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悦日记:「老妈总说我是个没长性的人,做什么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兴趣爱好广泛,但用不了多久就会丢在一边不再想起。她总说这是一种懒惰的表现,可我觉得,会被丢下的东西,只能说明还不够喜欢。我喜欢写故事,坚持了很多年,至今也没丢下呀!
还有沈照清,我也没丢下过他。我希望我们不只是一段路上的朋友,所以在他身上,我感觉到了成年人的进退维谷。
果然,越在意,越慎重。」-
桑建忠在一院大门外等桑悦。
接到两个孩子后,他总算将情况讲了清楚。
罗英是今天早上突然觉得一只眼睛看不见了,然后立马到新华医院去查,医生说是视网膜脱落,要做手术。
罗英给家里几个姐妹打了电话,商量了一下,决定到一院来做手术。
据说一院的眼科是全上海市最好的,贺云皎还托关系给插队挂了最好的专家号。
现在办好入院手续,还要等手术排期。罗英本想先一个人住院,等到手术那天再看情况,但犹豫再三,还是得通知了桑建忠。桑建忠便又悄悄通知了桑悦。
听完,桑悦面露忧色。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视网膜脱落”这个说法,只觉得挺吓人的,哪怕桑建忠说做完手术就行,依旧觉得忧心忡忡,不由自主地扭头去找沈照清的身影,想得到他的安慰。
但这会儿沈照清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父女俩身后。
直到桑悦跟着桑建忠走进住院楼,沈照清才神出鬼没地重新出现,一只手抱了束花,另一只手上则拎了大大一袋子东西,完全是标准探病的架势。
桑悦震惊不已:“这么快,你这些从哪儿买的?”
沈照清:“路上点的外卖,我让他送到医院楼下,刚刚去拿的。”
空手上医院探望实在不礼貌,就算两家人熟得不能更熟,也不能这么不讲究。
现在事发突然,沈照清只能依照礼节随便买了些。等晚些功夫,他多半还要和李觅再来一次,到时候还要更正式地准备礼物。
等电梯的时候,桑悦翻了翻他那个塑料袋,看到里面装了一盒进口牛奶,还有两大盒蓝莓,忍不住叹气:“等会儿我妈肯定会骂你浪费钱的。”
沈照清笑笑,摇头,“没关系的。蓝莓对眼睛好。”
桑悦还是叹气。
最后,果然不出所料,俩人跟着桑建忠走进病房,立马就收到罗英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你们俩小孩来医院组撒?!”
桑悦:“老妈你干嘛啊!生病了都不打算跟我讲吗!”
在罗英眼里,桑悦是小孩,不管是8岁、还是18岁、亦或是80岁,永远都是小孩。小孩就不该操心家里的琐事,没事最好也不要来医院,很容易染上病毒。桑悦家里人都是这种观念,这才导致了家里几个小辈都十指不沾阳春水,无论是最大的贺云皎还是最小的萨萨,全都如此,平常在家什么都不干、也不会干。
听到桑悦的质问,罗英立马说:“晚点会打电话跟你说的啊,这几天我都不回家,你一个人行不行?不行的话就去外婆家住几天。或者让你爸每天回去给你烧饭。”
说着,她又瞪了桑建忠一眼,“……侬拿小人叫得来组撒?伊裳覅侬沓得伐?(你把小孩叫来干嘛?衣服不用你洗是吗?)”
到医院来穿过的衣服,在罗英眼里,当然是立马就要换掉洗掉的。桑悦过来一趟,平白给她增加工作量,毕竟冬天的外套洗起来不好弄。
桑建忠:“个么侬登医院了,小人好伐来看啊?一眼道理阿伐懂额。(那你住院了,小孩能不来看的吗?一点道理都不懂的。)”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桑悦连忙叫停这场战火,先是细细地询问了情况,反复确认了手术时间,又把沈照清拉过来,让他跟罗英打招呼。
沈照清不善说话,桑悦在旁边帮着解释:“……沈照清说蓝莓对眼睛好,就买了好多,妈你多吃点。”
罗英瞅了沈照清两眼,总算语气缓和下来,同他道谢:“霞霞清清咧,浪费钞票组撒啦,下趟覅买了喔。(谢谢清清,浪费钱干嘛,下次不要买了哦。)”
几人又聊了几句,罗英就开始赶人,让俩孩子快点回家去,在病房里挤来挤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她是一只眼睛不好,不是全瞎,也没有断手断脚的,用不着那么多人围着伺候。
桑悦没办法,只能起身准备回家,顺口说了句:“那我手术那天再来。”
毫无意外,此话一出,她又被罗英给教训了:“六月份就高考了,最后几个月侬还想翘课啊?不许来!”
她的手术时间已经定好了,在周二,是个工作日。
桑悦:“个么谁来陪你啊?爸?还是外婆她们?”
桑建忠:“我会陪着的。”
桑建忠年纪比罗英小,加上还申请了提前退休,早两年就不用上班了,时间多得是。
闻言,桑悦这才作罢,依依不舍地关照了罗英好几句,这才和沈照清离开了医院。
回程不赶时间,两人一同上了公交,捡了后排空位并肩坐下。
这辆公交桑悦从小坐到大,小时候是从弄堂回自己家要坐,后来是拆迁后来上学要坐,再然后就是到市中心来玩,时不时会坐一次。
印象里,她第一次坐就晕车,下车后狂吐了很久,导致那时候她非常不喜欢回杨浦自己家。至今痛苦的感觉仍旧记忆犹新。
沈照清见桑悦垂着眼走神,低声问了句:“你在想什么?”
桑悦摇摇头,“没什么……不知道我妈这个手术会怎么样。”
沈照清:“会很成功。”
他的语气很平,但却莫名感觉很有力量,令人不得不信服。
桑悦冲着他感激地笑了一下。
公交车走走停停,晃得人昏昏欲睡。沈照清按了下桑悦的脑袋,示意她靠到自己肩膀上休息会儿,“睡吧,到了叫你。”
桑悦揉揉眼睛,从善如流地歪头靠了上去,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目养神。
……
罗英的手术还算顺利,术后观察几天就能出院回家。
只是从此之后,她不能劳累,也不能拎重物,日常生活要小心谨慎,不然会有视网膜二次掉落的风险。
罗英是工程师,属于领导层,按照规定是55岁退休,也就是2014年生日,还有大半年,单位考虑到她的情况,直接批了大半年的带薪病假,让她在家好好养眼睛,时间到了直接去办退休就可以。
因此,罗英不用再去单位,每天在家照顾备考生桑悦,买菜做饭干家务,样样不停,完全没有修养的自觉。
罗英是典型的老一辈人,且得到了罗家人的家族遗传,闲不住,也不听医嘱,总觉得不做事就无法体现自我价值,并且还相当固执,很难被劝动。无论
桑悦说什么,都只回一句“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别管大人的事情”。桑悦拗不过她,也没别的方法,久而久之就随便她去了。
2014年的春节,桑悦是去外婆家过的,和往年一样,依旧是外婆的五个女儿带着各自的孩子聚到一起。
外婆搬到了浦东郊区,家里又只有一个卧室,没办法留宿,吃完年夜饭,连麻将都搓不上几局,就得各自解散回家,以免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
这一年,上海市区还没有开始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到处都是“砰砰乓乓”和“噼里啪啦”的声音,令人不由得想到小时候在弄堂里过年的日子。
沈照清也是十年如一日地发来了放烟花的邀请,但桑悦不再是那个小孩子了,加上前两年她家楼下的商铺放烟花,把小房间窗户玻璃炸碎,导致她现在有点害怕,便拒绝了沈照清。
放下手机,桑悦看向地铁车厢里贴的线路图,长长地叹了口气。
“时过境迁”在很多时候都是一个具象化的词语。
不知不觉中,好多事情都在改变。其中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
冬去春来,高考的脚步愈发临近,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2014年上海高考还是先填志愿后考试,5月中旬就要将志愿上交。4月,理工附中在家长会上下发了厚厚的志愿手册书,让家长帮着同学一起合理规划志愿,先预填一遍交给班主任,让老师了解一下情况。
这年头,上海本地的学生很少会有往外地考的,大家似乎默认要留在上海,哪怕各地高校对上海考生都有录取优惠政策,也没什么人愿意离开,宁愿降档留沪。
幸好上海的学校多,985211一本二本样样都有,可选择的范围很广,确实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去外地念书。
但桑悦的志愿却是个大难题。
一模和二模、外加平常的月考小考,她的成绩起伏相当大,无法稳定在某个具体的区间,发挥得好还是差,全看英语卷的难度。
这就导致了无论怎么选学校,她都没有十足把握。一切都要交给天意。
桑悦思来想去,决定填两个外地的学校来兜底。
罗英:“随便你自己选,我没意见。”
桑悦:“万一外地的也考不上怎么办?”
罗英语气淡淡,随口问道:“那你想出国吗?”
早在桑悦初中的时候,罗英就提过让她出国读大学的事情。罗英年轻的时候出差去过很多国家,她很喜欢瑞士,就想送桑悦去瑞士念书。
在上海,但凡能力足够的家庭,几乎都会送孩子出国留学,这已经成为了十几年来的一种社会趋势,屡见不鲜。但桑悦同学的英语水平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去非中文国家上学,她又是个很怕寂寞的人,不想一个人在外面,当场坚定拒绝。
如今旧事重提,桑悦还是原来那个意见,不去。
她宁可没学上,也不愿意用罗英省吃俭用存下来的血汗钱去念书,这会让她每天都在深陷在愧疚感之中,辗转难眠,难以自处。
桑悦:“反正我不去。”
罗英也不勉强,“那随你。”
另一边,沈照清家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李觅向来只给意见,但并不会干涉沈照清本人的决定。
再加上沈照清成绩好,选择范围广,压根不用纠结。除了那两所TOP高校还够不上,他差不多是想念什么念什么了。
李觅只是轻飘飘地问了句:“你要学什么专业?计算机?”
沈照清:“嗯。”
李觅:“计算机好啊,很有前途的专业,妈妈支持你。考得好的话给你发个大奖励。去旅游?还是买辆车?你要什么都可以提。”
沈照清垂着眼,长指夹着那张空白的志愿预填表,有一下没一下地翻来转去,明显在想其他事情,不太专心。
对上李觅的目光,他才随口应道:“再说吧。”
李觅笑起来,“再说什么,是不是要问问悦悦去哪里再说啊?”
“……”
沈照清没说话,就此默认下来。
不过,上海高考是平行志愿政策,每一档可以填好多个学校,就算沈照清全部贴着桑悦一模一样地填,只要考分不一样,就去不了一起。
更何况两人还是一文一理,录取线都不同,就更加难了。
沈照清想,反正只要在上海就可以。大学不是初高中,时间相对自由,再加上地铁四通八达,没有堵车风险,随时随地都可以见面。
所以,他只是问了一句:“桑悦,你要留在上海吗?”
“……啊。”
桑悦正在说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情,闻言,微微一顿。
理工附中对面是个星级酒店,今天下午的时候,酒店顶楼有个男人跳楼了。当时桑悦他们初三各个班级都还在上课,等于是从窗户里亲眼看着他跳下去的,掉到地上摔成了肉泥,十分有视觉冲击力。
早在两人还在弄堂的时候,桑悦也见过有人坠楼,就是三楼的一户邻居,正对着外婆家的窗台。
当时,小桑悦正巧趴在窗台上吹风,听到一声“啪”的动静,头一低,就看到楼下那个叔叔趴在弄堂的水泥地上,身子一动不动。
后来听其他邻居说,那叔叔是喝多了从窗台跌了下去,原本三楼掉下去可能就受点伤,但他运气不好,后脑勺着地,当场就摔死了。
这件事沈照清也知道。
弄堂里没人不知道。
桑悦同他感慨着巧合,顺便分享新闻报道里的“跳楼真相”是夫妻矛盾,男人一言不合先杀妻后跳楼,实在太可怕云云。
倏地,听到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她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应声:“……那当然啦。”
沈照清点头,“嗯。知道了。”
他看起来丝毫不关心谁死谁活谁跳楼。
全世界,沈照清唯一会关心的事情,就只有桑悦。
她的一切,他全都想参与。
第42章 42毕业典礼
2014年6月,桑悦和沈照清各自踏入高考考场。
这一届考生的运气十分不错,中考那几天恰好下雨,天气一点不热,没想到高考这几天居然也不热,气温还算舒适宜人,哪怕考场没有空调,也不会干扰做题。
但桑悦的感觉非常不妙。
她懒得背单词,英语词汇量太差,平常考试里,2卷的翻译和作文都只能靠连蒙带猜,到高考依旧只能胡编乱造。
上海卷里有5句中译英的翻译题,必须用句子后面给出的关键词汇。
“accustomed”怎么用?“遭遇不测”怎么翻?“物资丰富”又该用什么?“河边嬉戏”呢?Playingbytheriver吗?……每句好像都无法确定。
作文考的是邮件形式,但“英语报的栏目”这个主题有些少见,单题目里给出的几个中文选项,她就没办法贴切地翻译成英文,只能抓耳挠腮地想替换词。
桑悦走出考场的时候,感觉精神都有些恍惚了。等到开始对答案,更是心惊肉跳。
她最拿手的数学,居然因为卷子太长,在考场上翻来翻去,注意力不够集中,漏做了一道12分的大题!并且还是非常简单基础的三角函数!
这是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情况。
桑悦是极少为过去的事情后悔的性格,但想到自己在高考居然都能这么粗心这么乌龙,还是忍不住懊恼起来。
她回到家,沮丧地同罗英说:“妈,要不咱复读算了。”
罗英正在拖地,闻言,无语地瞥了她一眼,“侬好拉倒咧,就你这样,复读考一百次结果估计也差不多。”
借此机会,罗英又问了一次要不要去留学的事情,但依旧被桑悦否决。
……
出分那日,桑悦在沈照清家吹着空调查分,对着分数线研究许久,放下
鼠标,瘫在椅背上,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说:“有学上了。”
闻言,沈照清凑过来看了看屏幕,眉头却轻轻皱了起来,问她:“你志愿是怎么填的?”
2014年,上海高考文科本科线390分,一本线444分。
因为平行志愿还有投档线的差别,卡线附近的考生是最难心安的,志愿填报得稍微出点差错,就有可能滑去截然不同的学校。
桑悦十分淡定,大手一挥,“你放心,姐有学上,不会丢下你去复读的。”
沈照清:“……”
沈照清是理科生,分数线比文科低不少,他总分也不低,虽然够不上TOP2,但去次一等的双一流大学基本没什么危险,分数稳稳当当的,无需操心。
只不过,桑悦一直这样含含糊糊,沈照清心里难免开始疑窦丛生。
理工附中的毕业典礼和一附不在同一天,沈照清报了驾校,但早早就跟教练请了假,非要跟着桑悦一起去参加。
桑悦十分无语,义正言辞地拒绝道:“我们这个毕业典礼不对外的!和你们学校那种不一样!”
