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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还是咬破了。【二更+三更】

    景华琰并不惊讶姜云冉的忽然而至。

    他手里自顾自摇着折扇,一排怡然自得,只淡淡道:“上来吧。”

    姜云冉便领着紫叶上了楼。

    今日只有梁三泰侍奉景华琰,其余人等皆不见身影。

    一座冰山摆放在揽月阁中,幽幽散着冷气,驱散了暑热。

    景华琰一身轻薄的竹青色的云锦华服,姿态悠闲,轻松写意。

    他手中捏着一本书,想来是在此处纳凉消暑。

    姜云冉刚一上楼,便对景华琰福了福:“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梁三泰很机灵,这会儿已经来到楼梯边,悄无声息领着紫叶退下了。

    “坐下说话吧。”

    景华琰语气温和,问:“如何?”

    这是问成为选侍,日子过得如何。

    姜云冉在他另一边的椅子上落座,给他倒了一杯白兰雀舌,才轻声道:“日子极好。”

    “是吗?”

    景华琰似乎很是意外:“怎么好?”

    姜云冉抬眸看向他,眼波流转,眉目含情。

    “能嫁给心仪之人,自是极好。”

    景华琰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声音低沉,胸膛震颤,的确是因高兴才笑。

    身上的帝王威仪散去几分,倒是难得多了少年意气。

    “你从未见过朕,如何说朕是心仪之人?”

    “姜选侍,你刚入宫,不知朕的喜好,朕现在告知你,朕可不喜欢旁人欺瞒。”

    姜云冉那双剪水的眸子一瞬不瞬:“陛下,你可知道一见钟情?陛下这般龙章凤姿,谁人不会一见钟情呢?”

    这个借口用得好极了,一见钟情,谁听了不会感动呢?

    景华琰又轻笑一声,对她招了一下手。

    一阵微风拂过,吹起姜云冉鬓边活泼的发丝,衬得她眉目如画,风姿卓绝。

    她有些羞赧,却还是强自镇定地站起身,一步步来到景华琰面前。

    一瞬间,熟悉的茉莉香露芬芳扑鼻。

    “陛……哎呀。”

    陛下两个字还没说完,她就被男人强健有力的大手一把揽进怀中。

    熟悉的龙涎香瞬间侵扰姜云冉的呼吸。

    她似乎有些别扭,僵硬着不知所措,就那么半蹲半站被他搂着,一动不敢动。

    “陛,陛下……”

    姜云冉脸颊绯红:“陛下,青天白日的,如此甚是不妥。”

    景华琰不由又笑了。

    他今日似乎心情极好,尤其是见了恰好出现的姜云冉后,他心情更好了。

    见她有些羞赧过,景华琰好心给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安安稳稳坐在自己怀中。

    两个人这样交叠而坐,实在太过暧昧。

    姜云冉几乎能清晰听到景华琰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节奏一如往常。

    “怎么来御花园了?”

    姜云冉微微偏了偏头,慢慢放松下来,靠在了景华琰的肩膀上。

    “来纳凉。”

    姜云冉顿了顿,声音清澈:“妾从未来过御花园,那日忽然闯进来,也无暇旁顾,只顾着害怕了。”

    她继续说:“这几日冷静下来,慢慢想起御花园的美丽景致,今日才大着胆子过来御花园。”

    “是吗?”

    景华琰问她,有些不明所以。

    姜云冉只能回答:“是呀。”

    “嗯,”景华琰又说,“你若是觉得宫里热,就叫冰窖给你送冰,选侍的份例里是有冰的。”

    “陛下。”

    姜云冉没有立即开口,过了许久,她才唤他尊讳。

    “怎么了?”

    景华琰的嗓音依旧温柔。

    两个人用着世上最亲密的坐姿,犹如一对璧人那般依偎缠绵,却都没有去看对方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

    “陛下因何会让我成为选侍?”

    回到七日前的御花园,当时景华琰问她,究竟想要什么。

    姜云冉回答得非常讨巧。

    她说:“陛下,民女只是个无依无靠的普通绣娘,没有远大志向,只想衣食无忧,健康平安。”

    当时,景华琰仔细盯着她的眼眸,忽然说:“那你就留在宫里,留在朕身边,就能心愿得偿。”

    说完这一句,景华琰就让梁三泰亲自带她离开了。

    时隔多日,姜云冉似乎还在疑惑景华琰的决定。

    景华琰听到她的问话,手上微动,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她额头的吉祥莲花慢慢浮出水面,让人流连忘返。

    真的很美。

    “跟你是一个理由。”

    姜云冉愣了一下。

    随即,景华琰低下头,在她额心轻轻落了一个吻。

    “你能一见钟情,朕亦然。”

    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睛,卷翘浓密的睫毛犹如蝴蝶,展翅欲飞。

    “后宫佳丽三千,陛下坐拥天下,”姜云冉伸出手,回握住景华琰的手指,“妾又算得了什么?”

    景华琰任由她抚摸手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忽然风起,吹动腊梅枝条,发出簌簌声响。

    姜云冉慢慢从景华琰怀中坐正身体,取出精心制作的荷包,放到了景华琰的手心里。

    “这几日不能得见天颜,妾便给陛下做了个荷包,不知陛下喜欢什么花纹,就用了最常用的如意同心纹。”

    她的绣工自然极好。

    景华琰抚摸着荷包上的绣纹,放到鼻尖嗅了嗅。

    “篱落香?”

    姜云冉颔首,笑道:“上次妾便发现,陛下有些体热,这香可让人清热血凉,平心静气,最适宜夏日佩戴。”

    “姜选侍有心了。”

    景华琰依旧在看那个荷包,片刻后才道:“给朕戴上吧。”

    姜云冉把荷包挂在了他的腰带上,跟那枚双鲤玉佩挂在了一起。

    到了此刻,姜云冉似乎才放松下来。

    同景华琰也熟悉许多。

    她勾起那枚玉佩,摩挲上面莹润的刻面,问:“这枚玉佩真漂亮。”

    景华琰的大手在她腰后轻轻一用力,直接把她牢牢控制在怀中。

    热气袭来,姜云冉觉得后背都烧起来。

    “是漂亮,还是熟悉?”

    景华琰的质问和疑惑,就那样猝不及防朝姜云冉袭来。

    作为疑心颇重的帝王,景华琰从来不会放任身边出现危险人物。

    他会留下姜云冉,一是姜云冉给他的感觉太过熟悉,二也是想看一看此人的根底。

    三则是不喜欢被人玩弄于手掌之间。

    姜云冉彻底利用了阮宝林的,在最恰好的时间里,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也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故意。

    一切就像是精心设计好的剧情,景华琰不用多费心思,就能顺着姜云冉送来的这份礼物,一步步倒逼阮氏。

    虽然一切顺利,但景华琰不喜这样被人操控。

    尤其是这样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女子。

    “自然是漂亮。”姜云冉轻笑,她慢慢松开玉佩,手指向上,轻轻点在了景华琰的胸口上。

    “对妾来说,宫里的一切都是精致而奢华的,御花园漂亮,玉佩稀有,而陛下……”

    姜云冉仰起头,眼神真挚。

    “陛下则是宫里独一无二的珍稀。”

    景华琰臂弯一紧,大手在姜云冉腰上轻轻丈量。

    一寸,又一寸。

    纤细得恰到好处,同记忆里的别无二致。

    他不否认,自己的确被姜云冉激起了探寻的欲望。

    不是情/欲,而是对她这个人,产生了想要了解全部的念想。

    他想一层层拨开她的外衣,由外至内,看到她最纯真的本源。

    看一看,她究竟是谁。

    景华琰低下头,强势而无礼地夺取了姜云冉的红唇。

    “唔。”

    姜云冉受惊一般,下意识张开口,却刚好咬住了景华琰的下唇。

    血腥味蔓延开来,姜云冉又忍不住“唔”了一声。

    她似乎是想让陛下放开她,好看一看他的伤势。

    但景华琰怎么肯呢?

    他右臂用力,把她牢牢禁锢在怀中,不给姜云冉任何喘息的机会,犹如狂风骤雨一般,夺取她的呼吸。

    龙涎香弥漫开来,姜云冉觉得头晕目眩。

    她似乎感受到了恐慌。

    修长的胳膊撑在他的胸膛上,想要让他退开。

    “唔,陛……下。”

    姜云冉艰难开口,声音破碎,几乎都被景华琰吞没。

    舌头都麻了。

    景华琰依旧没有放开她。

    就犹如好不容易寻到美食的虎豹,他睁着赤红的眼,肆意玩弄悲惨呜咽的猎物。

    直到感受到怀中人轻颤的肩膀,他才终于大发慈悲,松开了她。

    “呼,咳咳。”姜云冉拍着胸口,甚至咳嗽了一声。

    而此刻,放开她的皇帝陛下,却又恢复了平日的道貌岸然。

    他温柔拍着她的后背,除了声音有些喑哑,其他毫无异色。

    “好些了吗?”

    听到这四个字,姜云冉不由打了个寒颤,她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慢慢凝聚在景华琰的嘴唇上。

    景华琰本来唇色浅淡,但此刻他嘴唇泛红,唇角沾染一抹可疑的嫣红。

    还是咬破了。

    姜云冉有些惊慌,她伸出手,颤颤巍巍抚摸了一下景华琰的伤口。

    景华琰没有躲。

    她的手那样细,那样软,却多了针茧。

    “陛下,妾知错。”

    伤了圣体,自然要认错。

    景华琰见她满脸惊慌,终于压下心中的疑虑,抚上了她的手。

    “无妨。”

    景华琰声音温柔:“怕什么?”

    姜云冉面上一红,她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唇角,也不知道自己在擦什么。

    整个人都慌乱起来。

    “陛下,青天白日,怎能如此肆意……”

    “因何不能?”

    景华琰往后依靠,带着她慵懒地靠在了醉人的秋日微风里。

    “朕是天子,朕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姜选侍,从今往后,你需要彻底忘记绣娘的身份。”

    景华琰手里摆弄着她腰上挂着的荷包,不紧不慢:“你以后是宫妃,是朕的女人,大方自然一些。”

    “没有人敢不敬你。”

    姜云冉低下了头。

    她的目光落在了景华琰的手上,他把玩的荷包,同给他做的一模一样。

    如意、同心。

    就如同她亲口说的话。

    她是真心实意爱慕陛下,想要同陛下如意顺遂,与自己同心同德。

    一个女人费心接近讨好一个男子,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姜云冉唇边慢慢勾起一抹羞涩而温柔的笑容。

    “是,妾知晓了。”

    她的声音穿透岁月,穿过生与死的距离,也穿过窗外的旖旎秋色。

    “妾等待,真正成为陛下女人的那一天。”

    姜云冉依赖地靠近他的胸膛里。

    “陛下不会让妾等太久的,对吗?”

    景华琰低笑一声,胸膛震颤。

    “对。”

    “朕允诺你,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等朕看清你的底细,那一天就会到来。

    ————

    姜云冉陪着景华琰读了会儿书。

    对于她能读书识字,景华琰一点都不惊讶,似乎姜云冉本来就通文墨。

    梁三泰端上来马奶葡萄和蜜瓜,笑眯眯说:“这是刚送来的西域贡品,小主尝尝可喜欢。”

    姜云冉谢过梁三泰,尝了一块蜜瓜。

    “哎呀,这个好甜。”

    她忍不住又吃了一块,感叹道:“这样好的水果,以前妾从未吃过,果然天下珍稀之物皆在长信。”

    景华琰没有看她,只道:“一会儿让御膳房给你送。”

    姜云冉眯着眼睛笑了:“陛下真好。”

    有点敷衍。

    景华琰的锐利目光越过书背,刺到了姜云冉的脸上。

    “给个蜜瓜就是好了?”

    景华琰淡淡说:“朕还能更好,端看你表现了。”

    对面埋头苦吃的女子没有答话。

    景华琰等了又等,刚放下书本要问她,唇边就被塞了一颗葡萄。

    “陛下多吃水果,清肝润肺,祛暑消热。”

    姜云冉手肘撑在方几上,探身喂他吃葡萄。

    景华琰张开口,温热的唇畔擦过她的指尖,女子便害羞往后一躲,低头不语。

    一时间,只茶炉咕嘟作响。

    景华琰也不再读书了。

    他也陪着她一起吃起了新鲜水果。

    “住在听雪宫,害怕吗?”

    他猝不及防问了一句。

    姜云冉捏着银勺的手微微一顿,她有些茫然抬头:“怕什么?”

    景华琰深深看了向她:“死过人,不害怕?”

    “不怕。”

    姜云冉倏然笑了一下。

    她又捏了一颗葡萄,送到景华琰唇边:“妾给陛下讲个故事?”

    景华琰非常配合吃下了葡萄。

    确实很甜。

    “有个小姑娘,从小跟母亲相依为命,然母亲身体孱弱,家里太过贫穷,两个人只能挣扎求生。”

    姜云冉没有用“我有一个朋友”开头,她说的,是溧阳淮水县姜云冉的人生。

    景华琰收起手中的折扇,安静听讲。

    “家里实在太穷,母亲便只能提前教导小姑娘,五岁时小姑娘就能拿针,学会了针线活。”

    “后来,在小姑娘十岁的时候,母亲重病不治,死在了破败的茅草屋里。”

    景华琰忽然觉得有些热。

    呼吸都滞缓了起来。

    “家里太穷,小姑娘年少懵懂,只能四处求助邻里,勉强给母亲办完了丧事下葬。”

    “头七那几日,她都跟母亲睡在同一间屋子里。”

    姜云冉说到这里,便不再开口。

    过了许久,久到姜云冉大梦初醒,才平静地开口:“所以她不怕死人,也不怕鬼,十一岁后她无依无靠,孤身一人,便什么都不怕了。”

    景华琰偏过头,看向姜云冉。

    她语气很平静,表情亦然,眼眸甚至没有泛起潮水,只是淡淡回望景华琰。

    时隔多年,伤痛被苦难埋葬,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失去母亲的痛苦。

    景华琰伸出手,让她把自己的手放到手心上。

    握着她微凉的手,景华琰道:“听雪宫是最适合你的。”

    姜云冉知道。

    听雪宫没有主位,也暂时没有邻居,宫中所有宫人都是她能信任的人,对于姜云冉来说,是再好不过的。

    她恳请景华琰,让钱小多和青黛去听雪宫侍奉她,景华琰毫不犹豫答应了。

    然而正是因为听雪宫的特殊,宫里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说姜云冉被陛下厌弃,发配到了犹如冷宫的听雪宫,封为选侍之后也不招她侍寝,她已经没有任何指望了。

    所以,御膳房才敢这样阳奉阴违,冰窖也敢私自扣下她的用冰。

    或许用不了多久,尚宫局也会薄待与她。

    但作为当事人的姜云冉,心里却犹如明镜。

    她抬起头,对景华琰浅浅一笑:“陛下待我真好。”

    景华琰倏然收回目光。

    他松开了手,说:“你知道就好。”

    姜云冉没有在御花园停留太久,等一盘葡萄都吃完,姜云冉就果断告退了。

    等她背影消失在梅林中,梁三泰才上前给景华琰续茶。

    “陛下,可要让人关照姜选侍?”

    他所说的关照不是照顾,而是监视。

    景华琰淡淡笑了:“不用。”

    他放下茶盏,看着剩下的两块香瓜,倒是也不嫌弃,慢条斯理吃了。

    “仪鸾卫可有回报?”

    梁三泰躬身道:“蒋都督未有上报。”

    溧阳就在玉京以东,快马不过半日便可到达,姜云冉出现的那一刻,仪鸾卫的暗探就已经奔向溧阳。

    至今已过八日,却还未回报,要么是姜云冉身份没有任何异常,要么就是她身份太过复杂,八日都无法查清。

    无论哪一种,都很有意思。

    仪鸾卫是皇帝禁卫,仿照前朝锦衣卫所设,专司稽查,调访,监督百官。

    先帝末年重病,他尚未被立为太子,仪鸾卫忠心动摇,当时的都督渐渐被仁慧太后笼络,唯仁慧太后马首是瞻。

    后景华琰被立为太子,先帝有心无力,也未曾更换仪鸾卫都督,直到景华琰登基,耗费三载,才终于在去岁撤换所有仪鸾卫异党。

    如今仪鸾卫的都督蒋长州,是景华琰的武学伴读,自幼陪伴景华琰长大,忠心耿耿。

    景华琰信任之人不多,蒋长州绝对算一个。

    听到蒋长州没有上报,景华琰微微蹙了蹙眉头:“传朕口谕,让蒋长州务必在三日内回报。”

    梁三泰心中一凛,立即道:“诺。”

    此时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这位姜选侍,看来真的很不相同。

    他年少时就陪伴在景华琰身边,几乎与他同吃同住,他可以肯定,景华琰并非宫中传闻的那般厌恶姜选侍。

    封她为选侍也不是碍于宫规脸面。

    即便景华琰性子别扭,也不能别扭到这个地步。

    传这些小话的人,看来都不甚了解陛下。

    封姜云冉为选侍只有一个理由。

    想要得到她罢了。

    作为一个皇帝,他要得到一个女人简直轻而易举,不过……

    梁三泰没有再敢细想,他只是躬身上前,低声道:“下臣瞧着姜选侍很喜欢马奶葡萄和蜜瓜,要不让御膳房多送一些?姜选侍以前也没吃用过这些。”

    景华琰冷冷瞥他一眼。

    梁三泰倒是不害怕,讪笑一声,说:“哎呀,是下臣僭越了。”

    景华琰冷哼一声。

    “你可是司礼监的梁爷爷,这点事还用同朕禀报?”

    梁三泰忍不住咧嘴笑了,立即换了自称。

    “小的算个什么爷爷,您才是小的的爷爷。”

    景华琰没忍住踹了他一脚:“做你的事去,碍眼。”

    另一边,等姜云冉回到听雪宫,御膳房的供果也送到了。

    两个圆圆滚滚的香瓜,一篮子马奶葡萄,上面都挂着露珠,显然刚从冰窖里取出。

    御膳房的小黄门恭恭敬敬的:“梁公公亲自吩咐,小的挑了最好的给小主送来,小主这两日赶紧吃,多放三日就要坏了。”

    姜云冉笑了一下:“谢陛下隆恩。”

    另一边,钱小多亲自送那小黄门出门,对之前御膳房阳奉阴违的事情绝口不提,反而夸赞御膳房事务繁重,难怪人手不足。

    等钱小多回来,姜云冉就高高兴兴拍了一下手。

    “来,一起吃瓜!”

    相比听雪宫的热闹,此时的灵心宫略显沉寂。

    徐德妃半阖着眸子,斜靠在贵妃榻上,大宫女桂香正在给她捶腿。

    梅影姑姑坐在边上的绣凳上,仔细给她修剪指甲。

    阳光正好,殿阁中一片明亮,窗棱大开,同屋中的冰鉴一起裹挟出凉爽的风。

    徐德妃不耐热,这样的日子也要用冰,份例经常不够用,需得额外填补。

    此时贵妃榻对面的圆凳上,坐着个宫装女子。

    她腰背挺直,身姿矫健,一看便是练家子。

    女子剑眉柳叶目,脸颊棱角分明,目光锐利笃定,颇有些巾帼英雄的味道。

    这位就是如今宫里颇为得宠的司徒美人。

    司徒美人出身军护之家,其父颇为骁勇善战,十六岁便上阵杀敌,直到司徒美人降生时,他已是边疆赫赫有名的迅猛将军了。

    如今司徒氏驻守一方,其父兄皆是为国舍命的武将,自三载前入宫伊始,司徒美人便荣宠不衰,至今已及美人之位。

    再往上一步,就是主位娘娘,位列九嫔了。

    宫中有些事是没有秘密的,比如司徒氏和徐氏因都是武将,在朝中政见相合,因此在宫中,司徒美人就被顺其自然划分至徐德妃麾下。

    司徒美人和徐德妃自然而然走在了一起,平日里多有走动。

    这会儿她正吃着茶,安慰徐德妃:“娘娘这般天生丽质,陛下自然难忘,之前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过了这些时日,陛下肯定不能薄待娘娘的。”

    徐德妃同自己人说话,倒是没有那么趾高气昂,她对司徒美人非常亲和,听了这话就去看她。

    “你瞧瞧你,衣衫太素了,梅影,一会儿取了太后娘娘新赏赐的软烟罗给司徒美人,好妹妹,你过得好我也是开心的。”

    这话听着十分有情有义了。

    司徒美人忙道:“怎么好叫娘娘破费?娘娘待我这样好,我都不知要如何回报娘娘了。”

    徐德妃叹了口气。

    她收回手,让桂香不用伺候了,自己撑着梅影的手坐直身体。

    “我如今不能得见天颜,留着也无用,还不如给你,若陛下喜欢,它便有了价值。”

    司徒美人还要说,徐德妃却沉了沉脸:“你就听我的吧,莫要再推辞了。”

    司徒美人这才起身道谢。

    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话题就从诸位妃嫔身上落到姜云冉头上了。

    “那个姜选侍是怎么回事?”

