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悦日记：「时间的车辙滚滚向前，我们好像收获了一些什么，又好像失去了更多。但悲伤与痛苦都只能叫人短暂地停下脚步，喘息过后，还有更漫长的未来在前方等待。也许成功，也许失败，这都没关系，这座城市永远都在接纳挑战者，可以允许探索，也可以寻找幸福。
上海一直在改变，但在我心里，它永远不会变，永远都是那条长长的、走不完的弄堂。」-
桑悦的大学生活，说不上多丰富多彩，但也没有十分堕落。
师大校内娱乐活动有限，但她趁着周末有空玩遍了江苏，和室友、以及忙里抽闲的男朋友，剩下的时间就在写文、看书看剧，偶尔去中文系蹭两节课学习学习。
桑悦从小就觉得自己还算幸运，无论是每次大考全都擦着边收获一个马马虎虎还不错的结果，或是找到了一个百依百顺且极度靠谱的男朋友。再往广了说，投胎也是挤上了知足常乐的良好线，大家庭里时有矛盾，但没缺过孩子多少爱，让她就这么自由自在、平安顺遂地长大了。哪里都是有得有失，维持着“刚刚好”的动态平衡。
这种不错的运气就这么一直延续下来，想要得到成绩的写文“大业”上，她居然也勉强吃上了一点点时代红利。
因为连续不断地写，产量很高，在2015、2016年这两个青春文学重新盛行的年份里，桑悦一连签出三本出版书，实在是意外之喜。
虽然稿费不多，但编辑说，三本书预计三年内就能全部筹备完成，变成可以拿到手中、放在书架上的实体书，并且是署着她名字的正规书籍。
桑悦简直高兴坏了，忍不住地同沈照清炫耀：“你新家的书架够大吗？以后还放得下我的书吗？”
除了之前凌晨那匆匆一瞥，桑悦后来又去沈照清的江景房里玩过好几次，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俩都爱看书，沈照清在寸土寸金的地段里辟出了一个不小的书房，装上三面顶天立地的书柜。一走进去，就像个小型图书馆一样。
只是他平常不常住那边，主要还是呆在杨浦，所以三个落地大书柜都还没能填满书。
听她这么问，沈照清很给面子地顺着话答道：“不够的话就再买一个房子，只用来放你的书。”
桑悦：“好大口气，钱呢？”
沈照清牵了牵唇，轻声说：“赚。”
但凡是桑悦想要的，他都会拼了命去满足她。
不过，沈照清这话倒不是胡乱画饼。
比起桑悦，他真的非常认真地在践行着“努力发财”的最优路线，跟几个同学一起参加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竞赛，马不停蹄地拿奖跟项目，又用假期去各大游戏厂商里实习刷履历，忙得堪称分身乏术 。
东理信工院在业内认可度很高，就业率也很好，沈照清没打算再深造，准备本科毕业之后就直接工作。以他在校内的经历，多半可以拿到高薪offer。
事实上，电脑在国内普及的这十年里，游戏的发展速度也是惊人的。
桑悦和沈照清他们俩一起玩过的不少，类似早期的单机游戏仙剑系列、模拟人生系列、魔兽争霸系列，到后期的网络游戏炫舞、梦幻西游、DNF（地下城与勇士）、WOW（魔兽世界）、LOL（英雄联盟）、剑三等等等等，不算上掌机游戏和各种小游戏就已经有十数款，题材丰富种类多样，从中几乎可以感受到游戏行业的发展趋势，从学习到创新，一直未曾停下过脚步。
如今到了智能机时代，手游也开始渐渐崭露头角，肉眼可见地即将成为新风口。
按照自然趋势，每个行业都是盛极必衰。
如今，所有和计算机IT互联网相关的新兴产业能挂上勾的工作，全都是高薪工种，大家一窝蜂去干，人才溢出，这种盛景或许很快就会开始下滑。
沈照清觉得，还是早点工作的好。
时间就是金钱啊。
……-
日子一天一天眼花缭乱地过，转眼，时间进入了2017年。
大三下半学期，桑悦也开始准备找实习。
实习她肯定要回上海。苏师大在师范类学校里有点名气，但惠及不到桑悦念的这个鸡肋管理学。还好她不挑行业，又有自己在网站写书出书的背景，面试了上海几个网文公司，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实习工作，就从今年暑假这两个月开始做。
实习敲定，桑悦松了口气，趁着完结期约以前的朋友出来玩。
岳思文要准备考研，不好打扰。戚思甜和宋书豪玩闹似的恋爱已经告吹，无所事事，正好能当出门约饭的饭搭子。
海底捞火锅店里，戚思甜烫一筷子毛肚，冲着桑悦挑了挑眉，随口调侃道：“今天怎么有空出门啦？你男朋友没缠着你？”
大学期间，但凡桑悦回上海，无论是周末还是假期，沈照清就像她的背后灵一样，出门就是车接车送，堪称无处不在，哪怕有事要忙，微信消息也不停，晚了还会立刻弹语音过来，不接就一个一个打，还创下过五分钟18个电话的壮举。
也因此，两人一直被戚思甜挂在嘴上调。戏。
桑悦倒是不见半点恼羞成怒，坦坦荡荡地说：“家里敲代码呢。没空跟来。”
戚思甜：“桑悦，别的不说，谈恋爱这方面我是真的佩服你，你是真的不觉得沈照清同学这些年越来越变。态了吗？”
哪有人是他这样的啊。
连描述起来都觉得疯狂。
桑悦：“没啊，我觉得还好。”
她一直是个害怕孤单的人，没朋友就难受。沈照清从前是她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后来是她形影不离的男朋友，永远把她排在第一名，有什么变。态的呢？
桑悦觉得，如果他们永远是这样互相需要的关系，就能真的走到一百岁。
戚思甜：“那要是哪天你觉得累了呢？”
桑悦喝了一口可乐，眯着眼笑起来，回答：“个么就乃伊蹬特呀（那就把他甩掉呀）。”
戚思甜：“你还蛮洒脱的嘛。”
桑悦：“那当然啊，其实我们谈恋爱……不，谈恋爱之前，小时候吧，就一直是沈照清在照顾我，谁被无微不至地照顾会觉得累啊？如果我累了，那肯定就是他不爱我了，不爱还有什么好继续的，和平分手才是最好的。”
闻言，戚思甜点评她：“你这个是绝对理想化的想法，等到结婚之后，很多情况就会发生变化的。”
戚思甜对婚恋这件事一直有点悲观，因为她父母在她出生没多久就早早离婚，然后又各自再婚，她说是跟着爸爸，其实一直是和奶奶一起生活的。潜移默化中，自然而然，就会生出悲观的想法。
但桑悦却不这么看。
她温声说着：“没有人是一定要结婚的。喜欢就在一起，考虑那么多干嘛。你之前不是说，因为宋书豪太中央空调，所以你们才分手的嘛？那假设他对所有人都很冷漠，只给你一个人当暖男呢？你们不就能一直谈下去了嘛。总之，我觉得，谈恋爱嘛，幸福的感受是最重要的。想太多没结果啊。”
戚思甜想了想，假装长长地叹了口气。
“桑悦，你真的比小时候浪漫很多了，现在真的有点像个文艺小作家了。你长大了嘛。”停顿一下，她继续道，“看来沈照清真的对你很好。”
“是啊。”
只是，没过多久，愉快的火锅氛围被一通电话打破。
桑悦看到罗英来电，先是没当回事，给戚思甜比了个手势，随手接起来，问：“老妈，怎么啦？”
罗英的背后有风声，听起来不在家里，“你和戚思甜在外面吃饭是伐？钥匙带了吗？晚点我要出去一趟。”
“……”
闻言，桑悦蹙起眉，看了眼时间。
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罗英一个退休人士，平常早就在家里玩手机了，大晚上要到哪里去？
她问：“带是带了，但是这辰光你要干嘛去啊？”
罗英：“没什么，出去逛逛，你吃你的吧。”
桑悦立马察觉到不对劲，追问道：“你是不是要去三阿姨家？！她家那个神经病又怎么了啊？”
自打周骏才从部队回来之后，周威看儿子练得人高马大，很是消停了一阵。不过从去年开始，家里情况似乎又不太好了。
桑悦平常不在上海，消息接收得慢，但也在罗英和罗敏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一嘴，说周威好像找了个姘头，一直在家里找事，又是要钱，又是要把罗芬赶出去之类的，每天喝得醉醺醺地就开始闹，几回都被周骏才拦下来。
听到桑悦追问，罗英立马说：“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
桑悦赶紧去给周骏才打电话。
周骏才倒是接得很快，“干嘛？”
桑悦单刀直入：“胖哥哥，你爸又在家里发疯啦？刚刚是不是打电话叫我妈过去了？报警了没？”
第52章 52小开
周骏才倒是没隐瞒，想着反正桑悦是自己人，周威什么德行大家都清楚，也不嫌丢人，随口就把他家里的破事讲了出来。
今天傍晚，周威喝了半桶黄酒，一捅10斤装的那种。
在上海，黄酒不仅仅可以用来烧菜，还是可以直接喝的。像桑建忠就也喜欢喝黄酒，从大桶里倒出来，稍微热一热，酒香四溢。
周威酒瘾重，每天中午晚上都要喝。贵的白酒喝不起，就买黄酒来喝。
等喝上头之后，满脸通红，立马开始发酒疯，摔摔打打的。
周骏才讲，周威今天掀了桌子，非说罗芬整天在外面勾三搭四，一定要打死她。罗芬被揍了两拳，两个眼眶全都乌青乌青的，青得发黑。周骏才他人在自己房间，听到动静过去看的时候，罗芬已经被打了，手机也被周威早早丢出了窗外，不许她报警。
桑悦咬牙，拧着眉小声骂了一句脏话，又问：“那怎么又打电话给我妈了啊？他们现在还在吵？你不管管吗？”
周骏才：“老神经病非要叫你妈过来评评理，把家里的电路线拆下来了，现在拿着通电的线头坐在门口守着，我怎么去管啊？”
他又不是皮卡丘，还能用肉身挡住十万伏特吗？
闻言，桑悦怒气直冲大脑，忍不住尖叫起来：“那我妈难道就能管吗？！她又不是119！又不是防暴队！你等着，我来替你妈报警！”
说着，她抬手就要挂电话。
周骏才立刻喝止：“不行不行！等等等等！我妈还在房间里呢，老神经病说只要看到警察就立马电死我妈……”
桑悦：“我还真不信他敢电死你妈，他整天说神经病杀人不犯法，怎么没见他去打警察啊？怎么都神经病了还欺软怕硬呢？！”
兄妹两人各自都以自己妈妈的安全为先，吵来吵去也吵不出结果，只能满腹怨气地挂了电话。
海底捞是吃不下去了，桑悦给戚思甜道了个歉，主动提出买单请客，说自己要先一步离开。
商场离周骏才家不远，她赶时间，直接在门口打了个黑摩的，又在扑面的簌簌风声里给沈
照清打电话。
桑悦：“沈照清！你在哪里啊？江湖救急！——”
她的声音被摩的带起来的风拖得老长，有点动作片效果，立马显得十万火急起来。
沈照清接了电话，二话没说从电脑前站起来，大步走到玄关，捞起车钥匙换鞋，沉声问：“你在哪？”
“……”
越长大，桑悦越来越觉得，周威现在的肆无忌惮，都是被她们家里人步步忍让出来的。
罗英她们五姐妹，除了从不掺和家里人情往来的罗敏之外，罗枚没有结婚，罗莉、罗英两人都跟娘家这边关系更亲近，和夫家那边比较疏远，逢年过节也是和娘家人在一起，老公几乎不露面，大家各管各的，互不干涉。
而她们的下一辈里，除了周骏才，剩下的贺云皎、桑悦、萨萨，又都是女孩子，等于说一家子人几乎都是女人，没有一个能反抗、敢反抗周威的，愈发助长了他耍横作怪的心理，觉得自己能当大爷了，谁都打不过他，谁都得听他的。
现下，桑建忠还不知道人在哪里，多半在桑悦奶奶家，远在浦东三林，赶过来得好一会儿，桑悦就决定把住在附近的沈照清带过去，连同警察一起，看周威这个神经病想怎么样。
沈照清最近在做一个小游戏，准备报全国比赛用。
这比赛规模很大，据说还有大厂投资人关注，所以得奖几率低，他们抱着试试的想法，也没有声张，就靠五六个人自己抽空做。一起弄了大半个月，现在基础玩法框架已经搭完，剩下就要开始调试，然后再往里填东西。
组队人手不足，沈照清一人兼任多个任务，熬得眼睛都泛出血丝来。但桑悦来电，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放下了手上还差个收尾的东西，出门开车去找她。
十分钟后，两人在周骏才家楼下小区相遇。
桑悦握着手机，从摩的上跳下来，风风火火地疾步奔向沈照清的车，趴在车窗上同他说：“我妈不接电话。估计是已经到他家了。怎么办？”
沈照清：“报警了吗？”
桑悦点点头，“报了，警察说马上过来看看情况。”