很显然,沈照清不是能被这样几句话打消念头的人,他从小就执拗又偏执,一直是个闷不吭声的犟种,所以桑悦在自家楼下看到他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有多少惊讶,摆摆手,示意他跟上。
六月末,上海进入盛夏时节,天气已经十分炎热,柏油路上好像都能冒出热烘烘的蒸汽来,烘得烫脚。
桑悦打小怕热,刚走出小区,已经彻底失去了到车站坐公车的力气,转而停下脚步,顶着火辣的阳光,站在路边打车。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一把大伞严严实实地遮住。虽然热度不减,但因为没有直面阳光,感觉舒服了许多。
桑悦扭过头,沈照清撑着伞,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边,面不改色,好像一点都不觉得一个大男生撑把遮阳伞是个不太酷的形象。
注意到桑悦的目光,沈照清低头与她对上视线,问:“要纸巾吗?”
桑悦摇头,继续打车。
理附通知的到校时间是早上九点,先毕业典礼再发毕业证。这会儿已经8点35,早高峰还没过,路上空车不多,等了差不多十来分钟才来了一辆。
两人坐进车里,报了理附的地址,开始迫不及待地汲取车载空调的凉气。
等汗收得差不多,桑悦转过头,盯着沈照清上下打量了好几圈,免不了叹气。沈照清在驾校混了十多天,但皮肤还是很白,一点都没有晒黑,刚刚在高温底下走了一圈,脸上也没见流多少汗,真是得天独厚的体质,从小就令人羡慕嫉妒恨。
沈照清:“为什么叹气?”
桑悦没回答,只是说:“我们要先去会议厅,你要不找个空教室等一会儿?”
理附校园面积不大,没有足够的位置建大礼堂,只有个大会议室,差不多可以容纳一个年级的学生,恰好够给他们用来开毕业典礼。
说是毕业典礼,其实也就是听校长和教导主任说几句话,然后表彰几个优秀学生,差不多就能解散。
沈照清点点头,轻声说:“你要迟到了。”
桑悦拿手机看了眼时间,毫不在意地“哦”了声,笑道:“这种活动又不重要,迟到一会儿也没关系。”
她就是这种拖拖拉拉的性格,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迟到多少次了,有沈照清带着还能踩点,没人看管就随心所欲,时不时就要迟到一下。
今天算是她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天,迟到个两三分钟,也是有始有终了。
听她这么说,沈照清没再多问。
等到了学校,桑悦思索了一下,把沈照清带到历史班对面的补课教室。这教室之前也是给高三学生用的,有时候各科老师会征用,把一些后进生拉到空教室开小灶。因为没有学生固定在里面上课,教室里除了桌椅也没别的东西,所以往常是不锁门的。
桑悦跟沈照清说:“你在这里坐会儿,等我们解散了,我们拍照去好不好?”
沈照清颔首,“好。”
安顿好沈照清之后,桑悦飞奔下楼去找自己的班级。
结果,她到会议厅才发现,全年级就来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人,剩下的同学都直接请假不参加了。毕竟高考都已经结束,野马脱缰,学校也没办法约束他们,可以随心所欲。
桑悦四下打听了一圈,好多同学都已经旅游去了。
她倒是没这个计划,下个礼拜,她就要顶替罗芬去超市打工,赚钱学吉他。
桑悦一直想学乐器,但罗英嫌弃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又觉得她唱歌五音不全,实在没多少音乐天赋,学了也是浪费钱,又要买乐器又要报班的,到时候拿回来还占地方,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
罗英:“你忘了之前初中的时候学美术,那一箱笔还在床底下呢,你现在能画什么?连个人都画不像!别搞东搞西了好伐?”
桑悦提了好几次,次次被拒绝。
没办法,只能作罢。
但这一回,高考结束,没什么事了,她又在2月份正式年满18岁,拿了身份证,已经可以打工兼职,桑悦就想自己赚钱去学。
为了一个又一个突如其来的小点子,她是很愿意花时间的,哪怕兴趣过后就被搁置,但至少当时的新鲜感能驱动她去行动。
桑悦好像一直就是个生命力旺盛的人。
恰好,罗芬那边也出了意外,给了桑悦一个机会。
罗芬上个月和罗英一样,检查出视网膜脱落,现在刚刚做完手术,还在家里休息。罗芬原本已经退休,为了养家又找了个超市收银的工作做着。现在没法做了,但她又不想把这个工作让给别人,不想让老板重新找人,就商量着让桑悦去顶一个暑假,工资按照正式员工算给她,比肯德基麦当劳打工钱多,还离家近,做一休一。
桑悦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只等7月1号就开始上班。
虽然这样就没时间旅游,但她已经预支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去报了吉他班,还买了把吉他,想来还是很令人激动的。
从会议厅回教室的路上,桑悦就在和班上同学聊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去哪里玩,就说还是赚钱吧。”
她早就已经想好了,超市的工作做一休一,吉他班一周两次课,剩下的时间就用来看小说写小说打游戏。
现在是2014年,桑悦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初中生,在一点点磨砺中,她在网站连载的故事渐渐地已经有了读者,也会有人满心期待地等待更新。
前几天,她把合同寄到了北京,跟晋江文学城签了作者约,正式成为了一个签约作者。
无论如何,也算迈出了走向功成名就的第一步。
同学:“你有那么缺钱嘛?”
桑悦笑嘻嘻地答道:“那当然啦。谁嫌钱多啊。”
同学:“小作家,你这个想法非常不浪漫啊,这样能写得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吗?”
桑悦:“那当然没问题啦。等我开签售会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来给我捧场啊!”
说着说着,几人笑成了一团。
临走进教室前,同学突然又问了一句:“桑悦,但你报了外地的学校,是不是以后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碰头约饭啦?”
桑悦:“哪有,又不是很远的地方,就在江苏呀,坐个高铁就一两个小时,周末也回来的。”
话音刚落下,对面教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沈照清脸色凛然,大步走到桑悦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拉走。
“嘭——”
空教室的门又被重重砸上,留下历史班几个同学面面相觑。
“桑悦……没事吧?”
“应该没事的,那个男生不是她的帅竹马嘛,以前也来过的。我见过。”
“可是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可怕……”
“桑悦也没呼救,说不定两人吵架呢,先看看情况再说。反正就在对面教室。”
“……”
几人商量了一下,又试探性地敲了敲门,问桑悦有没有事,在得到桑悦高声回答的“没事别管我”之后,才各自回了历史班教室。
只不过,空教室内的气氛就没桑悦声音里听起来的那么轻松了。
沈照清的眼神晦暗不明,两只手死死地抓着桑悦的肩膀,咬了咬牙,轻声开口:“桑悦,你报了外地的学校,为什么没跟我讲?”
桑悦有点心虚,避开他的视线,嘴唇翕动了一下,生硬地解释道:“啊呀,我也没想到正好卡线呀。”
这是实话,她本来就没打算离开上海,但是又怕掉档,所以填了几个外地的学校保底。这也是她和罗英商量之下的结果。
没告诉沈照清,单纯是害怕中考那时候的事情重演。
随着年纪增长,桑悦开始意识到,“承担别人的人生”这件事本身就会把人压垮。她负不起这个责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沈照清为了她走向歧路。
沈照清的未来和前途,只有他自己能负责。
他们都不是在弄堂里飞奔的小屁孩了,去哪里上大学,和下午去城隍庙还是外滩,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的选择,必须由自己来选择。
或许,沈照清还不这么想,所以他才会生气,“……所以就不告诉我了吗?桑悦,你怕我阻止你?”
桑悦心想,她才不怕沈照清阻止呢,这个小尾巴,从来都对她百依百顺的,能阻止什么呀。她单纯就是怕他脑子不清楚犯病。
不过,桑悦并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说:“这种事也没必要到处宣传呀,又不是考到清华北大了,掉到外地的学校去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沈照清瞬间拔高了声线:“可是我想知道!你所有的事我都想知道!”
他很少这样失态。
桑悦:“为什么?”
话音落下,两人对视了一眼,沈照清便当即收紧了手,将桑悦拢进了自己怀里,一整个用力抱住。
在桑悦怔愣的时候,沈照清闷闷的声音从她耳后响起:“……桑悦,你觉得呢?你觉得为什么?”
第43章 43蓝色太阳
此时此刻,在这个小小的教室里,桑悦感受到了过去和沈照清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氛围。
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任谁来看都是亲密无间的关系,就算共处一室各忙各的事情,气氛也是轻松自然的。
有桑悦在,甚至大部分情况下都可以说是欢快的。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空气里充斥着莫名的粘稠和勾缠,像是细密的蛛网,将人捆在原地动弹不得,难以挥退心悸的感觉。
沈照清温热的呼吸触到耳廓,令桑悦不由自主地心生焦灼,只想要逃避。
她害怕沈照清即将出口的话破坏两人的默契。
更害怕的是,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为此失去沈照清。
在长大成人的这些年里,桑悦已经意识到,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本来就是不能强求的,再亲密再无间,也不可避免会走向分道扬镳的岔路,无论如何都难以转圜。
在去年生日会那天,她偷偷问宋书豪,后面还有没有和方圆联系。
当时,宋书豪莫名看了她一眼,反问道:“都毕业那么多年了,还有什么联系的必要吗?”
桑悦:“可是我们不是还在联系吗?”
宋书豪笑起来,“友情也是需要两个人互相维护的,没有谁会单方面对任何一个人念念不忘。桑悦,你对过去的事情太执着了。”
桑悦觉得,她不是执着。毕竟自己又不是沈照清。
她只是因为解错了友情这道题目,在岳思文的提醒下,幡然醒悟,就总想要弥补因自己的天真而对别人造成的伤害。
这好像是一个敏感拧巴的人无法逃开的人生议题。
虽然有前车之鉴在前,桑悦却没有讳疾忌医,依旧在热烈地奔向新朋友的怀抱。
她害怕给人造成伤害,但也从不畏惧解决困难。
矛盾在她身上组合成奇妙的和谐乐章,令她的精神变得细腻而强韧,像蒲苇一样生命力强悍。
但唯独对待沈照清时,桑悦的勇气变得有些不够用。她实在太害怕失去沈照清了,所以畏首畏尾、明知故问,只想永远保持现状。
“你觉得为什么呢?”
沈照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晦涩,明显压抑着情绪,在他这样冷淡疏离的人身上并不常见。
桑悦扭捏了一下,思索片刻,还是决定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
她默默将沈照清推开,笑吟吟地仰头看向他,开口道:“当然是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啦!沈照清,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别露出这副表情嘛。江浙沪江浙沪,江苏离上海真的真的很近,要不然我妈哪会让我去啊。我们周末还是能一起玩的!”
沈照清默默凝视着她,轻飘飘地点评着:“桑悦,你现在笑得好假。”
“……”
桑悦露出的牙齿一下子就收了进去,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沈照清再次伸手扣住了她。
这次是手腕。
他将桑悦纤细的手腕握在自己掌中,不允许她逃跑,逼迫她留在这里面对自己,“桑悦,我喜欢你。不是‘友谊地久天长’的那种喜欢。”
沈照清一点都不想要什么“友谊地久天长”。
他要桑悦和他地久天长。
这个世界上,唯有桑悦亲口答应过,绝对不会抛弃他,那她就该践行自己的诺言才对啊,不能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放弃承诺。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刚刚,沈照清有一句话没有说完。
和桑悦有关的所有的事,他都想知道。他也必须都要知道。
思及此,沈照清眸色黯了黯,手指收拢,将她抓得更紧了些,“桑悦,抬头看我。”
桑悦哪敢看他,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颊正在燃烧,温度快要穿透皮肤露出端倪。
大大咧咧的小姑娘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景,哪怕她看过很多爱情小说、也写过一些,但放到自己身上,依旧觉得手足无措。
“你、你你……”
“你”了几声,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桑悦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干脆破罐破摔:“沈照清,你为什么喜欢我呢?我长得又不好看,成绩又不好,虽然人应该还算有点优点吧,但好像也说不上特别优秀……”
自贬的话桑悦实在说不下去,只好默默收起声,抿了抿唇。
沈照清似乎也没有打算让她说完,飞快地截断她道:“你很漂亮,也很优秀。桑悦,你哪里都很好。”
沈照清不善言辞,讲不出什么花言巧语,但桑悦却终于抬起头,和他对上了视线。
“……”
四目相对中,桑悦没憋住,率先牵唇笑了一下。
原因无他,沈照清个子太高了,她抬着头有点费劲,试图垫脚,但又觉得这个画面很古怪,令人忍不住发笑。
在高中毕业这一年,两人结束青春期的发育阶段,身高基本已经定型,就算之后再小幅度长高,最多也就那么1、2厘米,不会有大变化了。
此刻,桑悦1米67,沈照清1米85,两人差了快要20厘米,几乎大半个头。再加上距离又近,对视起来确实比较困难。
但沈照清好像会读心一样,看着桑悦弯弯的眼睛,立马就明白过来。
他倏地空出一只手,搂住了桑悦的腰,单臂将她抱了起来,放到后面的课桌上,让她坐到桌面上去。自己则是微微屈身,双手按在她身体两侧,将她整个人纳在自己的范围内。
这一下,两人的差距骤然缩小许多,脸对着脸。
因为离得更近,对方有任何细枝末节的表情,都无法潜藏起来。
桑悦轻咳一声,身体微微往后坐了坐,小声嘟囔:“沈照清,你退后点,好热啊。”
空教室没开空调,这会儿功夫,已经热得她直冒汗,脑袋都要不清楚了。
沈照清:“不。”
桑悦:“……”
沈照清
似乎就像看到这样的局面,步步紧逼,“现在已经没办法后退了。桑悦,我们从现在开始谈恋爱。”
“……”
“答应我吧。求你了。”
……
可能是天气实在太热,桑悦热昏了头,也可能是沈照清第一次用那么可怜委屈的语气跟她说话,她一下子失去了理智,居然就这么头昏脑涨地答应了下来。
她人生中的第一次被告白,在高三呆了两年的补课教室里,不仅一点都不浪漫,还没有空调,实在让人惋惜。
桑悦从小到大最怕热、也最讨厌没有空调的地方,甚至还为此被邻居冤枉过,说她想偷东西。
但是自从沈照清搬到弄堂来之后,漫长的夏日里,她有了不会被驱赶的、蹭空调的去处。
沈照清家有空调、有电视,他不爱吃甜的东西,但家里永远有巧克力和糖果,都是给她准备的。
从6岁两人在弄堂里当邻居开始,他默不作声地跟在桑悦身后,像一条永远不会掉队的小尾巴。长大一点之后,他对桑悦更是百依百顺,从未有过拒绝。他说喜欢,没有任何人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假。
两人之间的美好记忆太多了,桑悦知道,沈照清说得对,从他开口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没法后退了。
桑悦虽然害怕失去,但往前走才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两人跌跌碰碰,就这么顺水推舟、且乱七八糟地确认了关系。
从青梅竹马变成恋人,要克服的困难重重。
最大的就是相处模式的改变,得一点一点摸索、寻找。
不过,7月一开始,两人就有各自的事情要忙。
沈照清要继续练车,桑悦则是要去超市打工,休息天要背着吉他去上课,回家还得码字,日程排得很满,都没空去沈照清家玩了。
沈照清干脆每天来接送她。
桑悦家到超市的距离不远,但走路也得走个15分钟左右,沈照清一脚自行车,三五分钟就能到。
桑悦早上8点要先到超市点钱,沈照清就7点50在她家楼下等着。晚上,桑悦要9点才能清账关门,沈照清8点45就站在超市外面等,手里拿瓶冰可乐,背着罗英偷偷摸摸投喂她。
等到休息天,桑悦去上完吉他课,懒得背着琴爬六楼,一直把琴放在沈照清家里。然后,两人就坐地铁出门去玩。
2014年,上海的各种建设悉数走上正轨,发展速度看起来已经没有零几年那会儿那么快,但游客却明显增多,路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
顺着人流,沈照清和桑悦一起去外滩看夕阳。
海关大楼的钟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报着时,但黄浦江两岸的堤坝已经建得比他们俩小时候要高了许多。为了防止江水倒灌,看起来像是已经加高过三四回了。
罗英给桑悦换了个新手机,索尼的,桑悦就拉着沈照清到江边,混在游客堆里拍照。
她看着镜头自言自语:“暑假好热,粉都蹭没了……还是开美颜吧。”
到2014年,国货正在高速发展。
不过,桑悦家人目前依旧只相信外国品牌。
除了手机,桑悦买的化妆品也都是进口牌子,她最近正在学习化妆,但看起来时间太短,尚未有太多成效。
沈照清从来不是个煞风景的人,作为新晋男朋友,也不会说什么“你不化妆更好看”之类的话,他和桑悦一起在国兴中学学了好几年美术,比桑悦的天赋高一些,偶尔还能从人体五官角度给出一两个小建议。
两人一起出现在镜头里,沈照清也会往前一些,确保桑悦的脸看起来更小更流畅——这是桑悦以前就教过他的。
桑悦一连按了七八张,皱着眉头翻了翻,总算翻到两张看起来不错的,这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拍好了!”