    徐德妃之前被景华琰训斥,闭门思过三月,一直到中秋才重新出来走动。

    不光是时间到了,也是因乌城战事又起,忠义伯披挂上阵,为国尽忠去了。

    解了徐德妃的禁足,也是给忠义伯脸面。

    重新出现在长信宫的徐德妃比以前谨慎许多,轻易不在宫里走动。

    所有消息,都得司徒美人给她传递。

    司徒美人正在剥橘子,听到这话,眯了眯眼睛。

    她慢慢抬起头,轻声细语道:“娘娘不用把她放在心上,我听闻……”

    然而,司徒美人话还没说出口,外面就快步走进来一名宫女。

    那是灵心宫另一名大宫女银杏。

    银杏面色不是很好看:“娘娘,冰窖那边说今日备冰不足,咱们额外要的冰无法送来了。”

    徐德妃秀眉一拧,面色陡然凌厉。

    “放肆!”

    第42章 来人,咱们请姜选侍走一趟!【一更+二更】

    银杏吓了一跳,当即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徐德妃气得胸膛起伏,往后一靠,伸手就揉胸口。

    “唉,我这身子真是不中用。”

    司徒美人橘子都不剥了,丢下就来到徐德妃身边,伸手帮她拍背。

    “姐姐也是,这点子小事,因何要让你动气,”司徒美人宽慰她,“之前太医就说了,让姐姐好生调养,勿要动气,敏症也能渐渐好转。”

    的确,这三个月来,因为闭门思过,静心养病,德妃的敏症已经好了七八分,如今沾染少许花粉等物,她都不会再犯病了。

    这本是好事,但与此同时,太医院的岑医正也说她年少时落过水,以致身体不丰,从此不能习武,也难以有孕,这几年因要调养敏症,用药太过,以致她身体空虚,心脉不足。

    这种病症最怕生气。

    一动心神就胸口闷痛,手脚无力。

    司徒美人同徐德妃一贯交好,见她难受,不由过来安慰,也用了更亲近的称呼。

    她一过来,徐德妃面色就有所好转。

    她呼了口气,吃过静心丸,才拍了一下司徒美人的手。

    “让你费心了。”

    说着,她才看向银杏,冷冷道:“你说,究竟怎么回事?”

    银杏低下头,瑟瑟发抖。

    “奴婢,奴婢前日去冰窖,叮嘱他们预留冰块,当时冰窖的冷中监还客客气气,说今日一准给娘娘送来。”

    “可奴婢方才去,瞧见他们正在往外送冰,到了灵心宫这里,就说没有了。”

    “是谁,敢要本宫的冰?”

    其实那冰是份例外的,但徐德妃自己也交了银钱,冰窖那边可能的确冰块不足,徐德妃要冰,就只能把旁人的挪给她。

    徐德妃给的也不是冰块的耗费,她给的是冰窖那边得罪人要承担的人情往来。

    宫里的事情一贯如此,大家都已习惯。

    之前都能给她匀出来冰,今日怎么不成了?

    银杏哆嗦了一下,小声说:“是……是听雪宫那位。”

    徐德妃愣了一下。

    她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听雪宫这三个字了。

    “哪里?”

    说完这两个字,她同司徒美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毫不掩饰的惊讶。

    “你是说姜选侍?”

    这话是司徒美人问的。

    银杏颔首:“是,听冷中监说,的确是给听雪宫姜选侍的。”

    司徒美人又习惯性的眯了一下眼睛。

    “有点意思。”

    她看向银杏,道:“今日宫里可有什么事?你仔细回忆一下。”

    一边对徐德妃道:“姐姐,那姜选侍被封为选侍之后,数日都未曾承宠,还被安排在那样的地方,宫里人就都在背后嘀咕。”

    “还不是那小阮宝林善妒愚蠢,行事不端,中秋佳节,满宫都是文武群臣,她闹了那样的事情,污了宗室的脸面,陛下只得捏着鼻子善后。”

    若说宫里最讨厌谁,徐德妃原本最讨厌姚贵妃和周宜妃,如今最讨厌的是阮家。

    包括曾经的阮婕妤,也包括现在的阮宝林。

    要不是当时棠梨阁的大火,她的事情还不会被闹得这样大,无辜被禁足三月,至今陛下都未曾招她侍寝。

    徐德妃一贯最要脸面,如今闹得满宫皆知,她面子上过不去,心里就尤其怨恨。

    司徒美人这样一说,徐德妃就冷哼一声:“真是愚蠢。”

    “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民女,何苦同她置气,她就因为人家生得美便要打杀,可真是歹毒至极。”

    “正是如此,”司徒美人道,“陛下那是什么性子,哪里是肯将就的?封姜选侍为妃,不过是面子上好看,之前的确是对听雪宫不闻不问的。”

    司徒美人回忆了一下,说:“我记得,这两日侍寝的是苏宝林和孟才人。”

    所以一开始,司徒美人说她不足为惧,也是合情合理的。

    徐德妃点点头,两个人又对视一眼,徐德妃转头看向银杏:“你起来回话吧,可想起什么了?”

    银杏重新站起身来,才道:“其实,前日去领冰的时候,奴婢听她们说了一嘴,说以后的冰就从姜选侍身上支用,她也无处诉苦。”

    原来的冰,自然是从其他无宠的小主身上克扣的。

    小主们出身不高,又没有恩宠,轻易见不到天颜,也没有后半辈子的指望,隔三差五少用一块冰,也不敢同人诉苦。

    就这样,东家补西家,冰窖一直运营顺畅,从未出过事。

    说到底,还是徐德妃这样的高位嫔妃太过奢靡,便是夜里不那么闷热都要用冰,不肯吃半分苦楚。

    太医之前同她说过,她本来就身体寒凉,少用冰为妙,她倒是听劝,只不过不是少用冰,而是把冰鉴放到雅室,隔着寝殿享用。

    总归是不能热着的。

    这会儿听到这话,徐德妃倒是也不算愚蠢,直接问:“听雪宫可是有什么新动向?”

    银杏茫然摇头:“娘娘,奴婢不知。”

    徐德妃有些头疼,她道:“你下去吧,今日辛苦了,把桂香叫来。”

    等安排完桂香,徐德妃才看向司徒美人:“当时我没有瞧见姜选侍,你可曾见到过?”

    司徒美人仔细回忆了一下,说:“他们离开御花园时,我瞧了一眼。”

    “生得如何?我倒是听小宫女说,她的确是天仙下凡,就连两位阮娘娘都比不得。”

    “是很美。”

    司徒美人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初见那一面,仿佛是那位转世重生。”

    徐德妃愣了一下,随即便冷下了脸。

    “倒是有意思了。”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桂香就匆匆回来,福了福道:“娘娘,奴婢打听到了,说是今日下午,三泰公公亲口叮嘱,让御膳房把贡品马奶葡萄和蜜瓜送去听雪宫,司局那些人都是人精子,立即就调转风向,冰窖自然也不敢再克扣姜选侍的用冰了。”

    桂香办事利落,也很稳重,这一席话说得非常清晰。

    司徒美人有些惊讶:“陛下因何会突然想起姜选侍,之前可有什么故事?”

    传话的是梁三泰,但肯定不是梁三泰抽风,突然给姜选侍送供果啊。

    必定是陛下口谕了。

    桂香摇头:“这就不知了,之前宫里裁撤了那么多宫人,咱们的眼线也少了八成,如今已经不能得知陛下行踪。”

    徐德妃叹了口气,道:“你辛苦了。”

    等人都走了,徐德妃才看向司徒美人,她握住她的手,言辞恳切:“妹妹,这一次还得劳烦你了。”

    她说:“那位若是还活着,以后不见得会成事,坏就坏在她忽然薨逝了。”

    喜欢的东西捏在手里,就不值钱了。

    只有再也得不到的东西,才会让人心心念念。

    徐德妃的话,司徒美人心里很明白。

    她颔首道:“姐姐放心,我知道要如何行事。”

    她摸了摸徐德妃汗津津的手心,道:“姐姐,要不把我的份例给你吧,你这样不行。”

    徐德妃摇头:“不用。”

    她凑到司徒美人耳边道:“还用她的。”

    ————

    之后几日,听雪宫的日子好过许多。

    宫里人不知陛下因何忽然赏赐姜云冉,但可以肯定,陛下总归没有忘记她。

    三局两监一房,行事都谨慎许多,就连紫叶送出去的银子,御膳房都不敢收了。

    在这忽上忽下的日子里,青黛的身体彻底痊愈。

    她重新回到姜云冉身边,虽然消瘦沉稳许多,却依旧爱笑。

    多了青黛,听雪宫的差事骤然减轻,紫叶和钱小多也不再那么忙碌了。

    这一日紫叶月事,腹痛难忍,就换成青黛去领的午膳。

    原本午膳时辰多在午时初刻,一般宫人会在巳时正之后去往御膳房,待及午时便能各自回宫,不耽误主子们用午膳。

    今日青黛早早过去,可过了午时三刻都没有回来。

    紫叶都有些焦急了。

    “娘娘,要不奴婢过去看一看?”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说:“不用,你看家,小多,你随我去一趟。”

    正午时分,太阳炙热。

    宫道上仿佛被火烤,脚下的青石板路比铁锅还要烫人。

    姜云冉快步往御膳房行去,钱小多在她身后打伞,道:“小主莫急,御膳房不敢胡闹。”

    姜云冉却道:“御膳房是不敢胡闹,可其他人呢?”

    这事,钱小多自然能想到,不过是怕姜云冉太过焦急,焦躁上火。

    所幸东六宫距离御膳房不远,不到两刻,两人就紧赶慢赶来到了御膳房之前。

    御膳房给各宫娘娘送菜,都在最前面的百膳斋,整个宫殿宽敞明亮,一览无余,中间一条大长桌,摆放有各色菜肴。

    其中,有各宫娘娘一早就吩咐好的菜品,也有御膳房现做的菜色,可以让传膳宫人自己选择。

    只要在份例里的,都能选。

    往常这个时候,御膳房几乎没有人了。

    但是此刻,姜云冉刚一踏入御膳房,便看到一群人围在院落一角,都在踮脚张望。

    姜云冉蹙了一下眉头。

    钱小多很机灵,忙寻了个管事,道:“还不见过姜选侍?”

    那名管事也才回过神,看清了姜选侍的衣着,立即扯着嗓子喊:“见过姜选侍。”

    他这一喊,围观的人群立即四散开来,仓惶躲闪。

    他们一散开,就留给姜云冉一个空挡。

    姜云冉眼尖,立即便看到被人按在地上的青黛。

    姜云冉厉声斥责:“放开她!”

    声音落下,威严陡升。

    姜云冉一步步前行,人群立即让开,给她让出一大片空地来。

    来到青黛身边,伸手就要扶着青黛起身,但此刻,压着青黛的人却没有动作。

    “姜选侍,好大的威严。”

    那人的声音熟悉,化成灰,姜云冉也识得。

    姜云冉回过头,冷冷看向邢姑姑:“邢姑姑,我记得小阮娘娘还在闭门思过吧?姑姑就可以在外行走了?”

    ————

    邢姑姑满面冰霜。

    她跟佩兰不同,她是廖淑妍的心腹,一贯沉稳老练,不会因为几句话便失了体面。

    但阮家自持书香门第,官宦人家,如今被一个民女出身的选侍当面驳斥,邢姑姑自然不会落了自己脸面。

    她冷哼一声,高昂着头,先是说:“见过姜选侍。”

    说完这五个字,她话锋一转,道:“我们娘娘只是自请斋戒,潜心为国朝祈福,不愿因自身玩乐而破戒,至于我等侍奉宫人,自然是可以出宫行走的。”

    她倒是很会给阮含珍贴金。

    圣旨都下了,不说满宫皆知此事前因后果,但这位小阮娘娘有违宫规是不争的事实。

    否则陛下也不会连带责罚阮氏。

    到了邢姑姑这里,竟成了阮含珍为国祈福了,果然是世家大族的狗奴才,最会颠倒黑白。

    姜云冉都要忍不住冷笑出声。

    见她面带嘲讽,邢姑姑冷冷训斥:“姜选侍言语不敬宝林娘娘,该当何罪?”

    说来说去,无非是欺辱姜云冉份位低,家世薄罢了。

    可邢姑姑看错了人,姜云冉也从来不是性子软的。

    她若真如此,当日就不会转手就狠狠踩阮宝林一脚。

    此刻,姜选侍不卑不亢。

    “姑姑此言差矣,我所用言辞,同陛下圣旨别无二致,姑姑这般训斥于我,难道是不满陛下?”

    邢姑姑面色微沉,却没有被她激怒。

    素雪还算机敏,她扯了一下邢姑姑的袖子,小声道:“姑姑,这里毕竟是御膳房。”

    当着这么多御厨和宫人的面,反反复复说阮含珍被禁足的事情,到底落了阮宝林的面子。

    邢姑姑深吸口气,才冷冷看向姜云冉。

    “今日午时,我奉命取宝林娘娘的午膳,临出来时,被姜选侍身边的这位宫女撞了个满怀,且不说娘娘的午膳掉落一地,就是我这一身衣裳都糟蹋了。”

    姜云冉一早就瞧见她衣衫上的汤汤水水,不用动脑子,就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上来就拿阮宝林被罚说事,为的不过是转移话题,激化矛盾。

    倒是不成想,邢姑姑和素雪都没上当。

    可惜了。

    邢姑姑见姜云冉蹙眉不语,脸上慢慢勾勒起一抹笑容:“宫中人都知晓,我们娘娘最是心善,不会忍心让小宫女为难的。即便被打落了午膳,我也没有立即责罚这位小宫女,当即让御膳房重新准备菜肴,已经让其他宫人送了回去。”

    “不过,”邢姑姑话锋一转,语气森冷,“不过我们娘娘心善,可我却也同这小宫女一样都是侍奉人的,这身衣裳以后不能再穿,我只让她赔我这一身衣裳便可。”

    “可是姜选侍,你的这位宫女,可跟你一样不识抬举,居然不肯呢。”

    青黛满眼含泪:“你血口喷人。”

    她仰着红肿的脸,眼泪扑簌而落:“当时御膳房那么多哥哥姐姐都瞧见了,是你直接上来打落我们家小主的午膳,逼迫我跪下给你道歉,非要我赔你五十两银子。”

    “那些汤水,明明是你自己弄上去的。”

    青黛如泣如诉。

    姜云冉的目光往四周看去。

    那些一开始起哄看热闹的宫人迅速低下头,不敢同她对视。

    他们都不敢得罪阮宝林。

    是,阮宝林的确犯了宫规,但她到底是南安伯的外甥女,是阮宪台的女儿,在她闭门思过之前,一度盛宠不衰,风光无限,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应当认为,等一个月过去,她又会重新成为彤史上的常客。

    没有人敢得罪她。

    没有人愿意为姜云冉说话。

    气氛一度凝滞。

    邢姑姑在这震耳欲聋的寂静里,轻慢又得意地笑了一声。

    “姜选侍,你以为你成为妃嫔,就能从此麻雀变凤凰吗?”

    “今日姑姑好心,多费口舌,告诉你一个道理。”

    “麻雀永远只是麻雀,变不了凤凰的。”

    姜云冉不气也不恼,她抬眸看向邢姑姑,倏然开口:“邢姑姑教训得是。”

    她这一低头,让邢姑姑心里得意万分。

    但下一句,姜云冉却直接一巴掌扇到了邢姑姑脸上。

    “御膳房都是普通宫人,不敢得罪你,我能理解,也不怨恨,”姜云冉语气平静,“我知晓,这世间的公道不易得,但我这个人性子拧,骨头硬,就是想要个明白。”

    “邢姑姑,你敢不敢跟我走一趟,我们去御前,让陛下来裁夺今日之事。”

    不是要以大欺小?不是高门在上?

    难道还能高过陛下去吗?

    姜云冉淡淡看向邢姑姑:“我出身卑微,人微言轻,全身上下最不值钱的就是脸面,哪怕输了,我也心服口服,当着陛下的面给邢姑姑道歉,也会亲去长春宫,给阮宝林娘娘磕头认错,你这身衣裳,我来赔偿,如何?”

    邢姑姑面色微变。

    此刻她才发现,自己被姜云冉逼到了绝路。

    这个卑贱的破落户,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同阮家作对?

    邢姑姑厉声道:“姜选侍,你是要把阮家得罪到底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彻底撕破脸了。

    四周围观的宫人们都不敢听下去了,三三两两退开,只剩下两位御膳房的管事不敢离开,生怕她们在御膳房的地界直接打起来。

    今日以为是仗势欺人的戏码,谁知道被欺负的那个不退缩呢?

    之前御膳房那样刁难姜选侍,她都不动声色,能用银子便宜行事就用银子,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面瓜。

    可面瓜也有三分气性。

    不为自己,为的是自己手下的宫女。

    说实在话,管事竟有些羡慕。

    谁不想有这样体恤的上峰?

    姜云冉上前一步,邢姑姑竟然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起来。”

    姜云冉弯下腰,直接把青黛扶了起来,拉着她站在自己身边。

    她没有立即回答邢姑姑的话,只问青黛:“她打了你几下?”

    青黛捂着脸,低声道:“两下。”

    姜云冉眸中寒光一闪,她抬起头,倏然扬起手。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巴掌迅猛地扇在*了邢姑姑的脸上。

    她动作迅速,身手利落,邢姑姑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结结实实挨了这个巴掌。

    边上守着的管事倒抽一口冷气。

    素雪冲了上来,恶狠狠看向姜云冉:“大胆!”

    “姑姑,你没事吧?”

    邢姑姑捂着脸,此刻她身上的体面和温和全部被这一巴掌打散,眼眸赤红,满脸都是凶恶。

    犹如习惯吃人的恶鬼,现在被人反咬一口,就再也维持不住虚假的幻像了。

    “姜选侍,”邢姑姑冷冷道,“我是宝林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是正经记录在青云册上的从六品女官,而你只是从七品选侍。”

    按招品级,姜云冉的确比邢姑姑低。

    但那又怎么样?

    姜云冉这一巴掌,不光打在邢姑姑的脸上,也是打给御膳房看的。

    姜云冉冷笑:“邢姑姑,你的确是女官,品级也比我高,但你别忘了,我是陛下的妃嫔。”

    “我是主,你是仆,品级再高,我也打得你。”

    邢姑姑慢慢放下了手。

    姜云冉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力气,打得邢姑姑右脸通红,已经慢慢肿胀起来。

    邢姑姑气极反笑。

    她深吸口气,整个人都冷静下来。

    “姜选侍,只凭你的宫女一人之言,你就断定我的过错,无缘无故殴打女官,”邢姑姑道,“好,你既然不要脸面,那奴婢也陪你闹这一场。”

    “陛下国事繁忙,因何拿这小事打扰国事?奴婢豁出去被责罚,愿同姜选侍往寿康宫走一趟,请太后娘娘亲自裁夺。”

    “是打是罚,奴婢也甘之如饴。”

    厉害。

    姜云冉抬眸看向她,心中百转千回,渐渐有了清晰的脉络。

    阮含珍入宫以来,因时间尚短,同其他妃嫔走动不多,往常给太后请安,也都平平无奇,并不出挑。

    她原就猜测阮家同姚家有些关联,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姜云冉思绪飞转,却也不过转瞬功夫,她看向邢姑姑,挑眉笑了一下。

    阳光簌簌落下,佳人面若桃花。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惊胆战。

    “好,既然邢姑姑愿意屈尊降贵走这一趟,我自然也奉陪,不过……”姜云冉语气微顿,“在去之前,你这身衣裳的价值,总得好好议论清楚吧?”

    不知道为何,邢姑姑心中一跳。

    姜云冉笑了一下,一点都不着急:“邢姑姑自己也说了,你是从六品管事姑姑,按照宫规,你的月俸为五两银子。”

    “你身上穿的这一身宫装,并非宫里统一发放的秋日份例,而是自己裁制的。这衣裳的布料为散花绫,不说宫中,坊间售价一匹布为六十两,按照你的身量,裁制这一身新衣需半匹布,算上绣娘的工钱,总价值大约在四十两。”

    姜云冉越说,邢姑姑面色越沉。

    “我得感谢您,这样善良正直,没有翻倍索要赔偿,只粗粗加了十两而已,真是客气了。”

    “姜选侍,今日你一言一行,宝林娘娘皆会知晓。”

    姜云冉挑眉一笑。

    “邢姑姑,以你一个月五两银子的月俸,不吃不喝,也需要八个月才能做出这一身衣裳。”

    “哦对,你可以说是娘娘赏赐给你的,但宫中人人皆知,宝林娘娘入宫也才一月,这一月中,并未命织造局做一身新衣赏赐给姑姑你。”

    姜云冉语速飞快,不给邢姑姑任何阻止的机会。

    “也就是说,这身衣裳,是从阮家带入宫中的。”

    “我好羡慕啊,”姜云冉声音陡然拔高,“阮家上下真是仁慈,对待府上的下人居然都这样舍得,居然愿意拿出将近一月月俸给你做一身衣裳,宁愿自己委屈,也要让下人穿的体面。”

    “姜选侍,休要胡言!”

