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司是您亲手教养的徒儿,怎么能做……做师尊的炉鼎呢。“◎
“徐鱼那就辛苦你了。”
看着徐鱼把丹药一枚一枚收到锦盒中,司少棠忽然又道:“尽量卖给一些宗门里修为比较高的长老吧。”
徐鱼疑惑道:“这是为何?像幻尘丹这种丹药明显年轻修士遇到挫折后更会控制不住自己服下。”
司少棠一怔,随即轻笑道:“年轻人保守不住秘密嘛,要是一次不满意,很有可能就把你供出来了,闹到掌门那儿去就麻烦了。但要是长老就不一样了,就算不那么如意,也会因为自己的声誉,把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徐鱼收了锦盒赞叹道:“还是司师姐想得周到,是我想得浅了。”
司少棠转身时,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她忽然意识到,这些年轻弟子们何尝不是前世的自己。满腔赤诚却天真可欺,真正伤她至深的,永远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宗门长老和姚贤父女。
还有自己那蛇蝎心肠的师尊墨明尘……
“你司师姐是想到什么了,让你这么夸赞她?”殿门无声滑开,墨明尘清越如碎玉的声音骤然响起。
明明是盛夏时节,那声音却让殿内二人如坠冰窟,脊背同时窜起一阵战栗。
墨明尘缓步走进殿内,漫不经心地环视殿内,目光掠过徐鱼时最终牢牢锁住司少棠。
司少棠低头躬身:“倒也没什么,就是师尊不在的时候,徒儿擅自做主,代师尊炼制了每月需送往各峰的丹药,此事与他人无关,师尊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说完司少棠单膝跪在地上,盯着自己的鞋尖。
她没想到墨明尘竟回来得这般快,比信中说的早了四日。幻尘丹之事绝不能泄露半分,至于代炼丹药……此事可大可小,全在那人一念之间。
她暗自盘算着,以重生后对墨明尘的了解,此人虽阴晴难测,但应当不会重罚。毕竟,自己也算是替她分忧。
“砰——!”
一道凌厉灵力破空而来,司少棠根本来不及反应,双臂本能地交叉格挡。剧痛瞬间炸开,她整个人被轰得倒飞出去,后背狠狠地撞上朱漆殿柱。
“咳……”
喉间涌上腥甜,司少棠撑着发颤的手臂勉强支起身子,五脏六腑仿佛被这一击震得错位。她抬头望向墨明尘,眸中混杂着震惊与不解。
殿内死寂。
徐鱼僵在原地,袖中紧握锦盒的指节青白交错止不住地发抖。
“未经我的允许,擅自动我的东西,该罚。”墨明尘梳理着胸前的一缕秀发,饶有兴致地看着司少棠,手却向徐鱼伸了过去:“把她炼制的丹药拿出来给我。”
徐鱼先是一愣,刚刚那一击司少棠能扛得过去,若是落在自己身上,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她悄悄侧眸,瞥见司少棠唇角渗出的鲜血,以及那个微不可察的摇头示意。
她的眸中闪过一丝犹豫,颤颤巍巍把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墨长老,我…我只是一个小小药童,在丹霞峰的职责便是听从您和您弟子的命令。司师姐也是一片好心,实在是各峰催的急,整日守在丹霞峰外,司师姐才出此下策,还请您莫要怪罪。”说完便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
司少棠靠在柱子上,听她这番话是要把自己摘出去,又见她把锦盒给了墨明尘,不由心里一凉。正想着捏碎年予竹给自己的玉符时。
“不过是些上品聚灵丹。”墨明尘漫不经心地掂了掂锦盒,突然随手抛回给徐鱼。
司少棠瞬间松了口气,看来徐鱼给的锦盒里面装的不是聚灵丹。
墨明尘缓步走到门口,忽然顿足,回头看了一眼司少棠:“是我有些急躁了,小司你随为师回房一趟。”
司少棠低低应了声“是”,撑着柱子起身,途经跪在地上的徐鱼时头都没敢低一下,在墨明尘的左后方两步距离的地方止住。
“到前面来,许久未见,总该让为师好好看看你。”墨明尘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慵懒。
司少棠她缓步上前,每一步都牵动胸口的钝痛,却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姿态。穿过回廊时,她能感觉到身后如有实质的目光,正一寸寸碾过她的后颈、腰线、足踝。
直到停在墨明尘的门前,司少棠才侧身让开。
“啪嗒”一声,房门打开。
墨明尘先一步进去,快走到房内时忽然顿住脚步转身,司少棠紧跟在后面急忙停下,发现两人距离不过一指,她赶忙向后退了两步。
司少棠依旧垂眸看着脚尖,余光见墨明尘手上拿着一物朝自己伸了过来,司少棠下意识侧头躲避,却发现是一块绢帕。
“有劳师尊,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她伸手去取,却被墨明尘避了过去。
墨明尘的手帕轻轻为她拭去嘴角处的鲜血,下一秒,指节骤然发力,狠狠碾过她的下唇,疼得她呼吸一滞。
而后轻轻抬起她的下颌道:“我的小徒儿生得这般标致,若在中州,怕是要被那些老怪物抢去做炉鼎呢。”
司少棠不动声色轻轻后退一步:“师尊说笑了。弟子这般粗陋姿容,不及您万分之一。”
墨明尘忽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你倒是会说话,若不是我修炼的功法不合适,倒真想把你收了做炉鼎。”
指甲轻轻划过司少棠颈间跳动的血脉:“毕竟,你这身灵骨,可抵得上为师百年苦修啊。”
司少棠脑中轰然炸响,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死死掐住掌心,强撑着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师尊说笑了,小司是您亲手教养的徒儿,怎么能做……做师尊的炉鼎呢。”
此话一出,司少棠心中不住地犯恶心,试问这世上有几人会把自己的徒儿当做炉鼎,怎会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
墨明尘却不屑道:“有何不可,这世道本就强者为尊,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就算你做的事情是错的,也没人敢说你不对。”
司少棠垂首静立不语,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墨明尘见她这般模样,忽然兴致阑珊地摆了摆手:“往后各峰的丹药,就都交由你炼制吧。我乏了,退下。”
“徒儿告退。”
司少棠躬身退出,合上房门的刹那。快步穿过长廊,拐过回廊的瞬间,再也忍受不住扶着墙边呕吐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她弓着身子剧烈干呕,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甘心。她早知道墨明尘乖戾狠毒,却不想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那般禽兽不如的话。
“简直就是畜生!”
司少棠颤抖着掏出绢帕,狠狠擦拭着唇角。待展开手掌时,一枚裂开的玉龟正静静躺在掌心,那是当年拜师时,墨明尘亲手所赠的护身法宝。
“呵……”
素手一扬,染血的绢帕与碎玉同时坠地。
快走到房门时,司少棠见徐鱼正在一旁等着自己,她缓步走了过去,脸上扯起一丝笑意,再怎么说徐鱼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徐鱼见她走近,快步朝她走了几步,伸手想要搀扶,司少棠忽然想到墨明尘的话,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两步:“我没事,亏得你没把幻尘丹交出去,不然咱俩估计都躺在山底下了。”
徐鱼还有些后怕,紧张地看着司少棠:“墨…墨长老竟然这么不近人情,你可是她唯一弟子,不过就是帮她炼制些丹药送给各峰,就对你这么狠心?”
司少棠微微颔首,见徐鱼仍面色惶然,又放柔了声音:“好在师尊并不知晓此事。往后你我不提,便再无人知晓。只是日后售卖丹药时,你需得更谨慎些,最好不要出面。”
徐鱼咬了咬唇,忽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玉小瓶。那瓶子触手生温,显然一直被贴身藏着。“师姐今日替我担下责罚…这瓶九转还心丹虽比不得师姐炼制的,却是我娘亲留下的保命之物…”
司少棠一怔:“既是你娘亲留下的,好好收着便是,我是没供出你,但也是为了自保,更何况你不是也没有把幻尘丹交出去吗,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用这般客气。”说完把丹药又塞回了徐鱼手上。
见徐鱼目光涟漪,应也是不舍得这枚丹药的,送走徐鱼后,司少棠一人回了房中。
想着白日里墨明尘种种行为,总觉得十分怪异,或许墨明尘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懒得演了。
但她究竟是如何知道自己身具灵骨的呢?
“咚咚咚——”
“小司,你在里面吗?”年予竹柔声唤道。
司少棠眉头一蹙,恐她来问自己要幻尘丹,赶忙屏息不动。
外面没了动静,司少棠刚松了口气,就听到窗户发出“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月光倾泻而入,年予竹素白的身影已立在窗前,眸色沉沉地望着她。
两人一站一坐四目相对,司少棠瞬间紧张起来。
司少棠慌忙起身:“师、师姐我正要去给你开……咳咳咳……。”
话未说完,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腥甜翻涌。这倒不是伪装,白日里墨明尘那一击,确实伤了她肺腑。
年予竹原本微蹙的眉头骤然紧锁,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怎么又受伤了?”玉指搭上她腕脉,灵力刚探入便变了脸色。
“听说墨明尘回来了?是她伤的你?”
司少棠靠在她肩头,鼻尖萦绕着年予竹身上香气,疼痛竟真的缓解了几分:“不止如此,她这次回来,周身都透着阴邪之气,像是……换了个人。”
“呵。”年予竹冷笑一声,指尖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她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过是懒得再装罢了。”见司少棠吃痛皱眉,又懊恼地放轻动作。
屋内一时静默,只余灵力流转的细微声响。
“师姐今日怎么来了?”司少棠轻声问道。
年予竹手上动作一顿,语气忽然带了几分委屈:“还不是你连着闭关十日,你既然不想我,我只能过来见你了。”
司少棠心头一颤,这才惊觉自己早已习惯年予竹的主动靠近。她仰起脸,轻轻在那人唇角印下一吻:“我也想师姐了。”
烛火将二人相拥的影子投在纱帐上,司少棠靠在年予竹怀中,把玩着她的发梢:“今日本想请示去竹林寻你切磋,谁知她直接把炼丹的差事丢给了我。这下怕是又要被拘在丹霞峰了。”
年予竹见她主动亲近自己,不像上次带着目的,心情也好了些,淡淡道:“你说她变了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少棠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现如今她能相信的人也就只有年予竹一个了。
“混账!”年予竹先是听得认真,待听到要把司少棠当做炉鼎时,眼底血色翻涌,恨不得马上过去宰了墨明尘。
“师姐,你说她是如何知道我身具灵骨的呢?莫不是第一面的时候就……”司少棠仰头问道。
年予竹深吸一口气,强压杀意:“墨明尘平日里倨傲,绝不会说出这种把自己徒弟当炉鼎的话,确实有些怪异,要么是她练功走火入魔,要么早已不是本人。”
司少棠瞳孔骤缩:“夺舍?”
年予竹顿了顿又道:“其实你身具灵骨的事只要修为高于你两个层次,就能感应出来你身上至纯的气息。”
“我现在刚刚结丹,那她岂不是已经到了化神期?”司少棠惊道,要知道她重生回来修行速度已经极快,渡仙门的掌门也才不过元婴后期。
墨明尘闺房内。
铜镜前,一袭墨色长裙的墨明尘正执笔描眉,点过眉梢,衬得那双凤眸愈发妖异。她指尖一顿,忽然对着镜中自己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那小徒儿倒是个妙人,身具灵骨不说,模样也生得勾人。”
话音未落,铜镜突然剧烈震颤!镜面如水波翻涌,一道红衣身影猛地扑至镜前,赫然是真正的墨明尘!
“你敢!”镜中人目眦欲裂,疯狂拍打着镜面。
墨明尘却低低笑了起来。她俯身贴近镜面:“姐姐急什么?不过是个小徒弟罢了。”
她忽然转身:“中州那些魔族老怪物,可是最喜欢这等极品炉鼎了。你说能换多少灵石呢?”
镜外的墨明尘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梳妆台前,俯身轻声道:“姐姐,你还不和我说来这北洲的小门小派是做什么来的吗?我可是没有多少耐心了。”
见镜子里的墨明尘咬住嘴唇不语,她又道:“三日后,若姐姐还不开口,我便抽了那小徒儿的灵骨,当柴烧给姐姐炼丹可好?”
“或许,在焚烧之前先享用一番也不错……”
【作者有话说】
这个人好凶残[狗头]
52定亲宴
◎司少棠,你这是在跟我诀别么?◎
三日后,司少棠刚刚炼完一炉聚灵丹,纤细手指把一颗一颗挑出放在锦盒中。
炎热的夏天她脊背处止不住发凉,只因身后不远处墨明尘正坐在长案后盯着她看,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毒蛇锁定的小白兔。
她抱着盒子转身缓步走到墨明尘身前,轻声道:“师尊,这批聚灵丹炼制好了,足有十枚,皆是上品。”
“不错,想不到你在炼丹上面,竟也有如此天赋。”墨明尘放下手中的蟠螭边纹铜镜,对着司少棠说道。
司少棠垂眸道:“全赖师尊平日悉心指点,弟子不过依样画瓢,不敢说什么天赋。”
墨明尘伸手接过司少棠手上的锦盒,圆润的丹药在她指尖流转。
“咚——”地一声又落回锦盒中。
她忽然抬手揉按太阳穴:“近日事务繁杂,实在耗神。小司,来替为师松泛松泛筋骨可好?”
