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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有脏东西◎

    贺祯先比月拂进来,她在门外就看见了坐在病床边的陆允,轻叩了叩门进来,陆允赶紧别过去脸,一转头恢复如常,“贺医生早啊。”

    “没你早。”贺祯放下手里的包,弯下腰问老太太,“奶奶,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不晕,”老太太有些抱歉道:“昨天麻烦你了,阿照总是小题大做,我觉得好多了,今天能放我回家了吧。”

    贺祯笑着接过话:“您出不出院我说了可不算,咱听安医生的。”

    “贺医生早饭吃过了吗?我带了早餐过来。”陆允惦记着咸豆花还没送出去。

    “吃过了,谢谢。”贺祯问她:“月拂呢?”

    “去食堂了。”

    有早饭还去食堂,贺祯也是不懂,便说:“能找到食堂才怪,她带手机了吗?”

    陆允目光落在了搁在桌上的手机,贺祯叹气,“我去找她,顺便让安医生过来,你着急走吗?”

    贺祯都这样说了,陆允哪里还敢着急走,“不急。”

    “你在这陪奶奶一会,我去找找。”

    贺祯在一楼人看到月拂,手里端着一小碗米粥,正围着人群外看热闹,她过去拽着月拂的手臂把她拉出来,“医院的热闹可不是随便看的。”

    “好像是医闹,我没见过。”月拂新鲜着呢。

    职业与职业之间天然有着壁垒,月拂当热闹看,贺祯避之不及,“院长会安排人来处理的,医闹别去扎堆,家属要是情绪失控场面闹哄哄,运气差点的容易被误伤。”

    月拂回头,看到好几个保安拨开人群挤进去。

    “医闹的人多吗?”月拂好奇道。

    “不多,院里规范行医,加上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现在医闹的少了,我老师说她以前遇到的多,孩子快咽气或者已经咽气,往医护手里一送,紧接着就下跪哭爹喊娘,摊上这种事警察来了都不好使,只能赔钱。”贺祯一顿,“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回头你又担心我会不会遇见。”

    “奶奶给你的平安符你带着了吗?”都不用等回头,月拂此刻就担心上了。

    贺祯心里一软:“带着呢。”

    “随身吗?”

    “够了啊,你比我妈还念叨。”

    月拂上手要去摸贺祯的衣兜,贺祯没让她掏,“在包里,我衣服天天换洗,省得哪天被洗衣机绞了。”

    她们回到病房的时候安医生刚好检查完,她对家属说:“目前情况稳定的,保险起见这两天还是在医院观察观察,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

    月拂怕老太太不高兴,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奶奶,我们听医生的,我早中晚都在,我去上班了姐姐会过来,贺祯就在旁边那栋呢。”

    老太太嘴巴动了动,月拂知道她要说什么,“家里小花园冯姐会照料,不用担心啦。”

    陆允要先去单位,月拂还不忘记让她把剩下的早餐带走,陆允留下一束鲜花带着早餐去单位喂真正的猪,贺祯端着在医院食堂化缘化到的白米粥也去忙了。月拂等到冯淑带着早餐和月照一家过来,只简单寒暄了两句,月拂看老太太面对桃子的精气神比昨天好,便悄悄退了出去。

    一大队办公室来了几个不速之客,陆允一进门就看见庄霖一脸忐忑立在会议长桌前,陆允仔细一瞧,认识的有先前在晏城见过的武重,自己手边月拂经常坐的位置上穿制服的男人在翻开他们整理好的材料。

    谢尧也在,见她进来,率先打招呼,“陆队,早啊。”

    陆允没什么表情的脸没看向谢尧说了早。

    谢尧作为中间人,为双方做介绍,“陆队,这几位是从部里下来指导专案调查的同事。”

    指导调查?部里来的?她怎么一点风声没听到。

    疑惑之际,刚才翻开材料的男人站了起来,来到陆允面前,主动伸手打招呼,“陆队,我是X调查小组组长,文朔。”

    原来这人就是被月拂揍过的傻逼领导啊,看着其貌不扬的,也就一双精亮的眼睛能给人留下点印象,陆允向来是爱屋及乌,偏心能偏到太平洋去,月拂不喜欢的人,她自动给文朔打上了刻板标签,态度不冷不热的,虚握了握手,“文组长。”

    武重也没多做介绍,说是上次在晏城见过了,伸着脖子往外看了看,“月拂还没来?”

    陆允把早餐放到戚小虎桌上,说:“她家里有点事,会晚点到。”

    “那我们不等她了,先开会吧。”文朔说。

    这哪是指导啊,分明是来加入调查的,陆允还是坐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文朔坐回到月拂的位置上,总有些让她不自在。

    不自在的不止她,一大队其他人也不自在,正襟危坐面前摆着局里开大会才用得上的pu笔记本和笔,文朔先开口:“这案子从王丽丽被解救之后,以张旺老房子作为线索,抓获了几位嫌疑人,现在张鑫被杀,另外几位嫌疑人的口供可信度有多高?”

    陆允知道月拂为什么不喜欢这号人物了,文朔问问题的时候手里翻着材料,没有看向任何人,举手投足间的高姿态从他肢体动作上展露无依。

    作为专案调查负责人的陆允回他:“张旺配合审讯的态度良好,我们对他交代的情况后续有过核实,基本属实,张润胆子小社会经验没有张旺老道,交代的内容可信度更高,我们也找受害者一一确认过,张润谋财并不害命。”

    “张鑫是主要引导者,张旺和张鑫有各自的分工,偶尔也合作,合作也多是张鑫让他们配合,他们不知全貌。”

    文朔接着问:“徐竞呢?他显然在袒护张鑫。”

    “徐竞确实比较特殊,相较张旺张润,他接触的比较多,据他能回忆的受害者多达十几个,其中还包括张旺他们经手的受害人。”陆允相当清楚这一部分,当时还是月拂提出的疑问,受害人数量对不上。“张鑫对徐竞同样有所隐瞒,我们又根据徐竞的证词找到了丁岩,只不过我们抓到丁岩的时候,他已经将张鑫杀害,暂时还不能得到完整的受害者名单。”

    “我们昨天对丁岩展开的审讯结果中,他也提到了张鑫会使用的平台,由此,徐竞供述的内容也可信。”

    陆允故意漏说了一个人,蒋厉。联系张鑫绑走王丽丽的始作俑者,这案子真正的开端。

    丁岩不认识蒋厉,至少他在审讯室看到蒋厉的画像,表现出来的神态确实是像是第一次见这人。

    文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陆允看见他翻过了蒋厉的档案,只是轻轻扫过一眼。

    “你们的受害人分析报告在哪?”文朔问。

    一般的刑事案件调查没有这东西,陆允也是第一次收到,月拂发她邮箱的时候,陆允看到标题都懵了两秒,她最不喜欢看报告了,但是月拂写的报告有种能让人逐字读下去的魔力,她从受害者家庭,社会经历,财务状况一一分析,她们为什么会成为受害者,十几份下来洋洋洒洒有一百多页,陆允也看的七七八八了。

    “在我邮箱,打印出来给你?”

    文朔知道这东西只能是月拂写的,他看过月拂的报告,清楚内容不会少,“给你个邮箱地址,转发给我。”

    他们说是指导,对已经调查到的内容没有太多问题的指出,好像他们这一趟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张旺他们,陆允猜的也没错,她把调查情况汇报的差不多,文朔便说:“你们今天打算几点展开对丁岩的审讯。”

    图穷匕见了,他们是为丁岩过来的。

    月拂回家洗过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头发吹干简单扎成低马尾,套了件深蓝色正肩卫衣,上班百搭警服裤,临出门她照了下镜子,都市丽人月照看见了肯定要说她是不是刚从土里爬出来,浑身上下冒着土气。月拂一直挺满意自己简单的穿搭,要像月照一样西装外边束着腰带的话,她只会浑身不自在。

    洗过澡也洗去了身上的困顿,尽管又是没睡好的一晚,月拂照旧给自己买了杯咖啡,她到市局有些晚了,只能去地库停车,刚下车,月仲淮给她打来了电话。

    “小拂,到单位了吗?”

    “刚到。”

    “是这样,我和你奶奶商量了一下,还找了专业人士咨询,今天下午你看看能不能向你领导请两个小时的假,我们去把房子过户手续办了。”

    月拂边往电梯方向过去,“一定要这么着急吗?”她不是很喜欢在这个时候继承奶奶的财产,奶奶还在世。

    月仲淮说:“也不是急,主要是现在老人家意识清楚,有些事情时间过了会很麻烦,继承过户的税费大伯给你缴,你本人到场签几个字就好。”

    月拂闷闷地点亮电梯上行键,“我跟队长说一下,中午我去医院,跟你们一起过去。”

    电梯中间楼层没有停留,月拂到办公室只看见胡咏,“大家都去审讯室旁听了?”

    胡咏说是。

    月拂脚步没停,转身直奔审讯室去了,胡咏都没来得及告诉她,上边有人下来了。

    在方陵几个月,月拂基本知道一大队常用的审讯室是哪个,而且他们专案调查期间,黄支队明确表示其它大队不要跟一大队抢审讯室,月拂门都没敲转开门把手就要进去。

    里头的人齐刷刷看向她,月拂深蓝色卫衣搭配她清爽利落的马尾,带着点学生气,如果她的眼神不在看到某人瞬间冷起来的话,很像找老师改论文的学生。

    陆允看她握着门把手没有进来的意思,走过去迎道:“别在门口杵着。”

    月拂的目光越过陆允,“有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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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2章

    ◎这是扛着铁锹来她这挖人来了◎

    在场有眼睛的生物都看到她是直勾勾盯着文朔说的。一时之间没人敢说话,毕竟这里头官最大的是他,月拂虽然不算初出茅庐的新人,但她警衔确实是最崭新的。

    “诶呀,”武重从文朔后面冒了出来,热情洋溢地对月拂说:“好久不见啊,小月拂,看样子怎么还长高了呢。”

    “来来来,哥给你让个最佳视角。”说着就要带着月拂往里面走。

    月拂一错身,避开了武重的手,往后退了半步,“不听了,回头看审讯笔录就行。”

    她说完谁的面子也没给,邦一声巨响把门关上。

    一大队其他人:月拂也太勇了吧。

    文朔双手环抱,杵那定海神针似的,“回警校读了三年书,脾气也没见改改。”

    武重干巴巴接腔:“哈哈哈,月拂还年轻,别跟小姑娘一般见识。”

    陆允默了默,说:“我出去一下。”

    月拂在走廊走得飞快,自己脾气收敛的够好了,不然她应该当着所有人的面照着姓文的脸上再来一下。陆允终于追了上来,一把扯住她的手腕,“走这么快去哪?”

    “离姓文的远一点,我怕我忍不住动手。”

    傻逼领导实锤了,陆允告诉她:“他们只是过来了解下调查进度,不会留太久。”

    “什么不会留太久,他们一直在方陵,不然怎么会在丁岩肯交代的第二天就冒出来了。”月拂感觉整个市局都被污染了,“他想插手我们的调查。”

    八爪鱼一样,手伸的比谁都长,甩都甩不脱。月拂有些烦躁,燥得她脑子里有嗡嗡作响的声音。

    “你也不能一直回避,毕竟市局是你在的单位。”陆允想提醒她适当忍一忍,“月拂,不要任性。”

    月拂瞬间炸了,用力甩开陆允的手,“我怎么任性了,他过来恶心我,我避开他还不行?非要逼我动手。”

    “你冷静点月拂。”

    “我很冷静了,这就是我冷静的结果。”月拂拔高的尾音无不体现她此刻的愤怒,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她也没办法平静的站在文朔面前,她如果不愤怒,还有会谁记得奚禾遭受的不公。

    文朔几乎等于月拂碰都不能碰的逆鳞,陆允绝对撞在点子上了。

    “这是你冷静该有的态度。”尽管陆允把声线压低,但还是听着像是上级对下属的训斥,她只是基于工作本能,让月拂在工作中放下情绪。

    月拂能听到的嗡嗡声更大了,她紧紧握着拳头,紧咬下唇一言不发。陆允看她紧绷着身体,胸腔剧烈起伏,软下声音说:“你慢慢冷静下。”

    “月拂在这呢,找你好久。”黄支队从另一条走廊过来,后面跟着个穿白衬衫,手里拿着酒红色掉漆保温杯笑眯眯的中年领导,活像一尊弥勒佛。

    字面意思的弥勒佛,尤其是那皮带都拦不住的肚子,走过来一晃一晃的。

    弥勒佛开口便说:“小拂,不会是跟你新领导吵架了吧。”

