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浔再从睡梦中清醒来时,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他躺在不算柔软,但比宿舍的硬床板要好上太多的床垫上,鼻尖还萦绕着一股好闻的味道,像是淡淡的花香,又像是什么轻浅的木质气息。
“……醒了?”
察觉他动作,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抬眸,表情还可以说得上是有些意外。
云砚泽?
他怎么会在这……不对,我现在又在哪里?
牧浔试图坐起身,但手臂刚使劲,眼前就一阵天旋地转,他好不容易撑起来的身子差点又软绵绵地瘫回去。
好在背后适时地扶上一只手,云砚泽推着他的肩把人扶稳,才提醒道:“你精神力透支,最少也要在床上休息三天。”
在牧浔看不见的地方,云砚泽眸中飞快掠过一丝惊异。
医生说的是牧浔最少也要昏迷三天。
但现在才过去了一天,他就醒了过来。
牧浔先是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愚钝的脑子终于将他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一一复现,他慢半拍意识到除了有些晕乎的脑袋,他全身上下似乎并没有别的伤口。
“……你把我送去医疗仓了?”他问。
没等云砚泽回答,牧浔又垂眸看向自己身上的衣物:“这是哪?为什么你会有我的睡衣?”
他这一串连珠炮弹似的问题砸下来,云砚泽耐心答道:“医疗仓我送你去过了,这是我的宿舍,衣服是……我到你宿舍去拿的。”
牧浔还在试图环顾四周的视线一顿。
他反应了整整三秒,才一咔一咔地转过脖子:“你……去过我宿舍了?”
云砚泽抿了一下唇瓣,在牧浔近乎不安的目光下悄然移开视线。
他盯着一旁自己的床铺,很慢地点了一下脑袋。
云砚泽一开始……
其实是想把他送回去修养的。
担心牧浔的情况会吓到别人,他便想着先去和牧浔的舍友们知会一声。
在青年还在医疗仓泡着的时候,他通过一些特殊手段找来了牧浔的宿舍号,走近了却发现军校统一的自动门并没有自动关上,像是谁人有意为之。
云砚泽先礼貌敲了几下门,再带着满腹疑惑推开,下一秒,一盆不明液体从半开的门板之上掉落,被浅蓝色的、雾一样的精神力定格在半空。
“回来了穷鬼,约会有意思……吗……”
他面色不善地抬起一双眸,看向三个喜悦之色被不上不下定格,而后一点点面露惊恐的男生。
云砚泽声线冰冷:“你们在做什么?”
他挥手将那一盆污水拍在地上,铁盆在地面撞得哐啷作响,云砚泽踩着一地的水声,走向最靠里的那张空荡荡的床褥。
学长那张冰雕似的面容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道细细的直线。
剩下几个舍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云砚泽一双蓝眸森然扫过来:“你们应该知道,校园霸凌是要被退学的。”
双S级的精神力用来压制他们三个小鸡仔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其中一位瘦高个很快不负重压,连声讨饶:“学长、学长……我们也是受人所托,我们不是故意的。”
“受谁所托?”
“这、这个……”那人很快又变得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就是,就是吧,有人让我们找一下牧浔的不痛快……”
其余二人连声应和。
“是真的,他说牧浔肯定不会向其他人说这件事,所以只要我们找茬之后拍个照,就当是完成了。”
“那人他威胁我们,对,他威胁我们!说我们干就有钱拿,我们要是不干,他说有我们好看的!”
“姓牧的……不是,牧浔他平时也不在宿舍睡觉,所以学长你别看床上这么脏,其实根本就不会影响到他的!”
“对呀对呀,他精神力还是S级呢,我们谁能真的霸凌他呢,这都是误会、误会……”
云砚泽脸上仍然没有其他表情。
他眼底的愠色半分未散,银发的学长往那张遍布杂物和垃圾的床前一站,与整个宿舍的环境都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三个室友叫苦连天,想破头也想不出怎么会招惹来这尊大佛。
半晌,他们听见学长低低冷笑了一声:“既然知道他不会回来,门口那盆水又是准备给谁的?”
“这、这……”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瘦高个弱声开口:“他中午回来换了件衣服,我们看他第一次穿得这么正式,以为他要去约会……”
“那、那我们也总不能拿了钱不干事,就想着……真的,学长,我们就做错了这一次,你千万要相信我们……”
云砚泽银蓝色的睫毛簌簌落下,盖住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和学校解释去吧。”半晌,他平静道。
牧浔桌上和床上的东西都少得可怜,只有一个衣柜被上了锁,进医疗仓前校医把青年身上的钥匙串拿出来给他保管,云砚泽没试几次就找到了正确的那条。
无视身后叫苦连天的辩解声,他几乎看都没看,将衣柜里的东西一股脑搬空,放入自己的储物器后转身就走。
……
此时此刻,空气里安静得可怕。
云砚泽拿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但既然已经先斩后奏——
他说:“我已经向教官提出了给你更换宿舍的申请,你的东西都放进柜子里了,我没有动过。”
牧浔难以置信,他声音颤抖:“谁让你给我做决定的?!”
更换宿舍?
换到哪里去?
有方璋在,他换到哪还不一样?
而且他下个学期就会因为交不齐学费退学,到底是谁允许云砚泽自作主张地决定他——
“我给你申请了双人宿舍,”云砚泽说,“你的另一个舍友是我。”
“你上一个宿舍的……我报告给了教官,今晚就能出结果。”
最轻是挨一个大处分,而往重了大概会被勒令退学。
牧浔沉默了。
这人又一次……擅自替他做了决定。
而根本没有问他需不需要。
他很难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他胸腔剧烈起伏,似乎是燃了一把蔓延的野火,烧得他四肢难以自控地发抖,心脏却隐秘地、悄悄地背叛了他的理智,生起一丝隐秘的快感。
——有人在替他出头。
云砚泽是在替他出头。
他眼眶泛热,千百声音浪交织着飞逝,只一瞬息,牧浔听到自己久违地浮出水面,用力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云砚泽大概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因此显得格外心虚,别开脸去不敢看他。
良久,牧浔才哑声道:“我下个学期就走。”
云砚泽啊了一声:“去哪里?”
牧浔合眸:“退学,所以剩下的半个学期……”
这是父母离世大半年来,第一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睡觉的地方。
他艰涩道:“……我尽量不会打扰你。”
他原本以为云砚泽会问他退学的原因,却没想对方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牧浔顿了顿,心间忽然升起一股比先前更加不安的恐惧。
……不可能吧。
他那天只是在开玩笑,不会真的有人——
云砚泽蹙眉道:“可是……我给你把学费结清了。”
他说:“你不用退学的。”
雷声轰鸣,炸得牧浔耳边已经听不见任何话语。
只是一个玩笑。
他唇瓣几次张合,只勉强挤出一句:“你疯了?”
就算是军校每年颁发一次的最高奖学金,一年也只有一万五。
而云砚泽竟然拿出了整整一万,替他付清半个学期的费用。
云砚泽倒是很平静:“我没把你的话当玩笑,”顿了顿,他又说,“牧浔,你也别把自己当玩笑。”
他话说得很是平淡,语气却是不容反驳的坚定。
于是时至今日,牧浔仍然觉得,他看云砚泽好似雾里看花。
大抵那时雾气稀薄,所以他记得清清楚楚,藏在白雾之中那朵浅蓝色的花苞含苞待放,悄然探头,于是也就因为这样的惊鸿一瞥,让他几乎用了十年的时间——
尝试挥开那些挡在他们之间的迷雾,尝试看清那朵花蕊的真面目。
他也记得当时自己说过:“我没什么能给你的。”
没有钱、没有权、也没有任何能力。
……他甚至打不过云砚泽。
云砚泽却知道他这是应允了的意思。
看来他没生自己气。
年长者的面上不由露出两分轻快笑意,他偏脸,一双浅色的丹凤眼温和如水:“这还是宿舍里第一次添人,所以……你争取多做我两年舍友就行。”
牧浔:“……你一直一个人住?”
云砚泽点头:“嗯,学校那边第一次招收我这样的精神力者,怕我和别人起冲突。”
双S的级别在帝星军校建立至今,云砚泽确实是唯一的一个。
于是牧浔又不说话了。
优待给云砚泽的双人宿舍极为豪华,厨房和其他家居机器人一并具有,在短暂的沉默中,厨房那边响起“滴滴”的提示音,云砚泽率先起身,去给他端来一碗热汤。
“尝尝,”云砚泽弯了一下唇角,“这是用我母星……是甘羽星特有的冬莲熬的。”
他把“甘羽星”几个字咬得重了许多,但青年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其上。
牧浔这才意识到……
他醒来时闻到的那股清香来源何处。
他迟疑着接过汤碗,却发现云砚泽还没有离开,学长一动不动地停在他身前,一双蓝眸带着点紧张落在他面上,似乎是在等着他的一个回答。
他端起汤碗的动作又犹豫着放下。
……这时候该说点什么好?夸他做得好喝?
但他还没喝呢,要怎么夸?
许久没和人正常交流过的牧浔绞尽脑汁,捧着碗说了一句:“谢谢,很好喝。”
沉默占据了整个宿舍几乎整整半分钟的时间,而后房间里响起一声很轻的气音,像是有人在笑。
云砚泽瞥了一眼被他如同捧着宝物似的捧在跟前的满满一碗汤,好笑地收回视线,冲他摆摆手:“我去上课,喝完汤再休息一会吧。”
牧浔生硬地点头和他告别。
等学长的步伐声已经彻底在门外消散后,他才轻轻散了一口气。
其实还是不一样的。
他盯着面前的汤碗想道。
和他醒来时闻到的那点清香……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那大概是云砚泽身上的……
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牧浔蓦然闹了个大红脸,急急忙忙把一张脸埋入碗中,入口的清甜很快驱散了身体僵冷,他缓缓合起眼睫,在无人的宿舍里,青年的背影微微颤抖,好在此时并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知晓。
*
离开了房间的云砚泽表情却很快冷了下来。
他先是很轻地、无声地叹了一声。
都提示到这个份上还想不起来……看来牧浔确实没记起他这号人。
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当时对方年纪尚小,他记得就好。
让他忧心的其实另有其事。
他本来做好了方璋不会善罢甘休的打算,也亲自去了一趟帝星医院,想要打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毕竟是重要的附属星系,方璋的父亲还是如今的话事人,如果追究起来,牧浔不会太好过。
却没想通过一些“方式”找到门外后,率先传入耳帘的是一声花瓶摔碎的巨响,伴随着男人气沉丹田的怒吼声:“跟你说多少次了!找他麻烦可以,你还想弄死他?你个死兔崽子,是想害死你老子吗!”
方飞沉,他也来了?
云砚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屏息停在门边。
方璋带着不满的反驳很快也一惊一乍响了起来:“反正他没爹没妈的,流浪狗一条!洛地蓝星现在不是我们说了算吗?!”
“以前要看他面色,现在还要看他面色?你自己怂就别祸害老子!老子一点也不怕他!”
方飞沉:“跟谁老子老子的呢!叫爹!你是个没脑子的,当你老子也是吗?那他妈的他家的事情有这么简单吗!?什么年代了,放个火还能烧死人,你的猪脑不会转一下吗!”
他呸了一声:“真丢老子的人,出去别特么说你是老子的种!”
方璋的声音小了些:“什么意思,你是说他家得罪人了?那我弄死牧浔对那些人来说不是好事吗?”
方飞沉气得七窍升天:“他们真要弄死那小子还用你动手!我今天就告诉你,维尔加得罪的是……”
维尔加,牧浔父亲的名字。
云砚泽正屏息准备再听,却惊觉里面已经没了声音。
他神色一凛,迅速扭头离开,在走出医院的瞬间,一缕浅蓝色的精神力从方才楼层的监控里跑出来,勾回他汗津一片的手心里。
云砚泽一路回到学校门口,一口气才堪堪落回胸膛。
果然……
牧浔父母的出事没这么简单。
可是为什么?
对方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却又放牧浔单独活下来?
牧浔知道吗?他肯定会觉得父母的死亡背后有蹊跷,但接连着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失去了一切,就连能来帝星也是因为早已定下的保送名额。
是什么人……
要逼得牧浔变卖了他仅剩的一切,才勉强凑够前往帝星的航票。
是什么人,才要逼牧浔一家人走到这个地步?
他思绪如麻,在帝大的校门边被差不多百余双目光洗礼后,第一名终于深吸一口气,拨通终端上的某个电话。
“哟,稀客啊,”那头传来个男声,“咋了小砚泽,难得见你短时间找我这么多次,想我了这是?”
云砚泽说:“还是关于他的。”
那头“啧啧”了两声:“这算什么?白富……白贫美爱上失意的穷小子?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好过。真是,我不是才给你查完他家发生的事吗,还要查什么?”
“……别贫了,多里安,”云砚泽声音冷肃,“那场火灾,你一点问题也找不出来?”
那头被称作“多里安”的男声松弛道:“找得出来啊,不就是他家那一片的消防系统瘫痪,而火势就控制在那里,烧了至少两个小时才有人赶来吗?”
“那……”
“但我也告诉你了云砚泽,我找不出别的问题,”多里安说,“说起来,你自己不是也能查吗,小天才,别说你个拿金牌干不过我这个小银牌。”
云砚泽沉默片刻,没有回答。
那头等待了一会,倍觉无聊,很快重新开启了对他的骚扰模式:“我说真的,你要不也考虑一下毕业来我们这呗,你知道,哥们这从来不亏待美人,嗯?”
