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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甜头

    回到家, 薛子兰一直闷闷不乐。

    洪喜霞推着三轮车走在后面,开门见山地问:“子兰,你刚才为什么拦着我答应?这么好的事, 上哪去找啊?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薛子兰叹息一声, “是啊,这么好的事,为什么轮到咱们呢?”

    换个人或许她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偏偏这人是赵文斌。

    收了他的实惠, 总觉得是欠了他的人情。

    明明两人什么什么交情也没有, 平白让她心里生出一点不舒服。

    “你管它为什么轮到咱们,反正这好事落到咱们身上, 咱们就得接住。”洪喜霞停下车,跃到薛子兰面前,提醒她:“子兰啊,你可不能犯傻, 这样的机会没几个, 既然碰上了, 咱就该好好抓住。”

    “你想想,有人顺道帮你送菜, 你以后也不用那么辛苦,这不是挺好吗?”

    “我去那边做做饭,一个月还有额外的三百块工资, 够咱俩补贴家用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你可别傻里傻气往外推。”

    洪喜霞是个实用主义者,她才不管为什么赵文斌找上她, 她只知道,这到手的肥差不能让它跑了。

    “可是……”薛子兰迟疑, 犹豫着要不要如实相告。

    她纠结片刻,一言不发,转身去给小猪备猪食。

    小猪长得快,一眨眼长大好几倍,食量也增大好几倍,她每天除了喂米糠,还得拿剩下的蔬菜叶子剁细喂猪。

    洪喜霞看出她有心事,走到她面前帮忙理菜叶子,温声问:“你要是有什么顾虑尽管说,我虽然想去做这份事,但也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人。”

    想想这段日子的相处,两人之间的隔阂早已无声消除,薛子兰也没再瞒下去,支吾着说:“我其实认识赵文斌。”

    “我也认识啊。”洪喜霞不明所以。

    赵老五的儿子谁不认识?

    只要是生长在平洋湖周围的村落,恐怕都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之前那赵老五让人把村里一个偷鱼后生的腿打断了,这事传得十里八乡,人尽皆知,大家都说那赵老五是个心狠手辣的,敢这么放肆,家里少不得走动些不干净的关系。

    他儿子赵文斌也是个狠人,只是没做出把人腿打断这样人神共愤的事情,大家谈论起他,不像谈论他爸那样闻之色变。

    “不是那种认识。”薛子兰想解释,发现越解释越糟糕,干脆摊开来:“我们没什么交情,但他去我家里问过信,大概有提亲的意思,看到我嫁了人,也就收了这个心思。”

    所以她没法保证,赵文斌突然伸出的援手里面有没有携带私货的可能。

    “哦~”洪喜霞拖着长调应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那我更应该接受这份差事。”

    薛子兰一怔,“为什么?”

    “你想想,人家光明正大地来帮你,你不接受,反倒显得你心里有鬼似的。”

    洪喜霞这话怼得薛子兰一噎,她沉着脸解释:“我俩没什么交情。”

    “没什么交情你就更不应该拒绝啊。”洪喜霞宽慰她,“你问问自己,若是今日伸出援手的是别人,你会不会接受这份帮助?”

    “我猜你会答应,你是个感恩的人,顶多以后寻个机会报答回去,怎么换成赵文斌,你就要拒绝这份好意呢?”

    “这不一样。”薛子兰喃喃:“妈,你也知道周围人向来喜欢捕风捉影。”

    先前赵文斌拎着两桶鱼去她家里的事情,村里不是没人瞧见,况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迟早得传出去。

    到时候众人一瞧,她和赵文斌来来往往打得火热,保不准要生出什么难听的谣言。

    以防万一,还是少来往比较好。

    “嗐,周围人都是这个德行,连谁家母鸡多下了两个蛋都要嚼好一阵子的舌根,你还能管住他们的嘴不成?咱自己心里敞亮,管别人说什么。”

    洪喜霞大大咧咧的态度惹得薛子兰侧目。

    她万万没想到洪喜霞是这样豁达的思想,与洪喜霞对比,她瞻前顾后小心谨慎的行为多少显得有些迂阔。

    只是……她还有一点顾虑。

    “妈,我现在怀了孕,行舟又不在家……”

    薛子兰的话只说了一半,洪喜霞已然明白她接下来的意思。

    这样的情况,无非是造谣薛子兰肚子里的孩子,洪喜霞可太明白这种感受了。

    当初她怀张行舟的时候,她家老头子也是不在家,几个月后老头子回来,听说她怀孕的消息,心里没多高兴,脸上甚至充满怒意。

    毫无疑问,这肯定是听了周围人的疯言疯语。

    “放心吧,谁敢嚼舌根我就打烂谁的嘴!”洪喜霞恶狠狠发下毒誓,满腔的怒意对准尚未发现的虚空人物。

    有自家婆婆这样力证,薛子兰再没后顾之后,爽快答应下来。

    两人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后,洪喜霞又问起张行舟的消息。

    “子兰啊,行舟还没来信吗?”

    这都三个多月了,张行舟无论如何得给家里捎份消息过来啊。

    他不顾念自己这个老母亲,总得顾念一下刚娶进门没多久的媳妇吧。

    薛子兰没法再用“信还在路上”的理由搪塞洪喜霞,这样的理由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再怎样,一封信也不用寄两个月。张行舟迟迟不来信,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

    薛子兰不敢往更糟糕的方面猜想,她只觉得或许张行舟生活上遇到什么难题才忘了给家里报平安。

    “妈,我后天去趟镇里邮局,问问有没有行舟的信,或许是放在邮局耽搁了。”

    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薛子兰却还是要给自己留一点念想。

    去镇上邮局的那天,薛子兰起了个大早,洪喜霞因着要去屯上做饭的缘故,也早早起床收拾。

    两人同时出门,背道而驰,往不同的方向各自出发。

    薛子兰骑着自行车直奔邮局,在邮局问询过后,得到令她失望的回复。

    没有寄给她的信,也没有寄给张家的信。

    什么都没有。

    张行舟杳无音讯。

    而她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

    那天风和丽日,薛子兰撑着腰站在人来人往的邮局门口,手掌轻轻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不自觉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张行舟一直不来信呢?如果张行舟在外面发生什么事故,永远回不来了呢?

    一阵惊恐的感觉贯布全身,令她在暖阳底下遍体生寒。

    她肚子里的孩子难不成要生下来便没了父亲吗?

    想着想着,脸颊不自觉挂上两串泪。

    直到行人奇怪的眼神瞟过来,薛子兰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快速抹干腮边的泪水,蹬着自行车离开。

    都说怀孕中的人容易多愁善感,看来是了。

    只不过几个月没接到张行舟的来信,她便担忧起他的生死问题。

    倒也不必这样杞人忧天,村里好些出去外省打工的人,一年到头也不来信,只在过年的跟头回家一趟。

    她不该这样疑神疑鬼。

    薛子兰瞪着自行车往家里赶的时候,另一边的洪喜霞已经在准备午饭。

    屯上的人早饭吃得早,多是包子馒头、稀饭面条,不太顶饿,中午十二点就要准时开饭。

    洪喜霞被先前的烧饭婆子交代两句,很快熟悉屯上的业务。

    这帮大老爷们早上干活比较多,中午的饭是万万晚不得,晚了一点要被找麻烦。洪喜霞只得早早准备起来。

    还别说,这里的伙食真不错,一天至少两斤肉。

    鱼是敞开了吃的,湖边围了一圈水网,水网里面全是新鲜的鲫鱼、白鲶、黄骨……什么时候做饭,什么时候去捞就行。

    这可把洪喜霞馋坏了。

    这么多鱼,抓两条藏起来带回家,这帮人哪里晓得。

    她决定等这帮人吃饭的时候再实施这个计划,先捞两条鲫鱼回家炖汤,给薛子兰补补身体,这阵子薛子兰操劳得紧,眼看着人都憔悴不少,是该好好补补。

    回到厨房做饭的时候,洪喜霞一双眼又盯向两斤肉。

    这帮大老爷们,吃这么多干什么,长得一身膘还影响健康呢,不如带点回家给薛子兰补身体。

    洪喜霞二话不说,拿菜刀从两斤肉上快速割下一片,趁着无人的时候装进隐蔽的小袋中。

    其余的蔬菜是她自己带过来的。

    以前所有的菜都是屯上的丁管事负责采购,她因着要报答赵文斌顺道替薛子兰送菜的缘故,每天都要从地里摘些新鲜蔬菜带过来。

    丁管事于是每日只负责采购猪肉。

    洪喜霞对这项业务很是眼馋。

    啧啧,怎么采购猪肉的事情不是交由她来做呢?这里面油水估计不少。

    洪喜霞很是自来熟,第一天就对屯上的事务了解全面,做完饭菜收拾完,回家的时候还不忘顺两条鱼半斤肉回去。

    瞧着她回去时腰间鼓鼓的一片,丁管事简直要气死。

    嘿,这个烧饭婆子也忒大胆了,来干事的第一天就顺走这么多东西。

    虽说这里每个岗位都有点油水,可也没见谁第一天无师自通,胆大妄为,私自顺走半斤肉啊!

    丁管事气不过,一径告到赵文斌面前。

    “文斌啊,你哪里找的烧饭婆子,这才头一天呢,人家就敢克扣半斤肉,咱们每天的猪肉份额才两斤,她一个人就克扣半斤,这这这……”

    鱼就罢了,湖里的鱼多得是,顺两条走没关系,可这猪肉是真真切切花钱买的,让人一下子顺走半斤,他心疼啊。

    赵文斌没发话,只问:“你亲眼瞧见是半斤肉?”

    丁管事一噎,“我当然没亲眼瞧见她藏肉,不然我肯定当场制止,我只是瞧着今天的几样菜里面肉少了些,粗略估摸着比平时少了至少半斤,所以那烧饭婆子回家的时候我特意留意一下,果不其然,人家腰间鼓鼓的,全藏着呢。”

    他的眼睛就是秤,少了多少肉,看一眼便知。

    听了丁管事一番话,赵文斌没追责,倒是笑起来,“随她去吧。”

    他还怕她不贪呢。

    这这这……这哪能随她去啊,丁管事据理力争:“咱们每天的份额才两斤肉,让她一个人顺走半斤,分给大家的伙食不是少了么?”

    赵文斌拍板:“那就提高份额,每天多采购半斤肉,让她顺走半斤后,剩下的两斤肉分给大家,这样一来,还和原来一样。”

    闻言,丁管事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这情况不对啊,不是说这烧饭婆子是赵文斌随便找来的吗,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亲戚关系?不然赵文斌为什么这么好心给人擦屁股?

    宁愿提高份额也不愿追责,丁管事就算再糊涂也不敢继续说人坏话,他摆出一脸为难的神色,“提高份额倒是没问题,但是赵老板给咱的预算只有这么多,要提高份额的话……”

    那得加钱。

    这预算虽然是赵老五给的,人家毕竟是父子,赵文斌找他爸开开口,提提预算不过是分秒钟的事。

    谁知赵文斌只是淡淡道:“多出的账,月底找我来算。”

    嚯,这是要走私账?

    “好的。”丁管事嘴上利索地答应,心里却想着,改天得好好打探一下烧饭婆子的背景。

    第52章 争吵

    洪喜霞在屯上混得如鱼得水。

    每天能顺半斤肉几条鱼回家给薛子兰补身体, 眼看薛子兰的气色逐渐养起来,洪喜霞心里别提多高兴。

    日子如白驹过隙,一眨眼溜走两个月。

    不知不觉已到年底, 家家户户忙着备年货, 村子里泛出一股热闹的气息。

    薛子兰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张行舟离家已有小半年,迟迟不来信,也不知道过年的时候会不会回来。

    她肚子逐渐大起来, 即便是棉衣也无法遮挡住隆起的腹部, 村里有好事人时常盯着她的肚子故意询问张行舟的消息。

    每当这个时候, 她只会微笑着解释:“可能过年会回来吧。”

    没想到日子过得这样快,一转眼到了年底, 张行舟依旧毫无音信。

    倘若他过年不回来,她又该找什么样的借口堵住悠悠众人的嘴?

    薛子兰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担忧。

    眼下张行舟杳无音信,她又无从找起, 不能总这样坐以待毙, 她该好好为肚子里的小孩考虑考虑。

    最糟糕的情况大抵是张行舟永远回不来, 她得做好一个人抚养小孩的准备。

    在村里,抚养一个小孩不需要多少成本, 给吃给穿就行。

    到了四、五岁,家里没人照看,可以早早将小孩送到学校读书。

    她带过侄女薛敏敏, 很清楚这些流程。

    但她不想她的小孩重复这些流程, 她想把小孩送到城里接受更好的教育。

    城里的教育费用偏高,一般的乡下人家根本负担不起, 这也是她不想这么早要小孩的原因之一。

    自己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能给小孩提供多好的生活条件呢?

    她原本是打算小两口努力攒攒钱, 等以后去城里发展,顺带让小孩在城里出生,谁知道张行舟出了远门一去不复返,肚里的小孩偏偏来得这样不凑巧。

    一切都朝着她的计划背道而驰。

    唉……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薛子兰走到厨房朝着在灶边忙活的洪喜霞商量,“妈,我想年后去城里办个营业执照。”

    给小餐馆送点蔬菜只能将将养活自己,要想攒点本钱送小孩去城里读书,还得把生意做大。

    生意做大的第一步,得要正规化。

    像现在这样只图个温饱是不行的,以后办了证,能光明正大接更多的业务。

    洪喜霞忙着在灶台边烙饼,听到薛子兰突然提出要办营业执照,脸色骤变,“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对方态度之激烈,引得薛子兰内心诧异。

    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和洪喜霞之间的氛围已然变得十分和谐,洪喜霞鲜少有这样旗帜鲜明挂反对旗的时候,今天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不行?”薛子兰追问。

    洪喜霞二话不说地摆手,“反正是不行。”

    想想她两个儿子,全都是栽在做生意上。

    张行舟因此背了债务要出远门谋发展,至今连个音信都没有。张远洋更惨,现在人人都回家过年团圆,他却要在冰冷的牢房里待着。

    这一切的源头,都坏在做生意上。

    若是当初张行舟好好地上他的班,不想着在城里做生意这一茬,这些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洪喜霞恨透了做生意这个念头。

    依着她的观点,薛子兰给城里小餐馆送蔬菜能养活自己,这就足够了,再做大,就要面临更大的风险。

    这个家没法再承担更大的风险。

    更何况薛子兰肚子已经大了,再过几个月估计要临产,年后办营业执照,免不得又是一阵操劳,她没法帮上忙,也实在不忍心看到薛子兰挺着个大肚子忙来忙去。

    “其余的事情就别想了,接下来你好好养胎就行。”洪喜霞罕见地摆出一副作为长辈的强硬态度。

    薛子兰还要争辩两句,洪喜霞将烙好的饼用报纸包好,不理会她的申辩,径直出了门。

    她目送洪喜霞的背影走远,站在门口,望着冬季萧瑟荒凉的黄土地,无声叹息。

    这是她已经做好的决定,没料到会遭遇洪喜霞这样强烈的反对。

    她当然可以不顾洪喜霞的想法,自个儿把证办下来,但她还是希望洪喜霞能够谅解她,就像她已经谅解洪喜霞这样强烈反对她将生意做大的原因。

    大概是张行舟和张远洋上次做生意的结果太沉重,让洪喜霞产生排斥。

    她又何尝不知道这里面有风险。

    只是如今到了这一步,她愿意为肚子里的孩子承担这份风险。

    同是为人母亲,想必洪喜霞会理解她的初衷。

    薛子兰决定改天再找个时机好好与洪喜霞谈一谈。

    ——

    洪喜霞拎着几张烙饼赶往城里监狱,心情莫名沉下来。

    今天是去看张远洋的日子,她原本还挺舒畅,听了薛子兰的打算,心里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这家里人都怎么了,一个个的都上赶着要做大生意,能养活自己就够了,犯得着冒大风险吗?

