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什么都说不出口, 方才的对话,就算是他自己听也听不出来任何异样,一想到待会可能会发生的事, 他的心脏就好似要跳出来般震颤着。
不要来不要来,千万不要来!
李明朔的车子本来就离朝阳公园不远,他除了自己以外, 还有另外两个帮手,秦砚看着他们准备了医用麻醉剂, 装入喷雾里, 还有倒在毛巾上, 随后下了车开始踩点。
工作日的午后,公园的人不多,总能让他们找到几个隐蔽的角落。
随着时间的推进,秦砚的心也越来越急, 但是他没法反抗, 这期间, 李远又断断续续给他喷了好几次麻醉喷剂,他的意识一直是迷迷糊糊。
大概是约定时间快到了, 李远没有再给他用药,似乎是想让他亲眼见到沈逾是怎么被抓的。
“我到了。”沈逾在电话中道:“你在哪呢?”
“我就在公园门口啊。”
“你不知道朝阳公园有五个出入口么?请明确到具体入口。”
“那好吧。”李明朔环顾四周, 看到公园门口一块大石头上刻着“西口”标志。
西口正在建设地铁,一大块都被围了起来,行人很少到这儿来。
“我在西出入口。”
“嗯, 等我过来。”
又过了几分钟,沈逾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当中,他不紧不慢的步伐就像午后闲逛,丝毫没有意识到几分钟后他将会面对怎样的惨剧。
想到这, 李明朔的心脏就扑腾扑腾兴奋地跳动。
他一定要让秦砚痛苦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逾朝四周望了望,似乎在寻找秦砚的身影。而李明朔压了压帽子,低下头缓慢地靠近他。
一步两步三步,距离沈逾只有几步了。
就在这时,从工地和公园里冲出许许多多身穿制服的警察,手上还举着枪。
“你们被包围了,放下手上武器,不要反抗!”
李明朔瞬间睁大了眼睛,而车内秦砚惊惧的目光陡然一变。
李远察觉不好,就要跑到驾驶位上开车,他人还没下车,警察就包围了上来。
“别动,别动,放开人质!”
李远来不及逃跑,混乱中抽出一把藏在车坐下的刀横在了秦砚脖子上。
“别过来,你们谁都别过来!!”
几米开外,沈逾瞳孔震颤,却不敢发出声音。
“放下武器,立即放下武器!”
已经被警察控制的李明朔摇了摇头,冲着李远喊:“杀了秦砚,杀了他!!”
“别管我,快杀了呜”
李远眼中闪过慌乱,他咬了咬牙,握着刀的手一紧,肌肉发力,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枪响,血液猛地飞溅到秦砚的脸上,李远手上的刀落地,人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几个警察冲到秦砚面前,扶着秦砚没了支撑后立刻软下去的身体。
“秦砚!”
沈逾也冲到了他面前,秦砚勉强冲他笑了笑。
“别看。”他指的是李远的尸体。
沈逾一阵无语,他当然不会去看了。
“你怎么样?”
“没,没事,你怎么知道我被我挟持了?”
“你忘了么,我也有你的定位。我看到你下午突然移动,而且漫无目的,本来想打电话给你的,但张助理先打给了我,说你可能出事了。我报了警,根据你的位置让警察先做了部署。”
秦砚苦笑道:“你看,定位确实能保证安全吧?”
虽然他忘了自己的定位也归沈逾管这件事。
沈逾一阵无语。
“幸好张助理临时想起来去公司看了监控,你要好好感谢”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砚猛地身体一软,往地上栽去。
“秦砚,秦砚!!”
秦砚正在做梦,梦中迷迷糊糊,自己好像在跟一个人对话。
“你真的要跟沈逾离婚么?就算是为了他,也不至于非要离婚吧?”
秦砚沉默着,低垂着的脸上面无表情,神色阴冷。
男人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是真的为了保护他,还是因为生气,都这么多年了,你不是早习惯沈逾心中有怨气了么?你自己强取豪夺人家,还不准人家心里有气啊?”
“搞不懂你,你以后不要后悔就好。”
对话到此结束,又过了几天,秦砚看到了一份双方都签名了的离婚协议书,财产分割没有争执,随时可以领证离婚。
但到了这个时候,秦砚却忽然没有动作了。
“又是小鱼哥打来的电话?你到底想不想离婚的?”
“我”
破天荒的,秦砚张口无言。
无数纷杂思绪闪过脑海,最终,他只是沉了沉目,道:
“先出差吧,等出完差,再做决定。”
有助理端来了咖啡,秦砚喝了咖啡,不多时起身赶往机场。
车子上了高速,路况畅通,黑色迈巴赫中,秦砚低着头看着手机上一段监控视频。
这几日又消瘦了许多的青年放下手上吉他,躺在了休息室的沙发上。他蜷缩着身体,抱着自己的膝盖慢慢睡了过去,根据心理学的研究,这是一个充满自我保护的动作。
即使在梦中,青年的表情依旧不安稳,他呼吸急促,神色痛苦,仿佛是一个噩梦。
秦砚看着视频中在梦中依旧不安的青年,心口传来迟钝的痛楚。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他确实因为方崇宥的事情被气到了,怀着惩罚沈逾的心思,又恰好碰上远洋科技的事,给了自己一个借口,可以用光明的理由去惩罚沈逾。
可是到最后,真的是惩罚他么?