沈照清:“发给我。”
桑悦:“等我P完再说。不过,你可别发朋友圈啊!”
她还没打算公开这件事。
想起来还觉得有些怪怪的,也怕罗英啰里啰嗦,干脆还是决定维持现状。
沈照清倒是暗搓搓试探了好几次,不过他们俩一直亲密,也没人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听桑悦这么强调,沈照清蹙了蹙眉,不说话了。
两人就趴在外滩江边的栏杆上,一起注视着夕阳。
没一会儿,桑悦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项链来。
这是她刚刚来的路上买的,就在地铁口外面的特产小店,40块一条。链子下面坠着一个硕大的水滴形蓝宝石,晶莹剔透。
以前这里没有这些店,近几年游客多了才开起来。用罗英的话说,就是专门“宰宁(宰人)”的,都是小商品市场批发来几毛钱一个的东西,骗骗游客。
桑悦至今仍旧改不了去哪里都想买东西的坏习惯,看到墙上挂着的蓝宝石,哪怕知道是蓝色玻璃,也立马就被吸引了目光。
之前,桑悦自己也反思过,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内心安全感的缺失。但她一时半会儿还改不了。
不用她多说什么,沈照清爽快地买了单。
当初,在香港名店街,桑悦看中了那根“开心”项链,但又嫌贵,也是沈照清偷偷摸摸买下来送给了她,现在还躺在她家的抽屉里,不知道生锈没有。
从知道桑悦这个坏毛病之后,十数年、这长久的岁月里,但凡沈照清出门,身上好像从来没有少带过钱。
……
桑悦将蓝宝石举起来,对着夕阳。
太阳光立刻变成了蓝色,如同一道蓝色波浪,在水面上流转。
她笑眯眯地扯了下沈照清的袖子,示意他看。
等沈照清凑过来之后,桑悦蓦地扭过头,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偷亲了一下。
第44章 44“老娘舅”
亲吻是有温度的。
在桑悦垫起脚那一刻之前,她未曾设想过,自己绞尽脑汁写在小说里的描述,会那么清晰地体现在自己身上。
桑悦的文字应该不算干巴巴那一类,也有不少读者夸奖过她写的故事生动、文笔细腻、代入感强,不过她把此归结于自己的阅读量大,从小就爱看书,什么类型的都看,才在潜移默化中培养出了文字上的语感。
如此累积下来,再加上一点天赋,就刚好。
但要论人生阅历,年仅19岁的小姑娘,那真的是一点都没有的。
所以,在桑悦心随意动,突然想亲一下沈照清的时候,她感觉到了和文字里一模一样的、令人颤抖的感觉。
好像,在嘴唇触碰到对方的脸颊之前,就率先开始自我灼烧起来。
继而又开始发麻,直至蔓延到四肢百骸。
“……”
只这么轻轻碰了一下,桑悦立马就垂下了眼睫,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蓝宝石。
几个呼吸过后,她红着脸小声开口问道:“沈照清,发什么呆啊?大脑宕机了?这时候你不是应该抱我吗?”
“唔。”
沈照清若无其事地应一声,立马抱紧了桑悦。
他没办法给桑悦解释,他根本不是在发呆,而是在抑制着自己战栗的手臂,控制它不去跟随本能制住她,将她完全圈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为所欲为。
那样会吓到桑悦的,他绝对不能这么做。
所以,在桑悦开口之后,沈照清顿时恢复理智,依言抱紧了她。
此刻正值暮色四合时分,黄浦江畔的游客不少,其中不乏手牵手走在一起的情侣,更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人在以黄昏日落做背景拍婚纱照。
上海是一座十分包容的城市,连当街搞行为艺术都没有多少人在意,更不会有人觉得他们俩有多反常多显眼,或是不合时宜。
浪漫是城市的气质,也是这对小情侣的修行课业。
桑悦和沈照清都在慢慢学习,该要怎么谈好这场恋爱。
……
当天晚上,关上灯,两人都迟迟没能睡着。
桑悦明天
一大早还要去超市打工,这个收银的工作听着轻易,实则对她来说堪称辛苦,毕竟全程十多个小时不能坐下休息,也不能玩手机,只有中午吃饭的时候可以去后面坐一会儿,听起来都实在叫人疲惫不堪,这才硬生生将她熬夜的坏习惯掰了过来,每天下班回家躺下就能睡着。
失眠这件事,对疲惫的人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奢侈。
但就算如此,桑悦依旧辗转难眠,精神莫名兴奋,为傍晚时自己主动的那个吻。
她在床上翻腾了一会儿,拿过手机,点开备忘录,开始写日记。
随着时代的进步,桑悦已经不再使用纸质日记本,转而开始使用电子档来记录灵感和心情。她是个网文作者,用键盘打字才是她的强项,不仅速度快,而且随时随地都可以记,非常方便。
漆黑无光的卧室里,只有手机屏幕的光线在桑悦脸上跳动。
她飞快地打着字:「无论是早期的台湾偶像剧、韩剧、日剧、或是小说,很多都会塑造一个外表平凡但灵魂闪耀的女主角,编剧似乎是想试图告诉观众,就算没那么漂亮,也会有人来爱你。
在我看来,这是个伪命题。漂亮是客观的,但如何量化灵魂的光芒呢?还是说,从一开始,“爱”本就是命中注定,这个世界就是会有人为你而来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希望,沈照清就是那个为我而来的人。
我也会回报所有的爱给他。」
或许,再没有一个人,能占据桑悦十多年的人生、能与她的回忆密不可分了。
她不介意试错,但在这件事上,她不愿意试错。
沈照清一定不能是“错误”。
桑悦坚信-
不知不觉中,时间进入2014年的8月。
伏天结束,但上海的气温依旧保持在高位,超过35天的高温预警天天发,阳光暴晒中,马路上人少了一大半。
桑悦兼职还没结束,她的学校9月中才报道,罗芬想要多休息一会儿,拜托她再多做两周,但被桑悦客客气气地拒绝了,坚持自己只做到八月底,做完完整的两个月就走。
罗芬没办法,又找了罗英来做说客。
罗英:“桑悦,你做撒不答应你三阿姨啊?工资不比你去其他地方做学生兼职高多啦?”
说话时,桑悦正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闻言,她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半坐起身来,开口:“可是我要休息啊,我也没打算继续兼职了。”
要不是为了报吉他班攒钱,又提前答应了罗芬,以桑悦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格,估计第二天就不肯去了。一天站十多个小时,她这种懒懒散散的人哪能受得了,能坚持两个月已经相当不容易。
罗英当然知道桑悦辛苦,超市没有午饭吃,她每天中午会去给桑悦送饭,看她一直在揉小腿,肯定是吃不消了。但罗芬对自己老“紧俏”,一点点小病就要着急忙慌去医院,休息两个月还觉得没休息好,被周威打伤倒是怕没面子,能憋着一直不去检查。她这个毛病,罗英这个做姐姐的,心里门清。
这种话,罗英没法对桑悦一个小辈直言,只能说:“你也体谅一下你三阿姨。她怕工作没了,到时候你胖哥哥他们怎么办?”
周骏才马上就要退伍,拿钱也就只有十几万,后面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罗芬得为儿子攒钱,所以哪怕退休了也还要继续工作。
超市的工作离她家近,她也熟悉,工资还不少,不能轻易丢了。
桑悦“哼”了一声,“不要,我反正不去,累也累死啦!而且,我现在有稿费了,这个月能拿八百块呢!”
19岁这个暑假,桑悦签约了晋江,又在晋江赚到了第一笔稿费。
虽然金额不多,但至少迈出了成为小说作家的第一步。
桑悦:“妈你等着吧,我会发财的。到时候我就给家里换个大房子,有电梯的那种。”
罗英听多了她的豪情壮志,早已经免疫,摆摆手,“行了,你不想去就不去吧,我去给你阿姨讲。”
她转身要走,桑悦却想到什么要紧事,立马出声喊住她:“老妈等等!”
罗英脚步一顿,“组撒?”
桑悦:“我不是马上要去学校了嘛,家里没人,你千万别再去掺和三阿姨家的事情了哦!也别去她家给他们当老娘舅调解员了好伐?吓也吓死嘞。”
在2003年,“老娘舅”还只是海派情景喜剧里李九松老师实验的老娘舅,是上海话用来形容长辈的词语,结果后来又出了个地方调解节目叫《老娘舅》,桑悦外婆很爱看,每天晚上准时准点守候在电视剧前,坚持了好几年。
从此之后,在桑悦心里,“老娘舅”就成了多管闲事的代名词。
现在外婆她们搬得远了,到罗芬家要一个小时,周威再打她的时候她就没人可以叫,到时候只能叫罗英去调解了。周威见人就喊打喊杀,罗英瘦瘦高高一个女人,今年都55了,又不够身强力壮,桑悦哪能放心。
罗英:“好勒,侬好覅瞎讲八讲嘞,你胖哥哥马上当兵回来,那个神经病还敢当着你哥的面发疯啊?他还能打得过你胖哥哥这个大模子(大胖子)?”
桑悦暗自撇了撇嘴,对她莫名其妙的胸有成竹并不看好,“反正你别去!”
罗英:“知道了!”
……
九月初,沈照清他们学校即将率先开学。
虽然是上海市内的大学,但他们专业那个校区距离市区十万八千里远,远在奉贤临海,连地铁都不通,校车往返市区得开三小时,被学生们亲切赐名“奉大荒”。
因此,沈照清也得去住校。
桑悦结束兼职,无事一身轻,干脆去沈照清家帮他收拾行李。
说是“帮”,其实大部分时间她都坐在一旁看。
从小到大,家里人、包括沈照清,基本没让桑悦动过手做什么家事。所以,她至今依旧自理能力缺失,谁都不太放心她去外地上学。
沈照清在往行李箱里装东西,桑悦坐在一边,拿着铁勺抱着脸盆挖西瓜,一边吃一边叹气道:“好啦,沈照清,别生气了,干嘛呀,又不是不见面了……再说了,你去奉贤上学,就算我考到上海随便哪个学校,咱们俩也隔得很远啊!还不是只能周末碰头!”
自从开学临近,沈照清就一直是这副不太高兴的模样,因为桑悦要去外地念书的事情。
不过,沈照清平常也没什么表情,说话一个字两个字往外冒,高冷得要命,如果不是桑悦跟他太熟悉,也看不出他心情不佳。
看在他是自己男朋友的份上,桑悦哄了半天,见沈照清没反应,继续好脾气地虚心求教:“个么要怎么样你才能消气啦?”
沈照清停下动作,哑着声开口:“……明明你填志愿的时候就能告诉我。”
他知道桑悦没有出国留学的意愿,也不太想离开家,默认了她会留在上海。谁知道她会突然来这么一手。
桑悦:“我告诉你又怎么样呢?我前面还填了那么多上海的学校啊,谁知道最后会掉到什么地方去?你还想为我控分啊?沈照清同学,我严厉警告你,我本人是个非常慕强的人,如果你脑袋进水,学那些小说里的操作,什么故意不写题控分之类的,我会永远鄙视你。”
“……”沈照清无语凝噎,深深注视着她义正言辞的表情,抿了抿唇,开口喊她,“桑悦。”
桑悦:“干嘛?”
沈照清:“我们马上要分开,你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桑悦
嘟了嘟嘴,小声碎碎念:“要什么好听的啊,矫情!”
说着,她朝沈照清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沈照清立马从行李箱那边走到桑悦旁边。
桑悦挖了一勺子西瓜,抬起手,喂到他嘴里,“甜吗?行了嘛?”
沈照清嚼了两下,点点头。倏地,他又凑过去,嘴唇碰了碰桑悦的嘴唇,一触即离,“……嗯,甜。”
第45章 453.5英寸软盘
很显然,以沈照清的胃口,一个轻飘飘的吻,很难被这么简单哄好。
但桑悦已经落荒而逃,脸盆和调羹随手丢在地上,拖鞋都没穿,赤着脚一路“蹬蹬蹬”,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沈照清家的次卧:“……我先去看看你还有什么东西漏装的!”