沈照清锁了车，思忖数秒，开口：“那我先上去，你等警察到了再来。”
搬家之后，沈照清也来周骏才家玩过几次，不用带路就认识门号。
桑悦却不愿意，扁了扁嘴，拒绝道：“不行不行，我也去。我妈在上面呢。”
沈照清拉住她的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在原地，平声劝道：“你在这里等警察，你不是说你姨夫听到报警就要电死三阿姨吗？你带他们上来动静能小一点。”
“但……”
“放心，我会看好阿姨的。”
说完，沈照清朝桑悦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开。
桑悦在原地踟蹰几秒，有点想跟上去，又觉得沈照清说得有道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站在楼门口等警察。毕竟，目前还不清楚楼上是什么情况，周骏才家是两室户，面积不大，她怕自己上去了，挤来挤去，反倒挤出事。
……周骏才一米九几的大胖个子，再加个一米八五的沈照清，俩男的小年轻，难道还搞不定一个耍酒疯的五十多岁老头吗？
这么想着，但桑悦的心跳还是很快，“咚咚咚咚”的，一直平静不下来。她咬了咬唇，攥着拳，用力做了个深呼吸。
又等了五六分钟，两个民警出现在门口。
桑悦松口气，立刻带着两人搭电梯上楼，语速飞快地解释了一下情况。
俩民警也是这片区的老警察了，听到罗芬家的门牌号，立马就说：“他们夫妻俩报过好几次警，派出所也来过好几趟，还没离婚啊？之前是不是还验伤了啊？”
闻言，桑悦苦笑一声，只能叹气：“是我阿姨家的事情，其实我也搞不大清楚。”
三人出了电梯，门口没什么动静，里面似乎已经平静下来。
罗芬家门没关。
桑悦小心翼翼地率先跨进去，目光四下逡巡一圈，看到了站在厨房的罗英。旁边坐着罗芬，在抹着眼泪，罗英正在高声安抚她。
另一头的大房间里，隐隐约约传出醉醺醺的喝骂声：“……噶覅米孔额女宁，打死伊伐四应该呃吗？侬刚刚看，那娘要四个副样子，那牙哪能办？（这么不要脸的女人，打死她不是应该的吗？你说说看，你妈要是这副样子，你爸怎么办？）”
然后是周骏才说话：“侬好覅哈刚八钢嘞。老酒切饱脑子瓦特啦？（你好不要瞎说了。酒喝多了脑子坏了吗？）”
桑悦猜测是沈照清在里面，立马跑了过去。
果然，沈照清站在沙发边，周骏才按着周威，面前的茶几上还放了一把西瓜刀，瓦光锃亮。
周威整张脸黑里透红，像是一具烧干的丧尸，看得人心怀厌恶。
偏偏，他自己还无知无觉地喋喋不休着，说着一些污言碎语，让人恨不得一脚把他踢飞。
……
最终，警察留下调解，沈照清把桑悦和罗英带回家。
临走前，桑悦在电梯口，远远还能听到周威在高声指点：“哪看看叫，哪窝里相罗家门额宁再没本事，还是悦悦结棍喏，迎了额小开……”
（你们看看，你们罗家人都没本事，还是悦悦厉害，找了个公子哥……）
“……”
桑悦整张脸都快皱成一团，和沈照清对视了一眼，各自露出无语的神情。
罗英也在骂骂咧咧：“碰着这种神经病啊，真是没办法……”
听到之后，桑悦忍不住埋怨她：“那你过来干嘛啊！不是让你别管了吗？！人家家里的事情，你管得清楚伐？我看三阿姨不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家警察都问我了，为什么还没离婚！你说叫我怎么说？因为她超爱吗？”
桑悦真的很难不生气。刚刚沈照清已经偷偷告诉她，他进来的时候，周威已经把大房间里的电线拉下来了。他们家的电路是从墙上走的，为了拉线，墙皮都被他劈掉一块，粉末零零碎碎地掉在地上，现在还没收拾干净。
她不敢想象，万一几人一言不合吵起来，周威到底会做出什么事。
罗英：“我不来么你外婆要过来了呀，怎么办啦，自己家人呀，总要想办法的咯。倒是你，把清清叫过来组撒，万一他受伤了呢？大人的事情，小孩插手干嘛？……”
桑悦觉得，自己和罗英说不通。为了罗芬家这件事，母女俩已经吵了好几回了，至今还没个结果。她讲了两句，很快，在罗英的碎碎念里败下阵来，再次决定放弃抵抗。
桑悦：“我懒得管你。”
罗英：“说得好像我要你管一样。你们现在这种独生子女，根本不懂亲情的，很自私很冷漠的，我跟你说不通。”
这几年，罗英先是退了休，在家没什么事情做，又舍不得花钱出去玩，每天也就几个姐妹之间联络联络，到处淘淘便宜货，很是空虚。
再加上年纪一天比一天大，她愈发开始怀念过去，总爱说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罗英和桑悦说过好几次，说以前家里苦，外公外婆要工作，家里没人管，妹妹生下来就是她和罗莉两个姐姐抱着拖着，每天抱去外婆单位给几个妹妹喂奶，大冬天冷得发抖也要去，要不然她们就要饿死。
当时她们还住在天津路的亭子间里，几个姐妹挤在一间小小的屋子，就这么一点一点互相拖拽着长大了，再怎么吵架，心里感情也是十分深厚的。
罗英：“……就像你和沈照清一样。沈照清要被打了，你会不管他伐啦？我们还是亲姐妹嘞。”
“……”
桑悦无言以对。
第53章 53开始创业
2017年，抖音面世，赞助了一大堆综艺后成功破圈，互联网正式进入小视频时代。
暑假，桑悦去网文平台做实
习编辑，每天看着各色各样的小说，沈照清也在业内游戏大厂实习，日日加班加点敲代码，坚持了整整两个月。
桑悦见了觉得十分忧心，摸了摸沈照清的头发——他依旧还是半长不短的发型，刘海盖在额骨，低头时显得颇有几分花美男的阴郁气质，像是随时随地能上杂志一样。桑悦一贯偏爱这种有点“小白脸”感的帅气，觉得又精致又有少年感。
她的审美保持多久，沈照清的造型风格就维持了多久。什么板寸前刺，样样没兴趣。
桑悦：“沈照清，再这样下去，我怕你还没发财就秃了啊。我不喜欢秃头。你要注意保护自己的颜值呀。”
网上都说搞计算机的人用脑过度，不仅老得快，还很容易掉头发。
桑悦不能想象沈照清这张漂亮脸蛋配上秃头是什么样子，只幸好他还算愿意进行一些体育运动，骑车跑步打球，每天高强度熬夜工作也没发福，依旧是瘦长的一条人，换上球衣就能无缝融入高中生篮球赛行列。
桑悦是风象星座，兴趣爱好广泛，且三分钟热度，很容易移情别恋。
不用罗英反复提及，她也承认这个毛病。
但只要沈照清这张脸还在，桑悦就觉得，自己肯定能一直爱他。
毕竟，不一定还能再找到一个比他还帅的、还能看上自己的“瞎子”了。
沈照清被她摸着头发碎碎念，一点也没生气，只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嘴角，温声道：“我会注意的。”
……
九月中旬，两人大四开学，再次异地。
台风“杜苏芮”袭击江浙沪的那天晚上，沈照清给桑悦打电话，突然说了一句：“我打算创业。”
此时，桑悦正坐在寝室看电影，研究电影里的剧情设置方法。
笔记本摊在桌面，她一边看一边随手记了点关键词，听到沈照清说话，对着手机顺口问道：“创什么业啊？卖‘包脚布’吗？”
自打桑悦知道沈照清以前住的小区外面，那个卖“包脚布”的大哥一个月可以赚四万之后，她就把这个工作列为了职业备选项之一。
她之前跟沈照清说过好几次，万一自己写小说写不出什么名堂，就转行去卖“包脚布”，早日走上发家致富的道路。
电波那段，沈照清很轻很轻地笑了下，复而认真开口解释：“我想先做一个能赚钱的游戏，赚了钱之后，再给你的小说做一个游戏。”
“……”
在这个即将全民自媒体的萌芽时期，沈照清不走寻常路，突然决定创业。
他依旧没有忘记多年前的约定。
但桑悦已经不是那个异想天开的小女孩了，闻言，她立刻按下电影暂停键，走到阳台，问沈照清：“沈照清，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沈照清：“不是。”
事实上，就是因为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桑悦才会有此一问。
这不是一件小事，不是买什么零食、吃哪种火锅、玩什么游戏这种无关痛痒的选择。事关未来的工作和人生，不能随随便便为别人而做出决定。
桑悦咬了咬唇，思忖片刻，打好腹稿才再次开口：“沈照清，你应该知道，很多话其实我都是开玩笑的。我非常不喜欢别人为我做出任何牺牲。”
就像当初，罗英为她放弃了外派的机会，桑悦自己比谁都不愿意，提起好几次让她想去就去，印尼语都学到可以交流的水平的了，为什么要放弃？明明罗英比谁都喜欢赚钱省钱，永远把钱挂在嘴上。
哪怕后来罗英没再提起过这件事，桑悦反倒是更念念不忘的那一个，一直记在心里，时不时就会翻出来，当开玩笑一样问问罗英有没有后悔。
又比如，田书秀为她挡下了桑建忠的一肘，胸口的淤青十年没消。还有她头上的凸起，桑悦虽然不记得，也一直听大人说，是为了她才摔出来的。
桑悦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心思很细，能从很多小事里感知到爱，但同样，也能从很多细枝末节里感觉到亏欠。
她在做喜欢事情的时候愿意勇往直前，但在情感上却颇为懒散，和罗英一样不愿意欠着别人，哪怕对方是自己的男朋友。
“牺牲”这两个字太沉重了，平凡普通的人生是承托不起的。
“……”
沈照清沉默一倏，很快，将语音转成了视频通话。
屏幕上跳出来的背景是东理男生寝室，大一开学报道的时候，桑悦去过一回。
沈照清样样都要给桑悦用最好的，要满足她随口一说的愿望，但自己却没有什么过高要求。哪怕李觅问过他学校寝室会不会不方便、要不要在校外租一间，他也嫌麻烦拒绝了，一直住在寝室里，忙起来觉得会打扰室友就去图书馆通宵，要不然就开车回自己家。
毕竟都是住过老石库门的人，什么居住环境接受不了啊。
思及此，桑悦笑了一下，问：“怎么了？”
沈照清没有把镜头转向自己，而是调整了一下位置，将手机竖起来，对准桌上的电脑屏幕。
他虽然长得好看，但没沾染上“帅而自知”的坏毛病，不是那么喜欢拍照视频。
桑悦不以为意，看到沈照清的修长苍白手指落到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了几下，面前的笔记本屏幕里就跳出来一个游戏，界面些许简陋，主角是个马赛克小人，看起来有点像超级马里奥的画风。
沈照清的声音不疾不徐地适时响起：“这个是我们之前做的小游戏。”
桑悦知道，这游戏的第一版她还试玩过，不过当初并不是这个样子的，玩家可以操控的主角也不是马赛克小人，而是一根火柴人，没想到现在居然已经优化出人形来了。
沈照清：“那个比赛我们拿了创意奖。上周有个投资人找过来，说想投资这个游戏。”
在沈照清清清淡淡的解释中，桑悦大致听懂了情况。
这款马赛克游戏，虽然因为时间有限、人手不足，提交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简陋，但玩法却有些新颖，被游戏投资人关注到。当得知这是几个大学生课余的手笔后，他主动找到负责人沈照清，表示自己想要投资这个游戏。
现在是2017年，国内的游戏行业仍旧蓬勃向上，市面上各种小游戏层出不绝，能火爆风靡的除了大厂游戏，以小博大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投资人看中了这个新鲜玩法，觉得可以稍微包装包装，送到市场去检验看看，试试水。
如果失败，这点钱对他背后的公司来说，也不过毛毛雨而已。但万一成功，能带来的收益何止千百倍。游戏本来就是暴利行业。
为此，沈照清今天和另外几个主创商量了一下。
有人觉得可以搏一搏，也有人并不看好。
他们已经大四，对未来各有规划，考研、出国深造、或是进公司就业，差不多都有眉目，如果要把未来押注在这个游戏上，风险实在太大。
沈照清没有强求，只是对桑悦说：“我相信游戏是好玩的。”
两人之间的默契从来无需言明。
桑悦：“我也觉得是好玩的，如果是这样的情况的话，沈照清，我支持你的所有决定。就像你相信我能写出家喻户晓的小说一样，我也相信你能做出所有人都喜欢的游戏。”