云砚泽:“……”
云砚泽:“你换个方向,查一下他身边的人,朋友,或者是……现在洛地蓝的星主。”
多里安:“行吧,但说好了,我这可不是义务劳动,要收费的。”
云砚泽声音平静:“我没钱。”
“吹吧你就,”多里安哼哼唧唧,“给你那小男朋友花就舍得,给哥们花花就不舍得,哎,真是人心不——”
“但下次见面我会给你带我最新研发的加密系统。”
“成交!”那头死气沉沉的声音一下变得轻快起来,“你记得啊,我这可都录着呢!”
云砚泽:“……”
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挂了电话。
于是他另一句想要解释的话又默默地吞回了肚子里。
……牧浔不是他的小男朋友。
起码就现在而言,他们甚至还不能称之为朋友。
与此同时。
“奇了怪了,”医院的病房外,方飞沉正皱眉检查着监控,“我怎么觉得刚才门外有人?”
方璋催他:“别疑神疑鬼的,你还没和我说他们家得罪谁了呢。”
反复拉了几次进度条,确认走道上还是空无一人,方飞沉深吸一口气,终于相信是自己看走了眼。
经此一遭,他的理智也终于重新回笼。
他先是小心地左右打量一圈,才轻手轻脚合上房门。
方璋不耐烦地看着他一系列又是关窗又是在房间里到处检查这检查那的动作,再一次开口催促。
男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家傻缺儿子一眼,手指隐蔽地做了个向上指的动作,用嘴型向方璋比划了两个字。
——帝国。
牧浔他们家……
得罪的是帝国。
第32章 退学
一场大梦。
黑暗中,如今的黑蛛首领睁开眼,微凉的循环气体流水一般滚过他的脸颊,牧浔盯着天花板上的光晕,一动不动地发呆了半晌。
竟然梦到了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久远到他还以为……
自己已经放下了。
而天光尚未破晓,夜幕之下,整个帝星都静悄悄的,窗帘褶皱里嵌了几片散落的月光,牧浔在一室的沉寂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就算是美梦,也并不长久吗。
他呼出一口气,在并不柔软的沙发上缓缓放松了身体,短暂地放任自己在过去中再失神一会。
窗外树影沙沙,他在并不安稳的二次浅眠中——
沉入一段与美梦截然相反的回忆。
在决裂之后,他一个人留在了军校,还有已经变得空荡的宿舍里。
那时的他不能理解云砚泽的背叛,就像他曾经也并不能理解朋友们的背叛一样。
所以他想,他也要进入帝国的军队,至少是能够接近云砚泽的第一军队。
他要问一个答案。
但他没有想到,云砚泽会晋升得如此之快。
仅仅一年的时间里,云砚泽就从一个特招进第一军的小虾米,一跃而至军团长的位置,他一路受封,成为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将。
牧浔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被越拉越远,他无法遏制地感到惶恐,而心底却不由自主地为云砚泽而感到——
彼时的牧浔狠狠唾弃了自己一口。
对,他居然在为这个人而高兴。
在二人尚未决裂前,有人曾经和他肩挨着肩,在他们秘密基地的那片小树林中,一起分享视线,抬头看很远的星星。
“我的母星是被管控得很严重的下等星,”云砚泽说,“在那里……我们只能靠种植和采集一种植物,再卖给帝国来维生,食物短缺是一年四季从未间断的常态,每年、每天,都会饿死很多人。”
那双蓝眸遥遥看着很远的星星:“但对帝国而言,他们的命都不算什么。”
“只要甘羽星还在,只要还有人为帝国生产和收割羽草,他们就不会在乎,如果……”他停顿两秒,“我猜他们也会继续从别的星球把工人运过来,继续这份作业。”
云砚泽说:“所以我要进入帝国,只有手握权势……我才能有办法改变这一切。”
进入帝国军队,走到上将的位置,是云砚泽一直以来的梦想和野心。
牧浔既恨他,又做不到彻底否定他。
他知道云砚泽在做对于他自己而言最好的选择,他只是把牧浔当做了这条路上的……垫脚石而已。
仅此而已。
但牧浔一向是个执着的人。
朋友背叛时,他一扇扇敲响紧闭的大门,在门外孤魂野鬼似的徘徊,等待着一个亲口告知的答案;
在云砚泽背叛时,他也没有像一些好事之人猜测得那般黯然失神,而是一声不吭地留在了军校,默默给自己增加了两倍的训练量。
他在等毕业这天,进入帝国军队,向云砚泽问个清楚。
但还没等到云砚泽,他先等到了一纸噩耗。
“牧浔?”检录员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我们的系统里没有录入这个名字。”
青年停在军队入伍检录的门口,身后排着浩浩荡荡的一条长队。
牧浔耐心解释:“我是跳级上来的,资料可能还没来得及更新。”
检录员摇摇头:“就算你是从大一跳到大四,我们也会有记录,”说着,他翻了一旁的纸质资料,“不过也有可能是漏了,虽然概率极低……你找找有没有自己吧。”
牧浔在上千个军校毕业生路过打量的视线中,在检录口狼狈地翻找了整整一个下午。
直到军队的录取结束,人潮已经从出口散去,他仍然找不出那一张写有他名字的录取单。
“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颤着指尖,在一沓看了一遍又一遍的纸张中试图找出自己的信息。
检录员也有些于心不忍,但毕竟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他拍拍牧浔的肩膀:“小同学,回去问问你的老师?我这边要收拾资料回去了。”
牧浔僵硬地被他请到一边,看着检录员打包将所有的资料收回文件袋中。
军队的录招结束了。
而他甚至连门都没有进去。
他点开终端,沿着通讯录一连打了数十个电话,只有最后一个接通了。
那是个平日里待他十分和颜悦色的女老师,但此时此刻,接起电话的她却显得很犹豫:“小浔……那个……”
她低声问:“你是不是……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牧浔张了张嘴,徒劳问道:“什么意思?”
女老师说:“你的学籍资料全被撤走了,你知不知道?”
“有人不想让你加入军队……而且……”
她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学籍资料,在帝星的暂时居留证也会被回收……小浔,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才要这么大费周章把你赶出帝星……?”
牧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的电话。
……得罪了什么人?
他走在通往储物室的路上,茫然到了近乎麻木的地步。
他的通行证和学生卡已经全部失效,是那位女老师看不过去,才给他开了后门,让他趁着夜色回去把东西都拿走,深夜的储藏室静无一人,自然也不知道有一抹孤魂游鬼曾经来过。
牧浔机械地把储物柜里的东西取出,在临走前,又凭着本能转身,去拿走夹缝里的一枚针孔摄像头。
方璋那群人后来不知道怎么转了性子,虽然没再明目张胆找他麻烦,私下里小手段却是一个接着一个,他就干脆给自己的储物柜也上了个保险。
在将摄像头放入背包时,手上的终端感应到设备,播放出了最近的一段画面。
牧浔正要伸手把它关掉——
画面里,在他的储物柜前,却停下了一个身影。
只消一眼,牧浔就能确认他的身份。
他得罪了谁?
他还能得罪了谁?
整个帝国他举目无亲,别说皇室和贵族那些家伙,就是军队里他也没有认识的人。
……除了云砚泽。
也只有云砚泽。
他的目光近乎觳觫地凝固在那人的背影,云砚泽只在他柜前站了一小会就离开,他无暇去注意对方的动作,目光一点点下滑,定格在屏幕上最后显示的时间。
——五分钟前。
牧浔再也管不上其他的,他风一般掠出储物室,想着云砚泽可能会去的地方。
如果要离开军校,云砚泽会走大道,也有可能是回今天的军区,或者是——
猝不及防地,在下一个转角,他撞上了那双浅蓝色的眸。
见到来人,对方面上微微浮现了两分可以称之为意外的神色,云砚泽下意识把手插进衣兜,但此刻的牧浔压根无暇注意他这点小动作。
牧浔盯着他,猩红的双眸像是下一秒就要流淌着洇出两行血迹。
他问:“是不是你?”
牧浔压抑着喉间急切的喘息:“……云砚泽,是不是你?”
要对他赶尽杀绝,要将他彻底驱逐。
面前的男人只是很轻地愣了一下,旋即,云砚泽轻描淡写地扶了一下军帽的帽檐:“哦,你说被退学这事啊。”
“确实是我做的,怎么了?”
他显得如此理直气壮,好像牧浔的质问于这件事而言,都只是一抹并不重要的添笔。
牧浔唇瓣翕动,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为什么?”
云砚泽和他对视,蓝眸中勾起一道戏谑的笑意:“我以为一年前就和你说明白了。”
只有一瞬,牧浔似乎在他眼底捕捉到了一抹稍纵即逝的、摆动的涟漪。
而后上将微微一晒,平白直叙地开了口:“因为我认识你,也知道你的个性,我不认为把你这种人放进军队里来,会对我有什么好处。”
“处理一个可能存在的隐患,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你没进来军队前把这条路掐断。”
牧浔难以置信:“……就因为这个?”
就只是因为……
害怕他的报复?
牧浔:“……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云砚泽平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很不巧,就是这样。”
“因为我抢走了属于你的名额,你注定会怀恨在心,你只用一年就走完了其他人两年的路,也正向我证实了这一点。”
云砚泽道:“所以……”
“恰好我作为上将,拥有这一点处理威胁的特权罢了。”
“……”
只是因为这样简单的原因。
无关他在短短一段路里为云砚泽做出的所有开解,无关他在这一段路途中心脏快要跳出来的痛苦。
云砚泽淡然地插着兜,军帽之下,那双毫无波澜的眸怜悯般垂落:“牧浔,帝国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他冷漠地、轻慢地抬起下颔:“……滚吧。”
朝霞的胭脂色一点点攀上帝国的天空,在彻底将天空染红前,二十一岁的牧浔背着仅有的二两行囊,开始了他漫长而没有归处的流浪生活。
而二十八岁的黑蛛首领坐在临时搭建的办公室,正在光明正大地对着面前的资料走神。
“叩叩。”
牧浔揉了一下眉心:“进。”
安月遥探进半个脑袋:“浔哥,怎么起这么早?”
牧浔不答反问:“你呢,黑市那边的善后工作结束了?”
女孩刚从黑市风尘仆仆赶回来,拖了张椅子就在牧浔跟前溜达着坐下:“我听说白鹰找到第二个地址开始破译了,芙娅姐也醒了,那边没什么事,我就跟霍哥说要回来。”
“他没意见?”
“我们审完历尔斯不是给他送回去了嘛,他这两天都挺忙的,就给我回了个消息说没问题。”
牧浔:“……”
他看霍平忙是忙,至于在忙什么——
首领跳过了这个话题:“芙娅那边没什么问题了,下一次行动应该可以和我们一起,等白鹰破译出地址,我准备带你一起去,你有问题吗?”
安月遥:“当然没有!我都多久没有出过外勤了,保证完成任务!”
她拍着胸脯保证完,又有些犹豫:“说起来,我哥他……”
牧浔的面色也变得有些奇怪:“哦,他啊。”
“……他最近在学白鹰破译密码。”
说来也怪,就算云砚泽给出了第一个地址的初始加码方式和解答,忙活了十来天的安第斯还是没能看出半点门路来。
他又拉不下脸去向杀害了老师的“凶手”请教,一来二去的,只好向他申请了“陪同”云砚泽破译的工作。
牧浔本来还以为云砚泽会拒绝。
谁料上将只是从屏幕后抬起一双迷茫的眼睛,半晌,大概是终于想起这号人物,他掩唇咳了两声:“随便。”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安月遥诧异:“真的假的?我还以为哥那颗玻璃心还要碎好久才能拼起来呢。”
牧浔没好意思说自己外包了心理医师的工作,岔开话题:“皇宫那边的整理差不多结束了,我们过段时间搬到那边去。”
果不其然,女孩的注意力很快被这句话吸引走:“真的假的?天呐,浔哥你真要当皇帝了?”
牧浔:“……”
牧浔:“也没到那地步。”
只是黑蛛攻破帝国后的两个星期一直忙着追查余党,政事上没一点进度,星网上难免传出很多质疑的声音。
整体搬进皇宫的消息虽然只是个幌子,但也算得上一颗定心丸。
“也是,余党没解决完,就算是皇宫也没法安心住进去,”安月遥煞有其事地点头,“到时候搬到那边,再征用一下第一军的军区当宿舍就行。”
“哦对了老大,还有个事,”安月遥一锤掌心,“萨菲娜女士让我给你带个话……虽然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直接找你说。”
“她说她们第二军团里有个人,三番两次地申请要见你一面,说有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牧浔顿了下:“见我?”
萨菲娜手下的人要见他?这倒是个稀奇事。
女孩嗯嗯两声,点开手腕上的终端翻了一会:“叫什么来着……我看看啊……哦!就这个!”
“他说他叫图子尧。”
第33章 交集
图子尧在门开的一瞬间,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人。
“牧浔……”
他下意识要起身,却在瞥见男人身边环绕的三五军官时愣住了动作。
向首领报告完情况后,下属们纷纷离去,黑发男人抬眸,直直撞上另一个人的视线。
他蹙了蹙眉。
昔日好友的那副黑框眼镜已经换成了银色的半框,头发软趴趴地耷拉在额前,配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好一副与他久别重逢,谁见犹怜的可怜样。
牧浔停在原地,根本没升起往他那边走去的想法:“找我有什么事。”
图子尧张了张嘴,哽咽着说起开场白:“我没想到,你还愿意来见我……”
“……”
首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表演。
就见面前的男人拿下那双银框眼镜,擦了擦眼角泪意:“我知道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活在悔恨中。”
“幸好你现在过得很好,我……我觉得是时候该告诉你——”
话音未落,门锁扭动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图子尧愕然抬眸,看见对方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门外。
牧浔已经连一句废话的时间都不愿意给他了吗。
而如果错过这次,他能够再见到对面的机会堪称渺茫。
在牧浔接过帝国的权柄前——
慌乱之下,他大喊了几声对方的名字,才让首领那双红眸淡然地睨过来,赐予他最后一次宽限。
图子尧知道这时候不能再说任何无关的废话,他深吸一口气:“你就不想知道,十年前害死叔叔阿姨,还有你老师的是谁吗?”
