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处理和就医及时, 游哑的伤势并不及方续诚当年严重。
医院给出的建议是创口不算大无需植皮,休息一个月等待烧伤皮肤自我修复。
但《BOSS》剧组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显然是没有办法一个月不开工单纯等待男主角康复的。
最后考虑到拍摄基地这边的医疗水平有限, 陆醒然带着游哑转院回了铭城治疗, 游哑传回消息, 称自己一周内可以正常返回复工。
游哑离开拍摄基地后,段循又在拍摄基地拍了三天单人戏份。
直到所有单人场景差不多全部拍摄完毕, 宁导干脆也给段循放了大假。
方续诚原本计划盯完段循的火场戏就回铭城,但片场出现意外事故, 方续诚也硬生生又在拍摄基地多逗留了三天才与段循一同返回铭城。
养伤期间铭传堆积了大量工作,方续诚一回铭城便开启工作狂模式。
段循倒是因为放假太悠闲, 每天准时到游哑的病房打卡报到。
段大少爷如果有心要和谁交好, 即使是游哑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酷哥也抵抗不了。
段循到游哑病房打卡的第三天, 偷摸着邀请游哑一同参加他们纨绔子弟们的夜间狂欢。
“醒哥和我哥他们今晚都有工作安排, 你在医院也等不到醒哥,不如和我一起去玩。”
段循和游哑接触下来,觉得这酷哥的业余生活实在乏味, 顶着张野性难驯的酷哥脸, 过得却跟个老干部似的。
“淮然也会去,你多跟他玩玩, 近水楼台先得月, 你跟他熟了,跟醒哥不也就熟了?”
刚说完,段循又觉得不太对, 游哑的拳脚功夫都可能是醒哥亲自教的,按道理他们应该已经够熟了。
他扔了颗洗好的草莓放嘴里,忽而好奇问:“你和醒哥究竟怎么认识的?”
游哑被段循也顺手塞了两颗草莓放在没受伤的那只手里, 他慢吞吞咬了口草莓,回答:
“以前在国外,陆哥住我家隔壁。”
陆醒然和陆淮然的爸爸年轻时风流成性。
陆醒然的妈妈在怀着陆淮然时,发觉老陆总在外竟然还有比陆醒然年纪还长的私生子。
那段时间,陆醒然的妈妈和老陆总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豪门圈子就那么大,风言风语甚嚣尘上,也影响到了正在读书的陆醒然。
陆醒然的妈妈最终决定让大儿子出国求学,本意是想给陆醒然创造一个相对安静安稳的成长环境。
然而很多事,往往总是事与愿违。
“那时候陆哥年纪还小,跟在身边的欧洲管家是个烂酒鬼,喝了酒会变得很暴躁,有时候还会……”
大约是觉得有些事属于陆醒然的隐私,游哑说到一半,又把另一半咽了下去。
他转而只说:“我妈妈那时候刚生了我不久,在家休息的时间多,看不过眼时就会把陆哥带到我家来。”
陆家当时正处多事之秋,陆醒然憎恶陆父,陆母自顾不暇,而陆醒然的傲气也不允许他向他人求助。
就那样,陆醒然几乎作为游哑家的半个儿子生活了五年。
直到——
“我爸爸做生意被骗背了几百万债务,一蹶不振把自己封闭在家里一年没出过门,有一天晚上他们吵架……我妈妈死了。”
游哑垂下眼,这一段他说得十分模糊,但他的下一句话又似乎把什么都解释清楚了。
“我爸爸第二天一大早给我做了很丰盛的早餐,吃完饭他出门自首,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五岁的年纪,游哑还不甚懂事。
说起来,陆醒然对游哑母亲的感情说不定比年纪尚小的游哑还要深刻。
游哑母亲被杀一案,所有的事都是陆醒然亲自着手处理的。
而那之后,游哑便一直跟着陆醒然生活,直到陆醒然回国。
“陆哥本来不愿意带我回国,我是偷偷跑回国内的,所以陆哥之前一直不肯见我,直到我在TOP遇见了你。”
因为疑似与铭城段家的太子爷“结仇”,也因为铭传集团方总的介入。
陆醒然不得不重新将游哑带回身边。
“难怪我一直觉得你们关系很微妙。”段循吃完草莓吃提子,随口问,“你是在国外跟醒哥表白被拒,所以他把你一个人扔在国外了吗?”
游哑一顿:“……你不介意吗?”
段循奇怪道:“介意什么?”
“我是同性恋。”
段循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太轻松随意了。
国内的环境,同性恋并没那么普遍,而且在他人看来,自己这样的身世追求陆醒然,多少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段循闻言差点没被青提噎住,无语说:“我恐同的话,还演同性恋电影啊?”
“而且,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GAY吧?”段大少爷试图为自己正名。
游哑沉黑的眼盯着段循,盯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你不像GAY,你和陆淮然相处很自然。”
段循感觉自己十分冤枉。
高中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陆淮然的舞蹈生校花女友开除了“直男籍”。
这会儿又被另一个GAY排除了“基佬相”。
“我和陆淮然又不来电,我们当然自然!”段循继续为自己争取。
游哑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你在TOP的时候看其他人的眼神就很直。”
段循抬了抬眉:“你在TOP还注意过我?”
游哑诚实点头:“你很抢眼。”
段大少爷到哪儿都是人群焦点,加上段循又是生面孔,游哑会注意到段循丝毫不奇怪。
段循在游哑病房又待了一阵。
期间有圈子里的“狐朋狗友”打来电话提醒他晚上聚会的时间地点,也有剧组里的执行导演和服装道具组工作人员与段循沟通工作事项。
由于私人医院VIP病房内非常安静,当段循不再主动和游哑说话,游哑这种闷声不吭的酷哥半点声音都不会发出。
段循虽然没有开免提,但环境太安静的结果就是游哑坐在病床上也能听清段循手机对面的人说话。
他们无一例外,在与段循沟通正事前都先询问了段循有没有受到剧组意外的影响,开场白都是关心他的身体。
段循挂了电话,游哑用一种又专注又带点探究的目光看着段循。
段循被看得莫名其妙,调侃还在“单相思”的苦恋者:“怎么回事?游哥这眼神是突然移情别恋看上本少爷了?”
游哑知道段循在开玩笑,他认真道:“工作人员都很关心你。”
段循“啊”了一声,笑着说:“他们也很关心你呀,男主角。”
段循的意思是,他们是这部戏的主角,他们自身情况将直接影响剧组拍摄进度,工作人员当然会关心他们。
但游哑听后还是摇头,只说了三个字:“不一样。”
工作人员关心游哑,或许确实是因为担心工作进度,而关心段循,却是真心担忧他的安危。
就像火场意外发生后,无论是当时焦急跑上前的工作人员,还是送医路上每个打过来询问情况的电话。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会在结束对话前,下意识又追问上一句:“段少没事吧?”
游哑最终答应了跟着段循去参加他们的聚会。
因为《BOSS》剧组副导演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趁放假多拍点“兄弟情”营业花絮。
毕竟是同性恋题材的电影,又刚好是在一个主演为救另一个主演受伤养病期间,如果抓不住这波契机,难免会让人感觉戏中情假。
由于没有得到可以离开医院的医嘱,段循得带着游哑偷偷潜逃出病房。
游哑的手臂伤为了复原更快,最近两天在敷药后都没有立即用绷带覆盖。
段循替游哑看门等他换衣服,一回头就见这哥们儿动作糙得令人发指。
眼见着游哑的病号服袖口即将粗暴刮过手臂烧伤处,段循高声喊停。
“哥,大哥,游哑哥哥,您悠着点。”段循心惊胆战去看游哑的手臂。
好在袖口只刮到了一层烧伤敷料,他按住游哑:“您别动,让我来!”
段大少爷心灵手巧,几下帮着连扣子都懒得解,准备从头扯下病号服的游大爷把病号服解了。
又小心翼翼扶着游哑的手臂帮他脱下衣袖。
或许真是顾及那一层对好兄弟的“救命之恩”,陆淮然在聚会上对游哑态度罕见缓和不少。
有位少爷不知道游哑身份,问游哑怎么不喝酒?
陆淮然直接跳出来把人赶走:“人家喝不喝酒碍着你事了?自己玩儿去。”
直到晚上九点多,医院可能查房没找到游哑,报告到陆醒然那里去了。
陆醒然一个电话,把陆淮然和游哑一起遥控了回去。
段循也借机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回到极湾后,段循先洗了个澡,又慢慢悠悠吃了顿吴叔精心准备的夜宵。
到晚上十一点多,方续诚的车终于出现在了湾区公路。
段循捧着杯牛奶,从顶层泳池的恒温玻璃房看着方续诚在进入段宅的雕花铁门前下车。
这是方续诚的一个习惯。
当他某个晚上喝酒过了量,他习惯在大门口下车,然后用从段宅大门到主宅的那段路来吹风醒酒。
段循皱了皱眉,方续诚的腹部伤才刚好,有什么应酬非要喝成这样?
