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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买车

    薛子兰从没听张行舟提过这个打算。

    如果不是受她爸和她哥言语的刺激, 张行舟好好上着班,怎么突然要考虑去做生意呢?

    “你准备去做什么生意?”薛子兰心里对张行舟的信心并不是很足。

    张行舟考虑的生意,肯定不会是和她一样拉着蔬菜去镇里卖, 他大概是要在城里展露手脚。

    在农村长大的人, 家里也没有经商环境的熏陶,起点天然要比城里人矮一截。她心里有担忧很正常。

    当然,如果张行舟执意要去折腾, 她也不会反对。

    能有折腾的勇气, 也难能可贵。

    她更想知道张行舟有没有认真考虑过规划过, 心中有没有完整的计划。

    “我打算去做服装生意。”张行舟已经想好了,“店面选择, 办店手续,货源渠道等等我都能搞定。”

    “可是……”薛子兰沉吟片刻,“你哪有时间?”

    张行舟还在厂里上班,刚提升为正式员工不久, 每天天不亮就要骑自行车出门, 到黄昏才从厂里回来。

    这样的高强度, 哪有时间去做生意。

    除非他辞职。

    若是张行舟打算现在辞职,薛子兰心里是有些顾虑的。

    建房子欠下的债还没完全还清呢, 她种的那些蔬菜还没到挂果的时间,张行舟一旦离职,整个家庭的收入骤停, 以后的生活难免变得艰难。

    无论如何, 好歹等她种的蔬菜收获,能拿去镇里卖些钱的时候再辞职。

    不然两口子怕是真要喝西北风。

    “我没有时间, 你有啊。”张行舟伸手去抹平她不自觉皱起的眉头,不用猜也能知道她内心的想法, “放心吧,我还没那么傻,没有稳定收入之前我不会辞职的。”

    薛子兰一怔,“我有时间是什么意思?”

    “你忘了结婚之前跟我说过的话?”张行舟试图唤醒她记忆,“你说你想去县城发展,与其打工,为什么不去做做生意?”

    他已经想好了,既然薛子兰有去县城发展的想法,那干脆帮她实现梦想。

    服装市场的前景很大,这两年正是上车的好时段,一些必要的手续和租借店面、进货渠道等等他都可以帮薛子兰搞定。

    以薛子兰聪明勤劳的性格,相信她很快会在这一行业立足。

    张行舟对自己老婆有这个信心。

    然而,他老婆无情拒绝了他。

    “你有想法你就去做吧,我不去。”薛子兰这才明白张行舟为什么想做服装行业,原来是替她想好出路。

    “我不想做服装行业,我只想卖菜。”她对服装行业知之甚少,相比五花八门的时髦衣服,她对地里的庄稼更熟悉。

    在不熟悉的领域,向来谨慎的她不会轻易涉足。

    张行舟敏锐地听出话里另一层意思,他面色微微凝重:“子兰,你跟我讲实话,你是不想做服装行业,还是不想做我推荐的行业?”

    薛子兰没吭声,跟在自行车后面慢慢挪动脚步。没得到回答的张行舟也不着急,悠悠推着车,一颗心却始终揪起。

    周遭一片安静,只剩自行车齿轮摩擦着前进的声音。

    良久,薛子兰才磨蹭着吐出实话:“不想做你推荐的行业。”

    “为什么?”张行舟停下推车的动作,侧身望她,“咱们夫妻一体,你还怕在我这里占了实惠吗?”

    倒不是占不占实惠的问题。

    “我已经靠过你一次,不想再靠第二次。”

    当初她受够家庭,想要脱离,是张行舟及时给她伸了橄榄枝。

    这条橄榄枝带她暂时逃离苦海,却也扼杀她自建方舟渡已的可能。

    她时不时还会想起那个准备独自进县城打工的早晨。

    因为勇气不足,她选择另一条逃避之路。

    后来想想,靠丈夫和靠娘家有什么不同呢?总不过是仰人鼻息。

    和张行舟相处久了,难保不会生出这样那样的矛盾。长此以往,谁能确保不会演变成另外的家庭困局?

    连至亲的兄弟姐妹都靠不住,没有血缘关系的丈夫能一辈子无二心吗?

    到时候,她又该如何逃避?

    诚然,她是抱着相濡以沫过一辈子的想法,可现实未必遂她的意。

    太过依赖别人,只会作茧自己。

    “我想走我自己的路。”不让别人插手,连张行舟也不行。

    被排除在外的张行舟狠狠伤心了。

    他万万没想到薛子兰能说出这番直白坦率近乎残忍无情的话。

    一方面,他为薛子兰坚韧独立超脱同龄人格局的品性感到高兴,一方面又为自己无法给她足够安全感以至于她没想过依靠他而感到忧伤。

    后者的情绪比前者来得更加浓烈。

    张行舟垂着脑袋反省自己。

    一定是他哪里做得不够,不然薛子兰也不至于连他的帮助都不肯接受。

    见他情绪低落下来,薛子兰温声安慰:“这并不是你的问题,你对我很好,不用自责。我不愿依赖你并不是不信任你,就像你要帮助我也并不是小看我,你能明白吗?”

    “明白。”张行舟依旧垂着脑袋,“我媳妇儿格局大,我都明白。”

    明白归明白,也架不住他心里郁闷。

    深究下去,终究是薛子兰没有把他当成最值得信赖的人,她心里筑起高墙,已经不肯轻易将软肋示人。

    包括他这个丈夫,也被排除在外。

    看来他还得努力努力再努力啊。

    “那我换个方式问你吧。”薛子兰看他情绪不高,打算换一种方式安慰,“如果我以后经济能力足够强,让你放弃工作在家带孩子、做家务,你愿意吗?”

    张行舟捏着下巴认真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如果你成了富婆,我也不介意吃吃软饭。”

    一句话逗得薛子兰咧嘴,“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张行舟一脸严肃,“我媳妇儿要是这么有能耐,我肯定做她背后安安静静默默支持她的男人。”

    “我会管住自己的心,自己身,始终如一。当然,我肯定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会逢人就不厌其烦地夸你。”

    薛子兰听不下去了。

    “你现在就在夸我!”

    当初是谁说张行舟寡言木讷?

    谣传,绝对是谣传!

    稍稍缓解情绪的张行舟扬唇一笑,伸手将薛子兰轻轻抱到车后座,“行啦行啦,等咱们回家了再细谈。”

    回家之后,张行舟和薛子兰凑在一方小桌前具体商量之后的打算。

    薛子兰表示继续折腾她的蔬菜,张行舟要去做他的服装生意,薛子兰不肯入行,他只能找自己哥哥张远洋和发小周游做帮手。

    这样一来,以后去镇里卖菜的事只能落到薛子兰一人身上。

    两人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讨论点落到一件细小的事情上。

    卖菜需要车,张行舟每天都要去城里上班,不可能空出车来,薛子兰次次都去外面借也不是个事,两人一合计,打算重新买辆车。

    自行车后面没有装货的地方,还得自己制作专门装菜的篓子,很是不方便,不如干脆买辆人力三轮车。

    新的三轮车比自行车要贵一倍的价钱,成本太高,薛子兰决定去买辆二手三轮车。

    目前正房还在建,她一天到晚忙着盯工程,将买三轮车的事情暂时搁下。

    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过,房子建成尾声,地里的蔬菜也都开花结果,买三轮车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薛子兰抽出半天的时间,趁着早上日头不辣,一大早赶到镇里车行。

    车行老板听到她要买辆二手三轮车,很识相地给她推荐一款九成新的三轮车,“你瞧,这车和新的没什么两样,各方面都没问题,我只给你开160的价,怎么样,够实惠吧?”

    160块钱买辆二手三轮车,高出薛子兰的预期,她摇摇脑袋,表示要看其他的车。

    车行老板极力推荐:“这么新的三轮车,和自行车卖一个价,已经很便宜啦!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薛子兰不考虑。

    对方越是推荐,她越不想买。

    “我就看旧一点的车,不考虑新的。”都买二手的了,哪还会在乎什么新不新的。

    “我看这辆还不错。”薛子兰指着面前一辆稍显破旧的车,“这个多少钱?”

    “这个……卖你一百吧。”车行老板不死心,还要上前推荐那辆九成新的车,“你买这辆不如买那辆,这辆太破了,还不如……”

    门外走进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大手一挥打断他的话:“老板,她不买我买,我可听见了,你开价160对不对?给我便宜10块钱,150块,我立马付账骑走。”

    女人嗓门粗,音量大,很是豪爽。

    看到有生意临门,车店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好嘞好嘞,150块,你骑走。”

    一旁的薛子兰一听,机灵地指着她看中的那辆二手车,“老板,你给我便宜10块钱,我也立马付账骑走。”

    做生意最忌讳客人讲价被其他客人听见,车行老板面上的笑容逐渐勉强,“行吧行吧,你也骑走。”

    就这样,薛子兰省下十块钱,高高兴兴将二手三轮车推出去。

    出了车行,她看在省下来的十块钱的份上,追上那位买了九成新车的女人,“大姐,我好心劝告一句,这车可能来源不正,你要小心些,检查一下车上有没有什么隐蔽的记号,免得被人发现,有人问起,就说是自己在正规店买的新车。”

    车行老板上赶着给她推荐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妙。

    这周围总有小偷从别处盗来的脏货,转手卖进车行,货源不正,怕被人查,车行老板才会着急降价脱手。

    薛子兰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刚才在车行没敢提醒,也只能出了车行多叮嘱一句,希望这位大姐不要碰到什么麻烦。

    谁知这位大姐扯起嘴角阴阴一笑,撩起半截袖子露出手臂上青色的刺青,“放心吧,我花钱买来的,谁敢来找我麻烦,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薛子兰盯着她手臂上的纹身,不吭声了。

    看来这位也是个不好惹的,是她多虑了。

    她转身要走,女人叫住她,看她特意上前好心提醒,觉得她人心善,伸出手主动自我介绍:“我叫周燕飞,你呢?”

    “薛子兰。”薛子兰伸出手,礼貌地握了握。

    周燕飞觑着眼上下打量她,“我看你年龄应该挺小,怎么一个人出来买车?你结婚了吗?”

    “结了。”薛子兰谨慎回话。

    “结了?”周燕有点好奇,“你丈夫做什么的?也不陪着你来。”

    薛子兰对身有纹身的人存着防备之心,随口搭话:“在乡下种地呢,抽不出空,大姐你呢,怎么也一个人过来买车?”

    周燕飞倒是实话实说:“我和丈夫各管各的事,他在城里做生意,也抽不出空。”

    “做什么生意啊?”自从听了张行舟要做生意的想法,薛子兰对做生意这件事格外关注。

    周燕飞随口答道:“你可能不懂,开婚介所的。”

    第32章 摆宴

    薛子兰的确不太懂。

    “婚介所是做什么的?”

    周燕飞推着车给她解释:“全称是婚姻介绍所, 就是给单身男青年女青年牵线搭桥的。”

    “这也能是一门生意?”薛子兰惊讶,“这不就相当于媒婆聚在一起给大家牵线?”

    周燕飞哈哈一笑,“你这么理解也没毛病, 大体上就是这么个事。”

    牵红线一般是女人的事, 很少见男媒婆,薛子兰好奇:“怎么你丈夫去做这门生意,你不去做?”

    “我才不跟他干同一行呢, 同行都是冤家, 我有我自己的生意。”周燕飞不以为意。

    薛子兰望着对方手中的三轮车, “看来你买车也是用于做生意?”

    “是啊,我不做生意, 买车干嘛?”周燕飞敏锐地从她话语中抓到关键词,“所以你也是做生意?你要做什么生意?”

    薛子兰连忙摆手,“谈不上什么生意,只是想把自家种的蔬菜拉到镇里来卖, 赚点生活费。”

    在周燕飞眼中, 这确实算不上什么生意。

    卖菜能赚多少钱啊, “等我在这里铺开了路,你要不跟着我一起倒卖衣服吧。”

    她看人一向很准, 这个年龄看上去不大的小姑娘心思是个好的,反正以后生意做大了也需要找帮手,不如趁早选定人选。

    “倒卖衣服?”薛子兰有些不懂, “是怎么个流程?”

    周燕飞简单解释两句:“其实就是把城里回收的旧衣服拿到镇上来卖, 从中赚点差价而已。”

    “哦,这样啊。”

    对于周燕飞陡然发出的橄榄枝, 薛子兰没有贸然答应。

    一来她向来谨慎,对周燕飞没有深入了解之前不会展开深入合作。二来对方是倒卖衣服, 说来说去也是服装行业。

    她以卖菜的缘由拒绝了张行舟做服装生意的邀请,转头又和其他人做起服装生意,这不太好。

    薛子兰没有急着答应,只问:“这一行赚钱吗?”