就像曾经承诺的那句话一样，苟富贵，不相忘。
……-
2017年末，桑悦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36岁的贺云皎宣布，她找了一个男朋友，过年要带回家给大家看。后面如果顺利的话，明年就会结婚。
此话一出，如
同在平静的水面里投下一颗原。子。弹，直接把所有人瞬间炸飞。
罗英打听了一圈，从罗莉遮遮掩掩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什么啊，年纪那么大？听起来条件就不太好，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贺云皎这个男朋友，上海本地人，年方46，未婚，但有过一个交往了10年的前女友。
婚房早早就买好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结婚，最后分了手。
这么些年，罗莉和她老公一直住在贺云皎买的房子里，如果不是贺云皎工作好、有出息，他们还不知道要在临街的棚屋里住多久。
因此，夫妻俩在女儿面前，其实是没什么威慑力的。大事上还是要看贺云皎脸色。
贺云皎觉得好，谁都不能说“不”。
罗莉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没威信，只得在家人面前找补道：“那怎么办啦，自己年纪也那么大了，找不到更好的了呀。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吧？”
“……”
桑悦的书总算快要上市，最近正在忙着做最后的返稿修改。到厨房倒水的时候，恰好听到了电话里罗莉说的话，便忍不住插了句嘴：“一辈子不结婚有什么关系啊？姐姐有房有车，还有那么多钱，一个人不是一样很潇洒吗？”
罗英瞪她，“覅哈刚八钢了（别瞎讲八讲了），进去进去，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好伐。”
电话里，罗莉也听到了她的话，叹气道：“悦悦现在年轻，还能这么讲，以后么总归还是要结婚的呀。”
桑悦：“如果不是我非常喜欢的人，那我宁可不结婚。结婚的结局难道就一定比不结婚好吗？至少不结婚就不用担心有人把我的钱都弄进股票里套牢。”
她含沙射影，暗指罗莉老公，也暗指周威。
这个家里发生了太多鸡毛蒜皮的摩擦，似乎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也没比谁幸福到哪里去。
但桑悦这番话，在大人眼中，却依旧是一团孩子气。
罗莉笑了一下，说：“那要是找的老公好，当然是好的呀。悦悦有没有喜欢的人啊？找对象要擦亮眼睛，早点定下来也好，别像你姐一样，拖到毛四十岁（快40）了，连挑也没得挑了。”
……
转头，桑悦就把这件事讲给了沈照清。
这几个月，在李觅和他继父的协助下，沈照清已经注册了工作室，和那个投资方签了合同。等过了寒假做完毕设，他就要开始搭建自己的团队，继续投入那个游戏的制作开发中。
等于说，沈照清是所有人里第一个确定毕业去向的人。
个中风险不必多说。
但他看着倒没怎么焦虑，平常依旧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不怎么说话，脸上也没有多少表情，只对桑悦耐心十足。
等桑悦叭叭叭地说完，沈照清思索片刻，开口道：“姐姐自己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桑悦也问过贺云皎，“……她说挺喜欢的吧。听语气至少不讨厌。”
沈照清：“喜欢就可以了。”
桑悦：“一点点喜欢就会想结婚吗？我觉得我们家里人对她这个男朋友都不是很满意，以后肯定会因为这件事吵架的，估计麻烦一大堆。”
沈照清笑了笑，指腹擦过桑悦软绵绵的脸颊肉，摸了又摸。
这还不够，他又低下头，去亲她的嘴唇，衔着她不太明显的唇珠轻轻咬来咬去，像在咬一颗很有韧性、且不会被咬坏的糯米团子。
桑悦被他亲得烦死。没一会儿，嘴唇都开始发烫，像是快要肿起来的前兆。
她赶紧伸手去推他脸颊，嘟嘟囔囔地抱怨：“沈照清你是狗吗？喜欢咬人这什么毛病啊？……”
沈照清的脑袋被她推开，又很快移回去，将下巴架在她肩膀上轻轻喘着。
平息了一点冲动后，他低声回答了桑悦刚刚那个问题：“……是喜欢的人的话，就会无时无刻都想和她结婚。”
第54章 54毛脚女婿
沈照清这么一说，桑悦半点不敢接话。
事实上，自打11月初沈照清到法定结婚年龄之后，短短两个月里，他已经明里暗里试探了好几次。
或许是太了解桑悦，怕被她无情拒绝，沈照清并不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本来就不是个很会说的人，一贯寡言少语，偏偏那点心思也不小心谨慎地藏一藏，硬生生被桑悦察觉到了不对劲。
没办法，他们俩实在太熟悉了。
熟悉就意味着没有什么秘密，像一张摊开的白纸，轻而易举就会被对方看穿。
桑悦一点都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或者说，按照她的计划，在30岁之前、在自己事业有成之前，压根就不会考虑结婚这个问题。
更何况，现在他们俩连本科都没毕业，还经历了三年多的异地，确认关系之后都没怎么长时间相处过，距离谈婚论嫁实在遥远。
“……”
沈照清盯着她看了会儿，确认桑悦不接茬，连对视都拒绝，只能挫败地揉揉鼻梁，转身坐到桑悦旁边，默不作声地开始陪她一起看电视剧。
一集播完。
片尾曲跳了出来。
桑悦按下暂停键，扭头看着沈照清，复又侧过身，将脑袋塞进了他怀里。
她声音闷闷的，像是从他胸腔里传出来一样，“……沈照清，长大好麻烦啊。”
闻言，沈照清停下替她理头发的动作，垂下眼，轻声问道：“累了吗？”
桑悦摇摇头，“不累。”
“那也睡一会儿吧。”
说着，沈照清顺势将桑悦打横抱起来，站起身，往卧室方向走去。
……
无论如何，贺云皎带男朋友见家长这回事，在2018年到来之际，到底还是提上了日程。
时逢春节假期，人人有空。
前头大年夜刚聚完，初四一早，桑悦家所有人再次齐聚外婆家，连萨萨都没有缺席。
萨萨去年六月份参加了高考，她是外籍学生，18岁有一次选国籍的机会，罗敏替她做主，还是给她选了外国籍，为此拿到了外籍生高考的福利，成功进入上海TOP2的院校，还是最最好的王牌新闻系。
不过，据罗英所说，萨萨学习成绩好，实际考分一样也能达线，只是罗敏觉得还是外国人身份好，才没让她换成中国籍。
老一辈的上海人多数是稍微有点媚外想法的。在他们年轻那会儿，能到上海来的外国人都是有钱人，体面多金，光鲜亮丽，显得外国的月亮是比较圆。譬如萨萨爸爸。
也因此，当初，罗敏才会一意孤行嫁到了大洋彼岸去。
但时过境迁，国内的发展速度大大超过想象，罗敏替萨萨做这个选择已经不见得是最优选，甚至很有可能会给她后面的就业和生活造成一些困难。
事实上，罗敏心里也清楚这一点，要不然就不会让萨萨回国来上学。
罗敏只是比较固执，不愿意承认自己有可能选错。哪怕她已经做了二十多年全职主妇，一直没有接触社会，根深蒂固的观念难以转换。
不管未来怎么样，至少此刻，萨萨是名校大学生，风光无限，也是全家人中学历最好的一个，人人称赞。
但今天的主角并不是萨萨。
早上十点出头，桑悦难得早到，正和萨萨、周骏才一起坐在外婆家的小客厅里，一边聊游戏，一边耐心等待着贺云皎和她男朋友。
约莫二十分钟后，电铃响起，贺云皎领着人出场。
所有人翘首以盼，纷纷站起身，一边假装不经意地聊着天，一边若有似无地往门口张望着。
桑悦混在人群后面，悄悄地上下打量了这个“准姐夫”几眼，觉得他长得实在普通，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不沉闷却也不灵活，还很有点年龄感，和明眸皓齿、风风火火的贺云皎不甚相配，顿时便有些失了兴趣。
“准姐夫”姓唐，46岁，年纪和桑悦差了两轮都多，和他们的小阿姨罗敏只差十来岁。
因为年龄和辈分对
不上号，怎么称呼都显得奇怪，干脆直接叫名字“小唐”。
桑悦虽说是同辈，但对一个明显有年龄差的男人叫“小X”，还是有点尴尬。
她又没周骏才那么傻憨憨，上去直接一声“姐夫”，只能勉强笑了笑，和萨萨一起将称呼含混过去，等以后再说。
中午，罗莉做了十分丰盛的一顿饭，招待自己这个不太满意的“准女婿”。
这么些年过去，外婆年纪一天天大了，已经没什么力气做饭。平常大家就算到外婆家来，也都是几个女儿一起弄饭。今天为表重视，她特地让罗枚将杨梅酒拿出来，给小唐喝。
桑悦注意到，小唐看起来不是很情愿，伸手想要推辞，被贺云皎拉了一下，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抿了一口。
“……”
她撇撇嘴，回到沙发上，给沈照清发消息。
桑悦：【这个姐夫我不喜欢。】
沈照清似乎在忙什么事，没有秒回，隔了五六分钟才回复：【但姐姐喜欢。】
桑悦：【嗯，她看起来心情很好，而且也很听那人的话。】
从弄堂那会儿开始，贺云皎就是家里的小霸王，几个小孩都有点怕她。
她在同辈里年纪最大，平常说话也比较厉害，一贯是个很有主意的人。
桑悦一边怕她，一边又喜欢她。
现在，她看到贺云皎对别人“言听计从”，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的感觉。
只是很快，沈照清的下一条微信，直接将桑悦的思绪打乱。
他发：【一会儿我过来给外婆拜年。】
桑悦：【！！！】
弄堂拆迁之后，桑悦外婆在她家又住了好些年，沈照清时不时过来找桑悦，逢年过节自然也不会少了礼貌。连李觅都会拿着礼物上门拜访，感谢她们帮忙照顾沈照清。
等外婆搬到浦东之后，沈照清平常都在杨浦，不会跟着桑悦家时不时的家庭聚会凑热闹，但过年还是会挑着桑悦在的时候，一起来拜个年、送点年货的。
从小到大的老邻居过年来走动走动，这也不算什么突发奇想的新鲜事。
桑悦想了想，闷头打字：【今天不太好吧，他们都在呢。】
沈照清：【等他们走。】
小唐和贺云皎他们虽然有谈婚论嫁的意思，但双方父母还没有正式见过，算不上“毛脚女婿”，今天也只是借着探望外婆的名义来看看，吃过中饭再稍坐一会儿就要离开。
不过，他们人虽然走了，这个话题却不会轻易停下。
几个阿姨聊了好久，上上下下点评了五六轮。
终于，眼见着周骏才已经把麻将拿出来，拉桌子准备开始娱乐活动，桑悦这才跑到外面去，跟外婆说：“外婆，沈照清说等下要过来看看你喔。”
桑悦家没人不认识沈照清，听说他要过来，外婆也没多说什么，只说：“还好今早买了较乖浪菜，夜倒伊好缺（还会今天买了很多冷菜，晚上他能吃）。”
沈照清从来不会空手上门，上楼的时候，拎了一大堆进口水果和补品。
他是在桑悦家人眼皮底下长大的小孩，等同于半个自己人，看到他买这些昂贵的礼物，难免要被罗英她们唠叨几句：“哦哟，来么就来嘞，哪能每趟买么事呃啦？窝里相没宁要缺呃呀，浪费伐。（来就来了，怎么每次都买东西啦？家里没人要吃的呀，很浪费。）”
沈照清好脾气地解释：“听说这个对骨头很好。”
田书秀年纪大了，不知道是不是骨质疏松，整天在喊脚疼腿疼，看医生也没什么好办法。沈照清听桑悦讲过一次，立马就记住了。
闻言，罗芬将视线从麻将牌上移开，瞥了一眼沈照清带来的东西，说：“这些么都是骗人的呀。浪费钞票。侬现在伐赚钱，伐晓得哪妈妈赚钞票还老切累呃呀（你现在不赚钱，不知道你妈妈赚钱也很累的呀）。”
桑悦：“……”
她给沈照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走，自己还岿然不动地坐在桌前算听张牌，“外婆在里面。”
沈照清对桑悦家人都十分了解，对这些话并不放在心上，兀自换了鞋，进去和外婆说话。