墨明尘从不会用这般甜腻的语调唤她“小司”,只有师姐才会这般称呼自己。她有些为难道:“弟子恐怕手法粗陋…”
“无妨,只要是你按得就好。”墨明尘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司少棠缓步移至她身后,双手刚触及那袭墨色道袍,便觉掌心传来异样的寒意。
“为师今日得了一有趣的法器,你瞧如何?”墨明尘忽然举起那把蟠螭边纹铜镜照了起来,司少棠透过镜面看去,只有自己一脸木然地在那给墨明尘揉捏肩膀。
她摇摇头:“弟子眼拙,看不出这法器有何玄妙…”
墨明尘“啧”了一声道:“量你也不知道,这法器名为蟠螭困,可用来当做监牢,把人困在里面,永世不得再出来。”
司少棠给她按肩的手一顿,暗道:假墨明尘难不成已经知道自己识破她的身份,是在警告自己?
司少棠强装镇定道:“竟有如此妙用,可是师尊这次外出所得?以前好像没听师尊说过。”
“送你如何?”墨明尘话音一转突然说道。
司少棠站在后面忽然看到镜中一闪而过的红衣身影,手上顿时失了力道:“弟子不敢!”
“嘶——”
墨明尘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痛死我了。”墨明尘被她按得娇嗔一声,回头白了一眼司少棠。
司少棠忙向后退了一步,面带歉意道:“对不起,是我伤到师尊了。”
墨明尘忽然轻笑,指尖撩开层层墨纱,露出莹白如玉的双腿:“罢了。既然按不好,便来给为师捶捶腿。”
墨明尘不再提送她蟠螭困的事情,却更加为难司少棠了。
司少棠耳尖发红,不知所措道:“师尊,这于礼不合……”
话音未落,墨明尘突然探身拽住她的衣袖。司少棠只觉天旋地转,再回神时已跪倒在榻前,鼻尖距离那对玉腿不过三寸。
“徒弟孝敬师傅,怎会于礼不合?”墨明尘拿起蟠螭困,朝两人照着。
“墨长老,姚师姐求见。”徐鱼的声音从屋外响起。
墨明尘蹙眉,看着跪在脚下的司少棠问道:“姚师姐?是哪位?”
司少棠身子一僵道:“门中姚姓弟子不过三四人,能直入丹霞峰的,想必是掌门千金姚英师姐。许是掌门有要事相商。”
“传她进来!”
姚英在看到司少棠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得色:“见过墨长老。”目光在司少棠身上打了个转,故意提高声调,“墨长老近日身体可好?”
墨明尘漫不经心地转着茶盏:“我虽贵为长老,但又不是真的老。”
司少棠瞥见姚英铁青的脸色,站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姚英勃然变色,她没想到随便问候一句,明尘竟这般不留情面,当着司少棠的面给她难堪!
她冷笑一声,突然话锋一转:“下月初三是我与予竹定亲的吉日。届时还望墨长老务必赏光。”
司少棠脸上笑意瞬间止住。
姚英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继续道:“哦,还有一事要劳烦司师妹。雍城突发瘟疫,如今门内精通医术和炼丹的,就只剩您和墨长老了。”
她故意顿了顿:“墨长老要参加我的定亲宴,这雍城瘟疫之事,就只好拜托司师妹了。待你凯旋归来,我与予竹定当好好答谢。”
司少棠指节攥得发白,掌心几乎掐出血痕。
她抬眸,嗓音清冷:“我虽略通炼丹,医术却不精湛,姚师姐还是另择高明吧。”顿了顿又道:“再者,你与大师姐定亲之事……她本人可知道?”
姚英低笑一声,眼底尽是胜券在握的傲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昨夜我与父亲才去过剑阁商讨定亲细节,你觉得……予竹会不知道吗?”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凌厉:“更何况,这瘟疫一事并非我自作主张,而是我父亲的命令。怎么,司师妹连掌门的安排也要违抗?”
司少棠面色骤寒,正欲再辩,一旁的墨明尘忽然开口:“既如此,小司,你便去吧。救治苍生,本就是我渡仙门的职责,不是吗?”
司少棠声音微颤:“可门中明明有更合适的人选!”
墨明尘眸光一沉,语气骤然冷厉:“如今,连我与掌门的话……你也不听了?”
“……不敢。”司少棠终究咬牙低头。
“收拾行囊,今日便出发吧。”
待司少棠与姚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墨明尘缓缓抬手,蟠螭困凭空浮现。她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对着镜中倒影细细端详。
她的嗓音温柔,与刚刚的样子宛如天差地别:“姐姐你看,我为了成全你的姻缘,可真是煞费苦心呢。”
“明昭!你明明答应过,只要我告诉你那物的下落,就放我出来!”镜中女子忽然厉声质问。
“我确实答应过,可又没说立刻放你出来。”明昭说完,手掌在镜上拂过,镜中的墨明尘便消失不见,只余自己的脸孔映在镜子上。
司少棠刚踏入房中,指尖尚未触到包袱,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司师姐!”徐鱼推门而入,额角还挂着薄汗,显然是匆忙赶来,“幻尘丹出岔子,李长老服用后破境的消息传开,现在有人出五倍高价收购,咱们卖还是不卖?”
司少棠手上动作一顿,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卖。”
她转身从暗格中取出一只青玉匣,“这里还有一百枚,务必在下月初二前全部脱手。”
徐鱼一愣:“可您之前不是说…要细水长流,让各峰的人慢慢上瘾吗?突然大量抛售,怕是会惹人猜疑…”
“照做便是。”司少棠猛地打断她,径直走到案前挥毫泼墨。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又忽然打开房门道:“待我离山后,亲手交给年师姐。”
看着手中凛狱,徐鱼惊地瞪大双眼道:“师姐……您连刀也不带了吗?虽是治理瘟疫,但也需要自保。”
“不带不带,不成功便成仁。反正你记得把这三样东西都给到大师姐就对了。”司少棠心下一狠,把垂穹印也扔给了徐鱼,随后转身带着团子向山门脚下走去。
渡仙门山门底下,司少棠对着旁边的姚英冷声道:“怎么?送到山脚还不停,是想送我到雍城?还是说在山门脚下就想杀我灭口?”
姚英嘴角少见带着一丝苦笑:“要想杀你何必等到现在?你若现在就死,我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功亏一篑。”
司少棠懒得与她纠缠,转身便走。
“司少棠!”姚英突然厉声喝道,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只要予竹愿意嫁给我,我自有千百种法子让她心甘情愿爱上我!我会让她明白,谁才配站在她身边,我能给她的荣光、地位、资源,岂是你这种废柴可比?”
听到“废柴”二字,司少棠的脚步一顿,接着继续朝着前路走去。
直到夜里,被姚英的人多次阻拦住的徐鱼,才拿着信封送到年予竹手上。
看到信封的年予竹眉梢微挑:“她去哪了?竟还劳你送信。”
但徐鱼从储物空间内拿出凛狱和垂穹印时,她的瞳孔骤然紧缩,这两件法器是自己送给司少棠保命的*。
虽然已经来过几次,但徐鱼见到年予竹时还是觉得有些紧张:“司师姐去了雍城,雍城那边闹瘟疫,宗门没了人手,只好派她过去了。”
“哦?那你们丹霞峰岂不是又没人了?”
徐鱼一怔,随即想到:“并不是,只司师姐去了,墨长老留下来了。”
年予竹听后眉头瞬间皱起,打发徐鱼离开后径自回了房内。
随着信封打开,信上的字跃然纸上。
“师姐亲启,掌门派我去雍城治理瘟疫,虽医术浅薄,但愿为天下苍生尽绵薄之力,此去山高水远,疫病凶险,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白玉京出来已数月有余,师姐没与姚英解除婚约,我便应该明白师姐心意。听姚英说下月初三就是你和她定亲的好日子,可惜我不能当面道贺了……至于凛狱和垂穹印,小司愧不敢当,物归原主。”
年予竹抚摸过纸张上疑似被泪水打湿过的痕迹,再看与信封一起送来的凛狱和垂穹印,顿时心如刀割。
“物归原主……”
“竟然连本命法器都不带了。司少棠,你这是在跟我诀别么?”
当即御剑朝着雍城方向赶去。
司少棠才出渡仙门百里,便找了最近的一个城池落下,入住在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内。
天色渐晚,按耐不住的她客栈厢房里来回踱步,锦靴将地板踏得咯吱作响。窗外暴雨如注,吵得她心头火起。
她第三次掀开窗帷张望,渡仙门方向的官道上依旧空无一人。雨水浇进窗内,打湿了她半边衣袖也浑然不觉。
“年予竹你当真要嫁她?”
“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徐鱼没把信送到师姐那,被姚英拦住了。该死!”
就在司少棠收拾行囊准备连夜偷摸回去一趟时,房门被人从外面轰然踹开。
年予竹立在门口,浑身湿透,素来端整的青丝散乱地黏在脸颊上。
哪里还有半点渡仙门首徒的矜傲模样。
【作者有话说】
玩一圈回去把姚英气死好了。
53惩罚
◎“师姐…门没锁…”◎
“司少棠!你什么意思?现在想和我分开,晚了!”
年予竹的睫毛上还缀着水珠,竟急得一路过来都忘了施法避雨。
司少棠抓起一旁的毛巾,快步走到年予竹的身边,细心帮她拭去水迹,柔声道:“师姐,你…你真的来了?”
年予竹起初心急如焚,行至半路突然想明白,司少棠分明是在用苦肉计,分明怕她走了,自己与姚英日久生情,才连本命法器都送来了。
想清楚后,她怒意更盛,御剑速度又快三分,恨不得立即给这没良心的两巴掌。
可当真正见到对方因自己出现而满脸欣喜的模样,满腔怒火却莫名消散。
司少棠正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发间雨水,忽然颈后被一只温热的手扣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前倾。年予竹的唇已然压了上来,这个吻比任何时候都要急切。
司少棠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逼得节节败退,腰后抵上坚硬的桌沿,硌得生疼。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年予竹扣住后颈,动弹不得。
“小姐,您要的热水送上来了。”
“咚咚咚——”屋外店小二的敲门声急促响起。
司少棠心脏狂跳,门闩未落,稍用力便能推开,趁着换气的间隙,趁着换气间隙,她气息凌乱地轻唤:“师姐…门没锁…”
年予竹动作一顿,眼底暗色未褪。就在司少棠以为她会就此收手时,唇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年予竹竟狠狠咬了她一口,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却又在松开时用舌尖轻轻抚过那处细微的伤痕。
“待会儿再收拾你。”她低声道,嗓音微哑,终于松开了后颈和腰间的钳制。
司少棠见她转身去了窗边,忙扬声道:“进来吧,门没锁。”话出口才发觉嗓音低哑得厉害,连忙清嗓。
“咳咳……”
店小二推门而入,手脚麻利地将热水倒入浴桶。抬头时见司少棠双颊绯红,不由关切道:“姑娘可是身子不适?雨天寒凉,小的都觉得有些发寒呢。要不给您请个郎中瞧瞧?”
司少棠闻言耳尖更红,连连摆手:“我没事。”
“这病可不能耽搁啊。”店小二见她住的是天字号上房,生怕贵客有个闪失,“姑娘这症状看着就像风寒发热,还是请个大夫稳妥些。”
“不必了,我略通医术,自会照料她。”年予竹忽然从窗边转身,月光在她身后勾勒出一道清冷轮廓。
店小二这才注意到房中还有一人。初见司少棠时已觉惊为天人,此刻见到年予竹,更是呆立当场。只见她眉目如画,一袭白衣胜雪,偏生眼尾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在烛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司少棠见他这般失态地盯着年予竹,方才的羞赧顿时化作一股无名火。她倏地横跨一步,将年予竹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眸中寒光乍现:“看够了么?若是不够,不如将你这双招子留下,慢慢看个够?”
店小二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杀气惊得一个激灵,余光瞥见桌上那柄泛着寒光的长刀,顿时冷汗涔涔。
他连连后退,差点被门槛绊倒:“客官恕罪!小的这就告退!”话音未落,人已“嗖”地窜出门外,反手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回过头来,年予竹正倚在窗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司少棠尴尬笑道:“这人真是无礼,师姐你先泡个澡吧,一路过来头发都湿了。”
年予竹沐浴更衣后,司少棠也重新换了热水。待她洗漱完毕,正想如往常般挨着年予竹坐下,却见那柄流云剑不知何时横卧在床榻中央,寒光凛凛的剑尖直指她的心口。
“师姐这是何意?”司少棠脚步一顿,困惑地望向倚在床头的年予竹。
烛光下,年予竹漫不经心地抚过剑穗:“许是流云今日不愿见你。”说罢广袖一挥,屋内烛火应声而灭。
司少棠不死心,试探着换个方向靠近床榻。谁知她刚屈膝欲上,流云剑便“铮”地一声刺来。
无奈之下只能轻轻扯过一床被子铺在窗边矮榻上。
一旁的小雪豹粉嫩的鼻尖在两人之间嗅了嗅,竟轻巧地跃上床榻,亲昵地蜷在年予竹身后,得意地朝司少棠甩了甩尾巴。
司少棠仰卧在窗边小榻上,双手交叠垫在脑后。夜风挟着细雨轻叩窗沿。
她侧过头望向床榻。月光如水,将年予竹的背影勾勒得格外清晰,小雪豹随着呼吸起伏的肚子也看得清清楚楚。
望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胸口某处柔软得发疼。
雍城距渡仙门不过数百里之遥,二人御剑而行,翌日晌午便已抵达雍城地界。
甫一临近,便见下方浓烟滚滚,赤焰冲天,将方圆数里笼罩在一片黑雾之中。两人才落地,一股腐臭之气便扑面而来,被熏得眉头紧蹙。
在这不知名的镇子上,奄奄一息的病患倚靠在墙边,面色灰败,双眼浑浊,有的在痛苦呻吟,有的已经无声无息。
零星几个幸存者用布巾掩住口鼻,匆匆穿行,眼神警惕而麻木,见到司少棠和年予竹两个陌生人立刻躲开。
二人相视一眼,两人并肩朝着镇外的火光处走去,一路上道路两旁破败的茅草屋门窗紧闭,有些被木板钉死,有的门框上面贴着符咒,试图阻拦瘟疫入侵。
待行至镇外小径,忽然听到“扑棱棱”一阵乱响。一群乌鸦飞起全都落在不远处的枯树上,发出刺耳的叫声。它们方才聚集的杂草丛中,赫然横着一条青灰色的断腿,腐肉间隐约可见森森白骨,几只绿头苍蝇正围着嗡嗡作响。
司少棠捂着口鼻皱眉道:“这雍城的瘟疫这么严重,怎么才派人过来处理?”
