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兜了一大圈, 比原路线多花了二十分钟,才靠近江畔放灯的指定区域。
窦长宵路过一个小摊时顺便买了只孔明灯,宁烛则还是两手空空。
他们绕过一片幽暗的遮挡物, 眼前的光线忽地亮了一些。
嬉笑的人声和江水沉静的涌动声猝然间变得清晰了。
宁烛看到眼前的景象, 不由得怔了下。
一盏盏祈愿灯正缓慢地浮向天际,成千上万的火光都在安宁而缓慢地飞往同一个方向。它们悬挂在夜空里,而江面上倒映着那些明明暗暗的光辉,仿佛两片颠倒对称的星河。
置身其间, 简直像是误入了一个小小的宇宙。
宁烛整个人定格住了数秒。
窦长宵注意到他的反应,心道:……说什么年龄上来了,不感兴趣。眼睛都看直了。
那些因为急着赶路而错失的东西,这人根本就不懂得要捡回来。
他皱了下眉,没多久又缓缓地舒展开。
往后几十年,陪他慢慢找回来就是了。
窦长宵带着宁烛前往稍微空阔些的位置。
窦长宵一只手拎着方才买来的灯, 拆开后稍稍摸索了下, 没有立即打开。
摊主送了只许愿笔, 窦长宵拿着笔, 背对着宁烛在内侧写了些什么, 一笔一划都写得格外认真。
等他扔下笔,宁烛好奇道:“你许了什么愿。”
窦长宵:“不会告诉你的。”
“……”
宁烛指指那片轻薄的灯壳,“里头其实装着我的名字吧?凭什么我不能知道。”
窦长宵没吭气, 但是没否认里面装着的愿望属于宁烛。
他站起身,捏着那枚方方正正的燃料蜡块, 在装上去点燃之前,却顿住了。
宁烛疑惑道:“怎么了,没买打火机?”
“不是。”窦长宵好像这时候才想起来什么,犹豫地看了看头顶, 说:“……我不想它落下来。”
宁烛:“……”
什么人啊。还指望一盏灯一路飞到外太空去?
窦长宵看看手里的东西,眉头松了又紧,纠结了半天都没做出决定。
宁烛一言不发地看了窦长宵两分钟热闹。但对方好像程序进入了死循环,卡在运行中,进退不能。
他觉得有些好笑。
不想个办法,这小子不知道得在这儿耗多久。
过了会,他清了下嗓子,说:“如果是关于我的愿望……嗯,我答应你,尽量实现。”
窦长宵抬起眼睛,盯着他看。
“怎么样,这样你许的愿望会实现,又不必担心那盏灯会在燃尽后落下来。”宁烛说。
他估计这小子的愿望无非也就是结婚或是一辈子在一起之类……
宁烛笃定道:“求神不如求本尊。”
窦长宵:“你确定。”
“嗯。”
窦长宵忽然低头抖搂了两下手里的纸灯壳,再一次拿起了笔。
宁烛:“你还要干什么。”
窦长宵说:“多写几个。”
“………………”
宁烛张了张嘴巴。
他唇角抽动了几下,片刻后,把将要勾起的弧度和舞动的眉毛压了下去。
但开口时声音里仍然带着些许止不住的笑音,“笨蛋……”他说,“我看有病的人是你才对。”
窦长宵看了看他,在宁烛快乐的笑声里把灯收了起来。
两人捡了块大石头坐下,宁烛仰头欣赏盛景,看得久了后颈酸得不行,他也没把脑袋低下,将两只手撑在身后分担重量。
他仿佛看见属于那盏没被窦长宵点燃的天灯升上夜空,和所有光点一起,成为那灿烂的星河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却又永不落下。
宁烛努力地用目光追随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眨了下眼,把它跟丢了。
他隐约理解了窦长宵看那些烟花看不腻味的心情。
宁烛坐在这里,竟有些舍不得走了,心下有种微妙的感觉。
曾经错过的,没空留意的风景,折返回去再看一次,原来感觉也很不错。
良久过去,窦长宵才在起身时说:“以后每年都过来吧。”
每年。
宁烛状似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窦长宵眼底划过很轻的一抹笑意。
他许了很多心愿。
其中一条,他想要世界上所有平凡的热闹,往后都有宁烛一份。
窦长宵牵着宁烛,往人群稍稀的地方走去,这边的活动刚刚结束,又开始念叨下一场:“我之前的寝室群里说,市中心今天晚上有灯光秀,待会儿也想去看。”
宁烛:“嗯嗯。”
“北城艺术文化中心,明天有话剧演出,是神话主题的。”
“啊。”宁烛有些莫名地说,不懂这小子为何突然转性。
去市图书馆报告厅听一场医学方面的讲座,貌似才符合对方的人设。
他只负责不走心地应声:“……那就听你的,都去呗。”
他走得累了,落后窦长宵半步,到一段下坡的台阶路时,厚着脸皮把两只手臂压在窦长宵肩上,继而将自己的大半重量都压在对方身上。
窦长宵没有发表意见,但是手伸到背后捞到他的膝窝,把宁烛结结实实地背了起来。
宁烛一惊,下意识地吐了个脏字。
他回头看了眼周边,见没人注意到,索性放松下来,懒散地在窦长宵后背上趴了一小会。
他边跟窦长宵说话,边溜号思索窦长宵方才到底许了特么多少愿望,还有过会儿将要观赏的灯光秀有什么好看……
宁烛思考得专注,没能敏锐地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某种预感——
那些他拼命生长时所舍弃的东西,将会在此后漫长的时光里一件件被找回。
总有一天,那些他曾在自己灵魂树枝上修剪过的创口,都会重新长出新的枝芽。
然后在某个日光晴朗的午后,彻底痊愈。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