    他笑眼一眯看向陆允,咧开的嘴角更像了,“小年轻不懂事,陆队长见谅。”

    陆允听着直皱眉,她正要开口,黄支队便说:“小陆,审讯室开始了是吧,走走,我也去听听。”

    留下弥勒佛和月份两人在原地。

    陆允回头看了一眼,弥勒佛貌似和月拂很熟,月拂闷闷不乐转过头。

    “这人谁?”陆允问。

    “今早部里一块来的,他问我月拂在市局期间表现怎么样。”黄支队说:“月拂这种人才,留在方陵有点大材小用了。”

    陆允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试探道:“所以”

    黄支队又不是天天盯着一大队的家长,哪里会知道陆允和月拂的关系,他作为上级,手底下带过的将能有更好的发展当然是好事一桩,“他想让月拂调岗,还让你给她做下思想工作。”

    这是扛着铁锹来她这挖人来了,陆允气笑了,从胸膛到鼻腔震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她说:“那也得月拂愿意才行。”

    黄支队听到这声冷哼有些莫名其妙,“以月拂的年纪和能力,她确实不该留在方陵这种小地方,你怎么就能确定她没有往上走的念头,部里来我们这种下级部门要人概率比行星撞地球还小。”

    陆允心说:一点不小,因为那是月拂。陆允清楚月拂有多优秀,但世人对优秀的人总有误解,认为她们合该站在高处,应该背更多的责任,陆允不知道月拂是怎么想的,她到目前也不清楚月拂回方陵的真正目的。月拂说是离奶奶近好尽孝,可如今

    她不敢往下想了,越想越没底气。

    月拂实在没什么好心情来应付部里领导严杜明,哪怕这位终年不变乐呵笑脸的老领导足够宽容,月拂也没有半点要软和态度的意思,“老肚,我很给面子了,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手。”

    “那确实是给面子了,”老领导思想开明,上网学的新梗热词,比月拂还用的熟练,“文朔这小子今天走大运了,要不然得在方陵捂着脸满地找面子。”

    月拂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窗外,“我不会回去的。”

    “没让你回去,只是部里刚好有个国际对外的岗位,我想来想去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你之前跟着奚禾出任务,没少和其他国家的执法部门打交道,经验足上手肯定比别人快,而且这岗位待遇也比现在的好。”严杜明规劝道:“你资历和学历都不错,我比较看好你,刚好文朔这小子过来,就捎了我一程。”

    “*我没”

    严杜明抬了下保温杯打断,嗓音里夹着沧桑,“你也不用这么快拒绝,我听黄支队说了,你奶奶最近身体不太好是吧,家里有老人家确实走不开,我也不急着你答复,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联系我。”

    月拂无话。

    “我老了,看够了你们年轻人折腾,明年也该退了。”严杜明语气一转说:“诶,你别说,到了我这个年纪,年轻时看不惯,心里不平的坎,就跟那冒起来轻烟似的,转眼就过去了。月拂,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我还没到你这个冒轻烟的年纪,我会把坎给埋了。”月拂说。

    严杜明笑得肚子一颠一颠的,保温杯的茶水差点晃出来,“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干劲。”

    月拂中午没去食堂,她跟陆允请好了假,中午在医院陪老人家吃饭,吃好饭月仲淮夫妇带着她去了房管局,他们上午派人来取了号,月拂坐在大厅等叫号,月仲淮电话不断,索性到一旁接电话去了,秦柔看月拂状态实在不好,像小时候一样把侄女揽到怀里。

    “大姑娘啦,都搂不住。”秦柔是专业心理咨询师,在京州有一家独立咨询会所,职业缘故,她总能轻易安抚并得到旁人的信任。

    “伯母,一定要这样吗?”月拂问。

    “小拂,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的,将来我和你大伯也会有这一天的呀。”秦柔温和地拍了拍月拂的后背,“你会难过一阵,难过归难过,生活还是要继续向前的,你有自己的工作,这份工作还能帮到很多人,奶奶会为你自豪的。”

    “奶奶不喜欢我的工作。”月拂工作后有很多遗憾,王丽丽那还不到三岁的女儿,医院里等待手术复原残肢的丰芝慧,以及许许多多来不及拯救的受害者,世界上有那么多求不得,她总是慢一步,总也慢一步,最后只能立在原地接受结果。

    小时候爸爸留下她,长大后奚禾留下她,如今奶奶也要留下她。

    月拂埋在秦柔怀里,声音很轻,“为什么我总是被留下呢,活着真的是幸运吗?这种幸运的痛苦好漫长。”

    “我们家小拂最近太累了,要不要请个假休息下。”秦柔心疼道。

    月拂摇了摇头,她不能停下来,负面情绪会淹没她,她很清楚,自己像勉强耦合的机器,一旦停摆只会散的分崩离析。

    秦柔拍着月拂的肩膀,“我听阿照说了,你最近事多,奶奶身体又不好,等天气好了,你请个假,带上你女朋友,我们一家人出去旅游,放松放松。”

    月拂安静了一会,肩膀上温柔的力量仿佛渡给了她一点活力,鼻子有点泛酸,她说:“这世上不爱自己骨肉的父母多吗?”月拂还是很在意,柳盈如果谁也不爱,只爱自己,她可以平淡的接受.,她平不下来。

    秦柔说:“很多啊,你爸爸,你奶奶,哪怕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我也可以爱你。”

    “爱是本能,不爱是选择,”秦柔安慰道:“小拂,是人都有选择,不要妄图干预别人的选择,也不要因为别人的选择困住自己。”

    月拂最近确实是太忙了,一大堆的事压着她,她可以逃避扎进工作中,可是很多事情避无可避,她总是忍不住的对比,柳盈被对比了十几年,她还是没法放下她。

    柳盈被她压在忙碌的缝隙,秦柔一出现,她会忍不住地想,开始比较,遗憾又被放大,然后膨胀,胀的她眼睛酸疼。

    服务窗口效率很高,月拂的情绪又被压下去了,她按照工作人员的要求,一一签字,一个半小时后,市价估值一千两百万的房子落在了她名下。像一座压的人喘不过气的大山,赐下她必须要接受的结果。

    司机开车,月拂上车还是坐在秦柔旁边,月仲淮刚挂断一个电话,中间隔着妻子,对侄女说:“小拂,你姐在你单位附近看了一套很不错的三居室,价格也还不错,要不要现在过去看看?”

    月拂实在没力气了,看了眼时间,“我只请了两小时的假,恐怕时间不够。”

    “那没事,我让阿照把房子的链接发给你,你手机上看就行,你要是满意的话,我们帮你定下来,装修公司”

    秦柔拍了下丈夫肩膀,“一套房子才搞定,好歹让月拂缓缓,房子又不是明天就涨价,急什么。”

    月仲淮挨了妻子一掌,打开手机假装很忙的样子。

    陆允此时在市局门口,武重去停车场开车去了,陆允出于礼貌把人送到市局门口,一辆眼熟的迈巴赫朝他们过来,陆允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豪车四平八稳像是故意似的,停在了他们这群没有任何生产资料的无产阶级眼前,蹭亮黑色镜面车漆清晰倒映出他们每个人的模样,无声息地彰显‘有钱’两个大字。

    陆允:怕什么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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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3章

    ◎搂不到女朋友,独守空房会挺凄凉的◎

    月拂从车上下来,手里是秦柔从京州带过来的糕点,她礼貌与长辈道别,带着乖巧笑脸挥手目送车子离开,一转身,给路边几只鹌鹑表演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瞪着文朔,一言不发。

    陆允看样子是不打算干预了,上午刚把人惹毛,要是月拂不理她就完球了,好不容易追到手的老婆,她不擅长哄人,陆允不经意看了眼监控的位置,略微挪了挪,能挡一点是一点,月拂动手也方便。

    文朔垂着眼皮看她,不咸不淡地说:“你好歹低调点。”

    “低调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我还可以向你展示我的合法资产余额。”月拂不为所动,平等地创飞每一个没她有钱的人。

    “”

    她知道文朔不喜欢她什么,也是在X小组待过一段时间后,她才知道文朔其实瞧不上被奚禾特招进组的自己,说她家境好从小养尊处优很难有奉献精神,月拂都懒得向他证明自己究竟有没有奉献精神,她向来凭实力让多嘴的东西自动闭嘴。

    陆允听着心虚食指摸了摸鼻子,和月拂比较,自己是一穷二白哐当哐当响的那种,退休指不定还要靠老婆养,于是,继续当鹌鹑。

    谢尧也是相当汗颜,他一直都知道月拂是整个X小组最特殊的存在,家底比谁都厚,工作比谁都豁得出去,为人处事上也是直来直往,因着奚禾的缘故,整个分析小组没人不喜欢月拂,至于分析小组之外的人,要说私底下没意见那绝对是假的。这样一位新起之秀,闪耀夺目,别人关注的也就多了些,所以才是计划的最佳人选。

    “没话说?”月拂手里抱着糕点盒,一步一步走到文朔面前,“某人身居高位还得夹着尾巴,何必呢!”

    何必呢!这是文朔上一次和月拂对话的结束语。

    在月拂提交辞职报告后,文朔单独见了她一面,“整个小组所有人都接受了审查,部门还在,其他的可以慢慢调查,你又何必呢!”

    何必呢!月拂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一定会随着时间的长度而加深,多数人是逐利的,为了眼前的利益,十年交情可以祭出去,并肩作战转眼消散成云烟。

    最终入学通知比辞职审批先来,月拂回警校读研,她把奚禾留下的深刻埋进深处,如今她要亲手挖出来,重见天日。

    月拂还是第一次当着陆允的面不掩饰攻击性,活生生一只炸了毛的刺猬,谢尧出来打圆场,“那个月拂,你事办好啦,刚好开个会我们讨论下丁岩审讯的结果,一起商量下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还用商量吗?”月拂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假惺惺说:“文组长不是已经有方向了吗?我们开会再来猜下和你的调查方向一不一样,有意思吗?”

    “我们这些下属部门,只配辛辛苦苦在后面捡剩下的是吗?”月拂把糕点往陆允手上一送,质问文朔:“明明调查的是一个案子,为什么信息不能公开?”

    “你们能查蜘蛛凭什么我们不能?”

    她用的是你们,将两个部门分开,把自己和陆允放在了一起,默认了自己属于一大队。

    “没有不让你查,首先你得以你现在的职级查的到才行。”文朔无动于衷,他比月拂高出许多,始终没有抬起眼瞧向月拂。

    月拂一撸袖管,文朔下意识往后退,月拂揍人还是挺疼的,他三年前挨了一下,淤青半个月都没消下去,导致他现在还有肌肉记忆,谢尧也快步拦在了前面,然而月拂只是将手腕露出来而已,真的是好白一截手臂,她单手叉腰,左手漫不经心捋了下碎发,笑道:“你们这么大反应,是打不过我?”

    两个有口不能开的男人:谁敢跟你动手,奚禾分分钟能把他俩给切了。

    陆允端着盒子在旁边看好戏,月拂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这时,武重终于开着他的老爷车出来了,严杜明坐在后排一副大领导的样子,降下车窗,和朗道:“月拂,我和你说的事情好好考虑下,等你答复。”

    月拂刚好站在副驾的位置,文朔不好把她扒拉开,她下巴尖指了指文朔,“和这家伙隔几个部门?”

    严杜明自然是清楚他俩不对付的,“你放心,八百年都不用打招呼的距离。”

    “我会考虑的。”然后她站在原地转身从陆允捧着的糕点盒里边,拿了一个,是的,她只拿一个,递给车里边的领导,“伯母从京州给我带过来的,你三高,多了拦不住嘴,尝个味就行。”

    严杜明乐呵呵收下,“刚好有点饿了,你们中午食堂太寡淡了。”

    月拂还说:“别喝你那决明子泡水了,这东西不减内脏脂肪。”

    “哎呦,跟我闺女一样爱念叨,”严杜明说:“不聊了,我们该走了。”

    月拂往旁边退了半步,文朔也有位置去拉车门,就在这短短一瞬间,月拂用后肩撞上文朔,将重心压到左侧,双手抱着文朔的左手,右脚在地上画出个一条弧线,弯腰借力,往上一甩。

    陆允只看到空中划过一双腿,为了防止糕点被打翻她还往后退了半步。

    谢尧被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地只说出一个卧,槽还没落地,文朔先落地了。

    他被月拂一个过肩摔掼在了地砖上。

    开车的武重傻了,后排拿着糕点的严杜明一脸坏菜的表情。

    谢尧动作最快麻溜把,心虚给前领导扶面子,“月拂你还真是出其不意啊,哈哈哈,老文年纪大了,反应速度不如当年,哈哈哈”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谢尧这哈哈哈,有多心虚。

    “月拂,你”文朔被谢尧从地上拉了起来,气急败坏说:“我看你在方陵是被惯坏了。”

    “你可以再给我一个处分,我回警校读个博士。”月拂从陆允手里拿了刚才一盒动过的糕点,弯腰给武重,“五哥,你的,不许给脏东西。”

    武重还没缓过神,诶诶诶的接下,小心翼翼去看脏东西的脸色。心说:谁让你们憋出这么个委屈月拂的计划,该!