他说:“牧浔,我知道你恨我,但至少……请你听我说完。”
首领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他面上停顿一瞬,而后大门被关上,他重新向图子尧缓步走来。
正对着图子尧位置的另一张椅子被拉开,牧浔闲散地将双手搭在桌上,偏头向他示意墙上的电子钟:“你有五分钟的时间。”
图子尧大概已经许久没有和他有过这样平静的、面对面对视的机会。
他压抑的、贪婪流连的目光在牧浔脸上游走,听到首领毫无波澜地倒数:“四分钟。”
“……”理智瞬息回笼,图子尧尴尬地扯了扯衣摆,“……一开始,你去处理叔叔阿姨后事的时候,我就有帮你查过。”
“但一切都是正好,附近的消防系统正好瘫痪,两个小时里周围正好没有人路过,连叔叔阿姨都是因为那天正好从旅游中回来……才会留在家里。”
对面的牧浔平静地看着他,就连呼吸频率也未添一丝起伏。
图子尧垂眸继续说道:“我当然知道这一切都很不合理……我还想再查,就被我爸阻止了。”
“他说从现在开始,要我断绝和你的一切来往。”
图子尧的思绪似乎是回到了许久之前,连放在桌上的指弯都僵硬收紧,
“我当然拒绝他了,可我妈妈也过来了……她用自杀逼我……我没有别的办法……”
“我知道你来找过我,牧浔,我知道……”
他声带收紧,几次才吞回喉间的哽咽声,也根本不敢抬头看面前的男人。
“我去找过你的,那个时候已经宣布了新上任的星主,我爸告诉我,你们家的资产全部被冻结回收了,让我不要再想着和你有什么来往……我还是去找你了,我给你带了吃的和穿的……”
“我只是、我只是那时没找到你……”
然后他就和牧浔渐行渐远,再没有任何交集。
“讲完了?”
在一室的抽噎声中,忽然响起一道不咸不淡的问话声。
图子尧惊恐抬眸,在泪眼朦胧中,对上一双毫无波澜的红眸。
往事复现,而他面前的人却没有为他的话起任何的情绪波澜。
牧浔甚至还抽空看了一眼时钟,确认他没有超时。
图子尧不敢置信。
如果换做是十年前……
那时候的牧浔,在他委屈的时候一定会给他递一张手帕纸,虽然不懂得安慰人,也会别扭地守在不远处,无声地陪着朋友发泄完情绪。
而不应该是这样……
他像骤然失声的哑巴,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而牧浔十分无趣地收回了视线,甚至抽空反思了自己前来的行为。
黑蛛首领将面前这人的车轱辘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深感此人浪费了自己生命中宝贵的五分钟。
翻来覆去都是在讲自己的不容易和委屈,要不是他见过后来的图子尧跟在方璋身后,混得风生水起的模样,他还勉强能相信十分之一这家伙的鬼话。
算了,就当锻炼忍耐力了。
牧浔正要起身,手套却附上另一个人的温度。
他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的速度将那只手甩开,大退一步的同时,声线冷得能结出冰碴子:“做什么。”
这下几乎用出了十成十的力道,若非首领平日里习惯掂量自己的体质收力,图子尧的手就该被他摔断了。
但就算这样,眼镜男人此刻也抱着被砸在桌上、红肿一片的手腕,无声地弯腰哀嚎。
牧浔蹙眉盯了他一会。
记忆里这人确实弱不拉几的,别是仗着这次会面没开监控故意碰瓷他,到时候传出去说黑蛛仗势压人吧。
……处理舆情的下属会哭丧着脸跑他房门哀嚎的。
他思忖了两秒,还是打算给人叫个医生来看看。
谁知刚走一步,图子尧就不顾疼痛般追了上来,这次他不敢来抓他的手了,而是一边吸着冷气,一边急切道:
“我也是后面才知道的,我毕业后回了一趟家,在我爸的书房里看到一笔当年的账单。”
牧浔步伐未慢。
“是真的,牧浔!”图子尧高声喊道,“我拿着账单去问了,我爸说,当时你家出事后,洛地蓝上几乎所有的家族都收到了这样的一笔封口费。”
首领终于慢了下来,停在门边看他。
图子尧:“归梓他们也是这样,还有方璋,我知道你怀疑他,但是……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查出来,给我们打钱的是一个黑市的账户。”
“我爸发现了我的举动,他怕我再往里深究……终于松口告诉我,那是个虚拟账户,方飞沉曾经无意向他们透露过,账户的背后、对你们做这些事情的人……”
“是帝国。”
他如释重负般卸了肩膀的力道,满脸期待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而首领并没有说话。
他早在多年的摸爬滚打中学会不再喜形于色。
要说震惊吗,倒也不是没有。
而剩余更多的……
就是一种名为“果真如此”的释然。
牧浔早对此有所猜测。
方飞沉那蠢货虽然对他父母的位置虎视眈眈,但绝对没有胆量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而他爸妈更没什么会得罪人的不良嗜好,要说两个人最爱做的事——
也就是满宇宙的度蜜月,有时候还会带上牧浔这个小拖油瓶。
他思来想去,仍不知道他们得罪的是谁。
更不知道还有谁能做得这般天衣无缝,圆滑到甚至不留一丝痕迹。
他有过很多猜测,也曾经往帝国的方向想过。
但苦于没有证据,所有的猜测都草草地失去下文,就像在他家里发生的、却被报道成意外的谋杀案一般。
直到他在黑市上遇见一个疯子。
刚打完拳的青年一身血气,他阴沉着脸,一瘸一拐地走出地下通道。
拳场上不允许使用精神力,这里的人爱看的都是血肉之躯的直接对垒。
漆黑的小巷中,不知何时坐着一个时而发疯大笑,时而垂首喃喃自语的酒鬼。
而他刚刚把精神力约束带取下来,脖子上还嵌着一道猩红的深深血痕,配上那半张染红的面颊,相比起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谁更像疯子一些。
牧浔停脚的窄间就在巷子后,他被脖颈上的锐痛和脑子里一顿一顿的青筋跳动夺取所有注意,路过那个醉醺醺的酒鬼时,才隐约注意到他在嘀咕什么。
“帝国、帝国很快就找你来咯,”疯子咯咯笑着,“来……来一个我弄死一个,反正我家里人都在下边等着呢……”
黑市里这样的疯子不计其数,牧浔本来没打算听他的废话。
他绕过那个酒鬼,正要走出巷口,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疯子哈哈大笑的尖叫声在巷中蔓开:“别以为没有证据我就不知道是你们……我们都知道,我们都知道!”
而等到第二天清晨,牧浔再赶往拳场时,他在巷口的垃圾堆里看到了昨晚那个酒鬼。
他的嘴被堵住,眼白翻出恐惧的神色,是另一场干净利落的谋杀。
鬼使神差的,青年在巷口站住,找霍平帮他查来了这人的消息。
在霍平的口中,他得知了另一个星球上发生的一场变革,同样是死于非命,同样是没有证据,被报道成意外的事故。
怀疑的种子早在他心底扎根,可惜父母的死早已经过去五年,洛地蓝星被姓方的指名道姓,永久禁止他登陆,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首领冷漠地垂眸,看向面前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故友。
他颔首,淡声应道:“知道了。”
图子尧瞪圆了镜片后的眼睛:“……你、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他可是告知了对方父母死亡的真相啊!
牧浔不疾不徐地开口:“你想听我说什么?”
“……”
“说我已经原谅你了,当年的事确实是你迫不得已;还是说你的情报很有作用,足以让我们冰释前嫌?”
——不应该是这样的。
图子尧恐惧地想。
他把这些告诉牧浔,牧浔就应该对他有所体谅才是。
毕竟当时的他哪有能力反抗帝国,加入方璋的队伍也不过是为了明哲保身而已。
首领的唇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见面这么久,图子尧终于如愿在他脸上看到了平静之外的神色。
他却半点没有因此感到轻松。
牧浔说:“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我并不恨你,不如说——”
“你还不配让我记恨。”
他摘了刚才被对方碰过的那只手套,在图子尧骤然扼断的惊叫声中,将它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如果不是你屡次申请见面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萨菲娜的工作,我也不会浪费时间过来见你。”
图子尧哆嗦着声音:“我有苦衷的,牧浔……我不是真的想要背叛你……”
不可能的,牧浔怎么可能不恨他呢?
那岂不是也说明——
牧浔已经不在意他了吗?
首领淡声打断:“和我有关系吗?”
牧浔为这场对话添上了最后的一把火:“我看你还挺乐在其中的吧。”
“跟在方璋后面,为他跑前跑后,还没少往我的储物柜里放些小惊喜,哦,没记错的话——”
“你还给我身边的人也惹了不少麻烦。”
图子尧震惊地瞪圆了眼。
牧浔怎么会知道的?
那时军校里有关云砚泽和牧浔的流言满天飞,他实在眼红,便联系了一位认识的黑客,借他之手发布了一些小道消息。
他满怀恶意地编撰云砚泽是靠皮相走后门入学的长文,军校纪律森明,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想必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于是他编得更是起劲,将所有发泄的语句都一股脑塞入其中。
但他还是低估了云砚泽这个名字的影响力。
流言在整个军校飞快地蔓延,学校甚至为其设置了专门的舆论小组。
在事态查清之前,他成功害得云砚泽失去了半年的奖学金。
“可、可是……”图子尧满脸通红地憋出一句,“白鹰他也背叛了你,他不也还是做了和我一样的事情吗……”
“我当时那么做也算是……”给现在的你出气了。
他察觉到牧浔的目光在他低垂的头顶落了一瞬。
那是一道图子尧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的目光。
像是失望透顶、又像是嫌恶至极。
会面室的门在他面前“砰”一声撞上。
牧浔没有回答他口中关于白鹰的疑问,甚至没有和他说一句再见。
……怎么会这样呢?
图子尧呆呆地对着关上的铁门,后知后觉地生起了一个令他不敢承认的猜测——
牧浔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在说谎,知道他所谓的“送吃的”不过是出门闲逛了一圈又回家,知道他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还有见到牧浔落魄时……难以自抑的喜悦。
十年前的风雪终于沉沉压在他肩上,把他往下砸了一截。
他想起在许多许多年前的一个艳阳日,少年曾经偏过脸,和两个朋友笑着说:
“我最讨厌背叛了,所以无论是谁——”
“都不可能原谅。”
第34章 对弈
原来云砚泽当年真的没在开玩笑。
从会面室离开的一路上,牧浔都在面无表情地琢磨着。
当时他和云砚泽仅仅“同居”了半年,成绩就一路飙升,从倒数直指年级第一。
而军校是个慕强的地方,聚焦在他们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也就开始满天乱飞。
一开始他们都并不在意这些。
直到某则关于《论某大三学长是如何走后门上位》的八卦消息跃然论坛热榜,一时间引起巨大轰动。
其措辞描写入微,好像这些事情真的就在撰稿人眼皮子底下发生一般。
等到两个为了各自奖学金埋头苦学,根本无暇顾及校园论坛的倒霉蛋得知这事时——
他们一个已经被认定是脚踏两条船,通过不正当手段上位的校规外狂徒;
另一个则被送上好大一顶绿帽,并在出入时给予同情的目光洗礼。
牧浔:“……”
云砚泽:“……”
牧浔咬牙切齿:“……别让我知道是哪个混蛋传的。”
云砚泽表面风轻云淡,并没有对此发布过多感想,牧浔却知道他一声不吭地在床上敲着键盘,花费了整整三个晚上去查出幕后黑手。
“怎么是他?”牧浔看向云砚泽的屏幕,“姓方的没理由针对你才对。”
他沉默了。
……那就只能是图子尧自己的想法了。
云砚泽昨天已经被筛选出今年奖学金的评定范围,但牧浔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
会是因为他的原因。
青年偏过头,用力阖了一下眼睛:“……抱歉,等奖学金发下来,我会把我的补给你。”
“至于欠你的学费……假期我再打工还上。”
云砚泽疑惑抬眸:“补给我?为什么,又不是你的错。”
“是因为我才会……”
“不是。”
云砚泽像是单纯地对背后的操控者感到好奇,他找出幕后黑手,于是便轻飘飘揭过了这件事:“不要把别人的错都揽在你头上,牧浔。”
牧浔没听进去:“总之我会补给你的。”
云砚泽无奈:“都说了不是你……”
见牧浔不信,他补充道:“他喜欢你,自然把其他人都当成眼中钉,被喜欢又不是你的错。”
那边许久没传来声响。
云砚泽等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好奇,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眼牧浔——
就见青年一副吞了苍蝇,咽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的惊恐表情,唇角抽搐半天,才哆嗦着挤出一句:“你开哪门子玩笑呢……”
云砚泽:“……”
云砚泽问:“你是单纯地没看出来,还是说……不能接受同性……?”