    邢姑姑忍无可忍,终于不想同姜云冉周旋下去了:“来人,咱们请姜选侍走一趟!”

    第43章 陛下,我好想你。【三更】

    邢姑姑自然是有备而来。

    今日无论遇到的是姜云冉身边任何一个宫女,她都要如此磋磨。

    不仅为阮宝林出一口气,也是要让御膳房的人知晓阮宝林的态度。

    姜云冉不是喜欢用银子置换好生活?那就让她倾家荡产,只能博得一时畅快。

    她本来在宫里就生活艰难,若是连银钱都没有,以后御膳房还会好好对待?

    不受宠的宫妃,压根就没有主子颜面。

    她要让姜云冉吃苦受罪,在宫中苦苦挣扎,让她清醒地认识到,即便成为宫妃,也成不了凤凰。

    下贱胚子永远都是下贱胚子。

    敢害了阮家和娘娘的,都不能好好活着。

    但事与愿违。

    当日那样唯唯诺诺,柔弱可怜的小绣娘,此刻竟这样伶牙俐齿,寸步不让。

    话说到这里,邢姑姑已经彻底明白,姜云冉不会在此低头了。

    既然她不低头,就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带回长春宫,那不还是凭她们说了算?

    到时候若是太后或陛下问起,就说她不敬高位妃嫔,言语侮辱,屡教不改。

    谁会在意她呢?

    看在阮家的面子,念想红颜薄命的阮婕妤,陛下也要怜惜三分,不会为姜云冉撑腰。

    毕竟,姜云冉再伶牙俐齿,也不能以下犯上。

    邢姑姑想得很好,准备也很充分,就连扑上来要抓姜云冉的两名黄门,都是一早就训斥过的。

    然而……

    钱小多跟个机灵的猴子似的,一眨眼的功夫便窜上来,勇猛地同那两个黄门对打。

    青黛张牙舞爪,完全没有方才的怯弱,手里挥舞着拳头,一点都不知道害怕。

    而姜云冉自己灵活躲闪,左右腾挪,不仅没被那两个废物碰到衣角,其中一个还被一脚踹在膝盖上,龇牙咧嘴,倒地不起。

    一时间,姜云冉竟是占了上风。

    邢姑姑:“……”

    邢姑姑面上一青,厉声训斥素雪:“还不过去帮忙?”

    素雪额头都是汗,她有点紧张,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要上前。

    眼看姜云冉都要赢了,邢姑姑一咬牙,直接推了素雪一把。

    素雪踉跄两步,刚要冲上前去,就听一道温柔的嗓音响起:“这是在闹什么?”

    所有人立即停了下来。

    邢姑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加上那红肿的脸颊,简直像开了染坊。

    “见过沈承旨。”

    姜云冉方才一直在躲闪,加之天气炎热,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出了一头薄汗。

    她急促喘着气,不去看邢姑姑的面色,只抚平凌乱的衣摆,转身回眸。

    一名面容慈祥,圆脸白发的女官站在御膳房门口,在她身后还跟着一名小宫女,瞧着毕恭毕敬的。

    作为姜选侍,姜云冉是不可能认识这位女官的。

    此刻她满脸倔强,眼神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位沈承旨。

    光听名讳,便能知道她一定是上位妃嫔身边的女官。

    承旨姑姑是正六品女官,比管事姑姑高一级,只在妃位以上娘娘身边侍奉。

    若是寻常人,现在已经开口求助了。

    但姜云冉没有。

    她从袖中取出帕子,自顾自擦额头的汗,安静看着沈承旨踏入御膳房。

    沈承旨倒是比邢姑姑得体许多。

    她先同姜云冉见礼:“见过姜选侍,奴婢在皇贵太妃娘娘身边侍奉,选侍没见过我。”

    姜云冉这才回过神,喘了口气,客客气气道:“沈承旨有礼了。”

    她敢不给邢姑姑脸面,却一定要给沈承旨脸面。

    毕竟,皇贵太妃可是景华琰的堂姨母,是恭肃皇后的堂妹。

    她是皇帝的长辈,自然也是姜云冉的长辈。

    沈承旨见姜云冉这般彬彬有礼,不由笑了一下。

    再回头时,脸上的笑容却消了几分。

    “再有一月就到了恭肃皇后的忌日,宫里若起乱事,无论太后娘娘或太妃娘娘,都不会愉快。”

    邢姑姑冷汗岑岑。

    她倒是忘了这事。

    “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同恭肃皇后姐妹情深,每逢九月心情都不畅快,就不要拿这些小事打搅娘娘们了。”

    “都给我一个面子,无论之前发生什么事,就此做罢。”

    她甚至都没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要求对错是非,直接就让他们一拍两散,赶紧滚蛋。

    可真是干脆利落。

    邢姑姑心绪不畅,却也知道皇帝陛下很孝顺这位堂姨母,便也不敢扎刺,只不情不愿给沈承旨见礼。

    “自然是听承旨吩咐,奴婢告退了。”

    沈承旨很满意。

    然而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浮起,另一侧的姜云冉忽然开了口。

    “多谢沈承旨好意,但是……”

    沈承旨笑容淡了几分,却还是慈祥地看向姜云冉。

    “你说。”

    姜云冉规规矩矩给她行了一个晚辈礼。

    不论地位,只论年龄。

    “沈承旨,我是苦日子过过来的,不怕吃苦,也不在乎脸面,旁人怎样都不在乎,唯独在乎身边人。”

    “邢姑姑不分青红皂白打了青黛两巴掌,我方才已经还回去一巴掌了,还差一巴掌。”

    邢姑姑面色难看至极,沈承旨脸上的温和笑容也烟消云散了。

    她倏然叹了口气。

    “姜选侍,这宫里头想要安稳,糊涂为上,”她颇有耐心,“你听老婆子一句劝,万事不能要强。”

    她似乎是偏向姜云冉的。

    就连急火攻心的邢姑姑也能听出来。

    她冷冷说:“沈承旨,我给你面子,也尊敬皇贵太妃,但有人偏偏不识好歹。”

    姜云冉不理她,只盯着沈承旨。

    她脸上笑容不变,言语客气,似乎在议论秋日美景。

    “可是沈承旨,我这个人,从来不愿糊涂。”

    她说:“即便我今日打不了她,有朝一日,这个巴掌我一定还上。”

    说到这里,她不再停留,领着青黛扬长而去。

    她都走了,邢姑姑也不肯留在这没脸,也领着人走了。

    等人都离开,跟着沈承旨的小宫女才上前扶着她:“姑姑,那姜选侍怎么这样,连姑姑的面子都不肯给呢。”

    沈承旨拍了拍她的头:“傻丫头,她不是不给我面子。”

    另一边,姜云冉带着钱小多和青黛往回走。

    青黛没哭,她压低声音说:“奴婢给小主惹麻烦了,小主责罚我吧。”

    姜云冉摇了摇头。

    “不是你的错,阮宝林不肯吃这哑巴亏,今日即便去的是紫叶,也要被邢姑姑刁难。”

    时至今日,青黛已经不愿意再哭了。

    “还是奴婢不够聪慧,若是机灵一些,早早躲过,就不会有这种事端。”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

    姜云冉道:“我原以为咱们距离御膳房近,如今我也不得宠,无人会在御膳房闹事,没想到她这样沉不住气,倒是我太看得起她的。”

    “既然如此,小多,你受累一些,每日都陪着青黛或紫叶走这一趟,旁的宫室都是两个人一起取膳的。”

    主要是听雪宫一直封宫,没有惯常安排的扫洗宫人,而钱小多和青黛至今还是扫洗宫人,尚宫局也偷懒,就没给姜云冉安排人。

    钱小多和青黛心里都明白,姜云冉不相信其他人侍奉,因此从来也不叫苦叫累。

    姜云冉自己不用那么多人伺候,洗漱更衣她都自己做了,平日里也不需要宫人围着她团团转。

    但今日的事,却到底暴露出人手不足的弊端。

    姜云冉道:“下一次再去御花园,我会把这事办了。”

    钱小多同青黛对视一眼,两个人莫名都很安心。

    待回到了听雪宫,青黛才发现午膳已经送过来了。

    见她惊讶,钱小多故意活跃气氛:“小主带着人斗殴,我没什么用,只能把午膳安排妥当了。”

    紫叶一看青黛的脸就知道出事了,这会儿正在给青黛上药。

    “都怪我,今日我去就好了。”

    姜云冉坐在主位上,用帕子擦手:“谁去都一样,小多,你跟紫叶讲一讲,好叫她心里有数。”

    等钱小多说完了,紫叶才呼了口气。

    她有些感动姜云冉这样袒护青黛,也高兴姜云冉不软弱无能,但她还是有些担忧。

    “小主,咱们同阮娘娘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闹不闹都没好脸,倒是皇贵太妃那里……”

    “瞧着今日事,皇贵太妃像是帮着小主打圆场,小主如此,可是不给皇贵太妃面子。”

    姜云冉道:“我是故意的。”

    其实今日那沈承旨无论是否出手,邢姑姑都讨不到好处,姜云冉那时已经快赢了,沈承旨甚至不算出面帮忙。

    她只是捡了个到手的便宜,自顾自给自己做了个人情。

    这话,姜云冉没有细说,但三个人还是有些惊讶。

    姜云冉的目光在他们三人面上扫过,最后才道:“我同你们说清楚。”

    “我是个孤儿,家里亲族俱亡,只是个普通的绣娘,”姜云冉道,“如今我入宫,成了妃嫔,看似翻身为主,荣华富贵在望。”

    “可对于宫里的其他人来说,我是最好拿捏的那个。”

    姜云冉声音沉稳,态度坚决。

    “我要你们记得,我的今日是陛下所赐,他日荣华,也要仰仗陛下,不能同旁人结党营私,攀亲带故。”

    “无论是太后、还是太妃,无论是贵妃,还是宜妃、德妃,无论谁来拉拢,一律拒绝。”

    “想要荣华富贵,只有一条路走。”

    姜云冉目光落在庭院中那颗四季常青的四季桂。

    “唯做纯臣。”

    三人心头剧震,少倾片刻,三人皆素手而立:“是,奴婢/小的明白了。”

    姜云冉呼了口气,挑眉一笑:“用膳吧。”

    之后几日,御膳房果然懂事许多。

    长春宫也仿佛忘记这件事,没有打上门来,非要讨个说法。

    而皇贵太妃也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根本就没关照她半句。

    姜云冉安安静静待在听雪宫,每逢天气晴好,就会去一趟御花园。

    只可惜,没有再碰见景华琰。

    前朝国事繁忙,又到了夏日防汛和秋收岁银时节,边关还在打仗,景华琰根本无心闲逛。

    姜云冉不气馁,一趟又一趟往御花园跑。

    这期间,她的冰再度被拦了。

    姜云冉不怕热,惯常取冰,只是不想便宜冰窖。

    不过这一次倒不是冰窖欺负,是司徒美人拦的,态度不冷不热,还给了钱小多赔偿,钱小多一早就得了姜云冉的叮嘱,也没闹事,很痛快就把冰给了。

    自此之后,姜云冉的冰都被司徒美人取走了。

    姜云冉让钱小多三人把那银子分了,自己依旧按部就班,对于此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一晃神,到了八月底。

    这一日风和日丽,天气晴好。

    金乌藏在云层中,偶尔探出头,彰显它的威严。

    姜云冉依旧带着紫叶,轻巧往御花园行去。

    刚一踏入腊梅林,姜云冉便意有所感。

    她抬起头,立即看到了那双熟悉的星眸。

    姜云冉灿烂一笑:“陛下,我好想你。”

    第44章 热吻过后的温存,更让人心动。【一更】

    腊梅林边,凤仙花开。

    姜云冉立于凤仙花丛前,巧笑倩兮。

    景华琰目光垂落,看到她那灿烂笑容,心中的滞郁倏然一轻。

    梁三泰小声问:“陛下,可要请姜选侍上楼?”

    景华琰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下,梁三泰就麻溜下了楼。

    不多时,姜云冉就出现在景华琰面前。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衫裙,料子是最普通的蜀锦,样式也并不繁复,但衣袖裙摆都绣了连绵不绝的潮水纹样,走起路来婀娜翩跹,仿佛踏浪而来。

    姜云冉来到景华琰面前,福了福:“见过陛下。”

    景华琰应了一声,随手一指,姜云冉便在另一侧落座。

    “陛下来御花园散心?”

    景华琰淡淡看向她:“你应该比我清楚。”

    姜云冉几乎日日都来御花园,所为如何,自然不用明说,然则景华琰却并不反感,反而有些好奇下一次见面她又有什么新花样。

    果然,听到这话,姜云冉面上一红,有些羞赧。

    “妾平日不能得见天颜,心中甚是想念,只能用这笨法子,就是为了见一见陛下。”

    她说着,浓黑的眼睫轻颤,那双剪水眸子一抬,温柔和缱绻便立时落在景华琰身上。

    “如今瞧见陛下,见陛下丰神俊朗,身体康健,妾心中甚安,夜里也能安寝了。”

    景华琰低低笑了一声。

    “是吗?”

    他忽然握住姜云冉的手:“爱妃待朕这般真心实意,朕心中甚安。”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安静笑了。

    她生得极好,眉眼清新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红润有光。

    下颌线流畅分明,微微仰头的时候,能看见下颌处一颗小痣,若隐若现。

    初见时一眼惊艳,可再见数面,就能清晰分辨出她跟她。

    形似,却神不似。

    她们是完完全全两种人,出身、经历和样貌,几乎都不相同。

    景华琰心中却有疑惑。

    他从不否认自己疑心重,既然怀疑,便不隐藏。

    姜云冉任由他打量,笑着从怀中取出锦袋,放到桌上:“妾闲来无事,给陛下做了一双袜子,陛下瞧瞧可喜欢。”

    景华琰这才松开了手。

    打开锦袋,里面是一双素白的珍珠棉袜,针脚细密,做工精致,尤其袜沿上的一圈如意云纹,更是精美至极。

    姜云冉道:“妾身无长物,唯有刺绣技艺拿得出手,这珍珠棉最适合做内衫,妾自己舍不得,只想呈给陛下。”

    “里衣需得数日才能完成,这双袜子先做完,便提前呈给陛下。”

    这是她被封选侍,景华琰给的赏赐。

    一共只有一匹,只能勉强做一身男子所穿的贴身里衣,姜云冉显然自己没舍得,全都拿来给景华琰了。

    景华琰摸索着袜子上的花纹,说:“爱妃有心了。”

    顿了顿,景华琰又说:“织绣辛苦,爱妃以后不用这样劳神,朕不缺衣物。”

    姜云冉却笑了。

    她眼儿弯弯,满眼都是喜欢。

    “旁人做的是旁人的,我做的就是我的心意了。”

    姜云冉的手指微动,轻轻勾住了景华琰的小指。

    “陛下,您只需要告诉妾,可否喜欢?”

    景华琰被她勾着手指,喉结微微颤动,片刻后才道:“喜欢。”

    姜云冉立即笑了。

    轻灵的笑声传进景华琰耳中:“陛下喜欢,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抬起眼眸,认真而诚恳看向景华琰。

    “妾十几岁上便失去母亲,一直孤苦无依,如今入了宫来,能成为陛下的妃嫔,已是妾极大的荣耀。”

    “妾斗胆,心中总觉陛下是妾的夫君,也是如今妾唯一的亲人。”

    姜云冉反手握住了景华琰的手。

    “为亲人付出,不算辛苦。”

    景华琰没有动。

    他任由姜云冉握着他的手,任由她说这样天马行空的话。

    然而心底深处,却慢慢有一丝松动。

    谁又不是孤身一人呢。

    一时间,揽月阁上落针可闻,直到梁三泰端着果盘上楼,姜云冉才红着脸收回了手。

    梁三泰笑容可掬:“姜选侍,之前见你喜欢吃蜜瓜,今日刚好又有新鲜送来,这是皇庄最新结果的海棠萘果,酸酸甜甜的,您也尝尝。”

    姜云冉同梁三泰道谢。

    梁三泰也不久留,伺候好主子们就退了下去。

    等人走了,姜云冉才取了一块蜜瓜,放到景华琰唇边:“听着陛下嗓子有些哑,如今虽入秋,陛下也要多吃些梨子瓜果,清咽润肺。”

    景华琰瞥了她一眼,还是张口吃了,很给面子。

    姜云冉便开心笑了起来。

    两个人相处起来,颇为简单随意,景华琰也不知为甚,见了她就不觉得烦闷,听着她的话语,心中也觉得轻松自然。

    说了几句闲话,景华琰才问:“今日可是又有什么事?”

    姜云冉哎呀一声,道:“陛下怎知?”

    景华琰淡淡笑了:“你这般大费周章,定有事相求。”

    “陛下真乃神君。”

    姜云冉扭捏道:“妾数日未见陛下,如今能同陛下闲话家常,已是十分满足,多谢陛下愿意见妾。”

    只为见他?

    景华琰挑眉看她:“你现在说,任何事朕都能答应你,若是迟了,就得想一想了。”

    姜云冉:“……”

    没有以前好糊弄了。

    姜云冉歪着头,看起来单纯可爱。

    “陛下,妾宫里只有三名宫人,实在少的可怜,尤其钱小多和柳青黛都是妾的恩人,妾不想让他们那样辛苦。”

    姜云冉立即说:“还请陛下升两人为三等宫人,另外择选扫洗宫人侍奉。”

    景华琰知道她不可能为侍寝或者其他事情而来,因此并不意外,不过却道:“都是小事,朕举手之劳而已。”

    “不过……”

    景华琰看向她:“你如何同朕道谢?”

    袜子都给了,现在还来要谢礼。

    姜云冉心里骂他周扒皮,却还是微微起身,猛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那一吻又轻又软,带着她身上特有的茉莉芬芳,让人心旷神怡。

    “如何?”

    女子的声音带着三分甜蜜:“陛下可满意?”

    景华琰半阖着眼眸,手臂一展,肌肉发力,一把把她抱进了怀中。

    软香玉在怀,景华琰垂眸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伸出手指,轻轻按了一下。

    胭脂染红了景华琰的指腹,他抬手看了一下,点评道:“这个颜色太艳了。”

    下一刻,炙热气息扑面而来,夺走了姜云冉所有的呼吸。

    唇齿纠缠,景华琰的臂膀越发用力。

    似乎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永生永世纠缠。

    姜云冉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景华琰的强势和力量一次比一次让人心惊。

    她维持着别扭的姿势,气息逐渐被他夺走,没过多久,舌尖就开始发麻。

    “陛下。”

    姜云冉呜咽地说着,被对方吞下了多少有的呼吸。

    “唔。”

    景华琰的手慢慢下移,单手就能牢牢把控住她纤细的腰身。

    大手用力,似乎要在她的肌肤上留下难以磨灭的指痕。

    “嗯?”

    景华琰叹息一声,终于还是放开了姜云冉。

    姜云冉满面潮红,眼底一片水渍,她感觉自己唇边又湿又麻,伸手一抹,只看到氤氲开的胭脂。

    “陛下!”

    姜云冉羞赧地抬头,在看到景华琰唇畔时,所有的嗔怪都消失不见。

    “呀,”姜云冉不自觉笑出声来,“陛下,这可不怪妾。”

    只看景华琰的唇边都被染上胭脂色,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清俊漂亮。

    姜云冉伸出手,轻轻在他唇边摩挲。

    热吻过后的温存,更让人心动。

    景华琰没有动,任由姜云冉动作,他低垂着眼眸,凝望着姜云冉的脸颊。

    粉白,细腻,染着一抹红云。

    景华琰忽然有一丝急迫。

    他忽然不想等了。

    然而此刻,姜云冉却忽然开口:“陛下,有没有一点喜欢妾?”

    景华琰的所有欲念都被击碎。

    他浅浅呼了口气,才伸出手,勾起了她纤细的下巴。

    女子眼尾绯红,正含羞带怯看着他,满眼都是期待。

    “爱妃你说呢?”

    景华琰不答反问。

    姜云冉的手抚摸在景华琰唇边,仔细给他擦去最后一抹胭脂色。

    “会有的。”

    姜云冉看着他笑:“我这样好,这样爱慕陛下,这样全心全意为陛下筹谋,陛下因何不会喜欢我呢?”