年予竹摇了摇头,眼中尽是不忍。
待走近了,才看清起火点是一处焚尸堆,几个身着官服的差役木然立于一旁,眼中早已失了神采。
“先进城吧,小司。”年予竹温润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凝重。
司少棠点了点头,不再耽搁,踏上凛狱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城中。
其中一名神情呆滞的差役见状揉了揉眼睛,天上的仙子只留了个背影,两行泪水润湿了遮瘟巾。
“神仙!神仙下凡!”
“雍城有救了!”
其余几人没看到司少棠二人的,只当这名差役是被瘟疫逼得疯了,叹了口气又往尸堆里填了几块木柴。
二人穿行在偌大的雍城街道上,四下里一片死寂,唯有她们二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
直到府衙门前,才终于见到人影。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少女正拦在知府轿前。对着轿中之人喊道:“于知府!朝廷派的太医根本治不了这病!昨儿个西城又死了三十多人,您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瘟疫!”
“你若再不去渡仙门请仙师来救人,这雍城迟早毁在你的手中!”
轿帘纹丝不动,只有师爷探出头来呵斥:“胡言乱语!再敢妖言惑众,就把你关进大牢!”几个差役上前就要拿人,少女却死死抓住轿杆不放,其中一名差役心见她不肯放手,师爷催得又狠,竟把手中大刀拔了出来。
就在差役的刀刃即将斩落之际,一道寒芒破空而来!
那差役只觉虎口剧痛,手中钢刀竟被一柄飞旋而来的长刀生生斩断。刀势未减,携着凌厉劲风“咔嚓”一声削去半边轿顶,碎木飞溅中,露出轿内两名惊慌失措的官服男子。
“朝廷命官,就是这般草菅人命的?”
一道清冷嗓音自街角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名貌若天仙般的女子出现在街头,刚刚削铁如泥的长刀如有灵性般“铮”地飞回月白劲装那人的掌心。
“妖、妖女!”师爷拽着知府踉跄爬起,躲到差役身后,颤抖的手指指着二人:“胆敢袭击朝廷命官!来人啊,把这两个妖女拿下!”
差役们面面相觑,握着刀柄的手不住发抖。方才那一刀之威,岂是凡人能为?
“聒噪!”
司少棠剑指轻挥,一道灵光闪过,师爷顿时瞪圆了眼睛,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司少棠垂眸打量着这个瘦小的身影,声音里带着几分探究:“你怎会知晓渡仙门?”
少女的手紧紧绞着衣角,声音虽轻却坚定:“我姐姐就在渡仙门修仙。”
司少棠眉头一挑:“哦?倒是有趣。你姐姐姓甚名谁?说不定我还认得。”
“真的吗?你是渡仙门的?”少女闻言眼睛一亮,竟顾不得礼数上前抓住司少棠的手臂,“我姐姐姓徐名鱼,是三个月前去的渡仙门。仙子姐姐可曾见过她?”
司少棠神色微怔,随即轻笑:“倒是巧了。不过我来雍城前曾与徐鱼照面,她可没提过在此处还有个妹妹需要照拂。”
这句话仿佛抽走了少女全身的力气。她瘦小的身子晃了晃,泪水突然决堤而下。“我叫徐乐…”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道出原委。
原来这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年仅十五。家中本有母亲与姐姐相依为命,可自徐鱼被渡仙门选中后不久,母亲便染病离世。无依无靠的她只记得姐姐临走时说过是往雍城方向去,便变卖家当,独自跋涉百里寻亲。谁知刚到雍城就遇上瘟疫封城,被困在此处已有月余,叫知府去渡仙门请人,也是为了能够见到姐姐。
说到最后,小姑娘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却仍倔强地仰着脸,任由泪水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白痕。远处被禁言的师爷还在“呜呜”地挣扎,衬得这一幕愈发令人心酸。
年予竹不知何时已来到徐乐身侧,她执起小姑娘枯瘦的手,将一方素白绢帕轻轻塞入她掌心:“擦擦吧。”
待徐乐胡乱抹了把脸,她才轻声问道:“为何方才你说这不是寻常瘟疫。”
徐乐突然打了个寒颤,她猛地又要去抓司少棠的衣袖,年予竹眼疾手快,一把将司少棠拉至身后躲了过去。
徐乐见状只能抱着双臂:“是真的!我有阴阳眼,我亲眼看见过!那些染病死去的人,他们的尸首会自己往城西爬!”
一阵阴风骤起,卷着几张未烧尽的纸钱从众人脚边掠过。知府和师爷闻言脸色煞白,几个差役更是吓得刀都拿不稳了。
年予竹与司少棠对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
“还有呢?”司少棠沉声追问。
徐乐:“每夜子时就有一队迎亲的鬼怪,它们抬着血红的轿子,沿街吹打,凡是听到喜乐的人家,第二天必有人暴毙…”
说到此处,她突然指向知府:“昨夜那喜乐声就在府衙外停了整整一刻钟!”
54梦境
◎温热的唇贴上肩头时,两人同时一颤。◎
一直藏在差役身后的于知府终于舍得露面,顶着圆滚滚的将军肚,气喘吁吁地朝几人小跑过来。
他先是瞧了瞧司少棠和年予竹,见二人神色淡然,并无敬畏之意,便讪讪地扶正了歪斜的乌纱帽,微微颔首道:“见过两位仙子,本官乃雍城知府于佳泰。”
见她们对自己这“知府”的名头毫无反应,他略有些尴尬,转而挺直腰板,摆出官威,冲徐乐沉声道:“你所言当真?那迎亲的队伍为何偏偏在本官府前停下?”
徐乐被他那身深红色官服晃得眼晕,气势顿时弱了几分,支吾道:“回、回大人,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兴许是那迎亲队伍瞧上了府里的哪个丫鬟……”
司少棠见徐乐被于佳泰吓得畏畏缩缩,眉头一挑,二话不说撩起裙摆,抬脚就朝那知府的屁股狠狠踹去。
“哎哟!”
于佳泰猝不及防,整个人踉跄着飞扑出去,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官袍上沾满尘土,狼狈不堪。
徐乐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往司少棠身后缩了缩。
一旁的差役们个个憋得满脸通红,肩膀直抖。于佳泰被师爷搀扶着爬起来,见平日里对自己点头哈腰的手下竟敢看笑话,顿时恼羞成怒,指着司少棠的鼻子就要破口大骂:“你竟敢……”
“吼——!”
团子猛然从司少棠肩头跃下,落地时身形暴涨,化作一只威风凛凛的雪豹,金瞳竖立,冲着于佳泰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气浪翻卷,于佳泰头上的乌纱帽滚落在地,被风吹进污水里沾满泥浆。他两腿一软,险些跪倒,脸上的怒意瞬间化作惊恐,结结巴巴道:“果、果真是仙家手段!是于某有眼无珠,冒犯了仙子……还请、请上座!”
雍城知府衙门内,檀木案几上的茶盏腾起袅袅热气。
司少棠冷着脸坐在主位,她本不愿进去,但一想到对这瘟疫最了解的恐怕也就知府了。
于佳泰挥退奉茶的仆役,双手交叠站在两人身前:“是小官有眼无珠,竟没认出两位是渡仙门的仙师……”
“少废话,雍城的瘟疫,究竟怎么回事?”司少棠曾经也逃难过,见惯了这些贪官污吏做派,眉宇间尽是厌烦。
于佳泰被这声呵斥吓得一个激灵,额头沁出细汗:“是是是,这瘟疫来得蹊跷……”他掏出手帕抹了把脸,“一月前突然就在城南爆发,可、可症状与典籍记载的疫病全然不同。太医院的院士们查了半月,连个方子都开不出来……”
这下司少棠不由犯了难,她本以为自己对炼丹和医术的了解,解瘟疫之困不过手到擒来,可在来知府的途中,她对着几名患了瘟疫的人把脉,发觉这些人所患瘟疫,就连她也看不明白,不知从何下药。
在司少棠愁眉不展时,于佳泰小心翼翼对着一直不曾开口的年予竹小声道:“这位仙师,城中客栈现在该关的都关了,不如今夜下榻寒舍,也好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年予竹颔首道:“有劳了。”
于佳泰听后松了口气,拜别两人不再打扰。
“师姐,难不成此次瘟疫与鬼怪作祟有关?”司少棠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寻问身旁的年予竹。
年予竹:“极有可能,今夜一探便知。”
入夜,整个雍城十分寂静,就连打更的声音都没响过一声。
司少棠替熟睡的徐乐掖紧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回桌前,挨着年予竹坐下。“于佳泰那老狐狸精得很,你猜怎么着?咱们住的厢房隔壁就是他小女儿的闺阁。那姑娘足不出户,竟也染了疫病,难怪他死活要把我们留在府里。”
年予竹纤长的睫毛在烛火中投下浅浅的阴影,手指翻过一页泛黄的医书:“这样也好。若夜里有什么异动,我们也好及时应对。”
司少棠心头一跳。这几日年予竹因着那件事始终对她不冷不热,此刻一句“我们”却让她胸口泛起暖意。她突然伸手把年予竹怀里的团子拎出来,自己顺势一歪,枕上了那人的腿。
“呜……”团子被扰了清梦,委屈地呜咽一声,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年予竹的裙角,又蜷成雪白的一团睡去。
年予竹举着书册的手顿了顿,终是叹了口气。书页沙沙作响的间隙,她的指尖已不自觉抚上司少棠的脸颊描摹着。
司少棠躺在她的怀里,脑海里闪过白日雍城的惨状,思索着到底是什么妖物才会能在一月之内让整座城变成这样。
只是年予竹的怀里实在太过舒服,想着想着竟渐渐睡了过去。
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她笨手笨脚解开年予竹的腰带,拉着左肩处的衣衫轻轻往下拽,过程中年予竹一直盯着她看,她看着自己有些发抖的手,默默收回背在身后。张红着脸道:“师姐,你还是自己脱一下吧。”
年予竹鸦羽般的睫毛轻颤,衣领顺着瓷白的肩头缓缓滑落。司少棠盯着那抹逐渐暴露的玉色,耳尖渐渐烧了起来。
手上动作一顿,被司少棠颤抖的手死死抓住。
“够了!”她突然按住年予竹继续下褪的手:“伤、伤口已经能看见了……”再往下,便是绣着青莲的藕荷色小衣了。
年予竹轻轻“嗯”了一声。
司少棠鼓起勇气跪着向前挪动了两步,双手撑在年予竹的两边,随着俯身,雪松味的香气越发的重。司少棠僵在原地,额角沁出细汗。这姿势太逾矩了,哪怕是为解毒……
离得越近,她越觉得尴尬为难,她刚要说或许还有其他的方法。就听到年予竹痛苦地轻吟一声。
抬头望去,只见年予竹的唇色渐渐变得有些发紫。
“若实在勉强便算了。”说罢就要提起衣服遮挡住自己的肩膀。
衣料摩挲声惊醒司少棠。眼见师姐要拢回衣衫,她一把扣住那只手腕:“不为难,不能等了。”
温热的唇贴上肩头时,两人同时一颤。司少棠闭眼吮出毒血,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师姐,毒血吸出来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当她终于吐出最后一口殷红,抬头开心问道。
却发现年予竹闭着双眼眉头微蹙,似乎十分难受,嘴唇上依旧有淡紫色的痕迹。
“坏了,难道毒已经入了肺腑?都怪我。”
司少棠本想借着此次机会逃离渡仙门,可没想到年予竹一直昏迷不醒,她早就帮年予竹服下了解毒的丹药,只盼着年予竹醒来的时候,门中其他人还没找到她们两个人。
司少棠一直背着年予竹在林子里走了数十里,才找到一处可以容纳两人的树洞钻了进去。
夜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司少棠将年予竹紧紧搂在怀中,指尖凝聚着稀薄的灵力,在她冰凉的臂膀上来回摩挲。修道之人素来不惧寒暑,可此刻单薄的纱衣早被露水浸透,贴着肌肤泛起细密的战栗。
她又拢了拢身下的干草堆,却依旧挡不住地气里渗上来的寒意。指尖几次掐起引火诀,又硬生生压下。这深山老林里,一簇火光说不定就会招来修炼成精的山魅,或是那些专食修士血肉的夜叉。
“早知道就不学什么炼丹了,如今连个取暖的法阵都布不成。”她咬着唇喃喃自语,掌心贴上年予竹的后心,将所剩无几的灵力渡过去。
黑暗中传来几声狼嚎,司少棠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朝树洞外面扔去,瓷瓶落地瞬间“轰”地炸开一团金芒,刺鼻的气味顿时在石壁上结成淡红色的结界。
她没看见,怀中人纤长的睫毛在爆炸亮起的瞬间轻轻颤了颤,年予竹其实一直醒着,或者说,从始至终都未曾昏迷。那双清冷的眸子映着结界微光,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紧绷的侧脸,在她转头看向自己的一瞬,又悄然闭上双目。
司少棠正轻轻拂去年予竹额前散乱的青丝,指尖忽然一僵。
洞外枯叶碎裂的“咔嚓”声由远及近,夹杂着某种沉重生物粗重的喘息。她下意识将年予竹往怀里带了带,后背紧贴洞壁。
“簌簌——”
树洞入口处,月光突然被一个黑影完全遮蔽。一张布满瘢痕的熊脸猛地探进来,湿热的腥气混着腐肉味扑面而来。看到她们两人瞬间,黏稠的口涎滴落在枯草上。
“吼——!”