牧浔这会儿正处于震惊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面前的人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他完全误解了对方的意思,决断道:“反正没有这个可能。”
云砚泽真是被他带坏了。
这么膈应人的玩笑也学会开了。
但云砚泽不追究他不代表牧浔不追究,当天他就抄着云砚泽查出来的证据拍响了舆论小组的大门。
虽然由于证据来源不当,最后还是没能给图子尧定罪,但起码让学校破例给云砚泽开回了半年的奖学金。
——而现在想起来。
云砚泽说那句话好像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云砚泽是怎么知道的?
他和图子尧几乎就没见过几次面吧?
牧浔十分别扭地控制自己的思路不往另外一个方向拐。
云砚泽这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别人的喜欢,那他当年“暗恋”云砚泽这事——
牧浔停在原地,给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
他抬起目光,才发现自己走着走着,竟然不知不觉走回最开始的房间。
——也就是云砚泽现在所在的地方。
从黑市回来的这一周他比陀螺都忙,大多休息时间都是在办公室的沙发将就一下。
要算起来,他们确实有整整三天没见面了。
迟疑片刻,他刷了瞳孔进门。
房间里只有云砚泽一个人,听闻声响,上将甚至没往这边投来目光:“解出来了?”
他声音平淡,像是在做什么例行询问。
那边好一会没有回答。
停顿片刻,云砚泽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抬眸去看门边的人。
首领眉间氤氲着淡淡的烦躁,就这么抱着手臂依在墙上看他,云砚泽轻愣了下,很快回过神来:“我以为是你的手下。”
牧浔:“他已经把自己锁房间里一天了。”
而造成这一现象的罪魁祸首就在跟前。
云砚泽莞尔:“今晚我会把地址解析出来。”
安第斯这几天每天都准时过来打卡盯梢,虽然原话是要监督白鹰好好工作,但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连盯了好几天,白鹰的技术有没有学到不好说——
倒是在昨天被云砚泽递了张小纸条。
他皱眉瞪向地址上那一串加密符号。
云砚泽:“第二处地址,试试能不能解出来。”
安第斯:“……”
对方的神色太过自然,加上他们的敌对身份,还有云砚泽说这句话时也半分未变的那张冷脸——
安第斯眯起眼:“……什么意思?你在挑衅我?”
好一个白鹰!也太过分了吧!
云砚泽:“?”
栗发青年“蹭”地站了起来:“试试就试试!看不起谁呢,我可是老师最好的学生!”
说完他就在云砚泽欲言又止的目光里,一把拎起那张纸条,捧宝贝似的捧回了房间。
但有一点牧浔没记错。
说着“明天会把地址解给你”的云砚泽目光平静,却依然难掩他骨子里那股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运筹帷幄……
确实是他认识的云砚泽没错。
牧浔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笑,他低头扭了一下手上的戒指,还未开口,就听云砚泽偏过脸道:“去休息吧,今晚我会小声一点。”
“……”
这话一出口,硬生生把牧浔刚酝酿好的开头都憋回了肚子里。
好似时光倒流,在某些云砚泽需要熬夜赚外快的夜晚,大他两级的学长也是这样开口,而后拉上自己的床帘,把屏幕映出的冷光锁在帘摆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牧浔差点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好半晌,首领才硬邦邦呛道:“……谁说我要回来休息的?”
云砚泽复又抬起那双浅色的眸,不解地在他面上打量了一会。
窗外月上中天,皎洁的轻纱笼罩住整一片城区,白日里忙忙碌碌的黑蛛基地也安静下来,凭借着高阶精神力者的五感,他们近乎能够听到对方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首领一声不吭地和他对视了片刻。
屋内灯光打落在云砚泽的眉睫,在银发男人的眼睑处落下一小片阴影。
牧浔突兀地开了口:“我刚才去见了个人。”
云砚泽眨了一下眼,安静地等待下文。
牧浔:“图子尧,不知道上将还记不记得他。”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云砚泽看,似乎要将他那完美的面具盯出个缝来。
云砚泽神色如常:“有点印象,没记错的话,他毕业后也进了帝国的军队。”
“确实,”牧浔人靠在墙边,极具侵略性的一双红眸仍然在他面上游曳,“这次见面,我倒是发现了一些以前没发觉的事情。”
云砚泽问:“发现了他喜欢你?”
“不,”牧浔说,“发现了上将的记忆确实很好。”
……原来又是试探。
云砚泽轻描淡写:“毕竟没了半年的奖学金,也很难让人忘记。”
牧浔不语,只是又瞧了他一会,才娓娓道来:“上将这么记仇,可据我所知——”
“他进入军队的七年里,您好像都没有给他穿过小鞋。”
虽然图子尧这人本事有限,在第二军忙忙碌碌这么久也是个打杂的小兵身份,但从萨菲娜给他的资料……
这人虽然没什么大贡献,但活得可不要太滋润了。
云砚泽:“你也知道,他是第二军团的人。”
这意思是不归他管了?
牧浔勾了一下唇角:“看,我就说上将记忆很好。”
“我还没开口,你都还记得他效力的是哪个军团。”
云砚泽:“……”
他看这几年里嘴皮子有所长进应该是牧浔才对。
不愧是掌管着一群亡命之徒的黑蛛首领,套话的本事也是愈发炉火纯青。
云砚泽沉默片刻,轻叹了口气抬头:“首领到底想说什么?”
牧浔也很直接:“五年前,你为什么把我第二次的参军名额抽走?”
云砚泽抬头的动作顿了一下,面上也浮现几分愕然。
“你明明已经从我这里抢走过一次了,不是吗。”
那双猩红色的眸酝酿着暗火,阴沉地藏在虹膜之下滚滚流淌。
银发男人的喉结在他的目光下轻滚,只有一瞬,牧浔看见他保持得完好的面具晃动了片刻。
平静的、无风的夜晚。
二人之间的神色却焦灼着滚烫,半晌,云砚泽浅浅地偏过脸,冷漠开口:“我给过你理由了。”
牧浔:“因为害怕报复,所以上将苦心积虑,就为了把一个毕业生的名额从成千上万份档案里抽走?”
“云砚泽,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在牧浔看不见的另一边,落在身侧的手蜷紧又松开,云砚泽沉默了几秒:“随便你怎么想。”
他平静地复述道:“我告诉过你了,都是假的。”
他本以为牧浔会因为这句话而感到愤怒。
毕竟上一次他说出口的时候,首领就曾甩手而去,还让黑蛛的另一个人和他换了房间。
但此时此刻——
牧浔只是拉长了语调:“原来是这样啊。”
尽管藏得很快,牧浔还是瞥见了他眸底一闪而过的疑惑。
在这次对弈里,占据上风的是他。
牧浔不紧不慢地放出第二个炸弹:“说起来,图子尧还告诉了我另一件事。”
“他说——”
“我的父母当年,是被帝国害死的。”
这次牧浔如愿地看见那张面具被慌乱神色撞开一道裂缝。
云砚泽张了张嘴,哑声道:“……我不知道这件事。”
牧浔点头:“当然,十年过去了,也没几个人还会知道。”
“只是——上将在帝国这么多年,难道上面就没有些脏手的活,需要上将出面的吗?”
云砚泽定定地看着他:“所以……你是在怀疑我?”
那张裂开的面具很快又恢复完好,重新覆盖在他的脸上。
牧浔模棱两可地点了头:“也许。”
云砚泽:“很可惜,我确实没有给帝国做过这样的事情。”
比起一开始,他现在的语气已经平静了太多。
但是足够了。
牧浔没再说话,更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一般,他迈步走过云砚泽的身边,合上卧室和书房之间的门。
房门关闭的一瞬间——
首领的面色迅速降温,他停立在窗台边,任由再压抑不住的怒意带着黑色的精神力纹爬满面颊,又随着压抑的呼吸声褪去。
果然。
无论云砚泽是否有参与——
他都一定知道,帝国在背后做过什么。
第35章 破绽
第二天的牧浔是被一阵咳嗽声吵醒的。
他从浅眠中惊醒,揉着额心起身。
门外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能听出来声音的主人在尽力扼制,但是通往室外的门被锁死,封闭的书房内,任何一点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牧浔在床上安静地等待了一会。
约摸着又过了三分钟,音量逐渐弱了下来。
他猜云砚泽大概用手捂住了唇,声音闷在掌心里,好似被掐住脖子的鸟唳,很快听不真切。
还没到他平时起床的时间。
但这会儿的牧浔已经彻底没了睡意,他靠在床背闭了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拿到地址后,召集成员简短开个会议,就能确定好出发的时间。
这次行动要带上芙娅和月遥;郁今那边的拆弹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帝星这几天的事务可以交给他处理;利乌斯被他安排了其他工作,要提醒他注意两边的情况,随时赶来支援……
他想着想着,思绪还是无可避免地拐到门外那人身上。
帝国的事情……
云砚泽到底知道多少?
他好像对很多有关帝国的机密都了然于心。
虽然图子尧话中的可信度还有待验证,但帝国倒台后,如今洛地蓝星上那条针对他的禁足令也形同虚设。
他昨晚就吩咐利乌斯过去一趟,把姓方的那两个家伙提溜出来,好好“审问”几遍。
如果证据确凿……
那么,云砚泽又要怎么处理?
就连如今对于余党的追查,也是在按照他的布置进行。
云砚泽能为帝国肝脑涂地,能在战场上与黑蛛不死不休,如今就真的能够这么爽快地倒戈,主动为他们解起帝国的密讯?
放在枕边的终端“滴滴”叫了两声,提醒他已经到了起床时间,首领盯着天花板又发呆了几秒,才起身去推开隔在他们之间的那扇门。
书房内,云砚泽正在伏案疾笔。
他鼻梁上架了一副镜片,是向黑蛛提前申请的,金色的半框眼镜斯斯文文,将上将那双蓝色的眸拦在后面。
“地址。”
听闻声响,他抽了一张纸条递给牧浔,言简意赅道。
在接过纸条前,青年往他身旁的那张折叠床上扫了一眼:
被褥和枕套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和他昨晚回来时看见的如出一辙,连道折痕都没增加。
“……”
他不发一言地垂下视线,简单确认过纸条上的地址和时间后,首领略略拢了眉心,在云砚泽以为他就要对此发表什么言论前——
牧浔:“这么几个字,可用不着上将在纸上写一大段。”
云砚泽:“……”
他手臂压着那张写满字迹的白纸,略微挑眉:“只是验算一下正确性而已,首领多虑了。”
牧浔的目光追过去,在被他压着的“草稿纸”上停顿。
云砚泽倒是没什么忸怩,直接抽出写满的笔迹递给他,见状,反倒是牧浔犹豫了两秒,才伸手接了过来。
而结果也同样很显然——
他看不懂。
当年黑蛛的情报破译工作全权交给下属,就是因为他在这方面并不上手。
但在云砚泽面前他不可能露怯。
首领故作高深地、一目十行地读完了那一整页乱码,然后轻描淡写地还给他:“走了,去会议室。”
云砚泽挑挑眉,牧浔相信自己在他眼底瞥见两分揶揄神色,好在在云砚泽开口前——
一段咳嗽声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语。
牧浔等了一会,还是没忍住:“你什么时候染的毛病?”
云砚泽弓起背,边咳边笑:“首领……咳……是在关心我?”
尾音断在一阵呛咳中,又过了几秒,云砚泽才用手背抵了一下唇,坦然撞入牧浔一双探究的红眸中:“只是吹了点风而已。”
牧浔:“在哪吹了点风,能把大名鼎鼎的白鹰吹成这副这样?”
“谁知道呢,”云砚泽站起身来,走向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的首领,他歪了歪脸,“不是说要去开会?”
……拙劣的跳过话题手段。
牧浔沉默地扫了他一眼,还是如他所愿离开了房间。
云砚泽这次解出来的地址在一颗陌生的星系。
“K92号?”安月遥在屏幕上调出相关的资料,“我看看……下等星,属于旱地星系,嗯……从资料上能看出来的并不多。”
“帝国在这里有建设过几座工厂,但是最后好像因为资源匮乏不了了之,其他的就看不出来会有什么联系了。”
这次参会的人比上次多出许多,云砚泽坐在远离主座的角落,静静地听着他们分析。
牧浔:“贸易方向呢,有帝国和他们交易的资料吗?”
安月遥:“没有,建设工厂失败之后帝国就只留下了一批驻军,其余的人员全部撤走,K92星每年的征收点也和其他下等星也是一样的。”
那就奇怪了。
牧浔垂眸思忖着。
帝国选择这里的原因会是什么?
地理位置足够偏僻、还是上面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保障?
第一次行动失败后,余党行事必然会更加小心,选择一颗普普通通的星球,肯定会有他们的原因。
揣摩敌人的想法也是行动前不得不多加考虑的一点。
但思来想去,要说这颗星球边上还有什么是他们熟悉的——
牧浔:“没记错的话,上次芙娅遇袭的星球就是隔壁的K93星,帝国会有手段调动异兽跨越星球,甚至掌控它们所用么?”
会议室内沉默片刻,一时间,几双眼睛纷纷看向角落的银发男人。
云砚泽大概也没想到还有他发言的份:“……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异兽拥有跨星球行动的能力,就算有,也很难人为掌控。”
“但确实不排除他们有办法进行短距离跃迁,在K93星借助异兽逃跑、或是将异兽带过来投放的可能性。”
闻言,会议室内的成员又齐刷刷看向主位上的首领。
牧浔对下属们听完俘虏侃侃而谈后好像被说服了一般、没有就此作出深入解析这一行为很是不满,随口点了一位倒霉蛋:“月遥,你怎么想?”
安月遥:“……”
安月遥茫然地眨眨眼:“我觉得……白鹰说得挺有道理的?”
