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浔忘记他是怎么回到旅馆的。
他只记得自己刚推了房门,就紧赶紧地接收到了利乌斯求救的眼神。
床上的云砚泽整衣敛容,虽然是靠在床背的闲散模样,牧浔却从方寸大点的空间里无端读出几分僵持的气氛来。
“……”他问,“你们在干什么。”
青年朝他略一欠身,忙不迭溜了。
剩下云砚泽和牧浔对上视线,那张陌生的脸歪了下,平静道:“只是问了他几个问题。”
牧浔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沉默而漫长的注视宛若落下的锻刀,一寸寸刻画着那张面具之下的轮廓。
云砚泽慢半拍地意识到面前人的不对劲。
伪装成灰色的眼睛稍稍眯起,他的面色也冷了下来:“有事?”
首领缓缓踱步到他面前,语气却不像他的动作一般毫无波澜。
“云砚泽,”他问,“你嘴里有几句话是真的?”
云砚泽抬眸看他,居高临下望过来的男人分明生了一副俊美样貌,此刻却宛若一头蓄势待发、却又困顿不安的凶兽,在地面一下下摩挲着尖利的兽爪。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牧浔冷笑了声:“当然,有什么是大名鼎鼎的白鹰能够听懂的?”
他往前一步,单手撑在他身后的墙壁:“云砚泽,你多厉害啊,黑蛛这么多人,都没能从你口中问出一个字。”
“明天的那场见面也是你的把戏?为了什么,和帝国那些老不死的将我们一网打尽?”
红眸里阴云密布,翻滚着将将要把白鹰吞没的巨浪:
“不过可惜,你万无一失的计划还是出了漏洞。”
云砚泽和他贴的很近,牧浔逼近的气息滚烫,伴随着来势汹汹的、无意识之下泄出的精神力席卷而来,他将一声闷哼吞回喉咙里,从唇边勾起一道弧度。
“是吗。”
“——那还请首领告诉我,我忽略的地方在哪里?”
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点,然而牧浔铺天盖地地笼罩住了这一小方空间,让他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
牧浔盯着他唇边刺眼的笑意,抵在墙上的拳头缓缓收紧:“查尔斯,记得这个名字吗?”
云砚泽似乎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坦然道:“不认识。”
牧浔:“也是,上将大人日理万机,想必也不会记得一个自己手下的死刑犯。”
受不了他的阴阳怪气,云砚泽长眉轻挑:“怎么,他是你们的人?”
他瞧着牧浔面上神色,莞尔:“看来我猜对了。”
“这人对你们很重要?我确实没有印象,真要深究的话,首领不妨提点我几句。”
“说了又如何?”牧浔道,“死在白鹰手下的怨魂,算起来可以排上几条街吧。”
云砚泽没忍住笑出了声:“怎么,黑蛛就不是吗?难道你们手下的亡魂就比帝国少吗?大名鼎鼎的前雇佣兵团,没记错的话,手上的单子可是多到堆叠着来。”
他们脸颊贴近,分明是只有半个手掌的暧昧距离,二人却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因为被挑衅而生起的熊熊怒火。
宛若两头争夺着领属地的雄狮,谁也不肯退让。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半晌,云砚泽率先呼出一口气,声音已经重新变得平缓:“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
“我也没必要骗你,给你的情报是不是真的,你自己有答案。”
禁止他们参观的仓库,诡谲云涌的地下赌市、还有态度微妙的赌场负责人。
白鹰就算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没办法在诺大的黑市、在霍平的眼皮子底下一手操办这么多内幕。
牧浔的喉结上下滚动,几次呼吸起伏后,他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眉眼低垂,沉默地审视着面前的人。
半晌,一双红眸缓缓阖上,再睁开时,里头的火焰被一盆冷水浇过了似的,灭得一干二净。
“明天你留在这里,”牧浔面无表情地给他下了最后通牒,“约束环会启动应急模式,如果你敢离开房间一步——”
“我猜,上将不会介意试一试我们天才设计师的手艺。”
*
于是第二天见面时,霍平还有些意外地往他身后多看了两眼:“白鹰呢?”
牧浔眼也不抬:“旅馆里。”
“……不是吧,”霍平略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他,“我昨天就开个玩笑,你还真把他保护起来了?”
牧浔:“……”
牧浔:“……不是,和这没关系。”
“老师”的存在除了黑蛛骨干外没人知道,他也没告诉过霍平,这会儿只好在对方“你不用再解释了”的目光里,艰难地咽下了辩解的话语。
利乌斯已经扮成了云砚泽易容后的模样,牧浔回头嘱咐他:“一会见完历尔斯,你就找机会离开这里,回去盯着点白鹰。”
如果他两个下属都没有带过来,难免会遭到对方怀疑。
二选一的话,让“安第斯”的身份留在酒店里是最好的选择。
利乌斯点点头,表示明白,他跟上牧浔的脚步,三人在赌场的门外刷了手镯,依次走入那深不见底的地下赌城去。
历尔斯还在原先的包厢里等着他们。
见他们按时到来,他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目光打了个圈,径直落在裹在黑袍中的利乌斯身上。
锐利而黏着的视线有如实质,在鬼面蛛身上意味深长地游走了一圈,才不紧不慢地收回。
牧浔的脚步顿了顿,骤然生出几分怪异的直觉。
历尔斯胸有成竹,像是笃定了什么一般,唇角挤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对方认出来了?
……不对,千颜的伪装甚至能在帝国里自由来去,怎么也不至于被眼前的家伙一眼看穿。
没等他厘清思路,历尔斯就抬手请他走入一旁的房间:“这里是我们的监控室,整个地下的布局都在这里,首领可以随便看看。”
房间里密密麻麻布满了监控画面,从声色犬马的会所到牧浔他们见过的赌市,从人声鼎沸的地下拳场到赌场外死气沉沉的走道,一应具有。
云砚泽破译出来的信息没法锁定帝国那群人会面的具体地址,所以他从最开始见到历尔斯时,就提出了需要赌场监控的信息。
历尔斯:“不过这里的监控太多,我怕首领看得眼花——”
他脸颊边的肥肉一动一动地抽搐,配合着男人的笑容,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历尔斯:“我个人还是建议首领多观察一下人多的地方,万一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错过了呢?”
牧浔抬眼看他:“历尔斯先生的意思是……”
“诶、诶……”历尔斯连忙摇着手后退,“可别这么看我,首领大人,只是本人的一点拙见,您听一嘴就是了。”
“霍平,”退到门边时,他用手肘推了一把瘦弱的男人,把霍平挤了个踉跄,“好好陪着我们的贵客,知道不?要是他们出了什么事,你也不用干了。”
霍平扶着桌沿,好不容易稳定了身形,抬脸恭敬应道:“当然了,老板。”
历尔斯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随着监控室的大门“砰”一声合上,二人的面色才齐齐冷了下来。
牧浔和门边的霍平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凝重。
——这老狐狸。
牧浔深吸一口气,视线扫过头顶上的监控,暗色的精神力自他指尖勾起一缕,瞬息之间,监控里的画面晃了一晃,马上又恢复如常。
他抱臂倚在身后的长桌:“他在提醒我们帝国会出现的地方。”
和他们猜测的一样,历尔斯还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双面人的形象,隐约地向他们透露一些信息,却又不肯多说。
这样哪怕最后东窗事发,他也能咬定自己的清白。
但牧浔此刻最在意的却并不是这件事。
他回头看向墙角的利乌斯:“鬼面,尽快找机会离开这里。”
历尔斯临走前,叮嘱霍平“好好陪着他们”。
而这生性多疑的老狐狸,见他们少了人,竟然一句也没有多问。
牧浔说不准具体的原因,但他的心跳却莫名地加快了几分——
对方说不定已经发现了白鹰的存在。
霍平的面色也有些难看:“过来,我带你出去。”
但刚刚推开一点门扉,他又飞快地将那透光的门缝合上。
“该死,历尔斯在门口留了人。”
而他们才在这里待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个时候离开,任谁都会起疑心。
霍平垂下仅有的那只眼睛,思绪运转得飞快:
“只要出了门,就能把手环上的屏蔽掰下,这两人是历尔斯的贴身保镖,如果弄晕他们,身上的生物芯片会向历尔斯发送信息……”
话音未落,面前停下了一双黑色的长靴。
利乌斯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走到了他跟前。
“请您放心,”宽大的黑色兜帽示意他离远些,“首领的任务,我会好好完成。”
“……”霍平微怔了两秒,让开了挡在门边的身影。
牧浔叫住走到门边的鬼面蛛:“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联系我,跳蛛已经带人过来了。”
利乌斯认真地点点头,霍平眨了眨眼,只是瞬息之间,面前的电子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一阵灰雾卷过,鬼面蛛的身影就这么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他颇有些咋舌:“……你手下可真是人才辈出。”
牧浔揉了揉眉心,他们头上的监控在牧浔的控制下仍然倒映着三个人的影像,霍平沉默片刻,轻叹了声。
他移开目光,有些磕绊地劝慰道:“那谁……呃……白鹰身经百战,处理几个小喽啰还不在话下,别想太多。”
牧浔:“……我知道,我没在想他。”
他捏着手上的戒指转了两圈,再抬眸时,注意力已经回到了眼前的电子屏里:“你觉得他们会在哪里见面。”
霍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如果那老东西没撒谎,那么符合的只有三处:赌场、拳场,以及交易区。”
“这三个地方鱼龙混杂,就是有帝国的人混进来,我们也很难察觉。”
牧浔调出三片区域的监控,托着下颔沉思片刻。
半晌,他问:“在你的计划里,需要我争取多少时间?”
“……你已经有答案了?”
监控中反射的荧光落在首领面上,将他线条流畅的五官打落得分明,牧浔侧过目光,向他颔首。
这才过了几秒?
霍平哑然片刻:“越久越好,实在不行的话,就闹得大一些。”
这是在回答牧浔的上一个问题。
牧浔嗯了声,向他打了一个手势,霍平看上去似乎很想问他不需要再确定了吗,但对上牧浔平静的目光,他顿了顿,还是走上前去推开了监控室的门。
门刚打开,霍平便有些意外似的后退半步:“老板让你们来的?”
门口的两位大汉沉默地点点头,直到跟着他出来的牧浔把门关上,其中一人才问:“还有一个呢?”
牧浔:“我们需要留一个人在监控室里保持联系,你们应该不会介意吧。”
说话的守门人无声地和他对视片刻,还是另一旁的那位朝他晃了一下终端上的监视屏,才点头给他们放行:“当然。”
监视屏上的利乌斯还端坐在屏幕前,似乎在认真地分析着画面。
走出数百米后,霍平摇头叹道:“难怪他们这么忌惮你。”
3S级别的精神力,只要分出一缕潜入监控中,就能一直无缝衔接地修改着图像。
而监控室属于赌场的重地,如无意外,那两位保镖应该不会硬闯。
二人在监控照不到的路口默契地分别。
霍平朝他摆了一下手:“走了,记得闹出点动静来。”
牧浔抬手拉紧了头上的兜帽,转身悄无声息地潜入黑暗中去。
黑色的精神力严丝密缝地包裹着他的身体,牧浔目标明确地路过赌场,又从人声鼎沸的地下拳场里径直穿过。
临走前,他扫了一眼擂台上打得头破血流的两个人。
被压制的那人满脸凝固的暗红,却仍艰难地想要抬起头来,打黑拳的流民们往往比赌场里的更为疯狂,他们身无分文,只能在这里押上自己的一条命。
他曾经也是这里的一员。
因此当霍平问他为什么能够确定余党们的交易场所时,他并没有回答。
这里每一个人的神色他都铭刻在心,在擂台中间被主持人举起手臂,举目看去时,能读懂所有人面上的癫狂。
压了他赢的,疯狂到恨不得冲上来抱着他尖叫;押了他对手的,愤怒到恨不得将他或是另一个人大卸八块。
至于赌场就更加不可能了,赌场是历尔斯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他大部分的看家宝贝也都押在里头。
万一让牧浔大闹一番,害他赔了夫人又折兵,怕不是能气出病来。
历尔斯比谁都清楚,牧浔是在地下打黑拳出来的。
所以他开口时,就笃定牧浔一定能读懂他的意思。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首领冷着一张脸,继续往前。
地下贸易区是真正意义上的法外之地,各种各样违法的药物交易,人口买卖;帮战、血斗,在这里层出不穷。
这里足够混乱,也足够隐蔽。
穿过巷口时,牧浔看见几个斜靠在墙上抽烟的小混混,通往贸易区的路就这么一条,而他正巧没有任何心情绕远路。
于是他目不斜视,绕过了三五成群的家伙们,径直往前走去。
“喂,那个带兜帽的,”身后的声音伴随一阵风声席卷而来,“眼瞎?看不到老子是吧?”