    “陆队,你手底下的人,就是这样管的?”文朔扶着自己的老腰。

    “我现在是请假时间,行为完全个人,和队长没有半点关系,你别来这耍你的官威,我和你之间只有私人恩怨,与旁人无关。”月拂皮笑肉不笑地说:“熟悉吗?奚禾教我的,你的老朋友不会忘了吧?”

    文朔狼狈地拍着裤腿上的灰印,自己的计划,苦果要自己吞,但也太不公平了,三年前挨一拳就算了,三年后还被过肩摔,这一笔无论如何要算在奚禾头上。谢尧塞酸菜一样,一把把文朔塞进车里,刚关好门,武重默契地一脚油门飞出去。

    总算把人送走,陆允见月拂并没有解气的样子,“还不高兴?”

    “没有,我只是说到做到。”月拂情绪不高,走在前面。

    “说什么?”陆允免不了要追问。

    “我说过,姓文的,见一次打一次。”

    “你是真不怕处分。”这几乎是一句多余的话,陆允是纪律森严的部队出来的,讲的是服从上级命令,但是月拂吧,陆允很早就知道她是背着处分回去读的书,处分的原因嘛,自然是她打了领导。

    换做陆允没转业之前,想都不敢想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存在,但她认识了月拂,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这样敢想敢做的人也只能是月拂。

    她不用担心处分,她的退路无非是离开系统,回家躺在家里给她的金山银山上,月拂不需要恭维任何人,她有的是实力,哪怕她不想往上走,自然有看好她的人,来为她铺路,比如严杜明。

    月拂点亮电梯上行键,“他不敢的,文朔他要是想让我离开系统,当初就不该拦下我的辞职申请。”

    陆允刚才看戏也大概觉察出了一点猫腻,两个这么不对付的人,文朔作为之前的领导,被月拂来了个过肩摔,换做其他人,早调监控,系统通报批评,然后发配边疆等人主动提离职。

    “他有把柄在你手上?”陆允看了眼即将到达的楼层数字。

    “没有,”月拂望着往下的数字,请叹道:“可能他还剩一点心虚的良心吧。”

    电梯门打开又关上,像是某个话题结束的信号。

    安静轿厢里陆允另起一个话题,“刚才你说的会考虑,是认真的?”

    月拂安静敛下的睫毛动了动,然后看向陆允,扇了扇,她一脸素净,脸上带着点倦色,陆允无论看多少次,还是感到新鲜和惊艳,月拂让人捉摸不透的同时,言行举止总是能让陆允耳目一新。

    她喜欢个性张扬的月拂,也希望她能保持住这份张扬,不让自己受委屈,不用躲起来偷偷哭泣。

    “当然是骗人的,我会这么说是为了让文朔放松警惕,不然我哪能那么轻易把他放倒,之前我都摔不动他。”月拂眼见陆允眼底漫出一丝欣喜,突然想调戏一下她,便说:“但是老肚开出的条件挺诱人的,我稍微动摇了那么一下下。”

    “一下下?”陆允眼里只剩一片冷淡。

    “嗯,”月拂重一点头,“一下下。”

    “是什么又让你不动摇了?”

    月拂转过头嗯了一声,像是在思索着,然后她看着即将到达的楼上,踮起脚在陆允耳边轻声细语:“因为有人会搂不到女朋友,独守空房挺凄凉的。”

    多少次了,这人明明说上班时间保持上下级的关系,哪有下属会贴着领导的耳朵,说着这么亲密的话,还是在监控底下。

    电梯叮一声打开,月拂先挤了出去,陆允就跟那大小姐后面的小厮似的,手里端着月拂带回来的糕点,她望着月拂稳重的步伐,眼神逐渐复杂,她有个问题没问,奚禾是谁?

    奚禾,她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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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4章

    ◎看着是像过敏◎

    陆允认识奚禾实属必然,那是她执行的最后一次任务,在行动指挥中心见过一面。奚禾是指挥官之一,陆允是行动小队之一的带队队长,行动的目标是打击跨国毒品交易,奚禾作为获悉情报方,毒贩从哪个缺口进入,从哪片丛林穿过,以及身上可能携带的热武器类型,她都一一做了详细介绍,在小型演练沙盘上奚禾十分专业的指出哪里会和毒贩碰上,事先该在合适的位置隐蔽。

    她比一个陆战军官还要熟悉要面临的战场,然而她只是行动的组织者,一切行动的源头来源于她背后可靠的情报分析。

    陆允认为行动整体是成功的,参加行动的所有人成功截断了一条毒源,有效杜绝了毒品的在境内的泛滥。

    如果没有陆允战友的牺牲的话,行为可以说是完美,在行动结束一周后的追悼会上,陆允第二次见到了奚禾,本来这种场合她是不会出现的,陆允还记得那天她穿着一身黑,在鞠躬走完流程之后,她特意找到自己。

    她燃起了一支烟,袅袅轻烟和浓稠的雨雾混在一起,说:“你不要自责,是我们没有料到对方居然还会有研制的□□。我们拿到他们从军火商手里买装备的情报,遗漏了他们自研武器的可能性,是我们的疏忽。”

    陆允其实明白奚禾单独找自己的原因,很多场合下,只有女性才能敏锐注意到角落里的情绪,她为了救战友努力过,最后她的努力什么也没留下,然后陷入自我怀疑,对当时的情况一次次复盘,一次更比一次地坚定了自己的失误,如山如海的负罪感压着她,只配远远望着泣不成声的家属。

    “你还很年轻,这件事不该困住你。”奚禾说。

    “为什么要说这些,你没有向我解释的必要。”陆允当时确实陷在自责惭愧中无法解脱。

    “确实没有必要的,但是我手下有位分析员听说了你的事情,特意让我过来向你解释一遍。”奚禾望着茫茫雨雾,“你和她还挺像,把不是自己的错误归咎到自己身上,但是她和你又不一样,她不会在原地挣扎,她会振作起来,下次完成的更好。”

    “挺好的。”陆允漫不经心敷衍回去。

    “如果你实在走不出当前的阴影,我劝你换个环境。”

    奚禾一语成谶,在之后的三个月陆允转业,到如今的刑警队长,这一路被各种无可奈何的案件给塞满,只有少数时间,她才会想起她曾经的战友,然后整理好心情,继续下一个案子的侦破调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和那未曾谋面的分析员成为了一样无畏向前的存在。

    那个人会是月拂吗?陆允心想着,转眼看到月拂不停挠着手腕,“怎么了?”

    “痒。”月拂不仅手腕痒,耳朵也痒。

    其他人围着办公桌吃着月拂大伯母从京州带过来的糕点,戚小虎嘴里包着甜糯糯的豆沙,含糊不清地问:“月拂你是不是吃了过敏的东西?”

    管博刚咬了一口荷花酥,一嘴的渣渣,边说边掉:“月拂什么也没吃啊。”

    “我看看。”陆允凑过去,撸起月拂的袖子,雪白手臂被挠出一道一道红印子,她蹙眉问:“看着是像过敏。”

    月拂用肩膀去蹭耳朵,立马又红了一片。

    “耳朵也痒?”陆允问。

    月拂点了点头,陆允仔细瞧着,耳朵上比手腕上要严重一点,摸上去有细细突起,“看着像是湿疹,之前过敏也长湿疹吗?”

    月拂想了想她已经很久没有过敏了。

    陆允问她:“中午吃什么了?”

    “就冯姐做的饭。”月拂淡定坐下,说:“可能最近事太多,也可能是脏东西过敏,没事,我买个过敏药就好了。”

    陆允把自己手机递过去,“用我手机买。”

    另外几只吃东西的鹌鹑默默转过了头。

    月拂手机上买药的间隙,谢尧上来了,他看了月拂一眼,坐在了离她最远的位置上,庄霖热情道:“谢副支,月拂带回来的这个糕点不错,尝尝。”说着还把盒子推了推。

    谢尧看向月拂,这我能吃?

    然而月拂压根没瞧他,于是他伸手抓了一个。

    胡咏把整理好的笔录给了月拂,会议正式开始。

    陆允朗声道:“我们先简单梳理下丁岩在审讯室交代的情况,完整还原丁岩的犯罪经过。”

    “丁岩八年前和女朋友弘珠在偷渡贩子的帮助下搭乘出口商船出海,这位偷渡贩子的身份还待核实,两人成功在异国入境,差不过干了三个月的苦力,经人介绍弘珠加入非法卖|淫组织,她是如何加入的,他们两人各执一词。”陆允看向末尾的谢尧,“谢副支,我们是否需要再找弘珠对一遍证词?”

    谢尧说:“要的,弘珠和丁岩两个都不老实,他们各自交代出的内容,经不起细节推敲,我已经安排人去监狱二次提审了。”

    “那我们暂时先略过弘珠和丁岩在国外那段时间的经历,等有足够可靠的口供再做补充。”看其他人没意见,陆允继续说:“丁岩在回国后,和张鑫达成合作,据他供述,弘珠不知道从哪谈来了一条合作的航线,张鑫在国内骗到的受害者多是由这条航线出去的。”

    “一条航线上运行的公司太多了,他有说是哪家公司吗?”月拂划拉手机买药听的很认真。

    陆允知道月拂之前参加过任务,便直接问了,“区仁远贸有印象吗?”

    月拂吧嗒放下手机,看了向陆允,然后又转向谢尧,说:“区仁还活着?”

    什么意思?难道这家公司该死了不成?

    在场只有谢尧知道月拂的问题有多尖锐,当年任务失败后,月拂连后面的收尾调查也没参加,一个人背起书包当学生去了,他说:“区仁查过了,毕竟是大公司,有人要是想钻空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处理了两个利用职务之便跑私单的负责人。”

    月拂一脸你们就只有这么点能耐的表情,谢尧看见了,扶额道:“后期核实过了,他们在海外有个虚拟加密货币的交易账号,钱也确实在账户里。”

    “这里面的水分不比大西洋少。”月拂嘲讽说,“漫到你们脑子里了?”

    “”谢尧不敢接话,月拂还在X小组的时候,谢尧就不敢招惹她,连那些意识不到自己嘴欠的同事都不敢惹她,哪怕现在自己是月拂领导的领导,他也还是怂。

    陆允说:“我查过了区仁远贸,这家公司现在还是运营,对外的出口贸易一直没停过,前两年因为小件运输免关税的政策还盈利不少。”

    月拂怼完谢尧不打算继续延续这个话题,把注意力又放到了手机上,认真听着,只要陆允一说话她就是乖巧的好好学生样。

    “丁岩还交代自从区仁远贸的海上航线被打击后,他和张鑫的合作转为国内,但是国内买家没有国外买家出手阔绰,胆子也不够大,偶尔才会有大客户在平台上联系张鑫,但是走陆路偷渡的成本太高,风险也大,丁岩一个人负责带人出境很容易被发现,渐渐地张鑫的合作也少了,张鑫看他没收入,就介绍他使用平台接单。刚开始丁岩没指望上面有人能找他,本来是打算联系弘珠,看看在国外还有没有他能做的事,结果弘珠告诉他国外也在严查,让他暂时待在国内,注意隐藏好身份,他没得选,靠之前买房剩下的存款和弘珠时不时给他的救济,丁岩才在国内稳定下来,几个城市来回漂泊。”

    月拂把选好的药给陆允,又开始挠手腕,“他们使用的平台是不是类似线上的人口黑市。”

    “人口黑市?”陆允疑惑地接过手机输入支付密码。

    谢尧回答道:“很像,不过我觉得更像是暗网一样的存在,使用不留痕迹,还有严格的登陆验证,对交易双方进行身份保密。”

    “不对吧,”月拂指出道:“如果是对交易双方的身份保密,丁岩为什么能精准收到杀死张鑫的任务?”

    月拂迅速翻了翻手里的口供,“而且,丁岩是在张鑫已经入住山顶民宿之后才收到的任务,这不奇怪吗?”