黑熊人立而起,足有成人腰粗的前爪狠狠刨向洞口结界。泛着幽光的利爪每一次挥击都带起旁边的大块木屑,整棵古树都在剧烈震颤。
司少棠心脏狂跳摇晃着怀里的年予竹大声喊道:“师姐…你快醒醒啊。”
她更恨自己是名炼丹师了,要是年予竹醒着说不定一剑就能解决了。但她能做的恐怕只有拿丹药给这黑熊撑死,说不定还会阴差阳错帮助它突破了。
眼看结界承受不住大树将塌,理智告诉她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已经昏睡许久的年予竹扔出去,自己趁机逃跑,黑熊吃饱了也不会再找自己。
只是她低头看去,年予竹在她怀里正浅浅地呼吸着,一点也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危险,柔弱的样子,活像一位睡着了的公主。
司少棠站起来咬咬牙,就在古树倒下,黑熊冲破结界的一瞬,三张引火符从指间激射而出,在熊脸上炸开刺目火光。
“吼——!”
借着黑熊吃痛翻滚的间隙,她背着人踉跄冲出。身后传来利爪撕裂树干的爆响,两人高的黑影转眼又追了上来。那簸箕大的熊掌裹挟着腥风,眼看就要拍碎年予竹单薄的后背。
“醒醒,小司。”
年予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司少棠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
“做噩梦了?”年予竹正为她擦拭额间冷汗,轻声问道。
司少棠刚要开口,年予竹忽然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她掀开窗户一角,示意司少棠抬头去看。
一支诡异的迎亲队伍正从左侧院墙“穿”进来。
八个纸扎轿夫踏着诡异的步伐,整只队伍里的人面色惨白画着夸张的腮红。
本该喜庆的唢呐声走调得厉害,像是有人捏着活人的喉管在吹奏。震得司少棠太阳穴突突直跳。更诡异的是,整座知府宅院竟没人出来阻止。
大红花轿的帘子无风自动,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个盖着红盖头的身影。
眼看迎亲队伍就要穿墙而过,司少棠纵身跃出窗外。
55夫人
◎这个念头刚起,年予竹便觉脸颊发烫,急忙垂眸掩饰。◎
子时的雍城,万籁俱寂。
空荡荡的长街上,忽然飘来一阵诡异的喜乐。司少棠猛地拽住年予竹的衣袖,两人屏息隐在巷口阴影处。只见又是一队身着喜服的迎亲队伍自浓雾中缓缓而来,八个纸扎的轿夫抬着描金绣凤的花轿,惨白的脸颊上两点腮红,随着僵硬的步伐一颤一颤。
“跟上去。”年予竹指尖掐诀。两人尾随着队伍走过三条长街,那些纸人始终没有回头,只有唢呐声像钝刀般割着耳膜。
行至城西岔路,轿子突然一顿。司少棠刚要迈步,四周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喜乐,东街飘来数十位穿戴正式的男男女女,西巷涌出提着惨绿灯笼的仪仗,北面屋檐上竟蹲着十数个涂脂抹粉的童男童女,齐声唱着:“新娘子,抬轿子,黄泉路上拜堂咯,阿蜚又要娶媳妇咯。”
司少棠眉头一挑,数着路口处已经停了七座花轿:“又?师姐,这妖怪什么路数?一夜娶七房,它当自己是皇帝选秀呢?”
“这、我也不太清楚。”就算是年予竹也没见过这种天天娶媳妇的妖怪。
司少棠站在角落掰着手指头在那算着:“一天娶七个,那一个月就娶二百一十个老婆,那么一年就要娶两千五百多个老婆。我的天……”
“啧啧啧……我要斩妖除魔。”
“嘘!”年予竹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只见那提着惨绿灯笼的老者颤巍巍地开口:“吉时已到——”
原本嘈杂的鬼众瞬间噤若寒蝉。那些纸扎的轿夫、涂着腮红的童男童女,竟排着整齐的队列向城墙走去。最诡异的是,它们接触墙面的瞬间就像水滴入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跟上去。”年予竹刚要掐隐身诀,却被司少棠一把拽住。这丫头不知何时从童女脸上抹了把胭脂,不由分说就往她脸上蹭。
“你!”年予竹猝不及防,脸颊上顿时多了道红痕,司少棠早已麻利地在两腮各抹了团艳红的胭脂,活像年画里的招财童子,还冲她眨眨眼:“师姐,咱们就混在小鬼堆里,保管比隐身符好使。”
年予竹气得直磨牙,却不得不跟着混入队伍。那些纸人空洞的眼眶时不时扫过她们,停留片刻又恢复原状。
就在快进入城墙内时,最前排的童女突然“咯咯”笑起来,脖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着,腮上胭脂簌簌掉落,露出底下青黑的尸斑。“新来的姐姐要这样抹才好看…”说着就要往年予竹脸上按去。
司少棠眼疾手快地拽过年予竹,对着那童女冷声道:“丑八怪滚远些,谁许你碰我师姐了。”
“你说谁丑?”那童女先是一愣,然后周身泛着黑气面目狰狞露出一副枯骨,提灯老鬼周围的鬼怪也脚步一顿,皆朝两人一鬼看来。
就在司少棠悄悄把手放在凛狱上时,年予竹突然重重拍了下她的胳膊。“胡闹!”她指尖翻飞掐出个兰花诀,竟从身后拈起朵彼岸花,温柔地别在对方发髻上,“小姑娘明明玉雪可爱,我家师妹眼神不好,姑娘莫怪。”
那童女腐烂的面容突然凝固,摸了摸鬓边妖艳的红花,周身黑气渐渐消散,竟变回个清秀女童的模样,怯生生地侧了侧身:“姐姐…好看…”又指了指司少棠道:“她…坏…”
鬼众见状,纷纷转回头去,队伍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秩序。
司少棠见状松了口气,轻笑了声:“我看错了,你这个样子是挺可爱的,我和娘子是新鬼,还有些看不习惯,请多谅解。”
童女歪着脑袋打量年予竹,忽然飘到她身边,用稚嫩的嗓音问道:“姐姐是新来的鬼吧?是不是染了疫病死的?”灯笼幽绿的光映在它惨白的小脸上,嘴角却挂着天真的笑意。
年予竹轻咳一声:“是啊咳得厉害,一觉醒来就到这儿了。”她故作茫然地环顾四周,“这是要去哪儿?怎么不去奈何桥?”
童女欢快地转了个圈,灯笼里的鬼火跟着晃出一道惨绿的弧光:“姐姐运气真好呢!阿蜚大王今日大婚,凡是观礼的都能得一颗聚阴丹。”说着她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年予竹耳边:“我当童女能得两颗姐姐这么好看,说不定大王会赏更多呢。”
司少棠在旁听得直翻白眼。两人随着鬼众踏入城墙的刹那,四周景象骤然扭曲,这是用法术撑开的结界。三丈宽的甬道两侧,人皮灯笼无风自动。两边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大喜字,竟是在雍城城墙内的一处结界。
“你们那个阿蜚大王娶了多少位老婆了啊?”司少棠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迎亲队伍,转头对着童女问道。
没想到童女只是扫了她一眼,又对着年予竹嬉嬉笑笑:“姐姐,你长得这么漂亮,说不定阿蜚大王会喜欢你。阿蜚大王可好了,长得好看,法力也高,而且对人还好。”
年予竹侧头看了一眼黑脸的司少棠,笑着轻声道:“可是你们阿蜚大王应该已经有很多夫人了吧,我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童女闻言,小脸突然泛起红晕:“姐姐别急着拒绝嘛,阿蜚大王最疼美人了,说不定愿意为姐姐遣散所有夫人呢…”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司少棠一把将年予竹揽到身后,挤到两人中间给童女撞飞了出去数丈远。
她拉着年予竹的手就朝队伍前面跑去,边跑边道:“那阿蜚绝对不是个好人,要么品行不行,要么长相不行,要不怎么抢这么多女子来成亲,肯定是没人喜欢它。”
约莫奔出四五里,眼前豁然现出一座朱漆斑驳的宅院。七顶花轿整齐停驻在门前,轿帘无风自动,露出新娘们的盖头,她们被同一根红绸绑着,像串诡异的提线木偶。
“吉时到!”提灯老者沙哑的嗓音在结界中回荡。
七个新娘同时迈步朝着宅子里走去,待最后一位新娘的身影没入宅院,老者转身对众鬼道:“承蒙诸位赏脸,饮罢喜酒,每人可领一枚百年聚阴丹。”
众鬼顿时笑得合不上嘴,朝着宅院鱼贯而入。司少棠正要拉着年予竹混入院子,斜里突然伸出一只青灰色的鬼手几乎戳到她鼻尖。
“站住!”记账的鬼差翻着空洞的眼眶,手中毛笔滴落墨汁腥臭无比,“哪来的野鬼,连规矩都不懂?”
司少棠心头一紧,指尖已悄悄抵住刀柄,莫不是露了破绽?正欲发作,忽觉掌心被轻轻一捏。年予竹上前半步,广袖垂落间遮住她握刀的手,声音温润似玉:“小司,你不是特意备了贺礼?*”
司少棠会意,当即下巴微扬,摆出倨傲神色,她随手从袖中甩出两块灵石:“狗眼看鬼低的东西!记好了!司棠真人携夫人予竹仙子,贺礼上品灵石两块!”
年予竹被她突如其来的“夫人”二字震得耳尖发烫。两人十指相扣间,她清晰感受到司少棠掌心传来的温度,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戏还是真。鬼火映照下,身旁人侧颜如玉,眉目如画,若是真到了她们大婚那日……
这个念头刚起,年予竹便觉脸颊发烫,急忙垂眸掩饰。却不知司少棠此刻心跳如擂,握着她的手也不自觉收紧了几分。那声“夫人”脱口而出时,自己竟莫名期待师姐会应和。
“原来竟然是大王的贵客,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记账的鬼哪见过这么精纯的灵石,慌忙躬身尖声唤来一名侍女:“快引贵客去上席!”
亏着两块上品灵石,两人一路畅通无阻了入了上席,落座后却发现这上席只坐了她们两人,再无其他贵客。
司少棠俯在年予竹的耳畔小声道:“这鬼连个朋友都没有,难怪需要送聚阴丹才有人参加它的婚礼。”
年予竹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嘱咐道:“一会切记小心行事。”
“师姐,我知道了,你也小心。”
随着刺耳的唢呐声,众鬼簇拥着一袭大红喜袍的身影踏入喜堂。司少棠看去,发现这阿蜚大王样貌清秀,身材修长。周身并没有鬼气,更像是个精怪。
她先是走到七名并排站着的新娘面前,用手中折扇揭了盖头。
第一个新娘盖头掀开。
“唉!”
第二个新娘盖头掀开。
“丑!!!”
第七个新娘盖头掀开。
“全都带下去吧!”
阿蜚意兴阑珊地走向主座,行至上席旁时忽然驻足,发现往日空荡的案几旁,竟端坐着两位风姿绰约的佳人,绝非刚刚那些庸脂俗粉所比,一改主意走了过来,坐在两人身边。
“两位姑娘是何方人士?这般贵客临门,那些不长眼的竟不通传。”
刚刚七位新娘,这妖一个都没相中,眼看就要被带去不知道什么地方,司少棠猛地拔出凛狱便朝着阿蜚扫了过去。
“吃你姑奶奶一刀,我就告诉你。”
阿蜚倏然后仰,刀尖挑落她凤冠上珠串,再一眨眼竟出现在数丈以外的地方:“有意思,你就是司少棠?”
