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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第41章 出走

    薛子兰一大早起床, 换上衣物便要出门。

    蹲在门口拿着水瓢刷牙的张行舟见了,叫住她,嘴里模糊不清地问:“又回娘家?”

    这两日薛子兰一睁眼, 其他事情都放下, 首要的任务是回一趟薛家。

    “嗯,我去看看我姐的情况。”

    张行舟连忙起身,“你等等, 我跟你一起去。”

    今天周末, 不用着急忙慌赶去上班, 正好也去看看薛子梅的情况。张行舟迅速吐掉口中白色泡沫,用清水漱了几下, 连忙回房间换衣服。

    “不用了。”薛子兰叫住他,“我只是去看一眼,很快回来。家里米缸快要见底,你等下搬几袋谷去打米吧。”

    被分配任务, 张行舟没再执着跟去, 脸上有些担忧地问:“子梅姐应该没事吧?”

    “没事。”薛子兰勉强扯出一丝笑, “我二姐性子硬着呢,不会轻易被打倒的。”

    嘴上这样说, 薛子兰心里其实没底。

    薛子梅性格的确高傲,也正是因为太高傲,她怕这次打击太大, 薛子梅做出想不开的举动。

    倘若这事只在私底下被揭开, 薛子梅心里怨恨归怨恨,恐怕只会暗暗吃下这个闷亏, 并不会大声张扬。

    坏就坏在这事是当着众亲朋好友的面无情撕破真相,想瞒也瞒不住。

    丢脸丢大发了。

    薛子梅最是看重脸面, 让她以后面对无止境的流言蜚语的羞辱,她若是一时想不开可就糟了。

    这两日薛子兰睡觉总不踏实,每日早中晚都要回薛家看看情况。

    她不愿张行舟跟着她一起去,她了解薛子梅的个性,若是张行舟跟着一起去,她那敏感的二姐准会以为他们是抱着同情的心理去看望人。

    她这几次过去,也要打着借东西的名头,眼神绝不流露半分担忧。

    唉……

    事情终究还是往她最害怕的方向发生了。

    薛子兰无声叹息着,抄小道回娘家。

    还没走近,远远瞧见张远洋扛着一道红色身影急急奔向薛家。

    毫无疑问,这道红色身影肯定是她那穿着红裙子的二姐薛子梅。

    薛子梅被打横抱起,长长的乌黑头发打湿着披散垂地,浑身上下冒出的水珠聚集在发梢,一颗颗淋落在地,如脚印在干燥的小路上留下一串显眼的水迹。

    分明是刚从水中捞起来。

    想到某种可能,薛子兰心里一惊,加快步伐,几乎是奔跑着三两步赶回薛家。

    一进门,薛子梅尖声的责骂刺破耳膜。

    “谁让你把我救上来的?你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我爱死不死,爱活不活,碍着你什么事了?用得着你烂好心?”

    “你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好心眼的人,故意救我上来,是不是就是为了看我笑话?”

    ……

    好不容易乐于助人一回,没想到对方不领情,还把自己痛骂一顿,张远洋心里别提多郁闷。

    好嘛,骗她的方天平她不去骂,偏要来骂他这个做好事的人。

    得,好人就活该被欺负。

    张远洋越想心里越不顺气,瞥了一眼坐在椅上浑身湿透却依旧精力旺盛来骂他的薛子梅,他二话不说,重新将人扛起。

    这样的举动令人始料未及,薛子梅吓得用力捶他后背,“你干什么!”

    张远洋冷哼:“不是嫌我多管闲事么?抱歉,的确是我多管闲事了,要死要活的不关我屁事,我这就把你送回原地,哪儿来的我依旧送哪里去。”

    说干就干,张远洋扛着人就要走。

    急得黄玉美和薛子勇连忙出来拦人,“要不得,要不得嘞!快把人放下!”

    张远洋毫不怜香惜玉地将扛在肩上的薛子梅松开,薛子梅一个没站稳,摔了个屁股蹲儿,跌坐在地愤愤开骂:“你分明是故意的!”

    “没安好心的东西,你要笑话我就光明正大的笑吧,这么偷偷摸摸,真是个孬种!”

    话很难听,张远洋当即皱起脸色。

    一抬眸瞥见从院门进来的薛子兰,他压住满腔的怒火没爆发。

    看在弟媳的份上,不与她计较了罢。

    张远洋甩手转身,冷着脸从薛家离开。

    走过院门,听得身旁传来薛子兰轻轻一声“谢谢”,张远洋稍稍愣住。

    看吧,整个薛家就薛子兰懂事些。他救了人,黄玉美和薛子勇全然没有感激之情,当事人薛子梅甚至还来痛骂他一顿,简直莫名其妙!

    好在张行舟当初娶的是薛子兰,不然如今家里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被这一声道谢稍稍抚平心情的张远洋扬长而去。

    等人一走,黄玉美也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子梅啊,人家张远洋怎么说也是救了你,你这态度实在不应该。”

    死过一回,薛子梅不想寻死了,可她满肚子的气无处撒,只得逮住谁向谁发泄。

    这会儿张远洋被她气走,她的怒火自然而然转向帮张远洋说公道话的黄玉美身上,“大嫂,你怎么认定张远洋是按了好心?你这么帮他说话,该不会是心里还放不下他吧?”

    “你、你、你……”简直太侮辱人了!

    黄玉美愤慨地望向身旁的薛子勇,“你说句话啊!”

    “子梅!”薛子勇被迫开口,“你大嫂也是关心你,你不该这么对她说话。”

    “关心我?”薛子梅冷哼,“这一切的悲剧,都是大嫂亲手造成的!”

    黄玉美惊了。

    她知道薛子梅这几日心情不好,自己说多错多,支使薛子勇站出来安慰人,人家好歹是亲兄妹,想来说什么都不会有隔夜仇,她这个外人还是闭嘴得好,免得要被按上不贞的帽子。

    没想到她不说话也不行,再不说话,她就要成为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了!

    “嘿,我说子梅啊,你说话要凭良心,我理解你这两日心情不佳,情绪不稳定,但你也不能一张嘴乱咬人啊。”

    “这是你亲自找的对象,又不是我给你介绍的,怎么就成了我亲手造成的?”

    她还要怨薛子梅连累了薛家的名声呢!

    现在连带她出门也要被人使眼色说小话,她没怨薛子梅,薛子梅反倒先诬赖她,真是不像话!

    “怎么不是你的错,要不是你一直催我结婚,我会这么着急、这么着急……”后面的话薛子梅说不出口,她嗷地一声呜呜哭起来。

    被人骗了感情不打紧,连身子都被人骗了。

    她输得彻彻底底,一无所有!

    哭了一阵,薛子梅又昂起脑袋朝黄玉美开骂:“都怪你,都怪你一个劲地催催催,不是你在我耳边整天嗡嗡嗡,我会这么着急结婚的事?”

    这事黄玉美也不是一点错都没有。

    若不是黄玉美催得急,她那日不可能进城找方天平,不找方天平,也就不会这么快发生关系,没发生关系,方天平也不会这么殷勤地替她爸办寿宴。

    没办寿宴,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黄玉美分明就是罪魁祸首!

    “行行行,我是罪魁祸首,都是我的错,你一点错都没有好吧。”看在她刚才投湖寻死的份上,黄玉美不想与她争辩。

    若是哪句话没顺着薛子梅,改天再寻死,她真成了害人的罪魁祸首了。

    黄玉美不想惹一身骚,惹不起她躲得起,转头走出院门,往田地里去。

    全程旁观的薛子兰站在院门口一时不知进退。

    很显然,薛子梅正在气头上,听不得任何违逆的话语,不然要遭受她全力的炮火。

    薛子兰走上前,温声安慰:“姐,你身上都湿了,先回房间换套衣服吧。”

    “不要你假好心!”张远洋被气走了,黄玉美也被气走了,薛子梅重新将枪口对准出声发言的薛子兰,“别以为我忘记了,方天平的老婆是你带过来的!”

    薛子兰一怔。

    本以为关怀的话语总不至于引得薛子梅反感,没想到她错了,现在的薛子梅是逮谁咬谁,根本不分好赖话。

    “姐,你这话是不是有些过分?”

    她根本不知道周燕飞和方天平的关系,她若是提前知道这两人是这样的关系,她会公然把周燕飞带回家来吗!

    “过分?呵,难道还有你过分?”薛子梅冷哼。

    “你分明是羡慕我找了个城里对象,处处留意打听,打听到他有家室也不提前告诉我,故意在咱爸寿宴上把人带回家,你这么做,不就是想让我在所有人面前丢脸吗?”

    “现在好了,我所有脸面都丢干净了,你是不是高兴了?心里是不是畅快了?”

    ……

    一连串的质问听得薛子兰心梗。

    “好好好,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都是我的错就是了。”

    薛子兰扭身便走。

    一连气走三个人,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薛子梅孤零零一人。

    薛子勇坐在屋子里,没出去触霉头,他静静坐着,目光牢牢盯住跌坐在地的薛子梅。

    一个两个嘴利索的人都说不过薛子梅,他这个嘴笨的人就不要自讨苦吃了,他的任务只是看住薛子梅,不让她再做傻事。

    薛子梅没再生出寻死的心思,她静静坐在院子里,双目无神。

    所有妄图宽慰她的人都被她气走之后,她心里莫名舒畅了些,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失落与悲寥。

    好像这天地间,独独只剩她一人。

    她将整张脸埋在双掌间无声呜咽,泪如泉涌从指缝悄无声息滑落。

    第二天清晨,大雨倾盆。

    薛子梅收拾好行李,不声不响地推开家门。

    路上行人稀少,雨水顺着她的裤管滑进鞋里,一向讲究的薛子梅毫无知觉,撑着一把黑伞踽踽独行于雨幕下的乡间小路。

    走到村口,她停下脚步,打算最后看一眼从未离开过的家乡。

    一转身,薛子兰和黄玉美同样撑着伞在她身后伫立。

    薛子梅眼眶一热,强忍住心中情绪,淡淡开口:“我要走了。”

    “去哪?”薛子兰问。

    “不知道,离开这里就行。”

    薛子梅在口是心非,她心里有规划,只是不想告诉任何人而已。

    仿佛读懂她眼中的情绪,薛子兰没追问,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她。

    “路上总要些路费。”

    薛子梅眼眶又是一热,她没矫情,上前一步接过钱,“谢谢。”

    黄玉美也上前来,同样从口袋掏出一百块钱,什么也没叮嘱,只哑声说:“安定了,别忘给家里写信报平安。”

    两个前来送盘缠的女人并没有长篇大论地叨唠,也不细问她的打算,她们就像洞悉她的一切行为,却默默地选择包容。

    而昨日,她为了发泄心中怒火,不由分说地将两人痛骂一顿。

    “谢谢。”

    薛子梅接过钱,退后几步。

    她瞥见面前两人的裤腿被雨水淋湿,鞋里灌满混黄的泥,两人却浑然不觉。

    她鼻子一酸,飞快转身,连一句告别也没有,撑着雨伞疾步跑开,逐渐消失于茫茫雨幕。

    第42章 情敌

    薛子梅的离开, 无疑在村里引起一阵热议。

    大家揣测她是做贼心虚,更多恶意的谣言自此传开。

    薛子兰有时想想,觉得她姐走了也好, 在这样封闭的环境里, 恐怕会被别有用心的流言蜚语击垮。

    外面天地那么大,去哪儿都比困在这里好。

    那是一条新生的路,尽管布满荆棘, 依着薛子梅的性格, 总会在荆棘中开出花来。

    薛子兰不免唏嘘。

    她姐希望找个人嫁了, 好好过舒服日子,只是一直没能如愿, 到如今反而要重新踏出人生新一层台阶,去外面打工。

    她倒是心心念念想去城里打工,最后却早早嫁了。

    人生的规划从来事与愿违。

    唉……

    薛子兰无故坐在床头叹息一声,惹得张行舟从睡梦中惊醒。

    他透过窗户瞥一眼外面蒙蒙亮的天色, 翻身坐起来, 扶住薛子兰的肩膀看她脸色,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还在担心子梅姐?”

    “也不是。”薛子兰重新侧躺下去, “只是心里总不安稳。”

    经此一遭,她那原本就聪明的二姐想必会变得更加谨慎,不会轻易再在男人身上栽跟头。

    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她只怕她二姐矫枉过正, 又走了另外一个极端。

    唉……

    薛子兰在心里无声叹息。

    张行舟像是听到她心里的声音,轻轻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 “天色还早,你还睡会儿吧, 这两夜你都没怎么睡好。”

    薛子兰合上眼准备继续睡觉,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睁眼看向打算起身的张行舟,惊讶:“你这就要起来?”

    “嗯,洗漱完该去上班了,今天早点去。”张行舟两步跨下床。

    薛子兰不解地翻过身看他:“怎么去这么早?厂里有事?”

    往常得半个钟头后张行舟才会恋恋不舍地从床上起来,怎么今天这样积极?