    洪喜霞想不通。

    她闷着脑袋来到监狱,将做好的几张烙饼留给张远洋。

    “快过年了,妈也给你备点年货,都是肉馅儿的,你留着慢慢吃。”

    张远洋一眼瞧出自家老妈有心事,“怎么,今个儿不高兴?”

    这张远洋也是个心态好的,见犯罪事实已定,这几个月在牢房里老老实实、悠闲自在,还笑称与懒散在家没什么两样。

    唯独一点,每日要干活,这可把他害苦了。

    几个月下来瘦了足足八斤,脸上的轮廓较之前更为清晰,从前与张行舟毫无联系的脸,现在看上去倒是有些相像了。

    瞧见自家老妈给他带肉饼补身体,自是感激不尽。

    “我先谢谢你,不过……来看我还板着一张脸,我惹你啦?”

    张远洋凑到洪喜霞面前,压低声音道:“你每个月才来看我一次,我肯定是惹不到你的,说吧,是哪位惹了你,行舟还是千帆?”

    “我猜肯定是千帆,行舟那性子,不大可能……”

    张远洋说着说着,话锋一转:“话说,这几个月也没见行舟来看我,这都快过年了,他也不来一趟?”

    张千帆不来也就算了,怎么张行舟两口子也不来?

    从前他问起,洪喜霞总是支支吾吾扯开话题,眼下都到了要过年的时刻,再忙也该来狱中看看他吧。

    一直没来,只有一种可能。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张远洋问得漫不经心。

    他也没法显出一副过于关心的态度,毕竟家里真出什么事,他半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干着急。

    眼见瞒不住,洪喜霞半句真半句假:“没出什么事,子兰有了身孕,行舟要照顾她,走不开。”

    “真的吗?”张远洋面上一喜,“什么时候的事?几个月了?”

    “还有几个月快生了,估计在明年五月份,你就要做伯伯了。”

    洪喜霞一句“伯伯”听得张远洋内心激荡不已,心里早把刚才的怀疑抛到九霄云外,只为张家要新添一位成员感到欢呼雀跃。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等他以后出了狱,一定要重头好好做人,给侄子树立榜样!

    “对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洪喜霞好笑:“这哪知道,等生下来自然知道了,男孩女孩都好。”

    “哦。”张远洋也没别的意思,他只是担忧,“是女孩的话,千万别随了她姑姑的性格。”

    “你不损损千帆是不是心里不舒坦?”洪喜霞瞪他一眼,“我看呐,要是男孩,千万别随了你的性格才是!”

    两人没聊几句,探监时间很快结束。

    洪喜霞起身从监狱离开,稍稍放松的心情又逐渐沉重起来。

    待在监狱的张远洋好歹是个大活人,能吃能喝,关两年还能放出来继续生活。可是现在张行舟连个音信都没有,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这让人怎么不挂心?

    偏偏张行舟出门时什么也没透露,没说要去哪儿,没说要去干什么事,让她有心想找也找不到,这可真急人。

    唉……

    薛子兰面上看着还算平静,心里指不定比她这个做老娘的还着急呢。

    洪喜霞不禁有些后悔出门前态度太过强硬。

    纵使不答应,她也应该好好听听薛子兰的理由,而不是以长辈的身份强硬地反对。

    洪喜霞决定回去后好好与薛子兰谈谈。

    她顶着寒风一路赶回来,在村口瞧见薛子兰远远走在一排白杨树下散步的身影。

    那副大着肚子晃晃悠悠散步的模样不禁让她记起当初自己怀孕的时光。

    怀孕不能久坐,她一有空闲时间便去白杨树下散步。

    那次怀张行舟,老头子被调去防洪一线修水渠,她也是这样独自一人撑着腰慢慢行走在树荫之下,一边散步,一边眺望村口的路口。

    如今的薛子兰也是这样,走两步总要看看远方的岔路口。

    那一瞬间,洪喜霞好像看到多年前等待丈夫归来的自己。

    她在这个电光石火的时刻,脑海里仿佛洞悉命运轮回的秘密,似乎窥见她以后的孙女也是这样,怀着身孕行走在白杨树下,盼望丈夫从远方归来。

    为什么女人总是等待的那一方呢?

    一代一代这样下去,不过是同样的命运在重复。

    洪喜霞陡然意识到一个自己以前从来没察觉的严重问题。

    难道一代接一代的重复命运才是她这一辈子的使命吗?为什么没人想过要打破这样的使命呢?

    刹那间,洪喜霞恍然大悟。

    她儿媳妇是有这个打算的,不过被她这样的长辈制止了。

    她制止的又何止是她的儿媳。

    洪喜霞瞬间喉头发紧,额头蹭地一下冒出一层细汗。

    她沉默着走到薛子兰面前,冷不防丢下一句:“年后去办营业执照吧。”

    第53章 离婚

    年后, 初二。

    薛子兰没着急去办营业执照,她先回了一趟娘家。

    出人意料的,在院门碰上薛子梅。

    “姐, 你今天有假?”薛子兰很是诧异, 她以为薛子梅一年半载都不会再回到村里,没想到对方竟然这样快就能回来面对这个是非之地。

    “嗯,请了一天假, 不过也不能久待, 很快就要回去。”过年期间, 宾馆生意爆棚,正是用人的时候, 寻常员工连一天假都请不到,她是被经理开了小灶。

    黄玉美瞧见两人站在门口谈话,不由得热情招待:“你们快进来快进来,哪有大过年站在门口聊天的道理。”

    于是薛子梅跟着薛子兰的脚步走进去。

    不同于薛子兰两手拎着贺礼, 薛子梅手上没什么礼物, 面对黄玉美扫过来的眼光, 她面上倒也不囧,淡定地从口袋掏出两只红包。

    “大嫂, 我路途遥远,拎东西过来很是有些不方便,包了两个红包给敏敏和壮壮, 你替他们收下吧。”

    哟呵, 一阵子不见,薛子梅懂事多了。

    换以前, 薛子梅恨不得从她手里讨点红包过去呢,哪有给她两个小孩包红包的道理。

    果然啊, 人还是得去外面历练历练。

    黄玉美半推半就地把红包接了,找个空隙偷偷摸摸把红包拆开来一瞧,嘿,是一百的大票子!

    看来这薛子梅在外面混得还不错啊。

    也是,依着薛子梅那高傲的性子,若是在外面没混出个名堂,哪好意思这么快回乡。

    好好好,黄玉美巴不得她混得好。

    从前那段屈辱的日子总算是揭过,今后拨开云雾见青天,也算是新篇章。

    “敏敏,过来,你二姑姑给你红包啦。”黄玉美欢欢喜喜地去分发红包,薛子梅则难得生出闲心在家里四处逛逛。

    半年不回来,家里倒是没变样,变样的只有她的心境。

    在城里舒适的宾馆员工房住久了,再看看老家的装饰与配置,真是处处不如。

    睡习惯了柔软的棉床垫,再让她睡草垫,怕是膈得她浑身骚痒。

    她是万万不能在老家过夜的,哪怕工作不忙,她也得寻个由头尽早离开。

    思索着,目光不由地瞥见前面房间桌面上的一只啤酒瓶。

    啤酒瓶里插着一束红色的塑料玫瑰。

    薛子梅脸色骤变。

    这是方天平送给她的塑料玫瑰花,当初她离开村子时,气得把塑料花扔进后面水塘里。

    怎么如今仍旧插在家中?

    薛子梅目光一凛,跨步走进房间,想要看个明白,不料床头墙上挂着的包包立即吸引她全部注意。

    那是一只豆绿的包,和方天平当初送给她的那只包一模一样。

    这只包也随着塑料玫瑰花被她一起扔进水塘中,怎么……

    薛子梅不会知道,她侄女薛敏敏对这盆塑料玫瑰花垂涎已久,等她一走,迫不及待从水塘里把塑料玫瑰花打捞起来。

    她也不会知道,她大嫂黄玉美觉得这包扔了可惜,从水塘中捞起来后,沥干水,晒了两日,继续用。

    她只知道,如今再看到这两样东西,她心里仍旧翻涌着愤怒的情绪。

    这两件被打入耻辱柱的东西,无一不是在提醒她那段愚蠢的过去。

    当时怎么会那么傻呢,这点小手段都识不破。

    薛子梅越想越生气,回首过去那段被人唾骂嫌弃的日子,她深深觉得自己就这样放过方天平,简直太过于宽宏大量。

    为了避免陷入回忆的痛苦中,她这段日子尽量不去打听方天平的事,如今走了出来,愈发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轻轻揭过。

    凭什么?

    她是一个实打实的受害者,凭什么不能报复回去?

    薛子梅盯着桌面的塑料玫瑰花和墙上挂着的豆绿色包包,脑海里一个复仇计划逐渐酝酿成型。

    “大嫂,我单位里还有事,先走了,不留下来吃饭了,你不用忙活。”薛子梅朝着厨房方向嚷了两声,作势要走。

    黄玉美连忙追出来,“怎么刚来就要走呢?好歹吃完饭再走呀!”

    “不了,单位上忙,改天有空我再回来看你们。”薛子梅执意要走。

    薛子兰起身送她出门。

    一路走出院门两里路,薛子兰才忍不住开口询问:“姐,你工作上的事,一切都还好吧?”

    “挺好的。”薛子梅随口应付着,憋不住得意的心情,特意透露:“我们领班有事辞职回了老家,我估计要被提上去。”

    她才不到半年的工作经验,这么快要被提拔,不出意外,那些老员工肯定心里个个不服气。

    那又怎样,只要经理认可她就行。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工作嘛,照顾好上司就行。

    经理对她可满意了,要提她做领班的事情事先给她透过气,让她先别声张,免得坏了事。

    薛子梅忍不住嘚瑟的心情,不小心朝薛子兰吐露两句,心里又觉得自己多嘴,免不得立即找话题掩盖过去。

    她飞快瞥一眼薛子兰隆起的肚子,“什么时候生?”

    “五月份左右。”

    “嗯,生了记得给我报个喜讯,到时候……”话到一半,她骤然顿住。

    前方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

    那是张千帆。

    张千帆左手拎着行李包,右手牵着一个粉嫩的女娃娃,朝着她俩走来。

    说来奇怪,从前她见了张千帆,心里总要暗暗生酸气,愤愤不平为何连张千帆这样的人都能嫁进城,而她偏偏不能。

    现在看来,婚姻也不全是幸福的。

    多数人只是在维持那一种和美的假象而已。

    “好巧,你也回来了?”张千帆先笑着朝她打招呼。

    “嗯。”薛子梅蹲下身捏了捏旁边女娃娃粉嫩通红的脸蛋,从口袋里翻出刚才黄玉美硬塞给她的两颗糖果,递给女娃娃,“阿姨手中只有这个,你拿着。”

    崔丽珍是个教养很好的小娃娃,她父母长辈不发话,一般不会随便接陌生人的东西。

    “这个漂亮阿姨给你的,你收下吧。”果然,张千帆发了话,崔丽珍才腼腆地接过糖果。

    薛子梅望着奶乎乎的小女娃,又回头看了一眼薛子兰隆起的小腹,心里不由得生出一阵感叹。

    和她同龄的张千帆,娃娃都有三岁多了,比她小好几岁的薛子兰,眼下也看着要生了,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人,如今归宿都不知道在哪。

    结不结婚倒是其次,有个娃娃在身边,也是种幸福。

    薛子梅又伸手进口袋,掏出十块钱,递给崔丽珍:“大过年的,阿姨给你红包,拿去多买点糖吃。”

    张千帆这次没发话,她连忙拒绝:“这怎么好意思,丽珍你别要。”

    薛子梅和她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互相给红包的程度,送两颗糖果已经是极高的好意,再进一步接受金钱关系,怕是不合适。

    “嗐,也不是多大的数目,怎么给小孩一点糖果钱你也要扭扭捏捏不肯收?”薛子梅不由分说将十块钱塞进崔丽珍的口袋,转身和薛子兰告别后,径直跑开。

    张千帆拎着行李又牵着小孩,不方便追过去,只将十块钱抽出来递给薛子兰,“你找个机会还给你姐吧,她赚钱也不容易。”

    薛子兰不接,“千帆姐,你就收下吧,我二姐现在经济条件还过得去。”

    她了解薛子梅,薛子梅手头紧的时候,是万万做不出这样装阔的行头,等手上阔了,倒是不介意慷慨慷慨。

    张千帆沉默下来。

    她不是没有察觉,薛子梅和从前不一样了。

    去城里工作一段时间,薛子梅倒有了城里女人的派头,看来经济条件的确提上去了,连十块钱送出去眨也不眨。

    她刚才隐约听得两人谈话,薛子梅似乎要被提携做领班?

    想到之前薛子兰给她透露,说是薛子梅在宾馆看到崔志强和别的女人一起开房,她突然对薛子梅刚才近乎友好的行为产生另外的解读。

    莫不是薛子梅在同情她?

    是了,大年初二,只能带着闺女回娘家,可不是值得被人同情么?

    张千帆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挫败感。

    薛子梅经历漫天的嘲笑与指责都能挺过来,而且大有越过越好的趋势。

    薛子兰挺着大肚子还要操心办营业执照的事,面对音信全无的丈夫,没有以泪洗面一蹶不振,反而一心想把卖蔬菜的生意做大。

    而她呢,苦守着这样憋屈的婚姻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害怕与崔志强离婚,害怕失去一些便利与实惠,害怕这害怕那,于是由着自己满腹委屈,忍气吞声。

    可如今看看,薛子梅和薛子兰这两人,分明没了男人也能过得很好,她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

    张千帆把崔丽珍交给薛子兰,自己先回家跑到洪喜霞面前,开口便是:“妈,我要离婚。”

    正在厨房忙活的洪喜霞听到这一句,手一抖,搓着的面团子滚落在地,“你说什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要离婚!”张千帆态度坚决。

    洪喜霞比她态度更加坚决:“不行!”

    她大儿子进了牢房,二儿子下落不明,过得最好的闺女现在告诉她要离婚,三个孩子个个惨状,那她整个人生不就是成了笑话?

    “你不能离婚。”洪喜霞板起一张脸,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你要是离婚,咱俩断绝母女关系!”

    第54章 接生

    薛子兰牵着崔丽珍嫩乎乎的小手慢慢悠悠往家里走。

    刚要跨进家门, 瞧见张千帆沉着脸气势汹汹冲了出来,二话不说抱起崔丽珍,头也不回地离开。

    “怎么了这是, 千帆姐?”薛子兰对着她的身影呼唤两声, 张千帆并未回头。

    怀着身孕的薛子兰也没法快步追上去,只迈着步伐走到厨房,询问:“妈, 你和千帆姐又闹矛盾了?”

    洪喜霞沉着一张脸, “别管她。”

    “我也不是要管这闲事, 只是……”薛子兰顿了顿,“妈, 今天是大年初二,千帆姐特意带着丽珍回来一趟,也不容易,连口茶都没喝就走了, 这……”

    薛子兰不禁想起她那来去匆匆的二姐薛子梅, 也是没待一刻钟就离开娘家。

    这一个个的, 唉……

    “我那是故意的吗?”洪喜霞停下搓面团的动作,开始控诉:“我从一大早就开始盼着她到来, 准备了一桌子的菜,还特意搓了她最喜欢吃的面团,她倒好, 一来就是满嘴的混账话, 差点把我当场气走。”

    张千帆说了什么混账话,薛子兰猜到几分。

    这其中牵扯太深, 是人家母女俩的纠缠,她掺和不进去, 就算掺和进去也无济于事,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得自己下定决心了才行。

    薛子兰只能当个和事佬。

    从这之后,张千帆一连几个月没回娘家一趟,似乎真和自家母亲扛上,这次张千帆没有先低头求和的姿态。

    只在五月份悄悄回来一趟。

    她是来看薛子兰的。

    “我瞧你肚子这么大了,怎么还没动静,该是这两日了吧?”