如果是惩罚,为什么自己的心却这么痛?
睡梦之中,一滴眼泪自青年眼角缓缓滑下。
那一瞬息,秦砚的心脏被灼伤。
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难道自己不才是对沈逾强取豪夺的人么?
明明接受了自己是个混账的事实,却又对对方不肯给予自己百分百的真心而暗中计较,吃醋惩罚,小肚鸡肠的好像自己才是付出真心的那个人。
自己的就算是真心,也是包裹在权势强迫下肮脏的真心。
想起沈逾从前谈起自己父母时悲伤的表情,秦砚的心口泛出密密麻麻的痛楚。
他的小可怜,没有安全感的小可怜。
就为了这点吃醋的小事,值得这么伤害他么?
车内响起电话铃声,坐在秦砚旁边的男人用嘴型对秦砚道:
“小鱼哥的电话。”
他接起电话:“喂,小鱼哥。啊,对,今天出差。嗯嗯,你放心,等出差回来,我一定叫哥去领证。”
一只手忽然握住他的腿,吓得他差点尖叫出来。
“你干嘛?”他用嘴型道。
秦砚的掌心用了用力,小声说:
“答应他。”
“什么?啊,不是,不是跟小鱼哥说。”
秦砚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音量:“答应他,我们现在就去领证,让他去民政局等我。”
“啊?”
男人怪叫一声,但沈逾已经在电话中听到,他平静地说:
“好,我现在去民政局。”
挂断电话,男人用力瞪向秦砚:
“你真的假的?!”
秦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满脸正色地说:
“你说得对,我不应该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伤害他,我后悔了。我现在就过去和他说清楚。”
男人露出惊喜神色:
“好好好,我们现在就回去。”
车子折回市内,往着民政局的方向开去,直到一辆失控的大货车冲向他们。
一切,戛然而止。
——
“我想起来了!”
房间里,秦砚忽然睁开眼睛,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他再一看,人呢????
秦砚刹那懵了,他好歹也是一个集团公司老板,被绑架晕倒在医院,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么?
这合理么?
幸好秦砚不是第一次住院,很快熟练地按下了呼叫铃,那边医生护士还没来,张助理率先进来了。
秦砚看到是他,很难不露出嫌弃表情。
“怎么是你?”
张助理目不斜视地回:“刚刚齐子闻醒了,沈先生过去看他了。”
“子闻醒了!”乍然听到这个好消息,秦砚也是欣喜若狂。
齐子闻就是他梦中一直和他聊沈逾事的人,也是他的表弟,心腹。这次车祸三人,只有齐子闻还没有醒。
如今,他终于醒了。
“太好了。”
“李远伏法,李明朔和其党羽都已经被抓,您和沈先生及老太太那边,都加派了安保。”张助理解释道。
“这次是我大意了。”
他想着防备李明朔,已经加强了安保人手,没想到间谍就在自己身边,幸好没有出事。
张助理点点头,道:
“那我通知沈先生您醒了。”
他一边出去一边打电话。
秦砚入住的医院是他有参与投资的一家私人医院,和齐子闻就在相邻病房楼,不多时,沈逾就回来了。
秦砚先是听到走廊里响起的平静的脚步声,继而沈逾推门而入,目光平静地扫向床上的人。
秦砚蹙眉,他总觉得沈逾对于自己的醒来少了些惊喜,不应该欣喜若狂么?
沈逾看出他内心小九九,淡定道:
“医生说你是迷药还没代谢完全,才晕倒的,只要睡一觉就没有大碍了。”
秦砚不服地说:“那我还挨打了呢。”
“医生说没打断鼻梁。”
“”
老婆太冷静也是个缺点。
“我听说齐子闻醒了,他还好吧?”
“嗯,他刚醒,肌肉记忆都需要做复健,我跟他简单说了车祸之后的事,告诉他你们都安全了。”
“这就好,就让他好好恢复,别的事不用操心。”
秦砚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沈逾在他床边坐下,拿起一把小刀开始削苹果,这场景似曾相识,当时他车祸醒来后,沈逾就是默默在身边给他削苹果。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仿佛眨眼一瞬间。
“沈逾,我,我的记忆恢复了。”
沈逾拿刀的手颤了颤,默默将苹果放下,一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睛一错不错地看向他。
被这双漂亮清澄的眼睛凝视着,秦砚的心尖颤抖,延迟了六年的爱意伴随着些微酸涩的痛楚缓缓充塞胸腔。
“我现在可以告诉我两个月前我离婚的真相,但是,你不要生气好么?”