    “厂里今天发福利,晚了没得领。”张行舟说着已经挤好牙膏拿着水瓢蹲在外面门口刷牙。

    薛子兰好奇地起身跟过去,“厂里要发什么福利啊?”

    逢年过节厂里才发福利,这阵子没年没节,怎么突然要发福利?

    张行舟刷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含糊不清的三个音节,薛子兰没听明白,蹲在他身侧好奇地望他:“你在说什么?”

    “安……”吐出一口泡沫后,张行舟正打算和盘托出,一侧身瞧见薛子兰亮晶晶的双眸眨也不眨望向他,顿时一噎,将话憋了回去,“等晚上我拿回家你就知道了。”

    好吧,还卖起关子来。

    薛子兰牵动嘴角轻轻一笑,也没再追问,爬上床又闭眼休息片刻。

    等她再睁眼,张行舟已经骑着自行车赶往上班的途中。

    桌上放着一碗散凉的白粥,是张行舟特意留给她的。

    最近天气热,吃什么都没胃口,她只想喝点粥,张行舟起得早,顺手将粥煮了,她起来只等着喝。

    就着咸菜喝了两小口,薛子兰想起什么,走到米缸揭开盖来,里面见底的大米重新被填满。

    看来张行舟按着她的吩咐去打了米。

    米缸旁边放着大半袋米糠,沉甸甸的,她一只手提不动。

    这糠放着也是浪费,不如拿去养猪。

    薛子兰主意打定,准备隔天去镇里养殖场买头小猪仔。

    心思放到养殖家畜上,她突然发现家里一样家禽家畜都没有。

    先前房子没有建起来,自己住的地方也只有小小一块,哪有空间腾给鸡鸭牛猪。

    现在新房建起来,前后空间宽敞开阔,是该考虑考虑养点家禽家畜。

    趁着天气热,孵小鸡正是时候。小鸡怕冷,再过一段时间出了伏,小鸡恐怕就养不活了。

    思及此,薛子兰顿觉事情繁忙起来。

    她三两口喝完粥,打算先去一趟周游家里,托付周游的木匠老父亲帮忙打造一副鸡笼。

    回来的路上再顺道回一趟娘家,捉只老母鸡来孵蛋。

    薛子兰洗完碗筷,将家里收拾一遍,锁好门,直往周家而去。

    周游母亲正站在门口撕掉烂菜叶喂鸡,薛子兰见了,亲切叫唤一声:“婶子,叔在家不,我想劳烦他帮忙打造一副鸡笼,不知道叔有没有空?”

    “有的有的,现在天热,外面没多少活,给你造个鸡笼不成问题。”周游母亲热情地接话后,将手上的菜叶子全洒在地,从鸡群中开辟一条道,直往薛子兰面前而来。

    “子兰啊。”她压低声音,“我刚才瞧见有个年轻男人往你娘家去了,手里提了两大桶鱼,莫不是去提亲的吧?”

    “婶子,你莫说笑。”薛子兰尴尬地抿起嘴角。

    她娘家哪还有什么未出嫁的姑娘,薛子梅已经出去讨生活,只一个大嫂黄玉美顾家,谁会这么不长眼去提亲?

    “婶子没跟你说笑,我是真见了个年轻小伙朝你家去了,我是猜测,估计有人不知道你二姐外出务工,以为还在家里,特地过来问信。”

    薛子兰沉着脸没吭声。

    这阵子她二姐坏名远扬,十里八乡都知道她二姐那桩不光彩的事,谁还会冒着风头不避讳地过来提亲?

    她转念一想,也不排除有人想趁这个机会钻空子。

    毕竟在往常,都是她二姐挑别人,有人心思深,以为她二姐如今的光景由不得挑人,想趁机会来撞撞运气。

    只不过顶风而上的人,连名声都不顾虑,恐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薛子兰辞了周家婶子,打算回娘家看个究竟。

    她走到薛家院门,瞧见一只灰色羽衣的老母鸡咕咕哒在墙角刨灰,一双爪子强劲有力,不一会将墙角刨出个大坑来,屁股往里一挪,躺着不动,分明是孵蛋的模样。

    得,就你了。

    薛子兰挑选好孵蛋的老母鸡,跨进院门,听得堂屋里面传来一阵爽朗的陌生男人的笑声。

    她心里一怔,放慢脚步悄悄走近。

    屋子里,眼尖的黄玉美觑眼瞧见她,连忙招手:“哟,子兰啊,你来得正是时候,你有个好朋友过来看你呢。”

    “好朋友”三个字刺动薛子兰耳膜。

    她从小到大,哪有够得上好朋友的深交,周小红算与她来往比较多的一位,两人顶多也只算是朋友,这位好朋友是哪里冒出来的?

    薛子兰心里疑惑,要进屋瞧个清楚明白,屋子里,她的“好朋友”先一步出来与她见面。

    看清来人面孔,薛子兰脚步一顿,愣在原地。

    男人面阔口方,浓眉入鬓,眼神犀利如鹰隼,与印象中的模样相差无几。

    这分明是平洋湖的承包商赵老五的儿子赵文斌。

    薛子兰不由自主想起之前偷鱼被抓的经历。

    这都隔了大半年,彼时的赵文斌没来找她麻烦,该不会现在又要重算旧账吧?

    屋子里放着两只木桶,木桶中鲜活的鲫鱼与黑鱼活蹦乱跳,很显然,这些是赵文斌提过来的。

    薛子兰一时摸不清对方意图,不知该如何打招呼,黄玉美先一步开口:“子兰啊,你朋友过来了你怎么傻愣愣站着,你先招呼,我去后院摘点枣过来。”

    黄玉美心里也发毛。

    她万万想不到湖对面那个赵老五的儿子会跑到自己家里给自己送新鲜大鱼。

    要知道,赵老五那个黑心肠,之前可是活活让人把村里一个偷鱼后生的腿给打断了。

    薛子兰去湖里偷过鱼,黄玉美心里有数,她刚见着这个阎王般的人物进家门,以为对方是来算账,吓得不清。

    薛子勇出去干活了,家里只剩她和薛壮壮孤儿寡母,万一赵文斌摆起架势欺负人,她一个人哪里应付得了。

    她已经预备要去隔壁搬人,谁知这个活阎王扬起笑脸,只说来找好朋友薛子兰,态度挺和善。

    看他不是算账模样,黄玉美稍稍安心。

    赵家可不是好惹的,据说赵老五养了很多打手,还和当地一些势力勾结,背景大得很,她们寻常老百姓哪里开罪得起。

    只是……

    这赵文斌什么时候和薛子兰是好朋友啦?

    她怎么一点也不知情?

    不管怎么样,总比有仇要好得多,黄玉美想不明白其中关窍,只得寻个由头往后院里去,腾出空间给两人聊天。

    实则进了后院,立即趴在墙上,竖起耳朵静听堂屋里的动静。

    堂屋里,薛子兰心里没底地请赵文斌入坐。

    她和赵文斌实在不熟,只有过一面之缘,这一面还算不得什么好印象,被人这样堂而皇之地登门找上,她心里冒出一股不安,“不知来找我有什么事?”

    不同于薛子兰的紧绷,赵文斌要轻松自在得多,他恣意靠在竹椅上,眸子扫视一眼四周环境,漫不经心地问:“你多大了?”

    薛子兰微怔。

    当初偷鱼被抓,赵文斌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她那时撒谎,谎称自己只有十七岁,现下倒是不好再说实话。

    见她不回答,赵文斌兀自计算:“大半年前十七岁,如今应该成年了吧?”

    薛子兰心里一咯噔。

    难不成那时装作未成年人逃过惩罚,这会儿重翻旧账,等她成年,依旧让她赔偿?

    不过倒也能接受,之前掏不出赔偿的钱,现在倒是可以勉强应付。

    薛子兰心头一振,做好面临各种情况的准备,不卑不亢地点点头。

    “既然成年了,那……”赵文斌顿了顿,望着她的眼轻轻眯起,“应该可以许人家了吧?”

    第43章 引诱

    薛子兰心里一惊。

    这话莫名其妙且不合时宜, 赵文斌大大咧咧问出来,一时不知道他是作何打算。

    不管他心里是何想法,那都不重要了, 薛子兰正色道:“我已经结了婚。”

    话音刚落, 原本坦然的赵文斌瞳孔一缩,恣意的姿态骤然变得拘谨,面上短暂地呈现一阵错愕。

    只一瞬, 他又恢复常态, 皮笑肉不笑地送祝福:“恭喜, 什么时候的事?”

    薛子兰心里有几分怪异。

    她和赵文斌并不熟,几乎可以用陌生来形容, 此刻这个男人坐在她家中向她道喜,又问她结婚相关的事,说不出的违和别扭。

    “几个月前。”薛子兰压下心中古怪,如实交代。

    “几个月前……”赵文斌低声喃喃。

    他那时恰好被派去省城学习人工育苗技术兼带实地考察, 想着回来的时候正好来提亲, 没成想被人抢先一步。

    出发前, 他分明让人打探过,薛子兰并未许人家。

    看来终究是没缘分。

    赵文斌抬眸仔细打量对面坐着的人, 见她面色红润,姿容焕发,皮肤比从前显得白了些, 判定她日子过得顺畅, 心里稍稍安心。

    看来嫁的人不错,没亏待她。

    这就够了。

    赵文斌起身,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不便久坐。”

    见他要离开, 薛子兰连忙指着堂屋中央两只木桶,“这些鱼你也提回去吧。”

    平白无故受人实惠,怪让人不安心。

    “特意提回来哪有再提回去的道理,就当是给你的结婚礼物吧,祝你们年年有余,好兆头可别随意拒绝。”

    丢下这些话,赵文斌转身潇洒地走了。

    走出院门,他从口袋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中,回头惆怅地看一眼薛家黑瓦顶,蹭地一下掏出打火机点燃烟头。

    心里的情绪如缭绕的烟雾,纠缠着不甚分明。

    这些年第一次动结婚的念头,竟然这样没缘分。

    倘若他提早准备,如今或许是不一样的结果。

    赵文斌深深吸了一口烟,皱着眉头消失在前方路口。

    从院门中窥见走远的身影,黄玉美返回堂屋,盯着薛子兰左右打量,“子兰,你老实跟大嫂交代,你和他……什么时候的事?”

    这话问得有些暧昧,薛子兰拧眉:“我和他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人家能这样唐突地跑过来?”黄玉美不信,指着堂屋中央木桶里游动的鱼,“还送了这些过来,总不会是做慈善吧?”

    在后院听到赵文斌问薛子兰有没有许人家的时候,她简直目瞪口呆。

    本以为人家是来算账的,没想到人家竟然是来提亲的。

    这薛子兰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想不到和赵文斌还有这么一出。

    黄玉美心里好奇,今天不从薛子兰嘴里套点实话出来,她绝不放人走。

    “子兰啊,大嫂又不是瞎子,我两只眼睛都看着呢,一双耳朵也听着呢,人家那意思,分明是对你有意。你俩要是没交集,这情谊哪儿产生的?”

    薛子兰没吭声。

    她也疑惑赵文斌这情谊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见她垂着脑袋不吱声,黄玉美继续煽风:“我说子兰啊,你这口风是真紧,这么大的事,以前愣是没听见一点动静,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呢?”

    “现在你也嫁了人,这些都是陈年往事、过眼云烟,事后你也打算保密到底?”

    “再说了,大嫂又不是外人,还能害你不成?难道这点事连大嫂也不能告诉?”

    薛子兰有口难辩。

    “大嫂,我们真没什么,若不然,人家为什么不直接提亲,反而要托词来看我这个‘好朋友’呢?”

    “也是哦。”这话点醒黄玉美,她想了想,颇为赞扬:“别说,这赵文斌办事还挺稳妥。”

    人家过来只说是看望薛子兰,问起许人家的事,若是没许,他有进一步的打算,若是许了,他本就打着看望朋友的幌子,不至于落得脸上没光。

    这样进退有度的处事方式深受黄玉美欣赏。

    不亏是生意场上混的人,为人处事比一般人圆滑得多。

    黄玉美不禁有些遗憾。

    这人倘若真有心,怎么不早些过来提亲呢?

    赵家在十里八乡可是有名的大家族,寻常人家嫁进去,那日子不比嫁进城里差。

    若是薛子兰真嫁进赵家,日子比现在要好过得多。

    仗着赵家的威风,到时候恐怕村里都要避着薛家人几分,以后分田地、开沟挖渠、凑钱建祠等等事情,大家绝对不会再欺负她家子勇。

    唉……

    看来薛子兰终究是个没福气的,这么好的机会白白错过。

    黄玉美深感惋惜。

    她怔怔看着屋子里两桶鲜活的鱼,“子兰啊,要不你带些……”

    一转头,薛子兰已经猫着身子去墙角抓母鸡。

    黄玉美话头一噎,忘记原本的说辞,下意识问:“你抓母鸡做什么?”

    “我想借只母鸡回去孵小鸡。”

    薛子兰下手快准狠,掐着母鸡两只翅膀拎起来,转身要走。

    黄玉美叫住她,“你等等!”