牧浔头也没抬,凝结成实体的黑色精神力接住落下的铁棍,轻轻松松地将它折断成两半。
他面无表情地向后瞥了一眼,袭击他的小混混支支吾吾地扔了手上的铁棍,后退了一步:“你几个意思?”
“我告诉你,要从这里过去,要给保护费知道吗!”
牧浔:“就凭你?”
青年身后的几个小混混对视一眼,大概是人数的优势让他们来了劲,几人摩拳擦掌地围过来,还不忘口头警告牧浔:“哥几个都是A级精神力者,现在饶命还来得及!”
牧浔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声。
“——错了,我错了哥,别杀我!”
最开始说话的青年还没反应过来,便大惊失色地摔倒在地,他试图混入同伴们哀嚎蠕动的身群里面,拼了命地往远离牧浔的方向爬。
天杀的,眼前这家伙到底什么来路!
牧浔分明连口袋里的手都没抽出来,单是凭借着精神力就把他几位同伴揍趴了下。
他本来就是个普通人,仗着几位大哥都是精神力者才敢在这片地带里狐假虎威,谁知道曾经让他觉得牛逼轰轰的A级,就这么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掀翻了?
眼见着牧浔步步逼近,他崩溃大喊:“别杀我、别杀我!我们老大是这里的地头蛇,您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您!”
牧浔停下了脚步:“当真?”
青年忙不迭并指在耳旁:“真的、真的,我发誓。”
“行,”却没想面前的兜帽男就这么停下了脚步,朝他一抬下巴,“带路吧。”
牧浔正愁还要花费时间找路子,现成的就送上来了。
青年迅速抛下一地同伴,几乎是一路小跑着领着他进入了贸易区,鱼龙混杂的交易场所阴暗又潮湿,来往行人各个行色匆匆,生怕被这里的什么人盯上丢了性命。
首领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背后,悠闲得像是来散步。
他红眸轻转,将周边的一切景色尽收眼底。
青年带着他走向贸易区中间最高大的建筑,牧浔在门口略微放慢了脚步,鼻尖嗅到一点熟悉的气味。
——这是毒/品交易的场所。
见他没跟上来,青年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这……我们老大就在里面。”
男人藏在兜帽之下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他面上扫过,牧浔顿了顿,缓步迈入对方为他精心准备的圈套里。
青年带着他在最里面的一扇门前停下,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干巴巴道:“我们、我们老大就在里面,我带你进去……”
语罢,他抬手在门板上敲了三下。
房门开启的一瞬间,几枚银镖发出尖锐的啸声,首领的兜帽被劲风掀起半寸,黑发之下红光流转,倒映出屋内整整齐齐的一排人影。
——停滞的飞镖定格在青年面前,距离那小混混的眼球不过半厘米之远。
牧浔慢条斯理地松开把人抓过来的那只手,面前的青年两股战战,竟然就这么尿湿了裤子跪坐在地。
首领抽空点评:“太慢。”
披风翻涌如夜潮,伴随着铺天盖地张开的精神网,带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过十秒之后,牧浔押着一个刀疤脸男人来到青年面前:“这位就是你口中的老大?”
青年胆战心惊地睁开眼,看见自家老大目眦欲裂,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表情。
再抬眸看去,周遭的精英骨干们横七竖八瘫倒一片,随着打斗落在他手边的那枚飞镖深深钉入地面,还在颤动着发出嗡鸣声。
……天啊,我到底招惹了个什么怪物。
在那双鬼魅般红眸的注视下,他疯狂地点着头,于是牧浔轻轻一扔,又把人高马大的男人甩回了沙发里。
他走到男人面前,在正对着他的茶几坐下:“问你几个问题。”
男人狠狠“呸”了一声,牧浔断眉轻扬,捆在刀疤脸手上的黑色精神力便拧动半寸,在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似乎还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牧浔:“看来,现在你能回答了。”
“我问你,今天这里是不是有一场特殊的交易?”
“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我,”首领高高抛了一下从地上捡来的毒镖,“反正我看你还很清醒,可以陪我好好玩一会。”
男人额上冒出滋滋冷汗,只不过犹豫了一秒,捆在脚上的精神力也开始拧动,他忙不迭应声:“是、是!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交易、交易……”他一双眼球疯狂转动,“这里每天都有交易,我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一场……”
“咔嚓。”
骨头的断裂声从他粉碎的手腕传来,只是位置又向上移了一寸。
“向我提问是有代价的,先生,”牧浔尾音拉长,银镖不偏不倚插在了男人鼻梁前,“那么第一个关键词是,帝国。”
刀疤脸的瞳孔因为剧痛收缩,他“啊啊”地叫了几声,才磕磕绊绊道:“您、您说笑了……帝国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就算有,”他颤抖着声音,眼神看上去极为诚恳,“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牧浔不吃这套:“你那小弟可是告诉我,你在这里只眼通天,没有哪场交易能逃过你的眼睛。”
门口坐在一地湿漉里的青年向墙角蜷缩着身子,尽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完了完了。
他面露绝望。
就算这个兜帽男人能够放过他,老大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了。
刀疤脸恨恨地往他的方向剜了一眼,首领将他面上神色尽收眼底,摇头叹息道:“看来你并不是很想回答。”
“那么——”
刀疤脸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他在沙发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露出在牧浔碾碎他骨头时都没有出现过的惊慌神色。
黑色的精神力凝结成一只手,轻轻松松地从他脑中“掏出”了一团白色的光团。
“那么——”
“你的治疗仓,能够修复你破碎的脑核吗?”
首领轻笑着问。
那只黑色的手骤然收缩,刀疤脸脖颈暴起青筋,眼球布满血丝,他屁滚尿流地滚下沙发,跪在牧浔脚边:“我说!我说!”
如果脑核破碎,他就变回普通人了。
他经营多年的商业帝国不会因为他断了手脚就无法维持,但如果他彻底变成了废人……
男人狠狠打了个冷颤:“一个小时后,他们会在B15号房间见面,我、我把房卡拿给您……”
牧浔面无表情地目送他一路连滚带爬,用软绵绵的双手从桌底拖出一个保险箱。
“就在里面,”他满脸恭维地把保险箱向牧浔那边推了推,“密码是6483,您直接打开就是。”
一声叹息从兜帽之下传出。
首领从桌上起身,黑色半透明的那只手抓着“光球”过来,递向地上一脸渴望的男人。
刀疤脸匍匐着向前两步,感恩戴德地叩谢他不杀之恩。
“啪。”
下一秒,有什么在他眼前爆炸开来。
青年惊恐地捂着唇,将一声尖叫扼杀在喉咙里。
被捏碎了脑核的刀疤脸直挺挺躺在地上,他双目呆滞地大张着嘴,分明胸膛还有着起伏,却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魔鬼……魔鬼!
完蛋了,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了!
青年开始无比地后悔起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在巷口拦牧浔那一下,如果他没那么做……这会儿、这会他也不会没命……
牧浔抽了抽鼻子,对房间角落的那阵腥臊味很是反感地皱了下眉。
他将刀疤脸抱过来的保险箱从男人怀里踢出来,又踢到了角落那个涕泗横流的青年面前。
黑色的精神力清扫了一遍“战场”,所有监控连同监听仪尽数报废,在空气中被挤压得“噼啪”作响。
在他将要离开前,房间里面唯一的一个活人颤抖着问:“你、你为什么言而无信……他明明都告诉你了……”
从兜帽之下露出的那双红瞳睨了过来,宛若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言而无信?”
牧浔把这四个字细细咀嚼了一番,眉梢也不由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我们黑蛛,从来没有对敌人讲信任的时候。”
尾音随着男人身影的消散而归于沉寂,青年胆战心惊地在原地等了一会,才敢确认对方是真的放过了自己。
他劫后余生一般,抱着怀里的保险箱大口喘息。
黑蛛,那竟然是黑蛛的人!
难怪……难怪整日在他头上耀武扬威的这群家伙在对方手里连十秒都撑不过去!
不过既然那个人放过了自己,后续也应该不会来找自己麻烦了吧?
他紧张兮兮地从一滩排泄物中爬起身来,放下手里的保险箱,先是绕着房间走了一圈,确认除了刀疤脸其他人都没气了之后,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最大的威胁也被那个男人解决了,这下就不会有人追究他的错误了。
他轻手轻脚地路过刀疤脸,男人一副痴呆的傻样,张着嘴不停地流口水,他愤愤地在那人脸上跺了一脚:“叫你使唤老子!精神力者了不起啊,现在还不是变成废物了?!”
说罢,他眼睛一转,把刚才的保险箱抱到刀疤脸身前。
青年嘿嘿笑了起来:“早知道你在这里藏了宝贝,现在就归老子咯。”
刀疤脸“嗬嗬”地发着喘气声,眼睁睁看着青年在他面前坐下,按照方才他给的密码,一点点拧开那紧锁的保险箱。
“放心,给你看完之后,我会给你个痛快的,”青年一边快乐地扭着密码,一边惬意地畅想着未来,“你这么多年打下来的商业帝国以后就归我咯,别太难过,我会好好经营你的心血的,哈哈哈哈哈!”
他以为刀疤脸已经完全被男人折磨到痴傻,却不想似乎是死前的回光返照,男人的眼神骤然恢复清明,在听明白他的话前,刀疤脸的目光惊恐地落在那即将打开的保险箱上。
“轰——”
白光在身后炸开,掀起一阵气浪,伴随着身旁惊慌失措的惊叫声,牧浔拉了一下兜帽,漠然地摇了摇头。
他原本确实没想要对方性命。
星际时代的平均寿命是三百岁,而那个青年看上去比他还小一些,才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
如果对方就此打住,金盆洗手,说不定还能活出另一段不同的人生。
但他也并没有太多感慨,简单确认了对方的结局后,便径直朝着刀疤脸给他的地址走去。
期间他几次看向手腕上的终端,平静的眸底终于泛起些微波澜。
利乌斯除了成功离开赌场后给他发来了短讯,后面便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没有任何的信息。
他突然有些后悔起自己给云砚泽设的限制距离,万一历尔斯真的派人去找他麻烦,云砚泽也没办法离开他们的房间。
那家伙……应该能应付吧。
牧浔用力闭了眼,把心头乱七八糟的杂绪压下去。
刀疤脸给他的房间号其实是货仓的序号,作为种类繁杂的交易场所,总要有一些地方提供“特殊服务”。
一座座货仓安静地伫立在黑茫茫的地下城,偶尔有几个行色匆匆的行人路过,也是目标明确地各自奔向不同的“房间”。
牧浔绕了几圈,很快锁定了B15号货仓的位置。
但和刀疤脸口中的见面时间在一小时后并不一致,此刻B15货仓紧闭,里头却透出隐约光亮。
——已经有人在里面了。
牧浔靠在货仓外点开了终端。
【小小跳】:[首领,我们已经就位了。]
【六眼】:[进来。]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这里去几个人,鬼面可能有危险。]
他给安月遥发去旅馆的坐标和房号,女孩那边很快应了,牧浔合上眼睫,在黑漆漆的地底,他的精神网迅速展开,将仓库里的几句对话一五一十地传入耳膜。
“……得加钱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黑蛛现在掌管了那里,这些货很贵的!”