“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司少棠一怔,随即想到此事定与姚英脱不开干系。
阿蜚伸了个懒腰,对着她道:“我都在这等了你一个月了,可算是来了。”
堂下众鬼见状,腐烂的面容突然扭曲变形,齐声尖啸着扑来。司少棠反手又是一刀,刀气所过之处,鬼物尽数冻结成冰雕。
阿蜚拿着折扇猛地朝她冲了过来,几招下去发现竟没在司少棠手下讨得便宜,更别说还有一人站在一旁没出手,她阴沉着脸怒骂道:“该死的姚英竟敢骗我,明明说只是一名普通修士的。”
语毕,转身竟要逃跑。
就在此刻,只见一道流芒如同闪电般朝阿蜚飞了过去,横插在她眼前的柱子上挡了去路。
“想逃?晚了。”年予竹冷声道。
司少棠乘胜追击,与年予竹齐齐攻了上去,只是才行半路,忽然眼前飞过一绿色灯笼炸裂开来,爆发出一大片的烟雾。她急忙掩住口鼻对年予竹道:“师姐小心,这雾有毒。”
昏迷那刻司少棠隐约间好像听到了姚英颤抖的声音。
“予竹…你怎么是魔族?”
56棋子
◎服下后与人双修,不仅修为暴涨,更会对交合之人产生蚀骨依恋。◎
司少棠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红,她竟躺在一张婚床上面。
“师姐——”
司少棠揉着隐隐作痛的头,朝屋外走去。
天色昏暗一片阴沉,所见之处尽是阴气,显然仍在结界之中。穿过厅堂,她回到了方才摆宴的院子,只见桌椅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隐约间,她听见了年予竹的声音,便踉跄着朝大门方向走去。
“你究竟为何一定要杀了小司?就因为她喜欢我?姚英,我不是你的所属物。”年予竹的声音冷得像冰。
姚英嘶吼道:“你以为我是因为嫉妒才杀她?错了!是因为你心里有她!只要你愿意脱离魔族,你依然是我的未婚妻!司少棠护不住你,但我可以。”她的声音近乎癫狂。
年予竹打断她:“若我说不愿呢?你确实待我很好,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司少棠侧身躲到门后,姚英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次她逃得掉,下次呢?只要你在意她一天,我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宗门内外,我总有办法叫她身败名裂!这辈子,我绝不允许任何人跟你长相厮守!”
“铮——”
年予竹骤然拔剑,流云剑锋直刺姚英心口三分,鲜血瞬间浸透衣襟。
“姚英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心狠,我原以为你只是和小司有误会,没想到,你竟狠毒至此。”
她踉跄后退,惨笑道:“呵……你真要杀我?这些年,你难道全忘了……”
“我没忘,但恩情不是纵容你胡来的理由。”年予竹收剑回鞘。
失去支撑的姚英跪倒在地,掌心深深抠进泥土。年予竹别过眼,不忍再看。
她声音干涩:“如果小司对我无意,我也未曾救她、亲近她……你还会处处针对她吗?”
前世的谜团即将揭开,她却忽然胆怯了:“不,不必说了。”
姚英却嘶声笑了:“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我怎会看不出你喜欢谁?”他抬起头,眼中尽是偏执的疯狂:“凡是能让你动心的……我给不了,便毁掉。”
门后,司少棠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年予竹如遭雷击,浑身僵冷。
前世她与司少棠可以说并无交集,可姚英仍陷害对方,使其万劫不复,原来一切的源头,竟是自己。
如果……如果当初她没有贪恋司少棠怀中的温度,没有假装受伤骗她护送……是不是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冷汗浸透后背,杀意骤然翻涌。她绝不能让司少棠知道,那些苦难皆因自己而起。
流云剑嗡鸣出鞘,她猛地回头。
树下空无一人。
年予竹眸中一冷,朝着姚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试图说服自己,姚英救她并追到渡仙门,绝不是因为单纯的喜欢自己这么简单。她想杀姚英也不是为了灭口,而是为了小司以后不会再受到她的伤害。
年予竹的身影已隐入竹林深处。司少棠望着漆红大门上自己抓出的五道血痕,忽然低笑出声。多可笑啊,原来从头到尾,她都只是别人爱恨纠葛里的一枚棋子。
或许连棋子都算不上……
“簌簌——”
“谁在那里!”司少棠猛然回头,只见院中廊柱上竟捆着一个人。
走近细看,赫然是今日大婚的主角。
这妖物双腿大张瘫坐在地,上半身被铁链死死缠在柱上,口中塞着块艳红的喜帕。想必是年予竹暂时将她困在此处,待事了再行处置。
想到方才听到的对话,司少棠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她蹲下身,扯出蜚口中的红布。
“你说……如果没有师姐,姚英还会派你来杀我吗?”她眼神空洞地发问,更像是在自说自话。
蜚的耳朵抖了抖。方才那场争执她听得真切。虽不懂人间情爱,但妖兽的本能告诉她此刻该顺着说。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词句:“自古红颜祸水,若没有那位美人,姚英专程来杀您,那不是闲得慌吗?”说完偷偷抬眼,观察司少棠的反应。
可对方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只是缓缓站起身来,缓慢抽出长刀。
刀光映着司少棠苍白的脸:“你说错了,红颜祸水不过是痴妄者的遮羞布。”
蜚的瞳孔骤然收缩:“对对对!就算没有祸水,姚英是不会杀您!但事已至此,您该去杀姚英啊!关我什么事——”
凛狱刀锋扬起时,蜚突然扯着嗓子尖叫:“我愿认您为主!!”
刀锋悬在她颈侧一指处,蜚能清晰感受到刃上的寒气。冷汗滑进眼睛,刺得生疼,她却连眨眼都不敢。
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连忙颤声道:“我、我愿立血魂契!以精血为引,神魂为誓,此生奉您为主!”
“雍城瘟疫都是因你而起?”司少棠冷声质问。若真因她而起,那说什么也不能留她一命,只能先认主,解决瘟疫过后,再杀之。
“求主上开恩!那瘟疫确是姚英以我族老幼性命相挟,逼我施为…”
蜚见司少棠杀意未消,语速飞快又道:“主上明鉴!雍城百姓所染之疫,我三日之内便可吸尽!姚英唤我来此,就是打着让我先散播疫气,待百姓绝望时她再假意前来救治的算盘!”
“小妖实在看不过去,这才…这才偷偷将那些假意要娶的姑娘都安置在了后山…”
她偷瞥司少棠神色,又急急补充:“不止如此!此地方圆十里的结界阵法皆出自小妖之手。”
随着司少棠的一滴精血落在她的眉心,困住她的绳索在刀下瞬间滑落。
蜚的脸上刚露出喜色,忽然一阵刀风袭来,在其四肢处各划出了一道伤口。
“主人……你这是?”蜚不解其意,以为她出尔反尔。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虽然雍城之事非你本意,但也因你而起。待你吸食了雍城瘟疫后,再做惩罚。我留你些血迹在此,也是为你好,要不然姚英发现你没死,你族中老幼也不得安稳。”
“记住。”司少棠转身时衣袂翻飞,“三日后子时,我要看到雍城最后一缕疫气消散。届时,来知府衙门内寻我。”
司少棠出了结界一路回了知府,团子正围着徐乐在床上睡着,听到开门声,瞳孔瞬间竖起,猛蹿两步跳到她的怀中。
察觉到她心情不佳,伸出小舌在她脸颊上舔了两口,似乎是在安慰她。
司少棠长叹一声,将团子搂在怀中,和衣倒在榻上。今日种种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回。
鬼城墙中的阴森诡谲,被姚英暗算时的无力感,收服蜚时的内心挣扎。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太阳穴隐隐作痛。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如今年予竹去寻姚英也好,自己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虽然知道一切的一切始作俑者是姚英,可她心里还是有些迈不过那道坎。自己前世察觉墨明尘的不对劲后,想尽办法跟着年予竹的队伍出了渡仙门,最后又因护送年予竹,回了渡仙门惨死在墨明尘和姚英手下。
想来也怪自己过于心软,与师姐并无关系。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实力不足,转念便一翻身进了血色空间修炼刀法去了。
年予竹回来时天已微亮,她追出百里,却最终还是没能发现姚英的踪迹。
回到城墙边时,发现结界早已消失不见,心急如焚的她急忙赶回府中,直到看见司少棠与团子安然睡在榻上,胸腔里那团焦灼的火焰才稍稍平息。
她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榻,将二人紧紧搂入怀中。
三日的时间很快过去,雍城内曾经消失的女子,尽数被人在夜里送到家门口,而身患瘟疫的百姓也离奇的痊愈,只有城外堆积的坟墓,还提醒着所有人,雍城曾经深陷一场瘟疫中。
晨曦微露,司少棠与年予竹正收拾行装准备护送徐乐离开雍城。忽然,城墙之上传来一阵骚动。
三日前消失的姚英赫然现身,身侧站着神色肃穆的顾知许。而在他们身后,双手被玄铁锁链束缚的蜚低垂着头,面容灰败,周身萦绕着颓丧的死气。
姚英立于高处,声音清朗,传遍整个雍城:“在下渡仙门姚英,此番雍城瘟疫肆虐,皆因此妖作乱。如今妖物已伏,城中失踪女子皆已安然送回,瘟疫自当消退。”
她的话音落下,城内沉寂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有人喜极而泣,有人跪地叩谢。
看着被众人崇拜的姚英,司少棠带着徐乐转身朝着渡仙门的方向飞去。
年予竹握紧手中的剑,目光复杂地望向姚英,又扫过他身旁的顾知许,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随即朝着司少棠离开的方向追去。
城墙之上,姚英将一切尽收眼底。
“这‘朝云暮雨’当真有你说得那般神效?”她将丹药倒在掌心,暗红色的丹丸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隐约有粉色雾气萦绕其间。
顾知许:“我特意派人潜入合欢宗求证过。此丹需以情丝为引,服下后与人双修,不仅修为暴涨,更会对交合之人产生蚀骨依恋。”
姚英指尖微颤,丹药在掌心滚动。远处传来百姓的欢呼声,有人高喊着“仙君大德”。
她忽然想起年予竹临走时那个回眸,对着蜚冷声问道:“你倒是个心善的,我还没叫你收了瘟疫,你就大发善心了。要不是昨日抓住了,我还不知道怎么演今天这出戏。”
顾知许:“昨日我跟你说的,你可都记住了?”
蜚低着头咬牙切齿道:“小妖知道了,雍城瘟疫皆因渡仙门司少棠以我全族性命相胁,幸得姚少主相救,我才得以摆脱她。姚少主大恩大德,蜚愿以性命相报。”
57证人
◎这一路我与小司同食同寝,形影不离,未曾见她有半分不妥◎
一路无话,三人回了渡仙门内。
路上徐乐觉得两人之间氛围有些诡异,初见时两人感情甚好,回去路上却十分沉默,不知道两人经历了什么的她,只老老实实跟在身后,
司少棠:“师姐,我带她回丹霞峰去了。”
年予竹心中有愧,不明白司少棠怎么忽然变得端正冷漠起来,只当她是因为见到姚英心情不好。
“好…等等……”
司少棠转身离开,又被年予竹叫住,拉着她走到一旁。
年予竹:“待姚英回来我就立刻找她说明白。”
轻轻挣开年予竹的手,司少棠侧头看着远处:“随你。”
年予竹又把手勾上她的食指小声道:“你别生气。”
察觉到年予竹眼中对自己的关心,心中一阵酸涩翻涌,还是不舍得看她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扯起一抹微笑:“我没生气,只是有些乏了,这一遭辛苦师姐了,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看着司少棠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年予竹感受到一丝刻意的疏离,心口像是被细密的竹刺轻轻扎着。年予竹心中打定主意,退亲的事绝不可再拖沓,回了竹林。
另一边,司少棠将徐乐安置在徐鱼住处。徐鱼见到妹妹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她颤抖着手指抚上徐乐消瘦的脸颊,在听闻母亲已然离世的消息后,面色霎时惨白如纸。
直到司少棠轻叩桌面的声响将她惊醒。
徐鱼强自镇定,声音还带着些许颤抖:“幻尘丹都已售罄。不少人已在预定下一批,我暂应了下月初一交货。司师姐觉得如何?”
司少棠眸中一动,总算是有些好消息:“应下,但下月初一只提供十枚。再放出消息因材料不足,以后有可能会逐月减少。”声音忽然转冷又补充道:“若我遭遇不测……便将幻尘丹出自我手的消息,散布出去。”
徐鱼心头一凛,仔细端详司少棠片刻,终究没有多问,只是郑重地点头应下:“是。”
司少棠心中暗道:务必要让这些人在半年以内,全都染上幻尘丹的瘾才好。修炼之人越是追求求仙问道,瓶颈时就越会生出执念,能够把持住自己最终勘破大道的始终是少数。
接着便去见过自己的冒牌师尊墨明尘,把雍城发生的事情都报告了一番,好在她还算是有点人性,见她状态不佳又很是疲惫,让她早早回去休息了。
姚英几日未归,司少棠倒也落得自在,整日在房中不是炼幻尘丹就是练刀法,幻尘丹早就熟能生巧,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心情躁郁,修炼上却是未有寸进。
这日她按例去给假墨明尘请安,这个假墨明尘近日来对她格外宽容,既不刁难也不过问,倒让她愈发猜不透对方潜伏在渡仙门的真实目的。若只为丹药,真墨明尘既已落入其手,早该得手离去,何必继续在此冒险?
“弟子告退,明日再来给师尊请安。”她对着殿上假寐的冒牌师尊一拜,转身欲走。
“且慢!”姚英尖利的声音突然划破殿前宁静。
只见她领着十余名主峰弟子气势汹汹而来。
司少棠强压下眼底的厌恶:“姚师姐大驾光临,莫非又有哪处闹了瘟疫?”
姚英冷笑连连:“师妹说笑了,论起制造瘟疫的手段,谁及得上你熟稔?”她猛地一挥手,“给我拿下!”