    周燕飞笑了笑,干脆将三轮车停在路边,拉着薛子兰坐在马路旁,“妹子,我看你有眼缘,实话跟你说吧,这行赚的钱可不少,你知道回收的衣服都是哪儿来的吗?”

    “都是人家捐的,厂里生产出来的不合格产品,或者是小区门口废品站回收的,成本极低,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转手卖给镇上的人,哪怕是半价,也是无本万利的事,你说赚不赚?”

    这个行当多多少少有点昧良心。

    薛子兰没吭声。

    城里人不要的衣服还能转手卖到镇里,果然,做大生意的不能太有良心。

    看出她脸上的情绪,周燕飞倒也没急着辩解,只说:“我这还算有良心的了,你是不知道,有些工厂把衣服回收走,稍稍除旧加工一下,当成新品卖给别人,这样的才是真坑人。”

    “那别人不会发现吗?”薛子兰不解,“新衣服和旧衣服总是有些区别的吧?”

    “有什么区别哦,除非是干这一行的,不然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来。短衣短袖还好判断些,那些皮大衣皮夹克,回收回去重新打个吊牌,就能当成新品卖了。”

    “之前皮夹克在城里挺流行,我听说有些黑心老板,把旧的皮衣重新打了吊牌,运到不懂货的镇里去买,赚得盆满钵满。”

    ……

    薛子兰静静听着,心思一动,“新买的皮夹克都有吊牌吗?”

    “当然啊,吊牌都没有,你怎么知道是新的还是别人穿过的呢。”

    周燕飞的一番解释让薛子兰陷入沉默。

    她想起刚结婚那阵子,张千帆特意送给她的那件皮夹克。

    当时张千帆宣称是找人托关系从生产厂里买的,要好几百块钱呢。

    她仔细观察过,那衣服上并没有所谓的吊牌。

    张行舟下班回来,瞧见椅子上的皮夹克,听说是张千帆送的,生了好大的气,气得第二天马上就要还回去。

    从前她不知道,现在她懂了。

    原来那根本不是一件新的皮夹克,极有可能是张千帆自己穿剩下的,欺负她不懂行情,说成新买的送给她。

    这感觉就像昨天吃了一碗饭,今天才知道它是馊的。

    薛子兰心里莫名有些膈应。

    即便她不懂这些,张千帆也不该拿半新品来骗她做人情,哪怕坦坦荡荡说实话,说是穿不下扔了可惜才想着送给她,她都没这么介意。

    和周燕飞告别后,薛子兰骑着三轮车回家,心里的郁闷始终没处遣散。

    等到张行舟回来,这股郁闷全撒在他身上。

    这是薛子兰头一次没在外面盼着他回家,张行舟敏锐地察觉出她心情不佳,停好自行车,轻手轻脚走进屋。

    看到薛子兰凑在桌前纳鞋底,张行舟眉头一皱,去抢她手中的针线。

    薛子兰一扭身,没理他。

    嘿,今天是怎么啦?

    张行舟挨着她身侧坐下,仔细观察她面上表情,“怎么,今天谁惹你了?”

    薛子兰不吭声。

    张行舟兀地笑起来,“总不能是我吧,我今天一天可都在厂里上班,没机会得罪你。”

    就是你!

    谁让你姐做出这样的事儿。

    薛子兰继续不吭声。

    她借着灯光穿针引线,余光不经意瞟到身旁的张行舟,见他一脸沉思似乎在琢磨和反省自己哪里做错,薛子兰一下子心软下来。

    这事归根结底和张行舟没什么关系。

    那天夜里看到皮夹克时,张行舟也是生了好大的气,第二天就忙不迭送回去了,他选择不告诉她,大概是不想让她怄气。

    好吧,她知道后心里还真挺怄气。

    薛子兰神色缓和下来,收起手中的针线活,温声问:“今天怎么比平时早一点回来?”

    还沉浸于反省自己过错的张行舟听到这一句,瞬间咧开嘴笑了。

    看吧,他媳妇儿还是关心他的,连他早一点回来都能关注到。

    “今天厂里任务轻,回来的早了些。”张行舟凑过身子,拉起她的双手,“正好我也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你看咱们的正房要建成了,上梁那天摆宴,还要不要请二姐?”

    张行舟有些为难。

    上梁摆宴是习俗,他与薛子兰独自分了家,人情往来需要自立门户。

    之前结婚的时候收了张千帆50块钱的礼金,这次摆宴也理应要请她。

    可是上次母亲洪喜霞住院,在医院里,张千帆放过狠话,以后不会再和他与张远洋来往,这分明是断绝人情往来的意思。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邀请张千帆。

    “不请。”薛子兰态度很是坚决,“既然她已经放过狠话,自然是不打算要娘家这帮亲戚了,我们没必要再请她。”

    这些话里多多少少是带了些情绪的。

    张行舟有些意外地看向薛子兰,“那之前咱们收的礼钱怎么办?”

    “不打紧,我明天去城里一趟,把50块钱送给丽珍做红包,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你还要为这事特意去城里一趟?”张行舟摆手,“那还是直接给我吧,包个红包,名义上说是送给丽珍,她应该能明白其中意思。”

    “还是我去吧,我也不是特意为这事,我主要是想去城里看看蔬菜市场。”

    听了周燕飞一番倒卖的生意,她心里有一个计划。

    既然衣服能倒卖,那蔬菜能不能倒卖呢?

    吃穿住行中,吃是头等大事,城里便宜衣服放在镇上能卖钱,村里便宜蔬菜放到城里难道就不能卖钱?

    不管怎样,她想亲自去城里看看。

    听到她是为了她的卖菜事业,张行舟也没反对。

    “那好,咱们早点睡吧,明天一大早我载你过去。”

    ——

    纺织厂家属院中,张千帆站在窗户前想着事,迟迟不肯睡觉。

    算着时间,张行舟和薛子兰那座新建的房子应该快要完工了吧,上梁的时候要摆宴,得提前一两周接客,怎么不见这两人过来通知她?

    该不会把她当时在医院里撂下的狠话当真了吧?

    可是,那天她妈出院她都没过去,他们就该明白那些话只是气话,作不得数啊。

    张行舟要是摆宴请她,那她还算有个回娘家的台阶。

    要是摆宴不请她,她自个儿跑回去,怕是要被张远洋堵在门口一顿挤兑。

    张千帆心里很是烦躁。

    一转身,床上的崔志强已经鼾声连天。

    呵,这人睡眠真好。

    张千帆轻轻按灭灯泡,蹑手蹑脚走出房间,来到闺女崔丽珍的门前。

    她想看看闺女有没有睡着,悄悄推开门一看,闺女抱着被子坐在床头,小脸通红,像是哭过。

    “怎么了丽珍?”张千帆连忙走进去抱住闺女,轻轻给她揩泪,“做噩梦了吗?”

    崔丽珍的房间小了一半,空间骤然变得拥挤,张千帆心里稍稍有些不悦。

    她觉得可能是闺女的房间被人分去,闺女心里对此事不开心。

    别看丽珍只有三岁,其实可懂事了,张千帆安慰她,“告诉妈妈,是不是不适应新房间?你别哭,妈妈再给你想办法。”

    崔丽珍摇着小脑袋不说话。

    她一张脸红扑扑,左边还印着被子上的褶子,两只眼睛红通通,目光中泛出一丝懵懂的委屈。

    “妈妈,夏爱梦是谁啊?”

    这是那天夏云康到来时,她从她爸爸口中听到的名字。

    她爷爷把她送间房间,表示要和爸爸谈事情,小小年纪的她立即明白,这应该是个很重要的名字,她要告诉她妈妈。

    第33章 闹开

    薛子兰没让张行舟载她。

    她骑着新买来的二手三轮车, 晃晃悠悠往城里去。

    50块钱已经用红纸包好,放在衣服最里层的口袋。身上还带了一些零票,塞在袜子里。

    七月的天, 一大早太阳也辣, 她怕热,戴了一顶草帽。

    好在大路两旁的行道路枝叶繁茂,替她遮了荫。

    骑行好几个钟头, 她才找到张行舟给她的具体地址, 将三轮车推进纺织厂的家属院。

    家属院的门卫大叔详细询问了她的情况, 让她把三轮车放在亭岗附近,由他看管。

    虽说这三轮车看起来挺破旧, 好歹也是她花90块钱买回来的,薛子兰不放心,蹲在地上给车上了锁。

    门卫大叔一瞧,“哟, 你个小姑娘心思还挺深, 连我都不放心?你就把心装进肚子里吧, 不见了你找我赔,我不会赖账的。”

    薛子兰笑笑没吭声。

    话是这样说, 真不见踪迹,她无凭无据也没人证,到时候还不是任由对方一张嘴。

    上完锁, 将草帽挂到车把手上, 她转身朝着单元楼走去。

    员工单元楼建得规整齐全,看着都是一模一样的格局, 根本分不清哪家哪户。

    薛子兰仔细搜寻着楼体上的标记,找到确切位置后, 想要上楼。

    楼下坐在榕树底纳荫乘凉的居户陈大婶看她面生,想到最近总有人家里丢东西,不放心地叫住她:“你等等,你是住这里的家属吗?你找谁啊?”

    薛子兰停住脚步,好言解释:“大婶,我没住这里,我是来找人的,我丈夫的二姐张千帆住这里,大婶不知道听没听说过?”

    “哦,千帆啊。”陈大婶落下心来。

    前阵子听说张千帆乡下的弟弟结婚,厂里不批假,后几天才补了假回去送礼金。

    原来这位就是张千帆的弟媳。

    陈大婶上下打量薛子兰,看她面目和善,气质朴实,忍不住多嘴一句:“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怎么了呢?”薛子兰不明所以。

    陈大婶为难地指了指二楼方向,“家里估计正闹翻天呢,你仔细听,看看能不能听到声音。”

    这意思分明是崔家在闹矛盾。

    薛子兰竖起耳朵,凝神细听,还真听到一丝压抑着的急促争吵声。

    “大婶,千帆姐家里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她真不赶巧,怎么一来就遇到小两口闹矛盾。

    陈大婶起初没接话。

    想想这事周围邻居都知情,张千帆的娘家人迟早要知道,也就没藏着掖着,干脆道:”不瞒你说,这次可不是小两口昔日里闹小矛盾,估计要闹离婚呢。”

    “离婚?”薛子兰吓了一跳,“这、这么严重?”

    离婚可不是一件小事,在村里,有人离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城里人再开放,对离婚也没什么好态度。

    怎么张千帆突然要离婚?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薛子兰怕对方夸大其词,转身凑到对方面前,诚恳发问:“大婶,您能不能透露一下千帆姐两口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怕我贸然进去,不了解情况,碰一鼻子灰。”

    陈大婶望了一眼二楼方向,压低声音道:“唉,你不知道,前些天崔家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男孩,崔家对外声称是乡下的亲戚,其实……”

    “其实什么?”薛子兰将耳朵凑得更近。

    陈大婶在她耳边耳语几句,惊得薛子兰满脸错愕:“还有这回事?”

    “我可没骗你,当时是千帆亲自来找我问的,我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陈大婶的话并不假,张千帆从闺女丽珍的口中听到夏爱梦这个名字时,多留了一个心眼,没找崔家人对峙,打算第二天找个纺织厂的老员工问问。

    陈大婶是最合适的人。

    陈大婶比李香昭小几岁,年轻时候一起进厂,关系不错,两家时有往来,张千帆找到陈大婶,道出夏爱梦的名字时,并没有料到事情会这样严重。

    她只是听丽珍说,当时崔志强声称夏云康是夏爱梦的孩子之后,爷爷崔国栋就把丽珍放到房间自己玩。

    什么事情连一个三岁的小孩都要避讳?

    张千帆以为是崔家一些丑闻,不想告诉她,她只能旁敲侧击地去问问陈大婶。

    谁知道据陈大姐的回忆,这位夏爱梦并不是什么崔志强乡下堂哥的媳妇,而是崔志强年轻时候谈过的对象。

    这里面问题大了!

    她强忍着情绪从陈大婶嘴里套出崔志强与夏爱梦的种种过往,才知道这位夏爱梦是崔志强的初恋,两人因为李香昭的反对没在一起。

    据说分开那会儿,崔志强和李香昭生了好久的气,整天浑浑噩噩的,抽烟酗酒,遇到她才有所好转。

    张千帆只想冷笑。

    夏云康是夏爱梦的儿子,夏爱梦的儿子找上门,她公公崔国栋和婆婆李香昭决定收养这个男孩,这个男孩到底是谁的儿子,还有疑问吗?

    合着全家人都知道,只瞒着她一人?