    “约莫是。”薛子兰撑着圆滚滚的肚皮,连起身招待人的力气也没有,只躺在床上歇息,“不知怎么的,近来越来越困,身子感觉好累。”

    “是这样的。”张千帆安慰她,“我之前怀丽珍也是这样,肚子越大人越乏,等生下来就好了。”

    见人还没生产,张千帆关怀几句,待了不到半天便要走。

    临走之前,薛子兰叫住她,“千帆姐,我能不能请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薛子兰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之前大哥进牢房,你找姐夫那边的关系疏通一下,让咱妈见了大哥一面,想来姐夫那边的关系是有点作用的,我能不能麻烦你疏通一下关系,帮忙找找行舟的下落?”

    张千帆鼻子一酸,重新坐下来,拉住薛子兰的手,温声道:“我早就询问过,但是用处不大,哪怕报案失踪,也没多少警力去帮着找人。”

    “除非……”张千帆哽咽一下,“除非是刑事案件。”

    这一句听得薛子兰心里一惊。

    她早已做好面对这种局面的心理准备,真正听人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凄凉心态。

    “那……”她声音也哽咽,“无论是生是死,我都想知道他的消息。”

    这个话题太沉重,张千帆聊不下去,红着眼起身要走,“你好好休息吧,下次再来看你。”

    张千帆走后,薛子兰躺在床上,感触颇多。

    或许是触景伤怀动了胎气,当晚她肚子便疼起来,在床上辗转着要起身,折腾两下没能起来,抓住桌边的一只小碗重重摔倒地上。

    隐约听到动静的洪喜霞连忙从后面房间里起身,奔到前面房间,推开门一瞧,自家儿媳妇羊水都破了。

    这是要生了呀!

    洪喜霞又兴奋又紧张,鞋都没穿,径直往卫生站赶去。

    卫生站的王医生他婆娘是个妇产科医生,周围方圆几十里,谁家有孩子要出生,都是请王医生他婆娘到家接生。

    洪喜霞赶到卫生站,却被告知王医生两口子白日里买了车票已经回老家探亲。

    先头说了,王医生本是下乡的知识青年,立志要为农村发展做贡献,才选择不回城。城虽然不回,家里的老父老母不可丢。

    听说王医生他母亲病危,接到通知的王医生带着婆娘一径儿往老家去了。

    “哦哟,怎么这么不赶巧!”洪喜霞站在卫生站门口,急得直拍大腿。

    她儿媳妇还等着医生接生呢,这下可怎么办哟。

    洪喜霞一边急匆匆往家里去,一边在路上思索,要不抱上三轮车送到镇上去吧。

    这个想法冒出来,洪喜霞抬头看一眼周围黑漆漆的环境,心里直捣鼓。

    这黑不溜秋的深夜,常人都歇下了,若是在路上出个好歹,连救命的人都找不到。

    很是不保险。

    思来想去,洪喜霞决定自己接生。

    她不是没有过接生经验,她母亲以前在村子里是有名的接生婆,耳濡目染,她也学得一点知识,年轻的时候给村里的婆娘接生过几回。

    后来村里有了妇产科医生,人们的观念慢慢变了,觉得医生来接生多少更安全更靠谱,接生婆渐渐没了市场。

    只是……

    她也好久没弄这一遭,不知道手生不手生。

    到了这个时候,由不得她有二心。

    洪喜霞下定决心后匆匆赶回来,不忘将隔壁的刘婶叫醒来帮忙。

    刘婶给她打下手,烧热水,她则忙着将薛子兰的裤子褪下,用棉被盖住,检查下身的状况,还不忘给薛子兰添油打气。

    一阵阵疼痛如浪潮拍过来,薛子兰疼得脸色发白,苍白如雪。

    豆大的汗珠冒出来,面上滑润泛出水光,被汗水浸湿的乌黑头发一绺绺黏在脸颊,看上去快要不行了。

    “撑住!”洪喜霞紧紧抓住她的手掌,“也就这阵子疼一点,等下马上不疼了,你振作一点!”

    洪喜霞是个大忙人,一头要照看薛子兰的情况,一头要吩咐刘婶准备东西。

    她额头的汗如雨下,背后的汗衫全浸湿了,她不仅心里牵挂着薛子兰的生产情况,肩上也担负着两条人命的重担。

    稍有不慎,出了岔子,她这条老命也只好赔出去了。

    一整晚下来,薛子兰疼得死去活来,直到黎明时天边透出一丝曙光,她肚子里才跟着透出一丝曙光。

    “哇”的一声,孩子落地。

    是个男孩,六斤七两,生于农历五月十五,早晨五点二十分。

    孩子哭声格外响亮,强劲有力的哭声响彻整个房间,听到哭声的大人们却都笑了。

    得,是个健康的孩子。

    洪喜霞道过谢,支使着刘婶先回家休息,她自己则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生产完的薛子兰见孩子无恙,累得沉沉睡去,洪喜霞哄得孩子入睡,将一切收拾干净,把胎盘拿到门口用土埋了。

    这玩意不能随便扔,听说有人专门盯着怀孕的妇人,等人生产完就候在门口,将人扔掉的胎盘捡起来,拿回去煮着吃,说是能治病。

    治不治病洪喜霞不知道,她只听说过一个传言甚广的说法,若是胎盘被人吃掉,小孩便会体弱多病。

    她可不想自家孙子多病多灾,这胎盘如论如何不能让人捡了去。

    一夜没睡,洪喜霞也不累,反而精神抖擞。

    她收拾完一切,将汗湿的衣服换下,穿上鞋,体面地去小卖店里买糖果和炮竹。

    抱着一卷鞭炮和几袋糖果回家来,听见房间里薛子兰醒来的窸窣动静,她一刻也不歇息,连忙又去厨房烧热水,打了六个鸡蛋进去,用红糖一搅,端到房间让薛子兰补身体。

    等到七点钟,周围人陆陆续续起来忙活,她将买来的鞭炮挂到门前树杈子上,拿火柴点燃。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宁静的村庄早晨显得格外突兀震耳。

    听到动静的人们竖起耳朵分辨方向,一猜便知是张家的媳妇生产了,纷纷找个空隙过来讨喜糖。

    洪喜霞站在门口,高高兴兴地将喜糖分发给前来道贺的人,面上的精神气格外饱满。

    她额外留了一整包喜糖给刘婶。

    陆续发完喜糖,洪喜霞清扫门前的炮竹灰屑,赶去房间看薛子兰的动静。

    见薛子兰把鸡蛋全部吃光,她心里高兴,连忙收拾碗筷要去杀老母鸡煲汤。

    薛子兰用虚弱的声音叫住她,“妈,给孩子取个名吧。”

    洪喜霞一顿,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嗐,我去学堂混过几日,只识得几个简单的字,能给孩子取什么好名,还是等行舟回来取吧。”

    张行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洪喜霞这话里包含着一种另外的期待。

    把孩子名字留给张行舟来取,好歹有个念想,有个盼头。

    薛子兰却摇头,“孩子是你接生的,是你让他平安落地,合该你取。”

    薛子兰的坚持让洪喜霞内心很是动容。

    当初她生下张远洋,念着是第一个孩子,想自己取名为张强,家里没一个赞同她,她丈夫说她一个妇道人家,还轮不上她给孩子取名。

    她公公读过一些书,说她取的名儿太俗太普通,给孩子取名远洋,寓意远大理想。

    她自忖自己肚里没货,接下来两个孩子也不敢再冒风头。

    如今薛子兰坚持让她取名,她有种被人重视被人尊敬的幸福感,心里头暖洋洋的。

    “我可先说好了,取的名字不好听,你别嫌弃。”

    薛子兰淡淡一笑,“不嫌弃。”

    “那就叫张朴吧。”

    洪喜霞是个逞强的性子,她性格要强,在人前总要昂头挺胸呈现一副光鲜亮丽的形象,几个孩子也或多或少随了她的性格。

    张千帆和张远洋是最像她的,总想过得让人羡慕,多少有些虚荣心。

    她以前觉得张行舟不像她,现在看来,也是沾了她的脾性,不然怎么会为了生计一走不回头,快一年了也不往家里寄信。

    当真是狠得下心来。

    几个人忙忙碌碌都为前程,结果呢?

    一个进牢里,一个没音信,一个闹离婚。

    这一切和她这个爱慕虚荣强势霸道的母亲不无关系,倘若她没把自己想要过好日子的强烈愿望投射给几个子女,子女们也不会落得现在这样。

    经此一遭,她想通了很多事。

    人活着,平平淡淡,健健康康最好。

    这孩子就叫张朴,朴素过完一生就成。

    第55章 托梦

    一声婴儿的啼哭钻入张行舟梦中。

    奶乎乎的小男孩坐在一束白光中央, 张牙舞爪地要他抱抱。

    张行舟心里一惊。

    这是他儿子张朴小时候。

    即使在梦中,他仍然清晰地意识到,这辈子他儿子应该还没出生才是。

    难不成梦见上辈子的事了?

    张行舟迟疑着挪步走过去, 轻轻抱起小男孩, 父爱泛滥地掐了一把儿子柔嫩的小脸蛋。

    小男孩嘟起嘴,不过满月的模样,竟然开口说了话:“爸, 你不要挖金矿了, 你回家陪我和妈妈吧。”

    张行舟眼眶一红, 盈出泪光。

    “好,等我在这个矿区挖出金来, 我马上回去陪你和妈妈。”

    谁知小男孩一听,呜哇呜哇地大哭,“不要在这个矿区挖矿,不要在这个矿区挖矿!”

    儿子哭得厉害, 张行舟连忙俯身去哄。

    刚靠近, 怀抱中肉乎乎的小奶娃一瞬间化作一阵青烟, 再低头看去,怀里哪还有他可爱稚嫩的儿子, 分明只剩一堆白骨。

    张行舟蹭地一下吓醒了,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是一个不太吉利的梦。

    怎么会无缘无故梦见这辈子还没出生的儿子呢?难不成……

    张行舟心里划过某种猜想,又无声否认掉。

    不太可能。

    他每次都做了措施的, 不会这么轻易怀上。

    就算措施不保险, 薛子兰有了身孕,算算日子, 那也是他刚出走她就怀上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张行舟望了望窗外黑漆漆的一片, 重新躺下。

    他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算来已有大半年没有给家里回信,他是不是该报个平安?

    这么久没有音信,家里的老母亲和媳妇儿还不知道怎么挂念担忧呢。

    唉……

    算了。

    张行舟烦躁地翻了一个身,拿胳膊枕着脑袋,强行压制住内心翻涌上来的思乡之情。

    他不能这个时候送信。

    自从他踏入金县,进入天藏山矿区,总觉得周围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自己。

    或许是上辈子遭遇不测的缘故,这辈子他对不怀好意的视线格外敏感。

    他的猜测应该没错,有人在监视他。

    那人在暗处,他在明处,防范不了。

    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把家眷牵连进来。

    寄信会透露老家地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冒这个险。

    再忍忍吧。

    他已经想好脱身之计,等到这个矿区挖出金来,他很快就可以带着一大笔横财悄无声息地回家。

    张行舟又翻了个身,刚把眼睛闭上,外面的木门被捶得砰砰作响。

    “张老三,见金了!见金了!你快起来看。”跛子一瘸一拐地闯进来,满脸兴奋地朝他嚷嚷。

    跛子姓胡,和张行舟一样,是矿区的金农。

    当初因为搬运挖掘设备上山,不小心左腿被机器压伤,从此得了这个绰号。

    矿区上的人们交流通常不用本名,只有交情过硬的人才互通姓名,平时都以绰号相称,张行舟对外的绰号是张老三。

    听得跛子的好消息,张行舟面不改色。

    他早就知道这片矿区会出金,毕竟是重生一回的人,这座山上哪些位置会出金,他一目了然。

    “走,我们去看看吧。”兴奋的样子还是得装一装。

    两人忙不迭赶到矿洞,老贾已经先他们一步在矿洞里打着手电筒查看。

    老贾是矿区的金把头,管理矿区所有金农的生活起居和工作安排。

    听到见金的好消息,他第一个下了矿洞来检查。

    矿洞的岩壁上浮现一层金丝,果真是金矿无疑。

    老贾高兴得哈哈大笑,“发财了发财了,这下咱们都发财了!大家使劲干,老板承诺过,要是挖出金来,咱们的待遇全部翻五倍!”

    愉悦的欢呼声响彻整个矿区。

    笼罩在金农们头上的喜悦并未维持多久,很快便引来一场祸端。

    在大家齐心协力运机器挖矿时,一群人持着武器气势汹汹冲上来抢地盘。

    为首的是一向以霸道著称的王老板,王老板在手下的簇拥下检查一下金矿,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回头恶狠狠对老贾道:“和你们老板说一声,这金矿我要了。”

    “王老板,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这简直是明抢!

    老贾气愤不过,还要上前理论几句,王老板旁边的手下掏出家伙对准老贾腹部,老贾立即没了脾气。

    原本愤懑不平的一众金农也没了脾气。

    赤手空拳的,怎么干得过人家拿武器的?

    反正这金矿也不是自己的,抢了就抢了吧,犯不着拿自己的命去守护。

    众人闷不吭声退出去,出去后想想还是憋屈,纷纷让老贾去联系矿区老板。

    “好,我这就去给咱们老板打电话,让他给个说法。”老贾安抚群众,嘴里嚷着要去找老板,双腿却径直往张行舟的小木屋过来。

    张行舟就是矿区的老板。

    矿区老板一般很少亲临矿区检查工作,矿上由金把头全权负责,张行舟是个例外。

    为掩人耳目,他称作是老贾的远房亲戚,跟着老贾过来当金农,辛苦干力气活,和一众金农同吃同住,谁也没发觉他的真实身份。

    “张老板,金矿被王老板霸占了,咱们怎么办?”老贾推门而入,急哄哄地告状。

    这个王老板简直目无王法,仗着手上有家伙,明目张胆地抢劫,他就不信张老板不生气!

    张行舟还真没生气。

    听到这个消息,他无端想起昨晚做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不知怎地,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以至于听了老贾报告来的消息,他也没动怒,只道:“抢就抢了吧,你去跟王老板商量商量,机器设备是咱们的,今天都得运下山来。还有这人工费,让王老板给结一下。”

    “对了,顺带向他讨个吉利,就说兄弟们挖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见金,白白拱手让人,大家心里都有情绪,让王老板施财请大家吃顿好的,以示安抚。”

    “王老板白白得了一座金矿,这点小要求想必会满足的。”

    ……

    老贾惊呆了。

    这张老板未免太好脾气了些。

    被人抢了金矿不寻思着怎么抢回来,反而开始向对方讨吉利,安排好善后之事。

    啧啧……

    老贾做了十来年的金把头,从未遇见过这样的老板,一时不知道对方是精明过度还是愚钝过度。

    做老板的向来都精明,那想必是他跟不上人家张老板的思路吧。

    老贾领命,摇着脑袋叹息着走出去。

    等人一走,张行舟平和的脸色立即沉下来。

    见金的消息不过一个钟头就传到王老板耳中,看来他队伍里有王老板的耳目,说不定一直以来监视他的行径,正是王老板的手笔。

    张行舟不禁开始回忆他与王老板的接触。

    仔细想来,他与王老板并无交集。

    王老板是个富贵险中求的性子,喜欢游走在钢丝边缘,和他一向的理念不符,所以进去矿区,要寻个山头的时候,他从未考虑过王老板,而是把目光投向袁老板。

    袁老板是位很有些背景来头的人物,且经验丰富,做事喜欢留一线,他想从袁老板身上下手。

    因着是重生的缘故,且手上也没有原始资金,一切都得靠自己挣,他只能利用前世的信息差狠狠赚一笔。

    最开始,他故意声称自己会探金脉,并自告奋勇跑去给袁老板指导,指定地点让袁老板开采。

    袁老板当然不信他一个小人物的意见。

    然而事实给他长了脸。

    他指定的那个地点让其他人先占了,那片地区挖出金后,他立即被请到与袁老板见面。

    取得袁老板信任后,接下来的事情要简单得多,他给袁老板探金脉,作为回报,他要入股权。

    就这样跟着袁老板采了一座金矿之后,他积累了一些资本,开始自立门户。

    这期间,他从未与王老板发生过争端,王老板为什么要派人盯着他?