    她飞快提出一只鱼桶递给薛子兰,“这么多鱼,放家里也吃不完,你拎一桶回去吧。”

    “这不好吧。”薛子兰没接。

    “有什么不好的,人家本来就是要送给你,总不能我自己全留下吃独食吧?况且你瞧人家态度多坦荡,你扭扭捏捏不要,反而才像是心里有鬼呢。”

    被黄玉美一顿抢白,薛子兰犹豫片刻,抓过两条鱼,“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吃吧,我拿两条回去炖汤。”

    薛子兰一手拎着老母鸡,一手提着两条鱼,晃晃悠悠从娘家回去。

    回到家,用稻草给母鸡编了个草盆,草盆里放上十几枚鸡蛋,老母鸡瞧见草盆和鸡蛋,不用人撵,自个儿昂首挺胸蹲进去,完成自己孵蛋的天赋本能。

    薛子兰转身去井边杀鱼。

    家里没豆腐,她去菜地扯出一根白萝卜,洗干净切成丁,和着鲫鱼一起入锅慢炖。

    慢慢炖出鱼香味,又去菜地掐了一把青葱,切成细末撒进去。

    张行舟从厂里下班回家,隔着老远的距离就闻见自家厨房飘出来的阵阵诱人的鲜美鱼汤味。

    “今天做鱼了?”他推车进门,朝着后院厨房问了一声。

    正在吃晚餐的薛子兰起身,放下饭碗相迎,“在厂里吃过了吗?要不要再喝碗鱼汤?”

    她说着拿碗去盛汤。

    看着她殷勤的背影,张行舟一时间有些动容。

    平时他回来,薛子兰已经将晚饭吃完,今天她吃得晚些,大概只是为了等他一起,让他也能喝口热汤。

    “你去坐着吧,我自己来盛。”张行舟接过汤勺和碗,自己打汤,边打边问:“这鲫鱼哪儿来的?”

    最近收获季节,湖边戒严,机帆船一天要来巡视四五趟,没人敢下湖捞鱼。

    “大嫂给的。”薛子兰重新捧起饭碗,打算模糊地揭过。

    “大嫂买的吗?”

    张行舟随口一问,问得薛子兰微怔。

    “有人送的。”她依旧没明说。

    以往的张行舟不会为这点小事刨根问底,偏偏今天他心情好,颇有耐心地在这点小事上纠缠,“谁送的啊,我还没发现谁和大嫂有这个交情呢。”

    一而再,再而三,薛子兰应付不过去,直言:“是湖对面的赵文斌送的。”

    她已经打定主意,若是张行舟继续深究,白天的事她打算一字不落地交代。

    谁知张行舟听了这个名字,蓦地沉默下来,连手上打鱼汤的动作也止住。

    他一言不发将鱼汤端到薛子兰面前,“你喝吧。”

    他喝不下了。

    赵文斌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不断盘旋。

    他记起上辈子一些被他不甚重视的片段,那时的他提亲很顺利,两人和和美美成了家,半年后的某一天,他偶然从邻居口中得知,原来湖对面的赵家也曾来薛家问信。

    当时的他不甚在意,他的生活幸福又美满,马上要迎来自己第一个宝宝,薛子兰这点陈年往事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如今再想想,好像一切不是那么回事。

    但凡细想一下,这里面要生出许多令他吃酸醋的桥段。

    归根结底,他只在意一点:“如果他比我先提亲,你会同意吗?”

    薛子兰眸子微颤。

    她不懂张行舟如何这么快知道事情始末,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讲实话。

    可是夫妻之间做不到坦诚,总要欺骗,以后漫长的日子该如何携手走下去?

    薛子兰整理自己的思绪,认真面对这个问题。

    若是回到大半年前,在赵文斌放过她之后的很短时间内,她被赵家提亲,十之八九会答应。

    那是她少有的体会被人偏爱的滋味,尽管其中还夹杂着恐惧。

    之后那段日子她不是没有过揣测,可惜再没有下文。

    若是这份迟来的提亲如约而至,她和张行舟的缘分怕是断了。

    世事难料,她终究还是嫁给了张行舟,她得顾虑张行舟的感受。

    “我不知道。”

    若是不同意自然会说不同意,不知道只是一个委婉的回答,给他留几分薄面而已,张行舟听出这个回答背后真正的意思,双眸兀自暗下来。

    一言不发地洗漱完,早早躺去床上,对着墙壁生闷气。

    原来他能娶到薛子兰不是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提亲比较早而已。

    倘若那个什么赵文斌先他一步,恐怕现在和薛子兰和和美美过日子的就是别人了,想到这一点,张行舟心里格外沉郁。

    他气鼓鼓抱着双臂,连后脑勺都散发着一股躁意。

    房间里突然熄了灯,他一动不动。

    身后传来一阵被椅子绊着的声音,他迅速昂起脑袋,就着窗子外洒进来的月光瞧见屋子里的人并没有被绊倒,飞快转过脑袋躺下去,继续一动不动。

    高冷地维持自己生闷气的人设。

    薛子兰没注意床上的动静,她视线全落在地上两袋陌生的东西上。

    这是从张行舟裤子里掉落的,裤子搭在椅子上,她黑灯瞎火地撞到椅子上,将裤子口袋里装着的东西撞落。

    她捡起两小袋东西,凑着月光,赫然瞧见包装袋上“避孕套”几个字。

    她没见过这种物品,却也能从这几个字中揣摩出用处,不禁老脸一红。

    感情今早张行舟急着去上班,是去领这个福利?

    薛子兰面上发烫,不动声色将东西塞进裤子口袋。

    她摸索着往床上走去,悉悉索索慢慢挨紧独自蜷在墙角的张行舟。

    感受到身后靠近的温柔气息,张行舟不吭声。

    一双小手轻轻环过他的腰际,挠得他浑身发痒,他继续不吱声。

    哼,他很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片刻后,身后人凑近他耳际,用着气声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透出无限引诱:“我月事走了好几天。”

    第44章 出轨

    这句话如一声闷雷在张行舟耳畔炸开。

    他脑瓜子嗡嗡的, 无疑没猜到薛子兰这样不讲武德,公然引诱他。

    这让他怎么忍得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行舟翻过身,明知故问。

    原本鼓足勇气抛出这一句的薛子兰被张行舟问得面红耳赤。

    她意思这么明确, 张行舟又不傻。

    懂装不懂, 分明是逗她玩呢。

    薛子兰在黑暗中默默瞪他一眼,抽回搭在他腰际的手,鼓着气要翻身。

    还没翻身, 一双悬在空中的手很快被张行舟重新按回腰际, 整个人被他拢在胸膛前, 额头抵着他发烫的下巴,整张脸被埋在他结实的肌肉。

    薛子兰喘不过气, 稍稍推开一些距离,急速补充新鲜空气。

    滚烫的呼吸在心口漾开,挠得张行舟浑身发痒,他全身的细胞不安分地叫嚣着、沸腾着, 将饱满的热情传遍全身上下。

    气氛一下子变得灼热起来。

    距离太近, 紧紧贴着的身子能敏锐地感受对方身体变化, 薛子兰身上的体温也逐渐蹿升。

    两人无声的呼吸此起彼伏地交替,似乎在暧昧地纠缠。

    时间仿佛静止, 一切阒寂无声,她耳边只剩逐渐放大的混重呼吸声,而呼吸的主人却僵持着一动不动, 没有下一步动作。

    被紧紧圈在怀中的薛子兰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脑袋刚昂起,张行舟一张脸猝不及防压下来, 双唇落上炙热的吻。

    她无法形容内心的感受,只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 双手下意识抓住对方胳膊,越掐越紧。

    感受到怀中人的微微颤抖,张行舟心里一怔。

    这辈子的薛子兰大概是头一次,难免有些紧张,他该温柔一点。

    力道变轻,落在唇上的吻也由狂风暴雨转变成和风细雨,他顺着唇角吻下来,下巴、脖颈、锁骨、一路往下……

    薛子兰没那么紧张了,身体也放松下来。

    不得不说,张行舟一点也不像新手,起码她并不排斥。

    在她心里松懈之时,张行舟翻身下床,从椅子上的裤子口袋里掏出物品包装袋撕开。

    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丝不落传到耳中,薛子兰面色绯红。

    她明白他在做什么,也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由得又微微紧张起来。

    张行舟重新在她身侧躺下时,她忍不住揪起身下的床单。

    在紧要关头,极度紧张的她突然想起王婶子之前的话,脱口而出:“别走错了道儿。”

    噗呲——

    薛子兰冷不防一句话逗得张行舟哑然失笑。

    这句话过于不合时宜的搞笑,差点让他卸了劲。

    他停下动作,轻轻俯身下去,贴着她的耳际问:“那你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道吗?”

    她哪里知道!

    薛子兰沉默的脸上鲜红欲滴,温度烫得惊人。

    唉,真不禁逗。

    张行舟轻笑,又凑在她耳畔低语:“放心吧,我知道。”

    ……

    一夜春光满室,红被翻浪,张行舟用行动证明了他的确知道。

    有人如鱼得水,有人大旱望云。

    这边柔情无限的时刻,另一边的崔志强和张千帆躺在床上冷战。

    准确地说,是张千帆单方面冷战。

    崔志强很是郁闷,张千帆已经给他甩了一个多月的冷脸,怎么气性这么大?

    他好声好气赔了这么多天的笑脸,在家里低声下气装孙子,完全不管用。

    张千帆这满肚子的气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消。

    白天倒还好,大家各自上班,互相见不着,也不用看对方冷脸。到了晚上,回家聚成一团,总要面对对方。

    最关键的一点,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晚上也有需求的嘛。

    前些天他试探性地拉拉张千帆的胳膊,被她冷着脸无情甩开。

    忍了一周,他今夜又有些难耐。

    侧身看向旁边躺着的人,同在一张床,张千帆恨不得睡到床沿上,隔他一道楚河汉界。

    僵冷的背影和沉默的后脑勺无一不是在告诫他,休想!

    崔志强无奈叹息一声,打算起身去厕所自己解决。

    转念一想,自己明明有老婆,怎么还要过没老婆的苦日子,顿觉心里不平衡,刚要起身的念头迅速压下去,伸出手去摸张千帆胳膊。

    张千帆穿着薄薄的夏季吊带睡衣,光洁的胳膊露在外面,她侧身躺着,睡意渐浓,胳膊上突然传来一阵滑腻的触感。

    恶心!

    当即一巴掌把黏在胳膊上的手掌扇飞,“别碰我!”

    话语中的嫌弃与厌恶显而易见。

    这惹得崔志强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翻坐起来,欺身上去就要用强。

    张千帆也不是吃素的,被人稳稳压在身上,心烦意躁的她伸手就是两耳光,打得崔志强眼冒金星,火辣辣的五指印如烙印刻在他脸上。

    这两耳光激得崔志强怒火中烧,他死死擒住她双手,骑在她身上,压得她动弹不得,“你就这么恨我?”

    张千帆冷笑,“你这么快就忘了打我的事?”

    上次眼眶周围被打青,这仇她一直记得!

    提起这事,崔志强心里忒苦:“我打你?你打我还差不多!”

    上次为着夏云康去留问题和张千帆起了口角,张千帆见他不松口,上前就是两巴掌,打得他人都懵了。

    这人下起手来真是不留情。

    眼看她不解恨,还要拿他撒气,他扬手准备推开她,谁知拳头落在她脸上,力道大了些,显出淤青来。

    这可不得了,这仇自此就结下了。

    即便他解释不是故意的,张千帆也压根不听。她一个劲地埋怨他动手打人,说他不安好心,骂他狼心狗肺。

    好吧,不管怎样,都是他的错,他认了。

    可这一切难道张千帆就没有错吗?

    闹了这么多天,家里始终不得安宁,连带着闺女丽珍这些日子都肉眼可见地消沉下来,家里天天低气压,个个不高兴,不全是张千帆惹的?

    她要是大度一些,没这么小心眼,家里气氛同样可以恢复到重新和谐的模样。

    况且这事论起来,他又没做错什么,天意弄人罢了。

    他已经够对不起夏爱梦,总不能再对不起夏爱梦的儿子。

    再说了,家里多个小孩又不费事。夏云康一直是他爸妈在照顾,用不着张千帆操心,她但凡心胸开阔一些,全家都不用受这样的苦楚。

    归根结底,都是她太小心眼。

    “你还要闹到几时?”

    崔志强耐心快要告罄,“你给我个时间,这事什么时候能翻篇?”

    “翻篇?”张千帆冷哼,“你们不把夏云康送走,这事翻不了篇!”

    “这么说你要闹一辈子?”崔志强脸色阴沉下来,“你准备一辈子都不让我再碰你?”