首领恨铁不成钢地移开视线:“芙娅,你觉得呢?”
被他点到的暗金发女人沉默两秒:“不无可能,帝国很早就掌握了短距离跃迁的技术,如果他们病急乱投医,对我们而言会更加麻烦。”
于是这次的作战会议开了整整三个小时。
散会后,牧浔才站起身来,简单松动了一下筋骨。
其余的成员们都已经领了任务离开,云砚泽靠在距离他最远座位的椅背,目光跃过相隔的空间,不加掩饰地落在黑发男人身上。
还真是……
越来越有领袖的模样了。
牧浔:“……你一个人在那笑什么呢?”
云砚泽侧眸:“首领看错了。”
牧浔虽然也经常阴阳怪气地叫对方上将,但云砚泽叫他“首领”时,和他的语气总是不一样的。
除了在母星上那一瞬间的失措,这个人在他眼前永远是这样一副从容的模样。
……让人讨厌得很。
“走了。”牧浔避开他的视线。
云砚泽听话地跟上,走了一段后,他才发现:“这不是回去的路。”
牧浔没有否认:“确实。”
这次行动潜入的时间定在晚上,而现在——
牧浔推开临时医疗室的门,半插着兜,向云砚泽做了个“请”的姿势。
消毒药水的气味随着房门打开而向外蔓延,银发男人停在门外,视线缓慢爬升过一室的医疗仪器。
牧浔的目光没有从他的面上移开,自然也捕捉到了云砚泽骤然绷紧的下颚线。
但不过半秒,上将就平稳地迈步而入。
牧浔挑挑眉,领着他往里面走去,在即将要推开遮挡的屏风前——
他停下脚步,俯身向身后的云砚泽逼近。
顷刻之间,二人的呼吸交缠,牧浔能清晰地看见云砚泽的后颈肌理在阴影中绷紧,又迅速被垂落的银发遮盖,上将慢半拍地止住差点撞向他的鼻梁,蹙眉回视向他。
牧浔:“你就不问,我带你来做什么?”
牧浔的身高比他虚高了两厘米,这会儿睥睨过来的一双红眸难免带了点居高临下的审视。
白鹰表情淡然:“首领要带我来做什么,不是首领说了算吗?”
“是吗,”牧浔,“我说了算?”
“可我怎么觉得……”
“上将好像不太喜欢这里。”牧浔慢悠悠道。
云砚泽的喉结在他莫名炽热的注视下缓缓滚动。
首领侵略性极强的目光定格在他面上,分寸不让。
仿佛要就此看清他所有的伪装。
他遏制住想要后退的冲动,缓缓开口:
“……无缘无故被带来这样的地方,我有所警惕只是正常的反应。”
他哪里露出了破绽?
云砚泽放缓了呼吸的频率,开始调整自己的心跳速度。
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才让牧浔看出来——
他对这样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疗场所感到了恐惧?
牧浔的视线扫过对方垂在身边,不自然蜷缩的右手食指。
某人大概自己都不知道,他紧张时会有这样的小动作。
毕竟能让面前这人紧张的机会不多,只可惜他的面具越完美,牧浔就越想撕开他完美的外表,窥一窥他内里柔软的、不堪一击的地方。
因为就连此时此刻,云砚泽脸上都透着傲慢的从容。
他真如表面上一般从容吗?
银发男人将自己的脉搏和心跳都控制得很好,于是首领低笑了一声——
“……我说你们到底还看不看?”
在他们身后的屏风“咻”地被拉开,白大褂女人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脸上也浮现几分愠色,
“一口一个这个地方那个地方的,要聊天就出去聊,还是说,你们很享受在我的医务室里打情骂俏?”
云砚泽:“……”
牧浔:“……”
第36章 换位
在余下的半程里,医务室安静得可怕。
牧浔被布兰以阻碍她工作的为由赶出了检查室,百无聊赖地在门外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晃来晃去。
好在园蛛的效率很高,没让他等太久就把人全须全尾地送了出来。
“牧浔,”她头也不抬地翻看着手上的检查报告,“你来一下。”
云砚泽只在出门的一瞬间与他看过来的视线对上,银发男人眉间浮起一道浅浅的沟壑,察觉到他的打量后,又迅速地偏脸移开。
牧浔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疑惑。
……他在不高兴什么?
没等他思量更多,关上门的园蛛就开始有条不紊地汇报:“根据检查结果来看,目前白鹰的情况……”
她微微蹙了眉:“一切正常。”
牧浔发散的思绪骤然回笼:“……什么?”
布兰重复了一边:“我说,除了他身体素质确实没有如期达到3S级之外,其余一切正常。”
她把手里的体检报告递给牧浔。
“营养情况、血液样本,都是教科书级别的完美,”她摘下了鼻梁上的特制镜片,“他的精神海抗拒外部接入,所以我只用仪器给他简单做了扫描。”
“你造成的那道创口有自然修复的趋势,精神力的等级也没有降低。”
这是一份完美到不能再完美的体检报告。
除却只有S级别的体质,剩余的无论首领如何反复确认,都挑不出一点差池。
而他面前站着的是黑蛛医术最为精湛的医师。
通风系统掀起首领颈边的黑发,牧浔沉默片刻,将要出口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默默咽下。
半晌,男人缓缓开口:“所以他身上的所有问题都只是因为……”说实话,他很难将这几个字和云砚泽联系起来,“体质差而引起的?”
医生这次没有马上回答。
她的白大褂在紫色消毒灯下,泛着没有温度的冷光。
一双沉沉的黑眸盯着他们的首领,她略微眯起眼睛,认真审视了一番面前的男人。
而后,她不紧不慢地动了唇瓣:“作为医生,我只是根据检查出来的结果告知情况。”
“但是仪器终究只是仪器,”女人平静道,“它比不得长久陪伴在身边的人,也比不得你察觉的微小变化。”
牧浔:“……”
他正欲反驳,又听布兰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在陨焰的时候,培养过一种变色玫瑰。”
“……”
看他的反应,布兰就知道他没有忘记。
女人点点头:“它们的根茎吸收养分,却把毒素锁在花瓣里,被毒素染色后,花瓣就有了不同的色彩。”
她轻描淡写,好像只是随口提起往事:“在实验的最后,毒素积累过多的玫瑰无一不凋零,但我们所有人都能看到——”
“在凋落的时候,它们的外表看上去仍然美丽、健康,乃至于……”
“没有任何人会想到它第二天的结局。”
*
当晚,K92星的偷渡舰上。
从机舱里矮身而出的一群人中,混入四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四人走入阴影中,安月遥翻出地图,和芙娅在前方领路。
这次他们的时间要比黑市那次少很多,而且K92星不比黑市,它的正经名字叫做“泽拉哈星”,虽然是下等星,城内却也有一套完备的监控系统。
以至于进出口的人员都需要进行真实的身份登记。
不清楚余党有没有提前在星球上布防,他们选择先不打草惊蛇,而是先跟着偷渡客们到主城的外围去。
夜色下,四个小黑点在断壁残垣的风沙中前进。
安月遥:“我还是有点不理解……上次的信息这么模棱两可的,怎么这次就直接告诉了我们准确地址?”
牧浔更正她的用语:“不是告诉我们地址,是他们内部联络用的地址。”
芙娅:“最好的情况是他们相信了上一次我们突袭黑市只是意外。”
“最坏的情况……这是一颗烟雾弹,又或者是对我们的试探。”
夜风把她的兜帽撩起,带着几根金色的发丝也在空中摆动,安月遥小声嘟囔:“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要来的。”
万一是假的,也就是扑了个空;要万一是真的,不来可就直接没了线索。
牧浔时刻在关注着身旁人的情况,云砚泽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很快又被主人兀自压了下去。
恰好此时芙娅开了口:“我们一直这样跟在余党身后跑,总不是个事。”
安月遥表示赞同:“是呀,如果他们一直不露头,总这样偷偷摸摸的,那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们的大本营?”
谈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了歇脚的地方。
风沙覆盖的外城不像黑市还能找到旅馆,他们在背风处落脚,从储物器里翻出一个大型的防风帐篷,用它把四个人一起装了进去。
备好热水和睡袋后,牧浔打开恒温器,接上了他们刚才的话题:“他们带着一批异兽,跑不到多远,如果这次还是没有收获,我会考虑用一些特殊手段从护卫长口中撬出话来。”
他口中的方式虽然不太人道,但比起余党手里随时可能爆发的“炸弹”,已经算得上是仁慈了。
芙娅二人没说话,大概是默认了他的想法。
帐篷里陷入一片寂静,谁也没有想到最先开口的会是角落里的云砚泽。
牧浔特意把恒温器放在了他身边,他们三个精神力者在这样零下几度的环境里也不觉得冷,一个个离散发着热意的恒温器远远的。
于是孤身一人守在恒温器旁的云砚泽抱着膝盖,就这么投下惊雷:“如果这次行动顺利,而且不被发觉——”
“下一次他们再发送密讯,我能破译出来发信人的地址。”
三人:“……”
三人:“??”
三人:“!!!”
安月遥:“啊?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云砚泽的喉结在恒温器的暖光下滚动,仍然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我没有主动告诉你们的义务。”
安月遥:“……”
是哦,忘记他们还是敌人了。
她狐疑道:“……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肯说了?”
云砚泽:“想说就说了。”
“……”
帐篷里陷入了漫长而诡异的沉默。
女孩哑口无言。
要说这人瞒报吧,他又不是黑蛛的成员,确实没有主动告知的责任;
但要说他坦诚……
上下嘴唇一碰,蹦出来的字眼没一个不气人的。
她看看身边的芙娅姐,又抬眼去看对面首领,正指望他说点什么,就见牧浔站起身,竟然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去休息吧。”
“有什么事回去帝星再说,把这次任务完成是目前最重要的。”
很显然,他岔开话题的手段也并没有高明到哪里去。
芙娅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和满脸疑惑的安月遥耳语几句,二人便拉起了中间的屏风。
屏风升起后,牧浔的精神力屏障才开始爬升,拦在他们和两位女生之间。
他直入正题:“背后的地址,你什么时候确定的?”
浅蓝色的眸子被恒温仪中的火光映得增添了几分暖色,云砚泽连看都没往他的方向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牧浔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没有十成十的证据,你不会说那样的话。”
依他看来,云砚泽最开始没有在帝星上开口,更可能是因为……
那时连他都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
“所以,是什么给了上将确保自己能够成功的勇气?还是保障?”
云砚泽终于舍得把钉死在面前的目光移了过来。
雪色的发梢垂落在他颈边,只一眼,他又默默移开了视线:“首领想多了。”
牧浔完全不在意他的态度,他将一路上他们聊过的话细细咀嚼了一遍,而后灵光一现,约摸着带了几分不确定般——
“我说,云砚泽,”牧浔长眉轻挑,“你该不会是为了给我们吃定心丸才这样说的吧?”
因为安月遥和芙娅对他们后续的行动表达了担忧,所以云砚泽才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告诉他们。
云砚泽:“……”
他一言不发地从恒温器旁起身,回到了自己的睡袋边上。
被上下眼睫噙在中央的蓝眸淡漠如水:“睡了。”
“别啊,”牧浔挽留道,“我还不知道上将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我们黑蛛了,多说几句呗。”
云砚泽不吭声,试图把他手里的睡袋扯过来,无果后选择就地一躺,眼不见为净。
耳旁的声音也跟着落下去,寂静中,他依稀只能听见牧浔和自己的呼吸声。
——牧浔的呼吸声。
云砚泽颈间的青筋鼓动,他又忍耐片刻,终于一骨碌爬起身来,躲过颈窝处滚烫的呼吸:“牧浔,你……”
首领红眸微挑,手指压在唇上,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
云砚泽这才发现用来隔绝声音的屏障已经撤去,现在他们和其他人之间不过薄薄的一张屏风,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那头马上就能知道。
……维持这点精神力对牧浔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回看向一旁的男人,用眼神询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牧浔偏脸,指了指属于云砚泽的、却被他换到了另一头的睡袋,用气声道:“过去。”
云砚泽:“……”
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让他腾个地?
……罢了。
现在他是俘虏,一切都是牧浔说了算。
颈间还残留着牧浔呼气时那股酥麻的错觉,他一声不吭地屏着呼吸,又从牧浔的脚边小心地绕了回去。
就算是能容纳八个人的帐篷,为了隐蔽性和防风,也没有多大活动的空间,为了不吵醒另一边的两个女生,他把声音放得很轻,动作也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但他没想到的是——
路过牧浔的一瞬间,帐篷里的感应灯忽然熄灭了。
眼前骤然被黑暗笼罩,云砚泽猝不及防倒入了谁的怀抱,他瞳孔骤缩,唇瓣却捂上一只温热的手掌。
……他不是自己摔下来的!
罪魁祸首一只手钳制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捂在他脸上,灼热的呼吸沉沉打落在云砚泽耳边,首领低声道:“有人。”
云砚泽死死闭上了眼,齿关用力,将唇瓣咬得几乎发白。
大约三分钟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伴随着风声在他们的帐篷外路过,赶路的一行人并没有发现他们,又等了一会,头顶的感应灯才重新亮了起来。
在灯亮的一瞬间,云砚泽迅速甩开了他的手,回到自己的睡袋里去。
牧浔的精神力屏障再一次展开,但这次空气里安静得出奇,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直到白鹰把一整个睡袋都铺好,牧浔才慢吞吞地给自己的行为找补:“你刚才站起来了,会影响感应灯工作。”
在夜晚的风沙下,外头的可视度极低。
没有灯,别人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云砚泽:“……”
就不能让这个话题跳过去吗?