略微嘶哑一些的男声应道:“还想坐地起价?我们已经给得够多了。”
“那又如何,以为你现在还是帝国的护卫长大人吗?我告诉你,你来过这里的消息我要是告诉黑蛛的话,有你好果子吃!”
“白鹰知道吧?那家伙现在落在黑蛛的手里,不知道有多惨呢!”
男声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提20%,够了!把货单给我!”
“——这不好吧?”
压抑了半天的男人终于爆发了,掏枪抵在对方头顶:“你他妈的!想讹奥利斯是吧,老子告诉你,你还嫩着呢!你今天不给老子货,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话音未落,他对上那人惊恐的目光。
供货商颤抖着高举双手:“我、我没说话啊……”
男人“咔咔”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见裹在黑袍里的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仓内的箱壁,正悠闲地向他招手。
“肯尼斯护卫长,别来无恙啊。”
黑衣人略略抬起目光,露出那双猩红的眸子。
“……”肯尼斯下意识后退一步,把枪口对准了他,“……六眼,不,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谁会知道他们的交易?!
他瞪向身旁的供货商,咆哮道:“是你?是你出卖我们!”
供货商惊恐地摆手后退,肯尼斯迅速扫了一眼不远处目色慵懒的恶鬼,忽然抬手攥住供货商的衣领,一把把他推向了牧浔。
消音后的枪声响起,供货商胸口炸起一朵血花,而肯尼斯迅速踢开仓门,向外冲去。
这次交易没办法进行了!
他在侧耳呼啸而过的狂风中,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那个疯子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不重要!现在逃命要紧——
一把黑色的匕首横在他脖颈前,若不是肯尼斯及时刹住脚步,怕是下一秒他的脖子和脑袋就要分家。
首领利落地掏出手铐,把他“砰”一声按在其中一个货仓外,里面交缠的水声停顿一秒,随即发出男人恶狠狠的叫骂声。
“只有你一个人?”牧浔问。
肯尼斯闭着眼,像是认命般默不作声。
恰巧首领这会儿心情也不算特别美丽。
不想开口说话是吧?
他利落地卸了对方下巴,把人扔给匆匆赶来的安月遥和她身后的小分队。
“派人去鬼面那边了吗?”刚一见面,他就直截了当地问。
安月遥把宁死不屈却在不停流口水的护卫长大人交给手下,闻言被首领话里遮掩不去的焦躁硬控了几秒,才慢半拍地回道:
“……是的,但那边似乎是有信号屏蔽器,我们发过去的信息还没有得到回应。”
牧浔蹙着眉,深深吸了一口气。
首领摘下脸上的兜帽:“汇报现在的情报。”
“整片交易区我们的人已经包围起来,正在逐一清算这里的违法货物,”安月遥答道,“集市中间的高楼有失火现象,我们已经将火情控制住,但是灭火还需要一段时间。”
“不用灭。”
“……什么?”
牧浔说:“是我控制那里的火烧起来的。”
刀疤脸给他的保险箱里安着一枚炸弹,开关就牵动在保险箱的柜门上,但炸弹的威力并不算大,至少刀疤脸想弄死牧浔的时候并没有打算把自己也搭进去。
那点零星的火苗将房间里仅剩的两个活人撕成碎片后,是牧浔控制着它们烧起来的。
他答应了霍平,要给他制造一场时间足够长的混乱。
不过算算时间,霍平那边估计也处理得差不多了。
他几度衡量,在他最终打算先回旅馆里查看情况时,霍平的通讯发了过来。
【霍平】:[解决了。]
【霍平】:[……但我觉得,你应该过来看看。]
回到赌场花不了多长时间,赌市里的人仍醉生梦死,全然不知如今地下的主人已经换了一位。
霍平脸色凝重地在门外等着他,见他过来,眼神还略有几分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牧浔:“……怎么了?”
不是解决了吗,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灰发男人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把他领进历尔斯的房间里:“……你自己看。”
历尔斯肥胖的身子正匍匐在地,霍平经过时,十分不留情面地赏了他一脚。
他又看了一眼牧浔,在首领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前,霍平在书柜上某处按下手指,向他偏了一下脑袋:“去吧。”
“……”
牧浔被他用视线护送着,缓缓走入那间密室。
在走道的尽头,在看到密室内部的一瞬间,他沉默地停下了脚步。
云砚泽规矩地坐在帝国的议会厅里、云砚泽在练兵时严肃的神色、云砚泽侧眸看向镜头,一双长眉轻轻蹙起……
——房间里密密麻麻贴满了云砚泽的照片。
大部分是从各种各样影像里截下来的,也有小部分是不知道什么人近距离偷拍的。
时间线标注得相当清晰,照片边上的便签密密麻麻分析着白鹰的战斗方式、可能存在的弱点、如何偷袭得手的方式等等。
甚至还记录了部分白鹰的行程,以及行程中可用的埋伏路线。
难怪在看到利乌斯的那一眼,历尔斯就如此断定他不是白鹰。
“……”跟在他身后的霍平沉默地看了一眼那被拧弯的金属把手,识趣地选择不作声。
一时间,牧浔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应该拿着这叠照片摔在云砚泽面前,笑话他确实招人惦记;又实在想一把火把这里全烧了,把这诡谲的场景化作灰烬。
在他胸膛无声起伏的几个瞬息,手上的终端“滴滴”响了起来。
【鬼面】:[首领,都解决了。]
【鬼面】:[白鹰受了点伤,没什么大碍,不过他让我转告您……]
【鬼面】:[……]
那头似乎做了一阵心理准备。
【鬼面】:[牧浔,万事小心。]
第25章 蝴蝶结
发出这几个字大概用尽了利乌斯前半生的勇气。
在首领这边显示“已读”后,他迅速撤回了那条信息。
“……”
牧浔盯着屏幕足足看了一分钟,才一言不发地把终端熄灭。
一旁的霍平却眼尖地注意到,他凝重的神色好像被微妙地吹散了些。
他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谁的消息?”
牧浔轻描淡写:“没什么,下属发来的。”
这话倒也不假,但霍平显然没信。
首领不肯多说,他进入密室中,三两下撕了墙上的照片:“把这里处理一下,其他事务的交接你找……”
话音未落,他们齐刷刷地陷入了第二次沉默。
随着最外边云砚泽的照片被撕下,在密密麻麻的照片墙后——
竟然还有一层。
首领蹙眉把挡在中间的隔板生起,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他在看见面前景象时,仍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
“……”
隔板后是另一层照片墙。
牧浔捏着胶片和便签的手收紧,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下一句话。
人在直面具有冲击性的画面时,往往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
饶是听说过历尔斯喜欢玩小男孩的癖好,但骤然看见一墙血呼啦的图像,牧浔仍经历了一场不亚于三观地震的冲击。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个变态。”
牧浔呼出一口气:“我会让手下核对受害者的名单,历尔斯要先交给黑蛛,起码审问完毕前,他还不能任你处置。”
和云砚泽那堆被收集的图像相似,这里的照片也被标注了整整齐齐的日期,时间跨度足足有十年之久。
首领上前翻看了一下照片的日期,最新的一张是上周拍摄的,除了里面那具冰冷的男尸,背景看上去又暗又沉,在地底下这样的地方不计其数,根本看不出具体位置。
“说不定还有活着的受害者,霍平,你……”
牧浔突然止住了话头。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在这一面照片墙出来之后,身后就再也没有过任何声音。
——安静得宛若和这间密室一同死去。
他谨慎地转过身体,看见霍平仍然停在最开始的位置,周遭一切如常,甚至细听之下,还能听见密道外历尔斯压抑的呻吟。
“你怎么了?”他问。
像是被强光刺伤的夜行动物,半边身体陷入阴影中的人猛地一震,从漫长的失神中恢复过来。
他慢半拍地回看向牧浔:“什么?哦,没什么,”先前溅了鲜血的唇边弯起一个难看的弧度,“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牧浔:“……我说,历尔斯要先交给黑蛛,说不定还有活着的受害人。”
从听到他口中历尔斯的名字起,霍平就又一次地陷入了沉默中。
黑发男人轻蹙了眉,正准备开口询问,电光火石之间,他张开的唇瓣被一股寒意冻僵。
……说起来,霍平那位“前男友”,到底是被谁害死的?
他只知道对方的死和黑市脱不了干系,所以霍平甚至没等到毕业,就只身进入了生死一念的地下赌场。
我没什么放不下的,在送霍平离开帝星那晚,霍平轻描淡写地对他道,只是好奇罢了。
牧浔问,好奇什么?
那时候的霍平目光沉沉,仿佛要透过他去看另一个自己。
他说,和你一样的理由,牧浔。
他说,你不是也想知道吗,被背叛的原因。我和他认识了十年,尚且还看不透他,你和那位满打满算加起来,有相处够两年时间吗?
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得到一个答案?
但牧浔这会儿却无端地觉得——
也许对于霍平而言,那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墙上密密麻麻是历尔斯收集的被害人照片,如果对方也在其中,想必他留给霍平的最后一面并不会太好看。
他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割裂感。
手中捏着的照片此时仿佛有万钧之重,而无论牧浔多么的不想承认,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同一件事情——
他想要见云砚泽。
半晌,首领移开了目光,向密道之外走去:“收集照片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整理好再给我吧。”
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搭了一下霍平的肩膀。
*
他们落脚的旅馆也同样被黑蛛包围了起来,宰了牧浔一笔的黑心老板这会正小心地缩在角落,眨巴着眼看牧浔在一群成员的护送中上楼。
太好了,对方没注意到他。
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牧浔这会不止没有关注他,他甚至连成员们向他汇报的情况也没怎么听进去。
一颗高高悬起的心在看见房间里闭目养神的白鹰时,才有了实感似的坠落,他扶着门框站定,忍过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
听到门边的声响,云砚泽抬眸看来。
里头一片混乱,牧浔早些时候整理好的内务乱七八糟地撒了一地,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只剩下云砚泽坐着的那张椅子是完整的。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白鹰云淡风轻道:“利……鬼面拿来的。”
他弯了下唇角:“虽然推理能力不太好,但还是挺听话的。”
走廊上横七竖八捆了一排历尔斯派来的人,据利乌斯所说,八成以上都是云砚泽自己解决的。
鬼面蛛赶回来的时候,这场袭击基本已经到了尾声,房间里只剩下三个精神力者,还在试图压制着云砚泽的动作。
牧浔走近了些,站定到他面前。
“……手抬起来。”
首领向椅上的俘虏轻扬下颔。
云砚泽这才注意到他还拎了个急救包,刚才利乌斯就有想要给他包扎伤口的念头,但被他一口回绝了。
白鹰靠在椅背盯了他几秒,才慢悠悠问道:“赌场的事情处理好了?”
牧浔十分没耐心地皱了眉,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将他被划拉了一刀的手臂拉到眼前。
对方身上那袭用以伪装的黑袍已经碎得七零八落,足以见方才房内发生了怎样激烈的一场乱斗。
云砚泽白得过分的肤色在昏暗的房间里近乎反光一般,牧浔不止一次调侃过他母星的生长环境,但这会儿他手臂上横亘着一道鲜红外翻的伤口,硬生生破坏了整副场景的美感。
牧浔捏紧他试图收回的那截腕子:“老实点。”
云砚泽:“不处理也没事。”
反正也不会死人。
牧浔面无表情地扯了一下嘴角:“那上将还真是厉害。”
他不顾云砚泽意愿,倒下了一整瓶的消毒酒精,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对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见没法阻止他,云砚泽选择换一个话题:“见到帝国的人了?”