    莫不是当初寻山头的时候,他投靠了袁老板没选择王老板,王老板心里存着被轻视的气?

    唉……

    这矿山鱼龙混杂,一不小心得罪了谁,连个影儿都没有。

    小心使得万年船,这金矿王老板要抢就由他抢吧,人家一方地头蛇,有渠道搞到真家伙,哪怕把人崩了,都能伪装成矿难遮掩过去,手段通天。

    他一个只想本分发财的淘金者,还是不要掺和到复杂的斗争中。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这座金矿只是他拿来练手的,算不得矿山最大的金矿,最大的金矿他想等着攒更大的资本后才动手。

    当天晚上,山上的机器设备全都运了下来,老贾的确向王老板讨了吉利,带着一众金农们去金县繁华的餐馆里大吃一顿。

    张行舟没去,躺在旅馆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他房间门又被跛子敲得砰砰作响。

    “张老三!张老三!别睡了,你快开门,有重大消息!”

    张行舟迷迷糊糊起身开门。

    跛子一进来,便眉飞色舞地嚷嚷:“你知道昨天山上矿区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挖出几吨的金子了?”张行舟随口一猜。

    “嗐,不是!”跛子摇头,压低声音道:“昨儿晚上发生泥石流,王老板在山脚下搭的木屋和帐篷,全卷进去了。”

    张行舟心里一惊,“那……王老板他……”

    “铁定没了,尸都捞不到。”跛子双手一摊,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你瞧,这就是现世报,谁让他抢咱们的金矿,这下把命搭进去了吧。”

    不同于跛子的幸灾乐祸,张行舟心里满是后怕。

    如果昨天王老板没来抢金矿,那今天遭殃的是不是睡在山脚下的他?

    倘若昨天王老板抢金矿的时候,他气不过,非要与之斗一斗,用前世的信息差又把金矿给抢了回来,那今天遭殃的仍旧是他。

    得亏他没较真。

    张行舟平复一下内心惶然的情绪,想起昨夜的梦,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儿子的姓名。

    看来是他儿子冥冥之中在指引他呢,如论如何,他得想办法给家里捎个信了。

    第56章 横财

    张行舟决定给家里打个电话。

    自从王老板出了事, 他身边那种被人阴测测盯着的感觉自动解除,他觉得是时候给家里报个平安,写信太慢, 不如直接打电话。

    问题来了, 金县这座偏僻的小县城,压根没有普及公用电话亭。

    若是动用人脉借私人电话,又怕被有心人盯上。

    思来想去, 张行舟决定坐车去省城。

    省城路途遥远, 一来一回天也就黑了, 他得花费一天的时间在上面。

    张行舟下了决心,别说一天, 哪怕一周,他也愿意。

    临出发前,老贾过来找他。

    “张老板,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弄?”

    机器设备的存放需要场地, 底下的金农们长期歇着也没工钱, 作为金把头, 老贾有义务给他们指示下一步的工作。

    张行舟沉吟:“今天大家都歇息一天吧,等山上的碎石运走, 道路疏通,明天一大早咱们就开工。”

    老贾一愣,“明天一大早, 咱们去哪里开工?”

    早就听说这位张老板会探金脉, 一出手就没有虚的,这才不到半天的时间, 难不成张老板心里又有了成算?

    难怪金矿被王老板抢走,张老板一点也不生气。

    这分明是三个指头捡田螺, 一双大手捧鸡蛋,十拿九稳的事,怪不得张老板气量如虹。

    搁他他也大度,既然有这种手艺,哪愁挖不到金矿,何必要与王老板这样的赶死鬼纠缠。

    老贾愈发恭敬起来,“张老板已经看好地点了?”

    张行舟没有明说,只拍拍他肩膀,“晚上你来找我一趟,咱们具体商量。”

    “好嘞。”老贾也没多问,三两步踏出去。

    等人一走,张行舟揣着一点零钱,准备出门。

    换鞋的时候,跛子跑过来敲他的门,见他穿戴整齐,不似平时工地上的邋遢模样,咧开嘴奸笑,“哟,今天你也要跟我们一起去玩?”

    “去玩?”张行舟一愣,“你们打算去哪里玩?”

    见他不知情的模样,跛子一头雾水:“老贾刚才发话,让咱们今个儿休息一天,我们都准备去天堂街潇洒潇洒,我看老贾找过你,以为跟你说过这件事,难道你不去?”

    “你不去你穿戴这么整齐做什么?我还以为你要跟咱们一起去呢。”

    天堂街是个诨名,那条街道原本叫做昌平街,是条卖衣物的正常街道。

    后来当地穷人吃不起饭,在街道尽头处开了一家风俗店,很是隐蔽,一般的公职人员查不到。

    这条赚钱的途径不胫而走,慢慢的,越来越多想赚钱的人争相效仿,一家家风俗店如雨后春笋冒出来,逐渐形成产业链。

    严查的时候清理过几次,没有斩草除根,风头一过,又冒出苗头来。

    这种古老的行业像野草一样,被严火一烧,看似偃旗息鼓,来年春风一吹,又满地招摇。

    哪里有利益,哪里就有争夺。后来当地一个有些背景的混混在这片立了山头,从此生意愈发猖狂。

    只是……再猖狂的行业也怕铁拳,为避免被一锅端,风俗店矫饰一番,装点成卖衣物的,与之前街道上正常的服装店如出一撤。

    生手走进去,没人引路,根本分辨不出来。

    常来光顾的通常都是外地过来淘金,一晃好几年耗在此地的金农们。

    金农们平日里在山上开矿、搬运、洗石,尽干些枯燥无味的力气活。

    与那些大老板不同,他们这些金农是发不了大财的,每月顶多拿几百块钱的工钱,哪怕挖出金矿,也与他们不大相干,富的是那些大老板,他们只能跟着喝喝汤。

    长期劳苦工作,又时常瞥见别人一夜暴富,身体和心理都处高压之下,亟待发泄出口,金农们通常选择休息的时候去逛逛昌平街。

    因有着“出钱住一晚,赛过上天堂”的感悟,这条街逐渐被人们奉为天堂街。

    张行舟初来乍到的时候就被跛子邀请过一次,他拒绝了。

    如今他依旧是拒绝:“我不去,我有另外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比得过去天堂街?”跛子好奇地嚷嚷起来,“话说,你来这么久,我就没瞧见你跟咱们去过一次,咋的,你难道没那方面的需求?”

    “来,跟兄弟说说,你那方面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跛子颇为关怀地揽住张行舟的肩膀,势必要问出这位年轻小兄弟不为人知的隐密。

    张行舟扒开他的手,“我有正经事。”

    “嘿,那照你的意思,咱们的事都是不正经的事?”跛子打趣着问出口,反省一下:“好像的确挺不正经。”

    “行,那你去忙你的正经事吧,我要去干我的不正经事了。”跛子一瘸一拐地潇洒离开。

    等人一走,张行舟没再犹豫,收拾收拾出门去。

    金县交通并不发达,去山上的路拢共只有两条,其中一条还是淘金者们踩出来的,去省城的路那就更少了,只有一条道可以走。

    来往的车次也极少,一天只有一班车。

    张行舟乘着班车赶往省城,一路颠簸好几个钟头,终于在中午到达。

    省城街头的公用电话亭也不多,不凑巧的时候,还得排长队静静等候。

    所幸今天是工作日,人不多,排在他前面的只有两三人。

    不一会轮到张行舟,他走进公用电话亭,犹豫着拨了他二姐张千帆的厂区电话。

    电话打到张千帆所在的纺织厂办公室时,张千帆正捧着饭盒鬼鬼祟祟趴在小卖店旁边,朝里面张望。

    中午休息时刻,她去食堂打了饭,准备端回去的时候,眼尖地在小卖店里瞥见她婆婆李香昭的身影。

    李香昭牵着夏云康,在小卖店里买了一支棒棒糖。

    棒棒糖是最近很流行的动物卡通型棒棒糖,她闺女崔丽珍很爱吃,总嚷着让她买。

    她买过几回,怕闺女蛀牙,之后无论闺女怎么撒娇,她也不肯买了。

    没想到李香昭竟然偷偷给夏云康买?

    买就算了,还只买一支,分明没有崔丽珍的份。

    张千帆立即不爽了。

    都是孙辈,凭什么夏云康有,崔丽珍没有?

    做人能做到这么偏心眼的份上吗?

    这样的事情,指不定李香昭偷偷做过很多回,只不过这次恰好被她抓到而已,在没被她抓到的时候,李香昭不知悄摸摸给夏云康行了多少方便。

    她要是不发作一回,只怕以后会变本加厉。

    张千帆气急,端着饭盒就要过去理论,瞧见小卖店门前人来人往,她终究是忍住了,憋着一股气往家里走。

    有什么事别在外面闹,别让人白白看笑话,哪怕天大的事,也要回了家再处理。

    这是张千帆的人生信条。

    李香昭和夏云康前脚到家,她后脚踏进来,把饭盒往桌上一放,撩起袖子作势要把家里搅得腥风血雨。

    余光瞥见夏云康偷偷进了崔丽珍的房间,她面上一怔,压下满腔怒火,悄悄跟过去。

    莫不是这夏云康得了李香昭偏爱,故意拿棒棒糖到崔丽珍面前显摆?

    若真如此,别怪她今天轰人出门!

    憋着满肚子情绪的张千帆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门上,从门缝隙中偷偷关注里面的动静。

    出人意料的,夏云康并没有显摆。

    他捧着棒棒糖,讨好似的送到崔丽珍面前,带着一点腼腆的神态,小声道:“妹妹,你吃。”

    崔丽珍坐在地上玩着洋娃娃,看也不看他。

    被无视的夏云康面上显出一丝窘迫,他急于讨好,又主动凑上前,“你之前一直想吃,阿姨不给你买,所以我吵着让奶奶给我买了一支,我没舍得吃,都给你。”

    自从来到这个家庭,夏云康异常懂事,从来没向大人们讨要过任何东西,这是他第一次向奶奶讨要东西。

    他是真没舍得吃。

    他知道他是多余的,他也知道自己的到来给这个家庭带来太多不和谐,小小年纪的他没法去解决大人间的争端,只能想办法让这个妹妹不那么讨厌自己。

    只是……

    看起来不太行得通。

    崔丽珍仍旧不理他,侧过身子,自顾自地给洋娃娃整理衣服。

    站在房间的夏云康顿时面红耳赤,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拒绝,之前奶奶留给他好吃的零食,他特意拿给崔丽珍,崔丽珍从来不要他送的东西。

    几次三番被无视,小小年纪的夏云康再愚钝也意识到自己的不被欢迎。

    他满脸凄凄的将棒棒糖放在桌上,埋着脑袋准备离开。

    崔丽珍给洋娃娃梳着头发,骤然看到桌上的棒棒糖,面色一变,撅起嘴,当场拎起棒棒糖往地上狠狠一砸,“我不要!”

    语气之恶劣,吓了夏云康一跳,也吓了张千帆一跳。

    站在外面偷听的张千帆没想到会瞧见闺女这样顽劣的一面。

    在她心中,崔丽珍从来都是一个听话的乖宝宝,不会做出任何激烈的行为。她没料到自家闺女竟然还有这样强势霸道的时刻。

    她当即把门推开。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看到来人,夏云康脸上浮出一丝惊恐,好似被人抓住把柄,他惶然地捡起已成碎片的棒棒糖,涨红脸小声为自己辩解一句:“我没欺负妹妹。”

    说完逃也似的从房间里跑出去。

    等人一走,张千帆合上房门,轻轻抱起崔丽珍,柔声问:“你为什么不要他的棒棒糖?”

    崔丽珍把小脸一摆,“我不喜欢他。”

    这个回答出乎张千帆意料,她继续问:“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他欺负你了吗?”

    “没有。”崔丽珍摇着小脑袋,“但他欺负妈妈。”

    张千帆大感意外,顺着闺女的话问:“他怎么欺负妈妈了?”

    “他让妈妈不开心,他不好。”崔丽珍嘟着嘴,奶声奶气。

    她年纪太小,心里或许还不明白大人之间的恩怨,但她有眼睛,会观察。这个夏云康来了之后,她妈妈越来越不爱笑。

    她觉得是夏云康的错,所以不打算理睬他。

    “我一辈子都不要理他!”崔丽珍神色之认真,仿佛她真能理解“一辈子”这个词。

    闻言,张千帆满脸愕然。

    之前家里发生矛盾,她从来都是避着崔丽珍,哪怕正在气头上,也坚决不在崔丽珍面前与崔志强发生争吵。

    她不想闺女在充满暴力与争执的家庭中成长,却不料原来闺女比她想象中更加懂事。

    张千帆瞬间红了眼眶。

    无论她怎样小心,自己愤懑的情绪,充满仇视的心理仍旧无可避免地转染给了女儿。

    才不到四岁的年龄,本该最喜欢和小朋友一起玩耍,却要因为她的原因,过早的懂事,被迫做出与天性相悖的决定。

    这不是张千帆想要的结果。

    她不想崔丽珍小小年纪,内心里就要充满仇恨。

    “妈不开心不是因为他。”张千帆温柔地抚摸着崔丽珍的脸蛋,“妈不开心的原因有很多,人越长大,烦恼就会越多,以后丽珍长大,也会有烦恼。所以,这不关他的事,你要是想吃棒棒糖,你就拿你的糖果去和哥哥换。”

    “他不是我哥哥!”崔丽珍又撅起嘴。

    看来这小姑娘内心的仇恨比想象中更深。

    张千帆叹息一声,苦涩地开口:“比你年龄大的男孩子你都要叫哥哥,所以夏云康你也要叫哥哥,不然丽珍就是一个不礼貌的孩子。”

    最终,张千帆还是选择放下一部分。

    毕竟深究起来,孩子没错。

    这一切的仇恨,她要怪人也怪不到夏云康身上。

    若不是立场问题,客观角度看待夏云康,这孩子何尝不可怜。

    亲妈死了,和亲爹一起住,却只能叫自己亲爸为叔叔,后妈不待见他,奶奶对他好也要偷偷摸摸,这辈子怕是没有一个正常的童年。

    可是,这一切要怪谁呢?

    夏云康没错,夏爱梦没错,崔志强没错,李香昭没错,难道她就有错吗?

    分明是这些人造出来的局,最大的受害者却是她和她的闺女,她找谁说理去?

    唉……

    张千帆长叹一声,还要教育几句,外面的门铃突然被摁响。

    “千帆!千帆!千帆在家吗?千帆,你弟弟来电话了,喊你去接呢!”厂里的同事顺路在外面托了信。

    张千帆一听,蹭地一下站起身,忙不迭往厂里跑。

    她气喘吁吁跑到厂区办公室时,电话还没挂。

    “喂,是行舟吗?”张千帆声音有些颤,不确定地再次询问:“是不是行舟?”

    “二姐,是我。”

    对面熟悉的声音一出来,张千帆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可算是有消息了。

    人还活着。

    真好。

    庆幸过后,张千帆陡然变得愤怒,忍不住开始指责:“我说行舟啊,你怎么这会儿才来信?家里人都担心死了,你早干嘛去了?”

    “既然现在能打电话,说明之前也可以,你怎么不早点给家里来信?害得咱妈和子兰天天受煎熬,你一个人在外面是眼不见耳不闻,留子兰在家担孤受寡,可真狠得下心!”