他注意到牧浔的视线一寸寸下移,定格在他被咬得泛白的唇瓣。
“知道了,”他转了个身,背对着牧浔,“睡吧。”
感应灯暗了下来。
云砚泽缓缓闭眸。
和牧浔早些时候把他从修复仓里捞出来时不一样。
刚才他是结结实实地被抱了个满怀,牧浔的体温很高,如果不用一些别的方式转移注意力——
他很难保证以牧浔的敏锐力,不会听见他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时隔数年,这是他们的……
第一个拥抱。
在漆黑一片的帐篷内,他少见地放任自己陷入深深的疲态。
……最大的威胁还没有解除。
有一些真相,不是现在的牧浔能够接受的。
昏昏沉沉间,他也难免有了些睡意,但将要睡去前,云砚泽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位置,是不是比刚才的要暖一些?
他如梦初醒,有些愕然地垂下目光——
在黑暗中陪在他身边的,还在持续散发热意的,是牧浔最开始为他开启的那台恒温器。
第37章 分头
天亮之前,沉寂了一晚上的预警器发出尖锐的蜂鸣声,大地猛烈震颤,保持高度警惕的几人纷纷从梦中惊醒,就见牧浔的精神力已经迅速支撑起黑色的屏障,将险些被吹得支离破碎的帐篷包围在内。
首领面色严峻:“……沙尘暴。”
“怎么这个时候!”安月遥一秒进入了战备状态,迅速点开检测仪,“还是静电沙暴,预计会持续三个小时。”
他们登陆K92星前做过勘测,这段时间根本不是沙尘暴会发生的季节。
而这之后正好是余党约好的会面时间。
一众人面色凝重。
芙娅:“如果这是帝国的手笔,他们的见面时间可能提前了。”
安月遥眉心紧锁:“我们被发现了?没道理啊。”
充当沙暴前锋的紫黑色云/墙透过破碎的帐篷,沉沉地向他们压下来,尽管牧浔的精神力屏障在这诡谲的场景下保持岿然不动,但谁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他们当然可以留在原地等沙暴过去,但余党们可就不会那么悠闲了。
女孩将原定的路线投映在半空:“距离目标工厂还有一千米,现在风速太快,加上电离沙粒……没有机甲,我们没办法直线赶过去。”
这场突然刮起、毫无预警的沙尘暴拦在他们面前,如同在他们之间升起一座挡路的山。
牧浔默然半晌,抬眸问道:“最近的避难点在哪里?”
安月遥:“不远,只有两百米,但是和目标地在相反方向。”
身为常年遭受沙尘暴的旱地星,城外自然建立有许多地下堡垒用以避沙。
首领当即拍板道:“走,我用机甲送你们过去。”
闻言,就连角落里一言不发的云砚泽都皱起了眉。
芙娅愣了愣:“那余党那边……”她看着牧浔面色,“首领,你想自己去?”
牧浔点头:“现在只有‘渊’能赶来,按照我的猜测,如果这是帝国的手笔,这场临时的沙尘暴不会持续太久。”
“而我们犹豫的每一秒,他们都可能已经离开了。”
他们甚至还不清楚帝国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什么。
比起坐以待毙,牧浔还是更习惯迎难而上。
安月遥的声音不由加快两分:“但电磁场会让我们的设备失效,如果你那边出了什么情况,我们根本联系不上你……”
芙娅也蹙眉附和:“他们明显有备而来,不可能没有考虑到你能接近的情况。”
回应她们的是首领仍然平静的目光。
在沉甸甸的云/墙压下来前,黑色的精神网扩大数倍,深不见底的深渊裂缝在他们面前破开,一座通体幽黑的庞然大物从中浮现,遮天蔽日一般降落在他们跟前。
机甲环要通过精神力催动,只有达到牧浔和云砚泽那般的级别,才能够无视距离召唤。
而在牧浔平和却不容置喙的目光下,二人欲言又止,没能再说出什么反对的话。
短短一分钟内,首领迅速做出了决定并说服两个下属,包裹着帐篷的精神网收缩,黑色机甲半蹲下来摊开手,把三个人一一接到手上。
最后一个走上黑渊手心的是云砚泽。
在他身后,失去了牧浔精神力包裹的防风帐篷被风暴瞬间堙灭,黑压压的沙尘暴此刻反倒成了“渊”的掩护,遮蔽着他们畅通无阻赶到避难的地堡。
安月遥和芙娅从机甲的掌心跳下,推开地堡大门,银发男人的腰肢却忽然覆上一股力道。
黑色机甲用“食指”和“拇指”捏着他,把他从手心里拎起来。
在漫天沙尘里仍然显眼的一双红色电子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牧浔端详两秒,评价道:“好小。”
“……”
云砚泽沉默了,在地堡门口等待着白鹰的两位黑蛛成员也沉默了。
幸好牧浔发表完感想后就把他放了下来,没有再拎着他抖上两圈,地堡大门合上的一瞬,云砚泽对上两张神色各异的面庞。
其中以安月遥为最。
……那可是黑渊啊!
她尽量控制着自己面上的表情,好让自己此刻看上去不是太狰狞。
一只手能捏爆一整支S级舰队的黑渊,她们首领刚才是在干嘛?!
和白鹰玩儿呢!
女孩深吸一口气,还没从刚才的震撼中恢复清醒,身前忽地走上一道身影。
云砚泽拦在她跟前,看向地堡里黑梭梭的另一端,用来挡脸的兜帽和口罩重新遮盖住他的面容,白鹰压着嗓子低声道:“有人。”
*
另一边,牧浔全速往余党们约定见面的工厂赶去。
这是一所废弃的工厂,维系它的运作需要很高的成本,因此帝国弃置这一片地方后,泽拉哈星也没有回收重复使用。
黑压压的沙尘暴此刻反倒成了他藏身的屏障,空旷的厂房外,解除了机甲的首领翻身进入车间。
他先是看了眼终端,确认还是没有信号后,才推开面前半掩的门。
工厂的密封性很好,漫天的尘沙竟然对这座庞然大物毫无撼动之力,牧浔悄无声息地检查过一整层楼的房间,面上浮了淡淡疑惑。
很安静。
除却窗外的风暴声,里头安静得落针可闻。
工厂里没有人,他们上当了?
还是说余党见面的时间并没有提前,这场沙尘暴也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那么这次见面,他们会推迟还是取消?
在上一次会面被识破后的短短一周里,他们就如此迫不及待组织了第二次,一定有黑蛛所不知道的原因在其中。
黑发的男人无声地巡逻完工厂里的三层楼,连地面上都没有留下半串脚印。
那么……
首领的视线缓缓下移,牧浔略眯了眼,看向脚底的地面之下。
他刚才巡视的时候,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虽然被当作旧式的摄像头遮挡了起来,但他在黑市也算是有资历的老住民了,对这一类精神力检测器熟悉得很。
在他每次要上拳场前,为了确保他不会动用精神力,狭窄逼仄的场馆里总会密密麻麻布置上几个。
一个废弃的工厂——
有什么必要出现这些东西?
牧浔的视线定格在头顶的探测仪上,探测仪的外表和监控几乎是一模一样,他眸光微动,完完整整将那枚探测仪扫了一遍。
从外观上看,正好是这几年的款式。
出现在弃置了三十多年的工厂里?
他在心底冷笑一声,指尖虚够着探测器的外表摸了一遍,在隐约触近感应孔前,磅礴的精神力填海般涌入,直接废掉了这一枚价格不菲的探测仪。
既然对这些设备有所了解,他也对如何反制它们了然于心。
帝国倒也舍得下血本。
牧浔边动作边想。
这里所有探测仪的最高承载力都在S级以上,只要有一枚离得远,就有足够的时间对他的到来作出反应。
那么现在……就是打地鼠的时间了。
没了十数枚探测仪的捣乱,他的精神力安安稳稳潜入地底,捕捉到那一缕低微的声响。
在上边弯弯绕绕地找入口不是他的风格。
牧浔缓步走到声音上方。
正打算暴力破解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首领顿了下,掌心凝聚的一团精神力就这么滞在半空。
“……云砚泽……密码……黑蛛,知道……可能……”
听不清楚?
牧浔眉心聚拢。
是因为沙尘暴的强电磁场有干扰效果?那么——
首领当机立断从原地起身,走向与之相反的另外一边房间。
那么他所感知到的位置,也不能百分百认定是正确的。
耳边能够听清的声音断断续续,牧浔思忖几秒,从储物器里找出了郁今给他的精神力增幅仪。
“对你而言这玩意是一次性的,”把东西递给牧浔的时候,这位天才依依不舍的目光在上面流连了半天,“省着点用啊,我一共就做了两个。”
增幅仪的红光很快融入他的精神海,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
“白鹰不可能加入他们,”其中一道声音说,“那黑蛛和他是什么关系?他不被弄死都算好的了。”
沙哑一些的道:“那你要怎么解释,连续两次他们都猜中了我们的位置?”
果然,他们的这次行动被余党提前知晓了。
那外头的沙尘暴看来也是他们的手笔了。
但现在不是深究对方如何掌握他们行动信息的时候,牧浔屏息继续听着,里头的人也很快换了个话题。
“幸好这次我们已经提前运了出去,再被黑蛛截获,陛下肯定会大发雷霆。”
“已经确定能控制它们了么?”
“用奥利斯的血喂养出来的,这也是迟早的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确认里头的谈话已经没有新的信息,首领正要攻入前——
“够了,”寂静的地底,忽然响起第三道声音,“两个蠢货,没发现人都找到门口了么?”
牧浔眸色一凛,几乎是声音落下的瞬间,恐怖的精神力摧枯拉朽一般撞开石块,汹涌地灌入地底。
但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只和一双惊慌的眼睛打了个照面,他的精神力就扑了个空,在被他撕裂的巨大黑洞内,早已没有了人影。
短距离跃迁设备。
他们猜中了,帝国果然有备而来。
首领阴沉着一张脸起身。
还有刚才的那道声音——
苍老而低沉,却平稳得中气十足。
在他还在帝国求学的那些年月,没少听过这人在台上的演说。
牧浔自认他已经做到了最好。
一路过来,没有声音,没有脚印,他破坏了所有的检测仪,也成功绕过磁场的欺骗,确认他们所在的位置。
但他还是被发现了。
被帝国的前任上将,后来的军政统领,身经百战的大元帅——
亚诺尔老将军发现了。
第38章 受袭
工厂外面的沙尘暴已经停歇了许多。
首领在扑空后当即招了黑渊过来,登上机甲后,他的终端却在漫天黑沙里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安月遥:[地道有虫。]
用的是黑蛛内部的交流用语。
……方才的地下堡垒里还有帝国的人?
牧浔顿了下,直奔云层之外的黑甲果断掉换了方向,带他回到刚才和队员分开的地下堡垒。
推开大门的瞬间,颈间险之又险地抵上一只尖锐匕首,被首领二指夹着刀刃,轻飘飘地往一旁拨开。
芙娅愣了下:“抱歉,我以为是……”
牧浔摇摇头,示意她没事:“人呢?”
短发女人利落地收起匕首,带着他往里走:“在另一头,这里的通道是贯通的,幸好有……不然他就从其他出口跑了。”
“月遥她们现在正守在那边。”
堡垒底下砌着一条漆黑漫长的走道,芙娅拎着一盏冷光灯,边走边道:“这人是偷渡艇上提前被买通的探子,刚才的沙尘暴也是拜他所赐。”
“我们已经把共振仪关掉,大概十五分钟后就能停息。”
牧浔却道:“没时间等停了,恢复信号后马上联系分队赶来支援,剩下的余党跃迁逃往了K93星。”
说这话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有灯光的地方,闻言,尚在原地的安月遥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回来这么快,就连忙翻出智脑开始敲打。
首领的目光在防空洞里游走了一圈,经过地上被五花大绑塞着嘴蛄蛹的男人,又看向守在角落里、沉默寡言的兜帽男人。
芙娅刚才没有明说,但他听懂了她的意思。
——这里的探子是云砚泽发现的。
窄小空间里,信号接连发送失败的声音来回翻滚,芙娅面色凝重,接上他刚才的话:“怎么回事,他们这次知道我们的行踪?”
如果是黑蛛内部有叛徒的话……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往这里唯一的一位“编外人员”瞥去,首领的红眸在暗色的环境下沉如血色,却摇头否认了她的猜想:“这次带队的是老元帅。”
“他们要交易的东西已经运出去了,亚诺尔这人……打过的仗比我们吃过的饭都多,他提前一步预估了我们可能的行动。”
他们会猜测黑蛛里有帝国的人,帝国余党又怎么会猜不出有人在给他们破译密讯。
……而看样子,有人已经怀疑到了云砚泽头上。
察觉到他的视线,角落里的男人往他这边投来一瞥,地下的光线太暗,牧浔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掩盖在兜帽之下的神色,就听安月遥惊喜道:“有信号了!”
她把脑袋从光屏里拔出来:“已经联系了分队支援,我们这就去逮那老头子!”