    “对!”张千帆斩钉截铁。

    她摆出气势汹汹的架势企图让崔家人妥协,崔志强却只想着那档子事,真是可笑。

    或许在他眼里,她的反抗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无足轻重。

    张千帆怒上心头,曲起腿猛地往他身下一撞,疼得崔志强立即松开手脚,呲牙咧嘴地蜷在一旁。

    “你再碰我,我就废了你!”张千帆冷冷警告,重新侧身躺下。

    崔志强捂住下面,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女人太强势,一点也不肯配合,逞能用强只会让局面更加糟糕。

    可他之后的日子总不能一直这样过吧。

    他得想办法解决自己的需求。

    ——

    一家宾馆中,临夜亮起耀眼的霓虹灯招牌。

    穿着职业服的前台接待员五官端正亮眼,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面带标准笑容向每一位进来的顾客点头问好。

    这不是别人,正是离家出走的薛子梅。

    薛子梅来到县城,不出两日便找了一份宾馆前台接待员的工作。

    她没有任何经验,宾馆经理看在她端庄的面貌网开一面,让她拿着正式员工的工资跟着老员工做实习职员。

    在外面混了一些时日,薛子梅才逐渐意识到,漂亮的脸蛋比她想象中更加管用。

    从前窝在农村里,身边只围着一些乡下小伙,听得他们一些奉承,便自以为受欢迎,心里极大满足。

    到外面见了世面,才晓得以前那些奉承多么不中用。

    她那爹妈给的好容貌,在城里才算真正发挥出作用。

    迎来送往的顾客中,总有人打探她的姓名,问她有没有婚嫁,遇上慷慨的客人,时不时还会收到一些小礼物。

    某个老员工看她不顺眼,觉得她高调出风头,暗搓搓跑去经理面前告状,反倒被经理一顿批评,指责其不团结,排挤新同事。

    经理私底下找她谈话,客气又宽容,叮嘱她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若是有老员工刁难她,承诺一定给她撑腰。

    瞧瞧,这就是她一张漂亮脸蛋带来的好处。

    实际上的裨益远远还不止这些。

    宾馆前台分为早中晚三班,任何员工都要均匀地分配班次,她不想熬夜上晚班,找到经理沟通,经理爽快地答应。整个宾馆,只给她一个人开小差。

    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惹得其他人私底下议论纷纷。

    不过她无所谓,名声什么的她早就不在乎了。

    既然经理上赶着对她好,她为什么要故作清高地拒绝呢?

    实惠拿在手里才是最实在的。

    薛子梅看了看墙上挂钟,已经快要十点,她的中班即将结束,上晚班的同事该要来接班了。

    她准备收拾收拾东西下班。

    整理前台登记手册时,门外走进一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面孔有些熟悉,薛子梅忍不住多打量两眼。

    她从记忆里搜刮男人的身份,猛地想起这是张千帆的丈夫。

    可是……

    男人身边搂着的浓妆艳抹的女人不是张千帆。

    这个女人她也熟悉。

    经常站在隔壁隐蔽的巷子里,招揽生意。

    第45章 歪财

    薛子兰蹲在门前菜园锄草的时候, 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周小红拎着一打皮蛋从小道上走过来,亲切叫唤一声:“子兰!”

    待走近,将皮蛋递给薛子兰:“上次你家建房子摆宴, 餐馆不放假, 我赶不过来,今天休假,我特意抽时间过来看看你家新房子。”

    “那你人来就是了, 还破费做什么。”薛子兰盯着她手中的皮蛋, 有些不好意思去接。

    “嗐, 我总不能空手过来吧,多不像话啊, 现在可不像咱们小时候,你是成了家的人,得是一个大人了。”

    周小红说完将皮蛋放到屋子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对了, 你二姐写了一封信, 让我转交给你。”

    “是吗?”薛子兰急切接过信,问:“我二姐和你联系了?”

    “联是联系了, 不过也没透露多少信息,她只说目前在一家宾馆做前台,我问是什么宾馆, 她也没告诉, 我猜她现在应该不想太多人知道她的处境。”

    周小红从母亲嘴里知道薛子梅的事情,心里也是无限唏嘘, “你说你姐……唉,算了, 我还是先看看你的新房子吧。”

    周小红收住话头,开始前后左右观赏薛子兰的新房。

    瞧见房间里摆着的那道木沙发,她笑着问:“这是不是我哥自己亲手做的?”

    “是。”薛子兰点头回应,她将薛子梅寄给她的信紧紧揣进口袋,暂且先陪着周小红参观。

    得到肯定回答的周小红哈哈大笑,“他做的难看死了,你咋不让我爸给你做一个?”

    “这话只有你敢说,我当着他的面都是夸他做的好看。”

    薛子兰的大实话逗得周小红笑得前俯后仰,“看吧,就是你们太纵着他了,让他以为自己天赋异禀,其实连我爸的小拇指都赶不上!”

    走到后院,周小红瞧见摆在墙角的鸡笼,眼睛一亮:“这是我爸做的吧?”

    “除了你爸,咱们村还有谁有这手艺?”

    “也是。”周小红对自己木匠父亲的手艺很是有几分自豪,“所以你看嘛,我哥的手艺和我爸的手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跟着行舟哥做生意是对的选择。”

    提到此事,周小红状似不经意地打探:“我哥他们生意进展如何?”

    “我也不知道。”薛子兰面上稍窘,“行舟的生意,我不懂,也就没太多过问。”

    “这样啊。”周小红偷笑,“你们小两口还分得挺清呢,听说你最近都在镇上卖菜?你咋不跟着行舟一起去城里帮忙?”

    薛子兰自谦:“我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卖菜适合我。”

    周小红没再多问,前前后后参观一遍,与薛子兰寒暄两句后,匆匆要走。

    她工作的餐馆生意忙,一个月只有一天休息时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家里自然有更多的事情要处理,薛子兰没留她。

    等人一走,薛子兰赶紧从口袋将那封薛子梅寄给她的信拆开,一行一行仔细认真地看清楚。

    信中,薛子梅简单交代一下自身的状况。

    她说她在城里一家宾馆找到前台的工作,薪水不错,足够供应她日常开销,节省点甚至还能存下不少的钱。

    她说外面的天地很大,赚钱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困难,要是早点出去闯闯就好了,不至于眼皮浅到被别人一瓶花一只包就给蒙蔽。

    她还说她在城里生活得很滋润,日子比以前过得有奔头,在村里发生的那点不愉快她已经不放在心上了,让家里人不要挂念担心。

    信件最后,薛子梅添了一句重要信息。

    她说某次上班的时候,瞧见张千帆的丈夫带了一位小姐过来开房。

    内容戛然而止,薛子梅没对此事评判,也没发表任何意见,好像只是单纯地把这件事讲给自己听。

    薛子兰盯着最后一行字,看了很久。

    也就是说,崔志强不仅有私生子,现在还在外面和别的女人鬼混?

    张千帆知道吗?

    不行,她得抽空进城一趟,这事无论如何得通知对方。

    只是……

    万一张千帆知道呢?

    想起张千帆上次脸上的淤青,薛子兰捏着信件的手微微颤抖。

    崔志强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张千帆没有再忍的道理吧?

    这样的婚姻,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唉……

    薛子兰收起信件,决定还是改天先进城探探口风。

    晚上,张行舟回来,薛子梅和她商量改天要进城的事情,张行舟忙问:“进城做什么?”

    薛子兰没把真实理由倒出去,只说:“我之前在城里联系了一家有意向订购我蔬菜的餐馆,对方手上估计好几个供应渠道,要私底下比价,说是得考虑几天,我去问问信。”

    张行舟有些意外地看向薛子兰,“这么快就把脚步发展到城里去了?”

    “没呢,只是一家小餐馆,需求量不大,我开的价格很低,对方才同意考虑。”

    思及此,薛子兰挨着张行舟身旁坐下,道出自己的新计划:“咱们家里总共有几亩地?我想都拿来种菜,行吗?”

    哟,野心挺大啊。

    张行舟一听便明白薛子兰这是想建立蔬菜基地。

    他原以为薛子兰会在镇上菜市场租个摊位卖菜,却不料薛子兰的想法朝着蔬菜供应批发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你的想法我百分百支持。”自家媳妇这么有闯劲,他高兴还来不及。

    不过……

    “咱们家一共十亩地,你一个人忙得过来?”

    村里分地按着一人两亩的分法,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是人丁,一律两亩。分定田地之后,三十年不动。

    他家算上死去的老爸,一共五口人,每人两亩,拢共十亩地。

    “不过,再过几年要变成八亩了。”

    过几年估计要重新分地,他过世老爸的两亩地要消掉,他二姐嫁进城,两亩地也要消掉,薛子兰嫁进来,新增两亩地。

    这样一来,总共是八亩地。

    薛子兰一听,瘪起嘴,“怎么还少了两亩。”

    张行舟轻笑,凑着她的耳朵呼气,“怎么,想多分点地?我倒是有个好方法。”

    “什么方法?”薛子兰下意识问。

    “在下次分地之前,咱们多生两个娃娃,这样一来,家里还能多出两亩地呢。”张行舟说着说着,自个儿先乐呵起来。

    薛子兰瞪他一眼,起身往床上去。

    “这么快就要去休息了?”

    张行舟似笑非笑的神情中怀着一股异样的调侃,惹得薛子兰耳尖发烫。

    这些天张行舟食髓知味,每夜都要折腾很久。

    她这样积极的上床休息,反倒显出对此事的期盼。

    薛子兰又重新折返回来,坐到竹椅上,一脸幽怨望向张行舟,商量:“那你去跟咱妈沟通,看她能不能同意留两亩地种庄稼,其余借给我种蔬菜。”

    看着她涨红的脸颊,张行舟满眼止不住的笑意,拦腰将人抱起,走向床边,“放心吧,咱妈会同意的。”

    将人轻轻放到床上,张行舟利索躺在身侧。

    在一切开始之前,薛子兰先抵住他的胸膛,打探他生意场上的事情:“今天周小红过来了,问起她哥周游的事情,你们在城里的生意进行得怎么样了?”

    “挺顺利的,他们目前在招人。”

    ——

    张远洋和周游的确在招人。

    他们在招聘市场摆了两天的招聘信息,无人问津。

    中午时分,天气炎热,周游拎着招聘信息躲在树荫下歇息,旁边的张远洋一脸疑惑在远处人来人往的招聘摊前扫视。

    “你说为什么人家招聘摊子前这么多人,咱们摊子前没一个人来问询?”张远洋大为不解。

    这还用问,当然是工资的问题。

    周游掰过他脑袋,指着招聘信息上的工资,“你瞧瞧,咱们的工资开两百一个月,人家开三百多,大家肯定都去人家的摊子前啊。”

    “只是钱的缘故吗?”张远洋若有所思。

    “倒也不是如此,人家是大厂,标注多少多少福利,工资高,待遇好,谁不想找这样的好工作?再瞧瞧咱们,一个小门面,还在装修中,看着就不靠谱。”

    周游一番话在张远洋脑海中急速运转。

    他盯着招聘信息上的设计师岗位聘选条件,笑着朝周游打趣:“我看你妈做鞋是一把好手,不如让你妈过来给咱们做设计师得了,这两百块的工资肥水不流外人田。”

    “那不行。”周游摆摆脑袋,“行舟说了,设计师得找专业的。”

    张远洋没再接话,他目光盯着路过的人手中一张简历纸,好奇地问:“怎么他们还有这玩意儿?”

    张远洋以前没接触过招聘市场的情况,对很多事情不甚了解,周游不同,几年前送妹妹周小红来县城找工作时就见识到招聘市场的种种。

    “嗐,这是标准的简历模板,得专门去打印店打印出来,一些大厂是要看个人简历的。”

    “是吗?”张远洋急速运转的脑袋中,一个赚钱的主意慢慢酝酿成型。

    他拉过周游,低声道:“我有个赚钱的好法子,你愿不愿和我一起干?”

    “什么好法子?”周游问。

    张远洋凑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周游满脸震惊。

    犹豫片刻,他点头,“好,我干!”

    两人于是心照不宣地分头行动。

    不久后,招聘市场的某个角落重新树立一张招聘启示。

    招聘信息表明大型服装厂需要设计师五名,销售员十名,裁缝工五名,月工资全在四百以上,设计师甚至高达五百,销售员另有提成,按业绩百分之三的比例提取费用。

    报酬之高,吸引一众求职者的目光。

    不到片刻,招聘摊子前聚满问询的人群。

    周游站在招聘摊前,一本正经地给众人解答:“福利待遇写得清清楚楚,大家看信息就能明白。咱们厂提供高福利待遇,对人才的要求自然也高,首要一点,咱们只接受标准简历。没简历的人不用来问。”

    没简历的人是大多数,大部分求职岗位够不上需要简历的标准,只有薪水高的职位才会需要求职者提供简历。

    怕错失良机,不少人纷纷去附近找打印店打印。

    这个时刻,张远洋捧着一叠标准简历模板,站在人群中吆喝:“一元一张,一元一张,先到先得,付钱立马拿走,省时省力……”

    嫌费事又怕晚提交简历会被别人占据先机的求职者们纷纷涌上前,掏出一块钱在张远洋手中购买标准简历模板。

    不一会,一大叠简历很快销空。

    张远洋收钱收得眉开眼笑。

    忙碌半天,最后收摊,两人躲到隐蔽的角落数了数一块一块的纸票。

    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

    足足有一千五百块钱!