牧浔头也不抬:“抓到了。”
他拿起纱布往云砚泽伤口上缠:“飞艇上有治疗仓,防止上将失血过多晕死过去,先处理一下。”
闻言,云砚泽眼睫轻动。
他欲言又止,似乎很想就着对方的这番话接下去,但牧浔垂下双眸,认真替他包扎的神色太过专注,于是他又只好将调侃的话咽回喉咙里,顺着上一个话题问:
“来交易的人是谁?”
“肯尼斯,”牧浔说,“看来他们确实很重视这次交易,不过也有可能帝国日落西山,护卫长如今只能算是个跑腿的小喽啰。”
云砚泽低笑了声:“不意外,异兽醒来后没有原料喂养,就要吃生肉了。”
“羽草里面有微量的麻痹元素,对他们培养的那批异兽很有作用。”
牧浔断眉轻扬,给他绑了个蝴蝶结:“这么说,他们短期内还不会唤醒那些家伙?”
云砚泽没吭声,他一言难尽地看着手上的绷带,一副恨不得立刻动手把它拆了的模样。
而首领目光坦然,满眼写着“我就绑这个你能拿我怎么样。”
云砚泽确实不能拿他怎么样,于是他沉默片刻,默默地把伤手挪到远离牧浔的地方:“……也许吧,不一定。”
他们默契地没有去谈先前的那场争吵,也没有提起云砚泽在还不知道他那边情况时,托利乌斯给他带去的口信。
牧浔做完这一切,在房间里巡视两圈,确认没有遗漏后,才回头招呼着云砚泽起身。
但好半天过去,房间里另一个人还没有动作的意思。
云砚泽仍然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牧浔:“……你干什么,手受伤腿也动不了了是吗?”
他刚才粗略检查过几眼,云砚泽身上并没有其他阻碍他行动的伤。
上将叹息一声,向他展示手臂的蝴蝶结:“你不是知道吗?失血过多,没力气了。”
首领:“……”
没力气你在用不了精神力的情况下撩倒了十几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你想怎么样?”
云砚泽:“不怎么样,但是我现在走不动路,所以不能回应首领的要求。”
牧浔顿了顿,他放下手提箱,抱臂走到对方身前。
“拖得久了,医疗舱也不能保证能够完全修复。”
牧浔冷静指出:“会留疤。”
云砚泽:“……”
他在牧浔眼里到底是什么细皮嫩肉还爱美的形象?
白鹰很是心累地叹了口气,正待开口,又听牧浔接着问:“所以,你心口上那道疤就是这么来的?”
“什么?”云砚泽酝酿的思路被打断,下意识回道,“不是。”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答了什么。
“……”
“……”
空气里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云砚泽略略眯起了眸。
牧浔能看见他那处皮肤的机会——
只有那次他刚从地牢出来,被首领摁着泡修复液的时候。
那会儿男人就盯着他的伤疤看了许久,只不过他一直没问,白鹰便以为这事就过去了,陈年旧伤,也没有什么好提的。
云砚泽眉目平和,巧妙地跳过了他的陷阱:“怎么,首领身上就没点疤痕吗?”
“……”牧浔重申,“是我在问你。”
非要论重到来不及修复而留下的伤疤,他不会比白鹰好到哪里去。
但令牧浔在意的,却是那道疤痕的形状。
且不论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云砚泽心口的位置,就是伤口上反复被切割开的痕迹,也足够令他感到怪异。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只在黑蛛通缉令的一位亡命徒身上看到过相似的疤痕。
云砚泽避重就轻地抬眸:“首领看上去想这么问很久了吧。”
牧浔沉默地看着他。
“也没什么好回答的,”云砚泽平静地回看向他,“受伤的时候没空去管,所以就这样了。”
牧浔眉心微动,在他将要开口前——
云砚泽眼睫很轻地落了一下:“比起这个,首领这么关心我会不会留疤的话……”
他向牧浔晃了晃那朵蝴蝶结:
“不如先想想办法,带我去治好这只手?”
第26章 同路
首领最后还是皱着鼻子,把这位能够单挑十数刺客,此刻却自称虚弱得走不动路的倒霉玩意用外袍卷了起来。
开玩笑——
不管是扛还是抱,要是让门外的成员们看到,他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首领聪明的脑袋瓜转了个弯,最终决定带着这位病号从窗户溜出去。
不管他的心情如何,怀里的人反正挺自在的,云砚泽唇角略微上扬了几个像素点,兜帽挡着的那半张脸被冷风一吹,隐约还能窥见一个线条流畅的下颔。
堂堂3S机甲“渊”这会分解出一对飞行蝠翼,带着主人风一般掠向飞艇停放的废料场。
刚把提前处理完伤口的云砚泽塞进治疗仓,牧浔的终端就响了起来。
一条是安月遥发来的。
【小小跳】:[首领,这边完事了,我已经让人把他们押送回去了。]
另一条则有些出乎牧浔的意料。
是霍平的信息:[整理好了,来拿。]
……这么快?
牧浔顿了顿,先回安月遥一个“收到”,再和霍平确定了见面的位置。
经此一遭,地下赌市百废待兴,地上的交易市场也必定会因为历尔斯的倒台而大换血。
霍平答应了会找他商讨后续事宜,但骤然面对了那样的冲击——
他还以为对方至少要调整一段时间。
想着霍平的事有些出了神,等到牧浔反应过来时,才注意到附近下属们惊诧的眼神。
牧浔:“……”
他怎么光明正大地从旅店大门走进来了???
属于他和云砚泽的那间房房门紧闭,门口的两位下属面面相觑,看着本应该在屋内的首领云淡风轻地走到他们面前,再没事人一样,重复了一遍推门而入的动作。
幸好迫于首领的淫威之下,并没有人胆大包天地上前询问,这才将首领摇摇欲坠的一张面皮好好保护下来。
牧浔进屋拿了最开始扔下的急救包,他习惯性地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正准备离开时,却敏锐地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
他在门口停下脚步,视线在一片狼藉的密闭空间里定格。
而后牧浔绕过地上散乱的碎片和棉絮乱飞的被褥,从一堆布料中翻出一枚损坏的微型摄像头。
他指尖夹起那枚黑色的摄像头,将它举到了自己眼前。
……看来,历尔斯不但告诉了他们帝国交易的地点,也同样把他身边有疑似白鹰存在的事情告诉了那些余党。
一双红眸沉沉地暗了下来。
好一个左右逢源,这老不死的倒是敬业。
这次黑市的行动是云砚泽破译出来的,如果余党那边发觉了云砚泽在帮助他们破译密讯……他们极有可能会更换其他的联系方式。
牧浔检查了一下储存卡,用精神力将里面的内容导进终端里。
影像从几人刚进门时开始录起,画面中的云砚泽和他早上出门时比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听闻声响,那双灰眼睛平静地看了过来。
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谁?”
“咔哒”一声,门关了。
下一秒,一切就好像被拉动进度条似的加快了数倍,就算是首领的3S精神力,也只能辨认出从云砚泽方向飞来一道银光,而后这只摄像机就彻底报了废。
云砚泽的反侦察课程一直是军校里的最高分。
他垂眸略微思索片刻,黑色的精神网缓缓覆盖了整个房间。
——果然,这样的摄像头不止一枚。
牧浔从地上捡起另外三枚报废得整整齐齐的同类。
从里头的影像来看,尽管总有三个以上的蒙面人对白鹰发动攻势,但只要云砚泽注意到摄像头的存在,下一秒,屏幕就会彻底变黑。
牧浔轻咂了下舌尖。
……这就是云砚泽说的,虚弱到走不动路了?
在这里的通讯信号被影响的情况下,这几份视频估计还没有被发出去。
首领把门外的下属叫进来,让他们再仔细翻找一遍房间,以免还有错漏。
注意到房间里另一位已经消失了的下属恭恭敬敬点头,牧浔刚把收集来的几枚摄像头交给他们,手腕便轻轻震了一下。
【霍平】:[到了。]
牧浔给他回了个“好”,将要离开旅馆大门前,却忽然杀了个回马枪,目光精准地捕捉向角落里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老板。
“把他也带回去。\”首领命令道。
黑蛛的人很快将两股战战的旅馆老板架了出来,全然不顾对方还在尖声大喊着“客人、客人,我可以给您退钱!”
首领充耳不闻,只在舱门合上的一瞬间,那双冰冷的红眸毫无波澜地睨了过来。
男人宛若被什么掐住了嗓子,在他的注视下硬生生憋回了后面的话语。
一瞬间,他的喉咙好像被利器抵住,连同吞咽都宛若刀割。
悬浮艇载着首领离开的整整一分钟后,他才终于恢复了呼吸,狼狈地掐着下颔,张大着嘴喘粗气。
一旁的黑蛛下属奇怪地打量着他,好像在疑惑他为什么停止了无谓的辩解行动。
……那个人知道了。
老板瑟瑟发抖地伸出双手,主动迎上那双冰冷的铁铐。
他知道是自己给出了他们房间的钥匙,所以楼上的闯入者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了那间房,袭击了里面的人。
他颤抖着双手合十,给自己许愿。
但愿房间里那人没受什么伤,也但愿他——
不是黑蛛首领什么重要的人。
……
牧浔赶到和霍平见面的小巷时,男人正拎着一叠照片在巷口等他。
他从飞艇走出来,就见霍平抬起死气沉沉的一张脸,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过来:“……历尔斯,我让你的人带走了。”
霍平说:“结束之后,你要保证把他完完整整地带回来给我。”
牧浔接过他手里沉甸甸的一叠照片,没有细数到底缺了哪张,向霍平颔首承诺:“等核对完照片和名单就送回给你,我保证他不会在黑蛛缺胳膊少腿。”
霍平勾了下唇角,似乎是想笑,但脸颊的肌肉抽搐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他索性也放弃了。
“等你们的人清扫完毕,我会按照约定取缔地下的交易区,”他说,“……至于其他的,我们各取所需。”
牧浔应了声,将那叠照片放入收纳空间。
短暂的沉默后,他提出:“这次黑蛛的行动我们会在星网上播报出来。”
霍平向他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牧浔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在他面前说这事:“……来袭击白鹰的人携带了录影设备,帝国可能会猜到是他在给我们破译密讯。”
“为了后续的行动顺利,现在要把风头吸引到黑蛛的身上。”
比起让余党们怀疑黑蛛成功破译了密训,不如就让他们确信这是一次偶然:
——黑蛛上位后,第一时间对黑市进行打击活动,原本只是打算取缔里头的非法交易,却无意间端了帝国的老巢。
这样的话,至少还能保证他们在不更改联系方式的情况下进行下一次行动。
霍平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应了声:“……可以,就这么公布吧。”
他问:“白鹰没出事吧,历尔斯派去的那些人估计都不是什么善茬。”
想起走廊上遍地哀嚎的侵入者们,牧浔略有些迟疑:“……算是吧。”
他选择了一个比较中和的答案。
不过这会儿霍平的兴致也明显不高,闻言只是抿了下唇角,没什么和他聊天的意思,灰发男人抬起头,遥遥看向他的身后:“……有人来了。”
牧浔侧目,才发现赶过来的是安月遥。
算上刚才在地下的匆匆一面,女孩还是第二次见霍平,她下了飞艇,先是规规矩矩地给二人打了招呼,才逐一向牧浔汇报地底下的情况。
“历尔斯和护卫长已经送回帝星上了,等老大你回去就开始审;
交易区清点出了上百斤的违禁药物、三百二十五具无名尸体,预计还会有增加;
赌场和拳场的活动都暂时中止了,我们正在把他们送回地面分批管理……”
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安月遥做了个深呼吸,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就是这样,应该没有了。”
“嗯,”牧浔已经习惯了她的高效率,“做得好,清点完库存后我会和霍平对接后续事宜,至于审讯……我等会就回帝星去。”
反倒是霍平打起几分精神,看向他身边的女孩:“不留个人陪我处理一下烂摊子?”