“不急,先把附近包围起来,干扰他们跃迁,”牧浔转了转左手上的骨戒,“既然老元帅深思熟虑……想必他也不会这么简单地任由我们抓捕。”
这也是他刚才选择回来汇合的理由之一。
贸然追去,说不定会上那老狐狸的当。
牧浔蹲下身,撕开地上“唔唔”乱叫那人嘴上的胶布,就听人急声辩解道:“这、我不知道几位是黑蛛的大人……也不知道对面是帝国的啊……”
“我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帮着他们拦您……”
首领没心情听他废话:“他们怎么联系上你的。”
那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啊……这个,我是那艘偷渡舰的负责人……前几天有人联系我,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注意看看有没有穿着披风形迹可疑的人……”
“据我所知,”牧浔眸色深沉,“偷渡舰上,穿了斗篷的人可不止我们几个。”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还有,共振仪他们是怎么带给你的,这东西造价上千万星币,别说是你自己安的。”
“这、这个……”那人涨红了脸。
安月遥忍无可忍地踹了他一脚:“老实点!别想着混过去,还是你想试试黑蛛的审讯室?”
男人大惊失色:“我说、我说……就是——”
话音未落。
地堡里涌起一阵猛烈的地动山摇,头顶的石块和灰尘暴雨一般砸落,“雪崩”而下的碎石瞬间填满了他们的视线。
“要塌了!”
灰砾中紧赶紧升起三道精神力屏障,变故发生太快,几人来不及交流便往外冲去。
安月遥背着一大包子刚没收的装备,和芙娅一人一只脚,拖着惊恐大叫“不是我干的”的男人撒腿就跑,脚下的地面毫无预兆地开始塌陷,一片混乱中,二人来不及确认其他,憋着一口气闷头往前冲。
外头的沙尘暴已经停歇了,但浮尘还是漫天的飘,没反应过来她们已经到了地上,女孩呛入一大口沙子。
“咳咳、咳咳咳,”她捂着嗓子蹲下,“首、首领人呢?”
芙娅用靴尖踢了一下地上那人,确认他只是吓晕过去后回道:“大概是和我们走散了,用终端联系一下看看。”
安月遥撑着膝盖:“哪来的这么多幺蛾子!这群家伙有完没完?”
话是这么说,她在缓过来气来的下一秒便开始联系起支援和首领,却没等她的消息发出去,黑色的沉沙中又缓缓走出一个……一座机甲。
“渊”在她们面前俯下身,把手心里的银发男人放了下来。
安月遥眼睛一亮:“首领!你没事就好!”
男人的声音被机甲的电子音掩盖,听不出起伏:“刚才情况紧急,没来得及确认你们安危,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天旋地转之间他只依稀看见二人顶着防护罩跑了出去,这点碎石对于精神力有S级的二人不算什么,黑蛛在早些年被撵得东躲西藏时已经让所有人都练就了一番跑路的本领。
这地洞里除了被五花大绑的,却还有一个人是没办法使用精神力的。
他和云砚泽之间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情急之下,“渊”从黑洞里跃出,把举着手臂抵挡落石的男人护在身下。
安月遥“嗐”了一声:“这有什么,我们不也没管首领你嘛,一点地震而已,能有什么事?”
“不过……”她蹙眉抬眸,“怎么会突然地震呢?”
制造沙尘暴的罪魁祸首被她们逮捕,也不像是还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造次的模样。
黑渊的生物扫描仪亮起红光,猩红的电子眼直直穿过沙雾,看向另外一边:“……看来,我们最坏的打算成真了。”
帝国余党为了争取时间逃跑,把大批异兽投放了下来。
泽拉哈星上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平民,透过黑压压的沙雾,牧浔仿佛能看见满地血光。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得先处理这批异兽。”
嗡鸣声中,芙娅手腕上的机甲环随之亮起:
“……援兵到了!首领,我和你一起去。”
黑色机甲看向她,缓缓点了一下头。
安月遥也站起来:“我也去!”
“不,”转过视线来的牧浔却拒绝了她,“你把俘虏和白鹰带回母舰上去。”
“什么……”女孩怔然地睁大了眼,“我不要!凭什么又把我安排在后面,每次都是这样……我也能上前线的啊!”
“安月遥,这是命令,带他们回去!”
女孩一言不发地和他对峙了整整三秒,她用力一闭眼,扭头躲开了芙娅有些担忧的目光。
茶褐色的机甲缓缓降落在她面前,一手一个把地面上的两个人捞了起来。
云砚泽全程都没有和他们说过一句话,只在即将离开前,他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正在和暗金色机甲简单交流的黑渊。
鬼使神差的,牧浔也往他这边投来一瞥。
一人一甲就这么对上目光,漫天的黑沙之下,牧浔似乎看见他掩在口罩之下的唇形动了动,但相隔太远,直到安月遥离开,他也没认清云砚泽说了些什么。
反倒是芙娅有些忧心:“这傻孩子,回去又要闹脾气了。”
牧浔:“不知道那头S级的异兽有没有被投放过来,我们和它碰过面,知道它的本事。”
“你接受过布兰的精神疏导,对它还有所抵抗……如果是月遥和它正面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二人边借助无线电交流,边闪电般掠往战场。
短短一个呼吸起落之间,他们就降临到了主城里面。
肉眼可见的一片狼藉,帝国放出的十数头异兽不知撞碎了多少栋大楼,但直到清理完残余的兽潮,二人都没有找出运送用的通道。
“怪了,”芙娅停在原地,暗金色机甲小心地将一个伤者从废墟里刨出来,“通道关闭了?”
牧浔也左右环顾了一圈,他接起星主的通讯,简单告知情况后便开始指挥其余的分队降落,统一接收伤者。
“短距离跃迁的技术还不完善,”首领停在原地,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有什么不对的吗?”
就听身边的芙娅默然片刻:“…这不是亚尔诺的作风。”
“这老东西活了二百多年,向来睚眦必报。”
“况且他已经提前对我们的到来做好了预演,我不认为……他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
就这么不痛不痒的扔几只异兽过来,能改变什么呢?
牧浔沉默几秒:“当务之急是要确认余党们已经从这里运走的东西是什么,我……”
话音未落,他和芙娅的紧急通讯在同一瞬间疯狂闪烁了起来。
两台机甲“对视”一眼,牧浔迅速接起通讯,却发现这通来自安月遥的传讯已经变回了盲音,只能听见其间沙沙的电流声响。
他立刻向芙娅告知了情况。
芙娅:“我这边也接不通,怎么回事?”
电光火石之间,牧浔骤然想起方才那个探子还没能说出口的话。
帝国的余党……究竟是怎么认出他们的?
首领瞳孔骤缩,霎时,半空中撕开一道黑洞,在“渊”进入的前一秒,紧急通讯被另外一个人拨通,分队队长尼尔的声音从那头急切地传来——
“首领,母舰受袭坠落!”
“安指挥官和两位俘虏都还在里面!坠落的方向是——”
“K93号荒星!”
第39章 坠毁
女孩是被喉咙里的血腥味呛醒的。
后脑传来一阵阵钝痛,安月遥低低“嘶”了一声,艰难地抬起手,蹭去眼皮上粘稠的液体。
“见鬼……”
发生什么了?
……她现在又在哪里?
朦胧光晕落入她的视野,她颤抖着伸出手,解开腰上勒得死紧的安全带,安全气囊尽职尽责完成了最后一次使命,已经悄然归西了。
能视物的一瞬间,她才发现自己身边还躺了个人。
女孩的呼吸骤然凝滞。
云砚泽躺在距离她不过半米远的舱体残骸中,半截舱门贯穿了他的左肩,鲜血将他银白的发尾都染了红,那双向来平静的蓝眸阖起,一副了无生息的模样。
惊呼声不上不下地含在喉间,记忆像卡壳的投影机般回闪,她被巨大冲击断片的思绪终于回笼——
和牧浔二人分别后,回到母舰上的她雷厉风行安排好了一切,把昏迷的那位探子塞进了后备舱里去。
白鹰在主舰的窗台边看向星海之外,似乎是想就这个动作去看清他们离开之后,泽拉哈星上的情况。
她这会心情极差,也没有询问的心思,确认他脖子上的东西戴着、没什么出格的行为后就任他去了,一个人闷闷不乐地钻进了驾驶舱去。
但不过片刻,沉寂的舱室内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云砚泽停在门边,破天荒的主动和她搭话:“他回来后会和你解释的。”
他这句话不亚于平地惊雷,把还在发呆的安月遥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女孩茫然地回头看他,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啊?”
她没听错吧?
白鹰在……
向她解释首领的行为?
但云砚泽大概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等他回来后,你可以再去问他原因。”
“……”安月遥沉默几秒,无声叹了口气,“我知道。”
大概是因为这里没有其他人,而来人尽管与黑蛛站在对立面,身上却无端的有一种——平淡的、却足够让人为之信服的、沉着的气质。
这人刚刚还帮他们捉住了一个要逃走的余党。
和他抱怨两句……
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本来就是憋不住事的人,这会盯着控制面板上的电子屏,肚子里的话就这么一股脑倒了出来:“哪次不是这样?一有危险就把我给赶回来!”
“总是事后才回来和我解释,对我也是,对大家也是!就连之前攻入帝国那次,他看到你就冲上去了,我们也不知道他……”
她从主座上转过身子,看见云砚泽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抱着手臂倚在门边。
那双蓝眸清冽而深邃,就这么平直地正对向她。
云砚泽的目光似乎落在她的身上,又仿佛只是……
在透过她的话语去听见另一个人。
涉及到黑蛛的战术安排,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把话头拉了回来。
“反正就是这样,”安月遥咬着唇,“我能不知道他是为我好吗,说到底也就比我大个十岁吧,凭什么他就能不要命似的往前冲,我不也是黑蛛的一员吗……”
这才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
牧浔每次都一个人冲在前面,这她早就习惯了。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首领带她出来,却又不给她这次机会。
是,她在战斗方面还很稚嫩,比不上他和芙娅身经百战,但她又不会拖他们的后腿……
见她又一次陷入自己的怪圈,云砚泽眼睫微动,淡声道:“没那么复杂,或许只是因为……那头异兽。”
“没记错的话,捕鸟蛛因为它昏睡了一个星期,”他的目光坠向座椅上愣怔抬脸的女孩,“接受过精神疏导后,她有一定的抵抗能力,而你没有。”
“只是这样罢了。”
安月遥微张着唇,呆呆地看着他。
良久,她才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是这样吗?”
原来不是因为她会拖后腿才把她赶回来,而是……
“你怎么知道的?”安月遥迷茫道,“说起来,你好像还挺熟悉我们首领的。”
白鹰这次沉默了一小会。
但面前女孩的目光可以说得上是赤诚了,深褐色的眼睛干净而澄澈,溢满求知的渴望。
云砚泽:“……”
在将要开口前,他的目光却跃过面前的光屏,跃过母舰外的保护罩,捕捉到一抹及其微小的、稍纵即逝如流星一般的白光。
他的面色瞬间封冻,几乎是扯着嗓子向女孩大喊:“趴下!”
“……什么?”
随着安月遥声音一同响起的是舱体的巨震,头顶上的红光疯狂闪烁,女孩被气浪掀倒在地,下一秒却马不停蹄地爬起来,试图重新打开防护罩。
“该死,怎么会……”她一拳砸在毫无反应的屏幕上,正要拨通黑蛛的内部通讯时,身后扑上一道身影。
第二枚流弹目标也明确地朝他们而来,云砚泽把她的脑袋往下按,躲过头顶上雪崩一般掉落的碎片。
警报已经升级成锐利的尖啸,铺天盖地的红光吞噬了他们所在的驾驶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整艘母舰在天旋地转中被狠狠甩了出去。
一片混乱中,有谁把她推上了身后的座椅。
云砚泽动作利落地拉下安全带扣在她身上,没等安月遥反应过来,第三次爆炸声轰然响起,她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掼在束缚带上,五脏六腑都被挤成一块。
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她只记得自己用力抓紧了云砚泽的手臂,紧接着就被彻底的黑暗和失重感吞噬。
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处境,安月遥倒吸了一口冷气,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把身体挪到云砚泽身边。
紧急医疗知识……紧急医疗知识……
她跟着布兰姐学过的!
好在她失去意识前还记得拽住云砚泽,虽然手臂脱了臼,好歹人没被甩飞出去,否则现在连这一点微弱的气息都难说了。
就算是S级的体质,也很难扛住这样的一场坠毁。
而驾驶舱的唯一一个安全气囊还被对方强硬地按在了她身上。
安月遥费劲巴拉地把他肩上的碎片拔出,幸好她的储物器里有医疗包,一连给白鹰打了好几针强心剂和治愈剂,才勉强止住了不停涌出的鲜血。
她拿出绷带,一圈圈地给云砚泽包扎着肩上伤口,却忽然意识到——
这里太安静了。
除却掉落的舱体还在燃烧,四周既无声息,也无活物。
分明置身于树林之中,却连虫鸣鸟唳的声音都没有,全世界似乎只剩下她和身边熊熊燃烧的母舰,好似落在荒无人烟的死寂中。
女孩的喉咙干涩地滚动了几下,冷汗顺着她的脊椎滑进后腰。
冷静、安月遥,冷静。
想想你之前出过的外勤,你没少遇过这种情况,就算只有你自己——
她后知后觉地怔怔睁眼。
……就算曾经也被逼入这样的绝境里,她都从来不是一个人。
她的身边有首领,有哥哥,有黑蛛的大家,他们从来没有让她一个人面对过。
女孩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伏在她腿上的身躯却在这时开始剧烈地咳嗽,血沫溅在安月遥的手背,烫得她浑身一哆嗦,险些出走的理智也终于回笼。
“你、你怎么样……”她按住云砚泽想要动作的肩膀,“先别动,你伤势很重,平躺的话血会呛进气管里。”
云砚泽慢半拍地撑开那双被鲜血凝着的、蓝色的眸。
他先是因为疼痛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心,半晌,苍白的唇瓣微动,气音混着血水溢出。
他的声音实在太小,安月遥愣了下,赶紧把耳朵贴下来听:“那个……偷渡客,他身上……定位……”
帝国是冲那个家伙来的?