    天呐,一天就能赚一千五,家里老父亲老母亲一年都挣不了几百块呢。

    这样来钱的速度着实太快了些,吓得老实人周游心惊胆战,不禁问张远洋:“远洋哥,咱们这么做,没什么风险吧?”

    “放心吧,这能有什么风险。”张远洋紧张地观望四周,将钱全部塞到里层口袋,“外面不安全,咱们回去再分钱。”

    两人往回走的路上,周游拎着招聘信息牌,踌躇地问:“这事行舟还不知道,咱们要不要跟他说一下?”

    他有直觉,行舟肯定不赞成他们干这个。

    “等等吧,等咱们再赚几天再说。”张远洋这话透着无限的诱惑。

    是啊,一天能赚一千多块,这么赚钱的活计哪能轻易舍弃,周游心里同样不愿放弃。

    只是……

    周游心里稍稍不安。

    “万一这事有什么不妥,对行舟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张远洋拍拍他肩膀,“不会的,事情是咱俩做的,跟他没关系,有事也是咱俩的事,况且这也不会有什么事,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第46章 事发

    张行舟回到家时, 屋子前后左右不见薛子兰。

    嘿,奇了怪了。

    平时薛子兰总在门口盼他回来,今天怎么不见身影?

    他将自行车推到墙角, 朝着空旷的屋子急切叫唤两声:“子兰!子兰!”

    后院传来清脆一声回应, “在这里呢。”

    张行舟大步往后院跨去,瞧见薛子兰躬身站在半堵围墙前,手上提着一桶用水搅匀的米糠, 朝着食槽里慢慢倾倒。

    一只小猪崽伸出粉嫩的脑袋, 吭哧吭哧埋头进食。

    “你去镇上买猪了?”张行舟走过去瞟一眼细腿细尾的小猪, “这也太小了,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长大。”

    “只要喂得勤, 小猪长得也快,半年就能长很大。”薛子兰说着将手中的猪食全部倒进食槽。

    小猪崽吃食很有劲头,两人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薛子兰洗过手, 提着桶进厨房, 问他:“在厂里吃过晚饭了吗?”

    这句问候张行舟听了无数遍, 每次都是重复的关怀,换成别人估计早听腻了, 张行舟却很是受用。

    这是薛子兰对他最质朴的关心。

    “吃过了。”张行舟接过她手中的桶,拎到屋前的水沟中清洗。

    薛子兰走到前面去收晾晒的衣物,顺便问他生意上的事:“你们招人招到没有?”

    “没呢。”张行舟一边蹲在水沟旁用力涮桶, 一边回复她的话:“招了三四天, 问信的人都没有,怕是工资开得不够, 要提提待遇。我让他们明天把招聘信息改改。”

    薛子兰眉头一挑,收衣服的手稍稍顿住,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这样客气的讲话方式听得张行舟极为不习惯。

    他笑笑,“你想问什么就问,怎么还和我客套起来。”

    薛子兰捧着衣物有些难以开口,她转身将收起的衣服放进房间叠起来,瞥见张行舟跟在她身后进屋来,才问:“你做生意的钱,哪里来的?”

    家里摆宴的收入以及张行舟每月的工资,基本都全部上交给她。

    她自认掌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怎么张行舟还有资金去外面做生意?

    这话她早就想问,只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机会。

    “我不是疑心你藏私房钱的意思,我只是好奇。”

    这补丁惹得张行舟放声大笑。

    笑够了,他举双手投降,“我可没藏私房钱,做生意的钱是我从银行贷款来的。”

    “银行贷款?”这个新鲜名词薛子兰闻所未闻,她很是疑惑:“银行会给你钱?”

    从小处在农村封闭圈子的薛子兰没机会接触这些先进的事物,她虽然不懂,却也不排斥,反倒显出几分求知的渴望,追着张行舟问个清楚明白。

    张行舟简单解释一下贷款的流程和还款方式,薛子兰听得如痴如醉,连手上的衣服也忘了叠。

    原来还有这种借钱的方式吗?

    银行是国家的,向银行借钱总比向个人借钱要靠谱。

    薛子兰若有所思,或许后续她也可以尝试尝试这种方式。

    “对了,我明天要进城去一趟。”她把手上的急事都在今天办完,明天该去城里见见张千帆。

    见过张千帆,要去联系过的餐馆问信,回来的时候,如果时间来得及,她还想顺道去银行问问贷款相关的问题。

    这样想来,明天一整天,事情还挺多。

    薛子兰当即早早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薛子兰看了看鸡窝上老母鸡孵蛋的状态,又去猪槽给小猪崽喂了食,才骑着三轮车晃悠悠往城里赶。

    上午张千帆在厂里上班,恐怕抽不出时间来见她,薛子兰决定先去餐馆问问信。

    餐馆是一家小餐馆,所需的蔬菜并不多,薛子兰先前随口打探过一句,对方说要考虑几天,她心里抱的期望并不高。

    出人意料的,餐馆同意从她手上先进购一个月的蔬菜,若是体验不错,以后再长期合作。

    这样的机会薛子兰求之不得,只要对方肯尝试,就是成功的一半。

    薛子兰高兴地应下,与对方签了合约,从下个月起,她要每天早上都进城给餐馆供货新鲜蔬菜。

    看来以后的日子要忙碌起来咯。

    薛子兰小心翼翼将合约收好,看看已到中午时分,骑着三轮车赶往纺织厂家属院。

    门卫大叔见过薛子兰一次,对她印象深刻,见她过来,热情打了一声招呼,薛子兰也微笑着和对方寒暄几句。

    把三轮车停在门岗旁边时,她同样给车上了锁。

    按着上次的记忆,她驾轻就熟找到张千帆居住的那栋楼,这次陈大婶没蹲坐在楼下大榕树底下乘凉,薛子兰望了望二楼方向,咬咬牙,准备上去。

    她手中提了两袋糖。

    是路过街边小卖店,特意挑选的。

    家里有小孩,买糖最合适,她总不能空手进门。

    正要迈步朝上,楼道里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脚步声中混合着低低的两道争执。

    “崔志强,你赶紧把夏云康给我送走!你瞧瞧你爹妈的样子,满心满眼只有夏云康,今天从厂里带的饭,几块红烧肉全给了夏云康,没想着丽珍一点!”

    张千帆很是愤怒。

    “之前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你爸妈看我反应不大,做得越来越过分,这是我故意要跟你吵吗?这分明是他们做得太过!”

    崔志强不以为意,“咱俩的红烧肉不都给丽珍了吗?”

    “我爸妈的红烧肉给云康,我俩的红烧肉给丽珍,很公平啊,你肯定是不会把肉给云康,我爸妈要是把肉都给丽珍,那云康不是没了?”

    他不懂张千帆生气的点在哪里,想不明白的他只能认为是张千帆没事找茬。

    “这公平?这公平个屁!”张千帆气得满面通红。

    以前自家闺女可以得到全家上下所有的爱,现在她家闺女的东西,得有一半分给那个夏云康。

    这些吃的穿的也就罢了,左不过是些不太值钱的东西。

    以后的家产呢?她公公婆婆留下的那些积蓄,以后是不是也要分给夏云康一半?

    这套房子,以后难道也要让丽珍和那个夏云康平分?

    若是没有夏云康,这些东西以后都会是丽珍的,现在有了夏云康,她家闺女不是白白损失一大半家产?

    她不干!

    “我不管,你得想办法把夏云康送走,不然我没好脸色给他!”

    这话不知听张千帆唠叨多少次,每次也没真见她做出什么针对小孩的恶行,崔志强丝毫不当回事,懒得听张千帆啰嗦,蹭蹭蹭下楼来。

    “你听到没有!”张千帆也急匆匆地追下来。

    薛子兰不想在这样尴尬的时刻撞见,主动从楼道退回到楼下。

    她站在榕树底下,不一会瞧见崔志强气冲冲往另外的方向跑得无影无踪,紧跟下来的张千帆找不到人影,气得站在原地直跺脚。

    一转身,瞥见榕树底下站着的薛子兰,张千帆脸上的怒意瞬间收敛,露出几分意外:“子兰?”

    她差点以为看错人,“子兰,是你吗?”

    薛子兰拎着糖果走上前,“千帆姐,是我。”

    “你怎么过来了?”张千帆心里一惊,“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好端端的,薛子兰无缘无故过来,她只能猜测是家里遇到重大事情。

    “家里没事,我是来城里办事,顺道看看你。”薛子兰将糖果递过去。

    张千帆接过,面上赧然,“让你破费了。”

    两人站在榕树底下聊了两句,张千帆全然不主动请薛子兰上去坐坐,薛子兰也正好不太想上去,她心里正酝酿着怎么开口把她姐交代给她的事透露给对方。

    “之前来时瞧见陈大婶坐在树底下纳凉,今天倒是没碰见她。”薛子兰先引出无关一句做铺垫。

    张千帆笑笑,“她呀,醒来发现晒在门口的一双棉鞋被偷,一大早去派出所报案去了。”

    说完张千帆一愣,仿佛这时候才想起待客之道,主动邀请:“要不上去坐坐吧?”

    “不了。”听出张千帆话里的勉强,薛子兰果断拒绝,开始直入主题:“我今天过来其实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什么事?”

    薛子兰缓缓道来:“我二姐在城里一个宾馆找了份差事……”

    不等她说完,张千帆连忙道喜:“这是好事啊,她能走出来,我挺佩服她。”

    “可是她……”薛子兰顿了顿,凑到张千帆耳边耳语几句。

    张千帆脸色骤变:“有这回事?”

    “我是听我二姐提起,是真是假并非我亲眼所见,你若是怀疑,可以自己去试探一下。”

    薛子兰的语气极尽诚恳,张千帆心里信了一大半。

    想到最近这段日子,晚上总不让崔志强碰她,张千帆已经笃信,这事肯定是真的。

    该死的!

    崔志强不仅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私生子,还和外面不干净的女人乱搞,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这段时间崔志强在家装得跟孙子一样,她还以为对方心里对她多少有些愧疚呢。

    有个屁的愧疚!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糟心日子谁爱过谁过,她反正是不过了!

    崔志强让她这阵子受了这么久的委屈,她也要让崔志强没安生日子!

    忍了这么久的张千帆终于火山爆发,撩起袖子,气势汹汹准备回家闹个天翻地覆。

    刚走没两步,身后一声疾呼:“千帆,千帆,不得了了!”

    回头望去,是陈大婶急匆匆跑过来的身影。

    “千帆啊,我刚从派出所出来,你猜我看见谁了?”

    正在气头上的张千帆哪有心思和陈大婶猜哑谜,“大婶啊,你有话直说。”

    她还赶着回去算账呢。

    “我看见你兄弟在派出所呢!”

    第47章 连累

    张千帆心里一惊。

    “哪个兄弟?”她猜测估计是张远洋, 这家伙不知道惹了什么祸,终于把自己送进派出所去了。

    陈大婶喘了一口粗气,“两个兄弟都在!”

    “什么?!”薛子兰与张千帆的惊呼同时响起。

    张行舟也在派出所?

    那大概是他们工作上出了问题, 薛子兰立即掉头就走, 张千帆连忙跟上。

    两人急匆匆赶到派出所,还没靠近便听得洪喜霞一阵哀嚎。

    不知是谁给洪喜霞送了信,听到两个儿子都进了派出所, 她一条老命去掉一半, 只剩一半支撑着奄奄一息的躯体发泄悲伤情绪。

    瞧见张千帆和薛子兰赶到, 她像见着救星一样,扯着张千帆的胳膊, 老泪纵横:“千帆啊,你要想想办法救救你哥!”

    张千帆搀扶着老母亲,温声安慰:“别急,妈, 你跟我们说说情况, 到底怎么回事?张远洋犯什么事了?怎么行舟也进去了?”

    洪喜霞低头抹了一把眼角的泪, “他们说是经济犯罪,我也不懂,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反正你大哥和周游都被关进去了,行舟进去是被问话, 等下就会出来, 等他出来了咱们再问问他。”

    听到这里,薛子兰提着的心终于卸下来。

    好在张行舟没有大碍。

    这两天她时常朝张行舟打听生意上的进展, 不禁揣度,张远洋和周游都被关进去, 张行舟只是被问话,说明这件事张行舟并不知情,莫不是周游和张远洋在招人的时候出了问题?

    怎么会经济犯罪呢?招人也能招出犯罪来?

    薛子兰不懂,猜测或许两人是被人坑了,或者无意间踩了大雷,不然不至于被关进去。

    只要不是主动犯罪,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安慰洪喜霞:“妈,你先别着急,等行舟出来,咱们先了解了解情况,我看大哥不是这么拎不清的人,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咱们不用太悲观。”

    这点安慰无异于杯水车薪,洪喜霞满脸焦躁:“我怎么可能不急嘛!”