    “爱妃,光嘴上说说可不行。”

    景华琰捏了一下姜云冉的下巴,沉声道:“还得看爱妃表现了。”

    姜云冉抿嘴笑了:“陛下且看着。”

    她的手指顺着景华琰的脸颊滑落,在他胸膛上轻轻一点:“陛下会知道,我是不可取代的。”

    姜云冉重新仰起头,在他唇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我可以让陛下信任,也可以让陛下放心,最终,陛下一定会喜欢于我。”

    她这看似天真的崇敬,其实是对景华琰隐晦的投名状。

    景华琰如此聪明,不会不知姜云冉的用意。

    她在告诉他,无论他如何怀疑她,她都会是宫里最忠心的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她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也会是他未来最能放心的好臣子。

    景华琰浅浅笑了。

    他不笑时威严肃穆,让人不敢心生歹念,这一笑却如同春风化雨,带着无限温柔缱绻。

    景华琰忽然低下头,在她柔软的耳垂上咬了一下。

    不轻不重,却让姜云冉浑身一阵酥麻,下意识打了个颤。

    “若你能做到,朕必不让你失望。”

    景华琰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诉说。

    “选侍只是最低的份位,你也一定不甘于落于人后,”景华琰手掌滚烫,在她后背仿佛摩挲,带起一阵战栗,“上面还有采女、才人,还有宝林、美人。”

    “再之上,还有九嫔、婕妤……”

    景华琰的嘴唇下落,在她微微扯开的衣领中寻到肩颈莹白皮肉。

    轻轻一咬,怀中人颤抖不停。

    景华琰笑了一声:“姜云冉,那么多位置都空着,端看你想不想要了。”

    第45章 我请不了,还有小嫂嫂呢。【二更+三更】

    之后几日,宫里似乎一切如常。

    不过夏日过去,秋日姗姗来迟,冰窖的冰也都渐渐停了。

    没了司徒美人的“买冰钱”,姜云冉还颇为惋惜,同青黛等人说笑:“少了一项进项,怪可惜的,不过司徒美人真是大方,是个好人啊。”

    青黛眨了一下眼睛:“小主,司徒美人的冰应该不是自己用的,奴婢打听,都说她同德妃娘娘感情甚笃,日常能走动,德妃娘娘身娇体贵,怕冷恐热,大抵是灵心宫的冰不足用,司徒美人才为她这样筹谋。”

    姜云冉颔首:“这样就说得通了。”

    司徒美人也是武将出身,只不过司徒家并非世袭罔替的勋贵,先帝末年时才靠着军功慢慢起复,如今驻守南川,守卫南疆百姓。

    她家中同忠义伯徐家本无关系,不过因政见相合,都主张出兵征战,因此也算结成同盟。

    姜云冉思维清晰,也深知景华琰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因为喜欢和爱慕抬举一个宫妃,皆是有利可图。

    如今徐家势力大,先帝末年时,因皇后姚家权倾朝野,先帝病弱,文臣不好提拔,便扶持了忠义伯徐氏。

    徐氏是开国勋贵,随开国高祖皇帝南征北战,这个忠义伯的爵位可是世袭罔替,传到徐德妃父亲这一代,已经经历过十位家主。

    徐闯并没有祖先那般勇猛无畏,却也算是如今能数得上的武将,在景华琰登基之后,依照皇考遗命,依旧重用徐氏,以致如今武将中徐氏独大,在朝廷上数次同姚氏抗衡。

    也因此,徐德妃能压过周宜妃,成为四妃之首。

    司徒氏虽也是肱股之臣,却到底不如徐氏,想要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必然要依附于徐氏。

    司徒美人如此行事,自然有家族的授意。

    不过……

    姜云冉若有所思:“司徒美人颇为受宠,入宫之后从选侍一路升为美人,我猜测,要不了多久,司徒美人就能成为九嫔之一,看来,陛下对司徒氏也很是看中。”

    青黛便低声道:“小主的意思是,司徒美人同德妃娘娘没有表面所见这般要好?”

    姜云冉笑了一下,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聪明了。”

    青黛抿了抿嘴唇,也跟着笑了。

    “经历过这一遭,若奴婢还不知道长进,如何能好好侍奉小主?”

    人总是要经事,才能有所成长。

    两人正说话,外面紫叶就匆匆进来:“小主,尚宫局那边送来了扫洗宫人。”

    姜云冉挑眉笑了:“我就喜欢陛下这般言而有信。”

    那日从御花园回来,尚宫局的刘姑姑就亲自来了,给青黛和钱小多都升了品级。

    扫洗宫人虽然晚了几日,却也刚刚好。

    姜云冉扶着青黛的手来到堂屋,一眼就瞧见莺歌站在堂下,对着她挤眉弄眼。

    姜云冉不由笑出声来。

    这次来听雪宫的姑姑姜云冉不认识,瞧着有些严肃,乍然听闻姜云冉的笑声,有些不明所以。

    “见过小主,小主可有吩咐?”

    姜云冉摇头:“不曾。”

    那位姑姑便颔首,指了一下身后的三人,道:“小主,听雪宫素来无人,一直封宫紧闭,因此并没有安排扫洗宫人,是奴婢们的疏忽。”

    “如今小主已经在听雪宫安家,穆尚宫便吩咐奴婢选来几个机灵的,好生侍奉小主。”

    “这是莺歌、蓝韵,这是小六子,都来见过小主。”

    新来的扫洗宫人,尚宫局并没有给姜云冉选择的余地,直接选了两个宫女一名小黄门,就这样送了过来。

    三人见过姜云冉,姜云冉都叫了起,就让青黛把那位姑姑送走了。

    等人走了,姜云冉说了几句话,便让其余两人去忙了。

    唯独留下了莺歌。

    “怎么是你呀?”

    姜云冉笑着说,给了她一个厚厚的荷包。

    “之前在织造局,你对我多有关照,这是感谢你的。”

    莺歌也不推辞,她大大大方方收下,对姜云冉灿烂一笑。

    “小主,奴婢听说听雪宫少宫人侍奉,就求了甄姑姑让奴婢来了。”

    “小主的脾气奴婢自然知道,听雪宫的日子肯定很好过,奴婢厚着脸,还请小主收下奴婢,以后让奴婢跟着小主吃香喝辣。”

    这丫头机灵讨巧,又年少聪慧,紫叶不由笑了一下:“你这丫头怪嘴甜的。”

    青黛倒是说:“以后出去,莫要这般滑头,还是要稳重一些。”

    如今整个听雪宫,内有青黛,外有钱小多,他们两人是宫人之首,考虑得自然多一些。

    青黛严肃,紫叶就温柔,一松一紧,相得益彰。

    莺歌忙道:“姐姐们放心,我省得的。”

    姜云冉对她倒是放心,只叮嘱一点:“你以后出去,可就不是织造局的宫人,说话办事要更圆滑也要更谨慎,毕竟织造局可没有立场。”

    莺歌就说:“是,小主放心。”

    姜云冉又问了旁人,莺歌就说:“红袖姐姐也不知怎的,那日您不见了,她可担心,到处找您,后来听说您受了罪,又成了宫妃,红袖姐姐偷偷哭了一场。”

    听到这话,姜云冉心里一松,又有些怅然。

    青黛站在边上,也抿了一下嘴,最后叹了口气:“红袖姐姐还是这般外冷内热,之前也偷偷来长春宫看我,为我的事情发愁。”

    姜云冉笑了一下:“如此也挺好,有甄姑姑关照她,两个人在织造局也有个照应。”

    莺歌机灵又聪慧,姜云冉就让她管着扫洗宫*人的差事,听雪宫便慢慢有了模样。

    一晃神,九月就过半了。

    暑热被秋风吹散,枝头嫩绿的叶子被吹得泛黄,渐渐有了冬日萧瑟。

    待及九月中,早晚便有些冷了。

    夜晚站在庭院中,若不加件褙子,都觉得手脚冰寒。

    至今日,姜云冉成为宫妃也过了一月。

    这一月中,虽然陛下偶有赏赐,却一直没有招她侍寝,故而各司局慢慢也就怠慢了。

    只要各司局不欺辱她身边的宫人,出走在外不受闲气,姜云冉倒不甚在意。

    九月二十,是永宁长公主的十五岁生辰,宫里要为公主举办生辰宴,到时候各宫妃嫔小主都要出席。

    姜云冉身无长物,唯独绣工精湛,这一个月来她除了御花园,哪里都不去,攒下了不少绣品。

    听闻永宁长公主生辰也不慌,从最精美的绣品中挑了一样,准备作为自己的生辰礼送上。

    等到了生辰日,姜云冉一早就醒了。

    青黛和紫叶侍奉她洗漱更衣,梳妆打扮,莺歌已经领着宫人扫洗过宫道,这会儿回来道:“外面有些冷了,青黛姐姐,一会儿带上一件薄披风,万一落了雨也能御寒。”

    姜云冉看了看她:“各宫都热闹了?”

    “是呢,”莺歌眯着眼睛笑,“永宁长公主可是太后娘娘的女儿,自幼千恩万宠,陛下也很喜欢这个妹妹,登基之初就给了长公主的封号,谁敢怠慢呢?。”

    长公主跟公主一样,都需要额外赐予封号,但长公主一般都是皇帝的姐妹,比之公主要高一级,俸禄比照一等亲王,可谓是荣耀至极。

    先帝身体不丰,膝下只有四子四女,除了仁慧太后所出的永宁,还有德太妃所出的大公主永寿和淑太妃所出的二公主永顺,都已下降驸马,如今各居公主府。

    只剩这位三公主还有年少的四公主因年少尚无婚配,依旧留在宫中,同靖亲王一起在上书房读书。

    姜云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今日是公主的生辰,她自然就是主角,姜云冉衣着简单,并不奢华,最后只选了一支仙人阁楼流苏金簪,便算打扮结束。

    等她出了听雪宫宫门,才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今日的宫宴并不算太过隆重,除了宫中太妃、宫妃,还有各王爷王妃,说到底,来的都是自家人。

    走在路上,姜云冉能看到宫人们来去匆匆,都在为今日的宫宴忙碌。

    她刚拐入东一长街,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姜云冉脚步微顿,听到身边青黛道:“小主,是贵妃娘娘。”

    姜云冉便往边上退去,躬身等待。

    贵妃仪仗浩浩荡荡。

    待行至面前,姜云冉便听一道温婉女音:“停。”

    仪仗停下来,姜云冉忙福了福:“见过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姚贵妃身上穿着银红大袖衫,头戴团花发冠,整个人华贵明艳,犹如盛开的芙蓉,端丽无双。

    她垂眸看向姜云冉,脸上含笑,温柔可亲。

    “你是……姜选侍?”

    姜云冉道:“是,妾见过贵妃娘娘。”

    姚贵妃笑道:“还未曾见过你呢,你抬起头来我瞧瞧?听闻可是个天仙似的人物。”

    姜云冉忙说:“不敢当,在贵妃娘娘面前,妾什么都算不上。”

    姚贵妃低低笑了一声。

    “无妨,抬起头来,我又不是馨莲,你怕什么?”

    周馨莲是周宜妃的闺名,如此听来,姚贵妃同周宜妃关系倒是还算融洽。

    姜云冉慢慢抬起头。

    姚贵妃哎呀一声,片刻后叹了口气:“你啊,时也命也。”

    她轻声细语,温婉慈祥,是宫里有口皆碑的好主子。

    “你如今成了宫妃,咱们就是姐妹了,”姚贵妃道,“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便去临芳宫寻本宫,本宫还是能为你做主的。”

    姜云冉立即谢恩:“谢娘娘恩典。”

    她话音落下,另一道女音响起。

    “姚听月,”是周宜妃,“如今东六宫中本宫份位最高,她要求,也是求本宫吧。”

    “你的手伸得太长了。”

    ————

    也是不凑巧。

    周宜妃的仪仗恰好也在此刻来到此处,虽姚贵妃声音轻柔,但除了她无人言语,倒是让周宜妃听了个正着。

    生产之后,周宜妃的脾气越发乖张,便是对姚贵妃也无尊重,显得很是跋扈。

    姚贵妃也不气恼。

    她回头看去,就看到周宜妃的仪仗前行,很快就在她仪仗一侧停下。

    两位娘娘的仪仗自然不能并驾齐驱,周宜妃的微微往后退了两丈距离,算是对贵妃的尊重。

    “你今日好些了?”姚贵妃甚至还关心一句。

    这几日,周宜妃有些急火攻心,头晕目眩,就连请安都没去,一直在锦绣宫养病。

    周宜妃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这句话,反而转头看向姜云冉。

    “你抬起头,我瞧瞧。”

    姜云冉便道:“妾见过宜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说着,她微微抬起头,眼眸却低垂着,只落在步辇的支角上。

    这是宫里的规矩。

    周宜妃可没有姚贵妃那般矜持,她直接倒吸一口冷气。

    “你这张脸……”

    “馨莲,”姚贵妃适时开口:“时候不早了,可不能迟了,咱们走吧。”

    姜云冉能感受到,虽然姚贵妃打断了周宜妃的话,但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动了动耳朵,听到周宜妃呢喃:“难怪呢。”

    难怪陛下会封她为选侍,却没有招她侍寝。

    说到底,还是这张相似的容颜。

    这话,周宜妃没有说出口,但姜云冉在心里帮她补全了。

    不过姚贵妃都发话了,周宜妃不好落了她的面子,道:“走吧。”

    姜云冉恭送走两位妃嫔,等前方仪仗都要瞧不见了,才领着青黛继续往前走。

    “之前周宜妃病了,不是说只是急火攻心,偶感风寒吗?”

    方才匆匆一瞥,姜云冉发现周宜妃气色极差,眼底一片青黑,眼睛中满是血丝,尤其是那双嘴唇,泛着微微的紫色,看起来就不甚康健。

    普通的风寒不会有这般情形。

    青黛低声道:“莺歌之前打听过,因大皇子的病症,锦绣宫的人嘴很严,轻易不肯开口,只隐约知道宜妃娘娘近来身体也大不如前。”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

    两个人走在宫道上,声音压得很低。

    “我记得,大皇子如今也有九个月了。”

    “是,”青黛应了一声,“九个月,却依旧瘦小,听闻至今不能翻身,也不会大声哭,时常腹泻咳嗽,太医院焦头烂额,还是没办法让大皇子健康起来。”

    这一听就是胎里带的病。

    太医院不会不知道,或许大皇子生来便是如此,已经药石无救。

    若非如此,景华琰不会这样平静,若真是太医院的问题,早就被陛下训斥了。

    姜云冉点点头,道:“回去让莺歌注意些,锦绣宫或许要有大事发生。”

    她不知锦绣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并未见过那个可怜的孩子,但她却知晓,大皇子如此下去,大抵无法长大。

    而周宜妃……

    姜云冉叹了口气:“到底是慈母心肠。”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很快就来到百禧楼之前。

    今日的宴会依旧在百禧楼,因姚贵妃特地让南音馆准备了一场欢快的折子戏,需要用百禧楼的四海听音大戏台。

    姜云冉低眉顺眼,安静无声进入百禧楼。

    看门的宫人唱诵:“姜选侍到。”

    随着这一声落下,数道目光落在姜云冉身上。

    有人好奇,有人探究,有人带着明显的轻蔑,仿佛在看路边的野草。

    姜云冉微微抬头,见宫妃们已经到了七八成,便一起见礼:“见过娘娘们。”

    姚贵妃温柔一笑:“许多姐妹你还没见过吧?今日机会难得,一起认认人。”

    姚贵妃、周宜妃、崔宁嫔、阮宝林和苏宝林都见过了,正巧梅昭仪和慕容婕妤也到了,姜云冉便上前见礼。

    梅昭仪淡淡应了一声,倒是慕容婕妤看着她愣了一下,片刻后才道:“本宫就住望月宫,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寻本宫。”

    很是友善。

    另外又见过卫宝林等人,姜云冉最后才坐在了韩选侍身边。

    韩选侍原是侍奉徐德妃的宫女,后来徐德妃长久无孕,便选出最是乖巧懂事的韩选侍,推举成为选侍。

    刚被封为妃嫔时,韩选侍也的确颇为受宠,她温柔小意,乖顺可人,陛下自然喜欢。

    但徐德妃自己却不是很满意。

    一月后,她见韩选侍未曾有孕,寻了个由头责罚韩选侍,让其闭门思过三月,三个月过去,谁还能记得这个人呢?

    从此,韩选侍就算落入了冷宫,再无机会得见天颜。

    徐德妃多看她一眼都厌恶,直接把她踢出灵心宫,如今韩选侍住在锦绣宫,被周宜妃差遣,倒是比之前在灵心宫时过得好了一些。

    姜云冉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心里腹诽景华琰暴殄天物,坐下便对韩选侍笑:“见过韩姐姐。”

    “姜妹妹有礼。”

    韩选侍生得小家碧玉,她声音轻柔,一看就是柔顺性子。

    她好奇看向姜云冉,不由感叹:“妹妹真是美若天仙。”

    说着,韩选侍自己红了脸儿。

    看着这娇柔的美人儿,姜云冉也不由放缓声音:“姐姐亦然。”

    韩选侍却笑着摇了摇头。

    “我哪里是呢?”

    她好似感叹,又好似在怅惋,神情却很平静。

    姜云冉没有同她继续说这个话题,只看了一眼桌上的茶,道:“今日的茶倒是很好。”

    韩选侍以为她没见过,便低声解释:“这是云顶白雾,是云顶山最名贵的贡茶,每岁夏日时节出窖,这应该是今年新供的贡茶。”

    她讲得很仔细,生怕姜云冉因为不懂被旁人笑话。

    对于她的好心,姜云冉自也很感谢。

    “多谢姐姐教导。”

    “我如何能教导你?”韩选侍淡淡笑了一下,“不过是比你早入宫罢了,咱们不比娘娘们,往日也没多少见识,自要多学多问。”

    这话就有些自嘲了。

    姜云冉仿佛没有听懂,只说:“方才来的路上碰巧偶遇宜妃娘娘,瞧着娘娘还是病体违和,也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韩选侍也跟着叹了口气。

    听起来,她同周宜妃关系的确不错。

    “娘娘人很好的,”韩选侍道,“我也想让她尽快好起来。”

    韩选侍有些腼腆:“平日里娘娘有什么,都会赏给我一份,我心里总是很感激,不知要如何报答。”

    姜云冉自然知晓,周宜妃的父亲如今是司务局的司正,已在其职任上超过八载。

    司务局看似不是职权衙门,也并非位高权重,其司正也不过只是个正六品的职位,却一直颇为抢手。

    京中有不少早年跟随高祖皇帝打天下的亲卫军后代,司务局的大小官职,几乎都是从这些亲卫军后代中遴选。

    周宜妃的父亲能成为司正,必定是过五关斩六将,并且能力卓然,这八年才能稳坐这把交椅,安安稳稳至今。

    但姜云冉却知晓,景华琰只是按兵不动罢了。

    他早就想办司务局了。

    思及此,姜云冉不由感叹:“宜妃娘娘的确极好,说起来,姐姐能在娘娘跟前侍奉,真是让人羡慕。”

    韩选侍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并不苦涩,反而有一种苦尽甘来的平静。

    “是啊,我自己也觉得自己运气好。”

    她捏着手里的杯盏,不由多说几句。

    “我平日里不常出门,也无人能说话,如今同你有些眼缘,不自觉就话多了。”

    其实不是投缘,只是两人相同出身,韩选侍才敢说上这几句罢了。

    “去岁今日,娘娘得了两套莲花琉璃茶盏,她自己用了一套,另一套就给了我。”

    韩选侍又笑了,显然很喜欢那套茶盏。

    “我没舍得用,一直珍藏着,时不时拿出来瞧看,”韩选侍感叹,“真是巧夺天工。”

    听到这里,姜云冉意有所感。

    有什么从神海里飘过,犹如一缕清风,转瞬无痕。

    她没有抓住这一丝灵感。

    “娘娘真是宽仁,”姜云冉笑道,“我都没怎么见过琉璃,以为甜白釉就已经极美了。”

    京中虽有琉璃造坊,所产出的琉璃却成色浑浊,并不明亮清透。

    因此乌城和西域流传进来的上等琉璃便极为珍贵。

    宫中虽有不少琉璃,却多为珍藏,日常所用还是以瓷器为主,姜云冉宫中便不见琉璃。

    说起来,也并非多么稀奇,只是少见难寻,才显得颇为珍贵了。

    “是呢,”韩选侍笑道,“那琉璃真是美丽,清透明亮,敲击有轻灵之音,让人心中欢喜。”

    姜云冉有些好奇:“是陛下赏赐的?”

    景华琰一般赏赐,都是以实惠为主,很少会给华而不实的器物。

    “不是。”

    韩选侍悄悄看了前面一眼,没有多说。

    姜云冉立即便明白,这莲花琉璃茶盏应是周宜妃娘家送入宫中,博她一笑的玩物。

    周大人毕竟是司务局的司正,手里有这些珍稀不足为奇。

    周宜妃以前如何,姜云冉不知,但看她如今衣着打扮并不如何奢华,平日也很少铺张奢靡。

    总让人忘了她身后司务局的背景。

    两人说着话,其余几名宫妃便到了。

    韩选侍听到徐德妃驾到,立即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低头不敢再多言。

    等宫妃们落座,其余宗亲内命妇便也陆续到场,不多时,鼓乐声起,景华琰和仁慧太后一起,陪着一名容貌可爱的少女走入百禧楼。

    众人起身,恭迎这对天家母子。

    景华琰落座,笑道:“都坐吧。”

    他声音清冷,却有平日少有的笑意。

    “今日是永宁的生辰,宫中小庆,有劳诸位长辈莅临,都是自家内亲,也是家宴,勿用多礼。”

    景华琰继续道:“永宁,还不谢过长辈们?”