    亏她还答应把小男孩留下,连丽珍的房间都同意分一半给人家,好嘛,原来她才是被蒙在鼓里的超级大傻蛋。

    张千帆忍着情绪回家,当即开始发疯。

    她把挂在墙上的结婚照砸了,桌上一对结婚购置的糖罐砸了,梳妆台上的东西全砸得干干净净,边砸边骂。

    房间里砸完了不解气,跑到厨房把暖水壶砸了,吃饭的碗砸了一半,满地碎瓷片,无处下脚。

    当然,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把崔丽珍安置在房间里,没让闺女瞧见她怒目发疯的状态。

    她这副摆出来的架势,特意是给崔家人看的。

    崔家人倒也沉得住气,三个人站在一旁,任由她砸,任由她骂,不发一言。

    等满屋子变得狼藉不堪,看她终于骂不动,坐下来歇气,李香昭走过去冷冷道:“你砸也砸了,骂也骂了,气消之后也该翻篇了。”

    “翻篇?”张千帆气笑。

    难怪这帮人任由她砸,任由她骂,原来是存着这样的观点。

    “你告诉我怎么翻篇?是打算把夏云康送走吗?”

    李香昭当即作色,“既然决定留下他,就不可能再送走了,你能接受也好,不能接受也好,事实就是这样的事实。”

    “你也不用太生志强的气,他事先并不知情有这么一个儿子,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没背叛你。”

    “呵,照你这么说,我就合该开开心心给别人养儿子?”张千帆冷声打断:“婆婆,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公公从外面突然带回来一个儿子,你会心甘情愿替他养吗?”

    “你……”李香昭的脸色立刻沉下来,“你别瞎扯八扯,这能是一回事吗?”

    “这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你不愿意干的事情,凭什么我就愿意干?想要我翻篇也可以,你们把夏云康送走,我做不到这么大度,看他在我眼皮子底下蹦跶。”

    张千帆一番话很是坚决。

    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妥协。

    李香昭的话存在一些道理,真要翻旧账,崔志强也没背叛她,但这不代表她能接受这件事。

    “既然你这样提了,那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想让我们把夏云康送走,这是不可能的事。”李香昭的态度比她更坚决。

    “我之前说了,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这就是事实。顶多以后在外面夏云康依旧姓夏,我们也只称是乡下亲戚的孩子,人我是不会送走的,你要是不能接受,我也没办法。”

    这话激得张千帆怒不可遏。

    她婆婆李香昭是铁了心要把夏云康留在家里,她公公崔国栋不吭声,想必也是和李香昭同样的想法。

    最可恶的是崔志强,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好似他只是个看客。

    “崔志强!”张千帆咬牙切齿朝作壁上观的人吼了一声,“你聋了还是哑了,屁都不放一个?我让你给我个说法,夏云康你是送走还是不送走?”

    这件事上,崔志强发言甚少。

    此刻被点名,骤然被推到风暴中心,他看着满地狼藉,心里也觉得这次张千帆做得有些太过分。

    家里这些东西不要钱购置吗?张千帆砸掉的可都是家里的存款。

    更何况,像他妈说的,他也没对不起张千帆,婚前有的儿子,他哪能知道啊。

    当时要是知道了,现在还轮不到张千帆和他结婚呢。

    崔志强走到房间将结婚照捡起来,闷闷回话:“我听我妈的。”

    得,这是不打算将夏云康送走。

    张千帆体会到孤立无援的痛苦,眼泪刷地一下从眼眶连成线滑落。

    “好好好,你们这是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是吧?行,夏云康要是不走,我就……”

    话到一半,门铃响起。

    离门最近的张千帆收住情绪,压低声音朝门外不客气地吼道:“谁啊?”

    这个时候敲门,明显没有眼力劲。

    “千帆,是我,陈大婶。你娘家弟媳找你,人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了,你要不要下去见一见?”

    娘家弟媳?是薛子兰过来了?

    张千帆立即揩干脸上的泪,回话:“行,我马上下去。”

    她回到房间对着梳妆台的镜子整理一下杂乱不堪的衣领,重新梳了头发,换上一双干净的鞋,这才下楼去。

    楼下,薛子兰看到张千帆时,对方光鲜亮丽地站在她面前。

    头发梳得整齐,面目也精神,除了眼尾一点暗红透出破绽,其他地方无可挑剔。

    薛子兰准备的腹稿派不上用场,她看着面前一如既往容光焕发的张千帆,几乎要分辨不出是对方强撑出来的模样。

    “子兰,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张千帆率先开口。

    薛子兰兜里的50块钱终究没掏出来,她动了动嘴唇,“二姐,下周末正房建好,要上梁摆宴,记得要来啊。”

    “嗐,就猜到是为这事,放心吧,我记着呢。”

    张千帆的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不得不说,电视机里的演员也不过如此。

    薛子兰心里五味杂陈,她缓缓开口试探:“二姐,我听楼上有点声音,是不是和姐夫闹矛盾了?”

    “没呢,说话声音大了点而已,你不信,要不去楼上坐坐?”

    薛子兰摆手,“不了,我还要去办点其他事情。”

    闻言,张千帆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那好,我就不留你了,路上小心点。”

    “嗯。”薛子兰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走了几步,她停下来,回过头去望身后的张千帆,温声道:“二姐,有时间多回回娘家,妈很想你,上次出院没见到你,回家后每天都在叨念你。”

    “还有大哥,别看他嘴硬,你真回去了,他也不会把你堵在门口不让你进去。”

    张千帆眼眶一热,极力憋住心底翻涌上来的情绪,“好,我知道了。”

    第34章 家暴

    回到家后的薛子兰浑浑噩噩。

    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 张千帆会离婚吗?

    从最后的对话来看,很显然,张千帆不会离婚。若是打算离婚, 恐怕早就不加遮掩地将崔志强痛骂一顿, 不会装作若无其事地维持那一份虚假的体面。

    以张千帆那样的脾性,忍下来应该是件极其憋屈难受的事情吧。

    连张千帆这么强势的女人,在婚姻中都要委曲求全, 薛子兰不禁开始思考婚姻的意义。

    她假设性地问自己, 如果张行舟发现这样的事情, 她会忍下来吗?

    如果张行舟和别人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她会平心静气地把私生子安置在家中好好抚养吗?

    她有些犹豫。

    犹豫的原因不是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而是无法承受不接受的后果。

    倘若不接受,她要闹得人尽皆知看笑话吗?

    看笑话也就罢了,如果张行舟执意要把小孩留下,她该用什么方式反抗呢?

    思索一圈, 薛子兰发觉自己无法反抗。

    这个家目前所有的收入几乎都是张行舟承担, 她拿什么反抗?

    房子是人家的, 存款是人家的,门前的田地也是人家的, 她唯一能反抗的方式是自己离家出走。

    可是,离家出走去哪儿呢?

    回娘家是不现实的,从前做姑娘家的时候都遭到大嫂嫌弃, 如今嫁了人再回去, 恐怕只会得到更多白眼。

    去县城打工倒是条明路。

    但这不是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么?她原本打算去县城打工,不过是被张行舟劝了回来。

    如果绕了一圈, 最终依旧是要去县城打工,那这段婚姻有什么意义呢?白白添堵吗?

    换位思考一下, 薛子兰对张千帆的处境更加感同身受。

    女性的困境多数是大同小异,嫁人之后,婆家靠不住,娘家回不去,人生路就走进了死胡同,鲜少有人能破茧。

    选择隐忍下去的人通常将希望寄于下一代,盼望孩子有出息,以后可以跟着孩子一起生活。

    薛子兰看过太多这样的例子。

    如今,张千帆也要成为这样一个例子,她从内心里感到深深的恐惧。

    归根结底,大多数人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没有足够的经济条件做支撑,没有脱离家庭的底气与勇气。

    她亦是如此。

    薛子兰咬咬牙,更加坚守自己卖菜的决心。

    这事对她的情绪影响比较大,等张行舟傍晚从厂里下班回来,被她问了一个死亡问题。

    “你有前任吗?”

    薛子兰随口一问,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在问他有没有吃饭,但这话里的内容分明不简单。

    从她脸上琢磨不出内情,张行舟第一时间澄清:“没有,完全没有。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这个?”

    鉴于张千帆极力掩饰,薛子兰不打算把真相告诉张行舟,只说:“今天去城里一趟,听见一桩八卦,有个男人将私生子带回家……”

    不等她说完,张行舟脸色骤变,“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你别自己瞎想。”

    想他干干净净的感情史,到底哪一点引得薛子兰如此猜忌?

    张行舟沉着脸坐在门槛上,目光朝外,落在远处的田野。

    这辈子的薛子兰似乎总是无法坦然地接受他的感情,哪怕他将一颗赤诚的心捧到她面前,她也要盯一盯背后的阴影。

    或许,这辈子的薛子兰发生过他不曾了解的经历?

    张行舟心思一动,半开玩笑地问:“我倒还要问问你,你有没有……”

    前任二字,他多少有些说不出口。

    仿佛问出来也是对她的玷污。

    薛子兰却听懂了。

    目光稍稍暗下来,脑海中如浮光掠影闪过从前一些记忆片段。

    她的异性缘一向不佳,读书时候因为老实木讷,很少受到男同学的关注,人又谨慎有分寸,几乎不和男同学来往。

    唯一一次与异□□集深刻的场面,是去平洋湖抓鱼。

    那阵子不知谁摸到规律,湖对面那帮巡逻的人一大早要睡懒觉,不少人拎着木桶趁天色未亮下湖摸鱼。

    她也是其中之一。

    一连摸了两天鱼,家里顿顿喝鲫鱼汤,全家老小都很高兴。

    尝到甜头的她第三天照旧下湖摸鱼,不料给人逮个正着。

    大概是听到风声,巡逻的机帆船悄悄出动,杀个措手不及,一下抓住好几个人。

    偷偷摸鱼是要被罚钱的,她没钱,绞着衣角一脸为难。

    负责收罚款的是个年轻男人,男人收完其他人的钱,目光最后落到她身上,也没开口要钱,只问:“你多大?”

    薛子兰灵机一动,嚅嗫道:“十七岁。”

    那时候的她分明十八岁,故意少报一年,企图对方看在未成年的份上能宽待一些。

    后来男人也的确没朝她要钱,以为躲过一劫的她回家后担心受怕好些天。

    生怕对方较真,又回过头来找她麻烦。

    好一阵子相安无事后,她才稍稍放心,也就是那时才从旁人口中得知,那个年轻男人的父亲是赵老五。

    赵老五就是承包整个湖的养鱼大户。

    大家都说男人比他爸更心狠手辣,他收了一叠罚款,连七岁的小孩都没放过,独独没收她的。

    后知后觉的她很久之后才明白对方问她的年龄应该有别样的意思,她有过诸多猜测。

    所有的猜测在没有下文中结束。

    这点交集,连暧昧都算不上,更别谈前任不前任。

    “没有。”薛子兰回答得干脆。

    小两口互相询问对方前任相关的问题,多少有些怪异。

    薛子兰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早上去城里,那50块钱没送出去,我想了想,还是请二姐过来吧。”

    对于薛子兰这样的行为,张行舟有点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她一向善良,这样断绝关系的事情不一定能下定决心。

    “你做决定就好,我没有异议。”

    ——

    一周后,家里上梁摆宴。

    街坊邻居都被邀请过来帮忙,一大早忙碌着的薛子兰不忘抽空将张远洋叫到偏僻的地方。

    交代:“大哥,我请了二姐过来,今天是请客吃饭的日子,希望之前一些矛盾能暂时放下。”

    话中的意思,无外乎让张远洋看着点场合,不要当面闹起来。

    张远洋沉默听完,闷闷地哼了一声:“我要是你,我就不请她。”

    他一向嘴硬,这算是答应了。

    薛子兰稍稍放下心来,转身去忙别的事情。

    中午十一点左右,宾客差不多来齐,只剩薛子梅和张千帆没来。

    眼看快要摆宴,薛子兰催促张行舟去路口瞧一瞧,张行舟忙着与支笔先生商量座位安排,抽不出空闲时间,张远洋抢过活儿,“我去吧。”

    他迈着大长腿跨步往路口走,瞧见不远处的路口站着两个人,身影神似张千帆和薛子兰。

    双方似乎在争吵。

    嘿,这两人真有意思,都要开席了还在这里扯来扯去。

    都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懂点事?

    张远洋不耐烦地凑过去,入耳的争执越来越清晰。

    “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狐狸和葡萄的故事,那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我看某个人也是这样。”

    张千帆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语气十分不屑。

    她这些天原本心情就不太好,想来乡下吃席顺带散散心,没料到这么倒霉,路上碰见薛子梅。

    碰见也就罢了,这薛子梅不知道吃错什么药,无故讽刺她戴了一副墨镜,分明是装模作样。

    不是,她戴墨镜碍着谁的事了?太阳太大,想戴墨镜不行?

    薛子梅这不是上赶着来触她霉头么?