数名弟子应声扑来。司少棠广袖轻拂,灵力震荡间将众人逼退数步。她眼角余光扫过殿内,假墨明尘仍慵懒地斜倚在主座上,指尖缠绕着一缕青丝,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司少棠声音冷若冰霜:“姚师姐,丹霞峰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唰——”
姚英抖开一卷令书,朱砂写就的“奉掌门令”四字在阳光下刺目非常。
“司少棠勾结妖兽蜚制造雍城瘟疫,即刻押往主峰问审!”
假墨明尘终于有了反应,她轻“哦”一声,身子微微前倾:“为师倒不知,我这徒儿有这般能耐?图财?图名?还是说小司是在修炼什么见不得人的邪术?”
司少棠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师尊明鉴。弟子入门前连雍城方位都不知晓,此行更是奉掌门谕令。若按此说,莫非掌门与传令的姚师姐都是我的同谋?”
场中弟子闻言骚动起来,有人已开始窃窃私语。姚英脸色铁青,厉声道:“休得狡辩!拿下!”
“我自己会走。”司少棠冷然道。
她最后看了眼假墨明尘,对方眼中玩味的神色让她心中一凛。整了整衣袖,她在众人戒备的目光中昂首走向主峰。
***
主峰大殿上,两侧檀木椅上端坐着门中各位长老。司少棠踏入殿门的刹那,数十道目光如利箭般射来。
姚贤高坐主位,见她进来,眉头紧蹙长叹一声:“司少棠,你可知罪?”声音里满是痛心疾首的惋惜。
司少棠环视四周,这与前世何其相似的场景。一样的道貌岸然,一样的冠冕堂皇。她低垂的眼睫掩去眸中讥诮,轻笑一声:“弟子愚钝,不知犯了何罪。”
殿内顿时哗然。
“放肆!”
“此女当真不知死活!”
“雍城数万亡魂,必是遭她毒手!”
姚英走到她的旁边,绕着她打量了一圈鼓掌道:“死到临头了,都还敢这么嘴硬。我还真佩服你的勇气。”她贴着司少棠的耳畔压低声音道:“真希望你受刑的时候也能这般有骨气。”
司少棠广袖一挥,蹙眉道:“姚师姐口秽之气太重,不妨站远些说话。便是隔着一射之地,我也听得真切。”她连退三步,以帕掩鼻。
“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口舌生疮,你全家都……”姚英顿时脸色涨得通红,话音未落已显气急败坏之态。
司少棠捏着鼻子一脸厌恶:“姚师姐,您说什么便是什么,还请你离我远一点。”说着还往后退了几步,做出一副要呕吐的样子。
姚英怒不可遏大庭广众之下,拔剑就要朝她刺去,司少棠被去了法器,侧身躲在一旁柱子后面,还不忘大声喊道:“姚师姐,是弟子不懂事,平日不会奉承师姐。但我就一小小弟子,何至于制造瘟疫来构陷我。那可是数万人命啊!”
“哦,我知道了,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会离大师姐远一点,可我真的跟大师姐没有……”
说到这里她猛地闭上了嘴,用手死死捂住不语。
殿内气氛骤然凝固。司少棠那句欲言又止的话,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几位须发皆白的长老交换着眼色,其中一位紫袍长老沉声道:“司少棠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可知道诬陷同门,依我渡仙门门规,当受何惩戒?”
司少棠横跨一步躲在林俞身后,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自然知晓。《渡仙门刑律》七章第五条明载,诬陷同门者,轻则鞭笞三十,重则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够了!”姚贤一掌拍碎扶手,木屑纷飞。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司少棠,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勾结妖孽祸乱百姓,按律当诛。你若老实交代,念在你年幼无知,或可从轻发落。”
司少棠抬眸,眼中尽是茫然:“弟子愚钝。此行明明是奉掌门之命治理瘟疫,怎就成了祸乱百姓?”
她环视四周,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还请诸位长老明鉴。”
姚贤面色阴沉如水,长叹一声:“冥顽不灵。姚英,带证人。”
当蜚兽被押上大殿时,姚英嘴角扬起胜券在握的弧度。她走到中间对着各位长老和姚贤均施了一礼。
姚英:“司师妹此去雍城治理瘟疫,我担心她初出茅庐会遇到危险,便暗中跟了上去,不出所料司师妹确实未能找到瘟疫的源头。为恐雍城百姓早日解脱,我开始暗中调查,见到这妖在城中大肆释放疫气,又与司师妹有说有笑,便给她抓了回来,这才知道……唉……算了你自己说吧。”
“荒谬!”司少棠突然打断,“单凭妖兽一面之词,就要定我的罪?”
她转向执法堂长老林俞,声音坚定:“此行年予竹师姐全程见证,恳请传唤剑阁首座大弟子作证。”
林俞:“既然予竹也参与了,那确实需要她出面,快去传唤。”
年予竹来得很快,一进殿门目光就停在司少棠的身上,见其安然无恙,紧绷的肩线才稍稍松缓。行至殿前时,她广袖轻拂,施了一礼。
姚贤抚须而笑,慈眉善目道:“予竹啊,此番你与司少棠同赴雍城,可曾察觉她有何异样?”
年予竹眼波微转,颊边泛起淡淡红晕:“这一路我与小司同食同寝,形影不离,未曾见她有半分不妥。”
这句话犹如惊雷炸响。司少棠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朱唇微张,想要说什么却又生生忍住。
“你…!”姚英面色骤变,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予竹!你我尚有婚约在身,怎能…”她喉头滚动,后面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口。她虽知二人交好,却不想竟亲密至此,更未料年予竹会为司少棠不惜自损清誉。
年予竹轻叹一声,眸中泛起温柔波光:“从前我不解情为何物,师尊订下婚约,我便应了。”
她望向司少棠:“直到定亲宴前夕,小司要赴雍城治疫,我方知心意所系。”
转身对姚英深深一揖:“姚师妹,是我负了你。这些年来,我对你始终只有同门之谊。”
她直起身时,眼中泪光盈盈:“还望你成全我们两个,往后莫要再为难小司了。”
说罢款步走向司少棠,在满殿震惊的目光中,执起那双微凉的手。二人十指相扣,年予竹凝望司少棠的眼中,盛着化不开的柔情。
司少棠也同样深情地看着她,任谁看了都像是一对坠入爱河的伴侣。
殿中一时陷入诡异的沉寂。姚贤面色青白交加,手中茶盏“咔”地一声裂开细纹,茶水顺着指缝滴落在地。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转向姚英,或怜悯或讥讽的视线如针芒般刺来。姚英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发白,眼中翻涌着羞愤与不甘。
“咳…”林俞握拳抵唇轻咳两声:“依我看,不如先审这妖物。或许姚师侄只是一时被怒火蒙蔽,遭这妖物蛊惑也未可知。”
司少棠闻言,原本因羞涩而低垂的睫羽忽地抬起。耳尖的红晕未褪,眸光却已骤然转冷。视线掠过蜷缩在地的蜚。
58师姐待我那么好
◎别人伤你,我总是不舍得的◎
“你可要说得明明白白,别污了我的名声,不然渡仙门饶得了你,你族中长辈也不会放过你。自雍城一面后,我已找人去请你族族长,不日便到。”司少棠看着跪在地上的蜚镇定自若道。
司少棠未曾料到姚英竟卑劣至此,更抽不出身来去寻蜚的族人,当下只能先安抚住蜚,再做其他打算。
与年予竹相握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年予竹吃痛地蹙起眉,担心地看着她。
姚英原以为拿捏住了蜚的软肋,此刻才惊觉蜚早已与司少棠暗通款曲。她不死心,阴毒地看着司少棠:“倒叫我小看你了。”
司少棠神情镇定自若,侧头温柔地看着年予竹:“亏得师姐提醒,不然我是想不到的,这小妖诡计多端,姚师姐莫要被她骗了。”
姚英喉间涌上铁锈腥气,肺腑阵阵翻腾:“你二人……你二人……”她说不出口,年予竹对她也是照顾有加,可也没为她想得那么深远过。
见年予竹只看着自己一脸淡漠,不由也信了雍城那日顾知许带自己离开时说的话。
“姚师姐,你竟还要回去找她,你刚刚话才出口,年予竹就对你有了杀意,你疯了吗?”
“是谁指使你去雍城?想清楚再答!”姚英突然掐住蜚妖下巴,指甲陷进皮肉。
闻言,跪伏在地的蜚浑身一颤,怯生生抬眼看向姚英,又瞥了司少棠和年予竹一眼:“是、是我自己误入歧途,想靠吸食怨气修炼,我做错了事,愿任凭姚宗主责罚!”
姚英声线陡然尖利:“你当初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明明就是司少棠找到了你,逼你在雍城释放瘟疫,然后再由她出面治理,博得百姓和宗门的赞美和声誉。”
蜚只是一味跪地磕头求饶:“是我迷了心窍,不该诬陷你们,我错了,我错了。”
心中却道:姚英此獠当真狠毒,雍城数万生灵在她眼中不过草芥。即便我此刻依计诬陷司少棠,事后也难逃灭口之祸,更何况族中老幼…
她此行出来是姚英在族内精挑细选的,只要派人去查很快就能知道真相。司少棠派人去寻族长,想必已经有了救他们的对策,而旁边那位剑阁首座弟子,地位似乎也不比姚英低。
姚英咬牙切齿:“你做出这么恶毒的事,你就不怕天谴殃及全族?”
司少棠“啧”了一声,不赞同道:“与她族人有何干系,事情全是她做出来的,又不是她族长做出来的,姚师姐这话说得可不对。”
姚贤实在受够了姚英折腾出来的这场闹剧,厉声道:“够了!蜚妖不仅在雍城散布瘟疫,更暗中离间我门中弟子,其罪当诛!三日后押赴问心台。”
蜚妖瘫坐在地,唇角却浮起一丝解脱的笑意,用自己这条命换族人平安,值了。
她抬眸望向司少棠,虽她害怕姚英加重报复族人未说实话,但也没陷害司少棠,可司少棠还是觉得骗了她心中有愧,不敢与其对视。只轻轻颔首便转过头去,准备同年予竹一道离开,想她帮忙陪自己走一趟蜚的家族,希望为时不晚。
“等等!我还有要事禀告。”
姚英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目次欲裂状若癫狂。
“启禀掌门丹霞峰弟子司少棠私炼禁药,在门中售卖,引得数人成瘾,也该送上问心台受天雷之罚!”
场上众人俱是一惊,门中凡带禁字的门规,但凡犯了都要剥层皮下来,感叹司少棠胆子大的同时也清楚她炼丹一途确有天赋,毕竟禁药可不是随便就能炼制出来的。
司少棠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幻尘丹一事只有自己和徐鱼知晓,若不是徐鱼出卖自己,便是姚英一直暗中调查她,徐乐刚被送回,徐鱼断无可能此时反水,除非姚英早布此局!
司少棠:“弟子确实改良过聚灵丹,但并非是禁药,姚师姐何出此言?”
姚英:“拿上来。”
顾知许捧着朱漆托盘徐步入内,手上的托盘放着锦盒,竟是与送给徐鱼一模一样的制式。
姚贤捏着手上乳白色的丹药细细打量:“这丹药粗看与寻常聚灵丹并无差别,但似乎带有致幻的效果。”她嗅了嗅,把丹药随意扔回锦盒中又问道:“这丹药到底是何效用?”
见司少棠垂眸不语,姚英上前一步:“此药看着与普通聚灵丹无异,实则具有致幻的效果,服之飘飘欲仙醉生醉死,长期服用还会形成药瘾。我修道中人最怕重欲,司少棠此举何其歹毒,是要我毁我渡仙门百年根基。”
姚贤眼中玩味瞬间变得阴冷起来:“司少棠!姚英所言可属实?”
司少棠松开握着年予竹的手:“半真。此药确实有致幻的效果,长期服用是会形成药瘾,但服之可助由苦于止步金丹的人升至元婴,元婴后期服用可松动瓶颈。而且不多次服用便不会产生药瘾,世间丹药本就有三分毒性,我认为这丹药利要远远大于弊。”
她忽然抬手指向席间李长老:“比如李长老卡在金丹大圆满两百年,上月服丹后便顺利结婴。”
殿内顿时哗然,诸位长老神色各异。
李长老神情躲躲闪闪,慢慢隐匿于众人身后。
执法长老须发怒张:“歪门邪道!当逐出师门!”
某位主事却眼放精光暗中传音:司师侄可否借丹方一观?
听到要把司少棠逐出师门,年予竹忽然拂袖道:“荒谬!难道刀能杀人,便要治铁匠死罪?”
姚英:“师姐这话就不对了,她要是不炼制出来,又怎么会有人起贪欲呢。”
随后她转身又对着姚贤道:“掌门定要严查此事,要不然门中弟子各个贪图捷径,对渡仙门百年根基是大不利。”虽如此,她看姚贤的眼神中却不带着半分恭敬,更像是命令。
看在眼里的司少棠,似乎明白为何年予竹不让自己杀姚英了,这父女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着实诡异。不像父女像*上下级,看来今日自己下场已定,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恐怕叫上所有长老和年予竹来,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难堪。
姚贤坐在殿上眼神晦暗不明,听了司少棠的话,他又把手中的幻尘丹握在手里:“这丹药你炼制了多少,卖给门中多少人?”