    “确实,如果平台是对任务双方的身份保密,这个任务可以分配给任何人,可是偏偏给了丁岩,丁岩还特别强调,他是因为认识张鑫才接下任务,就像有人知道他一定会接下任务。”陆允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大胆推测,平台对下单客户透明,吴穹创建的任务,正是知道丁岩认识张鑫才把任务分配给了他。”

    “吴穹认识张鑫,我们是知道的,那吴穹又是怎么认识的丁岩呢?”陆允问。

    “吴穹不一定要认识丁岩,但认识张鑫的不止吴穹一个人,不还有蒋厉吗?”月拂说:“我们到现在还不清楚张鑫去晏城的目的,假设他要去见的人是吴穹,吴穹也知道他在哪,因为暴露了位置才遭到灭口,在逃亡途中把位置暴露出去,那一定是很信任的人吧。”

    “张鑫连徐竞他们都不信,吴穹能得到他的信任?”月拂也抛出个问题。

    她俩你来我往的,陆允连说话的语气都和月拂差不多,“也不一定要是信任,张鑫要是手里有吴穹的把柄呢?”

    月拂说:“要是用这个威胁吴穹的话,张鑫未免太愚蠢了,我认为不太可能,我们一定还漏了什么关键。”

    155

    第155章

    ◎今天我也很爱你!◎

    月拂说的遗漏了什么,她自己也描述不出来,只能从头到尾把整个案件涉案嫌疑人包括受害者,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她整个人扎在文件堆里,没人敢去打搅她,一大队因为月拂默契地达成了一种共识,当她忙碌的事情千万不要去打扰她,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

    但是有人敢打扰她,自然是月照,月拂正好统计完了受害者特征,嗡嗡震动的手机埋在乱七八糟的文件下面让她好一顿找。

    月照的电话像是给她繁忙扎紧的口子送进来一丝空气,她趴在桌上,手机贴着耳朵,声音也累的懒洋洋的,又软又轻的叫了声姐姐。

    把月照催人下班的强硬严肃活生生给软化成了无奈又关心的语气,“下班了吗?”

    “嗯快了,我去洗个脸就下来。”月拂闭上眼,眼睛酸得疼。

    “司机在对面等你。”

    挂了电话月拂拖着转动不了一点的脑子去洗脸,可能吃了过敏药的缘故,脑子昏昏沉沉的。

    陆允在自己里间的办公室听到了电话,前后脚就跟过来了,还习惯性带上了洗手间的门。

    月拂靠在流理台笑她:“这一层除了咱俩,哪还有女的,队长,你难道还怕被人瞧见。”

    陆允没搭上这句玩笑话,月拂眼底是掩不住的倦色,她有些心疼地将人抱住,月拂听话地乖乖靠在陆允怀里,享受着片刻的松弛与安宁。

    规律有力的咚咚声和淡淡的洗衣凝珠香氛蒸得人软融融的,月拂脑袋没那么胀了,她往柔软的位置埋了埋,把脸蒙在衣服里,隔着衣料,陆允感受到胸膛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一点点填满内心的焦渴。

    月拂闷闷的声音说:“我女朋友好好闻啊。”

    陆允顺着她凉津津的脸颊往下,停在了下颌,“我们味道是一样的。”她又摸到了耳垂附近,下午突起一片细细的小疙瘩下去了,“湿疹好像是消了。”

    月拂嗯了一声,“也不痒。”

    下午陆允还特意查了下,压力性湿疹来的快,去的也快,但是压力依旧存在,只是暂时被月拂沉默地封印在她体内。

    “案子有我们呢,不要把压力放自己一个人身上。”陆允微微往后仰,好让月拂整个人靠她身上。

    月拂阖着眼,感受陆允活力十足的心跳,“我知道。”

    过了一会,月拂说:“下午,奶奶的别墅过继给了我了。”

    陆允十分清楚不该说恭喜,只是抱紧了怀里的姑娘。

    月拂淡淡的说:“又在等死了,这种感觉和小时候差不多,我只有原地等待的资格。”

    陆允轻拍月拂消瘦的肩膀,“生老病死我们干预不了,小宝。”

    “我知道。”月拂第二遍说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月拂抬起埋在衣料中的脸,陆允看到她睫毛扑闪,瞧不出明显的情绪。

    “我可以亲你吗?”

    陆允温暖的大手托着她的脸颊,“你亲我不需要征求我的同意。”

    月拂箍住陆允的腰,踮脚吻了上去,她吻得很克制,只吻在唇角,也是凉的,氤氲不出丝毫情欲。

    陆允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后颈,加深了这个吻,月拂被吻得呼吸错乱,脚底发软,全靠陆允手臂抱着她。

    一吻结束,连镜子里的灯光都斑斓了起来,陆允看着镜中两人相依偎的情景,“今天好好吃药,争取晚上睡个好觉,可以吗?小宝。”

    陆允很喜欢这个称呼,每次这么称呼月拂,她会很乖。

    月拂确实很乖,“药在包里,我会记得的。”

    陆允把月拂送到一楼,看她在马路对面上了车才转身回楼上。

    她先去了黄支队的办公室。

    “来啦,小陆。”黄支队眼神示意她落座,又盯回电脑屏幕上了。

    “黄支,部里说指导调查,我是没听到他们的指导意见。”陆允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开了场。

    “没有指导意见是好事,至少说明你们的调查没有遗漏,调查方向也没问题。”

    “我看未必。”陆允说:“他们这一趟,大概率另有目的。”

    陆允很少阴阳怪气,黄逸斌不得不把注意力转过来,问道:“总不能是专程过来撬走月拂的吧。”

    “月拂之前在部里工作过,您知道吗?”陆允问。

    “上午刚知道,严督察是爱惜人才的领导,说月拂在基层锻炼的不错,小姑娘很有发展前景。”黄逸斌看出陆允淡淡的脸上似有若无带着一丝得意,不知道她在得意什么,继续说:“从月拂借调回来参与的第一个案子我就察觉她不简单,旁敲侧击向谢尧打听过,他只肯告诉说,他们之前是同事,而且月拂是被她领导着重培养的人才,迟早是要回去的。”

    “月拂没说她会回去。”

    陆允大概猜到了月拂的前领导是奚禾,她也上内网查过了,奚禾档案被封,于是她又找之前的领导侧面打听了一下,奚禾上一次执行任务后,从此人间蒸发。如果月拂三年前参与的行动失败,说的是奚禾的话,那她回方陵的理由就更充分了。

    月拂说过,方陵的人口买卖由来已久,又不肯透露多余细节,她是学情报的,保密原则第一位,陆允可以理解。下午她在文朔面前提到奚禾,陆允可以确定她和文*朔之间的矛盾是因为奚禾。

    部门之间信息是不透明的,陆允也参加过大型打击非法犯罪行动,她相当清楚行动失败下落不明意味着什么。如果这人没有功勋,说明其中有些龃龉不能道明。

    为此,陆允才会如此笃定,月拂不会回去。

    “月拂没说,上面就不会把她调走?”黄支队端起茶缸,“而且,你难道不想月拂有更好的未来。”

    黄支队陶瓷茶缸杯子一碰,陆允有些清醒过来,月拂现在是没有调岗的打算,那以后呢?如果上面来了调令,难道她要拒不执行?像她刚入职,不就一纸借调走了一个多月,甚至都没有经过自己的同意。

    陆允按下晃动的思绪,强行把话题转到了回去,她说:“部里说是指导,在听完丁岩的审讯之后没有提出任何指示,甚至连我们的讨论会议也没参加,黄支队不觉得奇怪吗?”

    黄逸斌向来认可陆允的工作,她虽然并不是专业警校出身,但军人铁血的认真严谨几乎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她比其他警校出身的同事,对工作更认真负责,部里下来要指导她的工作,黄逸斌本身也不担心,陆允负责的案子能禁得起上级的审查。但是陆允特意一提,他后知后觉咂摸出点不对劲,“还真是来挖人的?”

    “他们之所以没提意见,是因为我们的调查在他们想要我们调查的范围内。”陆允说。

    “怎么个意思?”

    “蒋厉。”陆允认为他们卡在了蒋厉这个重要人物上,连月拂提起他的次数都很少,“蒋厉是这案子的开端,我们查到现在,除了这人的画像,没有这人的任何蛛丝马迹。”

    “他能单独联系上张鑫,可见很早之前就与张鑫认识,抓获的嫌疑人基本都不认识他。张鑫谨慎不假,但谨慎到连丁岩都不认识他,这人的存在未免太独特。”

    “你的意思是,上面不想让我们查蒋厉,当前的调查除了王丽丽,没有出现过蒋厉的身影,他们才没有过问?”

    陆允颔首。

    黄逸斌眉头紧锁,思索后问道:“你准备怎么查?”

    谢尧能把部里的人招过来,部里又不想让一大队查蒋厉身上,有点难办,陆允说:“我想自己查。”

    “你自己怎么查?”黄逸斌倒也不是不想让陆允查,主要是市局到处是眼睛,查什么都要手续。

    陆允不仅要查蒋厉,她真正要查的是三年前月拂参加任务的始末,说是这么说,但作为专案调查负责人,有调查任务要推进,月拂又不会泄露当年的调查细节,确实有很大的难度。

    “暂时还没想好。”陆允把蒋厉的画像给林煦了,只能先把渺茫的希望放晏城。

    这一天忙忙碌碌,陆允回到公寓的时候将近十点,她用指纹开了锁,想起来月拂今早回来过,还真没管自己要密码,看来她还记得见面是哪一天。

    陆允笑着往沙发上一倒,洗衣机外边还有一截没塞进去的裤腿,她都能想象到月拂今早回来冲澡有多匆忙,这个有洁癖还强迫症的姑娘,忙起来也跟打仗似的。她手边摸到一条干发巾,陆允凑到鼻子上闻,好香。

    她自己的洗护用品被月拂换了个遍,两人用的是一样的产品,但搂着月拂就是比自己香。想着想着她忽然很想见月拂一面,住院部有时间限制,现在太晚了,她不好过去打扰,或者可以视频?

    怀着一点点思念,她先发了个信息过去问候:【睡了吗?】

    月拂没回,她下班之后陪大伯一家吃了饭,吃过饭之后,他们一家围在病床前,陪着还有些朦胧意识的老太太商量着身后事。月拂被迫夹在里面,仿佛回到十五岁那年,也是同样的场景,只是躺在病床上的人不一样。

    奶奶的墓地很早就看好了,在爸爸和爷爷中间,告别仪式上要邀请哪些人,寿衣要用奶奶喜欢的墨绿色,月拂渐渐有些听不进去,她脑子里的嗡嗡声盖过了说话声。

    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是吗?月拂看着大人开合的嘴,自己也是第二次经历了,为什么还是这么生疏不安。

    此刻,她静静躺在陪护床上,旁边是奶奶带着氧气面罩微弱的呼吸声,没有工作场景的沉浸,她不得不去面对现实,她觉得自己也需要输氧,黑暗细细密密压着她,喘不上气。

    她不知道该如何向陆允描述这种难以喘息的痛苦,她只是告诉陆允:【睡了】

    寥寥两个字,横平竖直,连个弧度婉转的标点符号也没有,陆允便知道了不该去打扰她,她用干发巾盖住脸,鼻腔充满了馨香怡人的味道,带着点潮气,有如她湿湿的想念,她撩开毛巾,回复:【记得吃药,晚安。】

    陆允心照不宣的不去过问老人家的情况,一是怕自己说错话,二是认为月拂没有提起,就是不想说,她的小宝在很多事情上,独立到让她叹气的程度,如果她们认识的足够早,会不好好一些?月拂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可靠的依仗?她能感受到月拂的爱意,她的爱是快乐欢欣可以分享,唯独痛苦不一样。

    感同身受其实不能,如若真的能,相爱的双方都不会让对方感受痛苦。

    手机闪了一下,陆允收到了月拂的晚安,还有一句:【今天我也很爱你!】

    156

    第156章

    ◎市一院出事了!◎

    第二天月拂照常早起,老人家的状态比昨天差一点,她还是等到病房热闹起来才离开,不过她没有回去洗澡,直接打车去了市局,比陆允晚到一会,会议刚开始,一桌人看着她进来。

    月拂打了声招呼,径直回到自己工位,面对桌上一堆残局,语气和动作都显忙碌,“你们边开,我旁听,好整理手上的线索。”

    陆允示意庄霖可以开始,庄霖说:“我们根据丁岩和弘珠的口供,找到了八年前将他们偷渡出去的人,对方是货轮的装卸工,现在开了家小超市,辖区警方连夜突审,他辨认了两人的照片,也承认八年前有送过这两人出境,丁岩和弘珠偷渡的供述是真的。”

    庄霖的汇报结束,然后到了管博,“丁岩提供的受害者名单,月拂另外也给了一份,有些对不上号。”

    陆允眉心微微皱起,“对不上号?”