    既然这样,也别怪她说话难听。

    “我酸?’薛子梅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从前她见了张千帆要绕道走,现在她可是有足够的勇气站在张千帆面前颐指气使。

    张千帆的丈夫在城里不过是一个厂里的普通员工,连方天平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张千帆到底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神气?

    这些年的憋屈终于有了发泄口,她要把以往不得志的时光全讨回来。

    薛子梅故意伸手将手腕上挎着的皮包搁置身前,哂笑一声:“我只是看你惯会装腔作势,看不过眼而已。”

    眼尖的张千帆立即注意到她手腕上的豆绿色皮包。

    这皮包可不是什么便宜货,按着薛子兰的消费水平,决计不能消费得起,看来这阵子村子里也发生了一些她还没来得及打探的消息。

    难怪从前薛子梅见了她都要躲,现在却硬生生杠上来,看来是背后有人撑腰了啊。

    张千帆冷哼一声,讽刺的话即将脱口,旁边一道粗矿的男声先她一步向薛子梅开炮。

    “我说,这也不是你自个儿花钱买的,有什么好神气好显摆的?”

    张远洋起初听说薛子梅找了个城里有钱老板,心里原本没什么想法。

    谁知后来瞧见薛子梅四处显摆,处处透出高人一等的姿态,那股高傲劲比从前更甚,张远洋愈发看她不顺眼。

    还没嫁进城做城里人呢,就已经要看不起身边所有乡下人,真让她做了城里人,还不知道要怎样。

    “毛主席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你就是这么个顶法?自食其力懂不懂?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以你现在的状态,就该去接受思想教育!”

    一番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话语气得薛子梅满脸通红。

    她叉着腰盛气凌人地想要反驳两句,又觉得和这样只能一辈子待在农村的窝囊废辩理纯属白费口舌。

    算了,跟这种没出息的人多说一句,算她输!

    薛子梅拎着皮包,一扭头走了。

    看着对方气得逃离的身影,张千帆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旁边的张远洋身上。

    薛子兰说得没错,张远洋只是嘴硬心软,真碰见她,也不会堵住她不让她进门。

    亏她从前总以为张远洋要笑话她。

    张千帆心里感慨万千。

    其实张远洋也不全是讨厌之处,她回忆起小时候张远洋作为大哥替她出头的一些温馨时光,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容。

    内心的感情还没来得及泛滥,被张远洋一句话堵了回去,“别多心,我不是帮你,我只是看不惯薛子梅而已。”

    “哦。”张千帆收敛笑容,推了推墨镜,板起脸走向热闹的摆宴处。

    接到宾客的薛子兰很是高兴,连忙迎上去。

    瞧见张千帆脸上的墨镜,她面色一顿,拉住人问:“千帆姐,怎么还戴了一副墨镜过来?”

    张千帆笑着解释:“你也不看看今天太阳多大。”

    薛子兰没吭声。

    她默默拉着张千帆的手,将人牵到安静的小房间,关上门,隔绝外面热闹的氛围,透过墨镜片盯着对方的眼睛,冷声问:“二姐,崔志强是不是动手打你了?”

    她看到镜片下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

    第35章 哭诉

    房间内鸦雀无声。

    只余二人交锋的呼吸。

    张千帆面色一僵, 迟疑片刻才解释:“没有啊,你想多了。”

    她干脆把墨镜取下,露出眼睛下方一块触目的淤青, 指着道:“嗐, 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是我前天夜里起来解手,摸着黑去厕所, 不小心绊倒小板凳, 摔了一跤, 眼睛磕在板凳角,当夜就肿了起来。”

    “我拿冷水敷了敷, 肿了整整一天,消肿后就成了一块淤青,搁眼睛下面还挺吓人,我寻思过来吃席, 总不能一副这个见不得人的丑样子, 顺便就戴上墨镜过来。”

    张千帆语调很是轻松, 编造的言辞有条有理,顾全首尾, 细节可究,若不是薛子兰提早知道内情,决计不会猜出对方是在瞎编乱造。

    “可是……”薛子兰眸色加深, “如果真是摔的, 有什么见不得人?”

    戴墨镜遮掩,无疑更加欲盖弥彰。

    “唉, 你难道不知道村里人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我要是顶着一团淤青过来,那帮人还不知道要作何猜测呢。”

    张千帆心有余悸地提起一桩往事, “想当初我因为豆子吃多了,胀气几天,回娘家来看望我妈时肚子鼓鼓的,村里人就传出我怀了二胎。”

    “想想怎么可能嘛,政策这么严,我干嘛想不开顶风作案?过一阵子我再回来,村里人见我肚子消了,又传言我怕掉工作,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

    “你说说你说说,我在他们嘴里平白无故怀了孕又打掉孩子,这么离谱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跟真的似的,到现在还有人问我这事儿呢。”

    张千帆忍不住摇摇脑袋,感叹:“所以啊,有什么小动静都得谨慎点,一旦被那帮多嘴的人知道,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稀奇古怪的样子。”

    薛子兰无言以对。

    看来张千帆是个惯会撒谎的,九句真一句假,说得连自己都要相信。

    既然对方极力遮掩淤青背后的真相,薛子兰也没再刨根问底探究真假,对方苦心要把伤疤遮起来,她又何必忙着去揭开这一切。

    她只问:“那你总不能吃席的时候也戴着墨镜吧?”

    墨镜是遮阳的,吃席在凉棚之下,还遮哪门子的阳?

    “放心吧,我有对策。”

    张千帆早有准备,从兜里掏出一只长形创口贴,撕开来对着房间的镜子往淤青处一贴,转身对薛子兰道:“别人问起,我就说刚才逗野猫的时候不小心被抓了一道。”

    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心中排演千遍。

    薛子兰静静看着,不发一言。

    直到外面传来支笔先生扯开嗓子的大声吆喝:“开席了开席了,各位舅舅姑妈,姨亲表亲,都出来入席咯。”

    闻声,薛子兰推着张千帆出去。

    在支笔先生的安排下,各路亲戚按着辈分排位入座。

    作为张行舟姐姐的张千帆与作为薛子兰姐姐的薛子梅被安排在同一桌。

    真是冤家路窄。

    两人互不待见对方,恨不得离对方十万八千里。可木桌只有小小的四方,坐得再远,也不过是一米来宽的距离。

    抬头不见低头见,余光总能瞥见对方。

    这可把张千帆气坏了。

    早该考虑到这一层的,若是提早想起要与薛子梅同桌吃席,她宁可不来。

    薛子梅也是同样的想法。

    心里直言晦气,恨不得快点吃完快点走。

    桌上另外的宾客倒没注意两人之间暗藏的汹涌,只围着薛子梅问东问西。

    “子梅啊,你这周去城里吗?我家里缺个电风扇,你去城里的话能不能顺便帮我问问价?”

    “子梅啊,我地里种的甜瓜最近吃都吃不过来,你有时间记得来摘一摘,不然都要搁田里白白烂掉。”

    “子梅啊,你身上这套红裙子挺好看的,哪儿买的?花了多少钱啊?”

    ……

    众人追捧中透出讨好的语气惹得张千帆心里诧异。

    她坐在桌上半天,仅有一人应付似的问过她脸上的创可贴,她解释过后人家也不在意,转头又去与薛子梅搭话。

    这样的情况在往常是断断不会出现的。

    自打她嫁进城,一夜之间成为村里人人称赞的榜样,家中有女儿的总是以她为楷模,争取以后和她一眼,嫁进城过好日子。

    她走到哪儿都是众人巴结的对象,讨好的目标。

    如今时去势转,一个个竟都奉承起薛子梅来。

    有话的多说两句便也罢了,没话的硬扯起话题也要夸赞薛子梅几句,这形势分明与从前她得势时一模一样。

    张千帆心里暗自揣度,莫非薛子梅也找了个城里对象不成?

    她面上不动声色,一双耳朵竖起,静观桌上局势。

    可惜听了大半程也没听出始末,心里好奇归好奇,让她拉下脸面亲口朝薛子梅打探其对象,她是干不出来的。

    她打算待会儿宴席过后去问问薛子兰。

    传宴的速度很快,不过一刻钟,四方桌上摆满办席的佳肴。

    其中一道藕蒸排骨是她的最爱。

    偏巧那道菜被上菜的帮工放到她面前,她满心欢喜地夹了两次,旁边一个妇人突然伸手将菜盘端起,放置到中央偏薛子梅的地方。

    “子梅啊,我看你想夹这道菜,是不是夹不到?我放中间了你应该能夹到了吧?”

    话语间的殷勤奉承令人作呕。

    张千帆啪地一声把筷子撂下,面无表情扫过桌上每一个人,“我吃饱了,各位继续。”

    她愤然起身离席,埋着脑袋往外走。

    话没说错,饱的确是饱了。

    气饱的。

    这群拜高踩低的势利眼,有必要这样明目张胆地溜须拍马么?

    张千帆心里不免猜测,看来薛子梅这位城里对象混得不错,起码要比崔志强混得好,不然那帮趋炎附势的人能这样见风使舵么?

    她压不住心底的好奇,迈出腿朝张家老宅走去。

    薛子兰这会儿没空,她得去她母亲洪喜霞那儿打探打探情况。

    洪喜霞在张行舟和薛子兰的新屋里忙活半天,等到开席的时候,偷偷溜回了老宅。

    按着习俗,家里人是不上桌吃席的,直到宾客吃完,才就着剩下的食材重新铺几桌,让家里人以及前来帮忙的街坊邻居开席。

    洪喜霞打算等半个钟头再过去帮忙,人刚回来没几分钟,张千帆后脚跟着她迈进院子。

    “妈,我问你个事儿,薛子梅是不是交对象了?”

    “可不是么。”洪喜霞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一口气喝光,满是羡慕地感叹一声:“她那个对象,有钱的嘞!”

    “哦?”张千帆眉头轻挑,“怎么个有钱法?”

    洪喜霞解开腰间的半身围裙,往竹椅上一瘫,“人家是城里的老板,在做生意,好几套房,前些天还开着车来了一趟薛家。”

    “我凑热闹去看了一眼,那车好大呢,油光发亮,看上去能挤五六个人进去。”

    洪喜霞心里是真羡慕,同时又有些庆幸。

    就算薛子梅最后真能嫁进城又怎样呢,薛子梅那个早死的老妈是看不到了。起码张千帆嫁进城过好日子她是亲眼目睹的,这一点上,她比薛子梅那个早死老妈有福气多了。

    这样一想,洪喜霞心里莫名平衡几分。

    “有房有车?”张千帆惊了,“这样一个大老板,凭什么看上薛子梅啊?”

    “嗐,话别这样说,人家老板有钱有势,无非就贪点貌色,子梅从小就长得好,被有钱老板看上也不稀奇。”洪喜霞自认公允地评价几句。

    “哎呀妈,你不懂。”张千帆不信。

    城里有钱有势的老板为什么不在城里找漂亮姑娘,非得来乡下找个漂亮姑娘?

    城里漂亮姑娘又有学问又洋气,共同话题不比乡下姑娘多?

    张千帆直觉其中有猫腻,捏着下巴苦思冥想。

    洪喜霞觑她这副不肯相信的模样,忍不住多嘴一句:“千帆啊,不是当妈的揭短,你当初为啥让志强给瞧上?”

    “照道理,城里男人一般是不会来乡下找媳妇的,志强又没缺胳膊少腿,人家为啥要娶你?难不成这里面也有猫腻?”

    几句话怼得张千帆哑口无言。

    她又重新想起崔志强那个私生儿子,内心的痛苦再度汹涌翻腾。

    她沉默着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妈,这是给你的一点生活费,你拿着自己花。”

    “上次说要把你接到城里去住,后来家里出了点事,你出院我也没来,妈,你不会怪我吧?”

    母女俩毫无隔阂地聊了半天,才将从前那些龃龉挑明。

    “傻闺女,妈怎么会怪你呢。”洪喜霞将钱推了回去,“妈不怪你,也不要你的钱,你在城里生活也有你的难处,妈理解。”

    洪喜霞的宽容大度激得张千帆眼眶一红。

    果然,只有自己的母亲才会无条件原谅纵容自己,李香昭是崔志强的母亲,只会站在崔志强的角度包容他。

    “妈,这些钱你拿着吧,你住了一趟院,身子虚,得好好补补。”张千帆硬要将钱塞给洪喜霞。

    洪喜霞没接。

    “妈还没老得不能动,还不需要你们养,等以后不能干活了,再收你们的钱。”

    听得母亲此番发言,张千帆心里一热,眸中已然闪现泪光。

    “所以家里出了什么事?跟妈说说。”洪喜霞安慰着问。

    张千帆眨眨眼将泪光憋回去,哽咽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乡下亲戚送了个小孩过来,我公公婆婆决定收养,丽珍的房间被隔成了两半。”

    “原本我是想把你接过去,丽珍的房间分出一半给你住,没想到他们先了一步,我就没好再开口。”

    洪喜霞静静听着,脸色逐渐沉下来。

    她眸子里迸出一丝悲怆,凉声发问:“那小孩是不是男孩?”