    ……

    被噼里啪啦一顿指责,张行舟也只默默受着。

    好久没听见家人亲切的声音,哪怕是骂他的话,他听着也高兴。

    若是家里有电话就好了,他现在最想听听薛子兰的声音,也不知道这大半年的时间,她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唉……可惜家里没条件装电话,他只能先通过厂区联系张千帆。

    待张千帆发泄完了,他哽咽着问:“家里都还好吗?”

    “好,都挺好,你媳妇儿可有出息了,生意越做越大,养活一家子没问题,咱妈现在也活得挺滋润,天天在家带小孩,日子过得……”

    张行舟眉头一皱,打断她:“带小孩?”

    “哦,你瞧我把这事给忘了,应该先给你报喜的。”张千帆哈哈一笑,面露喜色,“你还不知道吧,你走的那天子兰就发现怀了身孕,现在已经生了,是个白胖小子,咱妈给取的名,叫张朴。你说你都有儿子了,不应该尽早回来看看?”

    问题抛出,对面迟迟没有声音,张千帆不确定地喊了两声,“喂?行舟,你还在听吗?”

    张行舟已然被震傻了。

    内心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觉。

    他儿子出生了?这辈子也叫做张朴?

    冥冥之中,似乎一切又都重新回到他身边。

    接下来张千帆断断续续的叮嘱之语,他全然听不进去,内心只被儿子出生的消息全部占据着。

    看来之前的梦不是无缘无故。

    张行舟一时间感动无言,握着话柄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等在电话亭外面的人见他进去好长一段时间,忍不住敲敲电话亭的挡风板,大声催促:“好了没有,半个多钟头了,怎么还没说完啊?后面的人还要用呢!”

    张行舟回过神,朝电话那头的张千帆道:“那就说到这儿吧。”

    “等等!”张千帆生怕他先挂电话,连忙出声叫住:“你得给我个准信,你啥时候回来?不然我怎么跟咱妈和子兰交差?”

    这种事情没法给准信,张行舟只承诺:“年前会回来。”

    挂断电话,张行舟跨出电话亭,一刻不停留,径直坐车回了金县。

    临近傍晚,出去潇洒的老贾回来找他询问明天的工作安排。

    张行舟摊开山貌地图,在一处用黑笔圈出来,神情笃定:“明天把设备搬到这里。”

    这是整座山最大的金矿地点。

    他要干票大的,然后赶紧回家和老婆孩子团聚。

    第57章 报复

    薛子兰终于收到张行舟的消息。

    消息是张千帆亲自上门送来的, 依着张千帆的说法,张行舟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不过因为行业原因, 没法及时给家里报信。

    薛子兰一颗放下来的心又立即吊起。

    什么行业,连给家里报信都不允许?

    “千帆姐,你打探到行舟在做什么吗?”薛子兰不放心地问。

    “没有。”张千帆摇头, “他不肯说, 但我猜测应该不是什么不合法的事情, 他一向遵纪守法,不会像张远洋那样胡来, 你放心。”

    薛子兰放心不了。

    好不容易等来张行舟的消息,终于放下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没想到又有新的石头重新压下。

    她现在已经不期盼张行舟在外面赚大钱,只要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

    “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这是薛子兰最为关心的问题。

    “说了说了, 说是年前回来。”张千帆补充, “我把你生小孩的事情也告诉他了, 他高兴得当场说不出话来,傻愣愣的, 估计乐坏了。”

    话音一落,薛子兰怀中抱着的小男孩咯咯笑起来。

    “哟,这小家伙真有意思, 是不是听得懂咱们在谈论他爸?”张千帆凑过来, 伸手去逗张朴,“来, 给姑姑再笑一个。”

    小家伙很给面子,咧着小嘴, 露出粉嫩的牙龈,咯咯笑了两声。

    “哟!不得了啊!”张千帆啧啧称奇,“子兰啊,你这孩子以后肯定是个脑瓜子聪明的,一定要支持他读书。”

    薛子兰笑笑不言语。

    她早就有把孩子送到城里去读书的想法,只是农村户口去城里读书,很是麻烦。

    她得在城里把生意做开,立足脚跟才能为小孩创造一个良好的教育环境。

    是以没实现之前,她不会事先把这样看起来有些吹牛的想法公之于众,自己默默努力就好。

    “对了子兰,你姐姐最近有来看你吗?”张千帆逗着小孩,状似无意地问。

    张千帆和薛子梅的关系并不算融洽,薛子兰陡然听她主动提起薛子梅,一时摸不透其中意思,中规中矩地回话:“还没呢,前阵子没生之前来过,估计最近忙吧,或许得等到空闲才有时间过来。”

    “哦。”张千帆低头逗着小孩,继续问:“那她有没有给你通通书信?”

    “书信”二字勾起薛子兰往昔的记忆。

    当初她姐姐薛子梅让周小红转交给她一封信,信中透露出在宾馆里看到崔志强与别的女人一起入住,她把这个消息告诉过张千帆。

    她终于明白张千帆询问薛子梅的动机。

    原来是想打探这一茬。

    “没来书信,大概是没什么特别的情况吧。”

    两个聪明人把话说得很隐晦,却都心照不宣地从对方话语中得到答案。

    张千帆“哦”了一声,心中了然,没再多问,寒暄几句就离开了。

    她离开后的第二天,薛子梅拎着一篮水果过来探望月子里的薛子兰。

    除了水果之外,薛子梅还准备一只红包,红包里面包着两张大钞。

    “过年的时候给大嫂家的两个孩子一人一百,总共两百,给你家也要两百。”

    她还念着当初从家里出走,薛子兰和黄玉美前来送行,一人给她一百的恩情。

    如今她混得好了,自当加倍奉还。

    “对了,听说张行舟有消息了?”路过娘家时,薛子梅听大嫂提过一嘴,赶紧过来求证。

    薛子兰点头,“嗯,昨个儿托千帆姐来了信,说是年前会回来。”

    “那就好,人还活着就行。”这么久没有音信,她都以为薛子兰要做寡妇,没想到老天爷还是长了眼。

    薛子梅也没时间多待,寒暄几句便要走。

    临走之前,她罕见地问起一个尘封已久的人名。

    “子兰啊,你和那个周燕飞还有来往吗?”

    听到周燕飞的名字,薛子兰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是从很隐蔽的角落重新将记忆放出来,显出一种不真切感。

    “没有,自那之后就没了联系。”

    她也得避嫌啊。

    薛子梅和方天平的事情闹得这样大,她如果还跟方天平的妻子有来有往,这让薛子梅心里怎样想?

    周燕飞没来找她,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再去找周燕飞。

    两人短暂的结交过,又很快相忘于江湖。

    这是最好的结局。

    “姐,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来?”薛子兰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事发之后,家里人连方天平的名字提都不能提,一提薛子梅就要暴走。

    去外面混了一段时间,薛子梅再回来时,整个人看上去脱胎换骨,似乎是放下了,家里人怕触她霉头,仍旧不提方天平相关的事情。

    现下薛子梅倒是主动询问起来。

    “姐,我问个问题你别生气。”薛子兰犹豫着,小声道:“你和方天平现在应该没有联系吧?”

    “没有。”薛子梅直言不讳。

    “那就好,”薛子兰松了一口气,“姐,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重蹈覆辙。”

    薛子梅笑笑,不置可否。

    她当然不会重蹈覆辙,但她以前受到的伤害就这样一笔勾销了吗?

    从前她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一心只想逃离流言,逃离有关方天平的一切,现在她终于涅槃,在痛苦中熬了过来。

    再回首,那些旧账就得翻一翻了。

    前阵子她着人打听过,周燕飞和方天平两人并没有离婚,不久前还一起去参加了孩子的升学典礼。

    人家生意红红火火,家庭和和睦睦,丝毫没受到一丁点的影响。

    不公平,真不公平!

    凭什么她就要受千夫所指,名声扫地,罪魁祸首却活得安然无恙,甚至有越来越好的趋势?

    老天爷真是不公啊。

    既然如此,那她就得给自己讨回公道。

    “子兰啊,你放心吧,我有那么傻吗?重新和方天平联系,我还怕惹一身骚呢。只不过我现在在城里工作,避免不了会听到他的消息。”

    “听说周燕飞没和他离婚,我还挺意外,怎么丈夫出轨,闹出这样的丑闻,周燕飞忍得下去?依之前的表现,我看她也不像是个忍气吞声的人啊。”

    ……

    闻言,薛子兰皱眉,“他们没离婚吗?”

    “可不是么,而且人家两口子看起来还挺恩爱,我也是不懂了,所以来问问你,你不是和人家有点交情吗,她会是那种忍气吞声的性子?”薛子梅漫不经心地打探。

    “不像。”薛子兰摇头。

    依着她对周燕飞的了解,对方绝对不会是丈夫出轨,继续忍气吞声的性格。

    可是……

    薛子兰迟疑了,她莫名想起张千帆。

    任何与张千帆接触过的人,绝对不会想到她是那种丈夫出轨会忍气吞声的人,事实上,张千帆一直没和崔志强离婚。

    张千帆有她自己的苦衷,或许周燕飞也有她自己的缘由吧。

    “周燕飞性格大大咧咧的,很豪爽,不像是忍气吞声的人,她没离婚,估计有另外的考虑,或许是为了孩子也说不定。”薛子兰揣测道。

    “为了孩子?”薛子梅默默在心里记下。

    当然,她不是准备朝小孩下手,她还没这么丧心病狂。

    她想要的,只是让方天平破家败产而已。

    说干就干!

    薛子梅行动力极强,很快找了一个空闲的休息日,打扮得精致漂亮,行为上却鬼鬼祟祟地在“天遇海婚介所”周遭徘徊。

    终于,她这团可疑的身影引起婚介所里许海的注意。

    许海长期驻扎在婚介所中接待客户,自从他的合伙人方天平东窗事发,家里一片混乱,婚介所的事务愈发压到他身上。

    他日夜守在婚介所,几乎快要住在婚介所中。

    难得出来透透新鲜空气,一不小心瞧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街道对面梧桐树后面躲躲藏藏的背影,看起来怎么那么像薛子梅呢?

    他定眼一看,这不是薛子梅还能是谁!

    许海心里一惊,当即迈开步子快速走到梧桐树后面,将人逮个正道。

    “不是,我说你怎么还……”许海不耐烦的语气在看清来人精致的面容之后默默收敛。

    大半年不见,薛子梅出落得愈发成熟漂亮。

    以前的薛子梅也漂亮,但眼里总有一种小家小户、穷乡僻壤里走出来的拘谨感,气质上差了一大截。

    如今再见,对方面容愈发成熟,脸上化着精致大气的妆容,眼神里再无躲躲闪闪的矜持,被逮住之后也没有分毫的拘束,眼尾眉梢反而透出一股别样的风情。

    男人多少都有些怜香惜玉的情怀,许海也不例外。

    这件事客观上来讲,薛子梅并没有做错什么,人家反而是实实在在的受害者,他似乎无权指责。

    许海语气放缓,“你来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就来看看你们生意还好不好。”

    许海顿时警惕,“怎么,你希望我们生意不好?”

    “不是,你误会了。”薛子梅苦涩地扬起嘴角,“这么久没联系,我只是想知道你们还好不好,没受到影响我就放心了。”

    薛子梅轻轻将额前的碎发挽至耳后,露出一副凄婉的神态,转身便走。

    走了两步,她顿住,回头看向许海,欲言又止。

    似乎是难以启齿,她又朝前走了一步。

    压抑不住心中的想法,脚步终究还是停下来,第二次回过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许海,小声问:“他怎么样,还好吗?”

    声如蚊呐,却随着清风一齐飘进许海耳中。

    许海愣了。

    他万万没想到,被骗了一遭的薛子梅竟然还对方天平恋恋不忘。

    方天平真是好艳福啊,怎么他就没有这样的红颜知己呢。

    那一刻,许海心里多少是有点酸意的。

    “放心吧,他很好。”

    得到回复,薛子梅脸上露出一股欣慰的神态,她淡淡扬起嘴角,投以许海一个感激的微笑,毫不犹豫转身走了。

    等人走远,许海还站在原地魂不守舍。

    他承认他可耻的心动了。

    难怪当初方天平只见过一次面就要下手,他那时还觉得薛子梅不过如此呢,漂亮是漂亮,可城里也不是没有漂亮姑娘,他见过不少,都挺有韵味。

    现在一瞧,都不及薛子梅有韵味。

    看来还是方天平会识人,合该他享艳福。

    许海心里又艳羡又嫉妒,恨恨地往婚介所走。

    第二天上午,婚介所来了一位女客户,许海认真接待,交谈两句,对方便自报家门,“我是子梅介绍过来的,她说这家婚介所挺靠谱。”

    “是吗?”惯会逢场作戏的许海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

    这薛子梅到底是什么死心眼的人啊,被骗了一遭还这样恋恋不忘,惹得他都看不过眼。

    啧啧。

    他怎么就没碰见过对他这么死心眼的姑娘呢。

    许海心里狠狠酸了。

    酸归酸,他心里很有自知之明,这家婚介所之所以能建起来,全靠方天平。

    年轻时候的方天平脑子活泛,做生意很有一手,他纯粹是沾了方天平的福,才能跟着吃肉喝汤。离了方天平,他自己哪能有这样的际遇。

    所以,尽管心里再酸,对于方天平曾经的女人,他也不敢打主意。

    不过……他倒是可以去探探方天平的态度。

    事发之后,方天平摆出一副回归家庭的模样,再也没让他去打探过薛子梅的消息,他想着若是方天平回心转意,决定以家庭为重,不再与薛子梅藕断丝连,那他倒是可以趁虚而入。

    许海找个空隙时间去看望方天平,顺带将遇见薛子梅以及薛子梅介绍客户过来的行为全都转述一遍。

    在许海口中,薛子梅成了一片痴心、为爱痴狂的傻女形象。

    真是闻者动容,听者流泪。

    倒是方天平,态度很淡然。

    “她怕是想报复吧。”

    ——

    两周之后,薛子梅没收到任何消息,她也并不着急。

    她笃定,方天平一定会再次联系她。

    在社会上历练一阵后,薛子梅对男人的眼光有着更为敏锐的直觉,她能一眼分辨出谁看她的眼神充满男女间的暧昧。

    那个许海,当初见她第一面,眼神就不太清白,她当然明白。

    只是当初看不上人家而已。

    当初看不上,现在更没道理看上。

    不过倒是个很好用的工具。

    这些天的所作所为,想必许海都会一一转告给方天平。

    方天平没那么好糊弄,他防备心重,最初一定猜测她是想报复。

    可是男人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自大。

    特别是像方天平这样功成名就的男人,总以为自身的魅力足以让任何女人为他们死心塌地。

    她笃定方天平会再度联系她,不是基于方天平有多么爱她,而是基于方天平有多么爱自己。

    果不其然,第三周,她推荐给婚介所的同事给她带来消息,说是婚介所感谢她的推荐,想邀请她一起共进晚餐。

    参加晚宴的一共有四人,方天平,许海,以及她和她的同事。

    安排座位时,她和同事坐在一起,对面是方天平。

    方天平还和从来一样,自信优雅、从容大度,举手投足之间很有些生意人的阔绰,丝毫看不出他对曾经的所做所为有着任何的愧疚与反省。

    薛子梅努力压下心中情绪,装作只是熟人,客气地交谈。

    碍于同事在场,大家的聊天比较官方,尽是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最后散场,许海绅士地将她同事送回家,自然而然只剩下她和方天平两人。

    “天色不早,我也要回去了。”薛子梅微笑着起身,没有一丝留恋。

    方天平也跟着起身,“我送你。”

    他的车停在外面,那辆黑色的奥拓,她不知道坐过多少回。

    薛子梅没拒绝。

    坐进车中,她沉默地望着车窗外灯红酒绿的光景,不发一言。

    沉默使两人间的氛围逐渐诡异。

    从外面透进来的彩色的光落在薛子梅身上,衬得她出色的五官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愈发神秘冷艳。

    方天平不经意瞥了一眼,视线被黏住,连经过自己居所时也没注意。

    路过方天平居所时,不发一言的薛子梅罕见地开口:“我渴了,不知道能不能去你家里讨杯水喝?”