沈照清喉头滚了滚,闻言,极小幅度地轻笑起来,抬声又追问了句:“中午吃什么?面拖鱼好不好?”
面拖鱼是一道上海菜,就是黄鱼裹上面粉炸,炸出来又香又脆,沾点辣酱油,非常好吃。因为是油炸食品,两人小时候都很喜欢。
住在弄堂里时,桑悦外婆时不时就会买黄鱼来弄。
那会儿,桑悦家还是公共厨房,空间大,位置又在走廊最外面,能180度开窗通风,大火油炸出来的油烟味很容易散去。等搬到了独立厨卫的公房,厨房小,油炸之后地板墙面都有油腻腻的感觉,擦起来十分麻烦,再加上外婆和罗英时常闹不愉快,自然就不再弄这些。
后来,外婆她们搬走,罗英非常讨厌做饭,没有什么厨艺可言,还不会处理活鱼,更加不会给桑悦做。
所以,桑悦的声音非常响亮,明显带着喜悦,穿透门板传出来:“好!”
得到认可,沈照清起身去厨房洗手弄鱼。
桑悦则是钻在小房间里,无所事事地东摸摸西摸摸,这翻那翻的,还真给她翻出来一些东西。
书架最上面,放了好几个瓦楞纸盒,好像从来没见沈照清拿出来过。
桑悦越看越好奇,干脆踩着凳子将纸盒抱了下来。
盒子不重,她打开盒盖翻了翻,里面看起来都是些七零八碎的老物件,应该是当初从弄堂搬走的时候带过来的。有桑悦的羽毛毽子、能计数的荧光色跳绳、沈照清的满分试卷、还有建模比赛的纸模、小时候他们俩一起玩的数码宝贝卡、以及她没用完的玻璃丝……等等等等。
桑悦还找到了几张3.5英寸的电脑软盘,讶然地“啊”了一声。
现在是2014年,新款电脑已经进化到连装CD的光驱都没了,更别说软盘驱动,基本已经被时代淘汰殆尽。
但在U盘出现之前,这确实是常用的电脑存储设备,办公室常用,小学微机课也会教用法。
桑悦那时候年纪小,还没有用上的机会,但贺云皎那边有不少,有时候淘汰下来的空软盘,会拿回家给她玩。
她没事干的时候,就去拨软盘上面那个滑块,让它一下一下回弹,发出弹簧一样的奇特声音,想象着自己以后也成为一个事业有成的人,电脑台上放上满满一排软盘,里面都是重要的文件,而不是金山画王。
回想到金山画王,桑悦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学微机课,她们班的同学都会偷偷在学校的电脑上玩游戏。 :
那时候年纪小,不像初中男生已经开始打CS之类的游戏,小朋友们最常玩的就是金山画王,里面有各种样式的画笔,比如点几下就能出现许多蝴蝶,应该算是初代绘画软件里的样式笔刷。
当时,有一个学期,桑悦和沈照清他们两个班的微机课是连在一起的上下节,1班下课4班就能进机房,桑悦心血来潮,给沈照清画了幅极度走样的简笔画,留在电脑上没关机,还特地在走廊里提醒沈照清记得去看。
这么想想,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她忍不住唏嘘。
恰好,沈照清推门进来,看到桑悦低着头在笑,问了一句:“傻笑什么?”
桑悦扬起脸,笑眯眯地看向他,坦坦荡荡地回答:“在看你收藏起来的宝贝啊。”
沈照清看到那个纸盒就知道里面放了什么,没有什么不能给桑悦看到的东西,听她这么说,他也只是弯了弯眼睛,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发现什么了吗?”
桑悦:“那当然是发现了很多秘密。这软盘里面是什么啊?”
按照两人的年龄来推算,3.5英寸软盘应该在他们俩小学毕业前就没多少人用了,那时候那点大的小朋友哪有什么秘密需要藏在软盘里,沈照清怎么还特地把这几张盘带着搬了两次家呢?
沈照清想了想,“应该是照片之类的吧。”
说着,他走到桑悦旁边,随手拉开了桌边一个抽屉,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一个USB外接光驱,拿给桑悦,让她自己去连电脑看。
桑悦研究了用法,立马就兴致勃勃地要去沈照清的卧室。他的台式机放在卧室里。
只是,过道不够宽,要想出门,必然得绕过沈照清。
擦肩而过时,桑悦被他抓住肩膀,按在了原地。
桑悦:“干嘛?”
沈照清盯着她看了会儿,倏地抬起手,指腹轻轻蹭过她的唇角,“西瓜籽没擦掉。”
他的手指像是过了电,那么轻拂过一下,都让桑悦不由自主地浑身颤了颤。她张了张口,磕磕绊绊地说:“不、不可能,我擦过……了。”
闻言,沈照清轻轻笑了下,颔首,“嗯,骗你的。家里没辣酱油了,我下去买一瓶。”
“……”桑悦脸颊发烫,根本不敢看他,“知道了!你快去吧!”
说完,她挤开沈照清,故技重施,再次冲去卧室,反手重重阖上了房门。
“砰——”
关门声在前面无情响起,但却丝毫没有影响沈照清的好心情。
他眼里含着笑意,不紧不慢地走到玄关,换鞋下楼。
……
桑悦的心跳迟迟没能平静下来。
她在沈照清的卧室里踱步转了好几圈,又迎着空调风吹了半天,总算觉得没那么热了,才又去电脑旁边装外接光驱。
很快,软盘里的文件在屏幕里跳出来。
桑悦浏览了一下,几张软盘里确实都是照片,另外还有几份文件,看起来像是小学时候老师要求做的手抄报,她印象已经不太深,但那几张照片却记得很清楚。
一张是两人在国庆节的花车巡游底下、罗英帮他们俩拍的,那卷胶卷打出来之后,桑悦挑了一张好看的给了沈照清。
另外一张是动迁之前,在步行街的麦当劳里,用沈照清的诺基亚手机拍的。除了他们俩合照之外,还有桑悦和麦当劳叔叔坐在一起的单人照。没想到沈照清没删掉,还都保存在这里了。
桑悦讶然眨了眨眼睛,胸口涌上一股很难形容的热流。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拆开了一份礼物,但突然有人告诉她,这份礼物,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有人为她包好了,一直在等待她发现-
因为沈照清早几天开学的缘故,桑悦可以先送他去学校报道。
暑假里,沈照清已经拿到了驾照本,但这次还是李觅开车,带着俩孩子和一大箱行李一起去奉贤。
沈照清念的是东理,在上海理工院校里排名前列,基本仅次于那两所TOP。其中,信科院更是东理的王牌专业,堪称前途无量。
现在是2014年,确实仍旧是计算机专业学子最好的时候。
桑悦看起来比沈照清本人还激动,进了学校,跟在沈照清后面到处东张西望。
“……哇!好大的学校!”
东理在奉贤郊区,上海的房价大涨七八年,如今已经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但郊区还有很多未开发农田,地价没能跟着涨起来。故而,一般来说,学校位置越偏,校园面积越大。
像东理,李觅的车停在学校外面,他们从校门口走到新生报到处就走了十多分钟,男生宿舍还要再走好一段。
桑悦的目光从骑车经过的学生身上划过。
她扭头问沈照清:“沈照清,你没把你的自行车一起带过来吗?”
沈照清:“嗯。太麻烦。怎么了?”
桑悦笑眯眯地摇摇头,“没什么啊。就随便问问。”
等沈照清注册完,领了
学生卡和宿舍钥匙,把行李放好,时间已经临近午后。
三人问了食堂的位置,一起去吃午饭。
路上,李觅跟沈照清说车的事情:“……牌照还没拍到,清清,你之后就先开我这俩吧。我今天回去之后把车放家里的车位上。”
上海的车牌一贯是要竞拍的,但2014这年刚宣布了新政策,新能源车可以直接上绿牌。李觅嫌弃新能源车不够贵,还是想给儿子买辆好一点的油车,安全性也更强,所以迟迟没有下手,只等沈照清有空了自己去挑。
沈照清对车没什么追求,或者说,他对一切身外物都没什么追求,好用就行。
不过,他是桑悦的老粉丝,发觉桑悦的小说里总是会比较细致地描写男主角开的车。据她本人所说,一辆车会衬得男主更帅、气质更突出。从桑悦的小说来看,沈照清发现她好像更喜欢大车,就改了主意,打算好好选选车型。
这么想着,沈照清低声应道:“知道了。”
李觅:“你拿照没多久,没法一个人开高速,之后来回还是坐校车吧。车就市里开开,小心一点,知道了吗?”
沈照清:“嗯。”
李觅又交代了几句,眼见着食堂近在眼前,她捡了空位,让俩孩子先去坐着休息,自己给他们排队买饭去。
一路上,桑悦看起来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还没等沈照清追问,她先一步站起来,匆匆开口:“我去找个洗手间。等会儿回来。”
沈照清:“……好。”
桑悦这一走,直接消失了一刻钟。
她人不在,沈照清没胃口,目光频频望向手机屏幕,引得李觅都忍不住调侃他:“沈照清,你现在像是魂被人牵走了,你知道伐?”
沈照清:“……”
李觅叹气,继续道:“不过你从小就这样,都跟悦悦跑了这么多年了……跟你爸倒是一点都不像。”
她至今还不能理解,沈军这样的花花公子,到底是怎么能生出沈照清这种执着小孩的?
难道是基因突变吗?
沈照清刚想说话,手机陡然在桌上震动起来。
是桑悦的电话。
他顾不上再说什么,立马接通,听到电话里桑悦明朗又欢快的声音响起:“沈照清!你快到食堂门口来一下呀!”
沈照清应一声,同李觅比了个“稍等”的手势,拔腿就走。
李觅:“……”
第46章 46山地车
食堂外,桑悦单手叉腰站在树荫里,另一只手把着一辆黑色山地车的龙头,笑吟吟地望着大步朝她走来的沈照清。
“Surprise!”
沈照清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笑容,余光瞥了瞥那辆车,低声问:“给我的?”
桑悦点点头,“啪啪啪”地拍了几下车坐,解释说:“学校里还是骑车方便,正好今天快递送过来,我赶紧去拿了,等会儿你就好用嘞。”
她依稀还记得,小学那会儿,沈照清的第一辆自行车就是山地车,黑金属色的,外表看起来很酷,价格应该也不便宜。两人进国兴中学之后,车站离学校远,还要穿过大半个小区,沈照清就换了辆带后座的自行车,每天到车站来带她。那辆山地车悄无声息便失去了踪影。
桑悦自己会骑车,但技术不好,罗英从来不肯让她自己上马路,也没给给她买过车,她对自行车品牌完全不懂,山地车这个概念还是以前听班上男生讲的。
这次为了给沈照清买车,桑悦一连做了好几个礼拜的功课,把大大小小的科普都搜遍了,总算选中了这个据说骑起来很舒服、外观帅、并且价格在她能承受范围内的品牌,均价就要大几千一辆,用光了她的第一笔稿费和打工剩下的所有工资,还挪用了大学第一个月的一部分生活费,总算勉勉强强凑齐。
戚思甜曾经点评过桑悦,说她“很天真,但却不够浪漫”,乐观又拧巴,开朗又纠结,属于非常矛盾的水瓶座特质。
桑悦本人也深以为然。
所以,她希望自己能变得稍微浪漫一点点,而不是永远都由沈照清来迁就她的各种坏毛病。
见沈照清迟迟没有应声,表情看起来也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端倪,桑悦不免有点担心,觑了他几眼,小声追问道:“这是送给你的开学礼物!沈照清,你喜欢吗?”
沈照清依旧没有说话,但却上前帮她把住了车头。
快递刚送到学校,桑悦应该是从快递站直接推过来的。
山地车没脚撑,她没法让它自己“站着”,只能一直用手扶着龙头,免得它倒下去。
沈照清示意桑悦松手,自己将车搬起来,往旁边挪了一点,车架稳稳靠住树干。
他回到桑悦身边,将她往更树荫处拉了一步,复又低下头,重重咬住她殷红润泽的嘴唇。
桑悦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眼睛一下瞪得老大,连忙去推他,“唔……喂!”
这里是在外面!
而且还是人来人往的学校食堂!
但沈照清好像一点都不介意被人围观,用力抓着她、咬着她,不肯松口,像是要把桑悦整个人吞下去一样,非要她也来尝尝自己繁乱难忍的心境。
很快,桑悦也感受到了即将被拆吃入腹的惧意,又觉得自己的嘴唇皮都要被沈照清咬肿了,立马重重一脚踩在他鞋上,趁着他愣神一瞬,把人推开,自己溜到了旁边去。
她捂着自己的下半张脸,睁着圆圆的眼睛死命瞪他,含含糊糊地骂了句:“沈照清,侬缺西(缺心眼)啊!”
沈照清心情依旧很好,嘴角翘起,开口:“喜欢。”
桑悦没反应过来,“……什么?”
沈照清:“我说,我很喜欢。”
桑悦:“什么啊,你说自行车?那你回答就行了呗,干嘛突然发疯啊?君子动口不动手。”
沈照清:“我只动口了。”
桑悦:“……”
这个小插曲过去,沈照清让桑悦先去食堂吃饭,自己骑着新车到校内超市买了车锁,把车锁到了寝室楼下。他还要去办网,没再回食堂,等李觅和桑悦吃完到寝室去汇合。
结果,最后只有李觅一个人进来。
东理的寝室是旧楼,住过好多届学生,处处都有岁月的痕迹。沈照清知道桑悦被她家人传染得有点洁癖,正拿消毒纸巾擦椅子,抬头看到李觅靠近,没见后面有人,低声问了一句:“妈,桑悦呢?”
李觅拍了下他的肩膀,笑得颇有点打趣意味,“悦悦说她不进来帮倒忙了,自己买奶茶去了。”
桑悦本就五体不勤,还有沈照清妈妈在场,她去沈照清寝室收拾算怎么回事,想也没想就先溜了。再说沈照清从小就能干,什么家务都手到擒来,哪用得上别人。
她看天气实在热,打算买几杯冰奶茶,拎过去给他们解暑。
“……”闻言,沈照清把擦干净的椅子拿到一边,示意李觅坐,“我自己来就行。”
李觅没坐,还是帮他去整床铺。
这会儿,室友都不在,屋子里没别人,她便也没藏着掖着,直接问沈照清:“你和悦悦?”
沈照清没吭声。
李觅又笑了一下,调侃般挑了挑眉,“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她不让你告诉别人。”
沈照清:“……”
李觅:“我对你们没意见,就一个问题。沈照清,你初中那次进派出所,那个男的到底是不是你打他的?”