就在此时,墨明尘忽然掐着徐鱼的脖子走了进来,一把将其推在地上,走到一旁桌上饮下一杯茶水,轻声说道:“共一百二十枚卖给了八十人。其中十七人境界小有提升,四十人境界大有提升,一人突破金丹期,七人服之无效也是因贪欲过重,心不在修炼上,其他的去向不明。”
“师尊,您来了。”司少棠犹豫过后,还是拉着年予竹朝墨明尘走去,可年予竹却冷漠地看她一眼挣脱开,径自走到了一言不发的年镜身边。司少棠则是立在墨明尘的旁边,为她杯中添了新茶。
墨明尘手上还握着蟠螭困,指尖在镜子背面轻轻敲了两下应了声“嗯。”
墨明尘来了姚贤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墨长老,司少棠是你的弟子,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墨明尘笑道:“我若说…该赏呢?”
姚贤咳了两声当做没听到又道:“这幻尘丹可是墨长老指点炼制出来的?”
墨明尘淡淡道:“我可没这本事,是她误打误撞炼制出来的。”
姚贤脸上笑意一僵:“呵呵…这孩子确实有些天赋。”
姚英:“掌门!”
姚贤:“咳咳……司少棠私自炼制禁药,去戒律堂领三十鞭,此事到此为止,幻尘丹若想再售卖,需经过墨长老改良同意后。”
“咣当——”
墨明尘手边的茶碗重重落在桌上,激起一片水花:“三十鞭我徒儿领得。只是姚师侄构陷同门该当何罪?我徒儿可是险些被送上问心台受雷刑呢。”
姚贤捏了捏眉头,不敢去看姚英:“姚英被蜚妖蒙蔽,司少棠违禁炼丹,各领十鞭!”说完便握着一枚幻尘丹,快速穿过众人离去。
“我不服,我看谁敢打我!”姚英被气得怒目圆瞪。
“我敢!”
墨明尘语毕,一道绳索便从其袖口飞出,把姚英捆了个严严实实。下一刻瞬间出现在姚英身后,手上长鞭扬起,抽了个结结实实。
“啊——!”
十道鞭影接连落下,姚英背后的素白寝衣早已碎裂成缕,纵横交错的血痕不断渗出,将残破的衣料浸染得猩红。起初凄厉的惨叫渐渐弱了下去,最终化作一声怨毒的咒骂:
“有墨明尘、司少棠…你们…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人已昏死过去。
墨明尘见她晕死,扔了手上的鞭子,在身旁的司少棠的衣袖上随意地擦了擦手。看了一眼年予竹,又轻笑着俯在她的耳旁道了声:“快去领罚吧,回来我还有事和你说。”
“是。”
再怎么说也是墨明尘今日救了自己,司少棠也想跟她问个清楚为何要救自己。
姚英很快被顾知许派人带了回去,看着她背上伤口,司少棠只恨墨明尘的鞭子上没有毒,直接让她殒命当场该多好。但又有些后怕,毕竟自己等会儿也要挨上十鞭。
出了大殿,想到刚刚殿上姚英状若癫狂的样子,司少棠忽觉神清气爽,呼出一口气后,又觉得有些怅然。自己重生这么久了,竟还是靠着那假墨明尘才能在姚英这扳回一成,还闹了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年予竹陪着她一起前往戒律堂,司少棠忽然道:“师姐,今日谢谢你了。”
“我没有做什么,应该说多亏墨长老了。”年予竹淡淡道,让人瞧不出喜怒。
“那个蜚的族人被姚英威胁了,我殿上说她族人要来是瞎说的,师姐能不能随我走一趟……”
司少棠自知修为尚浅,若年予竹愿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年予竹停下脚步冷冷道:“我可以派人帮你去处理,保她族人无恙,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司少棠一怔,年予竹答应得这么痛快,是她意料中的,可提条件是她没想到的。
还有,今天的师姐怎么感觉有些怪怪的,像是不太开心的样子。
“自然可以,师姐待我那么好,我都应你。”她笑着道。
阳光照在她的背后,渡过一劫的她看着少了些往日阴郁,恍如前世一般恣意洒脱,年予竹一时有些愣了神。
两人一路走到了戒律堂,司少棠的双手被捆在架子上,见年予竹跟了进来,她有些不好意思,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刚想说师姐你能不能先出去,就看到她握着刑罚鞭挪到自己身后。
她不解:“师姐,你这是?”
一直冷着脸的年予竹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我想要的条件就是由我来惩罚你。别人伤你,我总是不舍得的,小司你不会不开心吧。”
司少棠怔怔望着她的笑靥,一时恍了神。殿上她不顾清誉挺身作证,此刻又亲自执鞭只为减轻自己的痛楚,心头那股暖流涌过时,先前的种种牛角尖都化作了愧疚。
“自然不会,师……”
“啊——!”
才开口便被突如其来的剧痛打断,十指死死攥住刑凳边缘,指节泛白。
“师姐……你……”
你不是来放水的吗?
十鞭过后司少棠晕在刑凳上。
年予竹送出一道传音:“守在主峰外的人都撤了吧,另外派人去南疆一趟,姚英可能派人过去了,务必护住蜚的族人。”
【作者有话说】
年予竹:别人伤你,我总是不舍得的。[狗头]
年予竹:已经放水了,你感觉不到吗?
司少棠:“疼晕了,真感觉不到……”
59赌气
◎耳畔喘息比任何仙乐都令人沉沦……◎
受刑后的司少棠被年予竹横抱着穿过山门,往来弟子无不侧目,素来清冷的年师姐竟当众闯戒律堂夺过刑鞭,这般明目张胆的偏袒,在渡仙门百年未闻。
司少棠起初还觉羞耻,背后火辣辣的鞭痕疼得她浑身发颤。听见沿途弟子倒抽冷气的声音,她悄悄睁开一只眼偷瞥,又立即闭紧装晕,直到闻到竹香才稍稍放松。
“再不睁眼就扔你下去。”年予竹的声音自头顶落下,惊得她一个翻身稳稳落地。戒律堂十鞭虽疼得厉害,白衣透出的血痕却比预料中浅淡,想来是师姐执鞭时暗中卸了力道。
“师姐好狠的心。”她对着铜镜侧身,瞧见背后交错的血痕,故意拖长声调,“都见血了。”
虽知师姐是为她好,心头却仍泛起一丝酸楚。
年予竹从柜中取出伤药置于案上,训诫道:“不见血,淤毒内积只会更难受。早告诫过你不要炼制那幻尘丹,偏不听劝。”
“知道了知道了,师姐真啰嗦。”司少棠嘴上应着,心里却另有一番计较。想到姚贤那老匹夫拿着丹药离去时的嘴脸,她浑身的血液都似要沸腾起来。
这条大鱼,迟早要上钩的……
“胆子不小,敢嫌我啰嗦?那日后便不管你了。”年予竹嘴上说着,手上却已解开司少棠的衣带。“唰”的一声,染血的衣衫滑落,露出背后狰狞的鞭痕。
嘴上说着不管,坐在桌边的她,手却伸向了司少棠的衣领向下褪去。“唰”地一声,司少棠背后伤痕顿时露了出来。
“嘶——”
“师姐轻些!”司少棠原本羞红的脸霎时惨白,疼得眉头紧蹙。
年予竹声音依旧清冷:“长痛不如短痛。”
冰凉的药膏在年予竹指尖化开,所过之处却如火灼般疼痛。司少棠几度想要挣脱,恨不得立刻逃回丹霞峰。
年予竹眼中满是疼惜,暗忖:到底是气急了,下手重了些。但总好过让戒律堂那些不知轻重的人动手。若真让他们行刑,怕是小司两个月都下不了床……转念又想,若能让她安分两个月,倒也不错。
上完药,司少棠刚要穿衣,却被年予竹拦住,另取了件干净里衣递来。
“师姐待我最好了。”今日年予竹当众退了姚英的婚事,让司少棠心中郁结散了大半,连说话都比往日甜了几分。
穿戴整齐后,她转身细细端详年予竹。只见师姐面若桃花,眉间却笼着轻愁,不由问道:“怎么了?我已经不疼了,你别担心,大不了侧卧几日便好。”司少棠松松垮垮地披着里衣,双手撑在膝上,额间还沁着细密汗珠。
年予竹轻叹:“我怕护不住你。经此一事,姚英必定变本加厉。不如你先离开渡仙门,待我了结此间事宜,便去寻你。天涯海角,我都陪你。”
见她这般认真担忧的模样,司少棠心头一软,恨不能将人揉进骨血里。这世上真心待她的,恐怕唯此一人了。
她倏然倾身,在年予竹唇角轻轻一吻。那抹柔软带着凉意,酥麻感直窜头顶,令她心跳如擂。无论亲过多少次,都觉不够。既然已与姚英退亲,她再不愿克制自己。
一触即分后司少棠:“不要,那是我的事,我自有分寸,师姐照顾好自己便好。”
年予竹嗔怒:“又不听劝,再这样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话音未落,司少棠再次封住她的唇,将未尽之言悉数吞没:“师姐放心,我会好好的,不叫你担心。”
这次的吻格外绵长,年予竹被吻得浑身发软,头晕目眩,胸口剧烈起伏着几乎喘不过气。
“时候不早,师姐明日来丹霞峰寻我,有事相告。”
待年予竹睁开眼,房中早已不见那人踪影,唯余一件染血里衣静静躺在桌上。她衣袖轻拂,将衣物收入怀中。
回到丹霞峰的司少棠捂着狂跳的心口,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下定决心要疏远,可一见到师姐,满脑子就只余亲近的念头。
她自我宽慰道:纵使前世姚英因师姐之故处处针对,那…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师姐怎知她的偏爱会招来杀身之祸?况且即便没有姚英,还有那个古怪的假墨明尘虎视眈眈。横竖都难逃一死,最后不还是师姐救了我?何必执着前尘往事……
日升月落间,司少棠辗转难眠。她反复思忖着该如何向师姐剖白心迹。虽已有过肌肤之亲,但要将满腔情意诉诸于口,仍令她羞赧不已。
“师姐该不会拒绝我吧?”想起近日屡屡惹师姐不悦,心中愈发忐忑。直至午后,那些在心头演练过千百遍的告白,终又被自己一一推翻。焦躁之下,她甚至想毁约避而不见。
正欲出门练刀静心,却与前来寻她的徐鱼撞个正着。
“司师姐,墨长老有请。”徐鱼笑吟吟道。
二人并肩而行,司少棠轻声道谢:“昨日多亏你请来师尊。”
徐鱼连连摆手:“我哪敢居功?还是墨长老寻我问话,我才知你被掌门传唤。事关生死,我自然不敢隐瞒。”
“她?”司少棠脚步微滞,心中疑窦丛生。这假墨明尘为何相救?莫非是怕她的灵骨落入他人之手?
辞别徐鱼,司少棠缓步踏入墨明尘寝殿。殿内幽暗如夜,窗扉紧闭,若非曾见其白日出行,真要疑心这是鬼修居所。
她低眉顺目跪坐案前,纤指托起一方玉匣:“昨日若非师尊相救,徒儿早已魂飞魄散。此恩此情,永生难忘。”嗓音虽柔,字字清晰。
手中玉匣高举过眉:“特献夜昙香,可助师尊温养神魂,早登仙界。”
墨明尘专注染着蔻丹,良久方道:“知恩便好。那幻尘丹当真如此神效?”
“于元婴以下修士,勉强可称神效。”司少棠垂眸应答,心中暗忖:莫非她也觊觎此丹?
“哦?那给你多久时间可以炼制出可供化身修士的幻尘丹?”墨明尘手上动作一顿,尾音上扬,带着几分玩味。
“这…以我现在的修为炼制不出来,师尊比我更擅炼丹,要不然我把丹方献给师尊可好?”司少棠抬眸试探着问道。
墨明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倏地出现在她身前掐住她的脖颈道:“我看你胆子不小,还敢违逆我。”
司少棠感觉自己体内涌进一股十分强大的灵力,游走在她的经脉中,她被掐地喘不过气来,涨红着脸道:“我不懂…师尊在说什么……”
墨明尘冷哼一声,然后掐着她的下颌,塞进一颗丹药进去,随即把她扔了出去。
“你修为低下,我便传你修为,早日结婴不就好了,我又不是什么吝啬之人。”
司少棠跪在地上,只觉得体内一会冷一会热,那股灵力撞得自己经脉涨痛,隐隐有裂开的趋势,她捂着脖颈咳个不停:“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自然是幻尘丹,不然怎么帮你突破呢。”墨明尘回到梳妆台前,又举着手上的蟠螭困照个不停。
“你…可我离突破还早得很。”司少棠强忍着头昏脑涨和身体被撕裂的疼痛道。
“我当然知道了,回去吸收体内灵力吧,这夜昙香本座收下了。”墨明尘抹好唇上朱红色的胭脂,转头对着司少棠道。
司少棠撑着身子,踉跄着往外走去,眼前场景天翻地覆,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泥地里一样。
“哦对了,姚贤要给他好闺女摆宴席庆祝,席上丹药和操办全权交由于你,你看着来吧。”
司少棠咬牙切齿道:“弟子…领命。”
踉跄飞出墨明尘的寝殿,司少棠强撑着往住处飞去。远远望见年予竹素白的身影伫立门前,她心头一颤。此刻经脉中翻涌的幻尘丹药力,让她无颜面对师姐,转身便朝山下掠去。
她的神智如同被狂风撕扯的残烛,时而清明如镜,时而混沌如渊。待意识稍复,竟发觉自己已立于青露灵圃之中。那片她亲手栽种的引路幽兰正绽放如海,在月色下泛着幽幽蓝光,宛如星河倾泻人间。
熟悉的清冷香气钻入鼻尖,她终于再支撑不住,颓然跌坐于花丛。
梳理灵力简单,顶多会痛会难受,可那幻尘丹真是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她。
“咳……”她呕出一口淤血,素白道袍上绽开刺目梅痕。
骤然间,兰香化作浓重的血腥气。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双臂正以诡异的角度扭曲断裂,白骨刺破皮肉,墨明尘冷着脸站在一旁,手上拿着剔骨的刀。
腥风忽散,眼前竟是大红喜帐。年予竹一袭嫁衣如火,正与姚英交腕饮下合卺酒。她看见师姐藏在盖头下的唇,正对旁人绽出娇羞笑意。
场景又变作渡仙门大殿。她高坐掌门之位,冷眼看着姚英父女与墨明尘跪伏在问心台上,受五雷轰顶魂飞魄散。
血腥味陡然化作甜腻暖香。红烛摇曳间,她颤抖着挑起年予竹的盖头。师姐雪肤染霞,眸中春水将她淹没。衣带渐解时,耳畔喘息比任何仙乐都令人沉沦……
晨光刺破幻境,司少棠猛然惊醒。道袍早已被冷汗浸透,体内澎湃的灵力却昭示着,她竟真突破至元婴境!