外婆：“清清现在到啊里的上班啊？（清清现在在哪里上班啊）”
沈照清：“现在还在读大四，毕业之后自己先做工作室。”
外婆：“撒叫工作室？”
沈照清：“就是自己当老板。”
外婆：“哦！开公司当老板啊！蛮好的！个么撒辰光去上班呢（什么时候去上班呢）？”
“……”
外婆现在记性不好，同样的问题刚问完，几分钟之后就忘了，会重新再问一遍两遍三遍。桑悦耐心不佳，回答个几次就有些烦。沈照清倒是脾气好，虽然回答简略，但脸上不会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色。
他继续轻声解释：“今年六月份毕业。毕业就去上班。”
“上班在哪里啊？老板好不好？”
“暂时先在家。老板很好。”
两人一来一回说话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桑悦断断续续听了些，一边摸麻将，一边低低哼笑了一声。
自己夸自己。
不要脸。
……
沈照清是开车过来的，晚上顺路把桑悦罗英、还有同一个方向的周骏才和罗芬一起带回杨浦去。
路上有点堵，到家已经十点多。
桑悦把沈照清的车送走，又转身跟上罗英，跟着一起爬六楼。
楼梯间的感应灯不太灵敏，看起来黑洞洞的，得人走到那一层才会亮。
爬到五楼的时候，桑悦已经累得不行，停下脚步，喘着粗气，靠在扶手边休息。
见状，罗英站在更上面的楼梯上骂她：“整天坐着不肯动，这点路都走不动，以后身体都坏掉！”
桑悦缓了口气，立马开始顶嘴：“那人家住电梯房的人身体都很差吗？”
罗英：“你能不能不要抬杠啊？”
“……”
桑悦十分无语，干脆不说话了。
但罗英明显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压低了声音，继续追问道：“桑悦，我问你，你是不是帮沈照清在谈朋友？”
第55章 55劈腿的遗传基因
话音刚落，桑悦心里悚然一惊。
她不知道自己和沈照清是哪里露馅了，今天他们俩也没说上几句话，桑悦一直在外间餐厅搓麻将，顺便听他们点评小唐，沈照清则是在里间陪外婆看电视，压根不插半句嘴。所以，罗英到底从哪里看出来不对劲的？
桑悦暗自思索了一会儿，半天没说话。
楼梯间的声控灯到时间自动熄灭，顿时，上上下下都陷入一片黑暗中。
罗英蹬了下地板，把声控灯唤醒，继续往上走，又继续说道：“好咧，覅想借口了，我都晓得了。”
桑悦跟在后面问：“知道什么了？你怎么知道的？”
罗英白她一眼，哼笑，“我还不了解你啊。”
就算之前不确定，这两三句话，一搭脉（摸底）也搭出来了。
不过，罗英倒不是真的看出什么，毕竟桑悦一贯大大咧咧的，狐朋狗友一大堆，和谁都亲亲热热，沈照清作为她从小带着的“小尾巴”，看上去也没多大不同。
罗英今天是看到了沈照清的手机屏幕。吃饭之前，她路过的时候不小心甩到一眼，立马发现沈照清的屏幕是桑悦的照片，一张圆脸占满屏幕，清晰明了，这才立马猜到这俩小孩在偷偷摸摸搞对象。
因为平常不太注意保护，罗英去年视网膜再次脱落，又去做了一次手术。
这次手术做完，她那只脱落的眼睛基本就是瞎了，只能看到一点点微弱光线。
据医生说，用不了多久，这点光线也会消失，直接变成一片黑。
所以，罗英现在只有一只眼睛能看清，时常被罗敏戏称为“独眼龙”。
但就算只有一只眼睛能用，她的眼神也比桑悦这种“睁眼瞎”的近视眼好多了，基本不可能看错。更何况还是自己女儿的脸。
说话功夫，两人已经到了家门口。
桑悦蹬了鞋，从罗英旁边蹿进客厅，脱掉外套，懒懒散散地往沙发上一靠，转着眼珠否认道：“没这回事。你别瞎说好伐。”
罗英：“我有没有瞎说侬自己心里晓得额。干嘛？怕我反对你们啊？”
桑悦轻轻“哼”了一声，不说话。
她平常和罗英没什么秘密，罗英是个传统但不古板的人，许多想
法保持着传统观念，但行事在同龄人中还算新潮，看韩剧看日剧，还会跳交际舞。
之前，桑悦打游戏追电竞比赛，罗英跟着她一起瞄了几眼，也没觉得电竞选手是“不务正业”，只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人家能打游戏打得好也是本事，没什么抗拒想法。
按理来说，桑悦和沈照清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就算谈恋爱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但桑悦就是不想公之于众，觉得家里乱七八糟的，人多又都很喜欢议论别人，一人一个想法，指不定要“撬反边（反向耳边风）”。
她又没有什么谈婚论嫁的计划，没必要将这段水到渠成、顺风顺水的恋爱关系弄得那么复杂。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哪天他们分手了，没家长掺和，还能是青梅竹马的老邻居，还可以做能说话的朋友，这样不是很好吗？
岁月的记忆是无法磨灭的。
友情当然也是。
但一旦扯到两个家庭，那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思及此，桑悦摆摆手，不想再和罗英探讨自己的事情，敷衍着回答：“唉哟，随你怎么想啦。”
家里的热水器坏了好些年，一直没换，罗英回到家第一件事先是去厨房烧了壶水，然后才坐到桌边，继续和桑悦说话：“随便你们搞什么，反正我不支持。”
桑悦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愣了一下，条件反射般问道：“为什么？你嫌弃沈照清啊？”
罗英：“他人么是蛮靠谱的，长得也好，聪明听话，有钱大方，还样样事情都会做的。但是他家太乱七八糟了，父母那么小就离婚了，不好。”
桑悦：“那也是他爸的错吧？”
当初沈军到弄堂里来闹事，她们全都是见过的。这和沈照清有什么关系？
罗英瞅了她一眼，叹气道：“所以说你小孩就是不懂，我帮你讲，个姘头这种事情是会遗传的呀，要不然老话怎么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呢？谁的种就会像谁。沈照清交交朋友蛮好的，他妈人也蛮好，谈朋友么不好的呀。而且他爸还有打人的前科，小时候不是揍沈照清吗？又是劈腿又是打人的，你想以后跟你三阿姨一样啊？”
在罗英看来，别人家的孩子再好，那也没有自家孩子好。
她虽然偶尔会用其他人来教育桑悦，实则心底还是觉得桑悦最好。
就算小姑娘干什么都三分钟热度、念书么也不大灵光，但人不笨，性格也好，整天笑眯眯的，是个实心眼，没什么坏心思，配谁都是配得上的。就算不谈恋爱不结婚，家里也养得起她，根本不用着急。
哪怕有贺云皎这个“老姑娘”的例子在前，罗英依旧没给桑悦放低找对象的要求。
她刚刚吃饭的时候就和罗莉说了，如果现在换成是桑悦，哪怕她养桑悦一辈子，也不会让她找个小唐这样的，年纪大，长得一般，又没什么本事，房子还在还贷，钱也没贺云皎赚得多，说起来条件实在不好。
有小唐对比，沈照清的条件好太多了，好得都快到天花板了，但在罗英心里，千好万好，还得对桑悦好。
沈照清他爸的遗传问题就是个定。时。炸。弹。
罗英生桑悦生得晚，她怕以后沈照清暴露出问题的时候，自己年纪已经太大了，护不住女儿了。桑悦这傻白甜的样子，又是独生女，没兄弟姐妹帮忙，不得被“洗头妹”欺负死。
罗英：“你初中的时候不是想学跆拳道吗？要我说啊，要不然现在去学吧，万一你俩以后打架打起来，能还还手。覅慢较西蛤一仄（别以后无能为力了）。”
闻言，桑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站起身，打算洗个手回房间，顺口回答：“老妈你这个笑话非常不好笑，差评。”
罗英半点没开玩笑的意思，追着她继续教训：“反正我不管你们咋样，你自己拎拎清桑（脑子清醒），葛葛旁友白相相覅紧（谈谈恋爱玩玩不要紧），别犯什么错误。”
桑悦：“什么错误？”
罗英：“你说呢？”
她在自己小腹的地方比划了一下。
桑悦没忍住笑出声来：“老妈你还蛮开放的。”
罗英：“这有啥啊，现在都2018年了。没有么最好，搞出事的话不行。桑悦，我还是那句话，沈照清不太行，别的你自己考虑吧。”
最终，桑悦也没把罗英的话告诉沈照清。
她不觉得沈军的人品问题和沈照清有什么关系，不过她也承认，罗英的顾虑不算空穴来风。
遗传基因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不仅仅体现在外貌、疾病和血液里，性格确实也会有影响。
不过，对桑悦来说，以后沈照清就算劈腿也无所谓，她同样可以去喜欢别人。
没有人必须永远爱另一个人。
但她目前还是愿意相信沈照清的。
……-
2018年算是有些兵荒马乱的一年。
大学最后一个学期，朋友们都在为毕业之后的出路考虑，连戚思甜都没法继续宅在家，在抽空到处面试。
戚思甜爸爸是大老板，但公司和她的专业不对口，她还是想做点自己喜欢的工作，更不想去后妈面前碍眼，只能靠自己。
沈照清则是一边搞毕设一边组建他的团队，之前组里只有一男一女愿意跟着他，但距离能做出一个面向市场的游戏来说，这点人手实在不够看，还需要更多的人。
投资方的第一笔资金已经到工作室账上，无论如何，年底肯定要拿出点东西来的，时间十分紧迫。
相比之下，桑悦既没有考研计划，也不打算求职，实习证明早就已经签好，只需要忙毕业论文，听起来十分悠闲。但她最近这两篇文的口碑不太好，读者不买账，她写文速度快，连载一篇接着一篇，确实已经有些灵感不足，不得不疯狂看书学习，试图突破舒适区，寻找新的脑洞。
原本，外婆留下的玻璃橱里，最显眼的一排书就是桑悦之前出版的实体样书，这几个月都换成了各种各样的文学著作和工具书籍。她一有空就回家抱着啃，废寝忘食的，看起来比高考都认真。
时间匆匆忙忙过，每个人都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
幸好，选择从来无关对错。
……
六月中旬，苏师大召开新一届毕业典礼。
拍完照，桑悦挥别了同寝四年的朋友们，抱着沈照清送来的花，跑到他车上。行李早先就收拾好了，前几周就在陆陆续续往家里带，现在只剩下一个24寸小箱子，沈照清也早早就帮她拿下楼，放进了后备箱，只等她人出来。
天气炎热，桑悦在学校里奔波了将近一个小时，晒得满脸是汗，骤然进到凉飕飕的车里，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空调出风口上去。
见状，沈照清默不作声地将花放到后排，又拿出纸巾，端着桑悦的脸，仔仔细细地替她擦汗。
桑悦扭过头，和沈照清一对上视线，忍不住就笑了：“沈照清，你今天好帅啊。”
沈照清：“哪里帅？”
桑悦：“刚刚过来送花的时候。”
沈照清出现得突然，他开奔驰SUV，平常出入苏师大校园不会引起什么注意。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豪车上下来一个人高腿长冷脸帅哥，捧着一束鲜红的玫瑰，视觉冲击力还是比较震撼的。
当时，桑悦甚至能听到旁边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第56章 56新游戏
悉数桑悦从小到大的毕业典礼，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沈照清似乎未曾缺席过一次。
一开始，沈照清搬到弄堂来，是桑悦为了蹭空调强行跑去他家，每天拉着他说话，跟他混熟了关系，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他主动参与了她人生的每个节点，变成密不可分的“我们”。
想来实在唏嘘，桑悦忍不住感慨道：“大一开学的时候你到我们学校来，驾照还上不了高速，得和我一起抢高铁票，转眼你都开上奔驰了，居然还不是北京奔驰……”
沈照清：“……”