    管博说:“月拂提供的名单很详细,有名有姓有照片,但丁岩看过后说太多记不住,总之模棱两可不配合。”

    “月拂,你给的哪份名单?”陆允往后一靠,微微后仰,看到电脑后边月拂轻轻堆起的眉头。

    “各省市汇总过来的年轻失踪女性,根据丁岩的经历,我做了简单筛选,”月拂一瞬不瞬盯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应该会有重合数据,我没做筛除。”

    “数量上丁岩没产生过质疑?”陆允转头问管博。

    “他说自己也记不清在国外的时候总共接手了多少女孩,至于国内的嘛”管博迟疑两秒,说:“嫌疑人还是不老实,不太肯配合。”

    戚小虎摸着滋出来的胡茬,“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提供完整的受害者名单?”

    姚睿说:“不太能,这案子涉案嫌疑人众多,丁岩虽然是经手人,可他不是傻子,我们都查不明白的事,哪有嫌疑人上赶着承认的。”

    “不坦白从宽嘛。”戚小虎说。

    管博日常嘲讽道:“坦白从宽也要考虑嫌疑人的罪责轻重,他不敢承认,估计通天河都不够他宽恕的。”

    月拂站起来,“博士,哪些是丁岩承认的,我需要更新标记。”

    管博把昨天被选出来的薄薄几张递给月拂。

    不悦在她眉间堆起,“就这么点?”

    管博难得被月拂噎了一下,不自然地搔了搔后脑勺,说:“嫌疑人昨天接受了两场审讯,下午明显不配合。”

    月拂惦着手里轻飘飘的纸张,“那就换种方式,把照片全部打乱,不提供任何信息让他回忆,只让他看照片,使用车轮战术循环问,他犹豫时间越短,越有可能是他经手过的受害人。”

    管博一拍手朝她竖起大拇指。

    戚小虎反射弧有些长后知后觉地问:“为什么是犹豫时间越短啊?”

    管博为猪队友的智商感到捉急,“你要是在一堆照片里看到认识的人,还用得着犹豫吗?”

    戚小虎一拍脑门,陆允简直没眼看队里这坨巨大的蠢东西。

    会间陆允没有提起蒋厉,她转头月拂省厅技术那边对服务器追踪结果的调查进度如何,月拂刚要打开工作邮箱看回复,月照电话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

    月照知道她工作忙,轻易不会打电话,会先发个信息确认,月拂沉下睫毛,“我出去接个电话。”

    陆允颔首,等月拂出去了,她对胡咏说:“王丽丽的口供你发一份到我邮箱。”

    “啊?”胡咏说:“月拂那有现成的。”

    “我要电子档。”陆允强调。

    月拂走到楼梯间,空荡荡的空间只有她的声音,“姐姐。”

    “奶奶下午要出院。”月照在那边说。

    月拂心一揪,“安医生早上说现在的情况留在医院观察比较方便。”

    “是奶奶要出院,爸妈都劝不动。”月照有些迟疑,缓缓才开口:“奶奶说不想死在医院里。”

    月拂只觉得有石头从她心口碾过,呼吸被辗的粉碎。

    “医院帮我们联系了医疗器械公司,下午会上门安装呼吸机,装好了我们就带奶奶回家。”月照听着长久的沉默,先是叹气,“小拂,晚上回家吧。”

    月拂捏着手机好一会才说:“知道了。”

    电话很短,月拂属于被通知,不能反对。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会议还没散,她给前同事发的信息也刚回,她不太想说话,问对方能不能电话沟通,得到答复后,她主动拨过去电话,把手机放在会议桌正中。

    “诶,月拂,”手机那边是中气十足的男声,“我一会还有个会,就简单跟你说一下,你给我的那个URL段,使用了多层加密,经过算法解密后,解析结果显示他们使用暗网托管,你猜的没错,对方还使用了P2P加密技术,不经过中心服务器,层层解码才锁定CDN,我们联系了国际部门配合,利用CDN逆向追踪,目前还在等回复,另外我让人在合法网站写了几个钓鱼程序,对方要是登录验证我们就能拿到对方的设备信息。”

    “哦,还有最重要的,这种平台使用虚拟货币交易,我们的国际合作部门中刚好有人在混币器运营团队卧底,一会要去参加混币器渗透方案的会议。”那边嗐了一声,像是有些遗憾,说:“你要是在就好了,这种专业级别的翻译,部里除了你找不出第二个,我这可是真心实意的夸奖,哈哈,还是很怀念跟你合作的日子,诶,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句话说的太过熟稔,像是月拂只出了趟门,一定会回去似的,陆允看向月拂。

    月拂只是语气淡淡的回答,“再说吧,有结果了联系我。”

    通话还没结束,那边说:“文组也催我要结果来着,看在咱俩之前合作过的份上,我先发给你,回头”

    “我这边忙,先这样,你尽快把结果给我就行。”那边的话没说完,月拂无情挂断了电话。

    这就是传说中的工具人么!

    会议结束后,月拂重新回到自己工位上,她把这些年失踪的疑似被带出境的人员做了分类,筛除她之前参与行动解救出来的,删除现在几位嫌疑人提供的,来来回回对比还是有对不上的。

    要是这些人都在海外成了亡魂,那这案子的死亡率未免有点太惊人,月拂的眉头从进入办公室就没展开过。

    陆允在自己办公室看王丽丽之前的口供,看的漫不经心,光是出来接水就接了三次,两次是浇自己,一次是浇多肉,从月拂旁边经过的时候,月拂三次都没留意到她。

    还真是沉浸式工作啊,市局系统该庆幸有如此专心致志工作的年轻人。

    将近中午饭点,月拂敲了敲陆允办公室的门,尽管月拂看不到,她还是心虚地把电脑屏幕页面给切了,“怎么?”

    陆允知道月拂因为家里的事这两天状态不太好,她能理解这种用工作来逃避面对的行为。她整个人状态紧绷,绷到陆允找不到缺口去关心她,在调查紧张的同时,如果去聊起她更紧张的话题,未免雪上加霜。所以她也让队员不要去过问月拂家里的情况,队里也不要在月拂面前提起家里的话题。

    “我大概知道我们遗漏了哪一环。”月拂公事公办的工作口吻和领导汇报着自己的发现。

    许是月拂的语气太过工作,陆允挺起只有在月拂面才松弛的肩背。

    “徐竞的证词有些奇怪。”月拂在陆允面前坐下。

    陆允习惯性从抽屉里给她拿了两个巧克力,月拂微微一笑收到掌心,没有要吃的打算,“徐竞为了和张鑫能早日拥有合法的移民身份,这些年他们攒的钱由张鑫在海外账户管理。”

    “确实是这样。”

    “所以徐竞不知道自己攒了多少,也不知道账户在哪。”

    “哪里不对吗?我们对徐竞交代的情况核实过,他接触的每一位受害人我们都找到了,他比丁岩老实。”

    “他交代的是实情,但是他也干扰了调查。”月拂说:“徐竞说国内的交易用的是现金,但现金要转成虚拟货币有一个很复杂的过程,张鑫是如何操作这套流程的,他以不了解海外账户情况为由给搪塞过去了。”

    “这一段他撒谎了,张鑫使用的平台用虚拟货币交易,交易双方都是如此,不然平台怎么抽成。”

    陆允习惯性皱起眉头。

    “他在转移视线,想让我们把调查转到线下,在国内使用现金交易很难追踪,所以他才模棱两可说客户资源掌握在张鑫手里。后面我们发现他有移民的打算,他就用自己的经历给我们现编了一个故事,他当快递员那段经历,杀人未遂不假,但张鑫救他的情节有点突兀。张鑫当时确实住在他负责配送的区域,除非张鑫嗅到了同类的味道才出手帮他,否则两个不太熟悉只打过照面的人,会帮人帮到张鑫这种程度?”

    “我重新看了一遍徐竞的审讯录像,因为他眼睛受伤,大半张脸都是绷带,微表情分析派不上用场,审讯全程他有意低头回避,加上他的语言描述很有说服力,真真假假掺在里面。”

    陆允越听脸色越凝重,月拂稍微斟酌了下一句,“我们当时的调查重心在张鑫身上,何况徐竞还抛出丁岩的线索”

    月拂说越多陆允心里越没底,导致她对所有嫌疑人的口供产生了怀疑,陆允味如嚼蜡吃着食堂三菜一汤,吃一半放下筷子,说:“我们重新提审所有涉案嫌疑人。”

    其他队员:“???”

    “一会汇总嫌疑人交代的所有情况,整合到一起,从里面找出遗漏。”她看向姚睿,“审讯方案也重新设计。”

    戚小虎没有参与到话题中,他拿着手机有些悻悻,“队长,月拂奶奶是在市一院吧?”

    紧接着他点开一段乱糟糟的视频,配着那边的尖叫声,“市一院出事了!”

    陆允看到视频那穿深蓝色上衣的女孩,哪怕是背影,她也能百分百确定那是月拂,没有多看一眼,起身往外跑,庄霖嘴里饭都没吞下也一起冲出去了。

    庄霖负责开车,陆允一遍遍给月拂打电话,一遍两遍都是忙音,她的紧张成了剧烈起伏的胸膛,颤抖的手机,庄霖瞟过一眼,作为共事六年的同事,他从来没见过陆允像此刻慌乱过。

    市一院离的近,庄霖开警车闯了一个红灯,车还没停稳,陆允快速奔向医院大楼。医院入口还在有序排队,两三路人走在她前面,她也不管礼貌不礼貌了,插队就往里面冲。

    恐慌并没有渲染到一楼,广播里有序叫号,陆允心乱如麻,医院那样大,她要找的姑娘扎马尾,深蓝色上衣黑裤子,上周才养到一百斤零一斤。

    157

    第157章

    ◎我心不甘情不愿◎

    陆允机械地给月拂打电话,心里一遍遍叫嚣着接电话接电话,她不知道月拂在哪,只能凭记忆回忆刚才手机上的画面,有扶手,排除一楼,她走进消防通道。急迫的脚步声中,她还记得月拂出院后的第七天,她站在体重秤上,高声喊她过去。

    “你看我九九点九啦。”月拂得意洋洋指着电子秤上的数字,连脚趾头也高兴地翘起。

    陆允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心里软软的,“你晚上称的不作数,要早上去皮称才是真实体重,你肚子里有晚上食堂的狮子头,下班路上的酸奶,刚才的半个橙子。”

    月拂眨了眨她洗练过一般明亮的眸子,“去皮怎么去?”

    “就是让你早上空腹,把衣服脱了上称。”

    月拂窘了窘说:“要脱的光溜溜啊”尾音被她拖的有些长,长到引人遐想连篇。

    这之后体重秤被搬到了浴室。

    从二楼出来,有成排的椅子,排除住院部,她转身继续往上,月拂体重破一百斤的时候,陆允许下了自己的第一张奖励支票同样按了手印签过字,被月拂郑重其事地和保证书夹在一起,像是得了一笔巨款,她说:“这个和保证书不一样,这是我努力吃胖换来的。”

    “保证书也是你努力换来的。”

    “至少这次你心甘情愿。”

    陆允拾级而上,我心甘情愿喜欢你,心甘情愿接受你不需要我,心甘情愿不被你分担痛苦,心甘情愿看着你坚强的模样。陆允脚下的楼梯模糊扭曲,她咬紧牙关以防自己崩溃,我心不甘情不愿,我不甘心你独自硬抗,不愿你将我放置在你很好的阴影之下,不甘心你明明年轻,不愿你世故老道开导我。

    我不甘心!陆允第一次爬楼梯上三楼是连呼带喘,她知道的目的地,门诊外科。

    导医台没人,她从消防通道出来没看到人就知道自己找对了,在右边的尽头,人头攒动交头接耳。她拨开人群只看到地上乱七八糟的血,一道一道狰狞着。

    她不知道抓到了谁,问:“受伤的人去哪了?”

    急救室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全是医院的医护人员,大家无不心犹地朝里面张望,陆允不由分说地挤了进去,她明明害怕又不得不往前,拨开最前面的医生,她以为看见的会是将她隔离在外的冰冷手术门。

    然后,她听见心脏落回胸膛的声音,很安静,很安定,像是捡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没有惊喜到令人疯狂,只有充盈的稳稳当当的安静。

    月拂抱着膝盖浑身浴血坐在那里。

    陆允在她面前跪下来,才感到后怕,仓皇地让人想落泪,她仔仔细细检查,只有血没有伤口,双手找不出一块肌肤原本的颜色,陆允紧着嗓子问:“有没有受伤?”