    姜云冉便看到前方衣着华贵的少女站起身来,对着众人作揖见礼。

    她脸蛋圆润,杏眼微弯,同景华琰有五分像,却更灵动可爱。

    她笑眯眯看着众人,声音犹如黄鹂般悦耳。

    “见过各位长辈,谢谢诸位来给永宁做生辰,”她大手一挥,道,“今日的宫宴,我来请!”

    众人都笑了起来。

    仁慧太后看着女儿,满脸慈爱,笑着说:“就你那点俸禄,请得了谁?”

    永宁眼睛一转,直接看向姚贵妃。

    “我请不了,还有小嫂嫂呢,是不是?”

    此话一出,百禧楼陡然一静。

    第46章 陛下,瞧着姜选侍似是哭过。【一更+二更】

    在这长信宫里,亦或者整个天下,能被长公主称呼一声嫂嫂的,唯有皇帝的妻子,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而永宁长公主此刻称呼姚贵妃,并非是长嫂,而是用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小嫂嫂。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小嫂嫂?

    而姚贵妃,便已经身居贵妃之位,却也不能被称为嫂嫂。

    妻妾有别,妃就是妃,并非为后。

    姜云冉遥遥看着那活泼的少女,心中微叹,这宫里果然没有一个简单人。

    姚贵妃入宫五载,膝下早就诞育皇长女,在仁慧太后和姚相里外相助之下,景华琰依旧没有松口。

    朝臣被姚氏一族煽动,之前有数次请旨册立皇后,景华琰全部留中不发。

    姜云冉听闻最后一次是去年年初,当时姚贵妃生产,大公主降生,朝臣的劝立诏书犹如雪片,纷至沓来。

    那是唯一一次景华琰在立后之事上发火。

    这些故事,都是莺歌学给她听的。

    小姑娘架势拿得十足,学着景华琰的样子,吊着眉,冷着脸,声音凌厉。

    “朕乃一国之君,想立何人为后,还需尔等评议?”

    “皇后乃一国之母,自要匡扶国祚,母仪天下,其能掌管后宫诸事,宗亲内务,不能轻易定夺。”

    “朕今日立言,他日无论立何人为后,皆唯朕一心,从此以后,朕不愿再听一言。”

    “悖逆者,贬谪降职,三载不得归。”

    莺歌的模仿真是惟妙惟肖,姜云冉笑得腹痛。

    这些自然都不是秘密,姚贵妃落了这么大的面子,称病撤了牌子,在临芳宫躲了许久才重新出门。

    不过,莺歌居然知道这么多细节,也是厉害。

    当时姜云冉问:“姚家偃旗息鼓了?”

    景华琰都发火了,即便姚家再如何权倾朝野,也不能全然不给皇帝脸面。

    再说,如今姚家也不是铁板一块,景华琰数年筹谋,让姚家已经开始分崩离析。

    尤其今岁,景华琰增加科举选仕的名额,并把当年登基时恩科的年轻才俊陆续提拔,让读书人和年轻朝臣看到了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姚家自然着急,却也不能罔顾皇命。

    毕竟,他们这位陛下可跟先帝不同。

    是个主意很正的主。

    “偃旗息鼓了一阵,后来宜妃娘娘生产,因为大皇子病弱,姚家又开始意动。”

    这话,也就是莺歌来了听雪宫,两个人夜里在寝殿促膝长谈,她才敢说。

    她以为姜云冉对宫中两眼一抹黑,而要想在宫里行走顺畅,消息是必不可少的。

    莺歌深知姜云冉不甘于选侍,又看到陛下给了听雪宫不少赏赐,因此才把这些话都说出口。

    她入宫不久,不过一年光景,但宫里那些哥哥姐姐们,却人人都是她的亲人同乡。

    从景华琰给的赏赐,莺歌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不喜他们小主。

    不招她侍寝,只可能是别的缘故。

    所以,她说得格外仔细。

    “宜妃娘娘生产时,恰逢仁慧太后生病,早年娘娘生产永宁公主时伤了身,每逢冬日膝盖便会酸疼,去岁那一次犯得格外严重。”

    “原本宫里内外,都是太后娘娘同太妃娘娘操持,太后娘娘这一病,就无法再操心了。”

    姜云冉若有所思:“那时候陛下退了一步,让姚贵妃临掌六宫事,却也让徐德妃一起,分薄了姚贵妃的权柄。”

    莺歌眼睛一亮:“小主好聪慧啊!”

    思绪回笼,姜云冉听着越发清晰的丝竹之音,无声笑了一下。

    这才是今日最要紧的大戏。

    永宁长公主的生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姚家需要一次次巩固宫中地位,巩固在朝堂中的权柄。

    无论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永宁都必须要说。

    景华琰背对着她,姜云冉看不到景华琰的表情,却能知道他此刻必定面无表情。

    他不开口,永宁长公主的那句话就飘在空中,无法落地。

    小姑娘瞧着有些紧张,她抿了抿嘴唇,红着眼睛去看景华琰。

    毕竟是她的生辰,加之年少,所以才敢这样放肆。

    若是以往,她一撒娇,景华琰必定心软。

    然而今日景华琰却没有宽宥。

    显然,皇帝并不打算给姚家这个话柄,把这件事轻易揭过。

    他不开口,便无人敢劝,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呼吸声都轻了。

    四海听音大戏台上,南音阁的乐师卖力表演,丝竹声轻灵悦耳,却无人欣赏。

    就在此时,仁慧太后开口:“皇帝。”

    她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坐在仁慧太后身边的姚贵妃倏然起身。

    姚贵妃面色微白,一直挂着的笑容也无声消弭,她紧绷着脸,躬身对景华琰见礼,异常恭敬。

    “陛下,是臣妾之过,还请陛下宽宥。”

    她把永宁公主的“口无遮拦”揽在了自己身上。

    这一手倒是高,把一场风波压了下去,但嫂嫂这个称呼,却已经被定为过错。

    短时间内,姚氏不好旧事重提了。

    仁慧太后冷冷睨了姚贵妃一眼,再转过头时,却满面慈爱:“都是自家人,说错一两句话也无碍。”

    “永宁,还不快坐下?”她道,“你这孩子就是顽皮,胡乱说些什么?”

    她开了口,景华琰才淡淡道:“永宁还小,还是孩子心性。”

    “朕明日就让杜太傅重新给她讲解《礼记》,也要多读三坟五典,省得学识不精。”

    这话颇为不留情面。

    永宁长公主被他这样一训斥,眼睛立即含泪,满脸仓惶。

    可她无论再委屈,也不敢跑出百禧楼,依旧要留在这里,陪着众人欢庆她的生辰。

    “是。”

    永宁公主还是站起身,对景华琰道:“谢皇兄恩典。”

    这一场风波过去,折子戏热热闹闹唱起来。

    折子戏的时间很长,从巳时要一直唱到午时,就连中午午膳时也不停歇,要到日映时分才能结束。

    大戏唱起来,百禧楼就热闹许多。

    各位王爷和驸马们纷纷上前,给景华琰敬酒。

    这种家宴,景华琰便没有卖力吃酒,只浅浅喝了半杯,便就做罢。

    待两位王叔退下,景华琰才用帕子擦了擦手。

    梁三泰低声道:“陛下,方才姜选侍离席,皇贵太妃娘娘也离席了。”

    景华琰往后一瞥,眸色幽冷。

    “知道了。”

    此时,姜云冉在一侧的厢房更衣。

    她更衣结束,洗手补妆,重新上了些胭脂在脸颊上。

    青黛道:“果然要落雨了,莺歌那丫头真是耳报神。”

    姜云冉笑了一下,把薄斗篷披上,说:“她可是人精子。”

    两人说着话,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沈承旨笑容温和,不疾不徐:“见过姜选侍。”

    姜云冉脚步微顿。

    “沈承旨,可是太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沈承旨笑容不变,她道:“小主真是聪慧,娘娘有请。”

    姜云冉深吸口气,却还是跟着她往另一侧厢房行去。

    外面丝竹声不停,姜云冉进入厢房,入目便是一张精致的芙蓉面。

    皇贵太妃是恭肃皇后的堂妹,比之年轻四岁,她今年三十有八,瞧着却仿佛刚及而立,端是貌美无双。

    她一头长发乌黑,盘成利落的牡丹髻,发髻上戴着一顶简单的团花冠,大方端庄,不怒自威。

    姜云冉见她端坐于主位上,自己也毫不迟疑,直接上前掀起衣袍,跪地行礼。

    “妾见过皇贵太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贵太妃脸上没有笑容,她平静看着面前仙姿迭貌的女子,半响没有叫起。

    地上并无蒲团,姜云冉是结结实实跪在地上,片刻之后,就觉得膝盖有些隐痛。

    她并没有佯装镇定,反而咬了一下嘴唇,显得有些委屈。

    皇贵太妃手指在佛珠上盘着,见她身形都有些颤抖,适才冷冷哼了一声。

    “这点委屈就受不了?”

    姜云冉低垂着头,修长的脖颈莹白如玉。

    “娘娘息怒,妾知错。”

    皇贵太妃淡淡开口:“你说说,你哪里错了?”

    姜云冉顿了顿,才道:“之前在御膳房,妾有些意气用事,落了沈承旨的面子。”

    说到这里,她似乎很是委屈,用帕子擦了一下眼角。

    “妾出身民间,未曾见过世面,不懂尊卑体统,不知宫中规矩,一味只想争强好胜,意气用事,没有深思此事前因后果。”

    “妾未曾听命于沈承旨,自也是浪费了娘娘一片仁慈之心,自是妾的过错。”

    别看她嘴里说自己不懂尊卑体统,可这一番话说下来,谁不叫一声好?

    当日她锋芒太过,如今若是一味委屈求全,反而有惺惺作态之嫌。

    还不如给皇贵太妃一个真性情民女印象,反而有些话好说。

    果然,她话音落下,皇贵太妃却哼笑一声,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一下。

    “好一个争强好胜。”

    “你能说出这话,就不是个蠢笨的,”皇贵太妃语气渐渐软和下来,“如今你应当也瞧见了,宫里那么多高位妃嫔,又有那么多能讨得陛下欢心的可人儿,而你……”

    “你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能成为妃嫔,也不过是沾了光罢了。”

    她没说沾的谁的光,但姜云冉肯定早就知晓。

    她同早逝的阮婕妤生得相似,这在宫里根本不是秘密。

    人人都讳莫如深,可人人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便是个泥人也能察觉出不对来。

    尤其,这件事景华琰根本就没有下令禁言。

    似乎对于景华琰来说,怀念阮婕妤,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太妃娘娘教训的是。”

    姜云冉躬身行礼,低垂着头,显得异常恭敬。

    皇贵太妃看着她玲珑的身段,最终叹了口气。

    “陛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我最是知晓,”皇贵太妃道,“姜选侍,你可想荣华富贵,飞黄腾达?”

    ————

    姜云冉没有回答。

    她微微垂首,目光平静,似乎并不为任何诱惑心动。

    青黛面容不显,心中却是惊愕无比。

    御膳房那一日之后,姜云冉回来便严厉告诫,然则后来无论皇贵太妃还是阮宝林都没有多余动作,青黛便也松了口气。

    如今听到皇贵太妃这句话,青黛才明白自家小主叮嘱的用意,皇贵太妃的确有拉拢小主之心。

    自家小主真乃神人也。

    可为何呢?

    不用问,皇贵太妃自己就给了答案。

    “陛下年少失恃,多年不易,如今终继承大统,可到底形单影只。”

    皇贵太妃的语气慢慢软和下来,她道:“起来吧。”

    姜云冉这才慢慢起身。

    她低眉顺眼站在皇贵太妃面前,眼睫轻颤,听得极为认真。

    “如今这宫里头,看似花团锦簇,各个都是解语花,但作为皇帝的姨母,我是最知道他的。”

    皇贵太妃眼眸微抬,直勾勾看向姜云冉。

    “这些宫妃,他都无法全然信任,自然也不能交心,这几年来,我日日忧心,唯恐他苦闷滞郁,也唯恐辜负阿姐的遗命。”

    “好在,现在有了你。”

    这话说得就太过了,姜云冉不过是个不受宠的选侍,如何能成为陛下的知心人?

    皇贵太妃也太看得起她了。

    “娘娘抬举妾了,妾不过乡野村妇,不值一提,实在没有这般本领。”

    皇贵太妃却浅浅笑了。

    “不,你很特殊。”

    她认真看着姜云冉那双眉眼,片刻后道:“姜选侍,你还不知自己有多幸运。”

    姜云冉顿了顿,她反问:“娘娘,是因为妾的容貌吗?”

    因为同阮婕妤相似,所以皇贵太妃理所应当认为,她能成为下一个宠妃。

    皇贵太妃便说:“是,也不是。”

    她没有往深里说,只是道:“我自幼就被阿姐教导,同她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平生没有其他期许,只愿阿姐能心愿得偿,也愿陛下能顺心遂意。”

    “姜云冉,你若能听从我的安排,好好侍奉陛下,我可保你荣华富贵。”

    姜云冉呼吸一沉。

    她似乎对此事颇为意动,思绪乱作一团,就连脸上的委屈表情都维持不住,只剩下慌乱。

    这样一个浅薄的人,多好拿捏?

    然而姜云冉慌乱了一瞬,却很快回过神来。

    她重新跪了下去。

    一个头磕下去,皇贵太妃的脸色冷了下来。

    “娘娘,妾不配娘娘这般抬举。”

    姜云冉倏然仰起头,一滴清泪滑落。

    “不过一场意外,让妾成为了选侍,然而这一个月来,陛下从未召见过妾。”

    姜云冉的眼泪犹如珍珠,扑簌而落。

    美人垂泪,那般惹人恋爱。

    皇贵太妃都不由有些动容:“皇帝只是忙碌,并非……”

    姜云冉又磕了一个头。

    “妾知晓,娘娘仁慈,万般为陛下筹谋,但妾害怕。”

    “当日,不过一面之缘,小阮娘娘就要置于妾死地,若他日妾有什么机缘,又不知会如何。”

    “娘娘,妾没有大志向,如今皇命难违,只能困于宫中,便只想着安稳度日,不求荣华富贵。”

    姜云冉直起身,第三个头磕下去。

    “娘娘的厚望,妾只能辜负,还请娘娘宽宥。”

    这一番话说下来,谁人还能逼迫?

    皇贵太妃垂眸看着她纤细的腰背,手里的佛珠哒哒作响。

    长久的沉默之后,皇贵太妃叹了口气:“罢了。”

    她忽然变成了温柔慈爱的长辈。

    “你起来吧。”

    姜云冉道:“娘娘大恩,妾没齿难忘。”

    等她起身,皇贵太妃才看了一眼沈承旨。

    沈承旨上前把一个荷包放到青黛手中。

    “不能让你白跪这一场,拿回去做体己吧,”皇贵太妃仁慈地道,“你不愿,本宫也不为难,不过,若你以后有什么麻烦困苦,也可以来寻本宫。”

    “本宫到底是皇贵太妃,总能帮衬一二的。”

    姜云冉福了福,再一次道谢,就领着青黛出来了。

    等回到走廊上,青黛立即上前扶住她的手。

    姜云冉跪得时间长了,膝盖隐痛,她扶着青黛慢慢走了几步,才重新舒展了腰身。

    “我的妆容可有异常?”

    青黛摇头:“无妨,小主放心。”

    姜云冉这才松了口气。

    青黛偷偷看了一眼手里的荷包,有些惊诧:“小主,是一锭金子。”

    “先收好。”

    姜云冉说着,脸上重新挂出恭敬淡漠的表情,慢慢回到了百禧楼。

    景华琰依旧坐在那,他背对着姜云冉,慢条斯理吃茶。

    梁三泰躬身道:“陛下,瞧着姜选侍似是哭过。”

    旁人看不出,梁三泰眼睛可尖。

    这么多年,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就练就出火眼金睛。

    景华琰淡淡瞥他一眼。

    梁三泰就笑眯眯打了一下自己的脸:“是小的多嘴。”

    今日这一场大戏,唱得很折磨人。

    姜云冉这么好的耐心,看到最后都有些烦躁了。

    更何况是前头年迈的太妃们了。

    在午宴之前,景华琰就直接离席,回乾元宫处理政事了。

    午膳刚过,德太妃和淑太妃就联袂告退了,又过了两刻,年长的几位王妃也都告退离宫。

    百禧楼一下子走了一半人。

    宫宴时常如此,又并非三节两寿,仁慧太后便也没有生气,一边吃瓜子,一边同皇贵太妃聊天。

    “子轩刚成婚,如今过得如何?”

    子轩是皇贵太妃所生的三皇子礼亲王,年初刚成婚,娶的是皇贵太妃的堂侄女,也是沈氏女。

    当年大事动荡,以致恭肃皇后重病不治,沈氏宗系就此没落。

    幸亏皇贵太妃这一系旁支稳重,靠着皇贵太妃和景华琰,重新立了起来,如今皇贵太妃的亲弟是沈氏一族的新族长,重新把沈氏立了起来。

    虽说时日尚短,力有不逮,靠着皇帝母族的名声,沈氏到底在京中不容小觑。

    去岁给礼亲王议婚时,景华琰直接下旨,让皇贵太妃和礼亲王自己选。

    选来选去,最后选的是沈氏*旁系嫡女,仔细论起来,也算是景华琰的表妹。

    这位礼王妃温柔娴静,文采出众,在京中颇有盛名。

    若非姚氏同沈氏不对付,否则仁慧太后都想娶她成为自己的儿媳。

    “年轻人,总是意气用事,”皇贵太妃叹了口气,“王妃那样好的性子,也总是同子轩置气,隔三差五就入宫哭诉。”

    “年轻人嘛,你多劝一劝。”

    皇贵太妃无不羡慕:“姐姐也知晓,子轩那孩子不懂事,差事做不好,书读得也不行,整日里游手好闲,愧对陛下对他的期盼。”

    “还是姐姐舒心,子成那般听话懂事,如今在朝堂上颇有声名,不叫姐姐操心。”

    仁慧太后淡淡一笑:“他性子太乖了,不懂变通,也不够聪明,皇帝叫他去查户部账簿,他就一根筋去查,被人上了多少弹劾奏折,还不知道呢。”

    “若非皇帝心疼弟弟,叫我去劝一劝他,这事都要闹大。”

    两个人声音很轻,距离姜云冉又很远,本来姜云冉应该是听不清的。

    但她专注听两人说话,隐隐约约还是听了几句。

    如此说来,这两位同景华琰年岁相当的皇叔,各有各的优点,也各有各的缺点。

    到底是亲生母亲,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而那位坐拥天下的皇帝陛下,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就在这时,皇贵太妃问:“姐姐,子成成亲过了一年吧?怎么王妃还无动静?”

    仁慧太后不知面色如何,听声音倒是不慌不忙。

    “倒是不急,他近来都要住在户部,如何还有功夫回王府?王妃也体谅,只精心照顾,并不多言。”

    皇贵太妃叹了口气:“孩子都是好孩子,就是子嗣上的事……”

    仁慧太后似乎也跟着叹了口气。

    “是啊,我最发愁这个。”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姜云冉垂下眼眸,觉得很有意思。

    天家生来金尊玉贵,又有太医院悉心侍奉,可一个个都子嗣艰难,生孩子仿佛比登天还难。

    真有趣啊。

    姜云冉喝了三杯茶,吃了一碟香酥花生,又尝了两块绿豆糕,最后腰都坐麻了,折子戏才结束。

    仁慧太后宣布散场,姜云冉明显看到所有人都露出放松的神情。

    可算是结束了。

    姚贵妃除了早起认错,就再无一言,待及此时才起身,对仁慧太后道:“是臣妾思虑不周,想着把大戏安排妥当,热热闹闹多唱一会儿,没想到却如此熬人。”

    当着外人的面,仁慧太后没有给她难堪。

    “你还年轻,第一次办这样隆重的宴席,自然没有经验,”仁慧太后道,“以后熟悉了,便好了。”

    说着话,她领着众人走了。

    步辇慢悠悠,姚贵妃送仁慧太后和永宁长公主回寿康宫。

    她扶着仁慧太后下步辇,轻声细语:“太后娘娘好生休息,臣妾告退。”

    仁慧太后却冷冷看她一眼:“你随我来。”

    姚贵妃面上一僵,永宁长公主忙上前半步,故意撒娇:“母后,表姐也累了,不如……”

    “你闭嘴。”

    永宁长公主立即吓得脸都白了。

    仁慧太后直接看向身边的彭尚宫:“把她带回去。”

    永宁长公主抿了抿嘴唇,最后看了姚贵妃一眼,只能乖巧退下。

    姚贵妃面色微白,她安静跟着仁慧太后回到寝殿,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她还没跪下行礼,一个巴掌就朝着脸上扇了过来。

    “你胆子大了,竟敢忤逆本宫?”