她摇晃着站起身来,幻境中与她共赴云雨的师姐,竟举剑正对着她。一时有些分不清是不是还在幻尘丹的幻境中。
“司少棠!你叫我来寻你就是为了让我看你是如何服下幻尘丹突破元婴的吗?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不可走捷径,你为何就是不听!”
年予竹的眼尾绯红眼底乌青,她守了司少棠一夜,也忧心了一夜,见她恢复过来,实在忍不住心中怒意气得她想给她些教训。
司少棠一怔,脑子还有些发木,她昨夜受了那么多的苦,险些没了性命,才好受一些就看她敬爱的师姐拔剑对着自己。分不清现实和幻境的她心中气愤不已。
司少棠怔忡望着剑身上的倒影。昨夜历经生死折磨,此刻最想依靠的人却刀剑相向。残存的幻尘丹药效让她分不清虚实,竟赌气朝剑锋迎去。
她冷笑间,血珠顺着剑刃滚落:“大师姐既要清理门户不妨痛快些。反正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尽了。”
60不识好歹
◎温热的胸紧贴着单薄的后背,心跳声震耳欲聋。◎
年予竹没想到她竟这么混,匆忙收回流云入鞘,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还有理了,现在是连说都说不得了是吗?”
“我是想说,你倒是给我机会啊,刚睁开眼就朝我拔剑。”司少棠忽觉一阵乏力,倚在身后树上喘息着道。
年予竹往前走了两步,想看她伤口严不严重,被她瞪了一眼,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我都亲眼见到了,你还想狡辩。”
颈边的刺痛使司少棠清醒过来,她捂着伤处,鲜血从指缝间流入衣领,不敢抬头去看年予竹。她有些心虚,她不想让年予竹知道幻尘丹是被假墨明尘强逼着服下的,她担心年予竹会去找假墨明尘,因此受伤。
“你抬头看着我的眼睛。”年予竹又往前逼了两步,看着司少棠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鲜明的血迹,心中有些酸涩难过,她又弄伤了她。
司少棠抬眸看了一眼,又看向别处:“我…我知错了。”
年予竹:“昨天我等了你很久,找你找了很久。后来好不容易寻到你了,你又有些走火入魔的样子,我…我很担心你……”
“嗯,是我昨日违约了。”司少棠轻点下颌,心中盘算着怎么跟她说个理由,却被年予竹发现她依旧冷着个脸,以为还在生气自己对她拔剑的事。
“让我看看严重吗?”年予竹又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把她手臂拿开,看看伤口。
“不严重。”司少棠哪肯让她看,一着急侧身躲了过去,手再放下来时,伤口已用灵力修复,只留下一道一指长的淡淡红痕和血迹。
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来个靠谱的理由,只得说道:“师姐,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再跟你详说吧。”
年予竹蹙着眉头抓着她的手腕不放,不愿意这事就这么不清不楚的过去:“你有什么事?我还没跟你问清楚呢。”
司少棠:“姚英要摆宴席庆祝,掌门命我负责,我需要过去看看情况,再想想该供应什么丹药。”
“庆贺什么?”年予竹刚问出口便恍然,“是了,她的生辰将近…”
话音未落,司少棠眸中闪过一丝晦暗,甩开年予竹下意识牵来的手:“许是吧。昨日刚下的令,我还未及细问。”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大师姐倒是把姚师姐的事记得清楚。”说罢转身便走。
年予竹怔在原地,这才惊觉失言。紧追两步,双臂不由分说地环住那截细腰,将人牢牢锁在怀中。温热的胸紧贴着单薄的后背,心跳声震耳欲聋。
可这又有什么错呢?与姚英相识数十载,若连生辰都记不得,反倒奇怪了。
她忽然发现两世为人,她竟从未知晓小司的生辰。是了…这孩子自幼孤苦,怕是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生辰。心尖突然泛起细密的疼。
“小司”她将脸埋进对方颈窝:“往后…与我共度生辰可好?”
“谁要过那种无聊日子”司少棠去掰腰间的手,却被箍得更紧。正要呵斥,忽觉肩头一凉。那点湿意透过轻纱,烫得她浑身僵直。
她又让师姐难过了。
司少棠心底泛起一阵酸涩。自己何其不识好歹,师姐三番两次放下身段示好,昨夜明明失约在先,她却仍守了自己整宿。
她想转身看看那人此刻的神情,腰间的手臂却骤然收紧。年予竹湿润的呼吸拂过她后颈,却固执地不肯让她看见自己的脸。
“师姐,我……”司少棠刚启唇,一阵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划破寂静。
“小心!”她本能地按住凛狱剑柄,另一手护住年予竹的手臂。只见一只半人高的苍鹰俯冲而来,在触及树梢时急剧缩小,稳稳落在枝头。
司少棠暗中催动灵力探查,瞳孔微缩,竟是蜚的气息。
腰间桎梏突然松开。年予竹退后半步,衣袖翻飞间已背过身去。司少棠回首时,只来得及捕捉她拭过眼角的指尖。
心头蓦地一疼。她们是不是命里犯冲?明明师姐处处包容,偏生自己总要斤斤计较……
“主人!”苍鹰嘴里突然吐出蜚吊儿郎当的声音,“我这么大个活宠杵在这儿,您好歹赏个眼神?”它歪头看着神色恍惚的司少棠,尾羽不耐烦地拍打树枝。
司少棠这才回神,敷衍道:“恭喜脱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是您派人救的我?”蜚突然压低声音,“昨夜牢里禁制突然解除,我还当是您的手笔”
司少棠心头剧震。知晓蜚与自己关系特殊的,便只有……她猛然转身,却发现原地空余几片落叶,哪还有年予竹的身影。
吩咐蜚隐匿行踪后,司少棠径直赶往宴席场地。虽距初二尚有几天,外门弟子们已忙着洒扫布置。她一现身,人群便如潮水般涌来。
“司师姐!您竟已突破元婴?”
“那幻尘丹当真如此神效?”
司少棠本就因年予竹之事心烦意乱,眉间戾气骤起。幸而一位内门弟子及时驱散众人,她攥紧的拳头才缓缓松开。
“师妹,你看这坐席该如何分配?掌门肯定还是要坐主座的,少主生辰定然要坐左边首位,就是……各位主峰长老肯定都不愿意坐她下方,这该如何是好?”
“师妹请看。”那弟子展开坐席图,面露难色,“掌门居主座无异议,只是姚少主生辰当坐左首,可诸位主峰长老”话未说尽,意思却明,谁愿屈居小辈之下?
司少棠冷笑。这烫手山芋倒是甩得干净,届时长老问责,自有她这个拍板之人顶着。
“让我师尊坐左席。”她突然道。
男弟子愕然,没料到她竟如此不顾师尊严面。但既得解决之法,他忙不迭记下就要开溜。
“且慢。宴酒定的什么?”
“自是忘忧尘。”弟子讪笑。这等油水丰厚的采买,早被几位师兄瓜分干净。
“改做洗髓酿吧,师兄。”司少棠噙着笑意对其说道。
男弟子蹙着眉头:“这怕是有点为难,忘忧尘是其他几位师兄一起定下的。洗髓酿的话虽然好但价格过高,宗门怕是支持不了这么多的灵石。”
“师兄放心,前日我受了掌门责罚,心中实在不安,这洗髓酿所用灵石,全由我一人出就好,也好让我将功赎罪,把卖幻尘丹所得财物,用在正道上面。”司少棠笑着从怀中取出一枚幻尘丹在手上把玩,“师兄这么有本事,肯定会有办的对吧。”
男弟子左右看着没人,一把抢过幻尘丹忙揣到怀中,小声问道:“师妹,你这元婴期果真是用这幻尘丹突破的吗?”
要知道这位师妹才入门一年多,可以说古今就没有这么有天赋的人,一年多的时间能结丹都可以说天赋绝佳了。
司少棠笑而不答。假墨明尘强灌的功力,倒成全了幻尘丹的威名。“师尊教导有功。”她含糊其辞,眼见对方将丹药揣进袖中,心知事成。
“哈哈,那洗髓酿就等师妹那日送至厨房就好了。”
看着那人笑着离开,司少棠也回了丹霞峰。
洗髓酿酒如其名,饮后可洗髓去除体内杂质,对修士来说是不可多得好酒,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此酒酒劲十足,灵力不可消耗,只有排出体内杂质才可散去酒气。
她大费周章还要自己自己出灵石买这门中长老平日也很少饮用的洗髓酿,便是要在姚英的生辰宴上唱一出好戏。
清点好自己身上所有灵石后,司少棠便携全部家当下了山,她本以为很快就能采买完毕,没想到这洗髓酿不仅价高,城中店铺货源也少。
没办法只能叫上徐鱼和蜚分散出去到不同地方拍卖会购买。
途径某处拍卖场所时,见一金雷竹所制竹箫,不由想到了年予竹。此物在北洲十分稀有,她倾尽全部灵石,又卖了身上全部丹药才勉强拍了下来。
待匆忙赶回渡仙门时,已经到了未月初二,原本姚英与年予竹的定亲宴日,同样是姚英的生辰。
只能宴席过后,再去找师姐赔礼道歉了。
***
未月初一,竹林。
顾知许:“大师姐,姚师姐已经知错了,明日就是她的生辰,现如今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呢。你就去见见她吧。”
“不见的好,明日她的生辰我也不会参加。”年予竹清冷的声音传出。
顾知许没想到她这么绝情,苦苦劝了快半个时辰都不为所动。
想到来时姚英嘱咐她的话,便道:“姚师姐让我转告给你,魔族正在横扫中州各大世家,在打道一派老祖元韵时,魔族首座年妄真和她一起消失了……”
顾知许不清楚姚英为何要她这么说,但她刚一开口,门便开了。
“吱呀——”
“说完了就请回吧。”声音里凝着冰碴一般。
入夜,主峰姚英房中。
姚英趴在床上眼神晦涩不明,顾知许站立一旁。
姚英:“予竹果真这么说的?”
顾知许轻叹一声,语气低沉而无奈:“是,师姐。你伤成这样,她却连看都不愿来看一眼……或许,你该死心了。”
姚英指节攥得发白,声音冷硬如铁:“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自小到大还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她一定会来,你出去吧。”
顾知许离开不久,姚英的房门又被人从外面敲响。
她侧头盯着房门,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进来吧。”
“果然予竹还是在意我的。”看着眼前人,她说道。
年予竹:“别再这么叫我了,我不喜欢。”顿了顿又道:“道一派老祖元韵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她们下落?”
姚英的眸色暗了暗:“我知道”但话音一转她又道:“以前每次但凡我生辰,师姐都会给我做碗长寿面的,马上接近子时了,我饿了。”
年予竹无奈只能下了碗面给她,回来时姚英正坐在桌边,给杯里满上了酒。
姚英指节摩挲着酒杯边缘,眸色深沉:“师姐,魔族横扫中州,不日我便要回去了。你……可愿与我同行?”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雍城一事,是我对不住司少棠。”
她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入喉,却压不下心头涩意。
“我自罚一杯。”
年予竹静静看她:“知错便好。但你既知我乃魔族,又怎会与你同路?”
她语气淡然:“魔族与道一老祖之事,你知晓多少?”
姚英忽而轻笑,眼底一片执拗:“若为你,堕魔又何妨?”
见年予竹不语,她终是垂下眼,声音沙哑:“姚家与道一派素有往来……”
她缓缓道出隐秘:“道一派的护山大阵,可引闯阵者入幻境,唯有功力耗尽或身死,方能破阵而出。元韵老祖和年妄真并未消失,只是进了秘境中。元韵老祖得大阵加持,魔族此去必败无疑。”
年予竹定了定神:“原来如此,我知晓了。”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予…师姐等等,明日生辰过后我就离开了,好些年没与师姐对饮,就当做送行酒可以吗?”姚英起身站起,端着两杯酒递给年予竹,小声哀求道。
年予竹叹了口气,深深看了她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