他乘电梯下到一楼,主宅玄关门恰好由守在门边的佣人从内打开。
门外的方续诚一手扶着门框,抬眼便见到好整以暇从电梯出来的段循。
他顿了顿,有那么一瞬所有动作都静止了,过了一秒才重新低头换鞋。
也就是这一秒的停顿,让段循意识到,方续诚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他叹了口气,将牛奶杯交给旁人走过去。
“站得稳吗?”刚靠近,段循就闻到了浓烈的酒精气息。
方续诚鲜少会把自己喝成这样,这还是第一次,段循在顶层玻璃泳池看到方续诚从门口到主宅那段路竟然难以走出直线。
方续诚闭了闭满是红血丝的眼,深吸了口气,回答:“没事。”
段循无视方续诚的回答,让门边候着的佣人先去休息,自己走上前。
方续诚先前手术后用于休养的轮椅还没收起来,段循长腿一伸将轮椅勾到面前。
“坐着换吧。”
玄关有真皮鞋凳,但方续诚因为过去厌恶恒温物种体温的缘故,几乎没用过这种能留存并传导人体温度的东西。
方续诚保持着弯腰动作,没动,也没有坐到段循勾过来的轮椅上。
段循有点奇怪于方续诚今晚的态度。
以他对方续诚的了解,方续诚现在这反应很可能惹他不高兴的对象是自己。
但段循自觉今天聚会滴酒没沾,回家也比方续诚早,实在想不出他有哪里惹了这尊大佛。
方续诚这种冷起来比游哑还酷一百倍的冰山,要撬开他的嘴,硬的绝对不行,得靠软的。
段循干脆上手按坐下原本就摇摇欲坠不稳的人,低声说:“哥,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
“……”
方续诚滞了下,没反抗,顺着段循的力道坐在了轮椅上。
“……腿疼?”方续诚静默了一会儿,问。
段循模棱两可说:“有点。”
方续诚替段循按摩按惯了,手自然伸向段循的腿,段循握住方续诚没让他弯腰。
“续诚哥哥,别摔着我。”
话音刚落,段循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方续诚的大腿上。
铭传集团CEO用的轮椅,即使只是短暂养伤代步,自然也是智能高端器材。
段循坐在方续诚腿上,左手手臂绕过方续诚的脖颈搭在轮椅后背,右手高高举起,如同战场上第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
“冲啊!”
智能电动轮椅接收指令开动,段循又口头遥控方续诚:“哥,往厨房开!”
到了厨房,段循刚准备起身,发觉自己动不了。
他低头,方续诚的手护在段循的腰上一动没动。
段循点点方续诚的手臂:“哥?”
方续诚的手臂松了松,却也没有完全放开段循。
段循歪头好奇地去看方续诚的眼睛,方续诚却转过脸避开了。
跟醉酒的人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段循没办法,只能坐在方续诚腿上给方大总裁泡了一杯解酒茶。
茶杯才送到方续诚手上,眼见着方大总裁就要往嘴里送,段循眼疾手快一把抢了回来。
方续诚皱眉抬头看段循。
段循心有余悸地瞥了眼杯子里还冒着袅袅白气的滚烫茶水,哭笑不得:“方总想烫死自己吗?”
把解酒茶推到一边先行放凉,段循凑近方续诚嗅了嗅,皱着鼻子又问:“哥哥到底喝了多少?”
居然能把自己喝成这样。
方续诚却误会了段循的意思,嗓音带着酒后的沙哑:“难闻?”
段循虽然没那个意思,但还是“啊”了一声,这么重的酒味总不可能好闻吧?
然而古怪的是,之前方续诚抽了烟,段循闻他的烟味,他当时的反应是“难闻就离远点”。
可这次方续诚喝了酒,段循甚至口头肯定了酒精不好闻这件事,方续诚的反应却是皱着眉,反射性又搂紧了一下环在段循腰上的手。
段循稀奇极了:“原来哥哥喝醉了这么黏人?”
方续诚垂下眼,没回话,不过环在段循腰上的手臂力道倒又松了两分。
好不容易解酒茶看着没那么烫了,段循端回来用外杯壁贴在自己脸上试了试温度。
“好像还行。”他自言自语。
但家里的杯子隔热效果太好,段循又不太能确定。
“哥哥应该不会嫌弃我的口水吧?”
他小声叨叨,刚想悄摸着先尝一口,方续诚开口:“不嫌。”
段循差点被解酒茶呛到,咳咳了几声才笑问:“现在怎么又这么清醒了,这也听得到?”
只是方续诚说完“不嫌”,又不说话了。
段循忽而觉得醉酒的方续诚挺意思的,有点“任性”,有点“傲慢”,可安安静静的又有点莫名“乖巧”是怎么回事?
盯着方续诚喝完解酒茶,段循又干脆偷懒继续坐在电动轮椅上把方续诚送回房。
他有点担心方续诚醉成这样一个人不方便洗澡。
段循给方续诚找个换洗衣物的工夫,转眼再出方续诚卧室的衣帽间,方续诚人却不见了。
床上、浴室、书房各找了一圈,哪里都没找见人。
段循看着电梯口的轮椅和目前的电梯停靠楼层,原地思索一秒,选择三两步快速步行上了天台泳池。
从旋转梯下方远远看到站在玻璃泳池边的背影,段循轻轻松了口气。
他从后走上前:“哥?”
段循有些疑惑,即使方续诚喝醉了突发奇想要游泳,可段宅天台的泳池,他从前也从不用这个啊?
怎么今晚突然上来这里了?
“哥,去洗澡了。”
段循伸手去牵方续诚的手,刚想拉人往旋转楼梯返回,站在玻璃泳池边的方续诚大约不愿意,忽而猛地用力反向拉了把段循。
段循毫无防备,一个不稳,一下子被拽得后仰摔向泳池。
方续诚不知最后是想帮忙稳住他,还是喝醉了没反应过来松手。
段循在意识到自己即将摔进水里前,果断及时止损放开了方续诚,但方续诚反手死死抓住段循,最终还是跟段循一起摔进了泳池中。
扑通一声。
段循划拉了几下才从泳池中重新冒出头。
他的右手依旧被方续诚握着,好在两人都从小会水,方续诚即使醉了也不至于忘记本能。
段循湿淋淋地从泳池爬上岸,又把同样湿淋淋的方续诚好不容易捞出来。
一番折腾下来,方续诚仰躺在泳池边,而段循累得趴在方续诚身上直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段循趴人身上休息够了,他抬头去看方续诚。
被他压在身下的方续诚正异常“乖巧”地任他趴着,暗沉沉的眸子安静凝视着段循。
“酒醒了吗?续诚哥哥。”
“……”方续诚没应声。
段循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此刻二人如此狼狈的场景十分好笑。
他打算等明天方续诚醒酒了,好好拿今晚的事揶揄一番方大总裁。
夜间值班的保安可能是听到了楼顶巨大的水声,用玻璃泳池内的寻呼电话询问情况。
“……是小少爷吗?小少爷没事吧?”
电话是自动转为免提广播模式的,段循隔了段距离提高音量回应:“没事,就是突然想游个泳。”
保安那边挂断电话后,段循用左手撑在方续诚身侧,右手开始替他解湿淋淋的衬衣扣子。
刚解到第二颗,仰躺在泳池边的方续诚抓住了段循的右手。
段循挣了下,没挣开。
方大总裁喝醉了,力气却不小。
段循只能耐心跟醉了的人解释:“哥,湿衣服穿着不舒服,也不能穿下楼,不然会被吴叔骂。”
吴叔自然是不可能骂宅子里两位主人的。
但除了顶层玻璃泳池是大理石地板,从旋转梯往下都是实木地板,他们要这么湿着一身走上去,佣人就得半夜起床跟着擦地板了。
段循解释完,又试着挣了下自己的手。
方续诚依旧紧握着段循不放,垂眼看着他,低唤了声:“段循。”
段循“哎”了一声,笑着问:“方总这是认出我了?”
其实方续诚虽然醉了,倒也不至于没认出段循。
如果认不出段循,那样讨厌恒温物种的方大总裁不可能让人用刚才那种姿势趴在他身上。
方续诚哑声问:“你在做什么?”