初二那年,沈照清去派出所做了笔录,说发现了一个赤。裸的醉汉躺在小区里,结果人家醒来非说自己身上的伤是沈照清打的。
两边各执一词,那地方又没
监控,再加上当事人明显醉酒,警察也没完全相信,问了几句就让沈照清走了。
李觅突然把这老黄历翻出来,连沈照清都明显愣了下,“……不是。”
李觅:“我没打算教训你,我就是想跟你说,你现在上大学了,也已经是大人了,处事不能像小时候那么偏激了,特别是和悦悦有关的事情。你这样会把她吓跑的。”
沈照清垂眸,停顿良久,才沉声答道:“不会的。”
他不会把人放跑的。
……-
报道过后,东理新生还有为期两周的军训。
桑悦的报道时间就在沈照清他们军训期间,虽然他坚持要请假来送她,不过桑悦并不愿意,哪怕他有空,她也不想让他来。
电话里,她说:“……我妈要送我过去呢!你来了多麻烦啊,一个男生,住也没地方住的。”
桑悦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上海,第一次去外地要呆好几年,总归难掩兴奋,打算报道前一天就过去,带着罗英到处逛逛。
不过罗英这个人,年纪越大,似乎越来越不舍得花钱,路上买杯饮料都要念念叨叨大半天,饭店也舍不得吃,跟她出去实在有些累,总不见得饿两天回家再吃吧?
桑悦还没想好具体要怎么办。
听她这么说,沈照清拧起了眉,想了会儿,又说:“我让我妈开车送你们吧?她也很久没和阿姨见面了,之前还说想她了,正好一起碰一面。”
桑悦:“别别别,我妈最不喜欢欠人情了,来回车开一趟也太麻烦了,她肯定不答应。你别啰啰嗦嗦了,高铁很方便的。”
沈照清:“……”
应付完黏人的男朋友,桑悦正式开启了大学新生活。
桑悦去的是苏师大。
她投档分数不够高,接受了志愿调剂,在师范里上了个偏门的管理学专业。她们班上四分之三都是女生,大部分都是王牌师范类专业调剂下来的学生,看起来很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初到新环境,桑悦立刻发挥了自己的性格特长,先和寝室里另外三个女生打成了一片。
三个室友都是本地人,但只有一个是本地市里的,另外俩都来自下面的地级市。江苏经济发展得好,在互联网上也以省内“内斗”为话题噱头,各个地区互相看不上对方,老乡抱团排外的情况相对没那么严重,很轻易就接纳了“外来人士”桑悦。
桑悦跟着三人一起加了学生会和社团,每天奔来跑去的开会,在各种群消息里发一万个“收到”,连和沈照清打语音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厌倦了开会,很干脆地申请退出了学生会,只留下一个社团活动不太多的吉他社。
吉他班暑假就已经结束,但桑悦还是把吉他大老远背到了学校,就是打算再好好练练,练得更熟一些,到时候在沈照清的生日那天弹给他听。
室友们知道这件事之后,立马闹着要看桑悦男朋友的照片。
“桑悦,你可是我们寝室里唯一有男朋友的人啊!快看看快看看!”
“就是啊,我看你平时风风火火的,和谁都打成一片,像是没长男女关系那根劲一样,没想到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
桑悦乐呵呵的,很爽气地掏出手机,将她和沈照清的合照找出来,给室友们看。
三人传阅了一番,面面相觑。
“卧槽!那么帅!”
“老实交代,这不会是P的吧?!”
“确实,看起来真的很像爱豆啊……”
2014年,国内选秀还没兴起,“爱豆”这个概念基本还停留在韩娱和日娱。桑悦室友里有个女生是韩国各路综艺的死忠粉,没课的时候就抱着平板在床上看,对各个韩国偶像团体如数家珍。她表示,沈照清同学如果在韩国街上走一圈,应该可以收到10家以上的星探名片。
桑悦还是笑,将她们对沈照清的夸奖全盘接收,与有荣焉地点头应和:“没错,就是很帅。没办法,不帅的不谈。”
这话说得太过厚颜无耻,几人鄙视地吐槽了她几句,又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
周五,桑悦的课表只有上午有课。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坐车回家。
虽然要坐高铁,但是其实这里到上海也就一个小时出头,比她从杨浦到奉贤还近,没什么不能回的,顺利的话下午两三点差不多就能到家,周日晚上或者周一早上再过来就好。
桑悦走出女寝区,猝不及防地脚步一顿。
她有些难以置信:“沈照清?你怎么来啦?”
铁门边,沈照清穿了一身阿迪达斯,背了只黑色书包,长身玉立的模样,引得路过的女生都频频看他。
见到桑悦,霎时间,他黑漆漆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冷漠的脸也变得生动起来,“……我来接你回家。”
第47章 47福州路书城
沈照清的驾照还上不了高速,辗转过来也只能陪桑悦坐高铁。
不过有男朋友在,桑悦省了背包和拎马夹袋的力气,身上所有东西都交给沈照清,只拿了个手机边走边看,连路都不用自己看。
师大女多男少,可以称得上帅哥的男生更是寥寥,沈照清就在学校里冒头那么半个小时,表白墙上已经出现了捞他的投稿。
桑悦边看边笑,还要拿给沈照清让他自己看,顺口说:“你看你,每次到我们学校来都要出点名。之前在东方绿洲也是。”
2014年,微博微信等各类社交媒体已经打出知名度,短视频平台也开始悄然崛起,人人网早没了前些年的兴盛,用户急速减少,日渐落幕。不会再有人在人人网转沈照清的偷拍照了,随着时代进步,转成了空间匿名投稿,也就是初代的bot“校园表白墙”,可以匿名捞人表白、找代课、骂外卖贼等等,功能多种多样。
沈照清顺着她的话瞥了一眼手机屏幕,蹙了蹙眉,摇头,“不好。”
桑悦眨了眨眼,不解地问道:“哪里不好?拍得不好看吗?我感觉还挺帅啊,就是距离远了点,脸没拍得太清楚。”
沈照清:“没拍到你。”
他一点都不想有什么名气,如果非要有知名度的话,那只能是“桑悦男朋友”这个标签。
闻言,桑悦乐不可支,笑得圆眼睛都眯成了月牙,“神经啊,要是拍到我还怎么捞人,到时候发出来被骂死。”
沈照清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陪着桑悦走。
桑悦知道他是下了早八匆匆忙忙赶过来的,肯定没吃午饭,自己也没吃,但为了赶最快的高铁回家,她还是去高铁站买了俩麦当劳的套餐,两人就在高铁上当一顿饭解决。
桑悦边吃边说:“下周你别来了。”
沈照清:“为什么?”
桑悦:“折腾来折腾去的多麻烦啊,还浪费车票钱。你要是实在太想我,以后周五就开车到高铁站来接我好了,正好帮我拿东西,不用挤地铁了。”
沈照清点点头,顿了顿,又轻声开口道:“明年我就能开车接送你了。”
桑悦:“好,等你。”
……
大学生活没有桑悦期待得那么有趣。苏师规模不大,活动也算不上多,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等夏天过去,天气冷下来一点,她就有点提不起上学的兴致了,每到周日就耷拉着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蛮好还是在上海上学喏,学校差点就差点吧,还可以每天回家咧。”
桑悦忍不住抱怨。
现在她远在异乡,只有周末能见见朋友逛逛街,时间还不够用,实在好没意思。
时逢中秋,周六,桑悦一家人在外婆家聚会,田书秀也对桑悦去江苏上学的事情不太满意。
她拍着桑悦的手,慢吞吞地说着:“乃么悦悦正宗变刚北宁嘞。(这下悦悦真的变成江北人了。)”
“江北人”在老上海口中是带有十足贬义的。老一辈上海人眼中,江北人迁徙到上海来,大部分都在做一些较为“低端”的工作,不上台面。
但桑悦本人是受互联网影响长大的一代,对这些老观念敬谢不敏。
再加上外婆讲话一直是有些阴阳怪气的,她习以为常,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笑眯眯的不做声,看起来很是气定神闲。
萨萨念高中,平常在家不怎么露面,和桑悦是许久没见了。
听到外婆讲稀奇古怪的话 ,她放下手机,过来叫桑悦:“悦悦,妈妈叫你去打麻将。”
家里四个小辈都是独生子女,没那么多规矩,都是互相随便称呼,叫名字叫姐姐哥哥都随意。
听到萨萨喊她,桑悦应了,准备起身到外间去和罗敏她们一起打麻将。
回头看一眼,恰好注意到外婆坐在旧旧的方凳上,摇着扇子,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
那方凳一共有四个,是从弄堂带过来的。先搬到桑悦家,过后又搬到了新房子,应该有几十年历史,比贺云皎年纪都大。
外婆膝盖不好,嫌沙发太矮,便一直坐凳子,坐得端端正正,长久地保持着这个姿势。
在此刻,桑悦突然意识到,外婆上真的年纪大了,看起来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健朗了,背也佝偻了许多。
或者说,随着孩子们日渐长大,家里所有长辈都在慢慢变老。
桑悦心里发酸,倏地,又回到外婆身边,同她说:“外婆,我帮你讲哦,我现在可厉害了,一个月稿费已经有两三千了。你等着,等我赚大钱了,买一套市中心的大房子,把大家都接到一起住,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外婆笑起来,眼角眉梢微微吊起,语气不紧不慢的,“不好总是讲这种话的,被人家听了要笑话侬额。”
桑悦歪了歪头,“有撒好笑话的,谁不想赚钱啊。”
这年头,无论什么事和钱挂上钩就好像生出了铜臭味,变得一点都不上档次。
哪怕再有野心都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会惹人笑,被人议论是嘴上开空头支票,想钱想疯了云云,不够洋派又不够松弛。
人长大了,总会变得耻于谈论梦想。
但桑悦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
她想红,想出人头地,想扬名立万,也想赚钱,想买房子,想改变现状。
从小到大,她一直生活在一个对金钱极为看重的家庭中。哪怕家里条件算得上中上,但落到实处之后,却哪儿哪儿都显得拮据困顿,做什么都要精打细算,细枝末节都因省钱而造成的不方便。
譬如房子,家里发生了无数次争吵,说来说去,归根结底就是钱。
成长路上,桑悦得到了足够的爱和尊重,并不迫切需要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可以自由随心,但却又说不上完全顺遂,满足、也不够满足。到底是日日看着家人克勤克俭,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大手大脚,这才养成了她矛盾而直接的性格。
坦坦荡荡似乎也变成了少年人的勇敢行径。
她要奔跑,不要停。
更不能浪费自己的爱好和天赋。
听桑悦这么说,外婆还是不赞同,摇摇头,说:“哦哟,这话是放在心里的呀。侬则小人,慢较宁噶想那偶里乡么钞票,要看伐起侬呃。(你这个小孩,人家想你家里没钱,会看不起你的。)”
桑悦语气很笃定:“如果人家因为我想赚钱就看不起我,那我也不会理那个人了。”
外婆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感慨:“阿拉悦悦噶结棍啊。(我们悦悦这么厉害啊。)”
临到晚上吃完大闸蟹,月饼拿出来分一分,大家就各自解散回家。
五月份的时候,外婆泡了几桶杨梅酒,到这会儿差不多能喝了,她让罗枚找出来,每个女儿拎一桶回家去喝。
桑悦外公外婆的祖籍都在宁波,宁波余姚产的杨梅非常有名,外公墓前就种了好几棵杨梅树,结出来的杨梅又大又甜。老家的亲戚年年会成箱成箱地送杨梅过来给外婆,吃不完要烂掉,外婆就拿来泡酒喝,每年皆是如此。
住在弄堂的时候,桑悦兴致来了也会跟着喝两口,很香很醇,辣得上头。
夜深,许是因为过节,地铁8号线比白天拥挤许多。
罗英抱着杨梅酒,和桑悦感叹道:“这里讲讲是郊区,其实还是蛮热闹的嘛。”
桑悦:“那毕竟造了那么多楼呢。但总归是市区好,外婆今天还说想回市区呢。”
罗英:“现在市中心的房子是买不起咯。”
桑悦撇撇嘴,“那还不是因为你们拖拖拉拉的,早买的话就能继续住在黄浦区,现在我们也不用跑那么远。”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罗英:“个么等你了呀,你看你姐,不就自己买去长宁了吗?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
贺云皎买的那套小房子,因为位置好,在这七八年里,已经涨了百来万。现在2014年,上海人均月工资才五千多,赚一百万要不吃不喝二十年。家里没人不感慨贺云皎的眼光和魄力。
毕竟,她买房的时候才刚工作没两年,也没有父母助力,实在称得上“有出息”三个字。
现下罗英用贺云皎举例,桑悦也不好说时代变了,只能应:“我当然知道。老妈你就放心吧。”
至于放心什么,她也没法承诺。
……
转眼,秋意愈浓。
11月头就是沈照清的20岁生日,是整生,李觅打算给他大操大办一番。3号是周一,请人不方便,干脆提前两天到周六晚上过,地点就定在杏花楼的福州路总店,包场开了20桌。
桑悦和罗英作为全家的代表参加。
实际上,沈照清本人并不喜欢这种活动,不过看在李觅现任丈夫的面子上,还是面无表情地答应下来。
下午,他开车去桑悦家接桑悦和罗英。计划是先把罗英送到李觅那边,然后俩孩子去附近逛逛。
福州路书城也是他们俩小时候经常去看书的地方,搬家之后有好些年没来,正好在晚饭前“故地重游”一下。
罗英第一次坐沈照清的车,路上难免要问东问西。她先问了考驾照的事,但听起来没有打算让桑悦也去考的意思,只是随口寒暄。
沈照清对罗英态度一向不错,虽然回答得还是简单,但至少有问必答,耐心十足。
罗英越看越觉得沈照清稳当靠谱,特别是和旁边咋咋呼呼的桑悦对比之下,她几乎要叹气了:“悦悦,你要是有清清这么稳的话,我也不用操心你了。”
桑悦“哼”了一声。
沈照清从后视镜里看她的表情,嘴角微微翘了翘,低声开口:“桑悦很好。”
罗英:“算了吧,哎呀,我都不想说她。……清清,你也读了半年大学了,个么女朋友有方向了伐?”
第48章 48小说出版
闻言,桑悦先愣了一下,连忙出声阻止罗英:“妈!你干嘛问人家的隐私啊!”