    月拂听到声音眼皮动了动,毫无焦距的眼睛茫然对着她,给不出多余的反应,陆允怕身上有伤,情急之下吼道:“说话!”

    像是魂魄被喊回人间,月拂目光晴明地看到了陆允,只一瞬,很快又被阴霾覆盖,她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血印子,都不需要判断属于向上的喷溅血迹,左脸到右脸,经过了她的鼻梁,像是哭了一脸的血泪,她说:“贺祯在里面”

    陆允心里漏了一拍,干脆把人紧紧抱进怀里,月拂在她怀里细细发着抖,她沉声安慰:“会没事的。”

    月照满医院找妹妹,她在住院部听到点模棱两可的风声,病房门一关,出来给月拂打电话,陆允搂着月拂从人群中出来时,月照看到血人一样的妹妹差点没站稳,好在陆允递给她一个没事的眼神。

    “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月照怕过之后火一下上来了,“给贺祯送个饭要去这么久,你知不知道”

    月拂耷拉的眼皮抬起绝望地看了眼月照,“姐,贺祯她”

    月照旋即安静下来,月拂很少叫她姐,从来都是乖巧地叫她姐姐,她怔了怔,扫了月拂满身的暗色,眼底的浮躁瞬间沉了下去,然后漫上的红色又被她压了下去,像是为了在事实面前愚昧地求个心安,“会没事的。”

    不可能的,刀子扎穿了颈动脉,不可能没事的。月拂默默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又蹲了下去。

    月照不说话,焦躁不安地站在妹妹旁边。

    庄霖终于了解完情况跑上来了,他看到陆允旁边的月拂也松了口气,“队长,歹徒已经被辖区派出所的人控制了,月拂这身上的血?”

    陆允说:“没受伤。”

    庄霖明显松了一口气。

    世界就是这样的,只要不是关系亲密的人,无关之人的噩耗,跟网上围观热闹一般不痛不痒。陆允没像庄霖一样感到轻松,是因为她认识贺祯,知道贺祯是月拂很好的朋友,她更多的是担心月拂。在生死面前,人类都自私地紧着在乎的人。

    “我简单了解了一下,”庄霖干咽了下嗓子,“动手的歹徒之前是患者家属,因为质疑医生的手术方案造成患者留下后遗症,在医院闹过几回,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带着凶器过来。”

    月拂听见了,贺祯今天是不值班的,因为科室另一个医生家里有事,临时换的班。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走运,月拂连回忆的勇气也没有,望向急救室的方向,将渺茫的希望寄托给现代医学。贺祯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她从小就坚定了要当医生的理想,也一直在往这个方向上努力,她被第一志愿的医学院录取是理所当然,是她努力的结果。

    贺祯还抱怨过背不完的书,头发不够用,月拂给她买一整箱的黑芝麻球。之后贺祯就没找她抱怨过头发变少的话题。每次大考之前她会发,“小拂,赐点小福。”然后屏幕上飘过一大串的逢考必过福,考试过了还会收到红包,很大一个。

    同样是朋友,贺祯和乌黛是不一样,乌黛和姐姐一样大,她们能玩到一起,但是话题不多,她和贺祯年纪相仿,贺祯会在班级门口跟她一起放学回家,大人忙的话,会带她舅舅的饭店解决饿肚子问题。她们同年级,连家庭作业都差不多,经常对着抄。

    初一的时候她暗暗发誓,贺祯是天下第一的好朋友。

    月照接到了电话,特意走到月拂听不太清楚的位置,几次不安的眼神扫过来,陆允让庄霖要来了湿纸巾,蹲在月拂旁边给她擦手。

    “我来不及。”月拂这样说。

    “别想太多,手术还在继续。”陆允用湿巾擦过小指和无名指指缝,坚硬的血腥味充斥在她们中间。

    月拂看着月照打完一个电话又打了一个电话。

    “我给贺祯送午饭,伯母特意让冯姐炖的花胶鸡,”月拂好像失去了五感,她听不到,感觉不到,脑子里只有尖锐的嗡鸣声,但她在描述,“我不该坐电梯的,从住院部过来,走楼梯比电梯快。”

    “我没赶上。”渐渐她感受到了手指上冰凉的触感,不是热的,冰的心脏都要被冻住,“差一点,只差一点”

    陆允心疼地讲不出话,单膝跪在旁边,换一张新湿巾擦脸上的血污。

    月照的高跟鞋西裤停在月拂眼前,她呼出一口气,“我通知乌黛过来了,月拂,你要坚强一点。”

    月照腰板笔直,还不至于被压垮,她有足够的理性来处理眼前的状况,看妹妹没反应,她索性蹲下来,接过陆允手里的湿纸巾,温柔地不像话,“贺祯妈妈半年前刚在京州做了心脏手术,小拂,你得稳住局面。”

    陆允不知道月照所说的局面是什么,月拂在听着这句话之后确实给了点反应,她看向急救室方向,月照说:“奶奶那边交给我,你现在的状况不能去见她,好吗?”

    “好。”月拂听话答应。

    月拂就是这样的人,你如果给她一点责任,她就能摒弃自己的情绪站起来,她擅长披着责任去解决问题。

    陆允拉了她一把,月拂抽出了自己的手,“姐姐,你先过去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贺阿姨那边我会处理好的。”

    月拂又是所向披靡的月拂。陆允看着她,有些不忍,想起在乡医院时,同样的情景,月拂在手术室抢救,自己在等待中内心早已溃不成军。月拂迅速就把自己的奔溃给掩盖了下去,接过月照让她背的责任,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束上铜墙铁壁的外衣,里面锁着脆弱柔软的自己。

    月照走了之后,先来的是辖区派出所的同事,陆允才知道歹徒是月拂制服的,然后赶来的是乌黛,她看到月拂一身的血直接倒了一口气,拉过月拂就问:“有没有受伤?”

    “我没受伤,贺祯还在抢救,送进去三次血浆了。”

    陆允看到乌黛眉毛皱起,她不客气地问派出所民警,“凶手在哪?”

    月拂拉了她一下,“我们还是在这里等结果吧。”

    很正常,很稳定的语气,陆允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她是年纪最小的,到头来是她安抚别人,貌似不让别人担心她,是她在所有关系中经营的底色。

    亲情如此,友情如此,爱情也如此。

    庄霖被打发回去主持大局去了,陆允跟着在这等结果,第一次产生了自己很多余的实感,月拂坚强的连一个拥抱也不需要,她希望月拂能适当的软弱,也殷切地盼望着贺祯能平安无事,因为她知道月拂一旦崩溃,她整个人会被粉碎,像刚才一样,对周遭环境无知无觉,如同被抽走魂魄的傀儡,徒留肉身在人间喘息。

    158

    第158章

    ◎你需要调整下状态◎

    月拂知道坏消息是有颜色的,灰色。

    急救室抢救了两个小时,一身血的医生从里面出来,他久久没开口的平静就是灰色,身后医护人员默契的沉默也是灰色。

    坏消息是有重量的。

    是陆允搭在肩膀上的手掌的力量。

    坏消息同样是有形状的。

    是贺祯被匕首绞烂的衣领。

    月拂躬身靠在贺祯身体上,把耳朵贴上去,她第一次遗憾自己居然不是聋子,又胜似聋子,因为她,什么也听不见。

    “我给姐姐打个电话。”月拂说着,然后她发现自己手机不知道丢哪去了。

    陆允点开月照的通讯帮她拨了过去。

    月拂看着呼出通讯显示‘月照’,这不是自己的姐姐,她要找自己的姐姐。

    她无视已经接通的电话执着出来找手机,肯定是在刚才动手的时候飞出去了,她回到案发现场,陆允对月照说:“月拂在找手机,她会给你回电话。”跟着一起找手机。

    警戒线值守的民警拿出捡到的屏幕粉碎的手机询问:“这个是不是你的手机?”

    “谢谢。”

    虹膜解锁识别不了,密码解锁后,是长长一列的未接来电,她找到姐姐,回拨了过去。

    她的声音冷静到听不出一丝波澜,月拂说:“姐姐,冯姐的手机想办法收起来,她情绪控制不好,别让她知道,以防万一家里网络关掉吧,大伯母最好能先去贺阿姨家里做好准备,我联系贺祯舅舅。”

    陆允就这样看着她全程安抚了所有人,最后她和贺祯的领导沟通,说了贺祯妈妈心脏不好,她会让贺祯舅舅过来处理。

    贺祯的领导是外科主任,五十来岁的一位阿姨,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答应了下来。

    有人拥抱着哭泣,有人红着眼眶,月拂一身最狼狈也最冷静。

    然后法医来了,月拂站在旁边,木然地看着法医助理举起相机拍摄,咔嚓几声,听着像是插进她胸膛的刀子,月拂问:“要解剖吗?”

    夏至看了眼旁边的陆允,陆允沉了下嗓,“要,刑事案件中的受害人死亡,必须接受司法解剖。”

    “这么明显的死因也要解剖吗?”月拂知道贺祯不喜被研究,她虽然是外科医生,参加过数场手术,她也不喜欢被人开膛破肚。

    月拂不仅知道贺祯不喜欢被人研究,也知道刑事案件中的受害者死亡,法医尸检是常规流程,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能接受。

    陆允叹了一口气,“月拂,这是正常流程。”

    月拂默然。

    在夏至拿出裹尸袋的那一刻,月拂喘不上气。

    乌黛领着贺祯舅舅过来了,还没到门口,哭声先传了进来,月拂拦住了他,“舅舅,里面还在走流程。”

    贺老板摸了把泪,在小辈面前哭得站不起来,“谁干的,小祯从来没得罪过人,以后她妈妈怎么办”

    月拂的脑子嗡嗡响着,还能怎么办,正常呼吸,正常生活,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开停止,月拂最清楚不过了,被留下的人,会伤心一段时间,然后行将就木地过日子。

    市局二队接了案子,贺老板是家属,月拂是当事人之一,乌黛陪同,在回去的路上,月拂望着车窗外忽然问陆允:“我要回避是吗?”

    陆允心疼地看着她,声音听着和缓,“你们私下交好,作为公职人员,必须回避调查。”

    月拂坐在警车后排,心里堵的厉害。

    “我给你批两天假。”陆允望着她看向车窗外的侧脸,“你需要调整下状态。”

    “我刚才处理的不好么?”月拂转过头反问她。

    陆允想说你处理的很好,比任何人都要理性,但她说:“你需要休息。”

    “大家都在忙,我为什么休息,”月拂蹙眉呛过去,“难道你认为我的情绪会影响专案调查?”

    前排两位二队的市局同事对视一眼后各自撇开,月拂是今年*被看好的市局新人,戴着满身光环,作为领导们看好的潜力股,陆允也偏爱她许多,但是她这话明显是带着情绪的,还是冲自己领导。

    “你现在没有情绪?”陆允用陈述的口吻问了个疑问句。

    “作为贺祯的朋友,我有情绪,作为警察,我足够冷静。”月拂望着她的眼睛,不肯卸下自己的责任,“我的逻辑判断能力依旧清晰,我可以继续工作。”

    陆允当然知道,月拂把自己的情绪压得那么深,压到连给自己喘口气的缝隙都不给,她只是心疼,就连心疼,月拂也不给她机会。

    心疼与苦涩统统被咽了下去,陆允别过脸,“随你。”她实打实被月拂气到了,明明已经在岌岌可危的悬崖边,又倔强地不肯往后退一步。

    回到市局,月拂要接受二队的问询,陆允只有旁听的资格,因为月拂是警察,要接受的问话也要严肃的多,前期准备工作必须足够充分。

    月拂盯着墙上的时钟到六点,原来等待的时间会这么漫长,问询的准备工作要做这么久吗?

    她脑子先过了一遍要应对的问题,然后思绪开始忍不住的飘,贺祯怎么样了,舅舅有没有同意签署解剖告知书,贺祯现在冷不冷,又或者她疼不疼。

    她不能安静下来,不然她会疯掉。月拂站起来,转动门把手,朝外边问,“我还要等多久?”

    离她最近的是二队路过的实习警,他认识月拂,“队长和支队长在开会,你估计还要等一下。”

    月拂很少给人添麻烦,她抿了下唇,“能帮我倒杯水吗?”