段循眨眨眼,如实答:“给你脱衣服呀。”
方续诚皱起眉:“你对每个人都这样?”
刚准备继续给人解扣子的段循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什么?”
方续诚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段循,盯了好一会儿,忽而放开段循的手,躺在泳池边闭上了眼。
段循单手撑累了,又趴回方续诚胸口窸窸窣窣伸手摸了摸方续诚的额头、闭着的眼、鼻子、嘴巴、下巴。
他这边戳戳,那边捏捏,方续诚犹如睡着了一般,根本不理会段循。
段循一个人玩了会儿,叹了口气,只能继续伺候醉鬼脱衣服。
解完最后一颗纽扣,方续诚力量感勃发,肌肉线条又不过分夸张的身体完全呈现出来。
段循忍不住感叹:“这才叫男模身材嘛。”
闭着眼的方续诚却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那游哑的叫什么?”
段循一愣:“……”
怎么还扯到游哑身上去了?
段循目瞪口呆看着方续诚,方续诚也看着段循,二人无声对视了会儿。
某个瞬间,段循忽而福至心灵。
他模糊意识到下午自己在医院“哥”前“哥”后帮游哑换病号服,大概率被方续诚通过某种方式渠道知道了。
带着瘢痕的手指不轻不重擦过段循脸上残留的水珠,血丝浓重的黑色眼底有段循看不懂的汹涌暗流。
方续诚嗓音哑而沉郁:“段循,你那时候也是这么黏我的。”
第32章 第 32 章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凌晨4点, 生物钟准时起效,方续诚睁开眼。
他感觉身边有些热,中央空调尽职尽责工作着, 室内温度显示为25摄氏度, 应该是非常舒适宜人的温度。
方续诚转过头, 段循的睡眠很轻,方续诚一醒, 他便也跟着悠悠醒来。
“都怪哥哥,我又发烧了。”
段循把自己团在被子里, 用烧红了的眼直勾勾控诉方续诚。
方续诚喝酒从没断过片,昨晚的记忆在脑子里摇晃盘旋。
他记得自己回家, 段循站在门口。
他记得他坐在轮椅上, 段循坐在他的腿上给他泡解酒茶。
他也记得自己一个人走上天台泳池, 段循来找他, 他们一起摔进了泳池里。
可那之后的记忆,仿佛被那一摔,在泳池的巨大水花中被摔成了碎片。
方续诚好像被段循捞上了岸, 他们还说了话。
可是具体说了什么, 后来又是他们如何回的房间,躺在现在这张床的, 方续诚的脑中却毫无头绪。
身边人的体温滚烫, 容不得方续诚再多想。
他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
段循刚才开口,嗓音沙哑,方续诚将水送到段循的嘴边。
段循也懒得伸手, 只稍微靠坐起来一点,就着方续诚握着水杯的手喝了一口温水润嗓子。
方续诚用体温枪给段循测了温度,温度计亮起红灯报警, 体温显示为38.8℃。
方续诚看过温度后皱了皱眉:“难受怎么不叫醒我。”
“不难受。”
段循喝了水,声音不再那么干涩。
他习惯了生病,身体这里痛、那里不舒服都是常态,发烧在段循这里算不上值得大张旗鼓半夜把人叫醒的问题。
因为时间太早,才过凌晨四点。
段循的用药史太杂,方续诚不敢私下给段循用药,想电话询问段循的私人医生李念文却被段循拦住。
“晚一点吧,这个时间扰人清梦,我怕李医生明天就找我愤而辞职了。”
私人医生的报酬丰厚,二十四小时待命也是基本职业素养,但段循这么说,方续诚拿起手机的手又重新放下。
他转而摸了摸段循滚烫的脸:“还想睡吗?还是吃点东西?”
“不吃。”段循喝完水又窝回了枕头上。
他眨巴眨巴着一双烧得“可怜巴巴”的眼,回答完不吃却也不闭眼。
方续诚坐到床边看着段循:“有话想说?”
不愧是一起长大的“情谊”,不经意对视一眼,很多话都不用出口。
段循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开口:“昨晚的事,哥哥还记得吗?”
方续诚顿了下:“记得一点。”
段循挑眉:“记得哪一点?那就是有忘记的部分?”
“……”方续诚没有说谎的习惯,要么不说话,要么是实话。
他主动问:“昨晚最后怎么从天台回房的?”
段循发着烧,眼睛倒是亮晶晶的,他没回答方续诚的问题,反而问:
“哥哥在天台上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方续诚不屑说谎,却不代表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也没第一时间正面回答段循,四两拨千斤反问:“哪一句?”
段循没忍住撇了撇嘴,顿时觉得这人太精明了,一点亏不肯吃!
“关于游哑的。”段循选择性点到即止提醒。
而当“游哑”两个字从段循口中吐出后,方续诚放在段循脑袋轻抚的手不易察觉地僵了下。
段循恍若未觉,继续追问:“哥哥记起来了吗?”
“……我说了什么?”
好半晌,方续诚问。
段循的目光落在方续诚绷紧的下颌上,又从方续诚凌厉的下颌线轻轻掠过他抿成一条直线的唇,以及微拧的眉心。
“哥哥说——”段循故意停顿了会儿,才慢吞吞说,“游哑的月份比我小,我才应该是哥哥。”
“……”话音落下,方续诚僵直的背脊倏然卸了力。
过了好一会儿,方续诚的手指插在段循发间如同一把指梳,一下一下捋着段循的一头白毛:“你看着比他小。”
语气仿佛是在安慰没当成“弟弟”的段大少爷。
段循浅浅勾了勾唇角,垂眼“嗯”了一声,借用了王牌化妆师Chase的一句夸赞。
“那当然,我这么水灵。”
由于段循发烧,方续诚第一次因为非工作原因打破晨起健身计划,留在卧室里陪了段循几个小时。
这几个小时里,段循仗着生病作威作福,一会儿让方续诚给捏脖子、揉肩膀、捶后背,一会儿又遥控方大总裁给他讲助眠故事。
方续诚从来不是一个逃避问题责任的人。
段循发烧一半因为身体免疫力不好,一半确实也是因为昨夜掉进泳池,还要湿着衣服头发在岸边照顾醉酒的人才会着凉生病。
他对待段循无论多幼稚无脑的要求都予取予求,直到段大少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到段循再次醒来,他的怀里不知何时被塞了个自己10岁时,祖母特意请玩具公司私人定制的“段小循”等身玩偶。
段循挠挠一头凌乱的白毛:?
他坐起身,把10岁的“段小循”放在自己腿上,戳戳“段小循”傻乎乎的毛绒脸:
“他从哪里把你翻出来的?”
过了中二少年期后,段循根本见不得这种自恋爆表的羞耻黑历史。
他记得,自己当时好像是拜托吴叔偷偷把玩偶处理掉了的?
怎么时隔十年后,这玩意儿既没少胳膊也没少腿,完完整整干干净净还落到了方续诚手里?
方续诚早上七点时,给李念文打过电话询问段循可以使用的退烧药物,段循就是在吃了药后迷迷糊糊睡过去的。
段循拿起方续诚卧室床头的座机往段宅一楼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管家吴叔:“小少爷醒了?”
段循“嗯”了一声,随口问:“我哥上班去了吗?”
吴管家道:“方总在厨房,小少爷要找方总吗?”
方续诚在厨房干嘛?
“不用,我一会儿自己下来。”
段循起床在方续诚的卫生间洗漱完,刚准备离开房间。
他瞥了眼床上被扔在大床一角的“段小循”,想了想,又折返回去拎着它一起出了门。
到厨房的时候,方大总裁背对着厨房门口,似乎正在切着什么?
段循走进去:“哥哥怎么不去上班了?”
方续诚手术后窝在段循他们电影拍摄基地待了不短的时间,回铭城后,起早贪黑每天在极湾都见不着人。
今天怎么忽然还有闲心跑厨房做饭来了?
方续诚大概听吴叔说过段循醒了的事,对于段循冷不丁突然在他背后出声也没太大反应。
他转回身,因为手上刚切了菜,只能用手腕皮肤碰了碰段循的额头。
“在哪里办公都一样。”方续诚回答,又问,“退烧了吗?”
段循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脸:“退了吧?本来也烧不了多久。”
因为身高相仿,段循一边任由方续诚试他额头的温度,一边稍微踮了踮脚越过方续诚的肩头去看台面上的菜。
方续诚觉得眼睛直勾勾瞄着菜品不挪眼的段循很像一只馋了的猫咪。
差不多确认段循已经退烧后,方续诚主动说:“生病经不起大补,都是些清淡的菜,多给你放咸一点可以吗?”