登时,安月遥像是找回了主心骨般,迅速摸出一条毛巾垫在云砚泽脑后,从破败的机身边滑下去,沿着残骸找了一圈。
她在远离主机舱的方向找到了偷渡客的尸体。
尸体已经被烧焦了,女孩在几米之外停顿片刻,还是靠近了些,她的机甲环刚才随着母舰的控制系统一起失灵,现在只剩下最简单的扫描功能还能用。
但不知道是郁今给他们改造过的机甲环太先进,还是那具烧焦的尸体已经没了保护作用。
安月遥在他胃部的位置扫描出一片半枚指甲盖大小、已经损坏了的生物芯片。
“……”她沉默地收起终端,原路返回。
银发男人阖着眸,泛白的唇瓣用力抿紧,听闻声响,他勉强睁眼看了过来。
安月遥:“他死了,定位也损坏了。”
她走上前去检查了一下云砚泽肩上狰狞的伤。
治愈剂作用有限,但现在除了她随身携带的部分药物,根本找不到其他治疗的手段。
女孩拿出仅剩的三支治愈剂,却听白鹰道:“……先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仍然很轻:“飞艇……目标太大。”
语罢,云砚泽又偏脸咳了起来,安月遥确信自己检查过他没有伤到肺部,但男人咳得厉害,她一时也有些束手无策,只能在一旁安静地守着他停下。
云砚泽没有说错。
坠毁的飞艇目标太大,如果余党追上来,他们一定会被发现。
她深吸一口气,简单收拾了能用的工具,却在回过头时略微有些犹豫,直觉告诉她,现在不要移动云砚泽最好,可是——
咬咬牙,她走上前去,把白鹰背了起来。
云砚泽显然有些意外,他偏脸呛出嘴里的血沫:“我能走。”
大概是和首领待久了,安月遥也学到了他那说一不二的性子:“不,你不能。”
怎么说她也是S级的精神力者,背个人还是轻轻松松的。
她用绑带把人固定好,正要先带着伤员离开,却远远地看见——
女孩声音颤抖:“那是什么?”
从距离他们仅仅百米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盖上来一层浓厚的、遮天蔽日般的白色雾气。
第40章 两次重逢
“首领,这……怎么回事?”
探测屏突兀地雾白一片,跟在黑渊身后准备冲入荒星的小队被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震了回来。
暗金色机甲稳住身形,芙娅审视着屏幕上的变化,自言自语般:“是上次的……”
跟着她来过荒星的小队长尼尔喃喃道:“和上次是一样的情况,怎么会这样?”
“之前的兽潮……不是被首领清理完了吗?”
牧浔上次从荒星领着芙娅出来后,这边的检测仪便恢复如常,异兽实验体的事情没有在黑蛛内部大范围公开,加之雾气散去,大多数人都以为——
牧浔已经将这里的S级异兽处理掉了。
领头的黑色机甲在大气层外停下。
刚才把队员们拦住的精神力就是他放出来的,猩红的电子眼盯着面前逼近的、比上一次更加浓郁的白雾,首领沉默地垂了一下眼。
“回去,”男人低沉的声音在黑蛛的内部通讯中响起,“我自己进去。”
“啊?!”
“这怎么行!”
“帝国那些家伙还在里面呢,首领,我们和你一起……”
黑渊回过头,看向他们之间的暗金色机甲:“芙娅。”
这群人之中,只有她和自己知道这白色的雾气到底是什么。
芙娅沉默几秒:“听首领的,你们和我回去。”
但下一刻,她看向与他们远远隔开一段距离的“渊”,将通讯切成了单人频道:“如果十二小时之内你没有回来,我会立刻带人进去。”
黑渊遥遥向她一点头,退身于浓稠的白雾中,袭击母舰的三枚流弹是从一艘速度极快的穿行舰上发出的,几乎是完成袭击的下一秒,舰艇就跃迁离开了这里。
母舰的防护系统为什么会失灵?
而除了母舰之外,当时所有小队的操作系统都失去了控制,连机甲环都无法操作。
这也是帝国的手段吗?
——丧家之犬手里,还握着杀伤力这样大的武器吗?
无数透明的精神丝连接在黑发男人身上,牧浔沿着最先算出的几个坠毁地点一一找去,白色的雾气愈发粘稠,像是能够透过机甲钻入人体,却又被一道黑色的屏障拦在方圆十米之外。
他在倒数第二个地址找到了一地残骸。
男人从驾驶舱中跳出,这会儿火光已经烧尽得七七八八,只余下白雾中漂浮的灰烬。
正对他的方向,有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形”。
首领的脚步慢了一瞬,很快又加快上前,偷渡客扭曲的尸体被火光掠成黑炭,已经被风吹散了不少。
牧浔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来不及检查就绕过他继续往其他残骸找去。
这里的白雾能够侵入人体,直接攻击精神海,芙娅那天在机甲之中尚不能够抵抗,如果那两人吸入了太多……
他动作更快了几分,在检查过一遍周遭的残体后,终于在被甩出数十米远的驾驶舱中停下脚步。
鲜红、半凝固的血迹扭泼洒出刺目的轨迹,不是爆炸造成的飞溅,更像是被什么利物贯穿又拔出,在滚烫的舱体之上,滴落一大滩粘稠而可怖的深红色。
牧浔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是谁受伤了?
染了血色的舱门被扔在一边,首领迅速环顾了一圈四周,终于借着精神力在角落找到一抹不起眼的印记。
——黑蛛的暗号!
他神色一凛,迅速抬手抹掉那点踪迹,这暗号只有可能是安月遥留下的,那么受伤的那个……是云砚泽?
他又侧眸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
面积惊人的暗红血泊尚未完全凝固,血泊周围却有滴溅的痕迹,顺着痕迹消失的方向,牧浔猜是安月遥还没来得及处理现场,就把人给带走了。
——他们没有机甲,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巨大的黑色机甲俯身而下,在跳入驾驶舱前,牧浔蹙了下眉心,精神力轰然而落,腐蚀掉一整片带有云砚泽血迹的舰体。
机甲风一般急掠,往安月遥指出的方向赶去,但白雾里能见度太低,牧浔三番两次停下寻找有没有新的痕迹或是记号,却什么也没找到。
是她走得太急,还是……
下一秒,不远处响起一声恐惧的尖叫,有什么人往牧浔的方向慌不择路地跑来,黑渊猩红的电子眼跳动了一瞬,倏然散去了环绕四周的精神力屏障。
“啊啊啊——!!救命!别过来!”
崩溃绝望的声音往他的方向逼近,来人果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在浓稠到化不开的白雾中一头撞上了黑渊坚硬的外壳。
那人头晕眼花地扶着脑袋,蜷缩在原地减小自己的存在感,但数十秒过去,他才发现身后紧追不舍的野兽好像没有跟上来。
归梓长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起身,却在抬头的一瞬间,对上两抹冰冷而无机制的红色。
——他倏然屏住了呼吸。
黑色的精神力套在他脖颈,把惊恐万分的男人吊了起来,归梓见鬼似的瞪着他,双手在空气中疯狂抓挠,却根本握不住脖颈上透明的束缚。
“牧浔、牧浔……”他面色涨得通红,“你听我解释,我……”
电子眼的“视线”凝聚在他身上,毫无起伏的电子音淡淡响起:“果然是你啊。”
在地窖里,余党跃迁消失的前一秒,牧浔对上过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归梓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背部:“是我啊,归梓……我们、我们不是老朋友吗?帝国的事情我可以解释的……”
牧浔没有说话。
“以前的事情我也可以解释的!我和图子尧,我们都是有苦衷的,牧浔,你听我说——”
他面色扭曲,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浑身痉挛。
黑渊像捏蚂蚁似的把他从地上捏起来,指尖按在他的脖颈,只需轻轻一合,就能像踩死一只虫子一样夺走他的性命。
但现在有比他这条命更重要得多的东西。
“剩下的余党在哪里?”
“还有,这里有没有其他人?”
脖颈上的束缚放松了一些,归梓忙不迭道:“我不知道,我和他们走散了,我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再次对上那双冰冷的红色电子眼,他浑身一粟,又迅速改口:“不过、不过他们的跃迁仪有时间限制,要十二小时才能启动下一次,他们肯定还在这里没走!”
牧浔冷声问:“这里的雾气是什么情况。”
看出牧浔还需要他的情报,归梓赶忙答道:“刚才有只狮子在追我,这雾就是它放的!这也是帝国的人干的……他们给那狮子打了一针就这样了!”
“我只是负责这次交易的接头,我……”
黑色机甲无机质的声线响起:“够了。”
归梓悻悻闭嘴,眼见着黑渊重新展开精神力屏障,他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庆幸。
好在……
好在牧浔还是这么心软!
他就说,他曾经可是牧浔最好的兄弟,他怎么可能会丢下自己不管?
就算刚才对他态度差了点,也只是因为他们如今站在对立面。
归梓乐了,嘴上抹了蜜般:“浔哥,我就知道你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当年我就是迫不得已,我……”
黑甲打断了他:“余党运出去的是什么?”
归梓念旧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颇有些不满地努努嘴:“……就是些晶石啥的,说是用来喂异兽的。”
“运往哪里去?”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确保东西成功偷运出去,我……”
话音未落,他颈部的压力一轻。
归梓愕然地抬头,发觉自己已经被黑渊扔回了地上:“浔哥,你这是……”
炽烈的金色流光在黑甲的关节处烧灼,在黑渊的掌心凝聚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光球。
归梓瞳孔骤缩,尖叫着往外跑:“你疯了!你怎么能杀我,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就算我做错了事,我也和你道歉了不是吗!你家发生的那些事又不是因为我……”
他脚下生风,耳边只能听到自己激烈的喘息声。
等等……
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
白雾之下,万籁俱静。
归梓茫然抬脸,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出了黑渊的保护范围,浓稠而死寂的冷白色雾气重新包裹上他的身体,那头野兽再次若隐若现地向他逼近。
他绝望地大叫一声,扭头往回跑去。
可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色块,无论他怎么找,都没有再能回到牧浔身边的方法。
而在这片雾气中迷失的,不止他一个人。
安月遥小心翼翼掀开洞口的保护罩往外看了一眼,确认那白色的雾气还没有逼近,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半口气没舒完,山洞里另外一位伤员又剧烈地咳了起来,云砚泽表情痛苦,连捂着嗓子的力气都没有,却仿佛要把整个肺部都咳出来一般。
女孩又手忙脚乱地爬回他身边。
“不是,你……”她手足无措地试图给云砚泽拍背,又担心碰到他肩膀上的伤口,“你坚持一下,我一路上都留了记号,他们肯定能找来的。”
饶是这么说,她心里其实也没底。
雾气包围上来后,她的头就开始发昏,要不是背后的人吊着一口气还在和她说话,让她往上走,说不定他们这会就交代在里面了。
……那到底是什么鬼雾气!
云砚泽没有太多动静,冷汗浸湿了他大片的衣物,男人靠在身后的洞壁上,鲜血已经重新浸润了包扎的绷带。
“怎么会这样……”
安月遥重新给他打了治愈剂,她手里的治愈剂也只剩下最后一支了,正准备全部给对方打进去,就见云砚泽虚弱地看了她一眼,微不可察地摇了一下脸。
他们必须要留下一支,作最坏的打算。
女孩咬咬唇,她抬眸扫了眼对方肩上的伤口,顶着男人坚持的眼神,不容置喙地把最后一针给他打了进去。
好在这针下去后,伤口终于止住了出血的迹象。
云砚泽很无奈地撑开眼皮和她对视。
安月遥:“我不需要这支东西也不会有事,但不给你打你就真的要完蛋了!”
“……他们肯定能找来的,你不相信我也得相信我们首领。”
她也不知道在给谁打气,抱着膝盖小声地重复道:“别、别睡啊……你再坚持一下,浔哥他就来了。”
身边已经没有了动静。
刚才一路上,云砚泽也是出气比进气的多,但是她每每和他说话,他都会有所回应。
咬咬牙,安月遥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们老大的事吗,你别睡,我就都告诉你!”
身侧的人仍旧没太大的动作,但女孩能看见他被染红的银蓝色长睫抽搐了一下,灰蓝色的眼眸勉强睁开一道缝隙,安月遥深吸一口气,开始给他讲起以前的事。
她讲自己和哥哥是怎么被牧浔从黑市里救回来的,讲牧浔和郁今的赌约,讲牧浔一个人去参加了一个很危险的行动,在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中晋升到3S级。
云砚泽没有回应,但她知道对方在听。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一路上只要她说起牧浔的事情,云砚泽奄奄一息的喘息中总会被续命似的吊上两口气。
“最后一次……我们都以为他挺不过去了,他被黑色的精神网包得像个粽子一样,但是每次生命指数下降到最低之后,浔哥又奇迹般撑了下来。”
“我和哥的命都是首领给的,如果没有他,我们早不知道被卖往哪里去了,那时候我们从车上偷偷溜下来,看见浔哥的时候,还以为要完蛋了……”
“他应该刚从拳场下来,一身的血,但是他把我们带回了自己的房子里,说实话,和天神降临一样——”
挡在山洞口的障碍物被倏然掀开,女孩神色一凛,再顾不得其他,握着手里的能量刃,下意识挡在云砚泽身前。
而后她眼睛一红,带着哭腔喊道:
“浔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