    张千帆一怔,缓缓点头,“是。”

    洪喜霞无声叹息一声,紧咬着后槽牙没吭声。

    她这辈子,吃过的盐比张千帆走过的路还多,无论城里乡下,人与人之间也不过是那些事儿,哪里都一样。

    她盯着张千帆眼睛下方那道创可贴,心里五味杂陈。

    多少句忠言缠绕在嘴边,脱口而出也不过语重心长的一句:“千帆啊,自己选择的路,不管多艰难,都要走下去。”

    张千帆猛地抬头,对上洪喜霞沉重的目光。

    那一瞬间,她几乎认定母亲已经洞悉她全部的秘密。

    两人静静相望,一个不明着问,一个不明着答,装聋作哑地当作无事发生。

    “妈,如果走不下去了呢?”张千帆颤声问。

    “走不下去就该结束了。”洪喜霞意味深长地告诫道:“可是,谁知道结束之后是天堂还是地狱呢?”

    “再坚持些吧,咱们女人,没有冒险的机会。”

    第36章 房事

    傍晚时分。

    宴席结束, 宾客散尽。

    薛子兰收拾着满地狼藉,张行舟将一张张桌子椅子垒到板车上,准备去还给周围邻居。

    他干得起劲, 浑身湿透, 被汗水浸染的白褂子紧紧贴着胸膛,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自身却浑然不觉。

    “我去还桌椅了。”张行舟推着板车朝屋子里报备一声。

    薛子兰不大不小的回复从屋子里传出:“好, 早点回来, 晚上还要对账。”

    “哟, 还要对账呀。”帮忙收拾的邻居刘婶忍不住出声调侃:“小两口摆宴一次,收入不少吧?”

    “没多少, 开支也大。”薛子兰随口应付一句。

    刘婶不买账,“收入总比开支大,多请客摆宴几次,能回收不少人情呢, 我琢磨着我家里挺久没摆宴了, 要不要想个由头收点人情回来。”

    同样在屋里帮忙收拾的王婶子笑着插话:“这个你可比不上子兰, 人家小两口才刚成家,以后有的是机会摆宴, 我给你算算,生小孩满月办酒,周岁请客, 十岁摆个生日宴, 以后要是读书有出息,考上大学也得摆酒, 要是成家早,结婚又得摆宴……”

    作为两人的媒人, 王婶子已经将薛子兰和张行舟之后的生活轨迹算无遗漏地陈列出来。

    眼看她越说越远,薛子兰笑着打断:“我这孩子都还没动静呢,王婶你口中简直要把我孙子都算进来。”

    “嗐,这不都是一眨眼的事情嘛,你别怪我扯得远,时间过得可快哩,你不信问问大家伙。”

    刘婶连同另外两个在屋子里帮忙的妇人都点头表示对王婶子话语的认同。

    得到认同的王婶子势气更足,嗓门更大:“你信我,不出两个月你这肚子就该有动静了,明年咱们还得来吃席。”

    薛子兰面色一红,没接话。

    她没打算这么快要孩子,两个月肚子肯定是不会有动静的。

    有些话她也不能全往外倒,张千帆的一些言语也不是全无道理,真告诉大家她不打算这么快要小孩,周围人肯定要猜测她和张行舟谁的身子有问题,生不出小孩。

    见她红着脸不吭声,王婶子心思一动,凑近问道:“该不会已经有了吧?”

    此话一出,刘婶和旁边两个妇人也都凑过来,一脸好奇地望向薛子兰。

    薛子兰面色更红,发窘地推开众人,转身往厨房里去。

    她从厨房拎出一桶摆宴剩下的荤菜汤水,招呼大家:“来弄点回去吧。”

    平日里大家油水普遍不足,哪家摆宴剩下的汤汤水水都是舍不得白白扔掉的。

    拿大米粉子混着重油的汤水搅合成一块块糊状,放进坛子用水封口保存,想吃的时候拿出来炒一炒,也是一道美味呢。

    村子里摆宴过后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自愿留下来帮着东道主收拾的人,大多是惦记着摆宴剩下来的汤汤水水。

    谁要是吝啬地将所有剩菜藏私,不肯分给主动帮忙的人,是要被众人背后说闲话的。

    薛子兰并不小气,她大方地提出剩下来的汤水,主动分给大家,只想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堵住王婶子的嘴。

    岂料王婶子并不打算放过她。

    王婶子一边拿塑料袋装着漂浮红油的汤水,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子兰啊,你别逃避话题呀,快告诉我,是不是真有了?”

    仔细算算,薛子兰嫁过来也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正常的话是该有点动静了。

    “没有。”眼看避不过去,薛子兰干脆否认,“我月事都是正常的。”

    “呀,不应该啊,行舟身体看上去挺健康的,怎么还没动静?”王婶子啧啧嘴,又问:“你们房事正常吗?”

    一句话问得薛子兰面红耳赤。

    她垂着脑袋不接话,一旁的刘婶替她解围:“王婶子,人家经验浅,刚历事,你问得这么直白,你让她怎么好意思回答嘛。”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都是女人,都经历过,聊聊这方面的事情无可厚非嘛,再说了,这新婚夫妻的房事就得长辈来问问,有些年轻人没经验,是会走错‘道’的。”

    王婶子越说越起劲,分享一则她刚听来的传闻:“隔壁村那对结婚五年还没怀上孩子的夫妻最近怀上了,你们猜是怎么回事?”

    “你们肯定想不到,原来那小伙子没经验,每次都没走正道。那女孩也没经验,小两口同床共枕好几年,压根没发现问题。”

    “起初大家都认为是女孩身体有问题,找了各种补药补身体,后来又疑心是小伙子身体有问题。一家人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各种土方法想尽了,也没怀上。”

    “挨了五年,始终没孩子,小两口咬咬牙,凑了路费去省城最大的医院看病,结果人家医生问了几句就找到原因,说是他们走错了位置。你们说位置都没走对,怎么可能怀孕呢?”

    王婶子说完望向薛子兰,关切地问:“你们小两口应该没犯这种错误吧?”

    薛子兰一时语塞。

    她哪知道什么错误不错误的,压根就没走过,还谈什么走对走错啊。

    “哎哟,这个时候可别不好意思。”王婶子操心地跺跺脚,“这可不是小事,你晚上好好和行舟商量商量,这事马虎不得。”

    “嗯。”薛子兰只得先点头应下。

    见她乖乖点头答应,王婶子心里猜测,这小两口的房事十之八九是有点问题,她又不是薛子兰的母亲,话也只能到这个份上,再进一步,别人要说她多管闲事哩。

    不过其他方面倒是可以给给建议。

    “子兰啊,你想不想生儿子?我这里有几个土方法,照做的话,不说百分百,生儿子的几率能变大不少。”

    薛子兰还没接话,一旁的刘婶好奇心被勾起来,“什么土方法,还能提高生儿子的几率?”

    “当然,这可是有根据的。”王婶子如数家珍地开始倒腾她那些生儿子的土方法,“平时多吃吃土豆、白薯,生男孩的机会大;要是多吃鸡蛋、花生,生女孩的机会大。”

    “还有,同房之前,用盐水洗洗下面,生男孩的机会大;用醋水洗洗下面,生女孩的机会大。”

    一席话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哟,这都是什么土方子,我活这大半辈子都没听说过,靠谱不靠谱啊?”刘婶有些不信。

    王婶子瞥她一眼,“你都快要抱孙子的人,你信不信有啥用,子兰信就行。子兰啊,你还年轻,你可以试一试。”

    薛子兰也不信。

    她只是不想煞风景,沉默着点点头。

    几个人分别提了半袋子摆宴的剩菜汤水,说着笑着高高兴兴从新屋里离开。

    送走她们,薛子兰将堂屋的煤油灯端到房间,轻轻合上房门,在小小一团灯火下翻开账簿开始算账。

    所有的现金都在她手里揣着,支笔先生记完礼账簿,本打算与张行舟交接,张行舟笑着对支笔先生说,家里都是她当家,这笔钱就落到她手上。

    她一笔一笔合算账簿上的礼金,算出总数后,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现钱,就着微弱的灯光,轻轻翻数。

    正用心数着,房间门突然被推开,张行舟迈着大步走进来。

    薛子兰吓了一跳,嘴里默念着的数目陡然中断,记不起来了。

    她嗔怪地瞪了一眼张行舟,“都怪你。”

    嘿,媳妇儿现在越来越爱和他生气啦。

    这是好事啊,说明她越来越没把他当外人。

    自知理亏的张行舟摸摸鼻子大步流星走到她对面坐下,讨好着问:“那我以后进房间都先敲敲门?”

    “桌椅都还完了?”薛子兰没接话茬,问起另一桩事,“你之前说要做服装生意,进行得怎么样了?”

    张行舟拿过桌上的礼账簿翻了翻,随口道:“已经让周游和我大哥去县城看过地址了,放心吧,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薛子兰默默数着手里的钱,数完之后发觉和礼账簿上的数目完全吻合,她也并没有掉以轻心,将手中所有的钱塞给对面的张行舟,“你再数一遍。”

    她怕她一个人会数错,两个人数会保险一些。

    张行舟接过她手中的钱认真数起来,薛子兰看着他光洁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伸手轻轻擦了一下,“我在镇里认识一个倒卖衣服的大姐,我看她能力不错,以后你要是缺人手,我想问问她的意见,看她愿不愿意加入你们。”

    “好啊。”张行舟想也没想地答应下来。

    他媳妇儿眼光一向很好,能让她开口推荐的人,实力应该不错。

    “数完了,没错。”他将钱悉数塞给薛子兰,“咱俩都数了一遍,肯定是没错了,今天累了一天,赶紧洗洗睡吧。”

    忙了一天,薛子兰的确有些累。

    她收好钱,麻溜地洗完澡,躺去床上睡觉。

    张行舟在外面冲完澡,又大咧咧脱得精光换衣服,换好衣服钻到她左边安静躺下。

    浓厚的男性呼吸在她左侧耳际漾开,惹得她心绪不宁。

    相安无事睡了快三个月,原本已经快要习惯这样的方式,今天听王婶子一番教育,她心里稍稍有些另外的想法。

    之前约定和张行舟头两年不生小孩,但也没苛刻地规定不许洞房。

    刚结婚那阵子不巧来了月事,后面月事走了,也不见张行舟有动静,她又不好意思主动告诉张行舟,这无异于主动邀请,脸皮子薄如纸的她万万说不出口。

    这一耽搁就是两三个月。

    原本觉得也没什么关系,王婶子一番话点醒她。

    总得要试一试,两人都没什么经验的话,万一以后真走错了道可咋办哦。

    薛子兰躺在床上扭捏不安。

    她要稍稍暗示一下张行舟吗?

    可是那些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唉,算了。

    做足心理准备的薛子兰重重卸了一口气,烦躁地将脑袋埋进枕头。

    另一边,神游天外的张行舟心里也是烦躁得不行。

    唉,他什么时候才能领到安全套哦。

    这个年代的人们还相当保守,安全套没得卖,全靠计生委下发给单位,各个单位的员工再按需领取。

    说得好听是按需领取,实际是统一规定数额,不会多发,毕竟安全套是紧缺物资,前些年的安全套用过之后洗洗晒干,洒点爽身粉,甚至还能重复使用。

    薛子兰不想这么早要小孩,他也不能憋着两年没有性生活,想来想去安全套还真是一件重要的物品。

    只是好巧不巧,刚结婚那个月,安全套的数目指标已经下发完毕,之前领导问过他,他没登记。

    媳妇儿都没有,他要什么安全套啊。

    谁知没过几天薛子兰就要和他办婚礼。

    后来的一个月,他老妈住院,他请假去医院照顾,正好又错过登记安全套数目的机会。

    这个月的指标还没下来。

    总之,他还得憋着。

    唉……

    第37章 献身

    张行舟和薛子兰小两口心思各异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 另一边的薛子梅也在房间里点亮煤油灯,迟迟不肯入睡。

    瞥见后面房间隐隐传过来的昏暗灯光,黄玉美推了推身旁薛子勇的胳膊, “这么晚了, 怎么子梅还不睡觉?”

    薛子勇鼾声连天,双眼紧闭着,只拿嘴里含糊不清的梦话回应她。

    得不到回应的黄玉美干脆起身, 打算亲自去瞧个究竟。

    她蹑手蹑脚推开后面房间的门, 只见薛子梅靠在床沿边上, 双手绞着衣角,时不时扬起嘴角轻笑出声。

    别说, 安静的屋子里,这清脆的笑声听起来挺吓人。

    “什么事这么高兴?大半夜都还不睡?”黄玉美走进去,坐在床头盯着床上的人,“还特意点了灯, 干坐着什么都不干, 只顾着笑, 白白费了煤油不是?”