    不管怎样,这句话听上去,引诱意味太浓。

    方天平审视着她,似乎想判断她背后的真心假意。

    “不方便吗?”薛子梅淡淡一笑,很是体贴地出声:“不方便就算了,让你送我回去已经很麻烦,不该再折腾你。”

    话音一落,方天平将车停了下来。

    他将薛子梅重新带回家。

    之前听许海描述的种种,他心里不无疑惑,现在见了面,察觉出往昔的情人出落得愈发精致美丽,心里不是没有过犹豫。

    可是,平心而论,谁被骗了不生气?

    他不信薛子梅没有怨言。

    薛子梅如今表现出的痴情着实让他吃惊,也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他一向凉薄,哪里会相信人间有真情。

    只是,对于凉薄的人,这样的深情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尽管不太相信,他还是脱离理智地将人带回了家。

    他倒要看看,薛子梅到底准备做什么。

    薛子梅没做什么,她真的只讨了一杯水而已。

    喝完水,她在方天平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起身,大方且毫无留恋地体面离开。

    “不劳大老板费心,我自己打车回去吧。”连带着剥夺了他送她回去的权力,客气的仿佛是陌生人。

    一路走出来,薛子梅并未回头看。

    她猜测方天平一定站在阳台观察她离开的背影,她绝对不能回头。

    或许对方现在还猜不透她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背后的意图。

    不过相信对方很快就会明白。

    她趁着方天平倒茶的时候,在其衣柜塞了一件大礼。

    第58章 举报

    一周后, 薛子梅等到她想要的结果。

    周燕飞亲自联系上她,约她出来咖啡馆见一面。

    在咖啡厅点好两杯拿铁后,周燕飞从包里掏出一条女士棉内裤, 扔到桌上, 开门见山:“这是你特意放在天平衣柜中的吧?”

    自从上次事发之后,她每一周会去方天平独居的房子检查一圈。

    大半年的时间,方天平表现得都很好, 似乎真要改邪归正, 回归家庭。

    她快要松懈之际, 昨天夜里在方天平的衣柜中翻出一条不属于她的女士内裤。

    她捏着赃物怒气冲冲质问方天平。

    方天平显得比她更震惊,回过神后又独自苦笑。

    随后一字不落地将几天前薛子梅来过家里讨水喝的情况叙述一遍, 并指天发誓,两人什么都没做。

    周燕飞信他。

    若真做了什么,方天平不可能不谨慎地将屋子上上下下全部清查一遍,避免让她找到任何线索。

    能让她这样轻而易举地从衣柜中翻出内裤, 只能说明这一切方天平并不知情, 是薛子梅偷偷放进去的。

    薛子梅不置可否, 端起咖啡轻轻小酌一口。

    周燕飞冷笑,“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但我明确的告诉你,我不会离婚。”

    “哦?”薛子梅有几分意外,挑眉:“你知道他和我又联系上了, 也能忍受?”

    但凡是妻子, 没人能忍受丈夫在外面出轨,只分闹不闹而已。

    她不信周燕飞能憋住这口气。

    周燕飞端起咖啡一口气喝下大半, 咖啡没放糖,满嘴苦味, 她抹了一把嘴,轻笑:“这不是忍受不忍受的问题,在我看来,婚姻本就是一场交易。”

    “我当初选择与他成立家庭,考虑因素有很多,他的家庭背景,他的父母双亲,他的勤奋向上,他的责任心等等等等,唯独没考虑过他花不花心。”

    “也就是说,他对婚姻是否忠诚并不在我的考虑之内,只要他对这个家庭尽了应尽的责任,我不在乎他有没有偷吃,只要别闹得太难看,别让我出来擦屁股就行。”

    薛子梅愣了。

    她没料到周燕飞竟是这样的婚姻观。

    她一直觉得自己挺势利挺自私,以后成了家,也一定为自己考虑得更多,即便如此,她也没法做到周燕飞这样,完全把丈夫当成利益来盘算。

    “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呢?照你这么说,换成另外条件差不多的人也行,怎么就非要跟着方天平?”

    “怎么没有意义?实实在在的好处就是意义。”周燕飞哂笑,“也不怕告诉你,你俩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方天平对我态度最客气的一段时间。”

    “因为他心里有愧,他每次和你见面后,总要买点东西补偿我。光是金镯子就给我买了四个,你想想,他有没有给你买过?”

    这话激得薛子梅脸色骤变。

    “你别误会。”周燕飞不徐不疾地解释:“我不是要讽刺你什么,我只是想说,他就算鬼迷心窍的那段时间,钱财大头还是在我这里。”

    “而且自打你们的事情暴露之后,他把手上的财务全交给我打理保管,以示改过之心。”

    “所以,你说我为什么要离婚呢?”

    独揽经济大权,男人只是给自己打工,钱都抓在自己手上,自己拥有完全的支配权,这样的情况,她为什么想不开要离婚?

    当初奔着方天平是一支潜力股才嫁给他,如今正是投资产生回报的时候,她没道理拱手让人。

    这套说辞,薛子梅不太能接受。

    “那你心里不膈应?”清楚地知道丈夫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还能和他好好过日子?

    “膈应什么?”周燕飞觉得好笑,“天下乌鸦一般黑,难道我重新找一个男人就能保证他再也不出轨?指不定重新找的人还不如方天平。”

    “我向来对婚姻不抱什么期望,我所图的东西不是男人,而是利益。”

    “所以……”周燕飞顿了顿,“我知道你这么做的缘由,无非是想激得我离婚,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你这个策略对我并不奏效。”

    薛子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女人只认钱,对方天平压根谈不上什么感情。

    哪怕方天平在外面有十个八个女人,只要方天平没脑子一热把财产转移,恐怕周燕飞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追究。

    说不定周燕飞心里巴不得方天平在外面有女人,这样方天平还能因为愧疚之心多给她一点补偿。

    薛子梅不寒而栗。

    夫妻做到这个份上,真的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

    从她脸上情绪读出她内心的想法,周燕飞不禁轻笑,“你现在还年轻,等你到我这个岁数,你会明白的。”

    “我想我到了你这个岁数,也并不会明白。”薛子梅冷声反驳。

    如果只为利益,她怕是早就嫁了人。

    这么多年迟迟不肯结婚,只不过想找个能一起过日子的合适的人。

    倘若夫妻间连一点感情也没有了,哪还有维系的必要。

    如果她是周燕飞,她宁愿占据方天平的财产,然后离婚,自在潇洒。用不着继续与出轨的丈夫虚与委蛇,相看两厌。

    “无所谓你明不明白,我今天和你开诚布公谈这么多,一是念着这件事原本不是你的错,你如今再联系他也不是想续旧缘。”

    “二是……看在你妹妹子兰的份上,我愿意给你一点忠告。”

    周燕飞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起身要走。

    她主动结了账,回过头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妹妹这阵子怎样?”

    “她很好,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卖菜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是吗?”周燕飞带着无限唏嘘的语气轻叹一声,不知是遗憾还是惋惜,满腔的情绪到最后也不过化为淡淡一句,“那就好。”

    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子梅仍留在原地品尝没喝几口的咖啡。

    她心不在焉拿勺子搅动着褐色液体,心里无限惆怅。

    想要让方天平妻离子散恐怕是行不通。

    那她该怎么报复方天平?

    凭什么方天平这种在外面乱来的男人,道声歉认个错就能被家庭重新接纳啊?

    不能让方天平家庭破裂,薛子梅气得牙痒痒。

    难道以往的事情就这样不追究了吗?

    她要轻飘飘地放下吗?

    不,不可能!

    她以前受的那些伤害,都得让方天平加倍偿还!

    她不知道怎么报复,总有人知道。

    薛子梅恨恨地饮下剩余的咖啡,心里已有了计划。

    ——

    张远洋被狱警通知有人来看他时,心里很是好奇。

    上个月他妈过来的时候,明确告诉过他,这个月没时间,不会再来探望他。

    不是他妈,还有谁能来探视?

    他怀着疑惑的心情走出去,在探监室见到来人的时候,吃了一惊。

    “子兰?”张远洋目光落在薛子兰怀中的小孩,声音一哽,“这、这是……”

    “他叫张朴,是咱妈给取的名字,希望他朴素过完一生。”薛子兰将头上紫色头巾取下,缠在襁褓上,把小孩儿的脸露出来,凑到张远洋面前。

    “之前怀着身孕,不便走动,一直没来看望你,现在出了月子,得空就想抱来张朴让你这个大伯看一看。”

    “你瞧,他长得是不是像行舟?”

    张远洋将脑袋凑近,满含笑意地仔细打量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小男孩。

    “是,是挺像行舟,但明显比行舟长得好,这是随了他大伯。”

    薛子兰轻轻扬起嘴角,“是,他大伯长得比他爸好看,随他大伯是他的福气。”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薛子兰这么正经的表示肯定,张远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别,还是别随我,起码进牢房这一点不能随我。”

    话音一落,周遭有些尴尬。

    “对了,行舟呢?”张远洋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怎么薛子兰都有时间来看他,他亲兄弟却迟迟不露面?

    张远洋神色兀地黯淡下来,“是不是行舟工作被牵连,心里还生着我的气?”

    由不得他多想,这么长一段时间,张行舟从来没探视过,可不是心里存着他的气么。

    “大哥,你别误会。”薛子兰连忙解释,“行舟他是出去想发财的门路了,说是年前才回来,不是故意不来看你。”

    “是不是家里添了人口,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张远洋内心生出一丝愧疚,“说到底还是因为我,要不是被牵连,行舟在城里的工作好好的,家里新添人口也不会有压力。”

    面对张远洋的自我反省,薛子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大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总要向前看。”

    “是,是要向前看。”张远洋目光落到前面的小男孩身上,“等我出去,这小家伙应该都会说话了吧,我以后要亲自教他怎么叫伯伯。”

    说着说着,张远洋神色又黯淡下来。

    “子兰啊,以后别带他过来。”

    薛子兰面上一怔,“怎么了?”

    “监狱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对小孩子不好,万一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把监狱的环境记下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张远洋煞有介事地说。

    薛子兰觉得好笑,“他才一个多月,哪有这么好的记忆。”

    “那也不行,小孩的成长和环境有很大关系,反正不能让他的成长中出现监狱的环境,你以后还是不要带他来为好。”

    见张远洋神色认真,薛子兰轻声应下,“好吧,我以后不抱他过来,等你出去之后,自然再会见面。”

    因着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张远洋接过薛子兰手中的小孩抱了抱。

    小孩不哭也不闹,在张远洋的挑逗下甚至还笑了两声,这可把作为伯伯的张远洋乐坏了。

    直到薛子兰抱着孩子离开,张远洋还沉浸在小孩可爱的笑声中。

    他的情绪由喜转悲,思绪不禁飘回到久远之前。

    如果他的第一段婚姻是正常的,没出任何意外,想必他的小孩大概能够上小学了吧。

    他会有儿子还是女儿呢?

    他的小孩是不是像极了他的长相?

    张远洋不敢细想。

    每当他试图回想当初婚姻若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他都要为可能出现的幸福生活狠狠心痛惋惜,以至于再也不敢幻想这种假如。

    世事弄人啊。

    经过这一遭,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次组建家庭,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信心再次组建家庭。

    接下来的几天,张远洋心情格外沉重。

    直到狱警通知他,又有人来看他。

    得,这次不会是他妈,不会是已经来过的子兰,难不成……是张千帆?

    这个没良心的妹妹终于找到良心,肯来看他啦?

    张远洋想着既然对方来都来了,他肯定是要当面说几句酸话的,谁知去了探监室,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薛……子梅?”

    张远洋惊了。

    他千想万想,实在猜不到薛子梅竟然会来看望他。

    “嘿,我问你个事。”张远洋凑上前,笑着问:“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吗?”

    薛子梅瞪他一眼,“怎么在里面待了这么久,一张嘴还是这么不讨喜呢?”

    张远洋也不气恼,“那你说说,你来找我这个不讨喜的人,是有什么事?”

    “我……”薛子梅一时有些难以启齿,“我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你。”

    “哟,请教我?”张远洋乐了,“我这么一个不讨喜的人,能给你出什么建议,我看你还是不要请教了,免得失望。”

    薛子梅沉默。

    再度出声,却是道歉:“好吧,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不是不讨喜的人,你现在是我唯一能请教的人。”

    嚯,能让薛子梅改口道歉,看来事情不小啊。

    张远洋生出一点好奇,“说来听听,什么事需要请教我?”

    薛子梅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把想要报复方天平而没能成功的事情快速描述一遍,神色颇为认真地问:“如果是你,你还有什么办法报复回去?”

    张远洋没回答。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对面的人,“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来请教我?”

    “要听实话吗?”

    “当然。”

    薛子梅咬咬下嘴唇,直言不讳:“你是我见过的人中,坏点子最多的。”

    “哈哈哈哈哈……”

    张远洋笑得眼泪都快出来,“难得在你心里留下这么个形象,倒也合理。不过,你在我心里的形象可要变一变了。以前我觉得你高傲归高傲,脑瓜子还是蛮灵活的,现在嘛……”

    这话惹得薛子梅脸色微变。

    正要发作,张远洋又道:“人家答案都给你了,你怎么还要请教我呢?”

    “什么答案?”薛子梅压下被嘲笑后的不悦情绪,追问。

    张远洋压低声音:“你想想看,人家周燕飞是不是都跟你明说了,不在乎男人,只在乎利益,既然你从男人这一块攻破不了,就不能往利益这一块攻破?”

    “这……”薛子梅迟疑。

    她不是没想过哄着方天平让方天平把财产转移给她,这样一来,周燕飞肯定不会再坐视不管。到时候方天平绝对会落得人财两空。

    但这个方法太难了。

    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方天平比任何人都清醒。

    为她花点小钱可以,想动摇他的根基,不行。

    薛子梅自嘲地笑笑,“我还没那么大的魅力,能攻破他的利益。”

    “是吗?”张远洋上下打量她,“我看你现在打扮得挺时髦,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这不是信心不信心的问题,方天平这个人太精明了,只会玩玩,不会认真。”

    “哦。”张远洋点点头,表示赞同,“你要是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你!”薛子梅没好气,“你到底打不打算给我出主意?”

    她来这里是来求意见的,可不是来受气的。

    “主意我已经给你出过了。既然他们之间最牢固的关系是利益,你从利益下手就行。至于怎么下手,方法有很多,我相信以你的聪明脑袋,应该很快会想到办法。”

    “我就不给你亲自提供了,你也瞧见了,我身上还带着刑呢,你要是闹出什么事,我免不得要按个教唆罪,那可太糟了,我不想在这里面多待一天。”

    ……

    打发走薛子梅,张远洋在狱警那里得到一盒绿豆糕,说是探监的人送来的。

    张远洋拎着绿豆糕,沉思良久。

    这薛子梅是什么意思,恩将仇报?

    他最讨厌的零食就是绿豆糕,薛子梅什么都不送,偏偏只送他绿豆糕,是不是存心和他过不去?