黑市现在乱成一锅粥了,他看牧浔手下这几位能人是越看越眼红。
“……”牧浔转过脸问她,“你要留下来吗?”
女孩忽然遭此重任,“啊”了一声,下意识回看向牧浔,寻求他的意见。
牧浔替她分析:“霍平以后会是这里的管理者,你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黑蛛确实也需要一位镇得住场的骨干出面,才能坐实我们这次突袭是有备而来,把戏好好演给帝国那些人看。”
“不过选择权在你,要是不想干,就跟我回去审人。”
安月遥眨巴着眼,认真地想了一会:“首领,我留下来!”
霍平安静地注视着二人的互动,看牧浔认真地和刚成年的小姑娘科普了几句在黑市上需要注意的事项,半晌,他摇摇头,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后便先行离开了。
女孩看向他的背影:“霍……嗯……他好像心情不好?”
明明他们大获成功,对方也得到黑市掌权人的位置。
牧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叫霍哥就行,他……”
首领稍微顿了顿。
对方本就没什么朋友,这么多年来,一直靠一根名为“复仇”的胡萝卜吊着往前跑,现在胡萝卜掉下来了,眼前就什么都没有了。
最后,他也只是轻叹了声:“他没什么事,过一阵就好了。”
安月遥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低落了不少。
“……”她小小声说道,“哥也是。”
“自从知道了老师的死讯后,他就一句话也没说过了。”
牧浔慢半拍地把脸转了过来。
女孩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芙娅姐还没醒,哥也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我走的时候都没有来送我,说实话,我也不是那么想回去……”
首领落在身侧的那只手轻轻动了下。
他张了张嘴,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短暂的割裂感散去后,女孩的话如同当头一棍,把他猛地敲回了现实中来。
在他和云砚泽难得平静的共处之下,在他抱着白鹰去泡治疗仓时,在他为那一抹不清不楚的心情回到旅馆时——
他竟然忘记了……
他和云砚泽还是敌人。
尽管对方因为俘虏的身份与他暂时同路,他们仍然……
并非盟友,而只是敌人。
第27章 恩怨
星际论坛>>>
闲聊板块>>>星友灌水区>>>
>>>【黑蛛动作真利索啊,这么快把黑市给处理掉了】
1L:
首领,男人中的男人,领导者中的领导者!
2L:
别搁这触发连招了,说起来有人知道黑蛛这次为什么闹这么大吗?感觉宣传满天飞,出个门到处都能听见人在讨论。
3L:
要巩固势力吧,毕竟刚上台。
4L:
我看首领整的,这黑市也不怎么难处理啊?
请问帝国前几百年里是死了吗?
5L:
看黑蛛公告说找出了好多失踪人员的信息,天杀的人口买卖……
6L:
还有地下那些非法交易,黑蛛这是来了个大的啊,给人一锅端了!
7L:
回4L一下,黑蛛能端了黑市是他们厉害,但你要是觉得黑市好处理那你这辈子也是有了。
忘记前几年组织了一支S级精神力者带头的队伍进去,结果一个也没出来的新闻吗?
8L:
说到底还是帝国不想整治吧?不然云砚泽也肯定能做到啊。
9L:
他哪里比得上首领了我请问。
10L:
……又来了又来了,你坛长生不老的话题之首领和上将哪家强,后面来的散了吧,这楼算是废了[黄豆流汗]
……
牧浔翻过一页审讯报告:“照片和名单上的死者信息都核对完了?”
负责交接工作的下属规矩地站在一边:“是的,首领,历尔斯告知了剩下受害者的藏身地址,地址已经发给安指挥官了。”
牧浔:“肯尼斯那边呢?”
“……”下属迟疑道,“他说自己是在黑市进行正常的交易,咬死了和剩下余党没有关系。”
——不愧是帝国养的好狗。
首领冷笑一声。
下属窥他眼色,斟酌出下一句:“后续我们还会再审……首领,您让我们放出去的消息已经在星网上引发了很大的舆论。”
黑市本就是帝国禁制网民在明面上谈论的话题。
而自从几年前发生了一起大规模的人口失踪案,民间组织了几支队伍进入黑市都不了了之后,慢慢地众人也开始对此处讳莫如深。
黑蛛刚上位就对症下了一剂猛药,也算是效果显著。
牧浔平淡地应了声嗯:“历尔斯现在在哪?”
“我们用上了全套的审讯流程,现在犯人还在修复仓里泡着。”
“还活着?”
“还、还活着的。”
如果按照正常的流程,历尔斯根本不可能“享受”到这一待遇。
但不知道首领是出于哪门子打算,下手的时候让他们往死里打,随便折腾,审完后又要扔医疗仓里泡,还不能让人缺胳膊少腿的。
芙娅队长没醒,情报总长这几天没露过面,月遥指挥官又留在黑市处理工作……种种因素叠加下来,这份倒霉差事就落到了他头上。
……老大的心思真的很难猜。
下属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默默地想。
“行了,”牧浔起身,“别用太贵的修复液给他泡,保证人活着就行……处理完之后给我准备一艘飞艇。”
他还得把那家伙送回黑市给霍平。
下属低头应了,牧浔捞起审讯记录赶往下一站,回帝星的三天里他忙得脚不沾地,也就是这会儿才挤出点空闲时间来。
在黑蛛的临时医疗室外,他屈起手指敲了两下门。
“请进。”
屋内传来一声冷淡的女声。
医疗室内只有一张床褥和横七竖八摆放的仪器,牧浔绕过最外边的屏风:“芙娅的情况怎么样?”
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从桌上的电子屏幕前抬眼:“她的精神海开始对我的呼唤有反应了。”
“还是醒不过来?”
女人颔首:“是,但我有一些新的发现。”
她把面前的屏幕调向牧浔:“我从芙娅身上提取了部分样本,这种毒雾比起让人体休克,更大程度上会作用于人的精神海,精神力等级越高,被影响得越深,反之也成立。”
所以那两个现场的公子哥活蹦乱跳屁事没有,而芙娅却整整昏睡了五天。
牧浔:“这么说的话,我也吸入了一部分。”
女人摇头:“你的精神力等级远高于那只异兽,它还影响不了你,我猜这就是它被当做半成品投放的原因。”
首领哑然了几秒:“……”
这样的生物,就被帝国随意投放在了周边还有居民生活的星球上面?
不过医生这次倒是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我晚些会再给她做一次精神力疏导,最多只需要三天,基本可以确保她清醒过来。”
她给出的承诺颇有些胆大包天,首领缓缓舒出一口气:“辛苦了,布兰。”
医生并没有对这句道谢作出太多反应,只是在他将要离开医务室前,女人叫住了他:“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件事我回去想了一下。”
牧浔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布兰:“由于只有你一个样本,这些推论也没有什么实际依据,你听一听就得了。”
“首先,郁今一开始给你做约束环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很多方面,所以从技术层面上讲,它并不会影响佩戴人的体质。”
“其次,精神海在被重创的情况下确实有可能导致降级,但是我们之前给白鹰佩戴约束环时做过测试,他还是3S级没变。”
排除掉牧浔给出的两个可能性,女人推了一下鼻梁上的护目镜,冷静推论:“结合来看,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的身体原来就这样。”
伤口愈合慢、畏冷、体温低等等,都和云砚泽受伤的精神海没关系?
牧浔蹙眉:“不可能,他最开始根本不是这样的。”
布兰略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牧浔:“……”
幸好女人也没多在意,很快又将视线转回面前的屏幕上:“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要实在好奇的话,下次把他送过来进行检查。”
“慢走。”
离开了园蛛的医疗室,首领站在门口吹了一会风。
“……”他轻舒了一口气。
帝星环境适宜,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居住地,只可惜攻破帝星后,他还没来得及感受过这里的自然风光。
唯一清闲的那段时光,还是他们陪云砚泽回甘羽星去的时候。
结果不到半天,就在地核边发现了足以将星球夷为平地的连环阵。
有了先例后,黑蛛又分出一批人赶往不同星球检查各自的地核安全,他们人手不足,还是前军团长萨菲娜带的队。
云砚泽从黑市回来后就一直留在房间里盯着屏幕,时刻准备拦截新的密信,牧浔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又实在说不出来。
……说到底,对方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帮助他们?
而且某种程度上说,云砚泽看上去比他们还要关注这件事情,不仅时不时询问肯尼斯那边的审问进度,盯着光屏的时间甚至比之前还要久。
他当叛徒当上瘾了?
……还是说,那两个所谓的交换条件对对方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
牧浔想不明白。
因为“老师”的事情,他这几天甚至都没怎么和云砚泽说话。
前几天回来的时候,他去见了安第斯一面,青年头垂得很低,说什么也不肯出声,最后还是让他调出老师的信息时,才丢了魂似的抱了一沓资料出来。
老实说,“Wind”的形象和牧浔想的完全不一样。
对方虽然发送信息给他们时语气老成,但牧浔每每看他的信件,总觉得他的年纪……应当会比如今照片上的人小很多。
照片上的男人看着约摸有六十岁左右,消瘦的中年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单边眼镜,正温和地冲镜头笑,看起来一副彬彬有礼的谦逊模样。
——报告里说,他是信息院上层的骨干成员。
安第斯根据信息库遗留下来的数据,沿着蛛丝马迹查了整整三天才得到对方的信息。
姓名,外号,包括能够接触到数据库的职位……
一切都对得上。
但是——
首领盯着那张陌生的脸看,喉头涌起几分怪异的涩味。
他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垂着脸的安第斯低声道:“我们……我还没有向老师道谢,他就……”
牧浔将目光从眼前的资料移开,垂眸看向面前的青年。
安第斯艰难地弯了一下唇角:“他甚至还不知道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也从来没和我们见过面,首领,你说他是为了什么呢?”
牧浔知道他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而不是真的想要他回答。
于是他低着眸,认真地听着。
安第斯说:“最开始跟着你的时候,我经常会觉得自己很没用。”
“我没有妹妹那么高的精神力,不会什么战斗技巧,也没有任何能帮得上黑蛛的地方,如果不是老师教会我这些……”
他放在桌上的拳头缓缓收紧:“我可能都没办法留在黑蛛。”
“他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教会我这些,直到最后也没有看见我们成功,如果没有老师的话,我、我们……”
“……”牧浔叹气,“你想什么呢?”
“不会破译情报的人员黑蛛一大半以上都是,连我都不擅长这个,我还会因为这点原因不要你吗?”
首领大概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这样开导人的工作还会落到他头上。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等到首领再开口时,语气已经不自觉地温和了几分:“不管他最开始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联系的我们,如今的结果就已经是黑蛛交给他最好的答卷。”
“人都有自己要坚守的事情,”牧浔说,“对他而言,这件事情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所以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处在那样的位置,还顶着巨大的风险将帝国的信息传递给他们,对方想必早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除了……
许久以来那个一直让他有些不解的问题。
说他好奇也好,说他想得太多也罢。
牧浔以前还和一些黑蛛的下属们讨论过,得到的都是“老师的名字吗?应该只是随便起的吧”之类的答案。
当时年纪尚小的安月遥散发奇思妙想:“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老师他被囚于高楼,想要得到自由呢?“风”不就是自由的嘛?”