“都有什么啊?”段循好奇问。
方续诚说:“蛋羹、一条鱼、南瓜炖排骨、松露油凉拌生菜、梨汤,甜品是苹果泥。”
段循闻言挑眉:“全都是哥哥做的?”
听起来都不是太复杂的菜品,但到底这么多样式,也有些费时间。
方续诚没否认:“不好吃就喝粥,厨师熬了鲍鱼鸡粥,怕你吃不下那么多,做备用。”
段循“哦”了一声,眉眼弯弯看得出比较满意,却故意问:“哥哥这是想用一顿饭为昨晚的事赔罪?”
方续诚倒没打算取巧一顿饭就打发段大少爷。
他捏捏段循的耳朵,有种溺爱家中小辈的错觉:“想要什么赔礼?”
段循的目光从热腾腾的菜式上移开,回到方续诚身上。
由于没有出门,大方总裁穿着家居服,居家服袖口随意挽起堆至手肘,下半身居然还系了条围裙。
段循不禁在心里感叹,人夫还得霸总当,这洗尽铅华洗手作羹汤的反差实属带感。
“那罚方总下午陪我午休,我睡醒之前不准下床!”
方续诚昨晚最多睡了三个小时,也不知道上午补过觉了没有,段循又开始担心哪天突然就传来铭传CEO猝死的消息。
方续诚今天脾气出奇得好,没什么犹豫点头应了段循。
但等到他们一起吃完午餐回到卧室,段循在卫生间刷牙却听到方续诚站在外间打电话给简柯,让她调度推后会议时间。
原来方大总裁下午有工作安排……
方续诚陪段循躺上床,习惯性替段循按摩了一会儿手脚。
段循补了一上午觉,现在其实并不困。
他趴在床头拿平板切西瓜,过了几关发觉身边没了动静。
段循还以为方续诚睡着了,可一扭头,方大总裁却正在盯着床头的枕头“发呆”。
“哥?”段循关了平板。
方续诚像是才回过神,视线看向段循,静默了会儿,才开口问:“那个玩偶呢?”
段循“啊”了声:“他睡这,我睡哪?我把他扔我房间去了。”
方续诚没什么表情地“哦”了一声,没再说其他。
段循也没问方续诚从哪里找出那个自己的等身玩偶的,他盯着方续诚的脸看了会儿,忽而朝方续诚勾了勾手指。
方续诚听话凑近。
段循双肘撑着上半身,唇很轻地碰了下方续诚的嘴角。
方续诚一顿,心跳猛地撞击胸腔。
由于段循的动作力度太轻犹如蜻蜓点水,一时竟分不清刚才一刹是不小心擦碰到了,还是干脆只是错觉?
好半晌,方续诚低头,目光迟钝而犹疑地去看已经趴回枕头上了的段循。
段循侧脸枕着枕头,冲方续诚挑了挑单边眉梢:
“哥哥精神太好了,把病毒都传染给哥哥~”-
段循在发烧康复的第二天,启程返回了《BOSS》剧组拍摄基地。
游哑所饰演的首席执行官除了某场露骨的亲密戏,其他所有时候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的手臂烧伤处依旧缠着绷带,好在也不影响他继续日常拍戏。
“卡。”宁山皱起眉,用扩音器呼叫,“游哑过来一下。”
游哑松开段循,走到导演座椅前。
宁山示意游哑蹲下,游哑依言照做。
宁山道:“小游,你的眼神太凶了。”
“脑域异能者近身搏斗绝对不是身体强化异能者的对手,所以当小段失去理智,你先手制住他,到这里都没有错。”
宁山解释刚才那一幕的问题:“你要表现得打斗更充满力量、野性、流畅也都没有问题,但你不能凶他!”
“你苦苦暗恋了他九年,你在他面前就像你现在的姿势,永远只会仰视。”
宁山问:“面对从前连看一眼都怕亵渎了的人,你下得了手吗?”
段循不知何时也慢慢踱步过来,幽幽插嘴:“他下得狠手!”
不善言辞的游哑:“……”
看着游哑有些懵懂的眼神,宁山叹了口气:“先休息一下,找找感觉,十五分钟后重新拍这场。”
于是,段循和游哑一起离开。
段循坐在助理给自己准备的大躺椅上,敞着两条大长腿大喇喇玩游戏。
游哑犹豫了下,坐到段循身边:“可我没想凶你。”
他下手已经非常注意分寸了,而且段循的近身格斗技巧很好,比武指老师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饰演的这个角色要表现得比段循的角色更厉害,能压制住对方就不可能不还手。
段循瞥了游哑,关了游戏,随口问:“醒哥教你功夫的时候,你怎么和他对打的?”
游哑诚实回答:“我打不过陆哥。”
“你打不过醒哥?”段循诧异。
游哑连叶哥都能打赢,居然打不过养尊处优多年的陆醒然吗?
游哑点头:“从来没赢过。”
段循噎了噎,转念一想,眯起眼:“不会是你故意放水吧?”
游哑顿了下,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又忽而改口:“我很久没和陆哥对打过了。”
“为什么?”
“……因为我长大了。”
段循闻言立时觉得自己破案了:“就是这种感觉,自己强大以后没办法再跟那个人动手的那种感觉!”
《BOSS》首席执行官暗恋BOSS,现实里游哑喜欢醒哥,本质都是把自己放在低位,捧高对方。
“你就把我想象成醒哥,你拿什么眼神看醒哥就拿同样的架势对待我。”
跟游哑聊完,段循瞄了下时间,距离十五分钟的休整期限还有五分钟。
他瞥了眼一旁陷入沉思的游哑,趁空闲给方续诚发了个微信。
【你段哥更有钱:方总在忙?】
方续诚那边直接打来语音电话:“收工了?”
“还没呢。”
段循大爷似的吸了口助理送来的鲜榨果汁,当着某个当事人的面就堂而皇之告起了状。
“游哑这家伙就是个暴力狂,他对待我就像对一个沙袋!”
还逗留在段循身侧的游哑:“……”
方续诚在恒温泳池酒醉那晚过后,段循回到拍摄基地这段时间,开始每天变着法找游哑的茬。
他也不避着游哑,平时对游哑这个“救命恩人”也依旧和颜悦色。
助理准备的饮料食物从不缺游哑的一份,医护助理更是承包了游哑每天的换药工作。
可段大少爷就是爱当着游哑的面跟自己“哥哥”告御状。
昨天是控诉游哑只肯认陆醒然一个哥哥,他也不要把游哑当弟弟了。
今天是游哑把他当沙袋。
游哑实在冤枉,苦于有口难言。
方续诚单手插兜站在办公室落地窗边,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打不过他?”
段循在语音电话里故作惆怅,长叹一口气:“唉,天天单方面挨揍。”
方续诚这次真真切切笑了声:“那让叶汶帮你报仇。”
段循轻嗤否决:“上次叶哥打拳还输给游哑了呢!”
方续诚又说:“那就以多欺少两个打一个。”
明明双方此刻“商讨”的方法,一个都不会有人去实行,但段循依旧乐此不疲找茬:
“游哑是醒哥的人,醒哥找我麻烦怎么办?”
方续诚俯瞰铭传集团大楼外四通八达的立交桥与形形色色缩小成一只只蚂蚁大小的人群,语调浅淡无甚起伏,却又仿佛蕴藏着睥睨众生的气魄。
他只说了六个字:“ 陆醒然交给我。”
如果游哑的背后站着陆醒然,那段循的背后就是方续诚。
因为段大少爷懒得举手机,抱着果汁杯干脆开外放而什么都能听到的众人。
段循:“……”
游哑:“……”
叶汶:“……”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段少在开玩笑,可方总这话真的假的??