    黄玉美说着要去吹灭煤油灯。

    薛子梅捉住她的手,“哎哟大嫂, 费这点煤油你也要计较,未免太小气了些。”

    以往这样苛责的论调,总会引得黄玉美一顿反驳, 自从薛子梅和方天平好上之后, 黄玉美性情变了不少,容忍度直线升高。

    薛子梅批评她的无关紧要的言论, 她一般不会放在心上。

    “好好好,我不吹灯, 但你得告诉我,你自个儿躺床上傻乐些什么?”

    闻言,薛子梅捂着嘴又是一顿轻笑。

    她笑够了,才收声,缓缓道出原委:“今天不是去子兰家吃席嘛,去的路上碰见张千帆,和她争辩两句,闹了点不愉快,心里正怄气呢,哪料宴席上周围人马上就把场子给我找回来了。”

    起初被张千帆那副盛气凌人的态度恶心到,她心里是非常不爽的。

    后来张远洋横插一脚,无缘无故跑过来嘲讽她一番,她懒得搭理人家,扭身就走,心里却是越想越气。

    不是,凭什么啊,她和张千帆的战场,张远洋跑来搅和做什么?

    这股怨念在与张千帆同桌吃饭的时候达到最高,她几乎要气死了,懒得多看对方一眼。

    没想到周围人很快为她找回面子。

    桌上几乎所有人都在围着她说话,有话的没话的都要把话题扯到她身上。

    张千帆坐在一旁备受冷落,心里估计冒着火呢。

    这么一想,她那股怨念立马烟消云散,背挺直了,腰杆硬了,心里也愈发敞亮了。

    要知道以前这样被众人围着讨好的待遇是张千帆独一份的,现在不同了,主角成了她,受人追捧的对象也成了她。

    有人惦记她夹不到菜,硬生生把张千帆面前的菜放到中央来,只为迁就她,气得张千帆当场撂筷。

    想到这一点,薛子梅又忍不住笑出声。

    她把这件乐事当笑话一样说给黄玉美听,“大嫂,你是没瞧见张千帆当时的脸色,黑得跟煤球一样,啧啧,她大概没想过自己也有被抢风头的一天吧。”

    张千帆长得不如她,学生时代也不如她受欢迎,嫁了城里人一朝飞上天,倒是愈发神气起来,每次回娘家都是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城里过着多好的日子。

    呵,过了那么久受人追捧的日子,如今也该移移位了。

    薛子梅为此很是得意,黄玉美又何尝不得意。

    自从薛子梅把方天平带回家之后,周围街坊邻居见了她,态度比从前和善不少,连和她有过矛盾互不理睬的几个大婶,也舔着脸重新和她套近乎。

    老实木讷的薛子勇以往并不受多少人尊敬,如今出了门,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总要热情和他打招呼。

    这些微小的细节,黄玉美全都看在眼里。

    靠着薛子梅这个城里对象,她们一家在村子里的地位急速上升,周围人凑过来巴结说好话的滋味可真容易令人沉醉。

    她一个大嫂尚且如此,作为当事人的薛子梅受到的追捧只会更多。

    “子梅啊,趁着这个机会,大嫂跟你说说心里话,你看你和天平已经认识快两个月了,是不是该谈谈结婚的事?”

    村里人结婚几乎都是媒婆牵线,男女互相看中之后,不过一两周就要定婚期,快的话一个月就能备完婚礼。

    瞧瞧薛子兰和张行舟,结婚也不过是一周的事情。

    现下薛子梅和方天平已经谈了两个月左右,怎么着也该考虑考虑婚事。

    在这件事上,黄玉美简直比薛子梅本人还着急。

    “之前大嫂劝你,你说你心里有数,这一晃一个月过去了,我也不见你有任何动静,别怪大嫂嘴巴讨嫌,你看你和天平的年纪都不小了,找个适合的机会,你跟他探探底。”

    “谈对象不就是奔着结婚去的嘛,子梅啊,你心里要想点事,就算不问清楚,你也拐弯抹角试试天平的意思,总是这样拖着也不行。”

    薛子梅不置一词。

    她大嫂哪里知道,城里人谈对象谈一年半载不结婚很正常。

    只是……

    她大嫂有句话说得很对,她年龄的确不小了,耽误不起,赶紧结婚才是硬道理。

    “行吧大嫂,我心里有数,我明天去趟城里,探探他口风。”

    “好,那你早点睡。”黄玉美起身往外走,不忘贴心地替她吹灭油灯,轻轻合上房间门。

    ——

    第二天一大早,薛子梅从衣柜里翻出那条新买来只穿过一次的白裙子。

    白裙子之前被张远洋溅了一身泥,她气得回家搓洗半个钟头,污渍算是洗净了,心里莫名对这件裙子冒起意见来。

    总觉得好端端的裙子被张远洋给玷污了。

    这白裙子从此不受她待见,被她扔在衣柜最里面。

    她最爱的那条红裙子昨天在子兰的宴席上穿过,今天换洗下来,一时没有合适的衣物,也就这条白裙子新一些,能撑得住场面。

    她换上白裙子,吃过早餐,拎着方天平送给她的豆绿色皮包,姿态悠然地往镇里去。

    从镇里一路坐车到县城后,她冒着头顶火辣辣的骄阳直奔婚介所而去。

    婚介所门前,方天平正亲自送一位身着黑色紧身包臀长裙的漂亮女人出门,漂亮女人化着浓厚的妆容,嘴唇嫣红,姿态妩媚地朝方天平胳膊掐了一下。

    这副场景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淋得薛子梅在酷暑的天身心发抖。

    她认定他们在调情。

    心头一股怒火腾升,脚底仿佛也着了火,滚烫的脚步来不及落在地面,三两下奔到婚介所里面,怒目瞪向方天平。

    她眼神里透着一股发觉对方出轨的谴责,方天平却浑然不觉,只惊喜地看向她:“你怎么来了?”

    对方这样镇定自若的态度,惹得薛子梅心里反思,疑心是自己多虑。

    她冷静几分,指着尚未走远的漂亮女人背影:“她是谁?”

    方天平假模假样地往外张望一眼,“店里的顾客啊。”

    “那你们……”薛子梅顿了顿,尽量平缓着道出阴阳怪气的话语,“还挺亲密。”

    方天平眉头轻挑,一双眼上下打量面前的人,眼中透出一股笑意,“对待顾客,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尽心尽责的态度,怎么,你吃醋了?”

    “没有。”薛子梅板着面孔,毫无底气地否认。

    方天平静静观察她脸上的表情,也不反驳她的话,只问:“你突然来找我,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吧?要不咱们回家谈谈。”

    方天平的房子就在两条街开外,并不太远,这是他第一次邀请薛子梅去家里。

    作为从小在农村长大的人,薛子梅的思想观念终究比城里人保守些。

    在她看来,成年男人的家里是断断不可以随便进入的,尤其是单身成年男子。

    虽说她和方天平在谈对象,但她一没见过他父母,二没听他提起过结婚相关的事情,这样贸然进入他的房子,万一擦枪走火发生点什么,她岂不是很吃亏?

    薛子梅警觉的思维占据上风,她摇摇脑袋,“我们还在是店里谈吧。”

    这话一出,方天平眼角的笑意渐渐散开。

    他自认为时机合适,才特意提出这一点,没想到这个女人的防备心理比他想象得更深。

    已经快要两个月,她还没放下顾虑,看来是他给的安全感太足,是该冷落冷落了。

    方天平不动声色冷下脸色,“可惜我今天有些头晕,店里人来人往,不适合谈事,我先回去休息了,等下让许海来招待你,有什么事情你和他先谈吧。”

    撂下这句话,方天平转身从店里出去。

    他前脚刚走,许海后脚立即殷勤地出现在薛子梅面前,端茶倒水的招待,倒也没让薛子梅感受到被人放鸽子的窘迫。

    只是……

    薛子梅也不傻,她看出方天平动了气,忍不住问对面的人:“天平是不是生我气了?”

    许海笑呵呵请她到包厢,奉上让前台小姐姐出去买来的冰镇汽水,摸着后脑勺直言:“别怪我说实话,这换了任何人都得生气,你瞧瞧你跟防贼似的防着天平哥,他能不生气吗?”

    “再说了,你看他都说了头晕不舒服,你也不关心一声,你说他心寒不心寒?”

    薛子梅似乎才想起这遭,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悔恨。

    是哦,她连表面的关心都没有,作为一个对象的确不太合格。

    “没关系,你还可以补救。”许海微笑着抽出一张纸笔,挥挥洒洒写下一串地址,“喏,这是天平哥的地址,我要是你,我肯定买盒感冒药登门。”

    薛子梅接过地址,起身道谢。

    她按着许海的建议买了一盒感冒药,又按着许海给出的地址,走到小区楼下。

    望着崭新的商业小区楼盘,她站在底下,犹豫不前。

    她不傻。

    方天平和许海唱的这一出连环计,她何尝看不出来。

    左不过是哄着她来到方天平的房子,至于进了房子会发生什么,谁能保证?

    她大嫂黄玉美的话突然在她脑袋中不断萦绕叫嚣,企图提醒她此次进城的目的。

    刚才在婚介所门口瞧见的一幕也在脑海中如浮光掠影般陆陆续续地闪现,企图警告她应该意识到一些潜在的竞争与危机。

    按兵不动是不行的,她要做出行动。

    现在的她处在关键的交叉十字路口,需要做一个影响人生的深远决定。

    这个决定关系着她今后的幸福生活,也需要她付出一些代价。

    两相权衡之下,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渴望压倒性盖过即将付出的代价。

    换个角度想想,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要得到一些东西,总要付出一些东西,她既然幸运地遇见这样好的人,该用尽一切手段牢牢抓住才是。

    想通之后,薛子梅捧着感冒药,大步迈进小区。

    第38章 做寿

    摆宴结束后, 薛子兰花费两天时间将小屋里所有的行李布置到正房中。

    新房空间很大,桌上有足够的位置摆得下一台电视机。她从张家老宅将洪喜霞为他们结婚准备的黑白电视机搬过来,端正地摆在桌上。

    桌旁边一台木沙发, 是张行舟的发小周游亲手做的。

    周游的父亲是村里有名的木匠, 周游跟着老父亲学过一段时间的手艺,在张行舟准备结婚的时候曾放言要送张行舟一台亲手做的沙发。

    哪料她和张行舟的婚礼办得急,拢共不过一周时间, 周游起早贪黑也完不成, 耽搁两三个月才勉强完工。

    新婚礼物于是变成乔迁礼物。

    薛子兰缝了两个草布袋子垫在沙发上面, 不至于膈得屁股疼。

    在她收拾家里时,她大嫂黄玉美和二姐薛子梅不期而至。

    “子兰啊, 我来通知你一声,过两天就是爸的生日,这次咱们准备大办,记得回家吃席。”

    黄玉美开门见山的话语惹得薛子兰一头雾水。

    她爸薛有福今年52岁, 上不上下不下的年龄, 也不是个整数, 怎么过生日突然要大办?

    “大嫂,只听过六十大寿、八十大寿, 咱爸五十多岁大办,是有什么说法吗?”

    薛子兰莫名想起前两天刘婶帮忙收拾时说过的话,莫不是她大嫂也想借着给老爸办生日宴的由头, 多收些人情回来?

    不然以她大嫂精明势利的性格, 怎么突然要给老爸摆这个排面?

    这不合常理。

    黄玉美哈哈大笑,推了推身旁的薛子梅, “这个你要问子梅。”

    薛子兰把目光转向薛子梅,薛子梅面上露出得意之色, 微笑着解释:“其实是天平的主意,我不过随口提了一嘴过两天是咱爸的生日,他记在心上,准备大办一场。”

    这……

    薛子兰迟疑。

    方天平终究只是薛子梅的对象,又没结婚成家,他以什么身份办?薛子梅的男朋友?

    男朋友替女朋友的父亲办生日宴,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薛子兰满心的疑惑憋在肚里,瞧见黄玉美和薛子梅都是满脸高兴之色,也不想问出煞风景的话,只委婉地试探:“姐,你现在和方天平发展到哪一步了?”

    话音一落,薛子梅的耳根不禁悄悄泛红。

    方天平答应给她爸大办生日宴的时刻,正是他们温存之后最缠绵亲密的时刻。

    这也算是一种表态吧。

    方天平虽然没明着表态结婚的事情,可是他都愿意以这样的身份给她爸大办生日宴,想必结婚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一步一步来嘛,她心里像是吃了安慰剂,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

    薛子梅来没来得及回复,一旁的黄玉美抢先一步答道:“嗐,天平都愿意给咱爸办生日宴了,你说这是发展到哪一步了?这分明就是结婚的前奏嘛。”

    想到薛子梅即将嫁到城里,跟着大老板过幸福生活,黄玉美心里美滋滋,只盼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薛子梅过上好日子后别忘了娘家人,时不时回来接济一下才好。

    闻言,薛子兰一阵无言。

    心里始终觉得有些不踏实。

    她勉强接话:“那要不要我早点过去帮忙?”