所以，奔驰才是重点吗？
他有些啼笑皆非，捏起餐巾纸，低头亲了亲桑悦的嘴唇，温声说道：“你去学驾照，我把车送给你。”
桑悦立马摇头：“不要，上海开车那么堵，还要找停车场，麻烦死了。反正地铁很方便，哪里都能去的咯。再不行不是还有你嘛。”
现在是2018年，又不是2002年，上海地铁2号线不再只有最初那
几个站，延长线17号线开到了青浦，连11号线都能坐到苏州花桥去了，地下铁路四通八达的，哪里都能去，方便得很。就算是罗英这种节省惯了的人，舍不得坐地铁，公交车线路也很多。
说来说去，大城市就这点好。
桑悦这么一说，沈照清也不勉强她，牵了牵唇角，又想要去亲她。
桑悦直接一巴掌把他脸推走，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满脸都是汗，亲来亲去你也不嫌脏啊。”
沈照清：“不嫌弃。”
桑悦振振有词：“但是我有洁癖，我嫌弃！而且这里是学校，前面那么多人走来走去的，我可不想当众表演。”
她早先就发现了，沈照清平常看着一副低调冷酷、生人勿近的模样，不怎么说话，实则内心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像是把所有人都当空气，一点不放在眼里。
这说来实在像是一种天赋。
连桑悦这么开朗外向的人都做不到，只能敬佩。
沈照清：“回家？”
桑悦：“好。”
……
2018年的夏天，除了更加炎热之外，和过去的每个夏天相差无几。
临着黄浦江的高层里，空调打到16度，室内和室外是两个世界。
桑悦正靠在沙发上看世界杯。
而沈照清则是在厨房里闷头弄吃的。
几年过去，沈照清的烧菜水平愈发优秀，而且并不拘泥于本帮菜的口味，其他菜系也能搞，大部分都是按照桑悦的喜好来。
桑悦喜辣，沈照清也能做点水煮牛肉、辣子鸡之类的，味道和外面饭店里卖的差不多，只是更干净，配料还少。
天热，大家胃口都不好，桑悦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沈照清就给她拌了一盘凉面，外加几个凉菜，再配上凉菜店买来的夫妻肺片，样样都是她爱吃的。
两人围着茶几，一边看球一边吃饭。
沈照清的电脑就放在旁边的沙发上，里面还在跑程序。
桑悦刚刚已经玩过他优化后的那个马赛克小游戏了，感觉可玩性比初版提高了几百倍，玩法也确实很有意思。
想了想，她将嘴里的猪肚咽下去，给沈照清提出建议：“其实我觉得你们可以先搞点营销。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这年头，自媒体蓬勃发展，娱乐圈都来到了大通稿时代，什么新出的电视剧音乐综艺都要买热搜。既然如此，新游戏为什么不能买点水军？
先把知名度打开一点，后续再交由质量来检验也可以嘛。
桑悦知道他们投资人有要求，第四季度初就要上线第一版，不能无止境地只烧钱没成果，所以沈照清压力不小。
她不想让沈照清的心血白费，哪怕刨除赚钱的需求，也希望游戏能火。
沈照清听完，点点头，“九月份招个营销来试试。”
他们是初创公司，投资的资金有限，还都给了游戏需求，人手是压缩到最低的，现在几乎等于一个人要做两个人的活，能兼任的工作全部兼任，没有空余的位置留给职能部门。
像这个马赛克小人就是沈照清自己做出来的形象。
他在国兴中学的时候打了点美术功底，后来虽然没有往专业的方向走，但简单画点东西、搞点设计还是没问题的。
桑悦笑了下，又和沈照清随口聊了几句。没什么目的，什么都可以讲。比如贺云皎今年十月份就要结婚，现在正在商量两边的房产问题，又比如戚思甜找工作的时候再次偶遇上宋书豪，两人大吵了一架，真是好一场孽缘……
时间滴滴答答地走，客厅里满室悠闲，充斥着平和温馨，很有点一瞬一生的感觉。
但这样幸福的夏天，桑悦和沈照清已经一起度过了16年。
吃过饭，沈照清起身开始收拾茶几。
走进厨房前，他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回头说了句：“桑悦，你把社保挂到我这里。”
桑悦正揉着小肚子，闻言，愣了愣，“……为什么啊？”
沈照清：“要不然你妈妈会允许你不上班吗？我不想你挨骂。”
桑悦：“……”
在很多上海家长眼里，工作赚多少钱其实并不是工作的意义，毕竟家里也不差孩子一口饭吃，最重要的是工作的“附加值”五险一金。工资低没关系，没有医保和养老保险那是万万不行的。
现下，桑悦毕业却没有找工作的打算，罗英对她每天在家敲键盘没意见，一天三顿好吃好喝养着，但对她没有五险一金的意见很大。
罗英：“你想想看，没医保以后看病怎么办？别说你现在不怎么生病，你想想你以前蛀牙的时候疼得要死，去看一趟牙就要一两千，要一直自费啊？不行的噢。再说了，现在不交社保，以后老了怎么办？养老金也没的！”
罗英是干部退休，用她的话来说，她每个月躺在家里都能到账七八千退休金，这都是她以前辛勤工作的收获，必须要有才能安心。
但桑悦觉得，现在人口老龄化越来越严重，等自己退休的时候还不知道政策会变成什么样，压根没必要提前三十年未雨绸缪。
不过，医保确实是个问题。
在上海，没医保看病太不方便了。
也不知道沈照清是从哪里察觉了罗英的心思，桑悦定定地瞧着他看了半天，思忖许久，还是“嗯”了一声，“不过，交社保的钱我自己出给你。”
总得解决罗英的忧虑，要不然她太烦了，整天啰嗦个没完。
沈照清：“没必……”
“沈照清，这不是我要和你算清楚，而是我知道你的压力，我不想成为你的压力。你别说你不差每个月这三四千块钱，你不差，但是你的游戏需要它。”顿了顿，桑悦又笑了一声，继续道，“而且，你是怕我赚不到钱吗？你现在还没我赚钱多呢！”
她可是大学期间就能每年赚十万稿费的小作家！现在存款肯定比沈照清多——刨除他从爹妈那里继承来的那部分的话。
虽然年收十万听起来不算多，但她相信自己会越来越好。因为不曾停下过奔跑。
桑悦：“沈照清别担心，你失败了也没关系，我养你啊！”
“……”
2018年的六月末，俄罗斯世界杯如火如荼地举行着，球员们在为角逐大力神杯而奔跑。
沈照清家的客厅里，桑悦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电视里的那只球，被沈照清揉来揉去翻来倒去，她挣脱不开，只能拽着地毯的毛，试图在颠簸与风浪中稳住身形。
沈照清好像发现了新的乐趣，手掌撑着她的后脖颈，将她整个人托起来，困在自己身上的方寸之间，扯不到地毯，只能搂他的脖子借力。
他坏心眼地问：“真的养我吗？”
桑悦先前已经哭得说话的力气都没多少了，但又怕他没完没了，只能第一百零六遍重复：“真的真的……沈照清你好了没有……我真的要累死了……”
沈照清依旧不满意，咬住她的嘴唇，继续含含糊糊地低声追问：“永远不会离开我吗？”
霎时间，桑悦脑袋里炸出烟花，眼睛都被水雾蒙上，模模糊糊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沈照清。
她缓了口气，声音不自觉带上了黏腻的水汽：“……永远不会。”
……
2018年九月底，桑悦的第四本实体书上市。
沈照清的游戏经过一次延迟后，终于即将正式面世。但在此之前，贺云皎的婚礼要先一步到来。
桑悦没掺和家里的事，只是听罗英提起说，贺云皎没打算搞那种很正式的婚礼仪式，没用婚庆，婚纱也不穿，就请家人朋友同事吃个饭。但饭店定得倒是很好，定在五星级的万豪酒店，一桌一万三，一共要办十二桌，价钱算不上便宜。贺云皎和小唐一人出一半。
听完，桑悦撇了撇嘴，追问了一句：“那房子呢？”
这些都是小钱，房子是大头。
贺云皎是有房有
车的，长宁那套房虽然罗莉他们夫妻俩一起住着，实际是写在贺云皎名下，当初房款也是她一个人出的，父母都没能补贴上。
小唐自己也有房，但是是郊区的小房子，小两室一厅，和前女友谈婚论嫁的时候买的，至今还没还清贷款。
罗英：“个么你姐肯定让小唐在领证前把贷款还清了呀。反正大家各管各的。”
上海嫁娶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彩礼嫁妆的习俗，一般就是男方出房子，女方陪车，婚前财产各管各的，有种绝对冷漠的公平感。
桑悦：“那姐姐不是要住到郊区去了嘛。”
罗英：“反正他们俩都有车，开车去上班也没什么。”
闻言，桑悦笑了一声，“结婚还让自己的生活变得麻烦起来了，真没劲。”
罗英没作声，默默瞅了她几眼。
桑悦原本以为罗英要问沈照清的事，没想到，她居然一句也没说，直接转身进了厨房，把桑悦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干巴巴地张了张嘴，满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从学校毕业之后，时间的流速似乎比之前更快了一些。特别是桑悦这种全职作者，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写、写了看，然后抽空和沈照清聊聊天，或是趁着他休息上他家里去玩玩，无限重复，没什么新鲜事。
在毫无感觉的时候，一眨眼就进入了2019年。
沈照清他们的第一个马赛克游戏大受好评，以小博大，赚了一大笔。但因为规模受限，游戏本身又没有什么可持续性剧情，传播期的热度过去后，流水和日活就开始一点点下滑。
因此，沈照清决定，立刻开始全力制作下一款大型游戏。
2019年11月底，桑悦新文连载完结，抽空和几个朋友跑去九华山旅游，给外婆求了一尊佛像来。
回到上海没几天，12月伊始，她坐在沈照清家里看电视，听到新闻报道里说，近期，武汉出现了不明原因肺炎。
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堪比“非典”的疫情，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了。
第57章 57疫情和变数
桑悦对“非典”的印象其实已经不太深刻，那时候她年纪还小，记得最清楚的就是罗芬送来了一大堆盐，为此家里吵了一架。
结果最后盐实在吃不完，还送了好些给沈照清他们家。
如今，虽然官方还没出什么定论，但互联网上已经有些风声，弄得人心惶惶起来。
桑悦平常不怎么出门，但罗英每天都要出门买菜，她担心这个肺炎传染速度太快，罗英年纪大了，抵抗力不如年轻时候，干脆让她不要去菜场，每天点叮咚买菜。
感谢互联网发展，如今已经不是2003年，足不出户就能购物了。
至于沈照清那边，他换了个新的工作室，位置在五角场大学区附近，楼里都是大大小小的游戏公司，人员每天来来往往，倒是有些风险。
幸好，新年将至，距离放假已经没剩几天。
2020有个风声鹤唳的新年。
1月，不明肺炎被确认为新型冠状肺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各地蔓延。
罗英年纪大，性格也愈发固执难搞，一直觉得叮咚买菜上的菜贵，每天吵吵嚷嚷非要自己去超市，和桑悦争得脸红脖子粗。新闻每天更新新冠的消息，终于打消了她的想法，彻底消停下去。
这些年里，罗英经历了一只眼睛失明、退休、听力下降，性格变化很大，比年轻的时候不讲理许多，行为处事都变得偏激起来，在消费观上更是逐渐走向一毛不拔的地步，美其名曰：“你这个工作不稳定，现在还不省着点花存点钱下来，等我死了你怎么办？”
而且，她也不再愿意认真听桑悦说话，全家里只肯听罗敏的话。
桑悦私下跟沈照清吐槽了好几次，说罗英的更年期怎么更不完，感觉一直神神叨叨的，每天都想找人吵架一样。
沈照清虽然工作繁忙，但永远遵循“桑悦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事”，停下手上的事情，思忖片刻，提议道：“要不要让我妈约她出来聊聊？”