在语音电话里聊够五分钟,段循这边副导演通知准备开拍了,通话才终于结束。
聂和言坐在铭传集团CEO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等方续诚聊完。
“段少的电话?”她问。
方续诚“嗯”了一声。
与段循开公放毫不避着旁人不同,方续诚这个电话打得离客人很远。
他没多在“段循”的话题上停留,直接说正事:“股份不用卖,需要多少资金你先从至理账上支出,不够的部分我私人出资借你。”
今天聂和言到铭传来找方续诚,提出想要套现至理娱乐自己持有的所有股份。
聂和言的父亲聂毅觉在外养的情妇生下了一个儿子。
二十四年前聂和言出生,聂和言的母亲由于生产大出血,不得已摘除了子宫。
而后二十四年,因为只生了个女儿,她的母亲在聂家始终忍气吞声仿佛一个透明人。
如今情妇带着儿子大摇大摆住进了聂家,聂和言忍无可忍劝说母亲离婚。
只是康创医疗律师团队强大,这场离婚官司将是一场硬仗。
聂和言来找方续诚商量卖掉自己在至理娱乐的股份,就是为了孤注一掷。
方续诚继续说:“铭传的律师团队,你有需要尽管用,你忙官司这段时间,至理可以再聘请一个经理先打理,你的股份还是你自己的。”
其实,聂和言来找方续诚前,大体已经预料到了方续诚的反应。
无论看不看在他们共事五年的情分上,方续诚本质作为一个无比成功的商人,权衡利弊之下也会选择将自己留在至理。
过场走完,聂和言本该回去面对自己的战场。
可她起身,想起什么,又有那么一刻欲言又止。
方续诚已经坐回了办公桌前,这时抬头问:“还有事?”
聂和言稍作犹豫:“……方总觉不觉得自己对段少的掌控欲太强了?”
这个问题,聂和言在上次来铭传希望段循出演《BOSS》的时候就已经和方续诚吵过。
她当时口不择言称,方续诚是在阻碍段家太子爷成长,是在刻意“养废”段少。
然而,方续诚受伤在拍摄基地陪段循演戏的那段日子,聂和言永远忘不了方续诚看片场中段少抱着游哑演亲密戏时的那个眼神。
那不是一个想要“养废”弟弟的哥哥该有的眼神。
又或者,那根本不会是一个“哥哥”会落在“弟弟”身上的眼神。
聂和言有心想问点什么。
可她张嘴,脑海中又蓦然闪过某段记忆。
几个月前,段家太子爷被副导演临时拉去充壮丁的试镜片段,方续诚要求所有母带及拷贝副本全部不许留档。
然而那个试镜片段记录得实际并不完全。
当时在试镜现场,由于那个试镜演员是个新人,没什么经验。
对方没听到导演喊停,也不敢自己决定结束,“借位吻”差点变成了真吻。
但段循在试镜演员即将碰到自己的脸时,撇开头躲开了对方。
他那时的原话是:“你靠我这么近,我哥会不高兴。”
“算了,走了。”聂和言一甩头,潇洒挥挥手。
她想,段少那样一个七窍玲珑心,跟谁在一起都能迅速打成一片笼络收服人心的太子爷,每天乐此不疲主动报备行程与日常。
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第33章 第 33 章 哥哥不喜欢辛小姐?
电影《BOSS》的拍摄, 从春天拍到夏末。
聂和言因为家中事务问题无法抽身,请来了老同学辛露顶替她的总制片工作。
杀青前一周,段循照例与方续诚视频, 挂断前他问:“哥哥来接我吗?”
方大总裁日理万机, 没有当场给到明确回复, 只说会让简柯查工作安排。
结束视频通话后,一同坐在化妆间的游哑透过化妆镜看段循。
段循也从化妆镜中回视游哑, 挑眉炫耀:“我哥来接我,你哥来不来?”
游哑:……
段少有时候真的很幼稚。
游哑干巴巴说:“方总没答应你。”
方续诚只说会查看日程安排。
段循伸出一根骨节分明的瘦长食指左右摇了摇, 高深莫测道:“他会来。”
一周后,段循杀青当天, 叶汶接到任务下午去机场接方续诚。
段循和游哑还剩最后一场戏。
开拍前, 游哑忍不住问:“段少怎么确定方总一定会来?”
段循懒洋洋回答:“没拒绝就会来啊。”
如果不想来, 方续诚最开始就不会回复看日程。
而既然说了看日程, 方续诚就一定会来。
说到这里,段循忽而想起游哑拍戏期间,陆醒然似乎只有游哑受伤那次来过一次剧组。
“你跟醒哥说了你今天杀青吗?”段循好奇问。
游哑摇头:“我不想麻烦陆哥。”
段大少爷毫无被人暗讽“麻烦”他人的意识, 奇怪追问:“你跟他说一声, 要怎么做的选择权在他,这算什么麻烦?”
游哑只说:“陆哥很忙, 没必要说。”
陆醒然忙, 方续诚不忙吗?
段循不理解:“你告诉醒哥一声,也是表达想念吧?你不是喜欢醒哥吗?”
“醒哥不想来又不会强求自己,你怕什么?”
段循实在不懂游哑追人的逻辑。
闻言, 游哑还是摇头:“我们不一样。”
段循忍不住追问:“哪里不一样?”
剧组统筹这时刚好进来通知准备开拍,打断了二人的聊天。
游哑站起身。
他想,哪里都不一样。
被偏爱的, 才能有恃无恐。
叶汶到机场接到人,直接将方续诚送来了拍摄现场。
最后一场戏是一切尘埃落定后,游哑所饰演的执行官背着段循饰演的“大BOSS”走在夜晚宁静安详的幸存者基地大路上。
导演喊“卡”后,所有人鼓掌庆祝两位电影主角一起杀青。
段循一扭头就看到已经站在了拍摄外场的方续诚。
他朝方续诚走过去,才走到一半,剧组工作人员送来的杀青花束又将段循拦住。
段循花了些时间表示感谢和收礼物,等他再次抱着花走到方续诚面前。
段大少爷神采飞扬,冲方大总裁挑眉:“哥,祝我杀青快乐。”
方续诚说:“杀青快乐。”
段循又问:“我的杀青礼物呢?”
方续诚这次没说话,倒是跟在方续诚身边的叶汶接了句:“方总人都亲自到这了,这杀青礼物还不够吗?”
惹得一旁的工作人员也是一阵哄堂大笑。
由于段循在片场打电话是人尽皆知的事,大家都知道集团大总裁每天陪着弟弟解闷聊天,这时也跟着起哄附和:“就是,就是,方总绝世好哥哥!”
“哎呀,我们也想要。”
“我哥就知道天天欺负我。”
“我哥就是个大傻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段循有些意外地挑挑眉。
好嘛,方总私账发工资奖金的人说话维护方续诚就算了。
方大总裁人不在片场,迷弟迷妹倒还收获了一堆!
回到酒店卸了个妆,晚上还有杀青宴。
因为只留宿一晚的关系,方续诚也没另外订房间,反正从海岛回来,段循与方续诚已经习惯了同床共枕。
段循从浴室出来,方续诚正站在套间外的大露台边处理工作电话。
段循靠在露台门口抱臂等着,方续接完电话一转身:“洗完了?”
他朝段循招招手,段循乖乖走过去。
方续诚摸了摸段循干干净净的脸,段循任由方续诚摸,眯眼问:“方总多久没休息了?”
方续诚“嗯”了一声?
尾音上扬,是疑问的语气。
段循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游哑那套理论也没错,非让人飞过来接一趟确实麻烦人。
但段循并不后悔。
他抬手,搓搓方续诚覆在他侧脸上的手背,笑眯眯说:“哥哥想我了所以才会来接我对不对?”
方续诚还是“嗯”了一声,这次是平调,顺手掐了把段循卸完妆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的脸颊肉。
出门时,段循去拔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方续诚先去按电梯。
他听到身后段循喊了声:“哥。”
方续诚回头。
如同几个月前方续诚到电影院接人那晚一样,段循故技重施从套间门口加速跑,噗通蹿上方续诚的背。
方续诚回头那一眼,大约就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没出什么岔子稳稳托住某人。
“轻了。”方续诚掂了掂背上的人。
段循觉得方大总裁像在评价一块猪肉是否缺斤少两……
他装模作样叹气:“上镜要瘦啊,现在娱乐圈不是都流行男明星用下颌线‘杀人’嘛!”
其实段循没刻意减过肥,他少年期抽条身高冲得太高,身形一直很瘦。
后来出了车祸,身体遭受毁灭性重创,更是比常人更难吸收营养,根本养不胖。
他在剧组的伙食供应一直是独一份的,荤素营养搭配得极好,但拍戏累人累心也是真的,医护助理替段循量过,他确实轻了几斤。
“要摸摸我的下颌线吗?”