罗英瞪她,“问问有什么关系啦,在大学里谈恋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等以后毕业了万一工作环境小,就更加难找了呀。清清念噶好的学校,女同学肯定都很聪明的,是应该在学校里先找起来。”
桑悦:“……”
她抬头看沈照清,不那么刚好地在后视镜里和他对上视线。
陡然间,桑悦浑身一抖,总觉得某人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立马重重拍了一下驾驶座的椅背,非常刻意地大声提醒道:“沈照清!看路看路看路!别光顾着聊天,绿灯了呀!”
周末,吴淞路到外白渡桥这一段很堵,一路上都是走走停停的,司机大多脾气不好,加上上海市内禁止鸣笛,但凡前车开慢点,后面就要开窗“骂三门(骂人)”了。
罗英:“你催什么啦,慢点就慢点嘞,别把清清吓到了呀。”
桑悦无语凝噎,“……他又不是吓大的,怎么说两句就要吓到了啊?”
“怎么不会吓到,你从小就老‘玛门(蛮横不讲理)’的,清清那是脾气好,才老是任由你欺负。”说着,罗英又绕回原题,去提点沈照清,“清清,侬迎女旁友,要迎额伐好噶老嘎呃(你找女朋友,要找个性格不是那么厉害的),要找个知书达理的,撒事体以后都好有商有量,晓得伐?”
罗英以前就一直在家里说,她就是找对象太迟了,挑挑选选到最后反而没得选,其实以前很多同学同事追她。
因
为她是去插队落户,后来再高考考回来的,比自己班上同学都大一两岁,觉得同学都比自己小,不好意思谈恋爱。等进了工作单位,单位里大部分都是男同事,但没几个大学生,又觉得人家学历不匹配,一直拖着拖着,拖到最后就没多少选择了。
现在想想,还是在大学里谈一个最好。
当年贺云皎上大学的时候,罗英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但她倒是没和桑悦说过,因为默认桑悦毕业要回上海的,在外地的学校谈恋爱也很难修成正果,干脆就算了。
沈照清轻声说:“阿姨,其实……”
话音刚出口,桑悦立马又拍了一下他的椅背,从后视镜里横他一眼。
沈照清乖乖闭上嘴。
好在罗英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依旧沉浸在自己打算要输出的观念里。她和李觅关系不赖,又是老邻居,从小看着沈照清长大,并不把他当外人,自顾自地说着:“矮有,马相啊要好额,要看起来色艺,覅长了特挫刻,晓得伐?(还有,外貌要好一点的,要看起来比较舒服,不能长得太尖酸刻薄,知道了吗?)”
眼见着前面转个弯就是福州路,目的地就快到达,桑悦干脆利落地替沈照清回答:“知道了知道了,他知道了!”
李觅带着老公儿子已经在杏花楼里,沈照清把罗英送到李觅那边,让他们去说话,自己则是带着桑悦去书城附近停车。
书城还是十多年前的模样,外墙看起来已经旧了,但一整栋7楼里面都是老样子,每层划分得清清楚楚,各种书籍分门别类,每层都有供人休息看书的小桌椅。
以前桑悦最喜欢来二楼,这家书城比步行街上那家大很多,书也齐,二楼基本就是各类小说,从青春言情小说到外国文学,市面上大部分书都能找到。
那时候,她周末下午缠着罗英把她送过来,空位置都被人占了,没地方坐,她就捡个角落窝着,一天就把两册《烈火如歌》全部看完,回家还要给沈照清分享读后感。
再重新回来,桑悦对十年前的内容依旧记得清楚,她的文字记忆力实在太好,“……银雪银雪,沈照清,你还记得雪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超级帅的男主。这本书我就是在这里看的。”
沈照清“嗯”了一声。
桑悦捧着脸,笑吟吟地说:“奖励你记性这么好,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现在没有别人知道的秘密哦。”
沈照清:“是什么?”
两人坐在最角落的书架后面,走道空间逼仄狭小,周围自是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路过。但桑悦依然凑过去,轻轻扯着沈照清的耳朵,把声音压到最低:“马上,我的书也会放在这里的某个架子上。一年……最多两年。”
沈照清:“签完出版合同了?”
桑悦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她之前在晋江连载的第二本小说,十一期间完结的,上周收到了编辑通知,说有出版公司想要签约出版。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进步。
距离她的终极梦想。
以桑悦这样憋不住话的性格,没有兴奋得人尽皆知,只是因为合同还没签完,她怕发生变故,白高兴一场,所以才忍到现在。
不过,出版小说的周期很长,哪怕白纸黑字签了约,前期筹备一年两年也是常有的事情。
她想一直等到书上市的时候,直接拿着实物去分享、去炫耀、去沾沾自喜,让大家看看她做出来的成绩。
决定提前告诉沈照清,也是桑悦在此情此景下突然有感而发,脑袋一热说出来的。没想到沈照清居然一点都不惊讶。
在桑悦怀疑的目光里,沈照清平声开口,解释说:“我是你的忠实读者。”
桑悦前些天在文里说可能有个好消息,先保密,他就隐隐约约猜到几分,又顺着摸去她微博翻了翻互动,基本知道得八九不离十。
两人之间从小就没什么秘密。
桑悦并不觉得被冒犯,侧着脸看着沈照清,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细碎星光。
沈照清也盯着她,对视没一会儿,便捏着她圆润的下巴,吻了上去。
层层叠叠的书架像上好的屏障,将喧嚣悉数挡在外面。
无人角落里,桑悦细细密密地咬着沈照清的嘴唇,一点一点,又被迫去品尝他唇齿间的味道,是她喜欢的冠生园话梅糖,路上她摸给他吃的,酸酸甜甜,浸透在舌尖齿尖每一处,再被他一点点渡到自己嘴里,缠绕成一团,难分你我。
……
书城逛完一圈,外头天色尚明。
桑悦牵着沈照清,把他带到了后面那条路上的知音琴行,借了挂在货架上展示用的吉他,给他弹了首周杰伦的《星晴》。
这首歌的指法相对简单,也没什么大横按,但桑悦也练了好久才磕磕绊绊弹下来。
她怕疼,练吉他把指腹都磨出了茧子,没长好的时候碰一下就火辣辣的疼,是一边抱怨“下次再也不弹了”、一边硬着头皮练出来的。
除了之前在罗英和田书秀生日的时候各弹了一首《生日快乐歌》之外,给沈照清展示的这首是最难的。
最后一个音结束,桑悦一巴掌拍在弦上,长舒了一口气,说:“从此我的吉他就要魂归床底了。”
她的兴趣爱好就是这样,一阵阵的,难以坚持。
写小说是其中坚持得最长久的,所以将来多半是要发展成工作。
沈照清闷声说:“谢谢。”
他想伸手去抱她,但琴行有其他客人在,被桑悦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她叠声拒绝道:“干嘛干嘛干嘛,注意影响好伐。”
沈照清没说什么,看了眼时间,说差不多快要开席,让桑悦帮他去隔壁好德超市买包湿纸巾来,说车上的用完了,晚点放车上备用。
等桑悦推门出去后,沈照清将她挂回去的那把吉他重新拿下来,找琴行老板买单:“这把。”
老板见他爽快,有些诧异,“这是展示的,要不要里面拿个新的给你啊?”
沈照清:“不用,就这把。麻烦寄到这个地址。”
他付了钱,抄了个地址给老板,让他发快递过去,自己则是转身大步跑出店,追着桑悦的脚步而去。
……
五点三刻,宾客陆陆续续到位。
桑悦坐到罗英旁边,沈照清则是在李觅的要求下先去换了套衣服。他原本今天出门穿的就是普通冲锋衣,但因为人高腿长,看着又酷又飒,很少年气的感觉。但李觅嫌弃这样太随意了,像刚爬完佘山回来随便吃个饭一样,一点都不隆重,强硬逼迫沈照清换掉。
沈照清再过来的时候,冲锋衣不见踪影,变成了套墨绿色西装,TOMFORD的休闲款,据罗英说,是李觅老公送给沈照清的。
桑悦一度觉得,大部分男生穿上西装后,基本都会变成保险销售人员或是房地产中介,但沈照清这一身倒是颠覆了她的认知。
沈照清本人是清泠泠的气质,五官优越,似乎穿什么都不会被压,第一眼目光总是不可避免地落到他脸上。再加上这西装剪裁好、布料看着也好,衬得他身如青竹、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混合着少年人初初成熟起来时的青涩与凌厉,很有点莫名的矜贵感。
看着沈照清朝桑悦这边走过来,连罗英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清清现在老有腔调呃。”
闻言,桑悦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认可:“确实。”
沈照清一对上她欣赏的目光,眼神立马就柔和下来,仿佛在欲说还休什
么,步子都迈得大了几分。
偏偏,中途又被人拦了下来。
这次沈照清过生日,不仅是李觅这边的亲戚,连她现任老公那边的亲戚也来了一些。这算是给她面子,得好好接待着。
拦住沈照清的就是他弟弟的姑姑,按照礼貌,他也要喊声“嬢嬢(上海话里姑姑的叫法)”。
不过,这个姑姑不是李觅老公的亲姐妹,应该是表姐妹。
关系说起来没那么近,只是都在上海,所以有些来往,也能算近亲。
她拉着沈照清,笑着寒暄道:“清清啊,较乖辰光没旁塞了,都噶度了,哪能一直伐来白相啦?再是自噶宁呀!(很长时间没碰面了,都这么大了,怎么一直不来玩啊?都是自家人呀!)”
沈照清:“您好。”
他一贯就两三个字,听起来冷冷淡淡的,很不好接近。
见状,李觅连忙把小儿子交给老公,过来替大儿子解围:“阿妹,清清他念书忙呀,平常么也怕打扰你们,下次过年我带他去你们家里拜年喔!欢迎伐啦?”
“那肯定欢迎的呀!”
两人笑着客套几句,对方便切入正题:“我今天看清清,现在真是噶帅的啦,学校又好,有出息的喏。现在有女朋友伐啦?要不要嬢嬢给你介绍一个。”
说着,她将坐在自己旁边的一个年轻女孩子拉起来,示意沈照清,“喏,这是我小女儿,在你们学校隔壁的师范上大一,跟你同一届的。你看好不好啦?”
李觅:“……”
人家这么直接,她实在有些尴尬,偷偷看了沈照清一眼,发现沈照清的注意力压根不在这里,直勾勾地看向不远处。
李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是桑悦那桌。
这么一耽搁,桑悦似乎也看出了这边的异状,托着下巴,正看热闹似的望过来,一副古灵精怪的可爱模样,却丝毫没有站起身的打算。
沈照清的脸色明显沉了一下。
第49章 492014外滩灯光秀
李觅老公的生意做得大,家底也厚,家里的亲戚都有点想沾光的意思。说到底,这一桌子人都和沈照清本人没有血缘关系,只是看在李觅夫妻俩关系和睦,所以也连带着给沈照清这个“前夫的儿子”面子。
毕竟,在上海,参加这种席面,那都是要给红包的,一家再怎么也得包一千块,稍微客气点就是一个人一千了。
至于介绍女朋友,更是人家早早就打算好的事情。
“亲上加亲”一点,何愁以后不好走动?再说了,女儿也不是她亲女,一样是重组家庭来的“便宜小孩”,没血缘,出五服,不挂在自己户口名下,和沈照清连三代旁系都算不上,是刚刚好合适的选择。
俩孩子能看对眼最好,看不对眼也不强求,就当大人间的笑谈混过去,完全不用丢面子。
女人瞧着李觅,仿佛没看出她的沉默,追问了一句:“阿姐觉得哪能?阿拉囡囡老好看呃,和清清立了一道阿老灵额嘞!(姐你觉得怎么样?我们家囡囡很漂亮的,和清清站在一起很搭的嘞!)”
那女孩子满脸通红,却也没有阻止自己后妈,悄悄觑着沈照清。
在场大部分人都知道,沈照清亲爸有钱,离婚的时候李觅给小孩弄了好几套房子到手,后爸更有钱,对沈照清也不曾吝啬过。沈照清本人又高又帅,学习成绩也好,想必将来的工作也不是问题,里里外外的条件全都没得挑。
只可惜,无论人家小姑娘怎么暗示,沈照清全程一言不发,连一个眼风都没有滑到她身上过。
他这不爱理人的脾气,也是从小到大没变过。
只有不熟悉的“亲戚”才会凑上来触霉头。
沉默良久,还是李觅清了清嗓子,打破这份尴尬:“清清,你去帮你爷爷奶奶他们打个招呼呀,今天是不是还没叫过人啊?去吧去吧,他们在那边。”
李觅指了指另一桌。
沈照清转身就走。
李觅这么一说,那“嬢嬢”也不好再说什么,讪讪笑了笑,拉着李觅寒暄几句,就此略过这个话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说到底,沈照清是李觅前一任丈夫的孩子,今天沈军和他那个洗头妹新老婆虽然没来,但李觅是请了沈照清的爷爷奶奶过来的。人家正牌爷爷奶奶在场,什么叔叔姑姑的,都是客气客气叫叫的场面话而已,没半点分量可言。
在上海这个地方,大部分情况下,亲缘关系不如别处来得厚重,如非特殊情况,大家还是会尽量保持一些必要的边界感。
这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结束。
不过,李觅对自己儿子算是相当了解,一眼看出他今天心情相当不佳,晚饭的时候,都没时时刻刻凑在桑悦旁边。
偏偏另一方当事人桑悦没当回事,或者说是完全无知无觉,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罗英旁若无人地吃菜聊天。
杏花楼是百年老字号,在桑悦他们小时候,福州路总店一楼还有堂吃的早饭,卖各种面食点心。
这里的小馄饨和沈大成的小馄饨一样,都是桑悦经常吃的。
不过,后来,一楼的堂吃被拆掉,开始改做月饼青团礼盒,堂吃的地方搬到了楼上,回归“杏花楼”最初的模样,一家融合了海派饮食文化的粤菜馆,桑悦就没有再来过。
她口味重,喜辣喜咸,实在吃不惯粤菜。
如今借了沈照清的光过来,发现有几个菜还是蛮好吃的,譬如脆烧肉和蒜蓉竹蛏、还有海鲜炒饭,都还不错。
桑悦问罗英:“我明年过生日,你会给我摆宴吗?”
罗英正在吃熏鱼。
她喜欢吃鱼,田书秀也喜欢,这是桑悦家每年过年必然出现的一道冷菜。
听桑悦问,罗英将熏鱼骨头抿出来,吐在骨碟里,漫不经心地反问道:“你想摆吗?”
桑悦摇摇头,“也没特别想吧。没什么意思。”
随着年纪一岁岁长大,她变得越来越实用主义至上,彻底与所谓的浪漫和仪式感绝缘,已经不再是那个连月饼刀不见都要大哭一场的小孩了。
更何况,罗英自己从来不给自己过生日,桑悦哪好意思让她出这个钱,怕她心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罗英说:“我们家又没那么多亲戚朋友要摆这个脸面。到时候我给你钱,你自己想吃什么找朋友一起去吃好了呀。想吃杏花楼么也可以的咯,不一定要摆席。你说行伐?”