    实习警念着月拂还不知道自己身处麻烦当中,转身去给她接水,“你等我下。”

    月拂的麻烦是下午在医院被人拍下的视频,她从歹徒手里救贺祯的行为过于暴|力,她正面夺刃,用夺下的凶器扎穿了歹徒的手掌,还一脚踹向对方咽喉。

    这段视频被不良媒体用医闹的标签传的沸沸扬扬,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月拂是警察的消息,传播速度之快,舆情部门还没反应过来,月拂迅速被网暴言论淹没。

    陆允划着手机上盖楼的评论,是深不见底的恶意。上面领导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车轱辘话,她突然为月拂感到悲凉,如果没有警察这层身份就好了,哪怕是个普通人,这种行为也是见义勇为。

    仅仅因为月拂是警察,就该审时度势,确认歹徒对周围没有危害之后,等到贺祯的血流干之后,再出手将人制服?

    这样最保险,也最不可能是月拂。

    周围是不敢上前的围观群众,最好的朋友身上被捅了一刀,月拂有能力也有勇气,她甚至敢正面夺刃,她连周围群众的安全也考虑到了,所以她下手必须精准,卸掉歹徒的武器,降低对周围群众的危险,她才去按住贺祯的伤口。

    在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内完成这一切,月拂有过人的胆识,利落的身手,超于常人的判断能力。从陆允的角度分析,这就是一次合格的紧急处理,将伤亡降到最低。

    但是网友不懂,他们看到的是一个警察,为了救自己的朋友,对一个求告无门走投无路的男人痛下杀手。他们对贺祯面临的死亡视而不见,更有甚者说她是为了泄愤,因为贺祯身上的伤势活下来的概率很小。

    陆允闭上酸涩的眼睛,她的耐心被耗的见了底,睁开只剩一脸的冷漠,她打断首位领导没营养的废话,“你们要是认为月拂救人的行为有问题,我作为她的领导有监管不严的责任,要处分就一起处分。”

    她看向会议桌另一头的领导,“现在外面无良媒体写的文章还在发酵,底下针对执法人员的恶意评论成千上万条,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研究月拂的行为正不正确!”

    “作为国家合法的暴|力机关,月拂的行为是不是暴|力执法泄私愤你们心里没数?因为网上恶评,宣传部门就束手束脚,一定要闹到全民参与影响执法部门脸面的地步你们才能打出个不要扩散的通告是吧?”

    陆允一连两个责问,弄得宣传科科长脸色很难看。陆允的脸色更难看,她霍然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当警察之前我是混部队的,没在警校接受过条条框框,但是我丰富的作战经验告诉我,像今天的情况,哪怕是我,也未必能比月拂完成的更好。”

    “在座的各位,你们有基层上来的,在还是月拂这个年纪,看见刀子往上冲的勇气你们有吗?现在还有吗?”在陆允转业不久,章郁曾苦口婆心劝过她,哪怕你格斗足够厉害,也别跟拿刀子的人拼实力。但是月拂敢,因为对面是她的朋友。

    “月拂如果不出手,不限制歹徒的行为能力,会不会出现第二位第三位受害者。你们罔顾风险不谈,在这里研究对错。”陆允声音洪亮,“行凶的歹徒死了吗?他被包扎好好的在审讯室,撂着嫌疑人不去审,不给及时民众一个交代,任由舆情发展,没骂到自己身上就不痛不痒不着急是吧!”

    分管刑事案件的吴副局摆摆手示意陆允坐下,“小陆啊,你先冷静下。”

    陆允没卖老领导面子,“吴副局,我已经听了两个小时的讨论了,还不够冷静?月拂是我队伍里的人,她没有玩忽职守,她比警察更像警察,她家里人生病住院,只找我请过几小时的假,专案调查进度她一点没落,受伤住院都在研究嫌疑人口供。”

    “她对这份职业有热情,作为上级,作为体制系统,我们一定要寒了这份热忱,将她放置风口浪尖接受那些不了解实情民众的恶意揣测,有发言权的部门不去堵住悠悠众口,在这里浪费时间打口水仗,”陆允后膝顶开椅子,“我待不下去了。”

    大会议室厚重木门嘭一声被关上,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脸上难看至极的领导。

    陆允认为自己被月拂影响了,一般这种级别的会议,如果领导不点她,她能从头到尾不开口,但是今天的会议中心是月拂,她很难沉默,月拂的履历在会议上被传阅,她空白的档案期被注意,哪怕有谢尧为她说好话,市局领导们对这位空降的副支队也没见得有多好的态度。

    月拂作为部门领导看好的优秀新人,一旦出了状况,部门与部门之间的龃龉,她就是众矢之的。

    陆允来到二队问询室外,长长的几个深呼吸,才敲门。

    月拂坐在里面转头将晶亮的眼神投向她。

    陆允呼吸还是乱了,月拂现在不知道网上那些乌七八糟的言论,她最好不知道,永远不知道。她试图牵起嘴角,“要不要吃点东西?”

    月拂看着她矛盾扭曲的表情,用澄明的嗓音问:“外面出什么事了?”

    159

    第159章

    ◎贺祯,你一定要怪我◎

    “外面没什么事,”陆允走了进来,“来问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月拂盯着她的神情看了一会,领导演技挺差的,她垂下下巴,“我不饿。”

    “你姐给我发信息问你为什么还没回家。”陆允站在她面前,盯着月拂眉眼间的倦色,“我说你还在配合处理贺祯的案子,今天不一定回得去。”

    “嗯谢谢队长。”

    陆允被哽了一下,又说:“专案调查有我们呢,你不用操心,一会好好配合二队的问话。”

    “我想去看看贺祯。”月拂说:“舅舅拿不定主意的。”

    陆允看了眼角落的摄像头,微微皱眉,“等询问结束我带你过去。”

    之后她们没再说什么,市局第二支队的巩支队长和荣副支队长一起对月拂展开问话,陆允去了监控室。

    “月拂,不用紧张,只是正常的问话流程。”巩支队先卖了个好印象。

    月拂说:“我不紧张。”

    巩支队笑了下,问:“你和今天的受害人是什么关系?”

    “小学到初中的同学,朋友。”月拂实话实说。

    荣副支队问:“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

    月拂没有犹豫,“是。”

    陆允在监控室,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

    “你今天为什么会遇见医闹现场?”

    “我中午去陪我奶奶吃饭,家里人让我去给贺祯送中饭。”月拂神色如常镇定自若。

    “你每天中午都去?”

    “奶奶住院这几天是去的。”

    “杀害贺祯的凶手是否见过?”

    “没有。”月拂甚至都没看清对方的脸。

    两位领导对视一眼,把医院监控截取的视频放在桌上,点击播放。

    月拂不得不通过上帝视角,观看贺祯被杀害的全程。

    贺祯捂着腹部伤口从诊室跌跌撞撞跑出来,还推开了离她最近的一位护士,歹徒在后面追上了她,高高举起凶器,被自己扔出去的手机砸到后背,他动作只被打断了一下,然后朝着贺祯的脖子

    月拂握着杯子的手止不住的抖,她想控制,但是徒劳。甚至还能看清指甲缝里没清理干净的血,黑黑的一细条,卡在那里。

    她把注意力收回来,抬手揉了揉左耳,便听到,“月拂,你在解救贺祯的时候,是否夹杂了个人情感,制服歹徒的方式过于偏激?”

    月拂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毕竟贺祯没救下来,她惨白着脸,“什么?”

    荣副支队又问了一遍,“你制服歹徒的方式是否过于偏激?”

    月拂脑子里的嗡嗡声更加尖锐了,导致她听自己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水雾,“歹徒死了吗?”

    “没有。”巩支队回答。

    “贺祯死了。歹徒没死。”月拂反问:“我偏激吗?”

    她的反问让对面两人无话可说,他们当然清楚月拂的处理方式没问题,甚至用‘偏激’来责问月拂有十分的不合适。但她要救的人是她很好的朋友,导致见义勇为的立场出现了偏移,因为她是警察,出现了更多的偏移。才有了民众口中所谓的暴|力执法,泄私愤。

    月拂在沉默的空隙中开始回忆这份职业带给她来了什么,可悲的发现什么也没有。她在X小组加不完的班,贺祯让她劳逸结合,受伤的时候也是贺祯帮忙瞒着家里。

    她付出了时间,热情,她为自己能帮到别人而高兴,后来这种热情越来越少,她逐渐无力,罪恶像是不断分裂的细胞,绵绵不绝。她结束一个案子,转头又扎进另外一片罪恶汪洋。她没有多余的时间陪伴家人,连休息都是在补觉。

    这份工作,她失去的更多,她的家人体谅她的辛苦,原谅她一次次的缺席。如今,要被责问在救贺祯的过程中是否偏激

    月拂感到茫然,她难道是在自讨苦吃?

    巩支队的问题拉回了她的思绪,“月拂,你当时是否掺杂了个人情感?”

    月拂的眼睛聚焦在巩支队长宽且厚嘴角高度不一的嘴上,网上不是说嘴唇厚的人重情义,但是这张嘴问的话很凉薄。她笑了,连带着肩膀抖了一下,她往后靠,盯着桌面息屏的手机。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对自己长久的坚持,生出巨大的失望。

    陆允在监控中看见月拂把手伸进左边裤兜,她知道那里面装着什么,心里跟着泛起浓重的酸楚与不忍。

    月拂把警官证举重若轻地推在桌上,把某些她担不起的东西聚焦在黑色皮夹上。她说:“没有这个东西,我是不是就不用回答这个的问题?”

    对面两位有些为难地看着她。

    “我入党时宣过誓,成为警察时也站在肃穆的国徽下自愿报效国家,为群众为人民。贺祯也是人民,她还是救死扶伤的医生,但今天,她在屠刀之下殒命,我们面对面坐在这里,警察问警察,是否在制服歹徒时过于偏激,是否夹杂了个人情感!”

    月拂的声音稳的发硬,“我不是机器,我做不到等着她被歹徒捅的千疮百孔,等到她流干身上的血,我所做的只是尽我最大的努力救人,如果有人要认为我凭个人情感冲动行事,我无话可说。”

    从询问室出来,月拂感觉整个人被挖空了,空荡荡的胸膛里刮着料峭寒风,一寸寸风化她的棱角,扎得人生疼。

    她没听清后面的人在说什么,凭着记忆去找贺祯。

    陆允跟二队寒暄两句的功夫,月拂走出去老远。

    她快步跟了过去,拐过几个长廊,外面夜色拥了上来,浓得连一颗星星也没有,月拂忽然停下脚步,陆允问:“怎么了?”

    月拂只是忽然想起之前答应过贺祯,等自己休假要去伏星山看银河,还说要点篝火煮奶茶,熬夜等太阳起床,她还问帐篷买什么颜色好,冲锋衣要不要买一件。

    原来这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就是意外来临的结果,好像没什么好哭的,就是一些承诺无法兑现而已,就是再也见不到而已

    “队长,你去过伏星山吗?”月拂问她。

    “去过。”陆允高中毕业和班上同学一起去的,没做好攻略,头顶只有乌漆抹黑一片,半夜还下了雨,是很糟糕的一次体验。

    “风景好吗?”

    陆允想了想,“挺好的。”你想去风景一定很好。

    遗憾又被放大了一点,像是在心里烫出了一个洞,随着时间一点点放大。

    月拂没再说什么,一路沉默到了法医办公室。夏至还没下班,同时也会上网,她的关心写在了脸上,“月拂你还好吧?”

    “没事。”

    她说是这么说,但是看的人不是这样想,她还穿着下午的衣服,虽然是深色,血迹干在上面依然明显,更别说她脖子上还有固在肌肤上的血迹,显得整个人相当苍白。

    “家属签字了吗?”月拂问夏至。

    夏至叹了一口气,“没有,死”她顿了下,“贺医生的舅舅没签字,他说自己做不了主,要等贺医生妈妈过来,但是她妈妈心脏又不好,就先回去做准备去了。”

    月拂敛下浅薄的眼皮,“我能去看看吗?”