段大少爷趴在方续诚背上也不老实,握着方续诚的一只手就想往自己脸上带。
但方续诚两手托着段循,没跟段循瞎闹:“别乱动,电梯来了。”
方续诚背着段循走进电梯,趴在背上的段循撇了撇嘴。
安分了没多久,大约是坐电梯无聊,段循又开始不老实地用自己“锋利的下颌线”去蹭方续诚的耳朵。
方续诚被段循弄得有些痒,偏头躲了躲,没躲开,扭过头刚想说什么。
面朝电梯门的段循脸上表情忽而一收。
方续诚顿了下,也转回头。
电梯下行至二十二层,电梯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高挑俊美的男人,段循还在和方续诚闹着玩,抬眼便刚好与电梯外站着的人打了个照面。
段循看着电梯外的人,电梯外的男人也看到了段循。
对方的目光从段循的脸上,无意识移向他环着方续诚脖子的手上,又往下看向段循吊在方续诚腰侧的两条大长腿。
四目相对之下,那人进也不是,不进也是不是。
段循环在方续诚脖子上的手,因为外面那人的目光松了松,像是想要从方续诚背上下来。
但就在他以为方续诚松开了他的一只腿是准备放手让他下来时,方续诚却只是稳稳背着段循,同时用暂时松开段循的那只手按下了电梯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合上,电梯外的人慢慢消失。
方续诚按完电梯,右手重新托住段循。
段循趴在方续诚背上好半天没说话,直到电梯到达一层,方续诚又背着段循走出电梯。
酒店一楼大厅人来人往,饶是厚脸皮如段大少爷也不好意思还让哥哥背。
他在方续诚背上挣了挣,方续诚这才放手。
段循跳下方续诚的背,方续诚直起身,顺手又捏了捏段循的后颈。
仿佛一个无声的安慰。
段循歪歪头,揶揄方大总裁:“方总竟然把国民影帝关在电梯外面,好狠的心呐。”
方续诚毫无愧色:“他不进来,我们要一直等他吗?”
段循想想也是,方续诚做得比他更干脆利落。
于是段循又对方续诚咧嘴一笑:“我没事。”
毕竟是在影视拍摄基地,四个月的时间段循才第一次在这里碰到对方,两人已经算很没有“缘分”了。
方续诚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个深蓝色丝绒盒子放置于掌心。
段循愣了下,看看盒子又抬眼看方续诚。
方续诚语气平常,说:“杀青礼物。”
段循:“……”
他就随口一说,方大总裁还真给他准备了杀青礼物??
段循慢吞吞从方续诚掌心拿走小小的丝绒盒子。
他指尖稍稍用力,啪的一声,丝绒盒打开。
段循才垂眸瞄了一眼,拍拍胸口,倏然松了口气,夸张道:“我还以为哥哥要求婚呢。”
方续诚:“……”
海瑞温斯顿的绿钻耳夹,与去年段循参加TO慈善拍卖晚宴那晚从化妆师伍恋那里戴走的那款钻石耳夹同一品牌。
只是方续诚这颗,看起来更像定制的。
因为它的形状、大小都有些像是仿的段循曾经很喜欢的一对绿宝石袖扣。
而那对绿宝石袖扣的其中一颗,因为被段循随手拿去哄简柯的儿子了,于是另一枚也只能一并打入冷宫。
段循拿出盒子里的耳夹,放在日光下看了看。
所以,段循拿绿宝石袖扣哄简柯几岁的儿子,方大总裁这是拿绿钻哄几十岁的自己?
他把耳夹放到自己耳朵上比了比,又问方续诚:“好看吗?”
方续诚点头:“好看。”
段循说:“那哥哥帮我戴。”
方续诚依言接过耳夹帮段循戴,段循则拿着手机用前置摄像头认真监督。
简单款的钻石很少出错,方续诚替段循戴好耳夹后,段循对方大总裁的眼光表示十分认可。
耳骨上晶莹剔透的绿钻配段循目前的一头白毛造型,莫名让段循多了几分桀骜不驯的味道。
且绿色又极为显白,进一步衬得段大少爷唇红齿白,既少年气又二次元-
杀青宴,段大少爷自己掏的腰包组了个火锅局。
这样的局,参加的大多都是剧组工作人员,《BOSS》这部戏除了导演是重量级,两位主角都是新人,也没什么大咖加盟。
大家都不太敢闹段循,反倒方续诚代替不能喝酒的段循喝了两杯算是活跃气氛。
吃过火锅,下一场的目的地是KTV。
段循是纨绔子弟圈子里出了名的五音不全,而另一名男主角游哑前阵子却刚靠乐队现场live视频出圈。
段大少爷十分有自知之明,老老实实坐在角落陪听。
近段时间代理总制片职责的辛露坐到段循身边:“段少杀青后什么安排?”
段循想了想回答:“先在家睡一个星期吧。”
这次演戏的经历,大家无论是因为段循的身份,还是段循的为人其实都挺照顾他的。
但照顾归照顾,演完一部电影感觉像是经历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而且这个人的背景还和段循本来的身份背景极其相似,爱情是甜蜜了,只是末世的故事到底残酷。
段循觉得自己大概需要一个长一些的假期来慢慢出戏。
他不欲多聊这些沉重的话题,段循转而反问临危受命的辛大千金:“辛总接下来什么安排?”
大小姐倒十分亲民,开了罐啤酒,抿了口说:“回去相亲。”
段循有些讶异:“这么早?”
辛露是聂和言大学导演系的同学,大概率比方续诚还小一点,他记得聂和言还说过辛露在伦敦电影学院念硕士研究生来着?
辛露笑笑,没回段循的这句话。
出生豪门,爱情是奢侈品。
婚姻只是赚取和稳固财富的工具,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少爷小姐们最终都得走向商业联姻,早晚的事。
不过享了这么多年福,这也是他、她们该为家族做的贡献,毕竟得到的越多,相应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在提升。
这些东西,大家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辛露坐下没聊多久,有剧组工作人员大着胆子来邀请他们玩游戏。
辛露摆摆手婉拒了,段循倒是表示十分乐意,就是自己不能喝酒,问会不会扫他们的兴。
有工作人员顺嘴接话让方总替段少喝。
不过段循没同意:“那不行,我哥喝酒喝坏了,我找谁赔去?”
大家一阵哄笑,都说段少心疼哥哥了。
坐在段循身边的方续诚也捏了捏段循的后颈。
段循脸皮厚得很,不管大家说什么,反正不让方续诚喝。
后来大家商量了一下,还是化妆师伍恋提出:“不然段少输了的话,就惩罚段少扎小辫吧!”
为了演绎《BOSS》中的主角,段循的头发如今已经长到了耳下,并且底下还接了一部分头发,长度看起来确实可以扎辫子。
段大少爷恃脸行凶,无所谓什么发型,爽快点头同意了。
最开始为了让大家跟自己玩别那么拘谨,先放松下来,段循故意输了几把,脑袋上瞬间多了几条辫子。
后来段大少爷不放水了,一手骰子掷得出神入化大杀四方,以至于大家一个个输得猛往厕所跑,最后只能认输决定换个游戏玩。
“要不玩真心话大冒险?”
只要愿意当勇士、说真话,至少怎么都不会被罚喝酒。
这次方续诚来接段循没太张扬,坐的是商业航班。
助理帮他们订了明天早上十点半的飞机,差不多也是时候回去了,段循转头征询方续诚的意见。
方续诚吃火锅的时候喝了点酒,KTV包间为了照顾动不动就生病的段大少爷,空调温度开得有些高。
方续诚解开了两颗领口的扣子,难得显出几分慵懒随性。
他低头看了眼袖口下那块百达翡丽上的时间,说:“玩两把吧,起个头再走。”
段循的视线跟着不经意滑过方续诚的手腕,应了声“好”。
心里却想,方总自从收了他那块百达翡丽就没换过其他表戴,自己是不是该多送几块以便方大总裁换着戴啊?
游戏期间,指针转到段循,有人提问:“段少有女朋友吗?”
段循这样家世身份的豪门大少,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演了这部电影,许多工作人员一辈子也许都接触不到。
他们喜欢段循,但大多都不会演变为“爱情”,因为太遥远不真实,也因为生活不是电视剧,大家都明白没可能。
然而这些却不妨碍他们对段少这个人、他的生活、他的一切好奇。
段循笑了下,回答:“没有。”
第二次当游戏指针又转到段循时,对方的问题还是延续上一个,问:“段少这么帅,怎么不找女朋友?”
段循还没作答,一旁有人调侃:“段少条件这么好,女朋友可不好找,一般的谁配得上啊。”
这一说,周围一圈没排到上桌,只能看他们玩游戏的人嘴里可闲不住了。
“聂总不就还没结婚,聂总千金大小姐跟段少多配!”
“呸呸,瞎说什么呢!聂总是方总的女朋友,别乱拉郎配!”