李觅的小儿子正在人嫌狗憎的年纪，比沈照清小时候调皮得多，每天都在闯祸惹事，学习成绩又不好。李觅早几年就停了工作，全职带孩子，又有阿姨帮忙，时间还算充沛。
她比罗英年轻很多，但十几年过去，现在也已经到了马上知天命的年纪，是该要停下休息了。
两个孩子关系亲密，罗英和李觅自然也没有断联，只是罗英不好意思总让李觅请客，但自己请客去外面吃一顿大几百，她又实在是舍不得，所以只偶尔打语音聊几句，见面是许久没见了。上次碰头，居然还是沈照清20岁生日宴那回，实在是时间久远。
但桑悦立马否定了沈照清的提议。她说：“算了吧，我妈知道我俩在谈恋爱了。”
沈照清：“……”
下一瞬，桑悦听到他那边传来一声巨响，“咚”地一下，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你干嘛呢？”
沈照清是猝不及防手滑了一下，几千的键盘连同音响一起被扯到地上，看起来外壳都摔裂了，也不知道木地板有没有被砸出坑来。
他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只是蹙着眉问桑悦：“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么没告诉我。”
桑悦躺在床上，懒懒散散地“唔”了一声，“这有什么好讲的，反正我妈又不管的咯。她现在就装不知道呢。”
沈照清：“为什么？”
“……”桑悦沉默了一下，实在不好把罗英那套“出轨家暴遗传”的道理讲给当事人听，只能打着哈哈敷衍过去，“谁知道呢。反正我们就像以前那样就行了呗。”
沈照清实在了解桑悦，就像桑悦了解他一样，他听她这个语气，心里猜到了几分，但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沉沉地“嗯”了一声，大脑却已经飞速运转起来。
桑悦没在这个事情上多聊，话题很快转到了新冠疫情上，叮嘱沈照清在办公室要记得开窗通风、戴口罩、每天出入消毒等等，又问了几句新游戏的进展，才挂了电话。
她挂电话总是十分干脆，一点都没有依依不舍的样子，沈照清不满也没用，被桑悦一句“谁家男朋友每天要发几百条微信来”给堵了回去。
时过境迁，沈照清的黏人属性甚至有随着年龄日益增长的趋势，多次暗搓搓想要桑悦每天去公司陪他一起，还试探过她能不能搬到他家去之类的，但都被桑悦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事实上，桑悦和罗英一直吵吵闹闹，但还是舍不得离开家。
她是在爱里长大的女孩子，恋家就像是出厂设定，无论发生什么都难以更改。沈照清只能委委屈屈地排在后面。
……
1月底，农历新年到来。
疫情肆虐，上海原本热闹的马路上变得冷冷清清，大部分走亲访友的行程悉数取消，桑悦和罗英也第一次没有去外婆家过年，每天呆在家里足不出户。
沈照清则是开车到老西门，回了他自己的外公外婆家，陪俩老的一起过年，免得他们因为不会使用智能手机而产生什么生活不便。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期待着，“新冠”会像十几年前的“非典”一样，随着凛冬离去而渐渐消失。
但没想到的是，很快，2020年春暖花开的季节到来，形势依旧没有缓和。随之而来的世界经济的停滞。
与此同时，沈照清的投资方即将停止对游戏产业的投资，转而进入医疗领域，跟上时代的洪流。
投资方觉
得，现在市面上的游戏太多了，随着疫情停工停学，大家都在家里休息，文娱产业反向蓬勃，现在还没能入局的，后面很难再在那些大公司手里抢到一席之地。
沈照清这个新游戏，玩法是基于原先那个马赛克小游戏上衍生出来的，虽然增加了世界线和各种新机制，又加入了一些抽卡氪金等刺激流水的方法，但市面上早已经有类似的跟风款，还是大厂高配出品，和小作坊质量肯定不一样。
各种因素叠加，他们看起来不再能靠新颖吸引玩家眼球了，自然就没有继续烧钱的价值。
桑悦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沈照清他们似乎已经进入了危机时刻。
做游戏是烧钱的事情，游戏开发阶段，只有投入没有收益，最大的投资方撤资，账上的钱一天天减少，员工的工资马上就会发不出来，进度即将停摆。
这一阵，沈照清用他继父的人脉紧急联系了好几家投资方，但看起来没有意向特别大的。哪怕这款游戏最快明年初就能内测，可是现在是疫情期间，谁也不知道后面经济形势会怎么发展，大家都在观望中，暂时还没有人敢为不确定的事情冒险。
继父倒是很看好，拿着沈照清他们目前的开发进度研究了一下，主动表示：“我可以给你投一些。不过游戏行业体量太大，要运作起来，个人的这点资金肯定是不够的。清清，你要再想想办法，撑到它的价值能体现出来的时候，再去找更大的投资方。或者，我认为，目前最好的办法是连游戏带团队一起卖给大公司。你觉得呢？”
但沈照清还想再挣扎一下。
桑悦说：“我这里还有点存款，先借给你发工资吧？能发一个人的也是好的呀。”
桑悦从大学开始写小说赚钱，又有好几本出版，平常吃住都在家里，罗英从来不让她交钱，偶尔出去旅游还会给她补贴一点，手头存款不少，约莫有个小二十万可以用。
男朋友需要，她很爽快地就把钱转给了他。
沈照清笑了下，又把钱转回去，说：“还没有到这种时候。桑悦，周末我到你家来玩，可以吗？”
天气一天天热了，眼见着夏季就要来临，上海这边的管控没有那么严格，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只是出入商场超市都要戴口罩而已。
沈照清主动说想来玩，桑悦当然没意见，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转头就去跟罗英讲。
罗英：“他来干嘛？”
桑悦开玩笑：“能干嘛，来找我一起过暑假呗。”
罗英无语，“……25岁嘞！你当你们还只有15岁啊，还过暑假……讲出去覅笑死人哦。家里乱七八糟的，你们要吃饭么出去吃好嘞。”
自打知道俩孩子谈恋爱开始，罗英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沈照清。
她对沈照清本人是十分满意的，长得好看又上进，关键是对桑悦真是没话说，但不满意的问题也很明显，就是那些未知的可能性，且因为与他个人无关，这些不满意永远无法改进。
罗英是个大嘴巴，很爱传话，但没把这事告诉家里其他人，连罗敏都没讲，就是因为心里还没主意，只能先晾着看看情况。
现下，沈照突然提出上门，虽然这在以前他们俩小时候是常有的事，但如今这个情况下，还真叫人觉得有点无措。
罗英考虑了一晚上，还是决定和以前一样，见招拆招，先看看沈照清想干什么。
第58章 58一夜暴富
周六一早，桑悦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沈照清人已经到了她家。
他们之间不是那种需要客套的关系，不必特地早起迎接，沈照清也没叫醒桑悦，熟门熟路找了双拖鞋，自觉主动地挽起袖子进厨房。
罗英平常对桑悦凶巴巴的，一言不合就怒火中烧大吼大叫，但在旁人面前还是需要做做面子工程，先是推辞了几番，拗不过沈照清一定要帮忙，便笑眯眯地和他闲话家常：“你妈妈最近怎么样啊？”
沈照清每次都不会空手上门，听桑悦说罗英喜欢喝咖啡，这次带了一大袋进口咖啡过来，是磨好的咖啡粉，直接可以泡了喝。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菜和零食，外加一箱可乐，基本全都是桑悦爱吃的。
这会儿，沈照清熟练地备菜切肉，动作完全没有作秀的感觉，看起来比罗英还熟练，一边还不忘回答罗英道：“她挺好的，陪弟弟在家里，还经常说好久没见阿姨了。阿姨你坐着休息一下吧，这里我来弄。”
罗英：“这哪好让你来搞，你是来玩的呀，又不是来给我做事的。”
闻言，沈照清浅浅笑了一下，“没关系。”
事实上，罗英心里也清楚，沈照清肯定是经常在家做事的，毕竟，要指望自己女儿，那是不可能的。
俩孩子平常吃喝，除了外卖，大概都是由沈照清搞定，桑悦顶多在旁边喊喊口号、陪着聊聊天，美其名曰“重在参与”。
罗英有些讪讪，想了想，再次开口：“之前悦悦那个社保的事情，谢谢侬了喔。这小孩没用，脾气不好，整天唱反调，班么又不上的，老是会给人找麻烦。”
沈照清正低头洗菜，闻言，微微蹙了下眉。
而后，他一字一顿、郑重地说道：“悦悦很好，一点都没有给人找麻烦。”
“……”罗英笑起来，随口调侃起来，“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你俩连档模子，蛮好的。”
说完，她摆摆手，若无其事地装蒜，故意不把话挑明，等小孩自己来出招。
但沈照清今天并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桑悦不想弄得人尽皆知，他不可能到家长这里来施压。
她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多半要埋怨。
思及此，沈照清眸色黯了黯，手上动作却不停，麻利地将肉片腌上，又默不作声地去帮罗英剥虾仁。
罗英连忙阻止他：“我弄就行了，脏手。到时候你来烧行伐？我烧的菜桑悦也不喜欢，说太淡，没味道。你们小孩喜欢什么口味的就自己搞吧。”
上海人做菜用调味很少，香料也几乎不放。桑悦口味重，和家常菜相性不合。
罗英这么说，沈照清没有强行要上手，又转回去开火烧汤。
气氛停滞片刻。
直到罗英憋不住话，重新开口道：“清清你真是和小时候一样，话很少的喏，安安静静的。我还记得你们刚刚搬到南京路的时候，桑悦傻乎乎的，还说你是哑巴，不会讲话。从小到大就她废话最多，每天啰啰嗦嗦的，东拉西扯，烦死特人了。”
说到从前，沈照清弯起眼睛笑，轻声说：“桑悦很可爱。”
“……”
罗英再次败退。
幸好，这种沉默氛围并未持续太久。沈照清将汤煮上，牛肉也炖上，算算时间，桑悦差不多也快要醒了。他洗了手，坐到罗英对面，一边剥毛豆一边切入正题：“阿姨，我今天是有事情想麻烦你。”
罗英：“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覅紧额，侬讲好嘞。”
沈照清还是一贯少言的风格，只三两句话，简单解释了他目前的情况。
听完，罗英心里有了数。
想必沈照清今天是来借钱的。
这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她家条件好，自己自打工作开始就是金饭碗，存款多，早些年也有其他亲戚来借过钱。不过，除非找到田书秀这本让她开口，寻常情况下，罗英是不会借钱给人做生意的。
罗英看起来凶悍，实际上内心却是是保守的人。或者说，罗家所有人都是类似的性格，小事斤斤计较，大事又没有魄力，所以才会在动迁和房子的事情上吵来吵去，纠缠了十几年，眼睁睁看着房价一路飞涨，没能搭上买房发财这列时代的高铁。
几十万几百万，对她们这些从五零六零七零年代走过来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多了，堪称一笔巨款，存在银行里，就像把一座山背在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没法伸出手来做任何事。
直到今日，2020年了，上海市区内的
房价已经以十万一平起跳的时候了，让她们拿出几万块来做点什么，也是难于上青天的。
这就是性格使然，永远无法改变。
沈照清虽说是桑悦的男朋友，但两家人从前就相熟，罗英也是看着沈照清长大的，把他当半个自家小辈，就干脆不说什么虚与委蛇的场面话了，只是叹气道：“清清，阿姨知道你自己创业不容易，但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也不知道这个新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形势一天一变，现在创业就是给房东打工，肯定要亏钱的，我不看好。”