    她都愁死了。

    “妈,我觉得子兰说的有道理,你也别在派出所门口哭哭啼啼的,等行舟出来咱们先了解情况,要是有回旋的余地,咱们再作努力。”

    张千帆认同薛子兰的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打心眼里觉得张远洋这样的人翻不出什么大波浪,哪怕是犯罪,也不会太严重。

    从农村小地方来的人,或许是不了解规则,无意踩了坑而已。薛子兰一番话没把洪喜霞安抚,倒是说服张千帆,张千帆冷静下来,搀扶着老母亲进去等候。

    洪喜霞满腹的担忧在张千帆和薛子兰的安慰下欲言又止,她暂且搁下最坏的打算,期望事情没有想象中那样糟糕。

    可惜事与愿违。

    瞧见做完笔录的张行舟出来时一脸沉郁,她知道这事肯定比想象中更严重。

    果不其然,张行舟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断言:“估计要判刑。”

    “这么严重?”洪喜霞觉得天都塌了,“远洋到底干了什么!”

    张行舟将事情三言两语的讲清楚,“他们靠这个方法在短短三天的时间内总共赚了五千多块钱,这个数额较大,情节较为恶劣,坐牢是逃不掉了。”

    三个女人听完张行舟的描述,全都傻了眼。

    洪喜霞年纪大,又没接触过求职市场,听得一知半解,不明就里,只觉得短短三天能赚五千块,这速度太快了,着实吓到她。

    薛子兰却想着,如果要判刑,是不是张远洋和周游都要判刑?

    好嘛,本来张行舟一片好心带着他们做生意,生意没做成,两人都进了牢房。

    张远洋是自家人,他被关进去,洪喜霞和张千帆都不会责怪张行舟,可是周游的父母会怎么想呢?

    他们信任张行舟才让儿子跟着张行舟一起做生意,做着做着进了牢房,这虽然是张远洋的主意,起因也是张行舟扯的做生意大旗,周游的父母难保不恨屋及乌,把这口大锅扣到张行舟头上。

    唉……

    难办呐。

    张千帆则惊讶于张远洋这灵活的脑袋瓜干点什么不好,非要走歪路。

    这种刁钻的赚钱方法是个正常人能想出来的吗?

    不得不承认,张远洋是有点小聪明的。

    可他怎么不把这点小聪明放到正道上呢?干点正经营生不比赚快钱来得安全踏实?

    现在好了,他作来作去终于把自己作进派出所,这下该踏实了。

    对于张远洋的举动,张千帆总觉他是咎由自取,坐两年牢也挺好,不然他不会长记性。

    一转头,瞧见自家母亲痛哭流涕的模样,她瞬间软了心。

    “千帆呐,他们说现在不可以见远洋,你想想办法,帮帮妈,妈想去看看你大哥,看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见不到他心里不踏实,我见不到他我就……”洪喜霞说着说着哽咽住,低头抹泪。

    张千帆看不过眼,帮她擦泪:“妈,我也没办法啊。”

    “你有。”洪喜霞神情突然一凛,顾不得擦拭眼角的泪珠,小声道:“志强不是有个表亲在里头当差吗?你回家和志强商量一下,让他走动走动关系。”

    “这……”张千帆稍作迟疑。

    洪喜霞脸上立即作色,“千帆,妈只求过你一件事,上次让你给你大哥介绍工作,你没同意,我也不介意了。安排工作不是小事,你有你的顾虑,我理解,但你这次不能也袖手旁观吧?”

    “他到底是你大哥,又不是路边陌生人,只让你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你都不愿意去办,你是真的打算让妈的心彻底寒掉吗?”

    洪喜霞严肃的表情中透出一股决绝,仿佛对方不答应,她能当场断绝母女关系。

    张千帆感受到这一点,喃喃应下:“妈,你别着急,我也没说我不帮,我先回去和志强商量一下,有消息就给你通知。”

    听到这句承诺,洪喜霞才勉强止住脸上的泪。

    一行人神色恹恹从派出所离开,各自想办法。

    张千帆身上担着重任,回家时已然没了气势汹汹要离婚的劲头。

    她呆坐在窗前,心里想着事,一动不动。

    下班回到家的崔志强进房间便问:“下午没见你去上班,听说大舅子出事了?”

    他装作关切地上前搂住张千帆肩膀,柔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张千帆不动声色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掌拿开,转身看向他:“我得求你个事。”

    “什么事?”崔志强挨着她坐下,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你舅舅家的表哥不是在派出所工作吗?你能不能让咱妈去走动一下,我大哥因为一点事情被关进去了,我妈想看看他。”

    崔志强沉吟片刻,“好,我这就去跟我妈商量。”

    他起身往外走,走到房间门口又停下脚步,折回来拉住张千帆的双手,诚挚地问:“那你以后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张千帆在开口请求的那一刻,便知自己身价已低了三分。

    她万事不求人,才能在夏云康一事上保持强硬的态度。如今有求于崔家,她哪里还有底气硬撑出一副强硬姿态。

    “再说吧。”张千帆模棱两可地回复。

    崔志强满怀期待的脸上逐渐透出一股失望,“那好吧,我先去跟我妈商量一下,这个舅舅平时和我家来往不多,不知道我妈出动管不管用。”

    这是提前打了一支预防针,在张千帆听来,与威胁无异。

    她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保持少有的平和,“夏云康以后就住下吧,我不撵他走。”

    “你能这么想,咱妈肯定很高兴。放心吧,有你这句话,她无论如何也得给你大哥争取到这个机会。”崔志强满怀喜悦地走出房间。

    独留张千帆坐在窗前继续发呆。

    她有点想不透婚姻的意义,或者说,她根本是想透了婚姻的意义。

    尽管她心里骂他、气他、怨他、恨他,行动上却始终不离婚,究其原因,不过是离开崔家,她没法保证自己活得比在崔家更好。

    她住着崔家的房子,用着崔家的人脉,自然该付出一些东西,例如尊严与忍让,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她给占了。

    她不是一个拎不清的人,只是……

    当初与崔志强的结合,多少是掺杂着年轻人青涩悸动的爱,到如今只剩下明晃晃的利益算计了吗?

    不过短短三年,婚姻的似乎变得面目全非,朝着她原本的美好愿望背道而驰。

    该死的,都怪张远洋!

    他这张乌鸦嘴,终于诅咒得她的婚姻逐渐不幸。

    ——

    这两天,张家人头顶上都顶着一片乌云。

    家里气氛沉沉,薛子兰心情也不太好,早上起来忘记喂小猪崽,饿得小猪崽中午时分嗷嗷叫。

    她调了米糠倒进食槽,右眼皮忍不住狂跳。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个时刻右眼皮跳,怎么想都不是好兆头。

    喂完食的薛子兰拍拍眼皮,提着木桶准备去屋子前面的水沟中清洗,一转身,瞧见张行舟沉着脸将自行车推进门。

    这个时间点,张行舟不应该在厂里上班吗?

    薛子兰很是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张行舟微微叹息一声,缓缓开口:“警察找我谈过话后,又找了我领导谈话,领导觉得这事有风险,把我辞退了。”

    薛子兰闻言,紧咬着下唇沉默不语。

    家里目前主要经济来源是张行舟每个月三百多块钱的工资,工资一断,日子要缩紧咯。

    好端端的铁饭碗没了,唉……

    她头上又多出一片乌云。

    第48章 外出

    两天后, 洪喜霞如愿在派出所见到张远洋。

    张远洋一身囚服被带到洪喜霞对面坐下,几天没刮胡子,他满脸胡渣, 神情憔悴, 瞧见自家母亲的刹那,面色一皱,“怎么不是行舟过来?”

    洪喜霞气得当面朝他额头狠狠一敲, “你以为这么容易进来?”

    她心虚地瞟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看守人员, 压低声音:“只准我一个人进来看望。”

    这机会都是张千帆好不容易周旋得来的, 张远洋倒还挑剔起来。

    “不是啊,妈, 你来不顶用,你得让行舟过来。”张远洋一脸焦急,“你什么都不懂,帮不上忙, 行舟过来我好歹还能和他商量商量对策啊。”

    张远洋满心烦躁。

    眼下这情况, 只有张行舟能帮上忙。这么关键的时刻, 怎么他老妈分不清轻重缓急呢!

    算了算了,人都来了, 再纠结这一点也没有意义。

    “妈,既然你来了,那你好好记住我跟你交代的话, 你回去之后让行舟给我请个最好的律师, 这事若是安排妥当,我根本没什么罪。”

    张远洋才不信那套危言耸听的说辞, 纯粹欺负他没什么背景罢了。

    “我没偷没抢,凭什么定我的罪?”

    “这事上咱不能怂, 怂了就是认罪,妈你听清楚记明白我刚才说的话了吗?你一定要原封不动给我传达给行舟。”

    洪喜霞把脸一撇,“我不传达。”

    “妈!”张远洋气急,“你不传达,那你过来做什么的?看我在牢里狼狈的样子?”

    “我就看你还活着不,还活着我就放心了,别的事我不给你传达。”

    洪喜霞一副铁了心的模样惹得张远洋大为光火,“妈,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拎不清呢?你是想让我在里面待个一年半载?”

    洪喜霞不为所动,“待个一年半载挺好,给你长个记性,你以后就不会想这些歪财了。”

    “妈!”张远洋简直要心梗。

    他捂着发疼的心口,碍于旁边看守人员,尽量压住满肚子怒火,“好好好,你不在乎我的死活,我也跟你没什么话好说,你给行舟带个信,让他尽快来看我。”

    “他不能见你。”

    “为什么不能见我?”张远洋眉头一皱,望向洪喜霞的眼神充满戒备,“妈,该不会是你不让他见我吧?”

    “我不让?”洪喜霞冷哼一声,朝着张远洋额头又是一锤,“他身份特殊,他现在和案子有牵扯,他不能来见你!他工作都被你连累掉了,你还想让他来见你,你想把他拖死吗!”

    张远洋一怔。

    “他……工作没了?”

    这事终究还是连累到张行舟了吗?

    原本叫嚣着的张远洋突然泄了气,直愣愣跌在板凳上,眼里再无半点光彩。

    寂静的氛围中,只听得他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不知是在为张行舟掉工作而惋惜愧疚,还是在为接下来自己已然定性的命运哀愁感伤。

    ——

    探监回来,洪喜霞心事重重。

    她脑海里不断回想张远洋最后那张生无可恋的脸,心里又纠结又难过。

    抵不住为母的本性,她终究还是找到张行舟,传达张远洋的意思:“远洋让你给他找个律师。”

    “我知道。”张行舟在后院提着木桶搅拌猪食,“放心吧妈,我已经请好律师了,会尽量为大哥争取的。”

    洪喜霞看他动作熟练,忍不住鼻子一酸。

    平常这个时候,张行舟早就去工厂上班了,如今却只能在家喂猪。她哆嗦着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五十块钱,“请律师也要花钱的吧?你没了收入,这么在家待着也不是个事,妈手上还有些钱,你先拿着,我回家再取。”

    “妈,不用了。”张行舟拉住她胳膊,“这律师是公益律师,不收费。”

    洪喜霞不懂什么公益律师,她依旧把钱塞到张行舟口袋,“接下来你四处奔波,总要花点钱走动关系,现在又没了收入,妈尽量给你补贴一点。”

    “妈,你自己留着用吧。”张行舟把五十块钱塞回去,摊牌:“我已经做好了一个打算,别担心我的生计问题。”

    “什么打算?”洪喜霞眉头微皱,“该不会是继续做生意吧?”

    她现在对做生意的观感很差,总觉得这里面水太深。

    她的一个儿子已经因为做生意被关进派出所,另一个儿子绝不能再因为做生意出任何岔子。

    “别怪妈抢白,这生意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你要是真有心,重新找份工作做做吧,你瞧你几年前都能自个儿找到工作,没道理现在找不到。听妈的,别去做生意,成吗?”

    “不是做生意。”张行舟没过多解释,“算了,先不谈这事,等大哥的事情落定,我再和你们说。”

    ——

    一个月后,张远洋的案子有了判决。

    作为主犯,张远洋被判两年有期徒刑。作为从犯的周游少判一年。

    结果出来的那天,得知消息的周游母亲哭得双眼红肿,气不过,跑来张家大宅门口痛骂一顿。

    洪喜霞躲在屋里默默垂泪,不敢吱声。

    围观群众看得这副热闹的场景,忍不住对此事多加訾议。

    “嗐,我早看那远洋就不是个省心的主,果不其然,现在蹲号子去了。”

    “他自己蹲号子就算了,连累周游也进去,真不是个东西。”

    “是啊,周游多老实一孩子,真是无妄之灾,遇人不淑啊!”