“不是,除了聂总,还有辛总啊!段少跟辛总简直就是郎才女貌……”
辛露中途空降剧组顶班聂和言,除了男主角段循,她与剧组所有人从前都不认识。
而段大少爷在剧组人缘好,又不缺威信和信服力,辛露初期的工作调度,段循很多都有帮忙。
剧组工作人员也都知道段少和新来的辛总是好朋友。
眼见着大家越聊越不靠谱,辛露这个当事人还就在现场,段循只能主动出来平息这个话题。
“我哥还没怎么样呢,做弟弟的哪能抢先?聊这个咱们方总多没面子啊。”
说完,段循在工作人员群里一连撒了十来个2000元封顶额度的群红包,趁着大家都低头拿手机哄抢红包时,起身准备偷偷溜走。
然而才走到门口,他们就被人发现了。
“段少要走了?”
段循拽着方续诚回身冲包厢里的人假模假式唉声叹气:“都快被你们玩坏了,还不跑吗?”
结了账离开KTV,段循又叫了门口的烧烤大排档送点烧烤进KTV,同时又麻烦叶汶跑一趟给不让外送进门的KTV工作人员送了点小费。
回到酒店房间,段循顶着一脑袋剧组工作人员玩游戏时给他扎的小辫子。
段大少爷没什么耐心,解开发丝时相当野蛮,方续诚看不下去上手代劳。
“方总喝醉了吗?”
段循一面心安理得享受方大总裁的服务,一面歪着脑袋问。
方续诚摇头:“就喝了两杯。”
还是晚餐的时候喝的,这会儿也早代谢掉了。
段循这一头辫子拆了,头发肯定也会变成卷卷的爆炸头,洗起来有些麻烦。
于是,只听滴酒未沾的某人厚着脸皮说:“可是我喝醉了,哥哥帮我洗头吧。”
方续诚:“……”
等方续诚挽好衬衣袖口进浴室,段循已经躺在了满是泡泡的浴缸里。
他的头靠在浴缸边缘,只有两只手和浮出泡泡浴的双膝露在水面上。
方续诚走过去,用花洒将段循的每一根发丝都冲洗过一遍,关了水给段循的脑袋抹洗发露。
由于洗发露的泡沫过于绵密,有些泡沫水顺着段循的额头流向眼睛,段循被迫眯起了眼。
就在段循闭着眼,视觉只剩黄橙橙的浴室顶灯隔着眼皮照耀的一片黄白时,方续诚忽而问:“段循,辛露好吗?”
段循“啊”了一声,因为耳朵里也进了点泡沫,有些没听清。
方续诚继续说:“我不同意。”
段循愣了下,这四个字他倒是听清了。
他有些想睁眼去看方续诚,但他的眼睛周围到处都是刺眼的泡沫水,刚睁开一点就“嘶”了一声。
方续诚用花洒冲洗掉流进段循眼睛里的泡沫,又拿毛巾替他擦了擦。
当段循再次尝试睁眼,方续诚湿润的手掌却盖在了段循眼睛上。
段循顿了顿,也没强行扒开方续诚的手:“哥哥不喜欢辛小姐?”
方续诚说:“没有。”
“那为什么辛小姐不行?”
如果要论门当户对,就像剧组工作人员说的,段循和辛露的条件可以说匹配度非常之高。
而且刚才在KTV,辛露主动提到回去会相亲,或多或少可能也有些试探段循意思的意味。
只是段循假装没听懂,并没有接下那个话茬。
方续诚有那么几秒没回话,过了会儿,他才说:“太远了。”
辛露的家在燕岛,而段循住在铭城。
“就算远也是辛小姐嫁过来吧?”段循说。
方续诚的声音又消失了,这一次很久很久他都没再出声。
段循的手臂从浴缸中伸出,往后慢慢摸索,摸到方续诚的下巴、嘴、鼻子,然后是眼睛,最后终于摸到眉毛。
他用食指和中指反手往方续诚紧锁的眉头两边用力撑开。
方续诚捉住段循在他脸上到处摸索的手,喉结动了动,刚开口想说什么。
段循却抢先一步,语气平静问:
“哥哥是不同意辛露,还是我找什么样的,哥哥都不会同意?”
第34章 第 34 章 在黑暗中唤了一声。……
浴缸中的水潺潺外溢。
段循从浴缸中翻了个身, 赤着的上半身露在水面上,腰部以下依旧浸在水中,跪在浴缸底部。
水流顺着段循的发尾、肩颈、胸口往下流淌。
配上他一头暖黄灯光下分不清银白还是淡金的二次元发色。
从浴缸外面看去, 犹如一条不经意浮出大海的美人鱼。
方续诚的目光无法从眼前的人身上移动分毫。
直到, “美人鱼”开口:“哥, 那天在天台泳池,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被泳池水浸湿的衣服面料紧贴着身体, 什么都遮盖不了,所以身体的变化也是一样。
……一个正常的“哥哥”会对着“弟弟”起反应吗?
段循没有睁眼, 他只是反手抓住方续诚覆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
方续诚的僵硬、沉默、冰凉的掌心温度,他都感受得到。
所以, 他问完, 不等方续诚的答案, 段循又说:“哥, 头发洗干净了,接下来我自己来,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他感受到方续诚的手动了下, 停顿了半秒, 开始慢慢从自己手中抽离。
紧接着是起身的声音,方续诚站起来了。
然后是脚步声。
一点一点走远。
这期间, 段循始终没有睁眼。
他濡湿的睫毛黏贴在眼下, 水流淌过他的眼角、侧脸、下颚。
很久很久以后,等到浴室再没有任何动静,浴缸中跪着的段循才缓缓重新翻身坐回水中。
他觉得有些冷。
皮肤微微麻木。
可能是刚才他的上半身露出温暖的水面太久了。
恢复了好一会儿知觉, 段循抹了把脸,睁开眼。
他适应了会儿光线,刚转动了下脖子, 余光瞥见浴室门口的一个身影。
段循动作顿住。
方续诚站在浴室门口。
浴室的门在他的身后是紧闭的,方续诚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
他的衬衣西裤都因为帮段循洗头而或多或少被溅湿,在大脑完全清醒的时刻,方续诚几乎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模样。
“我不知道。”
方续诚说。
他的眉头紧皱着,比起狼狈,更让段循意外的是方续诚眼底的迷茫。
方续诚怎么会迷茫呢?
段循从没见过方续诚迷茫。
从小到大,除了往上攀登,除了不断不断进步,不断不断让自己强大,方续诚的眼里明明什么都容不下,什么也不在乎。
所以这么多年,他从不羡慕其他的少爷小姐们过生日,不羡慕别人收礼物,不羡慕他们交朋友。
这么多年,从跟狗打架抢东西吃、抢窝睡的艾滋病患者的儿子,到铭传集团说一不二的CEO方总。
方续诚十几年如一日,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
他仿佛天生就没有亲情、友情、爱情那根筋。
不仅是亲情、爱情、友情。
也许因为投胎运气太差,地狱开局剥夺了方续诚的一部分情感感知能力。
除了出生那刻面对陌生世界的啼哭。
母亲夜夜拿着注射器坐在他的床头,方续诚没哭过。
母亲发病离世变成孤儿,方续诚没哭过。
把四岁的段循从车里救出来,双手双臂烧伤,方续诚没哭过。
后来,被段家小太子连累,跟段循一起被绑架,方续诚也没哭。
段循车祸进ICU、段家主母病逝、铭传集团内部群狼环伺、自己无数次受伤、入院、治疗、康复,统统没哭。
他一步步走到现在,就像是拿了他过往贫瘠生命中的所有才换到如今的身份、地位、财富。
他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且目标明确。
可是这一刻,方续诚湿淋淋站在那里。
他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说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
他只知道,他,好像,真的谁都不会同意。
只要想想,段循有一天会去牵别人的手,女人或者男人。
他背别人,还是别人背他。
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段循会抱那个人,抽筋的时候会把头顶在那个人的胸口,心脏,埋在别人的颈窝。
方续诚闭了闭眼,缓缓握紧双拳。
是的,段循找什么样的,他都不同意-
段循洗完澡。
他在浴缸里泡了很久,又在浴室吹完头发才打开浴室门。
浴室外没有动静。
段循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走出浴室,方续诚已经在酒店套房外间的卫生间洗过澡并躺在了床上。
段循站在浴室门外,有些意外于方续诚竟然还是选择留宿在了他的主卧房间。
他以为经过刚才浴室里那一遭,方续诚会选一间套房中的其他卧室独自度过这晚。
段循走过去,坐下,脱鞋,躺上床。
在他躺好的下一秒,背对他侧躺着的方续诚抬手关闭了房间的灯。
房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连身旁躺着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段循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眨巴眨巴了几下眼。
过了会儿,方续诚感觉到有颗热乎乎的脑袋顶在了自己的背上。
这是段循四五岁时最习惯的一个睡姿。
他会把自己团成一团,用脑袋、手臂、或者身体的任何部位去触碰身边的热源,以确认他不是一个人睡在房间。
方续诚在黑暗中睁开眼。
静了几秒,他翻了个身。
臂展优越的手臂绕过身后人的肩膀,将他从完全遮蔽住头颅的被子里捞出来。
方续诚宽大的手掌在段循圆圆的后脑勺处挠了挠。
“下周生日,想出去旅行吗?”