    姚贵妃被扇得头都歪到一边去,那串代表贵妃身份的丹凤朝阳发簪在她鬓边摇晃,光影闪动,刺痛了她平和的眉眼。

    很疼,很无助。但她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紧紧抿着发白的嘴唇,牙齿几乎要把口中软肉咬烂。

    “怎么,你还委屈上了?”

    姚贵妃的眼泪就悬在眼底,努力忍着,不敢落下。

    “为了让你成为皇后,举族上下如此努力,该委屈的是我,是你父亲!”

    “你怎么这么废物?”

    第47章 这可是你的老本行。【三更】

    宫宴结束之后,宫里沉寂了几日。

    姚贵妃称病了,这几日都无法处理宫事,仁慧太后没有让宜妃或德妃分担差事,自己重新开始执掌后宫。

    从姚贵妃换回仁慧太后,按理说宫人应该更恭谨一些,然则从宫宴第二日起,听雪宫的膳食便大不如前。

    姜云冉看着眼前简薄的菜品,又看了一眼造型不甚美观的点心,问:“御膳房都是如此敷衍,还是只待我如此?”

    今日是紫叶和钱小多取的膳食,紫叶道:“奴婢去的时候,所有小主的膳食都已经打点好了,除了这一碟子芙蓉糕,其他的都不能额外添置。”

    钱小多也道:“小的在外面听着,似乎卫宝林的宫女银坠同御膳房管事争执了几句,被管事阴阳怪气,气得差点哭了。”

    姜云冉若有所思:“有点意思。”

    “你们觉得,是太后好,还是贵妃好?”

    这话宫人们不好回答,倒是青黛轻声细语:“如此看来,自然还是之前日子好过一些。”

    姜云冉颔首,说:“之前瞧着姚贵妃温柔娴静,倒是公平公允的性子,她掌管六宫事,是不允许宫人捧高踩低的。”

    但仁慧太后却并不叮嘱这些事。

    亦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

    “太后娘娘自先帝时便是皇后,掌管后宫几十载,宫中如今的太监尚宫,各个都是她遴选出来的心腹。”

    姜云冉淡淡笑了:“日子久了,就会忘了许多事,眼睛里看不见众生。”

    虽然同出一门,皆是姚家的脸面,但这两位娘娘的处事风格却迥然不同。

    莫非……

    用过了午膳,姜云冉便叮嘱青黛,下午让赵庭芳来一趟。

    她中午浅浅躺了会儿,下午便起来去看茶炉。

    午歇之前,她就把天麻鸡汤炖上了,一中午炖煮,刚一凑近便香气扑鼻。

    之前她就注意到,景华琰这几日经常揉按额角,想必因国事繁忙,有轻微的头痛之症。

    莺歌一直盯着火。

    姜云冉道:“你若是困了就去歇一歇,让蓝歆盯着。”

    莺歌摇头:“奴婢晚上睡得早,不困的。”

    姜云冉正要坐下看一看鸡汤,外面紫叶便快步而入:“小主,德妃娘娘招小主至御花园赏景。”

    “我?”

    姜云冉有些惊讶。

    “还有谁?”

    紫叶摇了摇头:“不知,奴婢问了,传话的姐姐不肯说,瞧着背影,当是往锦绣宫去了。”

    姜云冉思忖道:“可能还有韩选侍。”

    最近战事吃紧,边关数次发来急报,道粮草不足,后继乏力。

    因非伤筋动骨的为国之战,景华琰虽有些忧虑,却并未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不过的确已经许久未曾踏足后宫了。

    她们这些选侍本就少有恩宠,份位低微,如今越发难熬了。

    韩选侍就住在锦绣宫,原也是徐德妃身边的宫女,徐德妃想要使唤人找乐子,必然会寻她。

    她如今的主位虽然是周宜妃,但周宜妃自己本来就有些病症,加上忧心大皇子,自然也没心思管她的闲事。

    听到这里,姜云冉心里有了猜测。

    她道:“寻一身素色的衫裙,简单梳妆就走吧。”

    等来到御花园,姜云冉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徐德妃。

    她不仅招来了韩选侍和她,还有冯采女、李选侍、赵选侍等人。

    另外还有司徒美人和阮宝林陪伴在她左右,瞧着唯她马首是瞻。

    姜云冉瞥了一眼阮宝林,心中微动。

    在之前,她就仔细调查过阮忠良升迁的路线,虽然往事不可追,时过境迁,线索难寻,但还是能看出蛛丝马迹。

    比如阮忠良一开始虽然依赖的是岳丈的关系,从户部员外郎做起,但四年之后,他就被调去了大理寺。

    那时候,仁慧太后已经成为了继后。

    姚相成为凌烟阁首辅,权倾朝野。

    姜云冉一早就猜测阮氏同姚氏有关,并且姚相此人相当精明,他并不把阮忠良放到明面,反而做到了暗处。

    阮忠良这十来年,都同姚氏关系不远不近,全然看不出党羽的模样。

    本来,南安伯同忠义伯便有龃龉,两派一个驻守北疆,一个深耕南崖,本就是两个派系,姚相此举,其实也是想要撬动南安伯同忠义伯内斗。

    武将之间不和,就拧不成一股绳,无法同他对抗。

    但如今瞧着,阮忠良此人野心还是太大了。

    阮含珍竟也入了徐德妃的眼。

    入宫多日,姜云冉早就看明,徐德妃此人高傲冷漠,看不起出身平凡的宫妃和宫人,她自私乖戾,绝非好相与之人。

    一旦出了事,只会一味怪罪别人,从不在自身寻找问题。

    因之前姚相和太后阻止她入宫,这几年她同姚氏多有冲突,在宫中自成一股势力。

    能让她接纳,阮含珍必定小意逢迎,付出了许多努力。

    亦或者,宫外的阮忠良搭上了忠义伯的马车。

    姜云冉心中思绪万千,她上前福了福,见过礼,就听徐德妃淡淡道:“坐下说话吧。”

    在坐几人之前都见过,倒也不显得太过生疏,不过姜云冉等几位选侍都显得有些局促,非常乖顺。

    徐德妃端起茶盏,看向司徒美人,司徒美人便笑着给她倒茶。

    “今日天气晴好,听闻丹桂都已盛开,便想着寻姐妹们一起过来赏景。”

    司徒美人生得很是英气,身姿矫健,落落大方,姜云冉想着她出手大方,便也跟着笑了。

    见她笑了,司徒美人就看她一眼,笑着说:“今日娘娘忽然想起说要打叶子牌,寻来寻去,只凑到了阮宝林,这可就是三缺一了。”

    阮宝林也跟着笑。

    她想要佯装温良贤德的时候,那是装的一等一的好,演技同阮忠良不相上下。

    “我也闲来无事,听闻德妃姐姐棋艺精湛,想要学上一学。”

    徐德妃挑眉看她一眼,慢条斯理说:“你想学,我教你啊。”

    这话很是傲慢。

    阮宝林面色不变,甚至显得很是兴奋:“太好了,有劳姐姐了。”

    徐德妃意味深长瞥了她一眼,才看向其他几人:“你们谁还会打?”

    姜云冉看了看韩选侍,韩选侍扣了扣手指,显得很是窘迫。

    她不会。

    另外王选侍和李选侍自然也不会,姜云冉只得低声道:“回禀娘娘,妾无能,不会打叶子牌。”

    众人的目光最后就落在了冯采女身上。

    说起这位冯采女,倒是让姜云冉印象深刻。

    她父亲是国子监祭酒,是京中有名的博学大家,听闻诗书词话样样精通,亦精通水利农事,因其在水利上的贡献,陛下数次奖赏,甚至还要给他升官。

    但这位冯祭酒醉心学术,并不懂官场是非,便自请留于国子监,依旧做他的教书先生。

    景华琰便只能封赏其家,冯采女一入宫,就直接封为了采女,想来很是看中。

    不过冯采女一直没有侍寝,平日里也安安静静,从不显山露水。

    她生得很美,瓜子脸,桃花眼,一头长发乌黑油亮,简单在头上盘了个发髻。

    素净,利落,书卷气很浓。

    姜云冉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发现她总是眯着眼睛看人,似乎视力不是很好。

    宫里许多时候,一旦有热闹,众人自知不能表现太过明显,心思也都很活络。

    毕竟,谁不爱凑热闹?

    但冯采女不是。

    无论什么热闹,发生什么事,她都安安稳稳坐在那,眼皮都不抬。

    似乎那些热闹还不如眼前的桃花酥吸引人。

    姜云冉见她这会儿眨了一下眼睛,说:“我会,要凑人数吗?”

    她这样直愣愣的性子,让徐德妃一噎,竟没有同她置气,无奈道:“最后还是让你来凑。”

    这话说得众人不明所以。

    很快,牌桌就摆起来。

    韩选侍很懂事,这会儿就坐在了徐德妃身后,伺候她茶水点心。

    李选侍正要坐到阮含珍身后,阮含珍眼皮一抬,冷冷看向姜云冉。

    她倏然笑了一下:“姜选侍,你来坐我这里。”

    姜云冉低眉顺眼过去坐下,就看到牌局开始了。

    很快,第一轮就结束了。

    冯采女赢了。

    徐德妃睨她一眼,说:“再来。”

    姜云冉自然会打叶子牌,她可是高手,坐了一会儿,就发现阮含珍故意让着徐德妃,也一边给司徒美人喂牌,一点都不在意输赢。

    两轮过去,姜云冉被阮含珍使唤着伺候她吃了两次茶,擦了一次汗,又忙忙碌碌去取了点心,过来让她品尝。

    第三局,又是冯采女赢了。

    她面色如常坐在那,平静看向徐德妃:“我赢了八番,德妃娘娘输了四番,司徒美人娘娘输了六番,阮宝林娘娘输了八番。”

    “给钱吧。”

    她态度很自然,仿佛就是同自家姐妹打牌那般,根本没有在意尊卑身份。

    徐德妃竟然不是很生气。

    姜云冉看到她甚至笑了一下:“你年少时,打牌就是一把好手,要不是实在凑不到人,我才不要同你打。”

    原来两人一早就认识。

    冯采女抬眸看向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个时候倒是显得有些稚嫩了。

    “娘娘知道,还让我凑人数。”

    徐德妃挑眉笑了一下:“为了让你多赚点月银,好过日子。”

    之后又打了几局,都是冯采女赢了。

    姜云冉一边给阮含珍剥瓜子,一边瞧着,她发现冯采女记性非常好,会算牌,所以她能这样轻松就赢。

    倒是个人才。

    不多时,姜云冉就注意到阮含珍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她也同样高傲。

    自己主动让牌,徐德妃和司徒美人若是赢了,自然念她的好,但现在她努力让牌,赢的都是这个冯采女,她就不高兴了。

    可徐德妃兴致高昂,她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冷淡使唤姜云冉。

    不过半个时辰,姜云冉被她使唤得团团转,额头都出了汗。

    就在这时,冯采女叹了口气:“德妃娘娘知道我,眼睛不是很好,我瞧不清了,可否换个人来玩?”

    徐德妃很客气:“你这是赢够了,要跑。”

    她也不生气,眼睛一挑,就直勾勾看向身边面色苍白的韩选侍。

    “你来。”

    她勾唇一笑:“你若是输了,我也不要你的银钱,你就回去给我做一身新衣吧。”

    “这可是你的老本行。”

    第48章 陛下,尝尝?【一更+二更】

    韩选侍原来是徐德妃身边的织绣宫女,她手艺极好,很得徐德妃看中。

    奈何后来徐德妃久无儿女缘分,不得已动了歪心思,结果韩选侍不中用,到底没能让德妃如愿。

    大抵觉得名声不好听,徐德妃就把她踢出灵心宫,每逢见到她必定要刁难。

    眼下便是。

    无论韩选侍以前是什么出身,如今也是宫中的妃嫔,即便是份位最低的选侍,到底不能如此轻慢。

    让她做针线,便是逼迫着她给自己当奴为婢,实在折辱人。

    让旁人知道了,韩选侍更是少了体面,如何还在宫里过活。

    韩选侍面色惨白,小脸满是颓丧,她心里委屈,又不敢拒绝。

    难受极了。

    徐德妃的脸却慢慢冷了下来。

    她冷着脸看人的时候,气势斐然,让人心惊胆战。

    想来之前在灵心宫受了不少磋磨,韩选侍一见她如此,立即就颤抖一下。

    “娘娘……奴婢……”

    奴婢两个字下意识说出口,韩选侍的眼睛就红了。

    太丢人了。

    徐德妃冷冷道:“可不敢当,韩选侍这是故意折煞本宫呢。”

    韩选侍立即起身,这就要跪下去。

    徐德妃身边的梅影姑姑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韩选侍:“选侍小主,您这是做什么,娘娘不过闲话家常。”

    有信亭的气氛一瞬便沉闷无比。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皆低垂着眉眼,呼吸都轻了。

    姜云冉低着头,能听到前面阮含珍的呼吸声。

    竟是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兴奋什么?

    看人受虐,她就高兴了不是?

    徐德妃觉得很无趣,又很恼怒,她冷冷道:“还不坐下?别给本宫丢脸。”

    韩选侍如今虽在锦绣宫,到底是徐德妃身边宫人出身,她这般胆小惊恐,的确是给徐德妃丢人。

    “没什么大事。”

    梅影扶着韩选侍,硬是把她推到了徐德妃对面,手上微微一用力,就把韩选侍重新压回了椅子上。

    徐德妃抬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你手艺极好,本宫一直念念不忘,原也想拜托你帮本宫做一身新衣,”徐德妃说着夸赞的话,语气里威压却显而易见,“你觉得呢?”

    闹了这么一出,她也没有放弃,依旧要逼迫韩选侍给她裁制新衣。

    归根结底,她不想丢这个人,后退半步。

    这一次,韩选侍只能低头了。

    “是,娘娘能看得上妾的手艺,是,是妾的荣幸。”

    徐德妃这才舒服了。

    她回过头,对着众人挑眉一笑,满眼惬意:“打牌吧。”

    牌继续打了下去。

    韩选侍不会打叶子牌,方才一直忙着伺候德妃,根本没看懂规则。

    这会儿她打得零零落落,不光徐德妃,就连阮含珍也微微蹙起眉头。

    “冯采女,有劳你教一教韩选侍?”

    冯采女神游天外,被她一句话拉回来,懵懂地问:“什么?”

    当着徐德妃的面,阮含珍并未生气,她含笑着重复了一遍,道:“教会了韩选侍,以后也好能经常陪伴娘娘打牌。”

    徐德妃赞许看她一眼:“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阮含珍巴结成功,也不管韩选侍以后日子多难过,高高兴兴继续出牌。

    很快,徐德妃就赢了。

    第二局还是徐德妃赢,第三局就轮到司徒美人赢了。

    她一边收银瓜子,一边笑着说:“承让承让,都是各位姐妹赏脸。”

    阮含珍忽然开口:“哎呀,打了这么久,只有我一次都没赢过呢。”

    她直接把韩选侍忽略,忽然回头,直勾勾看向姜云冉。

    “今日输了,却也不能白输,我记得姜选侍的织绣手艺极佳,比韩选侍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德妃来了兴致:“是吗?”

    阮含珍笑眯眯说:“自然是真的,我之前那身大袖衫,娘娘不是还夸过?”

    徐德妃似才想起来,说:“那是姜选侍的手艺啊?真是让人过目难忘。”

    若是韩选侍,此刻早就吓得面色泛白了。

    但姜云冉依旧规规矩矩坐在那,面色如常,甚至还佯装羞涩低下了头。

    “娘娘们谬赞了,不过就是寻常技艺,没有娘娘们夸的那么好。”

    阮含珍:“……”

    阮含珍死死掐了一下手心,深吸口气,才道:“我今日也输了不少,最后总算一下,若是输过了二十两银子,便再出二十两,请姜选侍给德妃娘娘也做一身衣裳,就当是感谢娘娘教我打牌。”

    这话一出,有信亭再度安静下来。

    就连韩选侍都有些茫然看向姜云冉。

    姜云冉心里骂阮含珍恶毒,面上却平静无波,她淡淡道:“多谢宝林娘娘给我这个机会。”

    “不过……”

    姜云冉抬眸,却是看向徐德妃。

    “不过德妃娘娘,妾原来在织造局的时候,给宝林娘娘做一身衣裳,娘娘可是给了二十两银子。”

    “到了德妃娘娘这里,肯定要比二十两贵吧?”

    姜云冉有些不确定:“德妃娘娘的规制定是高过宝林娘娘的,赏银如何能一模一样呢?”

    这话一说,徐德妃就冷冷瞥了一眼阮宝林。

    阮宝林抿了一下嘴唇,脸上笑容不变:“瞧我这记性,那么久的事情,姜选侍还记得呢。”

    姜云冉不开口,只坐在那,平静看着徐德妃,等她下裁夺。

    方才她注意到,徐德妃此人最要面子。

    对于宫里这些女人,所有人都不能越过她去,只有冯采女是个例外。

    这个例外到底因何,姜云冉不知,也不用去揣测。

    眼下,她只听徐德妃一人之言便是。

    徐德妃被她这样诚恳看着,也愣了一下。

    她微微挑眉,也并不蠢笨,知道姜选侍这是想借着挑起她跟阮含珍的龃龉,来躲过这一次的为难。

    可凭什么呢?

    她看着姜云冉这张漂亮的脸,心里越发不喜。

    远近亲疏她分得很清楚,眼下谁有用,谁无用,她也门清。

    徐德妃淡淡一笑。

    “那本宫再给你添二十两,”徐德妃高高在上地道,“你给本宫做一身大袖衫,限期……”

    一阵风吹过,名贵的苏合香在凉亭中弥漫。

    “限期六日。”

    徐德妃冷冷看着姜云冉:“做不出来的话,本宫可是要责罚的哦。”

    阮含珍内心狂喜。

    她克制着脸上的表情,竟是帮姜云冉说了句话:“娘娘,六日有些紧张了,不如多宽限几日,让姜选侍好好给娘娘出力。”

    两个人就这样替姜云冉把差事定了下来。

    徐德妃此刻看向阮含珍,那双淡色的眸子却浮现出玩味笑意。

    “多嘴,”她嗔怪地道,“你这是看不起姜选侍,质疑她的能力,我可听说了,她是织造局的一把好手,怎么可能做不出来呢?”

    阮含珍忙说:“哎呀,还是娘娘通透。”

    两个人一唱一和,关系无形拉进,只有被无情欺辱的姜云冉和韩选侍,成了同盟之下的牺牲品。

    眼看阮含珍和徐德妃越走越近,原本德妃娘娘身边第一红人的司徒美人,此刻却事不关己,淡漠吃茶。

    徐德妃同阮含珍说笑几句,才看向姜云冉:“姜选侍,你可瞧着比韩选侍懂事多了,你不可能拒绝本宫吧?”

    姜云冉缓缓起身,对着徐德妃福了福。

    “娘娘看得起妾,是妾的福气,”姜云冉说,“妾一定好生努力,让娘娘欢喜。”

    她这话说的很平静,没有谄媚,没有委屈,就仿佛意见无关紧要的事情,应下了也就罢了。

    这个态度是最恰当的。

    司徒美人扫她一眼,姜云冉目不斜视,答应过徐德妃就坐下了。

    徐德妃很满意,又恨铁不成钢,她看向韩选侍:“你看看人家?丢人现眼的玩意。”

    韩选侍都要哭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宫女抱着一只狸奴过来。

    阮含珍一招手,正要巴结徐德妃,就听徐德妃身边的梅影厉声道:“快抱走!”

    阮含珍愣了一下,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倏然起身,快步来到小宫女面前。

    啪的一声,小宫女的唇角都流血了。

    “贱婢,谁让你过来的?”

    小宫女一半脸都肿了,她眼中含泪,却不敢哭,更不敢回答。

    明明是阮含珍让她此时过来,拿狸奴讨好徐德妃。

    看到小宫女的眼神,阮含珍满心暴虐,她一伸手,啪的一声,另一边脸又被打歪了去。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小宫女被她打得身形都晃了晃,怀中的狸奴都要抱不住了。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她看到那小宫女手臂上都是伤痕,似乎是被人掐拧所致。

    “宝林娘娘,”姜云冉提醒,“让她先退下为好。”

    “是是,”阮含珍忽然回过神,“你退下吧。”

    小宫女飞快看了一眼姜云冉,转身快速退了下去。

    “娘娘,没事吧?”