沈照清垂着眼，没应声。
罗英便继续说：“你学校那么好，拿过那么多奖，为什么不去找个稳定点的工作呢？”
稳定稳定，刻在老上海人血脉里的“稳定”。
做什么都以稳定为上，所以日子永远一成不变。
沈照清和桑悦都是年轻人，内心已经无法认可这种“稳定”的观念，不过沈照清不会顶撞罗英，只是平静地笑笑。
他轻声说：“阿姨，我还想再尝试一下。”
罗英长长地叹了口气，决定看在桑悦的面子上松点口。反正她不借，桑悦自己那边肯定也是要偷偷拿钱给他的，“那阿姨这里可以……”
倏地，沈照清截断她的未尽之言：“阿姨，我今天来是想说，我名下有一套在十六铺的房子，我想马上把它转到桑悦名下。但她肯定不会接受，阿姨能不能劝劝她？”
“……”
罗英愣住了。
他们都知道，沈照清手上是很有些钱的。
当初李觅和沈军离婚，分割财产的时候，李觅几乎没从沈军手上拿什么，全都归给了沈照清。后来弄堂拆迁，沈军过来闹事，又重新签了协议，把所有动迁的补偿都记给了小孩，房子、现金。
再加上后来李觅再婚，老公还是有钱人，手里宽松，人也大气，一点没惦记过沈照清的东西，还年年给大红包，出钱给沈照清买车。
这么些年下来，沈照清名下房子、车、钱，一样都不少，妥妥一个闷声不响的小富二代。
但突然说要送房子给桑悦，这是罗英万万没想到的。
她回过神来，立马皱起眉头，严肃地问道：“你们是不是……”闹出事情了？
沈照清：“不是的。”
他还是冷冷淡淡的语气，沉声解释了自己的计划。
虽然疫情影响不小，但沈照清已经决定要把游戏继续搞下去。只差最后一口气，黎明前的黑暗时刻，现在放弃的话，等于前面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向来不符合他的处事准则。
沈照清没有直接收继父的钱，和他签了非常严苛的合约，规定了盈利后的分成比，如果游戏中途流产，投资款就转由他自己偿还，等于把所有的压力都自己扛了下来，不让别人的钱打水漂。
但就算这样，要按照沈照清的要求做完这个游戏，这点投资也还不够。他另外找了几个小投资方，主动精简了公司内所有开销，不够的缺口则是打算自己先补上，再持续联系其他投资方。
只要坚持完今年，游戏进入内测期，应该就会有新的转机。
沈照清前几天已经把存款和基金全都拿出来，杨浦的房子也在中介挂了牌，车要接送桑悦，二手折不了多少钱，剩下的就是十六铺的房子。
这是要给桑悦的，从买这套房子的时候就已经明确。
沈照清虽然对自己的游戏有信心，但这年头，没有什么事情是万无一失的，房子是留给桑悦的退路。
她想回市中心，想住电梯房，不想爬楼梯。
沈照清就算自己负债累累，也必须要满足她的心愿。
……
沈照清解释完，罗英还是难以置信，摇摇头，“不行。你那个房子现在已经能卖一千多万了吧？你自己留着，给她做什么，又没少她吃少她穿的。”
闻言，沈照清笑笑，起身去翻了翻牛肉，这才退回来继续说：“如果创业失败了，我背上欠债，房子也保不住。阿姨，你劝劝她，就当暂时在她那边保存一下。”
“……劝什么啊？你们俩瞒着我在搞什么秘密活动？”
两人说话功夫，桑悦已经醒了。她听到沈照清的声音，揉了揉眼睛，脸也没洗，直接趿着拖鞋走出来，听了半截便随口问了句。
罗英瞧见桑悦这副懒散模样就想皱眉，斥责道：“头发梳一梳好伐？小姑娘哪能噶不讲究的啦？”
桑悦嘟了嘟嘴，回房间梳头发去了。
沈照清厨艺过人，一顿饭吃得罗英全程都在夸，顺便拉踩一下桑悦，桑悦也不介意，趁着她不注意，悄悄给沈照清使眼色，表示自己好惨。
吃过饭后，沈照清告辞，说要回公司去加班。
桑悦没去送他，留在家里赶更新。
她的新书刚开，反响出乎意料的好，必须得抓紧写。
罗英走进来的时候，桑悦刚好写完了一段，正在压玻璃橱架子。
阳光穿过窗户晒进来，照到她脸上，显得她皮肤很好，看起来很稚嫩的模样。
罗英默默端详了自己女儿片刻，终于开口，将沈照清的来意告诉她。
“……”桑悦愣了愣，停下动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反道，“把房子送我？他脑子有病吗？”
罗英：“我反正觉得这样不好。你们又没结婚，咱们也不是缺钱的人家，要收了人家的恩惠，以后抬不起头来了。”
不过，她心里又觉得，沈照清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万一他真的失败了，公司完蛋，自己负债，房子也保不下来。
罗英知道，沈照清突然来找她说这个，其实是有点表决心的意思。现代嫁娶，两家人很难不权衡利弊。平心而论，如果沈照清一无所有，她更不会答应桑悦跟着他一起受苦。
桑悦也听出了这点，笑着撇了撇嘴，调侃一句：“心机男。”
罗英：“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
……
很快，戚思甜从桑悦那边听说了这件事。
戚思甜最近正在和宋书豪吵架，两人从恋爱吵到分手，重逢之后还是吵个没完，十分影响心情，弄得她现在十分愤世嫉俗，对世界上所有男人都敬谢不敏。
她恨恨地对桑悦说：“沈照清好心机啊，画饼男，说着转给你，又没真的给你，说出去别人都说他情圣，舆论好处都给他拿了，结果你什么都没得到。男人就这样，没一个好东西。”
桑悦被她的语气逗乐了，笑了半天，“宋书豪又怎么你啦？问你借钱了？”
戚思甜：“他现在也是大老板了，还需要问我借钱啊？”
宋书豪也是能人，近几年二次元和周边文化盛行，他趁着东风，毕业之后立刻搞了个相关的公司，专门做各个二次元IP的联名项目。
公司里加上宋书豪本人一共就五六个人，去年居然盈利近千万，赚了个盆满钵满。
桑悦：“没有金钱纠纷，那你生气什么？”
戚思甜：“他说我影响了他的行情，要我负责。woc，他这种中央空调，还说什么行情？真够不要脸的。”
“……哈哈哈哈哈！”
桑悦笑得不行，愈发觉得这俩人的爱恨纠缠十分有趣，很适合当她下一本小说的素材。
戚思甜喝了一大口冰饮料，缓解了怨气，这才再次开口：“你继续说啊。”
“说什么？”
“说说沈照清和他房子呗。我刚刚搜了一下，他那个小区的房子，现在最便宜的房型都要一千六百万。你要是不拿到手，我真的鄙视你。”
闻言，桑悦摊了摊手，假装惋惜地叹气道：“那你没机会鄙视我了。”
戚思甜震惊不已，“啊！真给你了？！”
桑悦“嗯”了一声，解释说：“只是暂时在我这里存一下。等拉到新投资，就立马还给他。”
这也是他们俩做出的约定。
沈照清不善言辞，但是对付桑悦还是很有办法的。
他问她是不是不相信他能成功，又问她是不是想要和他划清界限，否则为什么不愿意为他暂为保存一下财产。
声音清清冷冷的，偏偏语气很是有些可怜。
桑悦被他磨得心软，到底是签了字，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有房有车一族，还是千万级的江景房和奔驰车，堪称另类的一夜暴富。
桑悦：“不过，我也跟沈照清说了，我不想结婚。他说无所谓咯。”
戚思甜：“
佩服佩服，佩服沈照清同学。还得是青梅竹马啊，你们是真爱，我没话说了。”
桑悦笑得眉眼弯弯，煞有其事地点头，“那当然是真爱。”
她和沈照清相处了十八年，漫长到已经占据了人生的四分之三。
如果说除了家人之外，还有谁能是她最信任的人，排在第一名的必然就是沈照清。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久处不厌，没有一个人天生属于另一个人，只不过是因为爱。
爱能穿越时间。
爱能让心脏永远只为一个人跳动-
2021年春，疫情仍旧在反复。
沈照清的游戏在内测期引起激烈反响，顺利拿到新投资，准备最终优化后，正式上线公测。
第59章 59五十万
很寻常的一个日子里，罗枚打来电话，说外婆情况实在有些不好。
这会儿，桑悦正在房间里签名，她之前预售的一本书销量不错，图书公司寄来了一箱纸，让她加签一些特签版。
下印时间紧迫，需要赶工，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出过家门。
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自然而然开始耳背，罗英的听力越来越差，平常打语音都得开外放，声音调到最大，就算隔着一扇门，桑悦在大房间里，也能清楚听到电话里的内容。
语音那头，外婆正在大声哭喊。
罗枚的声音明显更近一些，语气里难掩烦躁：“……老妈这一阵痴呆得是越来越厉害了。”
从前些年开始，田书秀就一直有阿兹海默的症状出现。一开始只是记性不好，忘东忘西，到后来渐渐发展成间歇性认不得人，每天总有那么两三个小时是迷迷糊糊的，名字时常叫错，动作也不太灵敏，看起来有些迟缓呆愣。
疫情前，桑悦过节去看她，她每次都还是清醒的。
去年再去，偶尔就会叫不出她的名字了，只是坐在没靠背的老破木凳上，吊着眼笑。
现在，她几乎已经没有清醒的时候了。
到今年2021年，外婆已经85岁，实属高寿，之前脑梗过两次，全都被救回来，得过黑色素瘤，八十多还上了一次手术台，也平平顺顺地下来了，命硬得不得了，没想到老年痴呆得却那么严重。
在桑悦的印象里，田书秀是个性格坚韧的人，一生都在带孩子，从自己的女儿、到女儿们的孩子，几乎都和她一起生活过。
得了痴呆症之后，她性格大变，每天在家里又哭又吵，时常半夜哭闹，将楼上楼下和隔壁邻居都吵醒，物业来了很多次，还报过警，但也实在没办法。
老太太神志不清，也不能把她抓到派出所去。
罗枚和外婆住在一起，担负着照顾她的责任，但也是被闹得难以忍受，每天到处打电话诉苦。
“……昨天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哭了一夜天（一晚上），一直讲我打她。今天睡了两三个钟头（小时）又开始哭了，脑子实在不好了啦。我是要被她烦死了，你们说哪能办，送出养老院行伐？”
类似这样的话，桑悦已经听过八百遍。
但五个女儿意见不统一，一方面是觉得养老院贵，更主要的原因是怕老太太痴呆，送进去被欺负，所以迟迟没有个定论，依旧还是由罗枚照顾着，另外几个女儿每周轮番去陪上几天。
果然，桑悦听到罗英说：“送去养老院么两三个月人就没了啦，她这么吵，肯定要给她打药的。她干嘛吐饭啦？是不是你弄得不好吃啊？”
罗枚一直跟着田书秀生活，从前田书秀能干，家里烧饭都是她来，罗枚什么家务都做不好，后来田书秀做不动了才换成她来弄。她把家里弄得脏兮兮的不说，烧出来的饭菜也就是勉强能吃。
再加上她们家一向节省，平常都吃点打折菜，稍微贵点的食材都不会买。种类少，烧也烧不出什么花样来。
罗枚：“个么我就这点水平，不满意么你们把老妈接走好嘞。我今天也和罗莉说了，凭什么就我一个人管老妈，我们一个人轮一个月好嘞。”
罗英：“行啊，我没意见，你去问问罗敏呀。”
话虽如此，但罗敏必然不会同意。
之前商讨的时候她已经明确表示，自己身体不好，视网膜也脱落了，做过手术，弄不动老太，她愿意出钱送外婆去养老院。
除了身体原因，罗敏也有自己的道理：“当初老妈的户口迁到罗芬家，她家才有资格拿了一套经适房，她是实实在在的受惠者，沾了老妈的光的。就算要轮流，也该是从罗芬开始。”
罗芬倒是答应，但外婆去她新家住了几天，一直哭嚎，吵着要罗枚，周威忍不了，开口直接把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赶出了家门，气得几个姐妹都在背后拼命骂他。
但周威这种神经病，家里谁都拿他没办法，只能在心里咒他早点死。
然后，罗敏又帮罗英讲话：“老妈在你家住了那么多年，本来也应该她们几个先表示的。”
类似的车轱辘话说了八百遍，大家都有各自的借口和理由，也有自己的为难和无奈。和每个普通人家一样，只能竭尽全力与生活对弈。