沈逾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说:“看情况。”
“好吧,看情况。”
秦砚阖上眼:“这该从哪里说起呢?就从我发现秦正跟远洋科技的李明朔勾结开始说起吧。”
“李明朔先前是混黑背景,对付竞争对手不择手段,甚至还会威胁他们家人,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怎么保护你,而恰好这个时候,你时隔十来年再次见到了方崇宥,你们相谈甚欢,而我我非常嫉妒。”
秦砚的目光含着几分忧伤,看着床前面无表情听他讲述过往的沈逾,时至今日,他依旧能回味起看到沈逾和方崇宥站在一块时,那种想要将方崇宥整个人打包塞回韩国,再将沈逾紧紧搂在怀里,蒙上他的眼睛不许他看其他人的愤怒嫉妒的心情。
“而正好那时候我查出来我身边的人里面有李明朔的间隙,他们有针对目标人物家人的情况,正好我又因为方崇宥的事跟你在冷战,那时候我就想要不然就顺着这个势头跟你离婚,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等到事情解决,再和你复婚。”
“我那时候被醋意蒙蔽了眼睛,明明是想借机惩罚你,却借着保护你的名义对你提出了离婚。现在想想,我确实是个虚伪的人。但是沈逾,我从来没有想过抛弃你,哪怕是在最初的设想中,我也打算解决了秦正和李明朔之后跟你解释这件事,然后复婚。”
“但是车祸那天,也就是我原本打算出差的那天,我在路上改变了心意,打算回去跟你讲明白,哪怕是离婚,我也要告诉你,不是因为不爱你了才离婚,只是想要保护你,这一点,你可以之后向齐子闻核实。”
“说一千道一万,这件事情是我不对,我本来应该有更好的方法解决这个矛盾,也会有更容易更谨慎保护你的办法。但由于我的嫉妒,让一切都变得这么糟糕。在感情方面,我确实是一个值得被批判的对象,但是沈逾,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一刻,想要抛弃过你。”
说完这一切后,秦砚小心翼翼地看着沈逾:
“你相信我么?”
沈逾从始至终都低垂着眼眸,仿佛一个局外人。他脸上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秦砚说完话后,空气陡然沉寂下来,这一刻,对于秦砚来说,就如同一个罪犯在堂上等待法官最后的审判。
“你真的是因为嫉妒方崇宥么?”
秦砚怔了一怔,继而疯狂点头。
“我和方崇宥这么多年没见,就算有小时候的情谊,也顶多只能算普通朋友,你嫉妒他完全没有必要。”
“当然我误会我和方崇宥关系这件事情里,我也有错。因为因为我们开始不愉快,我一直没有办法坦然面对我对你的感情,总觉得明明是被强迫的一方,还就像输了一般。但是我现在打算抛开那些不重要的想法了——”
沈逾直视着秦砚的眼睛,一脸认真严肃地说:
“我喜欢你,从恋爱角度看,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喜欢的人。我是一个很古板很固执的人,一旦喜欢上一个人,除非发生重大变故否则不会变,所以你可以放心。”
“过去的事情你有错,我也有错,所以我可以原谅你。我不想再难过了,离婚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吧,这件事情是误会,但我希望以后不要再有误会了。”
“我很明确地告诉你,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自以为是为我着想,如果以后我们还有矛盾,都要互相坦诚及时跟对方沟通。误会可以有一次但不能有第二次,如果下一次我们还让对方这么失望,我们就算了吧,好么?”
青年用最平淡的语言说出最残忍的话语。
秦砚连连点头。
“好好,我们都不要让对方失望了。从今天起,我们就跟最普通的恋人,夫夫一样相处,不再欺骗,不再误会!”
沈逾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嗯。”
看到他露出笑颜,秦砚才松了口气。他一只手温柔地抚着沈逾的后颈,借由掌心的温度抚慰这几个月来生出的尖锐的强势的,时而酸楚时而愤恨又时而陷入自我厌恶的纷杂情绪。
原来爱是这样的,原来强势如他也会因爱而消沉躁动无端自卑。
他抵着沈逾的额头,轻声呢喃:
“沈逾,我爱你。”
诉说了这么多年的爱,终于完完整整,进入到了对方的心中
“你还要吃苹果么?”
“”秦砚无奈地直起身:
“现在是吃苹果的事么?”
“哦。”沈逾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那,你真的不饿么?你昨天下午三点半一直昏迷到早上八点,你真的不饿么?”
“咕~”回应这句话的是秦砚肚子的抗议声。
沈逾贴心地站起来:“我去给你买早饭。”
秦砚不快地说:“让保镖去不就好了?”
“保镖伺候不好你。”
沈逾抚了抚他的脑袋,起身出门。
安静的走廊里响起平稳的脚步声,而后那脚步声逐渐混乱,就犹如它主人的心情。
秦砚的这段话他不是第一次听,昨天晚上齐子闻醒来之后就着急地向他解释了车祸那天发生的事。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原来自己没有被抛弃。
秦砚确实可恶可恨,可是自己已经不想再沉溺于过去的悲伤中了,他想要向前看。
这一次,他要给自己和秦砚一次幸福的机会。
他相信,自己可以获得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