    阮含珍正要往回走,徐德妃却冷冷道:“别动。”

    阮含珍脸上的笑容慢慢掉了下来。

    “乏了,不打了,”徐德妃扶着梅影的手起身,直接就道,“散了吧。”

    她话音还没落下,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走得飞快。

    梅影伺候她快步离开,另一名大宫女桂香忙解释:“我们娘娘小时候被狸奴抓伤过,可怕这小宠。”

    她客客气气对阮含珍道:“宝林娘娘,不是因为您,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着,她对着众人行礼,也快步离去了。

    等人都走了,司徒美人才淡淡笑了一下:“散了吧。”

    回到听雪宫,姜云冉略坐了一会儿,才道:“紫叶,端上鸡汤。”

    紫叶抬眸看向她,难得有些兴奋,她询问:“小主可要重新梳妆?”

    聪明。

    知道她要去做什么。

    姜云冉看着镜中素面朝天的自己,倏然一笑:“不用。”

    她道:“我这个样子,多可怜啊?”

    ————

    姜云冉还是那身素色的窄袖衫裙,只在外面配了一件翠竹蜀锦褙子,给这一抹淡雅增添些许亮色。

    她领着青黛走在宫道上,低声询问:“阮宝林什么时候养的狸奴?以前怎么不知?”

    青黛思忖片刻,才道:“之前奴婢在时,长春宫未曾养过狸奴,好像从奴婢走了,长春宫才有,前些时候听莺歌说,这几日阮宝林都带着那只狸奴去逛园子,不过并非特别要紧的事,便没同小主禀报。”

    说到这里,青黛顿了顿:“奴婢之前在长春宫时,宝林娘娘还不曾养小宠,也不见她有这喜好。”

    姜云冉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

    “今日瞧见那个伺候狸奴的宫人,身上都是伤,瞧着怪可怜的,你可知道是谁?”

    青黛一听伤,面色微微泛白,那段记忆她如何也忘记不了,想起来就脊背发凉。

    那种深入骨髓的疼,让人不寒而栗。

    “应是素雨,是素雪姐姐的妹妹,她才入宫不久,还是扫洗宫人。”

    说到这里,青黛声音越发低沉。

    “奴婢在长春宫时,她日子还算好过……”

    这意思是,青黛在时阮含璋可着她一个人欺辱,等青黛一走,阮含珍无人凌虐,便把矛头指向了素雨。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素雪可是她身边的大宫女,日夜贴身伺候,她这般欺辱素雨,可曾想过素雪的感受?”

    青黛低声道:“小主也瞧见过素雪,最是势力自私,她如何会为自己妹妹打抱不平?”

    “有素雨这事,素雪日子越发好过。”

    她尽量用客观言辞评价素雪,但眉宇之间的鄙薄却是藏也藏不住。

    想来那素雪把自己妹妹卖了,自己倒是能成为阮含珍的心腹,在长春宫舒舒服服当她的大宫女。

    这种人虽然让人不齿,但宫中什么样的人都有,她这般行事,都是稀松平常了。

    两人说了几句,便不再言语。

    越往乾元宫走,路上的仪鸾卫越多,待行至乾元宫门前时,姜云冉顺理成章便被拦了下来。

    看门的黄门瞧着就很机敏。

    “这位小主,您是哪一宫的?”

    姜云冉从未来过乾元宫,因此也无人认得她。

    青黛上前,给黄门瞧姜云冉听雪宫的腰牌。

    “我们小主是听雪宫姜选侍,劳烦小公公通传一声,小主来给陛下请安。”

    那黄门一边说着不敢当,一边接过腰牌,在录册上登记。

    他转身便招来一个另一名小黄门,叮嘱几句,小黄门就快步走了。

    这黄门便对姜云冉道:“原是姜小主,是小的没见识,不识得小主尊容。”

    他客客气气的,既不亲热,也不冷漠,就寻常说话。

    “下次小主再来,小的就认识了,不用走这一道手续。”

    姜云冉点点头:“有劳小公公了。”

    “可不敢当。”

    青黛也机灵,上前收回腰牌,顺手就塞过去一个荷包。

    乾元宫门房有两间,一边是黄门和侍卫们共用的休息厢房,另一间布置精巧,一看就是供贵人们等候的客厅。

    “小主略坐一下,小顺子,给小主上茶。”

    姜云冉还没开口说不用了,前方就走来一道清丽身影。

    梅昭仪今日穿的香云纱蝴蝶袖衫裙,嫩黄颜色,衬得她眉目如画,飘逸出尘。

    她脸上一直都是平和笑容,少有其他表情。

    姜云冉忙上前福了福:“见过昭仪娘娘。”

    梅昭仪眼睛一扫,看到青黛手中的食盒,便知道她是过来拜见景华琰的,眼眸中不由透出同情神色。

    宫里人都知晓,景华琰并不太喜欢宫妃经常来乾元宫。

    一个是乾元宫人多口杂,容易冲撞,另一个则是不高兴被人打扰政事。

    否则他这边同朝臣商议国家大事,那边一会儿一个妃嫔,烦都烦死人。

    这几年,宫中的妃嫔也都知晓他这个脾气,只有几位得宠的高位娘娘敢过来。

    即便如此,景华琰也不是次次都见。

    就连梅昭仪自己,今日也是赶巧景华琰得空,她又有正经事情,才能得见天颜。

    梅昭仪一贯温和,同姚贵妃一样,很少会为难下位妃嫔,此刻自然也是如此。

    她见姜云冉满脸期待,便叹了口气。

    “陛下国事繁忙,轻易不得空,”梅昭仪已经安慰上了,“无妨,并不是单不见谁,若是一会儿事情不成,你也不用太过沮丧。”

    姜云冉脸上有显而易见的错愕,片刻后便是沮丧。

    “是,”她颓丧地对梅昭仪道,“多谢娘娘宽慰。”

    梅昭仪浅浅笑了一下。

    她伸手一托,就让姜云冉直起身来,在她手上轻轻握了一下。

    “都是姐妹,莫要如此客气。”

    她顿了顿,又说:“你刚入宫,不懂得宫里许多事,若是有什么难处,可去碧雀宫。”

    说到这里,梅昭仪语调轻微有些起伏。

    “本宫虽不比贵妃娘娘等,却也好歹是一宫主位,是能说得上话的。”

    姜云冉满脸感激:“谢娘娘。”

    两个人似乎详谈甚欢,姜云冉觉得两个人足够亲近,才问:“娘娘今日因何来乾元宫?”

    这是想要知道如何能见到陛下。

    梅昭仪淡淡看向她,浅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值一提。”

    她没有说自己的事,只安慰她:“今日不成,改日你再过来,说不得天长地久,总能见一见陛下。”

    这话说得,仿佛姜云冉这辈子没什么机会了。

    姜云冉就说:“是。”

    她陪着梅昭仪在客房坐了一会儿,姜云冉便要送她离去:“妾这等小事,如何敢耽误娘娘时辰。”

    梅昭仪温柔一笑:“无妨,本宫也住东六宫,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路上也能说说话。”

    梅昭仪人如其名,如三君子般清雅出尘。

    姜云冉看着她清淡的眉眼,平静笑了一下:“娘娘真是心慈。”

    两个人又等了一会儿,那个通传的小黄门就跑了回来。

    “李哥,李哥。”他唤守门黄门,在他耳边低语。

    梅昭仪似乎以为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她扶着姑姑澄江的手起身,这就要直接离开。

    “既然如此,咱们便走……”

    然而小李子却快步上前,先见过梅昭仪,才对姜云冉客客气气笑说:“姜小主,陛下得空*,您随小的这边走。”

    梅昭仪起身的动作微微一僵。

    姜云冉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她看了看梅昭仪,又看了看一脸客气笑容的小李子。

    最终对梅昭仪福了福,道了一声告退,便跟小李子离开了。

    此刻的客房中,只剩下梅昭仪和澄江两人。

    澄江低声问:“娘娘,咱们回吧?”

    梅昭仪慢慢直起身,她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回眸看了一眼姜云冉离去的窈窕背影。

    片刻后,她脸上重新挂上标准的温柔笑容。

    “走吧。”

    她扶着澄江的手一步步踏出乾元宫,腰背挺得笔直。

    “倒是她运气好。”

    另一边,姜云冉跟着小李子,在回廊里穿梭。

    刚走了几步,她就感受到一股尖锐的视线向她刺来。

    姜云冉微微一抬头,便看到了三名身穿红袍官服的中年男子。

    为首的就是她曾经的“好父亲”。

    阮忠良难得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失态。

    他甚至连脚步都停了,直勾勾盯着姜云冉,目光里都是难以置信。

    那女子站在廊下,目光平静,甚至带了点好奇。

    她衣着并不算特别华贵,却肯定不是宫女,定是刚封的宫妃。

    最可怕的是她的脸。

    怎么会那么像呢?

    他身边的朝臣问:“阮宪台?”

    阮忠良才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出了一头冷汗。

    他再回头时,只看到了那一抹青绿背影。

    “阮宪台是瞧见什么?兴许是心中欢喜?”那名大人问他,语气带这些讨好,“这几日宪台大人经手了这么大的案子,陛下数次称赞,宪台大人不愧是肱股之臣啊。”

    阮忠良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回过头,看向那名朝臣,淡淡一笑:“此番并非我一人之功,都察院上下皆尽心尽力,陛下即便要赏,也是都察院所有官员,这是大家的功绩。”

    那官员面上一喜:“大人说的是。”

    另一边,小李子对姜云冉解释:“陛下国事繁忙,白日来乾元宫,经常会碰见朝臣,小主不用怕。”

    姜云冉笑了一下:“不怕的,不过大人们瞧着都行色匆匆,想来都是国之栋梁。”

    “正是。”

    小李子领着她绕来绕去,一刻之后,才在浩然轩前停下。

    浩然轩就在流光池前,池水中荷叶田田,绿意正浓,唯独少了婀娜多姿的荷花。

    夏日时节已经过去,荷花开败,只剩田田绿叶。

    微风吹拂,浩然轩一角的风铎叮咚作响,颇有种小桥流水的江南之境。

    小李子一眼看到走过来的小柳公公,见过礼便退下了。

    小柳公公依旧还是那幅不苟言笑的模样。

    “姜小主,陛下繁忙,稍后过来,”小柳公公请她落座,“小主喜吃什么茶,小的这就去准备。”

    姜云冉笑笑:“都可。”

    都可就是惯常待客的茶便好。

    小柳公公就吩咐宫女下去忙了。

    姜云冉坐在花厅里,看着外面的碧波荡漾,难得有一种岁月静好,心情平静的错觉。

    好似整个长信宫都是这般平安喜乐,都是这般清新自然。

    姜云冉看了一会儿,忽然一道低沉嗓音响起:“喜欢荷花?”

    姜云冉倏然回身,便看到景华琰站在浩然轩另一侧门前,淡淡看向他。

    他今日只穿了一身窄袖华服,白玉腰带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衬得他身姿颀长,面如冠玉。

    姜云冉站起身,对着他温柔一笑,躬身见礼。

    “见过陛下。”

    景华琰大步流星来到她身边,直接坐下,道:“坐下说话吧。”

    姜云冉坐下,伸手去拿食盒。

    “听闻陛下近来很是繁忙,妾担忧陛下夜里睡不稳妥,便特地炖煮了天麻鸡汤。”

    纤纤素手端出一碗白瓷莲花盅,端端正正放到景华琰面前。

    盅盖揭开,香气扑鼻。

    姜云冉笑意莹莹看向景华琰:“陛下,尝尝?”

    第49章 天底下,只有真情能动人心。【三更】

    景华琰垂眸看她。

    她一直都是素净打扮,很少浓妆艳抹,然天生便仙姿迭貌,即便素面朝天也依旧美丽无双。

    只单单站在那里,就让人挪不开眼。

    此刻她就靠在自己身边,温香软玉,笑容真挚,她身上那股清淡的桂花香露也恰到好处。

    姜云冉见景华琰只看着自己不语,便直接端起汤盅,非常强硬地放到了景华琰手中。

    “陛下,妾熬了一个上午,陛下可不能辜负妾的这一片苦心。”

    景华琰收回目光,倒是很听话地拿起汤勺品了品。

    “你自己炖煮的?”

    姜云冉笑道:“正是。”

    景华琰认真喝汤,还点评了一下:“下次枸杞少放两个,有些偏甜了。”

    反正也不是自己煮的,姜云冉依旧笑颜如花:“是是是,陛下若是喜欢,下次妾还给陛下煮汤。”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景华琰很给面子,把里面的汤都喝干净,才让小柳公公撤下去了。

    此时节,整个浩然轩便只剩两人。

    姜云冉大胆地往前凑了凑,两个人的腿很自然贴在了一处。

    又热又烫。

    “陛下,多日不见,妾甚是想念陛下。”

    景华琰垂眸看向她,忽然伸手在她耳垂上的珍珠耳环上揉捏一下。

    “是吗?”

    “想朕,还去御花园打叶子牌?”

    姜云冉脸上笑容不变。

    她伸出手,挽住了景华琰的胳膊,很是小鸟依人。

    “德妃娘娘召见,妾只得听命。”

    姜云冉试探景华琰:“叶子牌妾不会打,又得了个活计,为难得很。”

    景华琰的手慢慢下落,完完全全笼罩在她的后脖颈处,拇指微张,把她的命门拿捏在手心里。

    他微微用力,手中的美人便轻颤一下。

    景华琰心情大好,低笑一声,意味不明反问:“怎么?遇到了难处,才想起朕来了?”

    “陛下可是冤枉妾,”姜云冉抬眸看向他,“鸡汤可不是说有就能有的,上午就要炖煮了。”

    这倒是。

    景华琰轻轻捏着她的后颈,不多时,就把她后颈揉得一片粉红。

    “不想做便不做。”

    景华琰的手再度下滑,直接寻到了她纤细的腰肢上。

    姜云冉惊喜:“当真?”

    景华琰挑眉,低低笑了一声。

    “自然当真,一会儿朕就让梁三泰亲自跑这一趟,告诉德妃以后都不能欺负你,高兴吗?”

    这可真是太给面子了。

    姜云冉心里却明白,景华琰为何要如此做。

    无论是之前的阮含璋,还是现在的姜云冉,都是景华琰最需要的一颗立在后宫的棋子。

    想要打乱前朝后宫局势,必须得把池水搅浑。

    之前阮含璋出身玉京阮氏,她的身份其实并不得用,但她本人却得了景华琰赏识,两个人很快便达成共识。

    如今,姜云冉这个身份,最最完美不过。

    无依无靠的孤女,普普通通的绣娘,忽然成为皇帝宠妃,把九五之尊迷得团团转,怎么听,怎么像话本子里的反派角色。

    景华琰此人虽守信重诺,但姜云冉却并不信任他。

    如今他们各取所需,她一定要为母亲,要为无辜之人报仇,让阮氏彻底败落。

    为此,不惜牺牲一切。

    同景华琰合作,不啻与虎谋皮,但姜云冉并不害怕。

    到了最后那一日,她会让景华琰舍不得舍弃她。

    思及此,姜云冉便更乖顺靠在景华琰胸膛上,一双小手慢慢在他腿上攀岩。

    “陛下,您待妾这般好,妾自然高兴。”

    姜云冉微微抬起头,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

    “之前永宁长公主生辰那一日,皇贵太妃娘娘还说要帮扶妾,妾都没有答应。”

    姜云冉非常干脆把事情告诉他,又仰起头,在他耳垂上狠狠咬了一口。

    “因为妾只想效忠于陛下。”

    姜云冉吐气如兰,在景华琰耳畔诉说着自己的忠心。

    景华琰眸色微深。

    他右掌狠狠用力,几乎要掐断姜云冉的细腰。

    “姜云冉。”

    景华琰气息低沉,声音却依旧沉稳。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姜云冉笑了。

    她伸出手,环住了景华琰,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

    “陛下,妾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姜云冉轻声细语,“妾知晓陛下需要一个人,妾可以成为那个人,今日就想来问一问陛下,可否给妾这个机会。”

    回答姜云冉的,是景华琰炽热的吻。

    “唔。”

    等两个人好不容易放开彼此,姜云冉才发现自己的腰带都松了。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景华琰的腿上,大腿一侧贴着他的腰腹。

    有点热,有点……硌得慌。

    姜云冉面上微红,低着头整理衣衫,声音里多了几分娇媚。

    “陛下,怎么这般……”

    景华琰气息倒是还算沉稳,他牢牢把控着姜云冉,不让她躲闪。

    “朕不管你是谁,也不在乎你的出身,朕只需要……”

    景华琰的手定定点在姜云冉的心房上。

    “朕只要你忠心。”

    姜云冉既然说自己是溧阳淮水县人,那她就是,景华琰不再去追索她的过往,暂时也不深究她身上的怪异之处。

    天长日久,她自己会主动开口。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她蛊惑,想要把她狠狠压在龙床上,看着她泪珠滑落。

    那一定很美丽。

    姜云冉的心怦怦直跳,她是要报仇,却也不想委屈自己,只做选侍,所有事情都施展不开,反而畏手畏脚。

    还不如放手一搏。

    今日在前庭看到阮忠良,姜云冉心里就有了打算。

    本来她只是想过来撒撒娇,逗弄一下景华琰,看到阮忠良那风光的模样,她不想了。

    只有更高的地位,才能把权力握在手中。

    姜云冉微微挺直腰身,她平视景华琰,眸子里只有坚定。

    “陛下,妾可对天发誓,今生只……”

    景华琰下意识开口,打断了姜云冉的话:“无需做这表面功夫。”

    他平静回望姜云冉:“今夜留在乾元宫吧。”

    姜云冉倏然一笑。

    她伸手勾住景华琰的脖颈,在他脸上又亲了一下。

    “陛下真好。”

    景华琰睨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景华琰就回去忙了。

    他倒是大方,让小柳公公好生侍奉她,除了知不足斋,其他随她逛。

    于是,姜云冉便仔仔细细转了一圈乾元殿。

    等她回到浩然轩,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天色渐暗,落日熔金,天边只剩橘色晚霞。

    姜云冉问小柳公公:“陛下还在忙?”

    小柳公公看了一眼刻香,道:“该结束了。”

    长信宫宫门会在戌时落锁,只留东平门供宫人侍卫走动。

    除了会留在凌霄阁值夜的朝臣,其余臣子皆要提前出宫。

    每日这个时候,朝臣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景华琰能放松一会儿。

    果然,姜云冉刚坐下来歇了歇,景华琰就出来了。

    “陛下,可是忙完了?”

    姜云冉上前,接过小柳公公呈上的外衫,帮景华琰穿上。

    “如今入秋,天气转凉,陛下夜里还是要加件衣裳。”

    她如同成婚多年的妻子这般,在他身边忙忙碌碌,絮絮叨叨。

    景华琰难得不觉得烦。

    他拍了一下姜云冉的手,道:“不忙,你也饿了,先去用晚膳吧。”

    晚膳很丰盛。

    大抵今日多了姜选侍,所以御茶膳坊比往日多准备了四道菜,都是偏甜口的,应是知道姜云冉爱吃。

    瞧瞧,这御茶膳坊的御厨就比御膳房的机灵,难怪能专门伺候景华琰。

    “妾年少的时候,溧阳城里的三味斋,最拿手的就是醋溜肉段,”姜云冉说,“一上菜,那味道就霸道得很,四周都能闻见。”

    “勾得人直流口水。”

    姜云冉夹了一块醋溜肉段,一口下去酸酸甜甜,外面的面粉壳薄薄一层,却酥脆入味,里面的肉段肥瘦相间,鲜而不腻。

    好吃。

    姜云冉眉开眼笑:“那时候家里穷,不说这醋溜肉段,就连那三味斋都不敢踏入。”

    景华琰示意梁三泰把那碟醋溜肉段都放到姜云冉面前。

    姜云冉弯着眼睛笑了一下,恬静又美好。

    “我六岁生辰的时候,我娘攒了半年的钱,带着我去了一趟三味斋,买不起别的菜,只叫了那一样。”

    “真好吃啊。”

    姜云冉说着,又吃了一筷子。

    似乎在回味过往的愉快记忆。

    宫里御厨的手艺,自然比三味斋好的多,如今她端坐在长信宫中,身着锦衣华服,对面坐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但当年那一口醋溜肉段的滋味,却再也回不来。

    景华琰安静看向她,认真听着她说话。

    “喜欢就多吃,若是你特别喜欢江南口味,每日便让范御厨做两道菜给你送去。”

    姜云冉笑着摇了摇头。

    “我只是没想到今日会有这道菜,许久不曾尝过了,有感而发。”

    景华琰却问:“如何?”