    呵,死没良心的,亏得他好心替她分析一番。

    这盒绿豆糕被他扔在角落。

    一个月后,眼看着绿豆糕要过期,他撕开包装尝了两口,顺道拿起走廊的早报翻看。

    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刊登了一则关于婚介所的新闻。

    看到婚介所几个字,张远洋目光眯起,盯着报纸认真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研读。

    新闻中表示,城里一家“天遇海”婚介所老板干着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利用工作之便搜罗对象,哄骗前来询问的顾客并与之交往发生关系。

    目前受害者众多,已有一名顾客站出来勇敢发声,向记者举报该婚介所老板的不当行径。为避免对受害者造成不良影响,接下来的采访皆用小丽(化名)称呼。

    张远洋看了看小丽接受采访的说辞,分明是薛子梅的遭遇。

    新闻中还称,目前该婚介所风评受损,业绩下滑,该老板的妻子不堪其扰,选择离婚。

    看完报导,张远洋沉默良久。

    果然,方法还是被她想到了。

    只是……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方法,薛子梅需要把从前的痛苦经历刨陈于大众面前,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二次伤害。

    张远洋长叹一声。

    唉,这是有多恨呐。

    不知道以这样的方式报了仇,她内心是痛快多一些,还是伤感多一些。

    第59章 搬家

    洪喜霞捏着报纸急匆匆赶回家的时候, 薛子兰正推着自行车准备去城里一趟。

    “子兰,子兰你来看看,这报纸上说的小丽, 是不是你姐姐子梅啊?”

    洪喜霞将报纸凑到薛子兰面前, 指着上面一行她并不认识的小字,言之凿凿:“我刚才找村长商量事儿,看到他家桌上放着报纸, 本来准备薅回来垫桌子, 反倒被村长一顿询问, 让我透露一点情况。”

    “我啥情况都不知道,一脑袋懵, 让村长给我讲了讲这上面的事,原来是和子梅有关。”

    “我就赶紧拿了报纸回来,你快看看,这说的是不是子梅?”

    这事在村里都传开了, 洪喜霞回来的路上听得周围不少人在谈论此事。

    贬义居多。

    “哎呀, 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往外面说, 还登了报,这下是真没一点脸了。”

    “老薛家怎么出了这么个闺女, 不知道薛老头晓得了会不会气晕过去。”

    “是我我恨不得捂得紧紧的,怎么她还故意登报?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脑子生锈了吧。”

    ……

    这些言论洪喜霞左耳朵进, 右耳朵出。

    自从她在薛子兰口中探知事情始末, 对薛子梅的遭遇多了一丝同情,还忍不住大嘴巴朝村里人解释过几回。

    村里人哪里信她的话, 只当她是想维护儿媳妇的娘家人,给薛子梅说好话而已。

    大家不关注真相是怎样, 只关注这件事能不能成为他们茶余饭后永久的谈资。

    就像当初嘲笑张远洋那样。

    洪喜霞心灰意冷,也懒得再解释。

    不过,她也认为薛子梅这次的举动有些傻。

    “你说子梅干嘛想不开要亲自去举报啊,这下登了报,万一被有心人知道真实姓名,名声岂不是毁得更彻底?”

    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洪喜霞觉得还是尽量别往外露比较好。

    “可能……我姐已经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了吧。”薛子兰盯着报纸角落的一则报导,一目十行的看完,心里有些闷。

    她料到薛子梅不会这样轻易放过方天平,之前没有动静只是因为薛子梅也没有恢复过来,等薛子梅从逆境中走出来,迟早要找罪魁祸首算账。

    只是,没想到薛子梅是以这样豁出去的姿态。

    方天平现在离了婚,破了产,下场凄凉,不知道她姐是不是终于把这桩事彻底放下。

    无论如何,这件事应该可以就此翻篇了。

    薛子兰默默把报纸放到桌上,没发表任何感想,只埋头去推自行车。

    “你要去哪?”洪喜霞这时才注意到她的动作,“骑车去城里?”

    “嗯,我想去城里一趟,看看房子。”

    洪喜霞一惊,“这么快?”

    前些日子,薛子兰和她商量过,想去城里租套房子住,说是为了方便开展业务。她没什么意见,很是支持。

    本以为租房子不是件容易的事,要耽搁好一阵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提上日程。

    要不是家里还有个小孩需要照顾,她真想跟着薛子兰去跑一趟。

    “好吧,你自个儿路上小心点,早去早回。”洪喜霞送她出门,不放心地叮嘱。

    薛子兰摆手让她回去,“妈,不用送了,我不会耽搁太久,只是去看看房子而已,房子是合作的餐馆老板推荐的,应该挺靠谱,要是满意的话,今天就能搞定。”

    合作了一年多的餐馆小老板看她提供的蔬菜新鲜又准时,从没耽误过一回,觉得她做人踏实可靠,给她多介绍了两个同行。

    多了两单业务,她每天要送的蔬菜量也多起来。

    忙归忙,在送菜事业上她仍旧兢兢业业,认真对待,几个客户看她是个做事沉稳靠谱的人,都对她赞赏有佳。

    口碑在业内慢慢发酵,客户们又好心地给她内推更多的业务。

    一路走来,薛子兰自认没什么经商天赋,她只是依着本分认认真真对待手头上的事,把每一件小事做好而已。

    业务量的增加,是对她诚信态度的一种奖励。

    只是……住在乡下的她时常会错过这些奖励。

    有时候合作的老板要给她推荐客户,一时联系不上她,业务就塞给了别人,毕竟人家也不可能特意跑到乡下来叫人。

    如果她住在城里,谈合作业务要方便得多。

    思来想去,薛子兰决定在城里租间房子。

    按着她的计划,以后是想送小孩到城里读书,现在提早过去,算是提前适应一下城里的生活吧。

    当然,洪喜霞也会跟着过去。

    “对了,你之前提过业务量增加,不方便麻烦赵文斌继续顺道送货,想另找个专门送货的帮手,有合适的人选了吗?”洪喜霞很是操心地出主意,“要是你还没找到人,我帮你四处去问问。”

    从前业务量小,让赵文斌顺道送送菜是可行的,现在业务量多了,总不能让赵文斌给他们四处送货。

    如今家里多添了一口人,她和薛子兰一人要照顾小孩,一人要照顾地里的蔬菜,根本没时间送货。

    还是另外找个帮手比较靠谱。

    前几日听得薛子兰提起此事,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妈,这事我心里有个人选。”薛子兰顿了顿,“我打算让周游来干。”

    洪喜霞一愣,“你要请他?”

    周游是前几天出狱的。

    只判了一年的他从牢里出来的时候,人瘦了一圈,洪喜霞那天在他家门口瞧见他,差点没认出来。

    周游倒是认出了她,但是没打招呼。

    这一举动让洪喜霞怀疑周家人还恨着张远洋,这种愤恨的情绪顺带延伸到她头上。

    洪喜霞迟疑着问:“周游他……会同意吗?”

    “不知道。”薛子兰心里也没有太大的底气,“我去试试看,要是他不同意,妈你再帮我留心留心,重新找个人。”

    “行嘞。”洪喜霞应下。

    交代完,薛子兰骑着自行车离开。

    路过周游家门口,她特意停了一下。

    周游坐在院子里修木椅,低着脑袋,神情专注,很有些他父亲的木匠精神。

    一年下来,他气质沉淀不少,仿佛一夜长大,不像从前那样浮躁了。

    薛子兰透过低矮的院墙毫无嫌隙地叫了他一声。

    周游抬起脑袋,望见来人,放下手中的刨子准备起身迎过去,他母亲大声的叫唤先一步从屋子里传出来,“周游,来帮我抬一下米缸。”

    叫唤声很是不合时宜,周游没理会,径直走到薛子兰面前,没什么隔阂地开口:“找我啥事?”

    薛子兰直言不讳:“我最近缺人手,想找个帮手帮忙送菜,工资按照市面上的给,你若是有空,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周游还没出声,屋子传来他母亲厉声的叫唤:“周游,你聋啦!快点进来帮我搬米缸。”

    “妈,别叫了!”周游明白他母亲如此刻意的行为背后的原因,干脆扯着嗓子回了一句:“我要帮子兰去做事!”

    屋子里瞬间安静。

    片刻后,幽幽传来一句满腹牢骚的怨念:“你牢还没坐够是不是?”

    这是明晃晃的讽刺。

    薛子兰尴尬地咳了咳,出声:“你要是考虑好了,家里人也没什么顾虑了,再给我答复吧。”

    “我妈不是存心的,你别跟她计较。”周游为自家母亲的行为表示歉意,“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放心吧,等下得空再去找你商量细节。”

    送走薛子兰,周游气势汹汹跨进屋子,责问自家母亲:“你有气对着子兰撒干嘛,又不是她害得我坐牢。”

    周游母亲对周游吃了一年牢饭的事情很是介意。

    “不是她害的,也是她家里人张远洋害的,他们总归是一家人,我生她气怎么了?”

    “我想你搞错了,我坐牢也不是张远洋害的,是我自己害的。”

    若不是他自己贪财,怎么会和张远洋一起干这种事。

    他自己意志要是足够坚定,怎么会被张远洋几句话就忽悠得上了钩。

    再说了,那张远洋也不是故意挖坑给他跳,人家是实实在在想带他发财,只不过吃了没文化的亏。

    当初要是懂点法律,找个律师咨询一下怎么规避风险,两人说不定不用坐牢,早就实现财富自由了。

    他出来后,听说连累得张行舟都没了工作,心里也是内疚得不行。

    明明是他和张远洋的主意,最后反而害了行舟。

    唉……也是间接害了子兰。

    周游应承薛子兰的请求,多少有些补偿的心理。

    他知道薛子兰来请他帮忙,也同样是怀着补偿的心理。

    这桩事并没有影响他和张行舟一家的关系,倒是他母亲,一直耿耿于怀,“妈,你以后别这样对子兰说话,子兰是个踏实的人,她让我给她帮忙,还给我开工资,也是看我闲在家里没事做,想帮帮我。”

    周游母亲不吭声了。

    她何尝不知道薛子兰是个踏实的性子,只是……她心里的怒火哪有这么容易消。

    “行吧行吧,你爱去就去,我不管了。”

    ——

    几天后,薛子兰收拾着房间的衣物,准备搬家。

    城里的房子看好了,是一套二居室的60来平米的小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客厅、厨房、卫生间,全都具备,生活很是便利。

    月租已经付过,她打算尽快搬进去。

    结婚时候的家具还是全都放在家里,只装一些换洗的衣物和一些日用品过去就行。

    正收拾东西的时候,洪喜霞来敲她房间的门,“子兰啊,咱们全都去城里住,万一行舟哪天回来……”

    “没事,他要是回来,在咱们村里可是轰动的大消息,总会有人告诉他咱们的下落。”

    这话逗得洪喜霞哈哈大笑,“你说的在理,那行,咱们不管他,全部去城里住咯!”

    她推出三轮车,将链条打了油。

    收拾好的包裹被堆放到三轮车上,薛子兰抱着小孩坐在车内,洪喜霞在前面蹬车。

    三代人挤在小小的三轮车上,迎着清晨的朝露,离开久居的乡村,一齐往城里进发。

    几个钟头后,晃晃荡荡到达地点。

    搬整行李,收拾新居,又花了一个时辰。

    一切收拾妥当,向来稳健的洪喜霞也累得连连喘气,瘫坐在椅子上歇息。

    她望着洁白的墙壁,刻着花纹的木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以及窗外郁郁葱葱的树丛,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很久之前她就幻想着要来城里居住,那时候想沾沾女儿张千帆的光,来城里风光一阵子,回去后好在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村妇人面前显摆。

    没想到啊没想到,最后没指望上自己儿女,反倒是儿媳妇替她圆了这个梦。

    洪喜霞顿时感慨万千。

    既然沾了儿媳妇的光,以后要多替儿媳妇分担一些事情才好。

    “对了,周游那边的事情谈妥了吗?”洪喜霞想起这茬事。

    “谈妥了。”那天晚上,周游抽空来家里和她商量了一下工作的事项,周游表示没什么问题,随时可以上岗。

    “那就好。”洪喜霞安心下来,随口问道:“你给他开了多少工资。”

    薛子兰比了四根手指。

    “这么多?”洪喜霞脱口而出后,遮掩似的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听你说按照市场的价格开工资,我寻思现在城里人也才三百来块钱一个月,你给他开个三百块已经足够了。”

    张千帆和崔志强作为厂里的正式工,也才三百多块钱。之前张行舟转正后,也是三百多块钱,市面上的价格是三百块钱才对。

    四百块有点太多了。

    就算薛子兰想替张家弥补一些,也不用故意多给工资吧。

    特意请周游过来帮忙不就已经弥补了吗?

    洪喜霞想不通薛子兰这么慷慨的原因。

    “妈,这就是按市场价给的。”薛子兰哭笑不得,“不是我多给,现在运菜的都是这个行情,因为要早起送货,又要跑不同的店面,月工资差不多都是这个价。”

    “是吗?”洪喜霞懵了,“他们这一行,工资怎么这么高?”

    “因为这一行多半是司机担任。”薛子兰耐心地给她解释:“现在的司机很赚钱,会点开车技术的,一个月能拿上千块。那些业务量大的蔬菜供应基地都是采用大货车拉货,给司机的工资更高。”

    “我们现在业务量还小,用不到大卡车,等以后业务量慢慢做大,我们也会用大卡车来送货。”

    薛子兰憧憬着以后的宏大蓝图,洪喜霞却在一旁咋舌感叹。

    我滴个老天啊,拉货司机这么赚钱吗?一个月工资就能有一千块?

    “子兰啊,你莫不是哄我,这司机为什么这么赚钱啊?”洪喜霞不懂就问。

    “这个原因还挺复杂的。”薛子兰只能依着她知道的几点慢慢给洪喜霞讲解。

    “改革开放之后的好几年,政策一直不明朗,经商环境不稳定,有些人不愿意下海,还在观望,这几年环境逐渐稳定,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做生意。”

    “做生意就得有运输,修路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要想富、先修路,以前村子里都是泥路,路都跑不通,谁来做生意?你看现在咱们村那么偏远的地方都修了一条水泥路,可知这些年的修路逐渐有了成果。”

    “有了生意有了路,还得有人会开车。咱们都是从一穷二白走出来的,谁能买得起车?谁会开大车?开大车的人少,买得起车的人更少,司机岗位供不应求,工资怎么可能不高呢?”

    薛子兰一番话将来龙去脉讲解得很是清晰,洪喜霞听懂了。

    总而言之就是,现在有大车的人少,会开大车的人也少,所以司机很吃香。

    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不去学一学呢?

    说干就干!

    洪喜霞顶着要去屯上辞职的理由,回了一趟乡下。

    径直找到赵文斌,“赵老板,我之前已经提过离职的事,我儿媳妇要带我去城里生活,这里的活儿肯定是干不下去了。”

    “感谢你的一路照顾,以后我还会继续给屯上提供新鲜蔬菜,这个月有半个月的工钱还没替我结,我也不打算要了。”

    赵文斌没答应,“该结的还是会给你结,一分不会少。”

    “不是赵老板,我不要半个月的工钱,继续提供新鲜蔬菜,是有个忙想请你帮一帮。”

    赵文斌眉头一挑,“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洪喜霞顿了顿,“是我想学开车,你能不能教教我?”

    赵文斌怔住。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反问:“你要学开车?”

    “是啊。”这一带只有赵文斌有大车,也只有赵文斌会开车,她只能来找他。

    “可是……”赵文斌上下打量她,“你都这把年纪了。”

    “这是什么话!”洪喜霞当即不爽了,拍着自己结实的胳膊和大腿,表示:“我才五十出头,正是拼搏的好年纪!”

    赵文斌被怼得哑口无言。

    他看着一脸激愤的洪喜霞,无声轻笑,心里并不打算答应,嘴上还是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学车?”