因为困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所以渴望自由吗?
面前的安第斯忽然开口:“首领,那你呢?”
牧浔:“……嗯?”
安第斯盯着他的眼睛:“首领坚守的是什么呢,大家都是为了攻破帝国而来到您身边的,但是……”
“你最开始,和帝国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安第斯问:“你不是为了击败白鹰,才走到今天的吗?”
而如今牧浔已经得偿所愿,他面前吊着胡萝卜的那根绳索空空如也,他又是在为了什么而向前呢?
牧浔顿了顿,风牛马不相及地问:“你不恨他吗?”
白鹰,是处死“Wind”的人。
“……一开始是恨的,”安第斯叹了声,“但是怎么办呢,不是他的话,难道老师就不会死在别人的手里了吗?而且在合作这件事情上他确实没有骗我们,我还不至于意气用事到迁怒他的份上。”
“至于他并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事……”似乎是想起审讯时每一次都得到的“不知道”和沉默作为答案,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其实也正常。”
那一场处刑并不止老师一个人在其中,云砚泽贵为帝国上将,最多也就是走个过场,根本不知道刑场里到底有谁。
说到底,他只是一时间还不能接受老师的死讯罢了。
牧浔捏着左手的戒指,默不作声地转了两圈。
半晌,他说:“我和白鹰之间,还有没能处理完的恩怨。”
“恩怨?”
牧浔:“是,而且我现在是你们的首领,我们千辛万苦走到了这一步,不是为了在这个时候谈什么人生和目的的,在白鹰破译出来下一个地址前,尽快调整好吧。”
就算他最开始并不是为了如今的地位而走到现在,他也来到这里了。
黑蛛的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下一个命令,各个星系的民众们翘首以盼,都在关注着黑蛛的新动向。
他没有停下来的理由。
安第斯起身送他,在临了出门前,他有些茫然地开口:“我还是不懂……”
“您和白鹰有所恩怨的话,为什么又要对他这么好呢?”
“……“牧浔,”我对他很好吗?”
青年点点头:“对啊,月遥还总是和我说,你对白鹰和对别人根本不是一个态度呢。”
牧浔:“……”
原来这也叫对他好吗?
电击环上了,手铐上了,还把人强制留在房间里给黑蛛工作——
他沉默了。
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他试图开口解释,但不知怎的,在唇瓣开合的那几秒,云砚泽在母星上对他说的话突然清清明明、完完整整地在他耳边播放了一遍,似乎是在提醒着他什么。
他说。
——牧浔,都是假的。
第28章 初遇
在云砚泽断言为假的那些过去里,尽管不愿意承认,在宇宙中只身一人漂泊时,在成为雇佣兵“潮汐”的那段时间,在许多个彻夜难免的夜晚——
是那些鲜活的画面陪着他熬过去的。
每一幕,牧浔都记得清晰。
就比如……
和云砚泽初见那天,牧浔其实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
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大一新生靠坐在墙角,额角被擦红了一块,他轻描淡写地抬眼,看向面前这个规规整整穿着校服,还束了个小马尾的银发学长。
“怎么?”他点燃一根烟,吊儿郎当地翘起一只腿,“就是你叫的老师?”
围攻他的那些高年级刚走,前后不过一分钟,这人就出现在了这里。
那时的云砚泽还没有如今这般伶牙俐齿,看见牧浔手里那根违禁品,他眉心轻蹙:“学校里禁止吸烟。”
“嗤,”牧浔被他逗乐了,“学校还不允许斗殴呢。”
学长抱着怀里的课本:“那你就不应该在这里打架。”
青年咂了一下唇,面带不虞:“和你有哪门子关系?多管闲事。”
靠在墙角的青年生了一张俊美面孔,五官都极具攻击性,一双红眸斜斜睨过来时,还带着几分明晃晃的讥讽意味。
“怎么,好人好事在军校里加综测分?”他冷笑着扫了云砚泽一眼,又注意到什么似的,“哦,我想起来了,你不就那谁吗——”
他在烟雾缭绕中思索了一会:“白头发蓝眼睛,云什么什么的是吧,就那个第一名,听说你的精神力是双S级?从下等星被军校破格录取的?”
云砚泽顿了顿,没有回答。
却见牧浔一改方才的懒散,忽然来劲了似的,从地上爬起来。
青年叼着烟,卷起手臂上的衣袖:“学长是吧,来陪我打一场。”
“……我不和你打架,”蓝眼睛学长叹了口气,“你该去医务室处理一下伤口了,还有,我的名字叫做云砚泽。”
牧浔把剩下的半截烟头踩在脚下碾了碾:“无所谓,爱叫什么叫什么。”他歪了一下头,“那群人被你吓跑了,你总得赔给我吧。”
云砚泽:“……”
云砚泽重申:“军校里禁止私下斗殴。”
“斗殴、斗殴,”牧浔摊摊手,“切磋一下总行吧?怎么了,优等生,怕被记过啊?”
他一副街头混混的做派,拦在云砚泽面前不让他走。
银发学长有些无奈地回看向他,牧浔便当他是答应了,当即横扫了一掌,被对方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巧巧地接过。
云砚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陪他“打”了一场。
一通“切磋”下来,牧浔累得够呛,跌坐在原先的角落直喘气,云砚泽却没事人似的,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背:“你还好吗?”
他抱着书的那只手甚至都没动过,用一只手就把牧浔给收拾清净了。
牧浔咬牙切齿:“……没事,再来。”
他的这点三脚猫功夫在云砚泽面前根本不够看,拍着他背脊的那只手轻轻抖动,他才发现云砚泽没忍住弯了眉眼,笑得一抖一抖的。
青年眯起眼睛:“怎么,很好笑吗?”
云砚泽摆摆手:“不是,唉……你啊,”他略微组织了一下措辞,“你现在还带着伤呢,和你切磋算我欺负你了。”
牧浔:“你——”
却听学长又说道:“等你恢复了,再来找我吧,我一定奉陪到底。”
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满脸都写着“我不信”三个大字:“……学长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有空搭理我这个小喽啰?”
就算他和云砚泽素未谋面,也知道这三天两头被通报表扬的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军校向来不吝啬对好学生的偏爱,起码就牧浔所知,对方年年常驻的风云人物榜就给他做了不下五次采访报道。
云砚泽思考了片刻,把怀里的书换了一边,向他递出左手的终端:“加了好友,你是不是就放心一点了?”
“……”
牧浔看精神病似的看向他。
这人没事吧?
向他伸来的那只手在空中停滞了足足有一分钟,牧浔压根没打算搭理他,转而从口袋里摸出另一根烟:“谁知道你会不会回去就把我删了?”
“行了,你走吧,我不和你打了。”他懒洋洋地朝云砚泽摆手。
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响声,蓝色的火苗在二人眼前跳动,在火焰燎上那根廉价的珏草烟前,它忽然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
灭掉了。
牧浔:“?”
他掰着火机又点了几次,火势每次都准确无比地在接触到烟头前熄灭,一来二去,再不知道是谁搞的鬼他就是傻子了。
“……”他阴恻恻地抬起一双红眸,“你什么意思?”
云砚泽:“你需要去医疗仓,而不是在这里违反校规。”
他语气温和,半点没有为牧浔无视了自己的好友申请而生气的模样。
平心而论,面前的学长长得很好看,他能认出云砚泽……也是因为对方身上那份冷冷淡淡的气质,配上这张脸来看,确实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本领。
但这人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点?
牧浔简直莫名其妙:“到底关你什么事?没事你就走人行吗?还是说在这里关注弱势群体能让第一名的那点虚荣心得到满足??”
云砚泽目光平静,甚至还被他逗得轻笑了声:“弱势群体,你吗?”
牧浔:“……”
这人真的很烦。
“我说真的,你身上的伤不能再拖了。”
云砚泽忽然正了神色,那双蓝眸如同升腾的火焰,烧得他无端生出了几分想要往后躲的念头来,学长垂下视线,看向他明显有些脱臼的手臂,
“军校的医疗仓开启一次只需要支付二十星际币,如果你担心被人看见,我可以带你绕过去。”
“……只需要?”牧浔冷笑道,“我说学长,你看我全身上下像是能摸出一个子儿来的情况吗?”
云砚泽面上的表情明显愣怔了一瞬。
他像是喃喃自语般:“……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很小,但牧浔怎么说都是个S级的精神力者,耳朵也还算好使,自然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什么可能不可能的,”牧浔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我看上去很像有钱人?还是学长觉得军校里无论是谁都能支付得起医疗仓的费用?”
帝星的开支很高,但帝国军校为了照顾各地的人才,已经给了学生们最大的优惠。
“关心时间该结束了吧,现在能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了吗?学长就没有自己的事要干吗?”
他就差没把“滚蛋”两个字直白说出口了。
谁曾想面前这位漂亮学长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
“走,”云砚泽果断拍板道,“去医务室,我替你付。”
说着他就要把地上的青年拉起来。
这下牧浔是真的懵了。
“不是,你……”他震惊且不解,想问对方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话一出口却变成了,“我自己能好!”
S级虽然比不得云砚泽的双S,但已经是精神力者中最顶尖的那批佼佼者。
云砚泽充耳不闻,一手抱书,一手拉着他,竟然就这么把他拽出了空教室。
牧浔:“……”
这人看着瘦长瘦长的怎么这么有力气!
他看向对方怀里的书本,尝试晓之以理:“你不是要去上课吗?”
云砚泽顿了下,不解地看向他。
牧浔:“下一节是副校长的军事课,第一名总不能缺席副校的课吧?”
云砚泽:“你怎么知道大三的课表?”
牧浔:“……刚才和我打架的就是大三的。”
银发学长皱了一下眉,牧浔注意到他苍白的五指还扣在自己手臂上,于是他思绪很突然地跳脱了一瞬。
……为什么有人从头到尾都长得这么白?
而他的衣袖刚才在斗殴中被不知道谁撕开了一道,没穿几次的校服破破烂烂的,云砚泽指尖的温度几乎要穿过那一道破洞,径直贴上他的手臂。
他眸色微暗,正试图挣开时——
对方利落地点开终端,就要在课程表上请假:“没关系,我先陪你去看病。”
牧浔:“……”
牧浔:“???”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他们不是第一天认识吗,为什么对方一副和他很熟的样子?
牧浔忍无可忍:“不是,你谁啊你,我需要你来管吗?”
他无师自通了一肚子伤人的话,一开口就没停过下来:“关心受伤的同学会让你很有成就感是吗,第一名?你烦不烦,我需要你关心吗,自顾自地替我决定这么多,请问我们是很熟吗?”
云砚泽的终端停留在请假的页面,他有些愣怔地看向牧浔。
青年像是来了劲,又像是要把积攒的情绪一并发泄,他恶狠狠甩开了对方的手,上下唇一碰就讥讽道:“而且你很有钱吗,说什么给我付医疗仓的费用,学长这么富裕的话不如先替我把下个学期的学费交了吧,反正我也马上要退学了——”
“好。”
“……”牧浔阴阳怪气的输出被迫中止,他像是没听懂对方的话,“……什么?”
云砚泽叹了口气:“我说好,牧浔,现在可以去医务室了吗?”