桑悦听到外婆哭闹不断，放下笔，转了转手腕，开门出去。
语音还没挂，她遥遥地冲着电话那头喊：“外婆哭什么啦？覅哭了呀。”
罗枚说：“她听不懂的，她现在谁也不认识了。”
顿了顿，又接上一句：“悦悦也不过来看看你外婆，你外婆一直说想你。”
桑悦啼笑皆非，反问：“你不是说外婆谁都不认识吗？怎么还说想我呢？”
不过，她最近大半年实在太忙，再加上疫情影响，出入小区不方便，确实有好长一阵没有去探望外婆了。
说句心里话，外在因素是一部分，桑悦其实有些不敢去看外婆。
在她的记忆里，外婆一直是有些厉害的形象，个子不高，略有些胖胖的，说话的时候微微吊着眼睛，不是倨傲，是锋利。她说话不好听，还有些不大讲理，随时随地能和任何一个人骂起架来。
外婆是鲜活而明确的，和她儿时长长的弄堂回忆缠绕在一起，也和六楼的老公房、漫长的学生生涯缠绕在一起，是旧时光里的记忆。
桑悦至今还记得，他们一起打牌、打麻将，夏天吹着电风扇吃冰西瓜，外婆把最中心那块挖给她吃，冬天做酒酿，捂着被子一起守候电视看《孝庄秘史》。
外婆养水仙花、也养点葱和辣椒，还在阳台上种了牵牛花，沿着阳台的缝隙爬出去，爬满整个外墙。
后期，和外婆住在一起的时候，她们之间爆发过大大小小各种摩擦，但等她们搬走的时候，桑悦只记得，阳台的花没有人侍弄，罗英对养花养草毫无耐心，渐渐地，牵牛花全都谢了，变成了一根一根的枯枝。
越明确，桑悦越不敢面对现在的外婆。
许是因为一直没有外出去上班的缘故，哪怕年岁渐长，她的内心和行为处事依旧是有点孩子气的。虽然理智知道，外婆是病了，没办法，但那种撕心裂肺、毫无理智的哭嚎，从电话里传出来，让她恍然有种对面人好陌生的感觉。回忆和现实冲突割裂，叫人心里发颤。
桑悦有点害怕。
但她没法把这种想法告诉任何人，否则大概立刻会得到“没良心”的点评。
……
见桑悦和罗枚有要争论起来的趋势，罗英立马打断两人，对桑悦说：“侬好覅来各得磨洋工了伐？讲讲么辰光老紧张呃，哪能还逛来
逛起？好进起嘞。（你能不要拖拖拉拉了吗？说说时间很急，怎么还逛来逛去？可以进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了。）”
桑悦撇了撇嘴，转身回了大房间，反手阖上门。
次日，沈照清开车去了浦东。
奔驰虽说转给了桑悦，但桑悦不会开车，自家小区里也没有买车位，平常还是沈照清在用。
他和往常一样，拿了很多东西上门。
时逢工作日，家里只有罗枚和外婆两人，罗莉和罗芬都还没来。
沈照清帮着给田书秀和罗枚她们俩做了饭，又陪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当然，外婆现在压根不认识他，嘴里念念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说点什么话。沈照清听不懂，但并没有失去耐心，只是平静地坐在那边，不怎么说话，安安静静地聆听外婆的胡言乱语，还会间歇性“嗯”一声，表达自己在听。
外婆也很给面子，难得一天都没有哭闹，临沈照清离开前，还口齿不太清晰地夸了一句：“个小宁蛮好看额。下趟多来窝里白相喔好伐？（下次多来家里玩好不好？）”
沈照清笑笑，轻声道了谢，又应诺道：“好，我会多来的。”
回去之后，他将这事说给桑悦听。
桑悦心情并不好，扁了扁嘴，低落地说：“沈照清，谢谢你。”
沈照清：“谢什么，外婆也是我的外婆。”
这倒不是客气话，在弄堂那会儿，外婆时常接送俩孩子上下学，还带着他们俩一起去外滩、去步行街、去城隍庙……沈照清在外婆家也没少蹭饭，算不得外人。
桑悦：“再过几天就中秋节了，到时候我过去看看。”
沈照清：“好，我送你。”
……-
转眼，时间来到2022年初。
这几年天气极端，夏天特别热，冬天特别冷，再加上疫情影响持续不断，网上一直有“好像世界末日”的感慨，甚嚣尘上，比2012年更甚。
幸好大家还没消极到底，还惦记着“流浪地球”，或是准备搭上“诺亚方舟”，赶紧寻找新家园。
因为气温太低，桑悦家又是老房子，一夜之间，外部水管全部冻上，龙头里放不出一滴水来。
桑悦中午醒来，见罗英正从提着水上楼。
水是从楼下物业接的，一壶不够用，喝水都不够，更遑论洗菜做饭，得反复打好几壶。罗英已经上下跑了两次六楼，这会儿有些走不动了，靠在门边，气喘得厉害。
见状，桑悦赶紧上去拦住她，“你搞锻炼啊！上上下下不嫌累啊？”
这下正撞枪。口。
闻言，罗英立马调转方向，把她骂了一顿，大概就是不干活不知道家里的事、没水准备不刷牙不洗脸不吃饭吗之类的，类似的话翻来倒去地说了十几分钟，听得人头大。
桑悦烦得不行，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下去：“水管冻住难道怪我吗？我早就说换房子了啊。”
现下正是全国房价的制高点，罗英手上存款不少，估摸着得有六七百万，这套单位分房早几年也已经被她买下来，现在产权在她自己手上，面积不小，还是学区房，挂牌卖出去，再贴一点，能换一套很不错的新房了，大大改善居住条件。
桑悦打小就抱怨走不动六楼，现在她在家里写文，出入得少，罗英却要每天出门。
一个65岁的老阿姨，六楼楼梯走上走下，实在不方便。就算为自己，也该换个电梯房才是。
为此，母女俩已经吵了好几回。
罗英越老越固执，嘴巴也越来越坏，不讲道理，一直骂桑悦，说桑悦就是自己没出息，想要图她的钱，所以才逼着她拿钱买房。
桑悦实在快要被她气晕，争论几回之后，干脆破罐子破摔：“我图钱？那我现在就去和沈照清结婚好了，他的钱都是我的了，还用得着图你这点？我是怕你走楼梯把膝盖走坏！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
短短近一年的时间里，沈照清、连同他的公司“心悦游戏”，都不再藉藉无名。
他所开发的新游戏在一定范围内引发了一波热度，许多游戏测评博主称，这是近些年来玩法和主线剧情最新颖的国产游戏，玩的时候很容易上头。
但随之而来的也有一些非议，譬如充值价格偏贵，不氪就要肝才能开后续剧情线之类的。
有争论就有话题，有话题才会有源源不断的热度，热度引发更多人来玩游戏，给游戏增加流水。
毫无疑问，沈照清在这场豪赌中，赚了个盆满钵满。
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桑悦收到了一大笔分红。
她这才知道，沈照清还把自己写在了股东行列，实缴出资比例基本和他本人一样高。
公司赚的每一毛钱，桑悦都能分上一部分。
但她至今还没用过那张卡里的一分钱。
那些都是沈照清的，和那套时值飞涨的江景房一样。他践行了两人“苟富贵不相忘”的承诺，但桑悦却始终无法坦然花别人的钱，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男朋友。
在桑悦看来，自己不是没有赚钱的能力。
沈照清先一步获得了成功，但她也绝对不会落后太多，马上就会追上去。
桑悦会对罗英说这种话，也只是因为太过生气，受不了罗英整天说难听的话。
罗英曾经多次提过，觉得外婆讲话太难听，阴阳怪气，她们母女俩性格不合，所以几十年都相处不来。但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她却渐渐也变成了外婆那个模样。
听桑悦这么一说，果不其然，罗英立马说：“那你要有本事吃男人的，你也去好嘞，谁拦着你了啊？别到我这里来耍脾气。我没吃你的没用你的，没靠过你半点。以后也不会靠你的，你放心好嘞。”
桑悦：“……我懒得跟你废话。”
说完，她抢过罗英手上的茶壶，下楼打水去了。
室外气温实在太低，直到临近傍晚，桑悦家的水管还没化开。
晚上七点多，沈照清不请自来，到六楼来敲门。
桑悦在里面做自己的事，是罗英给他开的门：“清清？噶晚了，侬哪能过来啦？”
零下的天气，沈照清穿了个黑色冲锋衣，但因为身形清瘦，看起来依旧单薄，头发半长不短地耷拉下来，肤白貌美，看起来很少年气。
他冲着罗英清清淡淡地笑，开口道：“阿姨，天气冷了，家里我一个人开地暖有点浪费钱，我来接你们去玩两天。”
……
2022年暑假，李觅将沈照清叫回家去吃饭，顺口说起了他和桑悦的事。
她问：“你们怎么个说法啦？还没打算结婚吗？”
2022年，两人虚岁都已经27岁了，算不上早婚。只不过当代年轻人对婚育实在不感冒，平均结婚年龄也在一年年变迟，所以才显得还早。
李觅是担心，桑悦家觉得自家对沈照清的事情不上心，做家长的不负责，也怕沈照清闷声不开口，才硬生生这么拖下来。
她这大半生，对这个大儿子是多有亏欠的，所以连干涉他的事情都有些小心翼翼，“……我看你工作也没有特别忙，个人问题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啦？”
作为一个新晋热门游戏公司的老板来说，沈照清是闲得有些过分了。
用现在互联网的流行语来说，就是一点都不“卷”，非常具有“躺平”精神。
他不善言辞，但却挺懂人心，乐意放权，只把控最核心的技术，别的琐事都交给下级领导管理，让愿意管事的人去管，大家都能轻松一些。
多出来那些时间，当然还是围着桑悦转。
在沈照清这里，毫无疑问，桑悦是排第一位的。
他耗费心力低头捡那些“六便士”，只是为了握住手中的“月亮”。
所以，沈照清对李觅说：“不急。”
李觅实在不解：“谁不急啊？你不急还是她不急？”
虽然没有生活在一起，但李觅还是了解自己儿子的，沈照清打小就喜欢桑悦，不可能不想结婚。
李觅：“难
道悦悦有别的计划？”
闻言，沈照清平声说：“桑悦最喜欢我就好。什么计划都无所谓。妈，你别管了。”
李觅：“……”
这种恋爱脑果然是沈军基因突变吧？她心想。
与此同时，桑悦正在面临人生的重大坎坷。
她五月份在网站开了一本连载文，结果收获了她写文这么多年来的最好成绩，也就是普世意义上的“文火了”。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同声音，例如批评主角性格、吐槽剧情无脑、感情戏生硬等等，每章评论里都有争端，稍微写点什么出格剧情就会引发不赞同的骂声一片。
桑悦不是沈照清，无法不在意外界的点评。
她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心思却细腻敏感，俗称有点拧巴，很容易想多。想得越多，写起来越束手束脚，然后就引发新的争议，说她“剧情崩坏”、“偏离主线”等等。
正逢暑假来临，又有疫情管控，很多学生党和工作党都在家，互联网文娱产业几乎抵达巅峰期，连带着网文平台的流量也飞涨。
流量高起来，看得人多了，就把争端扩大化了。
这几天，桑悦随便刷个微博小红书，都能刷到自己的笔名和书名。
她害怕是不好的内容，但却自虐似的非要点进去看。
罗英见桑悦情绪低落，每天都是恹恹的模样，就劝她说：“不想写就休息一阵吧，家里也不差你这点收入。”
桑悦：“为什么？我当然要写。我从小到大坚持得最久的梦想就是写小说，有很多人来看我的书，现在不是正在实现中吗？”
一下子，她就像是被压到底的弹簧，更加重重地反弹起来。
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
她才不会被一点点非议打倒！
这本争议不断的书，在暑假结束前顺利完结。
它给桑悦挣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完整的五十万。
不是罗英给的，也不是沈照清拿来的，是真真正正、属于她自己的事业收获而来的、完整的五十万。
网站把钱打到卡上的时候，桑悦写下新一页日记：「未来我会更好的！」
……
2022年是有点跌宕起伏的一年。
上海经历了疫情扩散、封城，每天早起抢菜、核酸过后，最终顺应大趋势，在年底12月宣布全面解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