    自此之后,张远洋在村子里名声更臭。

    洪喜霞变得不爱出门了,从前饭后总要去隔壁邻居家里串串门,干农活的时候坐在田埂上也要和路过的人叨叨几句,现在时常板着一张脸,有人与她主动打招呼,她也只是客气地点点头,全无攀谈的兴致。

    大家都说她像变了一个人。

    洪喜霞对此不置一词。

    张远洋的名声在村子里一落千丈,别人看她总要带着一股虚假的关怀,实际背地里不知道是怎样嘲笑她的。

    她早就受够了这些人虚伪的嘴脸,懒得再去应付人情往来。

    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她不放在心上就是了。

    最近唯一让她放在心上的事情,是张行舟打算出远门。

    “妈不同意。”这是她在听完张行舟的打算后,下意识做出的回复,“你说你刚成家没多久就要出远门,你打算把你媳妇儿一个人留在家里?”

    出人意料的,薛子兰很是支持张行舟的决定,“妈,我没异议。”

    “你……”洪喜霞一噎,“你这就同意了?行舟跟你说过要去哪儿吗?”

    “没有。”薛子兰摇头。

    “行舟说过要去做什么吗?”洪喜霞又问。

    “也没有。”薛子兰依旧摇头。

    “这不得了,他不知道要去哪儿做什么事,这些都没交代清楚,你让我怎么放他走?”洪喜霞坚决不同意张行舟出远门。

    张行舟无奈。

    他是要去挖金矿的。

    这段日子原本打算先做做生意攒点本钱,没成想反而把自己大哥和发小送进监狱,真是流年不利。

    想要慢慢做生意挣钱的计划怕是行不通了。

    之前的本钱全都折了进去,银行给他还贷的宽容期限是一年,别的小生意累死累活总要时间积累,忙碌一年下来,还了银行的钱,恐怕根本没什么剩余。

    思来想去,他是时候该去挖金矿了。

    上辈子的历程他历历在目,这辈子轻车熟路,估计要顺利不少。

    唯一一点,消息绝对不能透露分毫。

    哪怕是薛子兰,他也没告诉,就怕无故生出事端害了她。所以面对洪喜霞的诘问,他注定给不出满意的答案。

    “妈,行舟没告诉这些,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我相信他是个沉稳的人,不会乱来,所以我放心让他出远门。”

    薛子兰这番话让张行舟内心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万万没想到他媳妇儿会这样信任他,理解他,支持他。有这样的老婆,他有什么理由不为之发奋?

    与张行舟的感动不同,洪喜霞内心极其复杂。

    她定定看向薛子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说子兰啊,我这样的举动何尝不是为你着想,你让行舟出远门,以后你一个人怎么生活?”

    薛子兰面色不卑不亢,“我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城里的餐馆答应和我签长期合同,以后给他家供菜,我也可以养活自己。况且,行舟又不是不回来了,他只是要去外面闯一闯,我没理由不支持。”

    洪喜霞沉默下来。

    是啊,薛子兰这丫头一直是个勤快懂事又能干的,自己养活自己的确不成问题。

    唉,人家两小口都能互相谅解,她从中作梗也没个由头,白白当了坏人。

    洪喜霞终于妥协。

    末了,只朝着张行舟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张行舟在心里估摸一下时间,“快则半年,慢着一年,就当我外出务工去了吧。”

    洪喜霞没再说什么,只在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跟着薛子兰一起送张行舟出门。

    八月底的天,阳光没那么放肆,道路两旁不知名的鸟儿咕咕叫个不停。

    张行舟拎着一袋简单的行李,挥手朝两人作别。

    “别送了,都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路还快些。”

    薛子兰止步,洪喜霞也跟着止步。

    两人站在路旁树荫下,静静看着张行舟的身影慢慢缩小,直至在视线中完全消失。

    张行舟全然没有离别的伤感,这份洒脱也影响薛子兰,给她一种张行舟很快就会回来的错觉。

    只是,看着朝夕相处一段时日的人逐渐从眼眸中消失,她内心到底泛起一股难言的不舍。

    一年也不是多长的日子,她熬得住。

    这样想着,薛子兰最后看一眼张行舟消失的地方,转身往回走。

    路边寂静无人,只剩两道脚印交替着踩在地面发出的细碎声响。

    空洞而又旷静的气氛不由得让薛子兰心里生出一股落寞。

    就像小时候午睡醒来,举目四望,发现家里空无一人,总会生出被全世界抛弃的害怕感。

    她细细回想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着实太多了些。

    薛子梅被按上小三的名头,怒而远离村子。张远洋犯了经济罪,在牢里受苦。如今张行舟也要因为家庭的负担外出谋生计。

    身边几个时常来往的人一下子全空了,好似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薛子兰难免有种孤寂之感。

    与她同行的洪喜霞内心感触更甚。

    好端端的,她一个儿子进了牢房,一个儿子又要出远门谋生。

    原本该承欢膝下的她如今孤零零一人,家里唯独只剩下薛子兰这个儿媳妇与她作伴。

    先前村头的瞎子给她算命,说她老境颓唐,她还不信,现在她信了。

    唉……

    哪能想到她三个孩子,如今一个都不在自己身边呢?

    看来以后只能与薛子兰相互扶持了。

    这样想着,洪喜霞鼻头不禁一酸,偷偷撇过眼打量身边的薛子兰。

    薛子兰面色稍稍沉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走了两步,她突然捂住嘴,慌忙跑到路边,扶着路旁的树干躬身低头呕吐起来。

    一连作呕好几下,只吐出几泡清水。

    洪喜霞以为她受了凉害了病,慌慌张张跑过去,正要关心询问,想到什么,面色由惊转喜,“子兰啊,你该不会是……有孕了吧?”

    第49章 怀孕

    薛子兰觉得不可能。

    明明张行舟都有做措施, 怎么会突然怀孕。

    她摇头,“应该不是。”

    可能最近天气变化无常,昼夜温差大, 不小心着了凉。

    “怎么不是, 你这状态,分明和我之前怀行舟的时候一模一样!”作为过来人,洪喜霞可太有发言权了。

    她连忙扶住薛子兰, “我只问你, 你上个月月事来了没?”

    这话问得薛子兰一愣。

    上个月月事的确没来。

    那阵子家里一片愁云笼罩, 张行舟丢了工作,还要到处为张远洋的事情奔波, 她心里挂念,哪有心思注意月事有没有来。

    经洪喜霞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上个月月事似乎没来。

    薛子兰对怀孕一事没有经历,但她见过她大嫂怀孕, 月事没来, 那便是怀孕的征兆。

    该不会真有了吧?

    薛子兰不由自主摸了摸肚皮, 一时间心情复杂。

    不同于她的百感交集,旁边的洪喜霞一张嘴快要咧到天上去。

    张家要添丁了,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突如其来的喜讯冲淡洪喜霞内心离别的哀愁,她注意力全部放在薛子兰肚子上,“快快, 咱们去卫生站瞧瞧, 让王医生给确认确认。”

    卫生站的王医生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医生,据说当初是自愿下乡来为农村作贡献, 后来返城热潮,他有机会回去, 却毅然选择留在乡下。

    这一片的人们感念他的恩义,都非常尊敬他。

    在乡下奉献的几十年间,王医生自己钻研中医,学会把脉,判断极准。

    薛子兰伸出胳膊让王医生号了一下脉,立即被王医生断言:“有了。”

    这可把洪喜霞高兴坏了。

    回去的路上,小心搀扶着薛子兰,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被路边石头绊倒,那谨慎的模样,惹得薛子兰颇不自在。

    “妈,我自己能走。”

    “你自己当然能走,但我怕你出意外嘛。”洪喜霞不放手。

    薛子兰哭笑不得,“你不能总这样搀扶我,我这才刚怀上一个月,以后又不是不走路了。”

    “也是。”洪喜霞想到薛子兰每天早上都要早起去城里送菜,心里忐忑起来,“你以后去送菜的事情,交给我去办吧。”

    薛子兰不同意,“不用,我现在反应还不大。”

    “这不是反应大不大的问题,你现在一个人大早上去送菜,你让我怎么放心嘛。”洪喜霞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法,“要不这样吧,以后我跟你一起去送菜,我来蹬车,你坐在车上就行,到时候交接依旧由你来,我只干力气活。”

    薛子兰勉强同意了。

    当天回去,洪喜霞抓了一只老母鸡,杀了熬汤,端着一锅子鸡汤放到薛子兰面前,大有让她全部喝下的意思。

    薛子兰喝了两碗再也喝不下,起身去鸡窝看小鸡。

    这两天小鸡也陆续出了壳。

    顶着一身淡黄的绒毛,小鸡站也站不稳,只能在鸡妈妈的翅膀下寻求庇护。

    她用一只小碗装了水,另一只小碗放些被水泡过的大米,放在后院地上。

    在鸡妈妈的带领下,黄绒绒的小鸡跟着凑在小碗面前啄啊啄,有力气不大的,啄半天也啄不了一粒进嘴里。

    薛子兰无故笑起来。

    这样一副稀松平常的场景,竟让如今的她品出几分温馨的味道。

    大抵是怀了孕的缘故。

    听说怀孕的人会变得富有母性,自主产生护犊子的思维。

    薛子兰缓缓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可是……她没想过这么快要孩子。

    这孩子来得过于突然,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哐当一声响,母鸡把地上盛水的小碗踢翻。

    收回思绪的薛子兰走过去想要捡起小碗重新装水,还没躬身,洪喜霞连忙跑过来将她扶到椅子上,“你坐着,我来干。”

    洪喜霞二话不说捡起小碗去井旁舀水。

    这副紧张的模样落在薛子兰眼中,惹得薛子兰心里生出一些感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在张远洋出事之后,洪喜霞的确像变了一个人,以前洪喜霞几天都不来她的房子瞧一次,张远洋出事那段时间,洪喜霞几乎天天都来家里。

    都快要住到她家中。

    得知她怀孕的消息后,洪喜霞对她更是殷勤,一点小事也不让她碰,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以前谁家媳妇有身孕,也没见谁家婆婆这样紧张在意啊。

    洪喜霞着实太热情了。

    “对了子兰,我想把后面的房间收拾一下,住过来,你看行不行?”洪喜霞突然提议,“你看你现在怀了孕,总得要个人来照顾,平时洗衣做饭这种活,我来干就行。”

    对于这样的提议,薛子兰心里早有预感。

    她并不不太意外,点头答应。

    倒不是自己真需要照顾,以洪喜霞的殷勤劲头,只怕要早上顶着鸡鸣过来,晚上摸着月亮回去,倒不如让她住进来,也省事。

    “那好嘞,我等下就去收拾东西。”洪喜霞高高兴兴将小碗中装满水,放到一群小鸡面前,转过身问:“这事你打算怎么告诉行舟?”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孩子爸爸理应知道。

    薛子兰垂下眸子,“行舟说他安定下来会给家里回信,接到他的信,我再告诉他吧。”

    “也好,三个月内咱们最好保密,不要声张。”

    洪喜霞当晚搬了过来。

    连同一起搬过来的,还有一盒针线篮子,篮子里放着几卷毛线。

    晚上,洪喜霞凑在煤油灯下熬夜勾织小孩的毛线鞋。

    薛子兰嫌她准备得太早,“这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怎么现在就准备这些。”

    “你是不知道,这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可快了,我要不早点准备,怕是等你生了都来不及。”

    洪喜霞头也没抬地不停用勾针挽着毛线来回穿梭,嘴里喃喃:“我还要织几双鞋,几件毛衣,几件围裙,几顶帽子……不早点准备怎么行。”

    一听要备这么些东西,薛子兰哭笑不得,同时又有些明白洪喜霞为什么这样殷勤。

    这个新来的小生命让洪喜霞暂时脱离儿子进牢房的苦闷心情,日子重新变得忙碌有奔头。

    微弱的灯光照映出洪喜霞那张苍老的脸蛋,深浅不一的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薛子兰静静打量用忙碌麻痹自己的洪喜霞,一时不忍再劝住对方。

    只挨着对方坐下,淡淡问:“也不知道是男孩是女孩,你编织的样式预备怎么编?”

    “我就编男孩女孩都能用的样式。”

    提到这个话题,薛子兰觑了一眼对面的人,小心试探:“妈,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好,都是我孙子。”

    洪喜霞毫不犹豫的回答让薛子兰颇感意外,她状似无意地开玩笑:“别人都希望头胎是男孩,万一我这胎是女孩呢?”