牧浔:“……”
虽然这句话十有九也是为了稳定他的情绪哄骗他,但是——
对方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像是一汪落了雪的海洋,浅色的睫毛在阳光下被映得如同透明一般,很突兀的,牧浔心头升起的那股恶意像是被一盆雪浇了上去,灭得一干二净。
……对方不过是烂好人情结发作,顺便关心一下他,他对人发什么脾气。
他如同被戳破了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却不知在云砚泽的眼里,他身上仅存的那点生气也瞬息消散得一干二净。
牧浔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那根烟,重新叼回嘴里,一言不发地就要往回走。
结果不出所料,又被学长拦住了。
他对云砚泽已经没脾气了:“知道了知道了,等我抽完这根烟就去。”
云砚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被那双蓝眼睛这么一看,牧浔心里不免生了几分心虚,他面上不显,只是睨了一眼云砚泽,便要从他身边绕过去。
“……等等,”快要走到门口时,他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你刚才叫我牧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对面前这人可一点印象都没有。
云砚泽上来拦他的动作慢了半拍,很快又恢复自然:“刚才听那些人这么叫你。”
没等牧浔开口,他又一次向对方伸出了手上的终端。
青年插着兜靠在墙边,齿间还咬着一根荡荡晃晃的香烟,猩红的眼睛自上而下将眼前的人打量了一遍,从对方银白的半长发,到云砚泽第二次向他伸出的那只手。
那实在是一只看上去过于精致的手腕,肤色透明到能看见底下青色的血管,连同腕骨都脆弱得随时会被折碎。
但刚刚体会过他手劲的牧浔显然并不敢这么想。
“……”
他没动作,云砚泽也就这么僵持着,保持直挺挺地把手递到他面前的姿势。
良久,牧浔终于认输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拔出藏在身后的左手,终端和云砚泽的碰了一下后,又飞快地把手收回去。
趁云砚泽的目光挪走的一瞬间,牧浔闪身回原来的空教室,眼疾手快把门关上了。
门外的人好一会都没声响,在青年以为对方已经离开,正准备松了一口气时,他手上那台破旧的、屏幕黑了一半的终端忽然震了下。
【砚】:[记得去医务室。]
【砚】:[对方已给你转账500星际币]
牧浔:“……”
对方的头像是一片白,乍看上去像是纯白色的背景,点开后却发现——
那其实是一副雪景。
天地之间落满银色,苍茫而空凉,好似盛了一池的皎洁月光。
牧浔无意识地盯着那个头像发呆了几秒。
……和云砚泽确实挺配的,他想。
消息显示已读后,又过了整整五分钟,他才慢腾腾地回了一个“嗯”。
他刚才不过一时嘴快,既然知道云砚泽是下等星出生,当然也知道帝星的每一笔奖金对云砚泽而言都很重要。
正准备把钱给云砚泽转回去时,对方的消息却又迅速跳了出来,好像一直在等待着他回复的这一刻似的。
【砚】:[钱你留着用,不用给回我。]
【砚】:[就当是今天的补偿。]
牧浔:“……”
悬着的指尖在屏幕上足足停顿了半分之久,牧浔才听见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
而后隔着门板响起一阵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沉默片刻,终于在死一般的寂静里,确认对方是真的离开了。
……好奇怪。
……太奇怪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云砚泽这样的人。
身旁的一切声音都散去后,他沉默地垂下眼睫。
青年在一室的黑暗中缓缓蹲下身子,手臂和额头上剧烈的疼痛终于在一瞬间攫取了他的感知,让他痛得浑身颤抖,死死咬住牙关才能尽量忍住溢出的呻吟声。
被冻久了的人,在乍然遇见温暖时,并不会感到适从。
他像一条脱离湖泊太久的鱼,忽然被重新抛入水中,已经忘记了如何摇动尾巴,而是任由沉重的身体直直往下沉去。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伴着教学楼远远响起的铃声,牧浔终于在大汗淋漓中恢复了神志。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回想起刚才被打断的正事。
青年看向手腕上破了一个角的终端,正要把云砚泽给他的钱转回去,却猛然发现——
由于设备老化,他的终端在一分钟前已经耗完了最后一点电量。
它关机了。
第29章 两清
云砚泽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一位同班同学迟疑地走到他面前,把正在埋头钻研机甲修复的云砚泽叫起来:“那个……外面有人找。”
云砚泽疑惑抬眸。
他在军校里说得上话的同学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加上他也并不是什么热爱社交的性子。
因此教室外找来的人,往往只有两种情况——
不是来约架,就是来告白的。
来传话的同学一溜烟跑了,剩他独自在座位上沉思两秒,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他却在门外见到了完全意料之外的来者。
黑发青年抱臂站在不远处,树影在他面上斑驳下不规整的暗色,正是下课时间,来往的同学很多,也有很多人往他身上投去视线。
毕竟青年冷着一张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俊脸,又是生得一双凌厉红眸,活活谁欠他几百万似的,怎么看都像是来找茬的。
云砚泽在原地愣了一下,很快向他走去。
“你找我?”
牧浔抬眼,就见昨天见过面的学长换了身行头,银白的半长发在阳光下折射出清透的亮光。
他慢半拍地应了声“嗯”,又说:“来还你钱。”
语罢,从口袋里拿出一叠包好的纸币递给他,云砚泽没接,而是认真地把他打量了一遍:“昨天去医务室了吗?”
“啧,”牧浔本来想呛他一句,问他怎么这么烦人,看见那双浅色的蓝眼睛时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去了,行了吧,赶紧拿着。”
他略微顿了下,偏过脸补充道:“这里还差一些,我回头补给你。”
来往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他递出的、用纸包起来的“信件”了,而牧浔这样忸怩,却坚持要把“信件”送出的姿势——
一时间,无数八卦和略带怜悯的视线齐齐落在牧浔身上,看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谁料对面的讨厌学长还是选择性地忽略了他的话:“你终端怎么了?”
牧浔忍无可忍,把信封塞进他怀里,转身就走。
下一秒手臂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抓住,攥在他手腕的五指紧紧回收,没有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云砚泽说:“我昨天给你发了很多消息,你都没有回我。”
牧浔:“……”
周围人的视线已经从吃瓜转成震惊了,云砚泽拒绝告白的模版在学校论坛上都快变成固定三件套了,居然还有告白后让他主动伸手挽留的人?
刚才还若有似无投来的目光一下变得有如实质,牧浔深吸一口气,在尝试数次也处理不掉云砚泽抓着他的那只手后——
他屈服了。
青年用力闭了一下眼,拽着这位根本读不懂空气的学长蹭蹭往外走去,而刚才还要把他留在原地的云砚泽意外地没有反抗,任由他闷头把自己带到没人的安静角落里去。
“你到底……”牧浔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你到底想干嘛?!”
这人故意的吧?
云砚泽手里拿着他递过来的那个纸包,无视他的问话,十分有原则地重复了一次之前的问题:“你的终端怎么了?”
牧浔:“……”
他第一次在某个人身上体会到,什么叫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青年凶巴巴地盯了他几秒,才移开视线:“……坏了。”
“坏了?”云砚泽蹙眉,“怎么回事?”
“坏了就是坏了,什么怎么回事,行了,钱还你了,没事别联系了。”
“我说真的,”牧浔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别联系我了。”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牧浔冲他摆摆手,转身就要走,却不想还没走两步,身侧又并肩上熟悉的温度。
青年心里泛起一阵汹涌的无力感,只好当作没看见,闷头往前,在离开转角前的一刻,他才停下匆忙向前的步伐,回身看向云砚泽:“别和我一起出去。”
“为什么?”
“……你是真不知道自己的影响力吗第一名,”牧浔都快要怀疑他是在演的了,“我不想和你被一起讨论,很难理解吗?”
在对视的一瞬间,他无法遏制地撞向云砚泽那双蓝色的眼睛。
浅淡的眸色如同霜冷的月光,却兀自被过于熨烫的温和覆盖,荡漾出一片澄澈的波澜。
……牧浔有点受不了被人这样看着。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也没有什么能够反悔的余地。
他后退一步,见云砚泽果然听话地停步在原地,大大松了一口气,刚走两步,又听身后传来学长溪流撞山石一般的温润嗓音。
他问:“牧浔,那我以后要怎么才能联系到你?”
这是一句……
非常暧昧的话语。
暧昧到有心之人只要随口一提,下一秒帝国军校就会铺天盖地传遍关于云砚泽的流言。
而牧浔自认他们还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
那为什么还需要联系呢?
他侧过脸,看见云砚泽还停在原来的位置,只是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移动,如同流水一般,轻缓平静、却又不容拒绝。
他将要出口的讽刺忽然在这样的目光之下被强行咽了回去。
青年的喉结极慢地滚了一滚。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
正午,帝星之外的商业街上,某维修店里。
戴着鸭舌帽的高挑青年走进店内,向柜台后小憩的男人推了一块终端,声音也压得很低:“帮我看看这个修好要多少钱。”
老板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头子,打了个哈欠后,才拿起他放在面前的终端仔细端详。
“这是多少年前的型号了,”老头子啧啧称奇,“坏成这样就不要修啦,小同学,买个新的吧。”
“就算修好了,很快也会再坏了,这个主板已经不行喽、”
牧浔静默了一会:“修好,要多少钱。”
老板也很坚持,还给他点亮了柜台上的显示屏:“看看,最便宜的型号只需要3000星际币,那军校一年的学费都要一万多呢!”
“你这个修好的意义不大,反正现在终端数据也是共通的,何必呢?”
三千星际币……
如果放在以前,牧浔肯定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但此时此刻,他只从帽檐下露出一双冰冷的红眸,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老板那张絮絮叨叨的嘴。
老板叭叭地白费口舌半天,发现面前的小年轻压根没听进去,他叹口气,终于停下自己无意义的推销行为,开始戴上特制的镜片坐下来检修。
简单检查过后,他开价:“二百星际币。”
牧浔:“……”
对上那双疑惑看过来的浑浊眼球,他一时间忽然生出几分想要逃跑的冲动:“……不能再少了吗?”
老人家见他表情,也猜到了一二,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不行啦,最多再给你减十块吧,小朋友,这个型号太少见了,你也是来了我这里,别的地方根本找不到能修的。”
这点牧浔知道,他从出了学校开始就一路打听,也只在这里得到了确定的信息。
“怎么样啊小同学,还要不要修?”
许是他犹豫了太长时间,那头的老板已经开始有些失去耐心。
一瞬间,牧浔其实很想拿起自己破破烂烂的终端,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反正他在上面根本没有任何需要联系的人,而这个学期一过,他就会离开帝星。
二百星际币——
这差不多已经是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他昨天和云砚泽说话时虽然有些夸大的成分,但让全身上下凑不出五百的他去泡20一次的治疗仓,还是太过奢侈了。
可是……
云砚泽说他给自己发了很多信息。
昨晚怎么都充不进电后,他拿去还给对方的钱就已经花光了仅剩的那点现金。
如果修不好终端,他甚至凑不出一张往返母星的旅票。
“……”良久,他缓慢地垂了眼睫,“……那修吧。”
老式终端在老板手里翻飞了半个时辰,终于在“滴滴”两声后重新焕发生机,牧浔用终端给老板付了钱,又紧赶紧地给云砚泽转回今早少的一百块。
全部做完后,他才有空去看云砚泽昨晚给他发来了什么消息。
第一条在他们分开了大概一个小时后。
【砚】:[去医务室了吗?]
过了约摸半个小时。
【砚】:[是钱不够用吗,需要我再给你转吗?]
又等了两个小时后。
【砚】:[牧浔,你还好吗?]
云砚泽一共给他发了三条消息。
而牧浔却盯着这三条消息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似乎要从这短短几句话里,去斟酌出对方发送这些时的心态。
……云砚泽到底是为的什么呢?
他想不明白。
在转账消息显示已读后,对方的输入框很快显示着“输入中”,但是整整过了三分钟,牧浔才在店门口等来了回复。
【砚】:[修好终端了?]
【砚】:[钱不用还我,就当是我赔给你的医药费。]
在他又要故技重施给牧浔打钱时,青年眼疾手快地回了一个“不要”。
……赔哪门子的医药费?