答案和桑悦预料得差不多,她垂下眼,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
桑悦完全没想到,当天晚上,生日宴刚结束,沈照清就来找她吵架。
这种场面,沈照清稍微喝了点酒,没法开车,原本罗英和桑悦打算坐公交车回去,结果李觅过来,说要请罗英到自己家去再聊一会儿,晚点让司机送她回去。
最后就变成了桑悦和沈照清搭伴一起坐地铁回杨浦,李觅的车留给司机先开到静安寺那边,等送完罗英,再顺路停到沈照清家那个小区,留下给沈照清用。
两人去地铁站的路上,桑悦和沈照清说话,他反常地一直不吭声。
桑悦心里不解,挠了挠脸,渐渐地也开始有点生气,语气变得重了些:“沈照清,你到底怎么啦?再不说话我走了。”
“……”
闻言,沈照清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她。
地铁站在另一头,要穿过南京路步行街。
这里一年四季都是人潮涌动,游客络绎不绝,两边的广告灯牌亮得高低错落、此起彼伏,一派大城市的热闹繁华景象。
沈照清的轮廓陷在灯光里,明明灭灭间,令人有种疏离又遥远的错觉。
桑悦很少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有点发慌,立马上前一步,仰着头和他对峙,妄图看清楚他的每一分神情,“……沈照清,你到底想说什么?”
直到此刻,沈照清才终于开口:“桑悦,你是一点都不会为我紧张吗?”
“……”桑悦愣了愣,蹙起眉回想了好一会儿,脑袋里那根弦总算迟钝地接上了,“噢,你是说刚刚别人给你介绍女朋友的事?那不就是长辈开开玩笑吗,我相信你,为什么要紧张?”
上海人家的小孩子,无论男孩女孩,在自己家里都是宝贝 ,过得舒舒服服,哪有虚岁20就急着给介绍对象的,大学都还没毕业呢。
桑悦自己就是罗英的老来子,罗英本人将近40岁才结婚生子,贺云皎今年也快要35岁了,事业有成,没有男朋友,家里人也不见多心急。
在她的认知里,谈恋爱结婚这种事,是可以一直混到三四十岁也没关系的。
况且,桑悦目前仍旧百分之五百信任沈照清。
她勾住了沈照清的手,拉到自己面前,撒娇似的晃了两下,笑眯眯地继续道:“伊拉咂咂侬呀(他们逗逗你的)。难道你真看上那个漂亮小姑娘啦?”
桑悦眼神不好,从小就戴眼镜,高中毕业之后把眼镜换成了美瞳,但美瞳没有散光度数,平时看人依旧有些看不太清楚,只记得刚刚那个女生个子不高,身条细细的,留着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气质蛮清纯的。
沈照清:“当然不会。”
说完,他皱了下眉,觉得自己好像否定得太快。
果然,下一秒,桑悦眼中划过了一抹狡黠的笃定,嚷嚷起来:“那不就是啦!”
沈照清这次却不愿意顺着她,随心所欲地把这个问题混过去。
异地处之,他绝对不可能接受任何人觊觎桑悦,连在脑子里打这个主意都不行。
因为实在太在乎,所以渐渐地不能满足、不能甘心,需要将对方一点点的细微反应都反复品尝、反复确认,才能罢休。
沈照清:“我想你更在意我一点。”就像我在意你一样。
这话一出,桑悦就不乐意了,干脆利落地丢开了沈照清的手,自下而上地瞪着他,“沈照清,你是觉得我不在意你吗?”
沈照清:“……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要桑悦更多、更多、更多、更多的爱。
多到她会为他吃点醋。
多到他永远是她的第一名,永远。
但这种心理太阴暗偏执,沈照清没办法诉诸于口,只能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
他再次低声重复:“桑悦,我没有那个意思。”
桑悦仿佛没有听见,兀自上下打量沈照清许久,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沈照清,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要是觉得没安全感,我也没办法了。”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已经明显有点生气,“我知道你在闹什么别扭,就是因为今天我妈妈问你的时候,我故意岔开话题是吗?难道我要在那种情况下承认我是你女朋友吗?”
沈照清定定地凝视着她:“……”
为什么不行呢?
为什么不能承认呢?
为什么他们要躲躲藏藏?沈照清恨不得昭告天下。
但桑悦也有自己的道理:“我们两家本来就是老邻居,家里人都认识的,要是被家长知道我俩谈恋爱了,以后见面多尴尬啊。”
沈照清:“为什么尴尬?”
桑悦:“万一分手了呢?”
沈照清:“我们不会分手。”
桑悦:“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桑悦不是悲观主义者,单纯只是心里想得多,有点未雨绸缪的心态。
从自我角度出发,她当然希望能和沈照清长长久久,但……退一万步来说,万一以后出现了什么意外,只要没有人尽皆知的程度,至少两家人还能继续和平相处下去。
此时此刻,沈照清信誓旦旦,桑悦就没法开口跟沈照清保证说,未来,无论出了什么事,但凡还有一丝挽回的余地,她一定会克服拧巴的自尊心,去奋力拯救他们的关系。
沈照清不是她那些轻而易举可以放弃的爱好。
她希望沈照清是懂她的。
幸好,沈照清真的是懂她的。他平静地说:“不会,你不会分手,我也不会。”
但这样还是不能满足。
他身体里住了一只饕鬄,需要桑悦给予无数的爱去喂食,少一点点都不够。
说完,沈照清转过身,继续往地铁站方向走去。
……
桑悦和沈照清认识十几年,几乎没有吵过架拌过嘴,这回是最严重的一次。
说是吵架也不贴切,沈照清依旧每天给她打电话发消息,每周准时开车去虹桥高铁站接送她,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桑悦看得出他不高兴,偏偏也觉得束手无策。
她只能给戚思甜打电话抱怨一通,并给出总结陈词:“……男人的心思太难猜了。”
戚思甜最近也在谈恋爱,对象还真就是桑悦的老伙伴,宋书豪同学。
当初在桑悦的生日,桑悦开玩笑说要给两人牵线,其实完全没牵上,过后连联系方式都没加一个。但好巧不巧的是,这俩人竟然考进了同一个大学城里的两所学校。大一开学没多久,就在校门外的美食街遇上了。
戚思甜是毫无疑问的颜控,宋书豪符合她的审美,两人几番交集之后,她就爽快地问了宋书豪要不要相处试试看。
试试就试试。
反正大学入学大家都在谈恋爱,就当体验人生了。
戚思甜本人宅得不能更宅,说是谈恋爱,其实俩人基本就是一起打steam的网友,明明学校是一条路上的邻居,见面的频率还没异地的桑悦和沈照清高,至今连手都没拉过。
因此,她给桑悦的回复也不像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司机”,有种看遍热门小说后极具浪漫的想象感,“不是不够爱,就是恨还不够爱。”
桑悦简直无语凝噎:“我一个写小说的,都想不出你这句荡气回肠的台词。”
生活不是小说,“我欢喜你”四个字又不要钱,难道挂在嘴上就是够爱吗?
桑悦家从来没人会说这种话。
家里整天吵吵闹闹,潜移默化中,自然也影响了孩子的表达习惯。
说来说去,就是还得继续磨合。
为了把不开心的男朋友哄好,桑悦还是费了点心思,定了束花让跑腿送到东理去,上面还附了张卡片——
【希望沈照清别生气了!桑悦最喜欢他啦!】
APP显示对方已签收,桑悦放下手机,心情不由自主地忐忑起来。
没多久,沈照清的电话打过来:“桑悦。”
桑悦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
沈照清的声音永远是冷冽冽的,听起来没什么温度,和他脸一样高冷。他低声说:“周五我们要开个会……”
最近,在同专业学长的引荐下,沈照清参加了一个校企合作,每天都忙得不得了,课余时间都在跟着几个学长一起做项目。
不过,他毕竟才大一,就算优秀,专业能力到底和大三大四的学长没法比,大部分时候还是以在组内学习为主,不好摆什么架子。
带教老师说周五开会,没什么合理的借口,实在不方便请假。
这件事桑悦也知道。
她非常体贴地截断了他的犹豫:“没关系啊!不用来接我!工作重要!”
沈照清:“……”
两人几句聊完,桑悦挂断电话,倏地意识到,刚刚沈照清好像莫名其妙更生气了一点。
……
两个月时间过得飞快。
岁聿云暮,2014年即将过完,进入新一个年头。
跨年夜那天,上海外滩有免费的灯光秀,沈照清问桑悦要不要去看。
桑悦对这种凑热闹活动一向有兴趣,但她元旦当天要去外婆家,前一天晚上要是还出门,怕累得第二天早上起不来。两家本来就离得远,路上得花一个小时,去得晚了都坐不了多久,就又要回家了。
而且,12月底天气又冷,罗英一个人在家,桑悦想在家里陪她,也懒得大晚上哆哆嗦嗦地出门,便拒绝了沈照清的邀请。
她说:“反正放三天呢,2号我去你家找你玩。”
沈照清:“那我去参加项目组的聚餐。2号早上再来接你。”
他们刚刚提交了一个阶段进展,下一个阶段,沈照清就要独立负责其中一个模块,他还需要听听学长们的经验,以免自己这边出
现什么问题,拖慢项目的整体进度。
桑悦正在构思新文,闻言,爽快地点了头,笑道:“行,你们好好聚。沈照清同学,你确实也该多交点朋友啦。”
只是,她完全没想到,在2014年的最后一个小时,“上海外滩”这个关键词,以不可预料的速度冲上了各个平台的热搜第一。
罗英没有什么跨年仪式感,这会儿已经睡了,桑悦敲完一行字,休息的时候顺手点开了热搜。
【上海外滩发生重大踩踏事件】
【外滩人潮拥挤,陈毅广场人行通道阶梯有人失衡跌倒,引发多人摔倒叠压,灯光秀取消,目前伤情未知……】
桑悦“唰”一下跳起来,立刻开始打沈照清的电话。
半个小时前,她还收到了沈照清的微信,给她拍了步行街到外滩这一路人头攒动的场景,还有以前弄堂所在的位置,现在变成了商场,商场里里外外也是人山人海的。
沈照清他们今天就在外滩源那边吃饭,会不会吃完也去看灯光秀了?
“嘟、嘟、嘟……”
“嘟、嘟……”
桑悦一连拨出去七八个电话,但听筒那头,始终无人接听。
第50章 50网鱼网咖
上海2014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桑悦家是老房子,没有装地暖,也没有暖气。空调是九几年装的窗式空调,只有制冷功能,不能制热,还只有大房间才有。
在九几年的时候,这样一台进口品牌的空调要三千块,罗英没舍得装第二台。
那会儿,这房子也是新房子,是单位发给员工的福利房,人人艳羡的。
转眼,将近二十年过去,年华流转,房子变老,诸多生活上的不便也在日积月累地增长着。
往年没有那么冷,桑悦本身也是怕热不怕冷的体质,在家里穿得厚,冬日就没有那么漫长。
但最近几年的冬天是一年比一年冷,她要做期末汇报PPT,还要每天更新连载文,一直需要敲键盘按鼠标,用不了一会儿,整个手就冻僵了。
然后桑悦就会顶着罗英的絮叨,把油汀搬出来开。
家里这台油汀功率不小,比空调还大,但热起来的速度很慢,一开始只有靠近它的金属片才会热,手指依然是冷的。只有开三四个小时之后,整个屋子才会均匀地温暖起来,不闷,比暖气舒服,却十分费电。
罗英曾经说过一句话:“大家都是这样的,普通人家哪有样样舒服的,我们又不是特别有钱的家庭。看看你姐,从小到大每天风雨无阻地到外婆家去睡觉,要不然就没地方睡,上大学她爸妈连学费都交不起,现在不也样样都好了?……”
桑悦偶尔会心生怨怼,但一般只是一闪而过。
事实上,罗英确实已经竭尽全力,给她提供了非常不错的条件,也给了她选择平凡人生的自由。
她可以在罗英的庇佑下,轻轻松松地混完这一生。当然,要想过得再更好些,就得靠自己去争取一下。争取失败也没关系,再回到家里就好。
这个“没关系”,已经是很多人达不到的起跑线,没什么好诸多抱怨的。
寒冷也不是什么不能克服的事情。
她旁边就是开一个小时要两毛电费的油汀,如果她不在家,罗英绝对舍不得给自己开。
为此,天气越冷,桑悦就会尽可能呆在家里,免得出门再回来,油汀重新启动,又要耗费好几个小时才能再暖起来。
只是,在2014年这最后的半个小时里,桑悦已经顾不上考虑外面有多冷、回家有多冷,也顾不上考虑有没有地铁、有没有公交,这些零零碎碎细枝末节的生活琐事。
此刻,她完全联系不上沈照清,偏偏外滩那边糟糕的消息一个接一个。
微博实时说,武警已经过来了,但人群还没完全疏散。救护车也第一时间赶来,因为有人受伤了,好像还有人死了……等等等等。
桑悦越刷越是头痛欲裂,站起身,确定罗英还在熟睡,立马抄起外套,蹑手蹑脚地跑出了家门。
时值凌晨,虽然是跨年夜,但桑悦家附近没有什么跨年活动,商户都早早关了门,马路上偶尔有几辆私家车驶过,空的出租车几乎没有。
四下静悄悄的,只有两侧的路灯依旧明亮。
沈照清的电话依旧打不通,消息也无人回复,桑悦心跳得飞快,“怦怦怦怦”地停不下来,只能勉力咬着唇,用刺痛来保持冷静。
她对着前一个红绿灯张望片刻,深吸一口气,滑开了手机锁屏。
现在是2014年,已经不再是只能在路边靠招手来打车的年代,滴滴出行改名成功,铺天盖地地到处宣传,各大打车APP逐渐成为主流。互联网好像令寻常生活走进了全新模式里,一切都日渐开始变得便捷。
不过三五分钟,司机在软件上接了桑悦的单子。
深更半夜,马路上没什么车,一路畅通无阻。
2015新年的第一个10分钟,桑悦抵达了外白渡桥,在半岛酒店门口跳下车。
半岛酒店距离事发地陈毅广场很近,几乎就是斜对角。
这会儿,这段路已经限行,警车和救护车停了一大片,人群正在有序地被疏散。
桑悦是老上海,从小就在这一片玩,熟门熟路地绕了一圈,想从人民英雄纪念碑那边绕过去,避开警察的指挥,穿过去看看情况。她刚刚没在现场,还不知道是哪里有人受伤,只在网上刷各种小道消息,说是有人在外滩18号楼上撒钱,底下很多人去抢,才发生了踩踏云云。
外滩源在圆明园路上,和这里就隔了一条马路,沈照清他们人多,又都是年轻人,很大概率会一起走过来凑热闹。
听说今年的灯光秀会用很多最新的高科技技术,是史上最漂亮最震撼的一次,不容错过,所以才吸引了那么多人。
桑悦很害怕沈照清此刻真的就在这些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更害怕他已经受了伤,躺在救护车上。
她脑袋乱七八糟的,想走进人群中间确认,但理智又在提醒她,哪怕挤进去了,这里人这么多,也不可能找到沈照清。说不定他们早就被疏散走了。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脑海打转,桑悦鼻子发酸,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侧面的角落蹲了下去,生平第一次感觉失去了向前奔跑的勇气。
……
不知过了多久,手中的手机突然猛烈震动起来。
桑悦抬起头,瞟了一眼屏幕,看到沈照清的名字后,整个人陡然一颤,顾不上低电量提醒,立刻接起来:“沈照清!你到哪里去啦!为什么不接电话!”