    姜云冉愣了一下,才笑道:“御厨的手艺自然是顶尖的。”

    她换了筷子,给景华琰夹菜。

    “后来我自己成了绣娘,慢慢有了名气,也能吃得起那醋溜肉段,便特地去尝了一回。”

    姜云冉说:“味道不变,还是那个厨子,但我心境却变了。”

    她说着,慢慢抬眼,看向景华琰。

    “因为再也没有人陪我一起用膳了,也不会有人为了给我庆生,没日没夜做绣活,就为了那一道菜肴。”

    姜云冉说着,眼儿弯弯,笑容带着真诚的怀念。

    不是假的。

    这些都是真的。

    天底下,只有真情能动人心。

    “今日同陛下对坐用膳,我竟慢慢找回当年的感觉了,”姜云冉伸出手,握住了景华琰的手,“似乎再也不觉得孤独了。”

    第50章 跟被火烧了似的,不知道破皮没有。【一+二更】

    这世间种种,攻心为上。

    容颜易老,皮囊虚浮,一切犹如镜花水月,过了就散了。

    世人常说,红颜易老恩先断,的确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姜云冉自在逸香阁长大,见多了痴男怨女,看透了人心无常,她知道所有的感情都会变,唯独利益不变。

    她要做的并非成为景华琰最爱的那个人,而是要成为他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的共同利益者。

    攻心,就是要让景华琰信任她。

    景华琰垂眸看这个姜云冉的手,她的手纤细莹白,在宫灯的照耀下犹如上好的羊脂玉。

    作为绣娘,她的手无可挑剔。

    景华琰却没有立即给她回答,他难得安慰她一句:“往事不可追,惜取眼前事。”

    姜云冉笑了:“是。”

    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陪着景华琰用膳,闲谈几句。

    说着话,姜云冉忽然道:“今日妾入乾元宫时,碰巧遇到几位大人。”

    景华琰意味深长看她一眼。

    “不认得?”

    姜云冉抿了抿嘴唇:“妾不过民女,哪里会认得京中的贵人们?”

    景华琰淡淡一笑,握住她的手:“如今不识得,以后都会认识的。”

    说到这里,他又道:“他们会认识你。”

    景华琰很轻巧就把这个话题揭过了,但姜云冉却不罢休。

    她身上全是破绽,漏洞百出,景华琰早就怀疑,一时半刻根本不可能打消。

    这样其实更好。

    若哪一日他对她再无探究,那就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姜云冉放下银筷,往他身边挪了挪:“那几位都是谁啊?妾瞧着为首的那位大人生得极是俊美……”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景华琰捏了一下腰。

    “你不觉得他似曾相识吗?”景华琰偏过头,漆黑的眸子定定落在她脸上。

    姜云冉神情中只有好奇。

    “不觉得,”姜云冉抬起眼眸,回望他的视线,她非常坚定,“妾不认识几位大人。”

    四目相对,眼眸中只有彼此清晰的容颜。

    景华琰倏然低声笑了起来。

    “那是阮宝林的父亲。”

    姜云冉哦了一声,道:“难怪阮宝林那样美丽,原是继承了父亲的容貌。”

    景华琰听着这话,脸上笑容更浓。

    “都不及爱妃半分。”

    到了这个时候,还要逗弄她一句。

    姜云冉面上绯红,心里暗骂他老狐狸,一句话问半天都不给信,非要人用尽心思才可。

    话说到这里便差不多了,姜云冉若还要再问,就有些僭越了。

    她倒是不急。

    用过了晚膳,姜云冉陪着景华琰在乾元宫散步消食。

    晚风温柔,宫灯暧昧,点亮了眼前路。

    姜云冉挽着景华琰的胳膊,声音清润柔和,她眉目含笑,身上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亲昵。

    景华琰微微低着头,似在聆听她的话语,俊男美女走在一处,自成一幅绝美画卷。

    梁三泰跟小柳子守在一边,心里都犯嘀咕。

    小柳子低声问:“师父,小的瞧着,那姜选侍不过才见过陛下一两次,如何会这般熟稔?”

    梁三泰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这就不懂了,这叫一见如故。”

    小柳公公平日里冷冰冰的,好似谁都瞧不上眼,到了梁三泰面前却乖顺得很。

    “师父教导得是。”

    梁三泰想到景华琰对姜云冉的重视,想到那枚依旧放在乾元殿寝宫中的贵妃镯,心中思绪万千。

    但最终他只是道:“如今瞧着,陛下对这位小主很是上心,你提点一下下面的人,敬重着些,莫要怠慢了。”

    小柳公公忙说:“是。”

    另一边,姜云冉同景华琰闲谈:“今日月色真美。”

    八月十五过去,转眼间就到了九月中,再过几日就要入秋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姜云冉的手轻轻放在景华琰的小臂上,软得好似一团云。

    “陛下,以后我要如何做?”

    她想问景华琰,需要她如何做,需要她怎样做。

    景华琰淡淡笑了:“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你只要高高兴兴做你的宠妃便好。”

    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睛,片刻后便笑了。

    她撒娇似地道:“宠妃,怎么也要是妃呢。”

    景华琰脸上笑容不变,声音却低了几分:“急什么?”

    姜云冉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全身都是依赖。

    “不是急,只是心里飘着,不落地,”姜云冉轻声细语,“说妾贪慕虚荣也好,痴心妄想也罢,如今能陪伴在陛下身边,总觉得一切太过美好,都是虚假的。”

    “怕我哪一日梦醒了,那空中楼阁便被一把火烧尽,灰尘都不见。”

    景华琰的脚步倏然一停。

    姜云冉直起身,有些慌张:“陛下,妾说错了?”

    景华琰低着头,深深看着她的眼眸,道:“你说呢?”

    自然是说错了。

    因为那是姜云冉故意的。

    她在试探,曾经的自己究竟在他心里有什么样的分量。

    但景华琰不回答,把问题抛给了她。

    姜云冉仰着头,她眨了一下眼睛,最后只能装傻:“妾不知。”

    “你以后会知晓。”

    景华琰没有继续逼迫,他重新牵起她的手,道:“起风了,回吧。”

    景华琰说要让姜云冉做宠妃,当天夜里就贯彻到底。

    他是在丹若殿处理政事的,阮宝林禁足结束,夏晴姑姑已经从长春宫回来,在寝殿中安排布置。

    姜云冉陪着景华琰在书房里,她站着研墨,景华琰批改奏折。

    整个书房明亮如昼,数展宫灯围绕在身边,一点都不昏暗。

    夜里风凉,有宫灯照耀,多了几分温暖。

    姜云冉磨一会儿,就停一停,片刻后换个脚站着继续磨墨。

    景华琰刚批改了两份奏折,她就动了五六次,便道:“不用你伺候了,去歇着吧。”

    “是!”

    姜云冉立即丢开墨条,毫不留情转身走了。

    景华琰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了一下。

    回到寝殿,姜云冉看到熟悉的雪燕。

    雪燕对她很是陌生,但态度依旧恭敬:“见过姜小主,奴婢是丹若殿侍奉的雪燕,小主尽管吩咐。”

    姜云冉道:“我想沐浴,有劳雪燕姑娘了。”

    雪燕福了福,领着青黛去忙了。

    等姜云冉沐浴更衣回来,已经过了亥时,青黛已经下去了,只有雪燕在寝殿守着。

    “雪燕姑娘,此处可有书本可读?”

    雪燕有些惊讶。

    不都说这位姜选侍是绣娘出身?大字不识一个?

    姜云冉也不解释,只说:“你挑几本带图画的给我,我能看得懂的。”

    做绣娘,怎么可能不识字,她们经常做的那种千言字绣,若是不识字,绣错了一处都要重新做。

    一开始不会,做多了也能识得几个字。

    雪燕很贴心,选了两本绘本过来给她,姜云冉便拿着慢慢读起来。

    她其实有些困了,但景华琰还没回来,她便只能强撑着不能睡。

    等到景华琰踏入寝殿时,便看到身着素衣的美人靠在拔步床边,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还攥着一本书,眼睫微垂,睡颜恬静。

    雪燕福了福,景华琰挥手,她便退了下去。

    景华琰常年习武,走路没有声音,等他来到姜云冉身边,目光顺着她乌黑的发髻滑落,一直淹没在纤细的腰身上。

    呼吸在下一刻便炙热起来。

    景华琰弯腰,从她手里轻轻抽走那本书。

    姜云冉一瞬便被惊醒。

    她猛地抬起头,伸手就要去抓回书本。

    那一眼,眼神极为锐利,仿佛伸着尖锐指甲的小兽,对敌人露出自己最凶狠的一面。

    她很警觉,也不软弱。

    景华琰在心里评判。

    “睡着了?”他声音低沉,平复了姜云冉的紧张,“久等了。”

    姜云冉一瞬便放松下来。

    她眨了一下眼睛,瞬间又变回乖顺可爱的姜选侍。

    “陛下回来了?”

    可能刚睡醒,她声音略有些沙哑,带着平日少有的娇嗔。

    景华琰眸色微凝。

    他直接坐在姜云冉的身边,搂着她的腰身,把她整个人纳入怀中。

    “夜深了,安寝吧。”

    姜云冉眼睫轻颤,她的身子也跟着细微地颤抖着。

    好似在紧张,也是在害羞。

    “是。”

    她说着,伸手就要去熄灭烛火。

    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牢牢攥住她纤细的手腕。

    姜云冉有些惊讶:“陛下?”

    回答她是景华琰的热吻,下一刻,她整个人就被压在拔步床上,被景华琰牢牢掌控在身下。

    “不用熄灯。”

    男人炙热的手心一路向下,在她腰带上流连。

    姜云冉面色绯红,她下意识握住他的手,却什么都阻挡不了。

    纤细的腰带还是被毫不留情扯开了。

    衣襟翻飞,露出里面鹅黄色的肚兜。

    姜云冉闭了闭眼睛,似是极为羞赧:“妾害怕。”

    景华琰深深凝望着她,慢慢低下头,在她下颌处的那一颗小痣处停了一下。

    转瞬,炙热的呼吸扑面而来,景华琰咬住了那颗痣。

    姜云冉忍不住战栗起来。

    这男人今日的眼神,气息,同之前全然不同。

    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野兽。

    她伸出手,还是想要挣扎着去熄灭那盏灯,但下一刻,巨大的战栗便席卷全身。

    “呀。”

    景华琰微微抬起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唇。

    他伸手抓回姜云冉的手,把它压在了凤穿牡丹锦被上。

    “让它亮着。”

    身上精致的中衣,亲手所绣的肚兜,一件件随之远离。

    手指在莹白的肌肤上游移。

    在一颗颗小痣上驻足。

    “让朕数一数。”

    “数一数,你身上,到底有几颗痣?”

    姜云冉紧紧攥着手下的锦被,这一刻,所有的谋划和算计都烟消云散。

    只能专心对付眼前的男人。

    直到他肯放过自己。

    ————

    放过是不可能放过的。

    这男人一肚子坏水,这些时日的勾引他可是都记在心里。

    到了今日,尽数奉还。

    第一回,姜云冉以为结束了,她喘着气要起身去找肚兜,就被男人毫不留情重新拉回漩涡中。

    第二回,她累得起不来,只能用牙去咬他的肩膀。

    这一咬不要紧,姜云冉又激怒了这头野兽,不得已换了一个别扭的姿势,又来了一回。

    等到一切都结束,姜云冉觉得腿都要断了。

    她浑身上下汗涔涔的,一片狼藉,根本就没眼看。

    “陛、陛下……”

    姜云冉声音低沉而沙哑,她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跟被火烧了似的,不知道破皮没有。

    怎么几月不见,他这喜好都变了,以前可没这么能折腾。

    景华琰还揽着她的细腰,把她牢牢禁锢在怀中,身上的炙热烫着她,让那莹白一片粉嫩。

    “怎么?”

    景华琰慵懒地问。

    他的声音比往日都要低沉,带着沙哑的餍足,听得人脊背战栗。

    “你是如何做到的?”

    景华琰伸出手,勾住她脸颊边不乖的发丝,在自己的手指上打转。

    姜云冉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她是如何重新成为完璧之身的。

    一个人的容貌会变,性格会变,但身上的烙印,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姜云冉身上的每一颗痣,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景华琰又不瞎,他光丈量那细腰,都能猜到七八成。

    他不生气她假死求生,也不愤怒她哄骗自己,因为她从未对他说过假话,所言一切皆为真。

    她要做什么,会做什么,可是一言半句都未曾说过。

    没说过的话,如何算成是欺君罔上呢?

    景华琰真是个好君主,简直通情达理。

    更何况,借着这一场大火,可是让他施展开手脚。

    一语不言,却心有灵犀。

    真是默契天成。

    眼下他唯一好奇的,竟是这件事。

    姜云冉不由嗤笑一声,她累得一动不能动,哑着嗓子说:“妾听不懂呢。”

    片刻后,景华琰也笑了一下。

    “不懂就不懂,不是什么要紧事。”

    他忽然翻了个身,由上至下看着她。

    姜云冉没上妆,脸上只有薄汗和嫣红,除此之外,还有微微泛红的眼底。

    因为哭过。

    景华琰眸色转深。

    姜云冉微微一动,立即难以置信地惊呼一声。

    “陛下……你还是人吗?”

    要不是气氛到这里,景华琰都要笑了。

    他低下头,堵住了她不解风情的话,充满恶趣味地继续逼出她的眼泪。

    只有在这里,她才会哭。

    灯花跳了两次,拔步床才终于安静下来,景华琰让宫人准备热水,片刻后,抱着姜云冉进了暖房。

    姜云冉本来已经睡着了,被放入热水里,又冷不丁醒了过来。

    她一睁开眼,就是景华琰精壮的胸膛。

    倏然,她瞪大眼睛,下意识伸出手。

    “陛下……”

    这一张口,她才发现自己嗓子更难听了。

    景华琰握住她的手,把它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在他肩头的位置,有一道伤疤。

    从肩颈处一直蔓延而下,隐没在后背里。

    不仔细看是完全看不见的。

    之前侍寝的时候,拔步床里都很昏暗,景华琰又太能折腾,姜云冉从未注意过这道伤。

    时隔数月,两人第一次共浴,才发现这个伤痕。

    景华琰淡淡道:“陈年旧伤,不值一提。”

    姜云冉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景华琰是先帝嫡长子,自幼聪慧优秀,龙章凤姿,他一生平顺,从未有过任何磋磨,也从未上过战场。

    看那伤疤,的确有些年月,不似新生。

    可如何而来?

    又有什么人胆敢伤害皇长子?

    姜云冉的手指轻轻触摸那道伤,忽然问:“疼吗?”

    一股莫名的暖意在景华琰心中浮现。

    他挑眉笑了一下:“疼的。”

    “流了好多血,养了好久的伤,最后我福大命大,还是活了下来。”

    姜云冉慢慢收回手。

    她抬眸看向景华琰:“活下来就好。”

    “陛下是有福之人,否则也不能否极泰来。”

    这话景华琰爱听。

    他握住了她的手,难得温柔:“你亦然。”

    都是死里逃生之人,定然能否极泰来。

    灯光温柔,点亮了姜云冉如玉般的眉眼,她那双凤眸弧度饱满,眼尾微微上调,看人的时候,总是真诚而又明媚。

    景华琰低下头,轻轻吻住了她的眼皮。

    姜云冉愣了一下,下一刻,景华琰就把她从水里捞出来,直接巩固在了怀中。

    姜云冉:“……”

    “陛下……”

    姜云冉真的什么都顾不上了:“陛下,得要换水了吧?”

    花瓣漂浮,香露味重,怕是要重新换过清水才可。

    景华琰低笑一声,咬住了她后颈的皮肉。

    单拎出一小块,在牙齿间细细摩挲。

    “呀。”

    姜云冉的声音在暖房回荡。

    她只能断断续续说:“最后……一……可好?”

    “好的。”

    “爱妃放心。”

    的确是最后一次,但时间有些长了。

    最后水都冷了,姜云冉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拔步床上的。

    这一夜睡得简直好极了。

    姜云冉从来没这么累过,夜里甚至没有做梦,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等她醒来的时候,好半天才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来。

    刚一起来,姜云冉面色一僵,难以置信低头看了一眼。

    这男人……

    她正在发呆,外面青黛的嗓音响起:“小主,可是起了?”

    姜云冉努力清了清喉咙,手忙脚乱擦了擦,又从床脚找到了自己的中衣,费力穿上。

    青黛有些疑惑:“小主?”

    姜云冉哑着嗓子说:“略等片刻。”

    这一嗓子,把青黛吓坏了。

    就连一直在丹若殿侍奉的雪燕都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一夜过后姜小主还病了?

    虽然两个人都没经验,却还是给姜云冉准备好了换洗衣物和润嗓的蜂蜜水。

    等姜云冉扶着青黛的手起身,才发现外面已经日上中天。

    时候真是不早了。

    姜云冉有些尴尬,她喝了一杯蜂蜜水,嗓子好了许多,看向青黛:“怎么不叫我?”

    青黛也不委屈,她笑眯眯道:“陛下吩咐,不用打搅小主。”

    姜云冉心里把景华琰骂了八百遍,才温和地看向雪燕:“雪燕姑娘,劳烦你,我需要简单沐浴。”

    “已经准备好了,小主,奴婢们侍奉您过去。”

    的确,姜云冉要靠自己走过去可不容易。

    她只能木着脸,被两个宫女搀扶着进入暖房,就不敢再让两人侍奉了。

    红着脸把两人打发出去,姜云冉才开始清洗。

    好不容易把自己里里外外都洗干净,姜云冉换上新中衣,才觉得舒坦了。

    在浴桶里泡了一会儿,她精气神也好些了,腿还是疼的,到底不用人扶着了。

    等她从暖房出来,青黛便开始侍奉她更衣。

    雪燕在边上恭恭敬敬:“小主,御茶膳坊准备好了早膳,小主用过再回吧。”

    一般下三位小主侍寝,只能在丹若殿停一两个时辰,多数侍寝完就要被送回各自寝宫了。

    姜云*冉此刻能在丹若殿舒舒服服睡到早起,又被叮嘱用过早膳再走,自然是例外。

    也是格外给的恩典。

    反正是早就同景华琰说好的,她也一点都不诚惶诚恐,直接坐下来用早膳。

    打眼一看,今日御茶膳坊是卖力了的。

    早膳一贯都没有那么隆重,但御茶膳坊根据她的口味,还是多上了一笼甜口的叉烧包,一笼芋头糕,另外又准备了鸡汤云吞,小米南瓜羹,配上几样小菜,清爽又宜人。

    姜云冉吃了一口叉烧包,赞不绝口:“真好吃。”

    周夏晴正巧进来,听到这句便笑道:“小主喜欢,一会儿就带回去吃,御茶膳坊多给小主做了几笼,陛下可不吃这一口的。”

    姜云冉忙放下筷子,站起来道:“是周姑姑?”

    圆脸和善的姑姑颔首道:“正是,小主不用客气,继续用膳吧。”

    她瞧着三十几许的年纪,比之前对待阮含璋,更多了几分温和。

    显然,景华琰是叮嘱过的。

    思及此,姜云冉对景华琰的咒骂减少了一百句。

    除了床上那点事,他还是很有分寸的,倒是知道如对待身边人。

    姜云冉便坐下继续用膳。

    她态度和善,人也客气,除了嗓子不太好,其他瞧着同寻常的娘娘们没有什么不同。

    周夏晴伺候景华琰多年,知道他是多么挑剔的人,也能猜到为何会对这位姜小主另眼相待。

    男人,都喜欢只能依附自己的菟丝子。

    就连皇帝也不例外。

    思绪百转千回,周夏晴的笑容淡了几分。

    “迎喜轿已经准备好了,”她道,“小主用过了早膳,便让小柳子送您回去。”

    姜云冉说:“好,有劳姑姑了,您去忙吧。”

    等周夏晴走了,雪燕便跟着一起退下。

    青黛才小心翼翼凑到姜云冉身边:“小主,陛下没有为难你吧?”

    姜云冉愣了一下:“怎么?”

    青黛有点担心,她咬了一下嘴唇,说:“小主脖颈后面,都是咬痕。”

    “什么?”

    姜云冉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那减掉的一百句重新加了上去。

    禽兽。

    “无妨,没有什么大事,”姜云冉见她担心,便红着脸说,“陛下同我闹着玩。”

    青黛眨了一下眼睛,这才回过神来。

    她也微微红了脸。

    “小主无事就好,方才奴婢都不敢问。”

    姜云冉让她拿面脂在脖颈后遮一遮,才道:“你虽说不想出宫了,但若以后瞧见心仪之人,我也会求了陛下,给你一个恩典。”

    虽说这宫中不是宫女就是太监,连个正经男人都没有,但乾元宫这里里里外外都是仪鸾卫和金吾卫。

    那可都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若是谁瞧着顺眼了,未尝不可给身边人一个好恩典。

    青黛却红了脸:“奴婢不要,奴婢要一辈子侍奉小主。”

    姜云冉却笑了,她淡淡道:“一辈子在宫里,到底难过了些,人生路远,总要都试一试的,若是不成,你再和离回宫,到时候我还要你做身边的管事姑姑。”

    姜云冉眼神乌黑,语气是那么笃定。

    “怕什么,你身后有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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