他身上的伤和云砚泽又没关系,就算是最后和对方切磋了几招,云砚泽也处处让着他,只是他技不如人,被对方压着打罢了。
青年昨天临走前整理了现场,桌椅摆正,地上掉落的垃圾也简单清扫完带走。
在用精神力检查了几遍,确认不会出现差池后他才离开。
但走到一半,牧浔突然想起来……
现场不止他一个人。
那些和他斗殴的高年级不会捅到外边去,云砚泽就不一定了。
那家伙要是给老师们打了小报告,他还在这收拾哪门子现场呢?
青年沉默半晌,走向宿舍楼的动作却慢下许多,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先是扫了一眼左手熄灭的终端,又往骨折的手臂投去一瞥,像是在原地进行着激烈的天人斗争。
然后他前进的脚步停滞,良久,他转身向反方向的医务室走去。
盯着对方那白茫茫的头像看了片刻,他指尖移了上去,红色的删除按钮近在咫尺,只要他的指尖再靠近那么半厘米,就能和这个奇怪的学长再没有任何瓜葛。
——就能和这个自来熟的、莫名其妙的、爱多管闲事的云砚泽一刀两断。
就像和他身边的所有人一样。
反正……在那之后,他一个人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不过是萍水相逢,钱还清了,他们之间也算是两清了。
在指尖落下前,终端却在他面前先一步轻震。
【砚】:[既然你不要钱,那……请你吃饭总可以吧。]
浮在对话框之上的删除键红得刺眼,正午的烈日也有如炙烤般滚烫,一瞬间,牧浔被晃晕了眼睛,忘记自己是不是在模糊中点下了“删除”。
但愣神过后,他发现那漂浮的删除页面确实已经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
是他回给云砚泽的一个:[……好。]
第30章 旧友
“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坐在对面的云砚泽问他。
而牧浔其实还没太搞懂自己现在为什么坐在这里。
……我刚才是被下降头了吗?
他慢半拍应道:“……没有,你随意。”
云砚泽和他约见的地方是学校旁的某间小餐馆,虽然地方算不上大,但胜在清净。
在点完菜的一段时间里,二人都相顾无言,只是在牧浔喝下第五杯茶前,云砚泽轻叹了声:“别喝了,一会吃不下了。”
牧浔:“……”
他一身反骨地把那杯茶喝完了。
于是云砚泽欲言又止,亲自动手给他满上了。
牧浔盯着眼前那杯满溢的、热腾腾的茶水,干巴巴道:“这顿饭的费用……我会和你平摊。”
云砚泽莞尔:“不用,说了我来请你。”
牧浔坚持:“你说了不算。”
虽然他还没有搞懂自己为什么来赴约,但是他并没有再欠云砚泽钱的打算。
面前的学长耸了耸肩,没说好是不好,在他们的第二次沉默——或者说是牧浔单方面的不搭理人期间,餐馆的饭菜被一盘一盘送进了包厢。
云砚泽点了琳琅满目的整整一大桌,牧浔沉默良久,艰难开口:“……你确定我们两个人能吃完?”
他全身上下加起来就两百星际币,这一桌怎么看……
都不像是他能摊得起的样子。
像是看出了他的担忧,云砚泽轻笑了声:“这家很实惠的,没你想的那么贵。”
牧浔:“……”
帝星上有实惠的餐馆,这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
但这个时候说自己付不起钱未免也太丢人了。
于是他指尖稍顿,还是学着云砚泽的样子,硬着头皮吃了起来。
一顿饭在落筷声中圆满结束,勉强也算个宾主尽欢。
见他放下碗筷,云砚泽主动地开启了话题:“说起来,还没听你提起过,昨天为什么要和他们打架。”
牧浔乌黑的睫毛低垂,语调也毫无起伏:“……没什么理由,他们来找事,我还手而已。”
“你在学校里和人结仇了?”
青年抬起眸光沉沉的一双红眸:“不关你事。”
趁云砚泽没有问出下一句话,他道:“你也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费尽心思和我拉近距离。”
“据我所知,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那双蓝眸飞快地闪过两分牧浔没看清的神色,带得一湖冰水也跟着动摇了一下,云砚泽眨了一下眼睫,慢吞吞地应了他这句话:“确实。”
牧浔追问:“所以你为什么——”
“很重要吗?”云砚泽偏了偏脑袋,“原因。”
他接近牧浔的原因,很重要吗?
牧浔:“……”
他一字一顿:“对,很重要。”
他已经不会再相信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好意。
就算……这人还未曾向他索取任何。
云砚泽这次停顿了很长时间,才偏过脸去:“……你就当是我对你很感兴趣吧。”
他甚至还抽空跟牧浔开了个玩笑:“第一名的好人好事加分,你知道的。”
牧浔只知道他没说实话。
来赴约的路上,他用勉强修好的终端在帝星军校的论坛上查了一圈云砚泽的资料,有关这位学长的讨论话题有很多,但都和他认识的对不上号。
在他面前的云砚泽——
和论坛上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云砚泽借口去洗手间的时候把账单结了,牧浔问他花了多少,云砚泽没说话,只一双灵动的蓝眸轻巧地落在他面上:“不多,陪我走回去吧,就当你抵消了。”
牧浔:“……”
他握着终端里仅存的两百块,几乎是无地自容。
青年的喉结滚了几滚,酸涩、苦味、以及浓郁的反胃感涌上他的喉间,让他忍不住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
学长已经走出了几步,在约摸十米远的地方拎着打包好的饭菜,安静地等待他回答。
半晌,牧浔艰难地动了动脚步,跟上云砚泽的步伐。
——那其实是很短的一段路。
短到二人甚至没有说上半句话就结束了。
在临近校门的时候,云砚泽的注意力被什么吸引住了似的,将饭菜递给明显在神游天外的青年,让牧浔在原地等等他。
根本没心情在意这些小事的牧浔百无聊赖地点了一下头。
……两百块,就算连着吃一个月的馒头都过不下去。
而且——
他看向手里提着的、沉甸甸的剩菜。
云砚泽注定是要失望了,就算他费尽心思把这些递到自己手上,牧浔也不可能将它们带回宿舍里去。
对方没缘由来的好意,再加上这一顿饭不知道又欠了云砚泽多少钱……牧浔闭了闭眼,开始盘算怎么才能在周边找份日结的工作。
帝星并不需要什么廉价劳动力,军校生能找到的兼职更是少之又少。
但至少……
在他退学前,要把欠云砚泽的还清。
“哦哟哟,看看,这是谁啊。”
就在他还在垂眸沉思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讨人厌的声音,
“这不是我们金尊玉贵的少爷吗?”
牧浔面无表情地抬眸。
来人笑嘻嘻地走近:“小少爷这是在做什么?等约会对象?”
他的视线移到牧浔手里一大袋子的剩菜:“诶哟,这是和谁出去吃饭了?你还付得起钱吗?别是女朋友给你付的吧。”
“傍上哪个富婆姐姐了啊,我们少爷?”
“还是说少爷已经穷到吃不起饭了,这是人家饭馆剩下的,要捡回去偷偷吃呢。”
一帮人前俯后仰地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不知道哪根刺戳中了面前的青年,那双红眸阴恻恻地睨了过来:“方璋,闭嘴。”
被叫做方璋的红毛哈哈大笑:“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以为自己还是洛地蓝的小星主呢?也不看看现在洛地蓝掌事的是谁!”
“你要是乖乖讨好我,等我当上星主后,还不至于把你父母的坟挖了,反正他们……”
话音未落,一阵凌厉的掌风席卷而来。
方璋险之又险地躲掉这一下,面色也难看起来:“他妈的,说你两句你还喘上了,个丧家犬也敢跟老子动手?!”
他身后的跟班严阵以待,在牧浔冷冰冰的目光里,人群中突兀走出一个低着头的男生。
图子尧拉了拉方璋的手臂,小声道:“……方哥,这是学校门口,被人看到了不好。”
方璋冷笑:“不是学校里才好,免得还要被记处分。狗东西,老子今天就教教你下等人该怎么给老子舔鞋的规矩!”
牧浔毫无波澜的目光只在这位昔日好友的脸上停顿了一下,图子尧却不是很敢看他似的,唯唯诺诺地退下,但另外一位“好朋友”可就不这么想了。
“就是就是,”归梓站在方璋身后,殷勤地给方璋拍马屁,“方哥得让他知道,现在洛地蓝星说话的是谁!免得有些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说着他还挑衅地瞪了牧浔一眼。
青年目光平静,宛若在审视两个跳梁小丑。
曾几何时,他们也曾经是最亲密无间的三个人。
无话不说、无天不谈。
但此时此刻,他只是低低笑了声,讽刺开口:“我看认不清自己身份的另有其人吧。”
一场混战就这么在校门外展开。
方璋也是S级的精神力者,S级在整个帝星军校也不过只有八个,而他们这一届大一新生中就占整整三位。
要防方璋,还要防偷袭,牧浔护着的袋子不知何时被利器割裂,云砚泽给他打包好的饭菜滚了一地,还被一群人踩得满地都是。
“我靠!恶心死了!”有人捏着鼻子甩脚上沾着的汁水,“搞什么呢!生化武器?”
方璋也停下来,看向面前狼狈的青年,却发觉牧浔还在愣愣地盯着打翻的袋子发呆,他眼珠一转:“喂,我说——这可是大少爷明天要吃的饭啊!你们就这么不小心?”
“这都什么跟什么,少爷现在改吃这档次的东西了?傍上的大款就这么对待你?”
“实在不行你换个人跟吧,”有人吃吃地笑起来,“别生气啊少爷,你那皮相至少是只顶级的鸭。”
牧浔不为所动,只低垂的视线一瞬不瞬落在身上被汤汁淋湿的衣服,和满地的狼藉上。
衣服是为了见云砚泽特意换的;
饭菜是云砚泽打包好、一路上犹豫了数次,才想方设法塞进自己手里的。
黑色的精神力爬上他的脖颈,一瞬间,他眼前发黑,耳朵嗡鸣,几乎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我说,不会真是对象给你打包的爱心便当吧?”
“那人现在在哪呢?不如我们陪着少爷等一会吧,最好还是劝劝人跟我们方哥算了,别跟这倒霉样的穷鬼了。”
“就是,一顿饭也吃不起了,真落魄啊少——”
泛白的指骨被捏得咔咔作响,下一秒,万籁俱静。
拳头出现在说最后一句话那人脸上,直直把人掀出了四五米。
精神力碰撞的波浪径直掀翻了附近五米的小型建筑,云砚泽赶来时,只看见牧浔攥着谁的衣领高高举起拳头,而另一个人拿着一把精神力凝出的长刀,就要往青年背后砍。
他瞳孔骤缩,动作比脑子快,手里的奶茶“砰”一声摔在地上。
下一秒,云砚泽瞬移到了牧浔身边。
双S级的精神力几乎不费任何功夫就结束了这场恶战。
他把牧浔从地上拉起来,先是简单确认他身下七窍流血的人还有呼吸,才开始检查起青年身上的伤。
……这是怎么了?
他不就走了一会吗?
云砚泽目露茫然,被牧浔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挡开。
方璋和小弟们昏迷的身体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牧浔摇摇晃晃地扶着墙站稳,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他额头上破了一块,那双红眸泛着沉沉的死气。
血色也朦胧了他的视线。
所以盯了云砚泽好一会,又抽了抽鼻子,他才勉强在头晕目眩中认出对方的身份。
牧浔:“抱歉。”
“……什么?”
“你让我拿着的饭菜,弄洒了。”
地上除了呕吐物和铁锈色的痕迹,似乎确实还夹杂着他先前强塞给对方的东西。
但——
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
他正欲再说些什么,身前的人眼皮一落,便踉跄地、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