    洪喜霞搓着双手,诚恳地说起掏心窝子的话。

    “实不相瞒,我是想帮着我儿媳妇一点,听她说请个司机挺费钱,她以后生意做大了又不可能继续麻烦你,我想着要是我学会开车就好了,以后送货的事情都由我来。”

    “我儿子出门在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家里全靠我儿媳一个人撑着,我也心疼她累,只能多帮衬她一点。”

    ……

    听完一顿肺腑之言,赵文斌沉默下来。

    思考片刻,发话:“行吧,明天下午来找我,我琢磨怎么教你。”

    “哎呀哎呀,赵老板你真是个大善人,好人会有好报的,你以后一定洪福齐天,子孙绵延,万事如意,前程似锦……”

    洪喜霞把能想到的好词一股脑掏出,这套马屁拍得在外偷听的丁管事一阵咋舌。

    啧啧。

    真是奇了怪了,忙得脚不着地的赵文斌竟然要抽出空教这个烧饭婆子学车。

    这个烧饭婆子到底什么来头啊?

    他着人打探一圈,也没找出烧饭婆子和赵家存在任何亲戚关系啊。

    第60章 美差

    薛子兰搬家的消息很快在村子里传开。

    作为第一个从农村中走出去并且能在城里租房安身的生意人, 薛子兰在村里的名望急速蹿升。

    “子兰这孩子从小就勤快,我一直认为她以后出息,看吧, 人家现在搬到城里去做城里人咯。”

    “听说子兰现在生意做得很大, 和很多老板合作,这可真是咱们村里的头一份呢。真看不出她不声不响的,竟然把卖菜的生意做这么大。”

    “干大事的人都是不声不响不张扬的, 我只羡慕洪奶奶, 沾了光去城里过舒坦日子去了。”

    ……

    因着薛子兰的缘故, 黄玉美这些天听够了大家的奉承之言。

    自打薛子梅的事情发生后,时常来串门的那些街坊邻居渐渐不来了, 直到最近,听得薛子兰出息了,才慢慢又恢复往来。

    黄玉美也算是经过几遭起落的人。

    想当初薛子梅风光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上赶着来攀交情, 恨不得起早贪黑住她家里, 一朝落魄, 少不得白眼唾沫,人走茶凉。

    如今薛子兰生意做大, 门庭若市,不过是重复昨日的历史。

    哪天薛子兰赔了本,这些人说不定又是另一番说辞, 免不得要责怪薛子兰一个妇道人家, 不好好顾家偏要去做生意,没这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等等。

    黄玉美已经洞悉这些虚假的人情往来, 勉强应付几句,并不放在心上。

    夜里, 她坐在床头,将床底的陪嫁木箱子拖出来,取出一只金手镯,用手绢包好,交代身边的薛子勇,“明天上午我去城里一趟。”

    薛子勇见状,凑近问道:“你终于肯把咱妈留下的金手镯给子兰了?”

    “什么叫终于?”黄玉美不满地瞪他一眼,“我是怕子兰刚去张家做媳妇,守不住财,才没急着把金手镯给她,现在看来,她还是有点手段的,这手镯也是时候给她了。”

    听完解释的薛子勇闷不吭声,他记得黄玉美以前可不是这套说辞。

    以前分明是想把这双手镯都留给薛子梅做嫁妆。

    薛子梅经过那遭事情,在十里八乡都出了名,一时半会很难嫁出去,这手镯也就一直在黄玉美手里保管。

    之前薛子兰生孩子,黄玉美都没把这手镯拿出来,现在薛子兰搬到城里去,她倒是想起这一茬来,这小心思不要太明显。

    薛子勇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也不戳破自家媳妇内心的小九九,只道:“明天早点去吧,你好不容易去城里一趟,顺道也去看看子梅。”

    “也行。”

    黄玉美将手镯放在枕头下,吹了灯早早歇息。

    第二天天麻麻亮,她窸窸窣窣爬起来,收拾完毕,将镯子小心包在衣服最里层的口袋,拎着床头挂着的豆绿色皮包就要出门。

    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把豆绿的皮包放下来,提上一只灰色的布包。

    那只豆绿色皮包是当初方天平送给子梅的,子梅一气之下扔了,她给偷偷捡回来用,考虑到还要顺道去看望子梅,带这只包不太合适。

    还是提上自己的布包为好。

    黄玉美拎着布包出门,一路心情颇为舒畅。

    路过周游家时,周游母亲瞧见她挎着包,似乎要出远门,猜测她可能要去城里找子兰,凑上前热情地问:“玉美啊,这一大早的,你上哪儿去?”

    “我去城里一趟,看看子兰。”

    “哟,是去看子兰啊。”周游母亲早已猜到,连忙从屋子里捧出一袋芝麻糖,“这是我前两天刚做的,芝麻都是地里收上来的新芝麻,香得很,比外面买的要健康,你帮我带去给子兰吧。”

    黄玉美纳闷。

    周游母亲因着周游进局子的事情恨透了张家人,连带着张家的媳妇子兰也记恨上。

    周游没出来前,周游母亲每次探监回来,都要站在门口把张家人破口大骂一遍,这些难听的话语或多或少掉入黄玉美耳中。

    所以往常她见了周游母亲,都是自动避开,免得惹了人家心里不痛快,反遭一顿骂。

    今天不知怎么了,周游母亲自己凑上来,还要让她带东西给子兰。

    黄玉美接过那袋芝麻糖,试探:“婶子,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这哪是客气哟,我恨不得自己去城里一趟当面道谢呢。”周游母亲满脸感激。

    “周游出了狱,在家里闲了一阵子,挺颓废的,我和他爸也不知道要安排他去干什么事,得亏子兰请他帮忙去送菜,不然这孩子待在家也要废掉。”

    “子兰这人真实诚,给他开了四百的工资,比去城里做工还高呢。”

    这每月四百的工资彻底征服周游母亲。

    她万万没想到薛子兰这么大方,舍得开出这么高的工资,她和周游他爸忙死忙活,一年到头都不知道能不能存几百块钱,周游一个月就能挣几百,她能不高兴么。

    在她看来,薛子兰简直就是自家的财神爷。

    对待财神爷,当然是要敬重的。

    周游母亲这番话原本是想在薛子兰娘家人面前说说好话,称赞几句,没料到戳了黄玉美的心窝子。

    黄玉美脸色骤变,压下心里不满的情绪,埋头转身往家里走。

    她气势汹汹推开房间门,把布包往床上一甩,怒不可遏地上前揪住薛子勇耳朵。

    “睡睡睡,你一天到晚只知道睡!”

    埋头大睡的薛子勇吃疼,呲牙咧嘴坐起身子,一脸疑惑地望向去而复返的黄玉美,“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

    好不容易黄玉美出了门,他想趁着黄玉美不在家偷偷睡个懒觉来着,没想到被抓了个正着。

    “不是要去城里吗,怎么又回来了?”

    “哼,谁惹我?当然是你的好妹妹薛子兰!”黄玉美怒气冲冲地往床头一坐,抱臂数落起薛子兰的不是。

    “她竟然请了周游去帮忙送菜,还给人开了四百块的工资,这么个肥差,她怎么不先考虑考虑自家人?”

    “她明知道你在家也闲着没事,怎么不喊你去帮忙送菜?哼,分明是嫌你笨,看不起你!”

    ……

    薛子勇听了个大概,挠着眉心辩驳:“子兰应该没有这个意思吧。”

    “那你说她是什么意思?”黄玉美不满地瞪着薛子勇,“你来告诉我你妹妹是什么意思?”

    薛子勇挠着头皮,支支吾吾:“你不是正好要去城里吗,顺道问问子兰就好了,我相信她应该有她的理由。”

    “呵,你还挺信任你妹妹,行,我这就去城里问问她,看她到底是几个意思!”

    在家里发泄一通,黄玉美提着布包重新出门。

    一路上,她憋着满肚子的气,阴沉着脸赶到薛子兰新居。

    薛子兰见她过来,接待得挺热情,给她倒茶端水请人入座。

    黄玉美一下子没了先发制人的气势,只得喝了茶才慢慢将话题引到这件事来。

    “对了子兰,这是周游他妈托我带过来的芝麻糖,说是感谢你给周游提供了一份好差事。”

    “是吗?”薛子兰接过芝麻糖,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看来周游母亲也算是把这件事放下了。

    “是呢,说是亲手做的,用新鲜芝麻做的,可香了,你赶紧尝尝吧,不然对不住人家一片心意。”

    黄玉美语气很是阴阳怪气,薛子兰稍稍皱眉,开门见山地问:“大嫂,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嗐,我怎么敢有什么意见嘛,我只是乡下种田的,没本事住城里房子,哪还敢有什么意见。只是我想不通,这么好的活儿,你怎么就不让你哥来帮忙呢?”

    “你哥身体还算健壮,闲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怎么看也不比那个周游差,你怎么就没想到你哥呢?”

    ……

    得,原来症结在这里。

    薛子兰放下手中的芝麻糖,直言:“可是大嫂,家里这么多田地,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忙活吧?大哥是要帮着下地干活的,哪有时间给我一天到晚的送货?”

    黄玉美哂笑,“要是他一个月能挣四百块,那咱们还种什么地啊!”

    种地能挣几个钱?

    累死累活的,一年到头也存不下几百块,要是薛子勇一个月就能挣几百,她早把手里的地租给别人种了。

    那些破地,不种也罢!

    “可是……”薛子兰顿了顿,打算实话实话:“之前周游坐牢,虽说直接原因是因为行舟他大哥,可若不是行舟邀他一起做生意,也不会出现这一茬,行舟对此挺自责,我想着有机会可以稍稍弥补一下。”

    “哦,你们倒是有情有义。”黄玉美拖着长调悠悠感叹一句,“好处都让外人给占了,自家人是一点光也沾不到。”

    “大嫂!”薛子兰眉头紧皱。

    她以为黄玉美是为着她搬了新家过来看望,没想到却是上门来找茬。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我都觉得周游比大哥更适合做这份工作。”她大哥学问不高,复杂一点的算数都费劲,对他而言,长期清点、核对、校正蔬菜数目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呵,说来说去不就是嫌弃你大哥人笨,做不来这种事。”黄玉美算是听明白了,“亏你大哥还挺信任你,觉得你有你的道理,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有什么道理?纯粹是嫌弃你大哥。”

    几次三番被误解,薛子兰也来了气。

    “大嫂,这是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不存在什么嫌弃不嫌弃,你今天要是过来做客,我很欢迎,要是特意来寻我的不是,那我没空和你吵架。”

    这明摆着是送客的意思。

    “哟,现在混得人模人样,说话也硬气多了,张口闭口直接赶人。行,我也不在这里碍你眼讨你嫌了。”

    黄玉美拎着背包,起身就走。

    她气呼呼离开,走了一段路,回头一瞧,薛子兰并没有追出来留人,心里顿时更恼火。

    亏她还特意带了金手镯过来呢,薛子兰这个态度对她,她一点也不想把手镯掏出去。

    黄玉美满脸愤懑地赶往薛子梅工作的宾馆,她迫不及待想和薛子梅吐槽薛子兰的不近人情。

    赶到宾馆,一问,才知道薛子梅没在宾馆上班,已经转职去云华酒店。

    云华酒店是城里最大的一家酒店,薛子梅竟然去那儿上班了?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完全没听说啊。

    黄玉美压下心里的疑惑,一路摸到云华酒店外面,又朝前台员工打探一下,才在员工休息室里看到薛子梅的身影。

    薛子梅坐在长凳上,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个小本本,嘴里叽里咕噜念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子梅?”黄玉美轻轻叫唤一声。

    听到动静的薛子梅茫然回头,一眼瞧见黄玉美,很是惊讶,“大嫂,你怎么来了?”

    黄玉美走上前,凑近小本本看了看,上写着几串字母,她完全不懂。

    “你在干嘛呢?”

    “我这是在学英语口语。”薛子梅望了一眼四周其他休息的同事,颇为戒备地将黄玉美拉到楼道口,压低声音问:“大嫂,你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黄玉美原本抱着吐槽薛子兰的心思,这会儿显然更关注薛子梅手头的小本本。

    “你学英语做什么?”

    酒店偶尔会有些国际友人下榻,薛子梅为了更好的和客户沟通交流,私下刻苦练习口语。

    国际友人其实并不多,一周遇不到一两个,主管会英语,用不着她一个小员工应付。

    但她敏锐地意识到学好口语交流的重要性,私底下很是用功。

    这些她懒得和黄玉美一一解释,只说:“工作需要。”

    “这工作还需要你说外语?”黄玉美啧啧两声,觉得这谱摆得太大了,“为什么要换工作呢?之前不是听你说在那家宾馆很快就会当上领班吗?你怎么一声不吭把工作换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薛子梅觉得这事根本不需要多解释,“你进来的时候没瞧见咱们酒店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大厅?”

    那个小小的宾馆哪能和城里最大的酒店相提并论,所以有客户想介绍她来云华酒店上班,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即使宾馆经理已经要将她提为领班。

    “可是……”黄玉美很是不解,“你做了领班,工资也会涨,说不定再做几年还能接经理的班,你现在在这里,只是一个小小员工,什么时候能出头呢?”

    “凤尾也是凤,鸡头只是鸡,大嫂你能懂吗?”

    薛子梅是个不安于现状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里的平台更大,她自然往哪里发展。

    “我懂是懂,可是……”

    黄玉美还要发表意见,薛子梅打断她,“大嫂,你就别可是了,你快告诉我,今天特意过来,没别的什么事吧?”

    “没别的事,你哥让我过来看看你而已。”黄玉美看薛子梅休息时间短,不方便打扰,聊过几句就要离开。

    离开之前,她特意提起之前登报的事。

    点名批评:“子梅啊,你之前做的太不理智了,再怎么样也不应该自己去举报啊,村里人都知道是你,闲话又惹了一波接一波。”

    “管他们做什么,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呗,反正我也听不到。”

    自从见识到城里广阔的天地,薛子梅再也不把村里那点闲言碎语放心上。

    嘴长在别人身上,她又不能去缝上人家的嘴巴,随他们去吧,不疼不痒的,又伤不到她分毫。

    “我只当他们放噗噗。”

    薛子梅做了两道放屁的模拟声音,逗得黄玉美笑出声,“行吧,你不在意就好,听说那方天平——

    话到一半,嘴巴被薛子梅死死捂住。

    薛子梅朝她嘘声,压低声音道:“大嫂,这里可不比小宾馆,里面的人事斗争挺复杂,我的过去说不定会被人拿去做文章,关键时刻给我一记重击,所以你在这里,可以模糊地提起这事,但不能透露关键信息,更不能说具体人名,明白吗?”

    “明白了。”黄玉美点点头,扒开她的手。

    两人十分默契地交流眼神之际,楼道里突然传来一声明目张胆的轻咳。

    薛子梅一惊,俯着身子趴在楼梯扶手上寻找声音来源。

    在下一层楼梯的窗户边,立着一道颀长的男人身影。

    男人左手夹着一支烟,静静伫立,目光望向窗外的风景,意识到身后注视的视线,也并未回头。

    薛子梅认得他。

    那是2304室的客户,江皓。

    她亲自办的入住手续。

    原来搞了半天,下半层楼道里有人。

    那她和她大嫂的话岂不是全被人听了去?

    总归是一些影响不好的事情,薛子梅内心生出一种隐私被人窥探的恼怒感。

    这股怒火她没法冲着客户发,只能冲着不够谨慎、无端泄密的黄玉美发。

    她沉着脸,一路将黄玉美拉到酒店之外。

    语气冷冷交代:“大嫂,你以后还是别来了吧。”

    “得,你也要赶我走。”沦为泄气包的黄玉美很是恼火,“不来就不来,我以后都不来!”

    三番两次被人赶走,黄玉美气得够呛。

    泥人还有三分火呢,这两姐妹真是越来越相像,一齐合起伙来欺负她!

    回到家的黄玉美将藏在口袋里层的金手镯掏出来,重新装进床底下的红漆木箱中。

    这对手镯原本是打算给薛子梅和薛子兰一人一个,这两姐妹这样对她,她一个都不给!

    自己留着多好,以后给她自己的闺女做嫁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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