    “可以,我带你过去。”

    停尸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是不冷的,这种地方永远透着生离死别的寒意。

    陆允帮夏至把尸体从冷柜里拉出来,月拂上去揭下贺祯脸上盖着的布,轻轻的,像是害怕惊扰一场梦。

    贺祯发际线不高,还有很多绒绒的碎发,她是自己见过头发最多的博士,肯定是自己给她买黑芝麻球的功劳。

    “要开颅吗?”月拂指尖是贺祯冰凉的额头,透骨的冷。

    夏至答道:“不用,颈部和腹腔贯穿伤明显,且没有头部创伤,案情清晰没有开颅的必要。”

    月拂声音也很轻,“贺医生很喜欢她的头发,这样最好。”

    陆允背过身重重喘了一口气。

    月拂慢慢看全了贺祯一贯清淡的脸,没有血色的白,显得更清淡,她的动作还在往下,停在了狰狞可怖的位置。

    她想把手放上去,像下午那样,她用力摁住伤口,用她最大的努力想要把贺祯留下,贺祯说不出话,只是抓着她的袖子,月拂记不清贺祯的眼神,当时她也很害怕。

    一定很疼吧。月拂把手停在伤口一厘米的位置,没敢放上去。

    这一道伤口带走了她最好的朋友。

    此间静默,汹涌的悲伤在月拂身体里流淌,很久她才说:“我要是去早一点就好了。”

    月拂顺着贺祯的头发,对贺祯说:贺祯,你一定要怪我,一定一定要来梦里找我

    月拂今天没回去,她的状态实在不好,见到老太太肯定要露馅,而且还是月照特意嘱咐陆允别让她回去,月照忙得脚不沾地联系自己的关系网,誓要把网上热度压下去,秦柔去贺祯妈妈家稳住家属情绪,每个人都因为意外被打的猝不及防,忙到没有时间去悲伤。

    “队长,我手机你没还给我。”月拂站在车边问道。

    月拂手机被陆允锁在了柜子里,她随口扯了个慌,“没电了,在办公室给你充电忘拿了,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电话,就不上去拿了。”

    陆允见她不动,心里一软,又说:“你姐要是找不到你会给我打电话,听话,先回家。”

    月拂上了车,疲惫地靠在座椅上,没什么话,望着掠过的路灯,不一会抬起手,看指甲缝的血痂,她坐直身体,先用左手大拇指去抠,碎成粉尘大小的血痂掉到深色衣服上,隐没消失,就像那些消失在时间里,再也找不见的人。

    她安静地抠指甲,眼泪无声息跟着坠落,洇进衣料里,消失。没有呜咽,也没有嚎啕,一场无声静默的告别……

    【作者有话说】

    三天了,边码边哭

    160

    第160章

    ◎小宝,要听话◎

    陆允安静守在浴室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她担心月拂没吃东西在里面晕倒,还担心她情绪崩溃在里面不肯出来。

    十分钟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月拂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里面出来,身上冒着温软的馨香。好像悲伤在车里就流掉了。

    陆允用干发巾给她擦头发,“真的不吃点东西?你一天没吃了。”

    月拂只是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盯着自己干净的甲床,“太晚了,不想吃。”

    等吹干头发,月拂自觉回小房间睡觉,就着客厅的灯,躺进了被子里。陆允给她关上房门,也去洗漱。

    洗完澡回房间处理了白天的公务,庄霖那边汇报完,便问:“队长,月拂没事吧,网上那些话”

    “她没看手机。”

    庄霖说:“那就好,那明天月拂来上班吗?要不还是让她在家休息吧,我下午看她状态太差了,这都什么事,网上这群喷子不分青白皂白就上赶着喷粪,月拂要是看见了该怎么办?”

    陆允怎么会知道该怎么办,在巨大的舆论流量面前,她的声音何其之小。

    她撑着发胀的脑子,“再说吧,你们今天早点回去休息。”

    挂了电话,陆允在床上躺了一会,五分钟不到,掀起被子离开主卧。

    她没敲门,借着夜色,能看到月拂还保持着躺下的姿势背朝门口。

    她知道月拂没睡,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把人揽进怀里。果然在哭。

    老太太说月拂总是躲起来偷偷掉眼泪。

    陆允的怀抱导致月拂颤栗的幅度变大,她觉得自己要被溺死在今晚。

    陆允把她掰过来面对着,一遍遍安抚颤抖的身体,心口被月拂哭湿的一片,眼泪像是流到了她的心脏上,如同伤口上浇盐水,不会一下疼的厉害,是慢慢侵蚀血肉的胀痛,她明白,她全都明白的,月拂在经历自己当年的痛苦,甚至更痛苦,她和贺祯是从小到大的情谊,每深厚一分,就比自己要痛上十分。

    “会过去的,月拂,都会过去的。”

    时间会磨平一切,时间会把悲伤抚平成麻木。麻木也很好,不会疼都呼吸困难。

    陆允有过上一次的经验,防止月拂哭到呼吸碱中毒,有意将月拂圈在怀里只留下一小块呼吸的空间。月拂浑身冒着汗,哭到力竭还有点喘不上气,抓着陆允的睡衣开始咳嗽。

    听着不对劲的陆允打开床头灯,月拂一张泪脸咳得通红,在咳嗽的间隙艰难喘着气。陆允把她抱起来拍背顺气,这个动作没什么作用,月拂咳着咳着开始干呕,她推开陆允跪在床边,胃像痉挛一样绞在一起,导致她不得不团缩着身体。

    身体止不住地冒冷汗,陆允的声音听着像是蒙了一层水,她胃里什么也没有,导致什么都吐不出来。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三分钟,陆允给月拂掐虎口,试图掰直她的身体都不管用,人的身体一旦到达某种极限便会回归疲软状态。

    月拂软软地靠在陆允怀里,整个人被折磨得冷汗涔涔。

    陆允拨开粘在她脸上的长发,“好些了吗?”

    月拂脑袋搁在陆允的颈窝,轻轻点了下头。

    陆允抱住她绵软的身体,另一只手托住她的下颌,手掌间是湿漉漉的潮,连同苍白的肌肤都透着冷,“先不睡好不好,你不吃东西不行。”

    月拂没给反应,她又说:“小宝,要听话,你要振作,身体不能垮。”

    “好。”

    陆允把月拂抱到客厅沙发上,实在不忍心把她留在黑暗中等待,考虑到月拂刚才出了汗,陆允又扯过盖巾裹着她。

    客厅大灯没开,电视柜上两条暖黄色的灯带铺撒在墙上,不刺眼,也不生硬。

    冰箱里的食材是月拂买的,她买的时候考虑到了她俩都没时间,冷冻区塞的满满当当,饺子云吞各种速食。

    陆允往沙发上看了一眼,月拂果然乖乖靠在沙发上,黑珍珠般的眼睛望着自己。

    陆允没怎么犹豫拿出一盒荠菜云吞,燃气灶在夜里响起哒哒声,火苗包围锅底,小气泡沸腾成滚开的大气泡,然后破裂。陆允没料到有一天月拂的恐惧会成为现实,还是她亲眼目睹,亲历整个过程。

    她将云吞一个个投进滚开的水中,锅里迅速冷静,水逐渐变白。陆允不熟练,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月拂,同时心里也清楚,安慰是徒劳,这种事情只能自己挨过去。

    水再沸一分钟后,她往锅里倒了一碗冷水,等待再次煮开,煮云吞的水变成半透明的白,她还是很介意月拂在问询室拿出警官证的举动,她生怕月拂下一秒说出辞职的话,要是没有这份工作,她们不可能相遇,没有了这份工作,她们之间稀薄的连接会荡然无存。

    但是如果月拂不是警察,她根本不需要经历这些,她会是不惧凶险救好朋友的英勇女性,会被众人歌颂,永远不用担心被网上铺天盖地的恶意言论浸染。

    陆允很害怕,害怕月拂看见网上那些难听的话,她没有暴|力执法,她只是想救人,而她要救的人是她最好的朋友。

    要是贺祯活下来,陆允也不用如此害怕。她有多清楚月拂的细腻心思,就有多害怕她看到那些恶意。

    她一个个将云吞从中间用勺子破开,滚烫的热气朝上升腾消失不见。她进厨房已经十分钟了,煮云吞不需要这么长时间,她又给月拂接了杯温水,才把食物端出去。

    她站在厨房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轻松些,“想在哪吃?”

    月拂靠在沙发上没打算动,陆允走到客厅,将碟子和杯子放茶几上,她觉得客厅的灯有些暗了,“要不要开灯。”

    月拂轻轻摇头,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柔柔的,“你还有事情瞒着我是吗?和手机有关。”

    陆允朝阳台外深重的夜色看了一眼,月拂聪明到让人感到无奈,她先是叹了一口气,而后在旁边坐下,把人抱进怀里,声音里同样是疲惫的温软,“月拂,我希望你好好的,不要问好吗?”

    “好。”

    这是月拂今晚第二次说好。

    先喂了一点温水后,陆允才让她吃东西,月拂嚼的很慢,咀嚼的时候腮帮子幅度也很小,陆允坐旁边就着不太明朗的光线看着她,月拂真的很听话,让她振作,她就肯吃东西,让她不要过问,她就真的没开口。

    吃了一半,也就五个,她没有再吃下一个的动作,陆允把杯子递给她,“饱了?”

    月拂点头,喝完水,她把杯子放回茶几上,两人盘坐在地毯上,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会被停职吗?”月拂问。

    陆允拨开垂在她身前的长发,细软轻盈仿若能被任何坏消息压垮,“不要胡思乱想,现在结果还没出来。”

    这句话听着不太像是好消息,因为贺祯在救急室的时候自己也不敢乱想,她在脑子里搜寻颈动脉破裂的幸存者,但是没有,因为她看的多数是受害人的尸检报告。

    或许明天,她也能看到贺祯的。大概率会成为自己职业生涯中记得最清楚的一份。

    “巩支队长问我的时候,我大概猜到了是什么情况。”她红着眼对陆允说:“我没错,我只是想救贺祯,为什么当警察连救人还要被问责。”

    “要是不是贺祯,我就不用被责问了是吗?”

    陆允同样没办法回答她,只要看到月拂的眼泪,她心里就堵的厉害,该怎么办,月拂该怎样才不会难过。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停职。”陆允捧着月拂清瘦的小脸,笃定道:“相信我。”

    陆允让月拂吃了药,确认人睡着之后,从小房间出来,她很少主动求人,哪怕在她姐被家暴男纠缠不愿离婚的时候,她也没向谁寻求过帮助。

    她先给章郁打电话,也不管现在是夜里十二点,“师父。”

    章郁的声音听着是在睡眠中被吵醒,陆允听到了开灯的响动。

    “是为月拂吧。”章郁睡觉前看到了网上的视频截图,还找老同事了解了情况,对陆允半夜的电话并不感到意外,“我看见了,你生气归生气,老吴的面子你多少是要给的,这个年纪了还管不住脾气。”

    章郁叹了一口气,“你不用担心,只要网上热度下去,月拂不会有什么事。她行为第一目的是救人,大家都是有眼睛的人,况且歹徒没死,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陆允挂断电话,毫无睡意坐在沙发上想还有谁能上网发声,然后她想起了方菁菁,没记错的话她入职了本市最大的传媒公司,于是解锁手机准备联系方菁菁。

    方菁菁不同于章郁,不好打电话大半夜打扰,她发过去简单的问候,询问她睡了没有,等待对方回复。

    翻列表的时候,她看到林煦的头像右上角显示的小红点。陆允退出页面回到列表,点开扫了一眼,信息是十点多发的,开头第一条:【卧槽,视频里那个真是月拂】

    【你们市局通报怎么还没出来】

    【月拂本人知道了吗】

    【无良媒体用这种标题博眼球,良心喂了狗是吧】

    【你等着我让我老婆用钞能力去收拾他们】

    陆允不知道林煦说的钞能力有多厉害,但她再次输入词条,下午第一家发出视频的新闻已经把原文删掉了,在宣传部门的公告还没发出来之前。

    方菁菁也没睡,还在赶稿,准备在明天流量高峰期吧文章发出去,陆允联系她的时候刚好停下来。

    她回复陆允:【方便电话吗?】

    陆允走到阳台关上门,给方菁菁打电话,作为新闻专业的博士,方菁菁懂得如何操控舆论,她求证了一些民众不知道的信息,准备加到明天的文章中。

    最后她说:“陆队长,这是我工作以来争取到的第一篇撰稿,如果我能帮月警官一点,也算回报她给我的拥抱,她是个很好的人,也是好警察。同样作为新闻人,那些只转发不求证的同行,我只能说现在网络上的人都懒,懒得去了解真相,这些群体很好操控,我审稿的时候也会利用这种懒惰,同时这种恶意是有时限的,都不用等到下一个热度出来,他们手机一关也就忘了。”

    “我说这些是想让你帮我转告月警官,不必在意网上的言论,在网上散播恶意的人,大多是现实中的矮子,他们不在乎真相,只是为了在糟糕的世界留下糟糕的印记而已。”

    陆允拿着手机,眼前是寒凉的深夜,但她觉得这个世界,这个社会,没有糟糕到令人绝望的地步,她说:“谢谢你,我为月拂向你表示感谢。”

    方菁菁说:“我接受过月警官的善意,现在也把这份善意回馈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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