    “不用。”黄玉美大手一挥,“咱们不用请街坊邻居帮忙,天平说了,所有的菜单都在镇上的饭店里面下单,做好了直接送到村里来,到时候只需要摆摆菜就够了。”

    “天平还说了,这次是特意给咱爸过生日,请咱们村里面50岁以上的老人免费来吃席,咱也不收礼钱,就当是给咱爸积福。”

    嘿,这排场够大啊!

    又是镇上饭店下单,又是不收礼钱,挺大手笔。传扬出去,准会赚得村里人一致的大拇指。

    薛子兰默默听着,心里依旧对方天平这人拿捏不准。

    舍得为薛子梅摆这样的排场,照理应该是挺重视薛子梅的,可是……

    薛子兰心底里无声叹息一声,她也不知道她在担忧些什么,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方天平的行为举止挑不出大毛病,她该为薛子梅庆幸才是。

    可她心里总笼罩一股暴风雨来临前的阴霾,恐怕只有等到他们真结了婚,这股阴霾才会逐渐消散。

    “好,我知道了。”薛子兰温声应下。

    晚上,她将这件事说与张行舟听,张行舟沉默片刻,忍不住问:“子梅现在和他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问题竟然与她之前的一模一样,薛子兰笑着拿她大嫂的话怼他:“天平都愿意给咱爸办生日宴了,你说这是发展到哪一步了?这分明就是结婚的前奏嘛。”

    “但愿如此吧。”张行舟心里同样对方天平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倒是想在城里打探一下方天平这个人物,奈何薛子兰发过话,让他少管闲事,他也懒得再去插手。

    “那我请一天假吧。”方天平都特意摆出这样的大场面,他作为薛有福的女婿,没道理躲着不出席。

    薛子兰微微皱眉,“请半天吧,菜单是在镇上餐馆订的,一早上去了也是闲着没事,下午请假就行。”

    张行舟好奇地望向她,“这怎么行,难不成我让你上午一个人过去?”

    “上午我也不过去。”她还得去镇上卖菜呢。

    张行舟乐了,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脸。

    “你是不是对方天平有什么意见啊?”

    “没有。”薛子兰闷声否认,一脑袋埋进枕头,背对着他装作呼呼大睡。

    张行舟轻笑着在她身边躺下,也没多问,搂着她的胳膊沉沉睡去。

    次日清早,薛子兰起身去菜地摘了新鲜蔬菜载到镇上去卖,她爸生日那天,她也同样如此。

    路过薛家时,喜棚已经搭起来,底下没多少人,因为不需要帮忙的缘故,大多数人都在自家忙活,等到摆宴的时候才会去薛家搭搭手。

    薛子兰骑着三轮车赶往镇里。

    趁着太阳还没放肆,她也想去镇上先赚赚生活费。

    自从买了三轮车,她从此不再惦记固定的摊位。固定摊位要交很大一部分隐形的费用,三轮车摆摊要方便得多,可以跟随人流走,哪里人多去哪里,自由得很。

    这些都是从周燕飞身上学到的。

    周燕飞每天骑着三轮车载一车旧衣物到处招揽顾客,她有样学样,也跟着在人群里见缝插针。

    只不过需要眼睛灵光一些,稍稍瞥见巡逻人员,得立马骑车避开。

    薛子兰这天载着满车蔬菜在菜市口叫唤,一车的蔬菜卖得俏,很快销完。

    她骑着空车打算离开,隔壁街上一阵喧闹的叫嚣引起她注意。

    人都有凑热闹的天分,薛子兰也不例外。

    她骑着车凑近人群,探出脑袋张望一眼。

    人群中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周燕飞。

    竖起耳朵听了几句,很快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还是那辆三轮车惹的祸,周燕飞好好地卖着衣服,被一个大汉认出她的车是自家的物品,大汉气不过,当场拦住人要扭送派出所。

    周燕飞不肯,两人在路上争嚷起来。

    警察过来调解,大汉指责周燕飞偷了他的车,周燕飞声称车是她掏钱买来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互不相让。

    眼看争执不下,警察去车行了解情况,谁知那车行老板转头不认账,闭口不提当日买卖的事情,只推脱说顾客太多,认不出周燕飞。

    周燕飞吃了个闷亏,气得要砸了车行老板的店,不是警察在场,恐怕她已经施行。

    警察拦住大发雷霆的周燕飞,冷静安慰她:“你好好想想,你买卖那天,还有什么人证没有?”

    这话如一道惊雷落到看热闹的薛子兰心中。

    如若要论人证,她就是正儿八经的人证。

    当日的交易她全程在场,只要她站出去为周燕飞作证,周燕飞就能化劣势为优势,保住那辆来源不正的三轮车。

    烈日炎炎之下,薛子兰冷汗直流。

    她犹豫了。

    一来今天是她父亲生日,她还得赶回去参加生日宴,若是卷入这场纠纷,她得先去派出所做口供,不知道要耽误多久,能不能赶上宴席也无法保证。

    二来她若是站出去作证,无疑站在车行老板和那位大汉的对立面,平白无故为自己树立两个敌人。

    周燕飞是城里人,这里结下怨,大不了拍拍屁股回城里发展,可她是乡下农村的,总避不开要到镇上办事,万一以后遭人报复怎么办?

    权衡一番,薛子兰心里极度犹豫。

    最终理性战胜助人为乐的感性,她选择按兵不动。

    由于没有证据表明三轮车是周燕飞花钱购买,那位大汉又提供收据和隐形的车上标记,最后警察将车辆归还给大汉。

    偷窃也是犯罪,证据不足,周燕飞也没被关进去,只赔偿一笔费用私下了事。

    事情结束,身无分文的周燕飞在人群中瞧见特意等她的薛子兰。

    她苦笑着走过去,撕开空荡荡的口袋,抱怨:“得,一天白干,还搭进去一辆车,早知道我当初该听听你的话。”

    “不过这笔账我迟早要找车行老板算清楚。”她放狠话时,街边两辆电动三轮车载着满车的美味佳肴一闪而过。

    香味勾起她肚里馋虫,她颇为不好意思地开口:“我这里只认识你一人,如今我兜里一个子都没有,你能不能请我吃顿饭?”

    薛子兰正为自己没能挺身而出内疚着。

    她心里有太多顾虑,怕给人惹麻烦,也怕无人给她兜底,做什么事都是谨小慎微,她不敢冒险。

    但她终究是个有良心的人。

    会良心不安。

    此刻听到周燕飞的请求,她望向一闪而过载着美味佳肴的三轮车辆,若有所思。

    “今天我爸过生日,家里要摆宴,这两车酒菜说不定正是送往我家里,要不这样吧,你跟着我一起回去吃席。”

    第39章 冤家

    薛子兰的邀请, 周燕飞有些不敢当。

    “这怕是不太好,我身上无分文,连买礼物的钱也没有, 空手而去多少有些失礼。”

    好歹是人家父亲过生日, 去人家家里蹭饭,两手空空,她干不出这样不礼貌的事。

    “没事。”薛子兰笑着摆摆手, “我也没买。”

    她不仅自己没买, 也嘱咐张行舟不用特意准备礼物。

    这场寿宴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方天平特意摆谱, 关注与焦点合该都是他的,其他人就不要讨嫌地另抢风头了。

    “怎么你也没备礼物?”周燕飞听出一丝不对劲, 追问:“这其中有什么缘故吗?”

    薛子兰请她上车,“时间不早了,咱们边走边说吧。”

    周燕飞没再扭捏,翻身跨上三轮车, 安稳坐在里面, 等待薛子兰的解释。

    薛子兰踏着三轮车驶离街口, 她沿着小道一路回家,不忘道出其中缘由:“这生日宴是我姐姐对象办的, 我准姐夫是城里人,做生意的,排场办得大, 其他人跟着沾光就是了。”

    从三言两语中, 周燕飞听出薛子兰对这位准姐夫不太待见,她笑呵呵地道起场面话:“看来你这位准姐夫是个有钱人啊, 你姐姐好福气。”

    有钱不有钱的,薛子兰不太在意, 她只希望她姐是真的好福气,找对了人,以后好好过日子。

    “不过,我挺好奇,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坐在三轮车上的周燕飞闲着无聊,一边抬臂躲避头顶的太阳,一边探问起薛子兰家里的情况。

    薛子兰也没藏着掖着,“根据我姐的说法,是她去城里一趟,被准姐夫搭讪,两人就这样认识了。”

    “哟,那你姐姐长得肯定很漂亮。”周燕飞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毫无疑问,能让城里男人主动搭讪乡下女人,理由总不过是外貌那一关。

    “我姐是挺漂亮。”薛子兰感叹一声,“所以她找对象的要求一直挺高,这下好不容易遇着一个能入她眼的男人,也算是如愿以偿。”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打发时间。

    日头太辣,加之赶时间,平时将近半个钟头的路程这次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回到家时,薛子兰后背已经涔满一身的汗。

    车后的周燕飞顶着烈日也没好到哪里去,额头豆大的汗珠,沿着发红发烫的脸颊滚滚而下。

    薛子兰停好三轮车,先带着周燕飞去前院井边用凉水冲脸,两人在井边泼了满胳膊的冷水才稍稍活泛过来。

    周围来来往往的邻居们忙着迎接从镇上送来的现成菜肴,谁也没有精力关注新来的生面孔,只当是薛子兰面生的朋友。

    “走,咱们去里面坐。”薛子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带领周燕飞进屋。

    门口,薛子梅正低声吩咐张行舟事情,周燕飞一眼看中这两张在人群中格外突出的面孔,忍不住打趣起来,“这是不是就是你姐姐和准姐夫?”

    循着她的目光望去,薛子兰瞧见张行舟微微侧身低头听薛子梅交代事情,两人的距离稍稍有些近,没有逾矩,但也足够让不明真相的人误会。

    薛子兰面上一顿,咳了咳,解释:“那是我丈夫。”

    空气兀地一窒。

    周燕飞尴尬地咬紧下唇,心里直后悔自己多嘴。

    她看到两张异常出众又相配的面孔,还以为这是一对儿呢,加上那男人气质实在不像地里干活的人,才会误会他是城里人。

    谁知道闹了这么大个乌龙。

    “嗐,瞧我这张嘴,我不知道情况,就当我是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周燕飞语气小心地赔不是。

    薛子兰倒也没放在心上,“没事,咱们进去坐坐吧。”

    她走到门口时,张行舟已经绕过人群一脸凝重地从院门钻出去,“姐,行舟急匆匆要去哪里?”

    “去哪里?回家呗,你婆婆死活不肯来,大哥先前去请过了,你婆婆推迟不来,我只能让他亲自去请一请。”薛子梅语气不太好,她觉得洪喜霞这种行为分明是不买账。

    闻言,薛子兰眉头微皱,“我婆婆为什么不来?”

    洪喜霞也有五十多岁的年纪,在被邀请的行列,照理这种白吃白喝的宴席,一般人都不会拒绝,怎么她偏偏不肯来。

    “谁知道呢。”薛子梅正要发两句牢骚,一偏眼瞧见旁边站着个陌生女人,女人长得普通,脸上明显已有岁月的痕迹,她左看右看认不出这是自家亲戚。

    “这是……?”

    薛子兰连忙站出来介绍:“这是我在镇里卖菜认识的朋友,带回家来蹭顿饭,姐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当然没意见。”薛子梅乐得让别人来见证她的荣光,拍拍子兰的肩膀,“我还有其他事情去忙,你的朋友你自己要招待好,房间里有大哥买来的瓜子花生,端两碟出来。”

    “好。”

    薛子兰应下,端出两碟瓜子花生,放在外面铺好红塑料布的桌面上。

    “屋子里太热,咱们就坐在外面吧,外面好歹有些风,凉快一点。”前院顶上搭了喜棚,院子里阴凉一片,风从南边吹来,浑身清爽。

    “好嘞,我随意。”周燕飞坐在木凳上惬意地嗑瓜子,她刚才捧着井水喝了两大把,肚子里满满当当,盖过一半的饥饿感。

    镇上发生的倒霉事她已忘掉大半,对她而言,一辆二手三轮车实在算不上什么,一百多块钱也只是洒洒水的程度,她气不过的是自己吃了暗亏。

    这点郁闷的心情在乡下热闹的寿宴氛围中消失殆尽。

    她昂起脑袋好奇地观察周围忙活着的来来往往的人,忍不住问:“我看了这么久,怎么没瞧见你准姐夫?”