话一出口,哭腔几乎藏不住。
听筒里,沈照清后面也有点嘈杂,显得他一贯清冷低沉的嗓音都多了几分人气。他飞快解释道:“刚刚和同学在网鱼网咖,没注意看手机。”
桑悦:“你不接电话,街上那么多人,我还以为你被踩死了!哇——”
得到沈照清安好的消息,她的心落回肚子里。
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令人再也控制不住跌宕起伏的情绪,对着手机放声大哭起来。
沈照清吓了一跳,连忙追问:“你在哪里?”
刚刚出事,外滩不仅取消了灯光秀,路上到处都在管控,或是限制双向通行,或是干脆直接不能走。
沈照清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到桑悦。
这会儿已经将近2015年1月1号的凌晨2点,人群疏散,但一路上的警察和记者一点没少,陈毅广场出来那一长段沿岸全都围上了围栏,各方都证实了这次事件有遇难者,且人数还在增加中。
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夜晚,桑悦一个人躲在纪念碑浮雕底下的阴影里,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小团,就这么躲了一个多小时,竟然一直没被人揪走。
她手机早就没电,身上也没带钱,一点不敢动,生怕沈照清找不到她,到时候回家也回不去,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幸好,沈照清视力极佳,老远
就看到了桑悦,立马大步朝她跑过去。
桑悦听到脚步声靠近,“唰”一下抬起头。
猝不及防间,下一秒,整个人被拽起来,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沈照清胸口起伏不定,声音在桑悦耳边响起,也带着激烈运动过后的气喘吁吁,“……桑悦,你要吓死我吗。”
桑悦保持这个动作蹲坐得太久,两只脚又冷又麻。这么骤然挪动一下,强烈的刺痛感立马涌上大脑。
她噙着眼泪,忍着痛怒骂道:“沈照清!你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啊!要不是你不回消息,我怎么会大晚上跑过来找你!你这个混蛋!”
话音未落,沈照清已经低下头,嘴唇碰上了她的眼睛。
他亲掉了她将掉未掉的眼泪,含混地道着歉:“对不起,我是混蛋。不会有下次了。”
这是沈照清第二次尝了桑悦的眼泪。
咸咸的味道,还有点涩。
他感受到胸口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钝痛,难以缓解,快要叫人失去生机,只能摸摸索索地去寻找桑悦的嘴唇,试图从她口中渡来赖以生存的氧气和津液,继续维持心脏的跳动。
桑悦突然被他亲住,愕然瞪大了眼睛,“喂你……”
未尽之言也被沈照清全数吞下去。
桑悦发现,沈照清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哪怕他们在外面,旁边有人,他也不介意做些亲密举动。
但她十分介意。
桑悦立刻踩了沈照清一脚,气喘吁吁地将他推开,厉声斥责道:“拜托你注意一下场合好吗!我还在生气!”
黯淡的路灯光线下,沈照清表情依旧清清淡淡的,抓着她的手指,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们先回家再说好不好?”
……
新年第一天的凌晨2点半,地铁公交已经全都停运,各大打车平台显示附近早就无空车可派遣。
沈照清只能领着桑悦去十六铺码头。
前些年,他在那边买了一套江景房,一直在出租。今年……按照此刻的准确时间来说是去年五月份,租约到期,他自己做主将房子收回来,找了设计师重新装修,一直在通风中。
不过,里面的新家具基本全都已经购齐,也请保洁来打扫过三回了,落个脚没问题。原本预计过年的时候就要让桑悦来看的,现在是被迫提前揭秘。
十六铺码头距离两人所在的位置还有点距离,没有车,只能靠走,大概要走半个小时候才能到。
桑悦一整晚吊着精神,这会儿实在没剩多少力气,已经一步也走不动了。她嘟嘟囔囔地抱怨:“沈照清,我真的好累。”
沈照清二话不说将她背了起来。
他虽然看着清瘦,但背倒是宽阔,桑悦趴在他背后,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脑袋垂在他肩膀上靠好,懒懒散散地问起了今天的事情:“所以你们到底干嘛去了,为什么失联啊?”
事实上,沈照清他们在附近聚餐,确实有结束后一起来看跨年灯光秀的打算。只不过出来的时候发现路上人太多,其中有几个男生懒得凑热闹,商量了一下,兵分两路,想去外滩的去外滩,不想去看的就去网鱼网咖通宵,明早再集合一起回学校。
沈照清是上海人,原本不必回学校,直接打车回家,但被另外几个同学劝阻了。
他们组里的成员都知道沈照清有女朋友,忍不住就想出坏主意:“沈照清,你跟我们一起去上网呀,别联系女朋友,让她紧张一下。吵吵架有益于感情升温嘛。”
原本沈照清根本不会搭理这种无聊的提议,但上次那个事还没过,他想到桑悦在罗英面前对他避如蛇蝎的态度,再回想到她这一阵依旧无所谓的模样,心里一直蹿了把火,就快要把五脏六腑烧光,竟然默认了这个馊主意,跟他们一块儿走了。
谁也没想到,好好的一个跨年夜,外滩居然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故。
沈照清没有看手机的那一个小时里,桑悦心急如焚,竟然会直接跑来找他。
明明她妈妈在家,明明她冬天晚上非常不愿意出门,明明走六楼很累,但她还是来了。
沈照清根本不敢想,如果在混乱中,桑悦发生什么意外,他会怎么样。
思及此,他又将手臂收紧了几分,箍得背上的桑悦一寸都不能动。
桑悦感觉到了不对劲,扭了扭脖子,问:“干嘛?背不动了吗?”
小时候,罗英经常这样背她,背着她穿过长长的弄堂,一步一步,慢悠悠地一路走到步行街的尽头,还会说她像坐轿子一样,舒服死了,懒得要命,但却不会真的让她下来自己走。
但那会儿桑悦还是个小雪团子,矮矮的小个子,身材再圆鼓鼓也重不到哪里去。不像现在,无论如何节食都下不了一百斤,比背一袋米重得多得多,没法像小时候一样赖在别人背上偷懒不走路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两人远远已经能看到停在码头的游船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到。
沈照清没撒手。他是人高马大的年轻男生,擅长各类体育运动,比年迈的罗英力气大得多,背个桑悦轻轻松松不在话下。
又走了一段,两人转进了一个黄浦江沿岸的小区。
桑悦四下打量了一圈,问:“你之前换的房子在这里吗?”
沈照清:“嗯。”
桑悦:“浦江镇那边分的全卖掉了?”
沈照清点头。
桑悦叹了口气,忍不住低声感慨道:“要是当初我外婆也拿那边的房子,现在也能回到外滩住了。”
人生的际遇总是变化莫测。
可以说,她们家错过了每一次被时代推着改变命运的机会。
或许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一种。
越是踟蹰犹豫,心愿越是难以达成。
沈照清:“现在也可以给外婆住。”
闻言,桑悦笑起来,“她们才不会要呢。我外婆很要强的,寄人篱下她会难受。”
要不然,之前住在她们家那几年,互相之间也不会矛盾重重了,弄得家里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满和怨怼。
沈照清没再说话。
片刻后,他们终于到了沈照清家。
他选的楼层很高,客厅落地窗就能看到浦江两岸的射灯。桑悦挺想参观一下这个视角下的江景,但今天实在太晚,东方明珠早早熄了灯,外头一片黑漆漆的,实在没什么好看。
沈照清把桑悦背进客厅,放到崭新的沙发上,发出“稀里嗦罗”的声音。
桑悦摸了摸底下,开口:“这沙发上的保护膜还没撕啊?房价里倒是没什么味道了,应该马上就可以住了吧?”
沈照清:“嗯。”
桑悦:“你怎么不开灯啊?”
话音尚未落下,黑暗中,沈照清像只野生动物一样朝她扑过来,一口咬住了她的嘴唇。
桑悦:“……”
事发数个小时过去,沈照清满身戾气依旧未消,一想到桑悦差点落入危险中,整个人就处在失控的边缘。
他将她整个人按在沙发上,力气大得像是要咬死她。
桑悦被沈照清亲得差点窒息,“唔唔唔”挣扎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把她放开换气,但嘴唇还是一下一下啄着她的唇角、脸颊,像她曾经指给他看的、亨得利钟表店里那只会报时的鸟一样。
桑悦觉得沈照清今晚攻击性有点强,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有点紧张,头扭来扭去,想要躲避他的吻。
倏地,她听到他问:“你是不是担心我才来的?”
桑悦:“当然啊,不担心你我这会儿都在家里睡了一觉了……唔……”
得到心满意足的答案,沈照清立刻又把她的嘴唇咬住了。这
次他换成了用牙齿细细的磨,一下一下的,不怎么疼,但却令身体升起了异样的感觉。
“……”桑悦心跳再次不由自主地加快,好像快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声音都哑了几分,“沈照清,你……”
沈照清的手已经伸到她衣服里去了。
桑悦出门出得急,外套里还穿着家里穿的毛衣,是罗枚自己织的,奇怪的大红色,很保暖,她平常从来不会穿出门去,觉得不够时髦,好像有点丢脸。
沈照清碰了一下,她立马就想跑。
可他力气太大,桑悦根本跑不掉。再加上客厅里乌漆嘛黑的,她又不熟悉环境,很快就被沈照清按在了地毯上。
这里也铺了一块很大的地毯,是桑悦喜欢的、厚实的长毛地毯,坐上去软软的,很舒服。地暖在下面烧着,一点都不冷。
“……”
窗外光线打进来,将沈照清的眼睛照得像狼一样,闪着奇异的光。
桑悦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眼眶,“沈照清,你好帅啊,我赚了。”
沈照清:“……”
他没说话,三两下把她衣服剥了,只剩一件保暖的棉毛衫。她冬天穿得厚,出门居然连内衣都没穿。
桑悦没再躲,始终笑眯眯地盯着他看,突然又想到什么,连忙问道:“这个角度能不能看到我的双下巴啊?我躺下来的时候脸会不会扭曲变形啊?……所以你才不开灯吗?”
沈照清无语,顺手拆了她的马尾辫,哑着声回答:“你什么样我没看过。”
两人从6岁就在一起,桑悦胖的时候瘦的时候、矮的时候高的时候、长发短发、散发束发,他全都见过。不开灯只是怕她发现自己眼睛里的戾气,怕她紧张害怕。
桑悦还想再说,沈照清不想再听她问些无厘头的话,再次堵住了她的嘴唇。
他的手掌覆上来的时候,两人的身体都重重震颤了一下。
桑悦第一次与一个异性赤。裸相对,比起紧张,因为想到对方是沈照清,反倒是好奇和欣喜居多。她看过许多小说,自己也写了一些,是理论上的“老司机”,自认自己比沈照清更有经验,立刻不甘示弱,手指盖到了他小腹去。
沈照清:“……”
他再次战栗了一下。
2015年的一个夜里,劫后余生的两人,哆哆嗦嗦地互相探索着性别的秘密。
他们每一个第一次都属于对方。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沈照清这新房子里没有计生用品,箭在弦上的时候,他还是靠着强大的自制力站起身,将桑悦抱到卧室的床上,替她倒了杯水,盖上被子。
自己则是披了个外套,大步转身下楼。
对此,桑悦非常满意,立刻将手机接上沈照清的充电器,把这段灵感记录下来。
她打字速度很快,手机和键盘都快,但沈照清更快,没等她写完,手机就被他悄无声息地抽走,扔到了一边去。
桑悦:“你跑这么快?!”
沈照清:“小区门口就有24小时便利店。”
说完,他又去亲她,没完没了地亲。
桑悦尝到了他嘴里薄荷糖的味道,是她喜欢的荷氏超强薄荷味,应该是他刚刚才吃的。
……
最后时刻,沈照清抓住了桑悦的发尾,缠绕在自己指间,一圈一圈往上,像是寄生的菟丝子,用藤蔓绞杀着唯一的宿主,抵死不愿松手。
……
窗外,天光破晓。
桑悦累得一动都动不了,瘫在床上阖着眼喘气,但沈照清还没有消停下去的意思,她只能骂骂咧咧地踢他,“……我今天还要去外婆家。”
沈照清低低地“唔”了一声,“我开车送你们。”
桑悦:“那我也得先回家换衣服。而且必须在我妈醒之前。”
沈照清:“……”
对峙片刻,他挫败地转身,躺到了桑悦旁边。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把桑悦的手拉过来,包在自己掌心,聊以慰藉。
……
清晨7点半,桑悦蹑手蹑脚地推开家门。
罗英还没醒,但听到关门的声音,惊觉地睁开了眼睛:“桑悦?”
桑悦:“是我。”
罗英:“你干嘛去啊?”
桑悦做贼心虚,声音比平时大了许多:“和沈照清吃早饭去。你要吃啥吗?我给你带上来。”
“不行,小摊上的东西不干净。”
“吃楼下的肯德基呀。有什么不干净的啦。沈照清请客,你别管。”
“……”
2015年元旦的早上9点整,桑悦和罗英坐进了沈照清的车里。
罗英还在说桑悦的头发。她今天梳了相当复杂的一个发型,把头发都编了起来,在后面绕起来,看起来很日系很青春的感觉。
罗英:“侬今早倒是蛮少见这么早起来的,还搞头发了啊。”
“……”
桑悦压根没那个在自己脑后编发型的技术,也少点耐心,只心虚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心灵手巧的始作俑者。
这是在回杨浦的出租车上,她昏昏欲睡的时候,沈照清给她编的。
沈照清也看她一眼,默默笑起来,脸上冰雪消融。
他同罗英打招呼:“阿姨,新年好。”
2015年真的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