往燕北送,掏出家底也要供养。但实话实说,大城市的那些本地阔少室友,其实也没比小镇市民素养高到哪里去。不仅经常对着短视频里的女人打趣开黄腔,还在有女友的情况下花钱招闝。
不干不净的腌臜事直接摆在明面上当谈资,呼朋唤友组队去,不怀好意地笑着讨论哪家便宜哪家女人身材好,肯做全套服务。
他没谈过恋爱,也没做过这种不道德的事,可他却因为乔宝蓓,做了这方面的春1梦。
有了这层梦,那只相机自然成了引领犯罪的烫手芋头。他不想也绝不不可能亲自找她把相机送回去,却又因为相机存在手中感到良心不安焦躁不快。
他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见她,一个已婚的,没什么学识的,比他大了六七岁的,空有漂亮皮囊的女人。或许她的确足够漂亮,或许她是有几分吸引人的好脾气,或许她是有些与众不同……可这不是他梦见她的充分必要条件。
她勾引他了?不对,这么想是可耻的。
可她为什么要带丈夫来这里?她怎么还不找他要相机?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亦或是等他主动?
“哎呀,弄坏了!”
隔间里,传来女人低低的娇声。
乔星盛心底起了一丝躁意,却又不由看去。他看到什么了?看到她和她的丈夫并排坐在一起做陶艺。
男俊女美,男高大女娇小,的确是一对赏心悦目的夫妻,可他心里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发闷感。
帮着客人的小朋友固定泥团之后,乔星盛到后方掐着
烟点燃打火机,刚要吸口气,偏头一打眼,却见一抹鹅黄的倩影。
指间星火明灭,看清来者,他手抖,细烟直直落到裤腿上烫到自己。但对方已经走到跟前,他不得不绷紧下巴,装作没被烫到的模样,并且把燃了开端的烟蒂踩在脚底。
乔宝蓓看得出他的小动作,近身也嗅到了烟味,她双手背后,气昂昂得像个大家长:“星盛,怎么又抽烟了?”
她把围裙卸下,今天穿的是一条掐腰无袖连衣裙,很显丰腴的身形。裙色与那天赶海穿的泳衣有异曲同工之妙,区别在于明度深浅不同。
乔星盛没喜欢过女孩,也不喜欢随意打量女性的身材,可他的视线就是不由被她吸引。他缓缓压下一口气,目视女人姣好的面容,语气冷淡:“你怎么出来了。”
“出来上厕所,顺便到处转转看别人的作品。”乔宝蓓笑了笑,看眼后方,靠近一步,“哦对了,刚才忘了和你说……”
她身上有淡淡的果香,像从交叠的衣领里散发出来的,乔星盛脑海里的弦绷得很紧,趁没崩开,当即以手挡住打断道:“你说。”
他眉头蹙着,明显能看出心情不快。乔宝蓓看他冰冷的面容,搞不清他到底是怎么了,但没太放在心上,小声说明来意:“我的相机还在你那里吧,你偷偷找个时间塞给我,别让人看见了。”
“为什么?”
乔星盛忽地冷笑:“为什么别让人看见?”
乔宝蓓实在感觉乔星盛的态度不是很好。她不喜欢这么不乖的小孩弟弟,所以一旦谈到爱说反话、情绪阴晴不定的男友,一定会头也不回地分手,断得很干净。
她喜欢情绪稳定又没那么乏善可陈的人,在性缘关系里,她习惯做那个被捧着哄的人。傅砚清长得凶,性格也闷,但的确经常礼让她,捧着她。
嫁到傅家,做了人人仰望的贵妇,乔宝蓓骨子里的心气也更高涨了。如果乔星盛是她弟弟,是她雇来的佣人,她一定会多加敲打敲打,可他不是,她只好做那个礼让的大人。
她好面子,当然不可能和乔星盛说,是怕傅砚清知道她在海边玩得有多开心,穿得有多清凉,显得她像是受丈夫摆布的木偶妻子似的。
于是她耐下心,含糊其辞:“哎呀你就别管啦,相机呢?”
“在楼上。”乔星盛淡道。
“那你快拿下来找个时间偷偷塞给我吧。”
她还是这套说辞,乔星盛心底不耐,还没搭腔,她便退后半步扭身道:“我先回去了,反正快点哦,不然我很难做的。”
难做什么?为什么难做?莫名其妙。
乔星盛看不懂她,目光落在她飘荡的长裙上,心底又被轻轻挠了一下,喉结滚动:“……我知道了。”-
乔宝蓓转身穿廊回小隔间,本以为会看到傅砚清坐在原位规规矩矩做陶艺,却只见已经停摆的机器上,放着形状完整的陶坯,制作者本人根本就不在这里。
人呢?
乔宝蓓微怔,身后的门传来吱哑声,她下意识扭头望去,只见傅砚清也早早卸下围裙,手里拿着一张手帕反复擦拭着。
他棕黄的手臂有着磅礴的肌群,青色脉络如树根盘缠,沾了水不仅力量感十足还性感。
……是去洗手间了?
陶艺店有小小的洗手间,男女共用的那种。想到这点,乔宝蓓心底警笛大作,很是不妙。
四目在半空交汇的一瞬,她生锈的大脑又不得已开始高速旋转,装作若无其事,先发制人地问:“你做完啦?”
傅砚清“嗯”了声,将手帕叠好放进裤袋里,语气松散:“到哪儿了。”
乔宝蓓极力保持冷静,但温吞的双唇出卖了她:“我,我就是上完厕所出去溜……”
傅砚清极轻地笑了下,轻薄的面庞皮脂牵动得细微,仔细看唇侧是带笑的,但眉眼仍不夹感情,一如平静的声腔:“我是问,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下一步是什么?”
一会儿不看着,就和别的男人说话。
三心二意,胆量不足,还敢和他撒谎。跟别人采风出去照照片,真以为他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