    薛子兰朝院门瞥了一眼,那里空空荡荡,没有停着的车辆,“应该还没来吧。”

    “你准姐夫是做什么生意的?”周燕飞闲着无事地打探。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薛子兰顿了顿,“我丈夫倒是和你同行。”

    “哦?”周燕飞眉头一扬,笑呵呵地打趣,“我记得你说过你丈夫是种地,怎么突然变成做生意的?”

    薛子兰尴尬地笑笑,“以前的确是种地,不过后来去城里打工,现在想做服装生意,已经在城里找到店面。以后有机会,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合作。”

    周燕飞没接话,只盯着对面人的眼睛,问:“既然你丈夫在城里做生意,怎么你不跟着一起去,反而在镇上卖菜?”

    这话问得薛子兰沉默下来。

    她抓起一把瓜子轻轻磕着,良久才道:“和你一样的道理。”

    周燕飞怔了怔,随即爽朗地笑起来。

    这小姑娘看着性格谨慎小心,实际上和她是差不多的人,很对她胃口。

    冲着这一句,她笑哈哈回复:“放心吧,肯定有机会合作,县城就这么大,服装市场就这么多人,同一行哪有没机会合作的道理。”

    “那等会儿他回来,我让你们好好聊聊。”

    话音一落,薛子兰眼尖地瞥见远处慢慢驶近的小汽车,她下意识嘟囔一句:“准姐夫来了。”

    周燕飞循声望去,一辆黑色的奥拓慢慢靠近院门。

    她没看清车牌,只看到整个车型,心里还想着方天平也有一辆同样款式的车,下一刻,方天平本人打开车门从里面走下。

    她蹭地一下站起身,脑袋当场宕机。

    薛子梅比她先一步迎过去。

    “怎么才来啊,菜都要凉了。”薛子梅嗔怪的语气中毫无责备之意,更多像是撒娇,她自然地挽起方天平手臂,牵着往屋子里走。

    走了两步,原本和颜悦色的方天平突然脚步一顿,大热天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随后猛地抽出手臂,脸上浮现一层惊恐之色。

    活像见了鬼。

    薛子梅从未见过方天平这样失态的模样,他一向摆出大老板游刃有余的姿态,何曾这样畏惧过?

    “天平,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关切的话语并没得到任何回复,意识到不对劲的薛子梅循着他颤抖的双眸望去,瞧见薛子兰带回来的那位朋友抱臂横立在前,面沉如铁。

    这样的局面远远出乎薛子梅预料之外,她还来不及分析其中因果,嘴里的疑问已经脱口而出:“她是谁?”

    薛子梅的疑问太过坦然,周燕飞忍住满腔快要爆裂的情绪,隐忍不发。

    她脑海里快速回溯整个事情始末,猜测薛家姐妹应该完全不知情。

    薛子兰和她认识纯属偶然,若是薛子兰知情,断断不会公然把她带回家来蹭饭。

    薛子梅应该也不知情,她看自己第一眼完全没有所谓的敌意,甚至薛子梅很可能是受害者,她被骗了,被骗得彻彻底底。

    这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是方天平。

    她那看起来人模人样的老公,居然背对着她在乡下谈了个漂亮女朋友,还上赶着给老丈人张罗寿宴。

    她若是没发现,改天在乡下另成了家,恐怕她都不知情。

    呸,真恶心!

    奉行冤有头债有主的周燕飞冷冷看向方天平,一双眼睛似淬了毒,口中的话语也像催命符:“告诉她,我是谁。”

    第40章 爆发

    场面一度寂静得可怕。

    方天平不敢言语, 被周燕飞厉声追问:“怎么,敢做不敢当?请你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到底是谁!”

    一声低气压的怒吼惹得在座宾客的目光全部扫过来。

    方天平更加不敢言语。

    这样诡异的沉静的气氛持续不过几秒, 周燕飞朝着面前怂下来的人使眼色:“咱们的账, 回去再算。”

    今天是人家父亲过生日,既然都要开席了,犯不着在这个重要时刻把场面闹得不可开交。

    周燕飞用残存的一丝理智压制住满腔怒火, 走向小汽车, 想要拉开车门马上远离这个喜庆热闹的摆宴之地。

    “等等!”

    薛子梅叫住即将靠近小汽车的方天平, “天平,你难道不准备给我一个解释吗?”

    这声亲密的称呼惹得周燕飞眉头紧拧。

    她之前猜测薛子梅不知情, 倘若薛子梅完全知情呢?

    若是明知方天平有家室,还上赶着攀交,只求伏低做小把原配赶下位,这样的女人也是心思歹毒, 那她也要同对方算算账。

    周燕飞脚步一顿, 站在车前定定望向追过来的薛子梅, 神情颇为冷漠:“你想要什么解释?他一个已有家室的人,能给你什么解释?”

    听到“已有家室”四个字, 薛子梅满脸愕然。

    她不傻,方天平和这个女人关系明显不简单,她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两人离开, 无论如何, 这样的场合不适合继续追问。

    可她做不到啊!

    身后坐着满棚宾客,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全都投射在她后背, 盯得她脊背发凉。

    她今天若是任由方天平与另外的女人离开,以后哪有脸面在村子里混下去?

    闲言碎语一堆唾沫能把她淹死!

    所以, 她死也要死个明白。

    万一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呢?万一是她多心想歪了呢?

    开口挽留方天平的那一瞬,她心里还是抱着美好的期望,期望事实没那么残酷,一切都是她的疑神疑鬼。

    可惜让她失望了,事实比她想象得更加残酷。

    看到薛子梅面上真切的惊愕,周燕飞确认她并不知道情况,是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一时间对方天平更加气愤。

    目光冷冷扫过方天平,咬牙切齿:“看你做的孽!还不给我滚回去!”

    小车飞快启动,不一时驶离村子。

    扬起的尘土在空中肆意飞扬,薛子梅整张脸埋在模糊的尘烟中,分辨不出情绪。

    她面无表情转身,在一众宾客寂静无言的目光注视下,强撑着走回自己房间。

    那一段路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她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砰的一声响。

    房间门紧紧合上。

    薛子兰站在门外,贴着耳朵细听,里面隐隐有啜泣之声。

    这一出情况始料未及,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处于震惊中的众人回过神,慢慢回味过来,七嘴八舌勾勒出整件事的始末。

    “什么情况啊,原来方天平有家庭?”

    “刚才那个女人难不成就是方天平的老婆?”

    “那他和子梅是什么情况,子梅知道吗?她是被骗了还是早就知道?”

    ……

    门口小声的议论听得黄玉美一阵窝火,她扯着嗓子怒吼:“我们家子梅根本不知情,谁乱嚼舌根子,别在我薛家门口嚼!”

    众人噤声。

    一片寂静中,不知是谁小声问了一句:“那今天还开不开席啊?”

    最终,薛家还是开了席。

    这顿寿宴,气氛格外奇怪。

    薛有福老先生全程冷脸,黄玉美和薛子勇两口子心事重重,薛子梅躲在房间里以泪洗面,全家就剩一个薛子兰还能勉强顶事,不然底下那群帮忙的邻居都不知道找谁主事。

    满棚宾客吃得也是极尽小心,抑制住八卦的心思,沉默着决计不提刚才看到的一幕。

    随着宴席结束,宾客散尽,薛家那档子破事也随之传开。

    不出一日,薛子梅在村里的名声彻底臭了。

    大家都知道她那位城里做生意的大老板对象,原来在城里有家庭,人家老婆还当场来抓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谣言传着传着就变了味。

    这桩轶事落到周围隔壁的村子,薛子梅成了蓄意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原配抓小三的戏码也被大家认定为是薛子梅作恶的报应。

    起初薛子梅交往城里大老板,引得不少人明面上羡慕,暗地里嫉妒,这会儿这帮人乐得见薛子梅倒霉,免不得再添油加醋落井下石。

    于是乎,薛子梅的恶名迅速远扬。

    整整两天,薛子梅没有跨出家门半步。

    第三天清早,她换上喜欢的红裙子,不顾黄玉美和薛子勇的反对,顶着一双哭肿的眼,坚持要出门。

    呵,村里那帮人指不定在背后怎么议论她呢,她躲着不出门只会被认为是做贼心虚。

    她要出门,光明正大在村里溜达一圈。

    做错事的又不是她,她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

    薛子梅憋着一股劲,存着一股气,咬咬牙走出家门。

    周围邻居们见了她,免不得朝她瞥来眼色。

    胆子大的私语议论:“哟,这还怎么好意思出门的啊,搁我我都没脸见人。”

    “人家连有老婆的男人都能勾搭,还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

    “说得也是,咱们村历来还没出过名声这么臭的女人,所以说啊,长得好看的女人都不安分。”

    “人还是要做好事,你瞧,这不就是现世报么。”

    ……

    细细碎语落入薛子梅耳中,她听得不甚清楚,却也从远处人们脸上的神色看出她们语气之恶毒。

    墙倒众人推,这些人在之前可是巴巴地凑上前巴结她呢。

    呵,一群两面三刀的死老太婆!

    薛子梅在心里狠狠把她们咒骂一顿,没走两步,几个调皮的小孩窜到她面前,对着她嬉皮笑脸地做鬼脸。

    “我妈说你是小三,专抢别人老公。”

    “我妈说你不要脸,全天下最不要脸!”

    “我妈说你恶有恶报,以后都嫁不出去啦。”

    ……

    几个小孩贴脸开大,气得薛子梅脸色骤变,“你们妈没教你们好好说话吗?没教养的东西,再说信不信我揍死你们!”

    薛子梅的威慑毫无作用,小孩笑嘻嘻地跑开,又一阵风地聚拢,继续对她羞辱。

    看来不动真格这群小屁孩不会长教训。

    薛子梅撩起袖子,她今天非得抓到一个小屁孩狠狠教育一番才解气。

    刚要起势抓人,迎面碰上走近的张远洋。

    嚯,真是冤家路窄。

    她在村子里最不待见的人,同样也最不待见她的人,就属张远洋。

    这会儿碰见,张远洋指不定要拿最恶毒的话讽刺她。

    也好,她满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和张远洋练练手总比拿小孩出气要好得多。

    薛子梅抱臂冷眼旁观走近的张远洋,只待对方出言讽刺,她好借势出气。

    谁知张远洋只冷冷扫了一眼周围顽皮的小孩,语气不怒自威:“你们再说一句试试?”

    他人高马大,身强体壮,一只胳膊能把人拎起来,脸上作色,活像能吞人的阎王,小孩们怕他,一溜烟跑了。

    赶走小孩,张远洋轻轻瞥了薛子梅一眼,什么也没说,抬脚走开。

    这轻轻一眼落到薛子梅心中,无疑有千斤重。

    她顿时浑身止不住地颤栗。

    从张远洋眼中,她瞧见她最不愿瞧见的一种情绪——同情。

    她憋住满腔情绪,顶着一双红肿的眼,也要出门彰显自己并没有一蹶不振,以此来维护她那脆弱不堪的自尊。

    殊不知在众人眼中,她已然沦落为需要同情的对象。

    连张远洋这样一向不待见她的人都对她施以同情,这对她打击甚大。

    她终于还是活成了别人眼中的可怜虫。

    无论她企图怎样掩饰,似乎也无法改变目前的现状。

    她就是别人眼中的可怜虫!

    薛子梅内心翻江倒海,眼泪夺眶而出,捂着脸往一边迅速跑远。

    走出去几步的张远洋其实并不是可怜她,只是无可避免地想起自己尘封已久的苦难史。

    他被骗婚那段时间,周围人也是排山倒海地挤兑他,笑话他,不吝啬任何恶毒的语言背地里羞辱他。

    可他分明是受害者!

    如今的薛子梅何尝不是经历着他从前种种。

    这两日他时常听到周围人议论此事,大家都一致认为薛子梅活该,谁让她分不清形势,真以为人家城里大老板会看上一个乡下丫头,既然存了比天高的心思,被骗也是活该。

    这样的话术与之前对他的中伤何其相似。

    那时候大家也都责怪他,怎么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人家漂亮姑娘为什么要跟着他过日子呢。

    行吧,真正的害人者不去谴责,反倒让受害人反思,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那段时间他很难受,想死的心都有。

    要不是他母亲时时刻刻盯着他,他真想一了百了算了。

    也不知道薛子梅一个女孩子,经历这种事,一个人要怎么挺过去。

    想着想着,张远洋脚步蓦地一顿。

    他回忆起刚才薛子梅跑远的身影,那分明是朝着平洋湖方向去的。

    糟了!

    张远洋拔腿就跑。

    气喘吁吁跑到湖边,焦急地四处搜寻,周围已无任何身影。

    定眼一瞧,只剩湖中心半颗黑乎乎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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