    “女孩也好啊。”洪喜霞内心并没有太严重的重男轻女倾向,倒不是她思想比周围人开阔,只是自身的经验告诉她,女孩子也不见得没出息。

    瞧瞧她家闺女张千帆,嫁进城过好日子,比她两个儿子要混得成功多了。

    要是生了个张远洋那样不省心的儿子,还不如生个懂事的姑娘呢。

    她这些心思薛子兰无从知道,在薛子兰看来,洪喜霞能表现出对男女不那么重视,着实令人意外。

    这点不寻常的表现让薛子兰心里稍稍对洪喜霞改观,连同以前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也逐渐淡忘。

    薛子兰微微抬眸,不期与洪喜霞望过来的目光撞上。

    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中相视一笑,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接下来的日子,婆媳俩的相处的确变得柔和很多。

    洪喜霞几乎包揽家里所有的家务,连带地里的活儿也抢着干。

    她按照薛子兰的意思,只留两亩地种庄稼,其余全拿来种蔬菜,种蔬菜比种庄稼省事不少,她忙完地里的活,回到家总要先问一问薛子兰的身体状况。

    薛子兰的身体一向健康,没什么大问题,唯独孕吐反应越来越激烈。

    半个月后的某天早晨,天还没亮,薛子兰一大早扶着床沿吐个不停,听到动静的洪喜霞赶过来看情况。

    都这副样子了,薛子兰还惦记着要去推三轮车送货。

    唉,也是个苦命的女人。

    洪喜霞抢过三轮车,“算了算了,你今天在家好好休息,我一个人蹬车过去送货。”

    “我跟着你送了大半个月的货,那里老板也认得我,放心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好好在家休息,我回来的时候顺道给你买点银耳回来补身体。”

    洪喜霞不由分说地骑上三轮车载着满车的蔬菜往城里赶。

    她蹬了半个月的车,驾轻就熟将蔬菜送到小餐馆里。

    回来路上,打算去大市场里买点干银耳回家给薛子兰熬汤。

    大市场门口人来人往,洪喜霞骑着三轮车,避开人群,缓缓往里面进发。

    她买了一袋银耳,觉得营养不够,打算再去买点红枣。都说红枣补气血,多买点红枣回去让薛子兰每天吃上几颗。

    走出大市场,她将银耳和红枣放在车后面,骑着三轮车往回赶,没骑两里路,街边一道厉声的争执引起她注意。

    一群人围在路边观望,人群中一男一女吵得面红耳赤。

    约莫是夫妻俩吵架,女人责怪男人在外面偷人,男人否认,说是女人栽赃陷害,两人互不相让,甚至各自拉着周围的看客评理。

    一时间周围人也纷纷从中调和起来,场面很是热闹。

    洪喜霞素来有看热闹的习惯,她瞪着三轮车想凑过去听听具体是怎么回事,一时心急没看路,从马路中横穿而过。

    恰巧此时后方开来一辆大货车。

    大货车躲闪不及,迅速踩下刹车。

    可惜晚了。

    一道绵长的汽笛在四周尖锐地响起,街道两旁的路人全都屏住呼吸,吵得热火朝天的夫妻俩也闭了嘴,大家不约而同看向事故发生地。

    那里横躺着一位老妇人,一股鲜红的血液逐渐从她头顶渗开。

    三轮车撞翻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车上的红枣散落一地。

    ——

    薛子兰看了看日头,估摸着婆婆洪喜霞快要回家。

    这段时间洪喜霞的确待她不薄,不管是不是看在她肚子里的小孩的份上,洪喜霞总归是尽心照料着她。

    她撑着身子走向厨房,准备做午饭。

    做饭之前,她先舀了一瓢水放在冰凉的井水中。

    洪喜霞这个节俭的性子,肯定是不会在城里买水喝,等人回来,瓢中的水也该凉透了,到时候喝上一口,绝对解渴。

    简单弄了两道菜,饭也熟了,还不见洪喜霞回来。

    薛子兰撑着腰走到路口眺望两眼,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她期盼的目光逐渐沉下来。

    第50章 车祸

    接到消息赶到医院时, 洪喜霞已经缝完针躺在病床上修养,张千帆坐在一旁照顾。

    见人还活着,薛子兰大大松了一口气。

    从张千帆嘴里得知, 洪喜霞只是头上破了皮, 没伤到脑袋里面。

    当时地上流了一滩血,吓坏一片吃瓜群众,大家慌忙报警送医院, 进来就给伤口缝了针。

    推去做检查, 内脏没有损伤, 只腰椎部分稍稍受损,需要住院修养一段时日。

    “子兰啊, 你也别太担心,妈没有大问题,你先顾着你自己。“张千帆从洪喜霞口中得知薛子兰怀孕的事,忍不住出声宽慰, “妈住院这段时日我来照顾就成, 你别跑来跑去, 免得出什么意外。”

    这个家再经不住任何意外了。

    洪喜霞也在一旁附和:“千帆说得对,子兰啊, 你别担心,我大难不死,肯定是后福的, 你先顾着你自己。”

    薛子兰没吭声, 转头问起肇事司机的情况。

    张千帆拉着她到外面走廊上,压低声音详谈:“别说了, 这事是咱妈的责任,她为了看热闹, 横穿马路,连自己命都不要!”

    提起这事,张千帆心里还存着怒气。

    她得知事情原委的时候,别提有多怨愤。

    平时在村里看看热闹也就罢了,怎么来城里也改不了凑热闹的习惯,人家小两口在路边吵架,洪喜霞偏要凑过去,凑过去就凑过去吧,好歹看点路啊。

    幸亏那大货车司机看到路边聚了一堆人,提前踩刹车减了速度,不然洪喜霞肯定没命。

    张千帆越想越愤懑,“你别说,我大哥就是随了我妈的性子,一个赛一个鲁莽。”

    一句话骂了两个人。

    这话张千帆能吐槽,薛子兰不能,她只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妈是替我送菜才出的事。”

    “别别别,这不赖你的事。”张千帆连忙截住话头,“不过,咱妈腰椎受了点伤,修养好后怕是一段时间做不得重活。”

    想到张远洋进了牢房,张行舟出了远门,如今洪喜霞又出了车祸,家里只剩薛子兰一个劳力,张千帆忍不住摇头感叹。

    这薛子兰的命也是苦。

    怀了孕也不得安生。

    “咱妈的所有医疗费我来承担吧。”张千帆想力所能及地做点事情。

    薛子没同意。

    起初的检查费用由张千帆承担,余下一个月的住院费用,她没再让张千帆掏一分钱。

    别人不晓得张千帆家里的情况,她是知道的。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张千帆真掏了这笔钱,崔家能同意?家里指不定要吵翻天。

    薛子兰自己垫了这钱,每日照旧骑三轮车去城里送菜。

    三轮车原本就是个二手货,被大货车一撞,更加支离破碎,那货车司机虽说没责任,倒也是个好心人,出钱把三轮车修了下。

    薛子兰骑着破破烂烂勉强够用的三轮车,每日送完菜,不忘去趟医院看望洪喜霞。

    她怕耽误张千帆的工作,没让张千帆守在医院。

    张千帆倒是想请假照顾,厂里领导不批长假,除非她辞职。

    没办法,张千帆只能回厂里继续工作。

    之前扬言要照顾洪喜霞的张千帆自觉无法面对自家母亲,只得每日中午备好午饭送来医院,企图减轻一点薛子兰的负担。

    洪喜霞对此不置一词。

    这不是张千帆头一次言而无信,以前张千帆还答应接她去城里生活呢,后来还不是不了了之。

    因着是自家闺女的缘故,就算做不到,洪喜霞也不会真正责怪,心里还总是体谅对方,料想对方有自己的难处。

    可是……

    薛子兰顶着孕吐不良反应每日早起送菜,一个人操持起全家的生计毫无怨言,把一点积蓄全都掏出来付医药费,每日纵使再累也不忘来医院看望一趟。

    她也只是个儿媳妇而已,做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好。

    洪喜霞心里忍不住感叹,没想到自己为儿女奉献大半辈子,最后倒是在儿媳妇身上讨到一点好。

    这么一想,她养病也不安生了。

    休息大半个月,逐渐恢复的洪喜霞再也无法静心待在医院,嚷着要出院。

    出院那天,薛子兰来接她。

    坐在三轮车上,洪喜霞经过那日的事发地段,忍不住惋惜:“可惜那一袋银耳和红枣,洒了一地,我花好几块钱买的呢!”

    骑着车的薛子兰忍不住鼻头一酸。

    事发当天她赶去医院,碰见一位大婶捧着一兜红枣和一袋银耳,递给她:“你婆婆被人抬进医院时,人迷迷糊糊的,嘴里一直在念叨,大家都不知道她念叨什么,我凑近一听,原来是念叨落在车上的银耳和散在地上的红枣,说是给儿媳妇买的,要捡回来。我就返回去捡了一下。”

    如今想起,薛子兰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红,“没事,都被好心人捡回来了。”

    “真的?”洪喜霞双眼一亮,“那可太好了!”

    这下总算没浪费。

    洪喜霞心里仿佛落下一块石头,随口问道:“行舟还没来信吗?”

    这都快两个月了,张行舟无论如何得给家里报个平安吧。

    “没有。”薛子兰解释,“可能还没安顿下来,或者已经写了信,信还在路上,要些时日才能收到。”

    洪喜霞很识趣地没有多问,生怕再刨根问底,问出更可怕的猜想。

    她自欺欺人地赞同薛子兰的解释,不去想别的可能。

    两人回到家,经此一事,关系变得更贴近了些。

    相处愈发和谐,唯独在早上送菜一事上发生意见不合。

    洪喜霞坚持要继续替薛子兰送菜,“我现在身体都恢复好了,你不能让我坐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干吧?地里的活儿不能干,骑车送菜也不能干?我才五十多岁,这个年纪总不能坐在家里等你养吧?”

    薛子兰生怕她再有个好歹,坚决不肯,“你要是路上再出点状况,我就成张家的罪人了。”

    两人争执半天,最后想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策略。

    还是和先前一样,两人一起去送菜。

    这样一来,薛子兰不用担心洪喜霞独自一人会出事,洪喜霞也不用担心薛子兰有孕在身路上出状况。

    随后的日子,婆媳俩总是一大早在菜园摘了菜,晃晃悠悠往城里赶。

    一个月后,薛子兰的肚子开始显怀。

    她只能穿大一些的宽松衣物,遮住稍稍隆起的腹部。

    进入冬月,气温急剧降低,薛子兰骑着三轮车送菜,寒风刮在脸上,生生发疼。

    洪喜霞怕她冷,总让她在三轮车里坐着,自己拿围巾遮住半张脸,吭哧吭哧地骑车。

    遇到路障或是上坡,得要使劲,一使劲,洪喜霞腰部受不住,每次都咬着后槽牙忍住腰间的疼痛努力往前冲。

    薛子兰坐在车上也不安心,总是隔一段路就要求换自己来骑,洪喜霞不肯,两人僵持在路上,互相理论。

    理论着理论着,一辆货车闷不吭声在两人旁边停下。

    货车车窗缓缓摇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两位,能上车避避风吗?我有事想要和你们商量。”

    洪喜霞认得这个探出脑袋的年轻人。

    这不是湖对面那个赵老五的儿子赵文斌么?

    顺风车不搭白不搭,不等薛子兰反应过来,洪喜霞已经欢天喜地拉着她登上货车,连带着三轮车也被放在后面拉货的空箱中。

    “小伙子,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们商量?”上了车的洪喜霞感到一阵暖和,看向开车的赵文斌,直问道。

    赵文斌没着急接话,他目光在薛子兰身上快速瞟了一眼。

    几个月不见,这人消瘦得厉害,全然没有之前红润的脸色。

    他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开口:“我见你们每天一大早都要去城里送菜,现在天气冷了,你们骑三轮车也不挡风,这样吧,以后我去城里送鱼,顺带帮你们送菜,不过你们得额外提供一天的蔬菜量到屯上。”

    平洋湖边扎了一个屯,屯里面住着好几个守夜的人。

    每到收获季节,偷鱼贼格外疯狂,趁着夜色悄悄划船到湖心偷鱼,屯上的人每夜都要派出两人熬夜开机帆船巡视。

    另有几人每天都要起早撒网捞鱼,捞出的鱼要被送去城里餐馆供应。

    这些人驻扎在屯上,要管他们的吃食。

    洪喜霞一听,大喜过望,“可以可以。”

    现在这天是越来越冷了,她也不放心薛子兰天天受冷风吹,有人帮忙顺道送菜,是再好不过的事,只不过额外提供一些蔬菜罢了,很划算。

    洪喜霞当场答应下来。

    赵文斌见状,又道:“屯上烧饭阿姨过两天有事要回老家,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愿接班?一天只做三餐饭,没别的事,工资按每日十块结算。”

    一天十块,一个月那就是三百块。

    三百块的工资,抵得上城里一个正式员工的收入,这真是天大的划算买卖。

    每天也不用干别的事,只做三餐饭,很轻松的活儿。正好她腰间有旧疾,出车祸后再也不能干重活,做饭这点轻巧事再适合她不过。

    洪喜霞内心一喜,张嘴便要答应,谁知薛子兰抢先开口:“谢谢你的好意,我婆婆她身体还没恢复好,准备让她再多歇一些时日。”

    “哪有,我身体已经完全好了!”洪喜霞不满地扒拉一下薛子兰,连忙解释:“小伙子你别听她的,我现在烧几顿饭不成问题,你那里什么时候要人?我明天去成不成?”

    张文斌目光在薛子兰沉重的脸上快速扫过,淡淡开口:“后天吧。”

    “好,那我后天过去!”洪喜霞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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