静谧的黑暗空间里,方续诚的声音显得尤为低沉,又极富安定感。
那些从未诉诸于口的入戏。
那些为了演一个装瞎的人,段循手上、腿上,甚至脸上磕出的淤青,方续诚一句都没有说过什么,却全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段循需要换一个环境,慢慢走出属于另一个人的人生。
所以方续诚替段循找了个理由,快生日了,出去旅行吗?
段循在黑暗中仰了仰头,他依旧保持着低于方续诚肩线的位置侧躺着,在黑暗中望向头顶的人。
“哥哥去吗?”他问。
方续诚回答:“去。”
“邀请吴叔还有吴叔的家人也一起好不好?”段循又说,“吴叔的孙女应该还在放暑假。”
八年前,管家吴叔的孙女出生那年,正赶上段循当时刚刚遭遇绑架。
吴叔为了尽心竭力照顾好段家小少爷,在那一整年里一天假都没有给自己放过。
吴叔的儿媳因此对吴叔有些不满,后来有两年甚至连过年都没带女儿回来。
而上次段循计划去燕岛过年,本来就想邀请吴叔和他的家人们一起。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后来他和方续诚飞去了陆家的私人岛屿过节,总不好意思大张旗鼓还带上老管家一大家子。
方续诚明白段循的用心,回说:“好。”
段循仰着头,用后脑勺蹭蹭方续诚的掌心:“再把叶哥也叫上,他在片场陪我待了四个月,都快长蘑菇了。”
方续诚还是应:“好。”
这个“好”字说完,房间再度安静下来。
段循能感觉到方续诚的手掌还托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指尖轻轻拨弄自己的发尾。
一下一下,像是无意识的动作,又像是大人在温柔诱哄孩童睡觉。
段循在黑暗中唤了一声:“哥。”
隔了一会儿,方续诚很低地“嗯”了一声。
他拨弄段循发丝的动作终于停了,改为五指插进他的发间,缓缓收紧。
“你是我的。”方续诚说。
十七年前,八岁的方续诚从火光包围的车窗中抱出小小的段循。
这么多年,段循身边来来回回时刻围绕着无数人。
而方续诚,始终只有段循。
是段循的世界接纳了方续诚,方续诚存活在段循的世界里。
所以——
段循当然要是方续诚的。
第35章 第 35 章 pretty boy。……
因为吴叔的孙女太小, 临时办签证赶不及。
段循他们最后只能选在国内的景点旅行。
去机场的路上,方续诚一直在进行一个视频会议。
等上了飞机,他们在头等舱落座, 方续诚的线上会议还没结束。
有位空姐过来提醒飞机准备起飞, 需要先暂停使用通讯设备, 方续诚对会议另一端的人员道:“我要起飞了,到了再说。”
他关闭通讯, 段循调试座椅前的液晶显示屏问:“哥,你想看什么电影?”
方续诚这人天生没什么文艺细胞, 对电影也没什么偏好,回答:“选你想看的。”
可惜段大少爷在这方面也无甚研究, 只好随便选了部高分国产片打开。
结果电影第一幕, 主角出场亮相, 段大少爷傻眼了。
这竟然是乔长哲的电影。
现在关掉重选似乎有些过于刻意, 段循瞥了眼一旁没什么反应的方续诚,算了,倒不至于一部人家演的电影都要回避。
电影开场十分钟左右, 空姐过来询问需不需要饮料和小吃?
段循才从屏幕前抬眼, 还没说话,只见容貌姣好的年轻空姐正一眨不眨殷切地望着靠外侧的方续诚。
段循看看窈窕漂亮的空姐, 又看看一身精英范十足, 面容英挺冷峻的方大总裁。
他咽下张嘴要出口的话,目光缓缓落回电影屏幕。
方续诚侧头询问段循吃什么?
段循视线都没移动一下,依旧盯着仿佛极有吸引力的电影, 淡淡说:“随便。”
方续诚替段循要了一杯牛奶和一份水果沙拉,自己则只要了一杯水。
等空姐送完饮品和食物离开,方续诚捏捏段循的耳垂:“怎么了?”
方大总裁也不知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还是真的迟钝。
段循今天将绿钻耳钉戴在了左耳耳骨上,脑袋上压了顶鸭舌帽,但依旧看得出后脑勺一撮显眼的白毛。
方续诚捏完段循的耳垂,又碰了碰他的耳钉,跟小时候的女孩儿玩芭比娃娃似的,头发扒拉一下,脸颊刮弄一下。
段大少爷都被方大总裁“揉捏”得没脾气了。
他叹了口气,霸总当然要比什么奇奇怪怪的非主流更有吸引力。
段循摇了摇头,说:“看电影吧,国民影帝的演技的确有点东西。”
段循话音刚落,刚送完食物的空姐去而复返。
她拿来了两条毯子,方续诚接过时顿了下,抬头看了空姐一眼,空姐回以甜美的微笑。
方续诚停了一秒才点头回了句:“谢谢。”
接着,他将两条毯子都给了段循。
空姐离开后,段循从电影屏幕上移开目光,挑了下眉:“方总魅力无穷。”
毯子是方续诚接过食物时,问段循需不需要毯子,段循说行,他才问空姐要的。
但他只要了一条,而这位美丽又体贴的空乘却拿来了两条。
方续诚没应段循的这句揶揄,大约觉得反正也就几个小时的飞行,不会再有下文。
只可惜英明神武的方大总裁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二十分钟后,靓丽动人的空姐再次前来收饮食垃圾。
这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如果对方没有温柔地称呼方续诚“方总”,以及不小心在收拾垃圾时将胸前带有自己名字的胸牌掉落到方续诚脚边的话。
段循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
下一刻,他忽而侧身挽住方续诚的一边手臂,然后将头埋进方续诚的肩头。
“……”
方续诚停顿半秒,抬起左臂轻抚了两下段循瘦削的背脊。
“怎么了?”
段循的整张脸完全捂在方续诚的右肩衬衣面料中,两手仿佛尤嫌不够,又环住方续诚的脖子。
在外人看来只能看到他后脑勺露出的一撮月牙白发丝。
段循瓮声瓮气说:“哥,我困了。”
方续诚轻抚段循背脊的动作毫无凝滞,纵容道:“那就睡会儿。”
随后,他抬头对一旁还未离开的空乘说:“这里不需要服务了,谢谢你。”
当那名空姐离开,刚还扑在方续诚身上撒娇说困的人一秒变脸。
段循利落松开方续诚的脖子,扭过头继续面无表情看电影。
方续诚:“……”
他静静看了会儿段循,段循“认真”看电影。
又过了几分钟,方续诚用弯曲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夹住了段循的鼻子。
段循拧起眉心,又皱了下鼻子试图把方续诚的手甩开。
方续诚自己松了段循的鼻子,转而又像撸某类猫科动物似的捏了捏段循的后颈。
段大少爷最终还是没忍住破了功,扭头无语道:“方总撸猫呢?”
方续诚难得笑了:“你是吗?”
段循挑了下眉,他当然不是!
段大少爷摘了鸭舌帽,将被压得有些塌的头发随意抓了抓,然后朝方大总裁笑得又甜又可爱问:
“哥,我帅吗?”
方续诚不明白段大少爷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还是点头:“帅。”
段循不太满意:“方总好敷衍。”
方续诚摸摸段循的银白发尾,又将段循额前的头发挽到耳后,多补了两个字:“特别帅。”
段大少爷这回终于满意了。
他拉下方续诚在他脑袋上把玩发丝的手,放在自己的两只手掌心中搓啊搓,然后说:
“性别不对怎么努力都没用,哥哥明明喜欢帅的,对不对?”
某人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直勾勾期待地望着方续诚,方续诚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好笑。
唇角浅浅勾了勾,他慢腾腾应:“嗯……好像还是喜欢漂亮的。”
闻言,段循的嘴角立时耷拉下来:“方续诚!”
方续诚含笑又“嗯”了一声。
自从段循伤愈回国,最开始叫方续诚“方总”,后来在外人面前喊方续诚“哥”,私底下唤“哥哥”。
心情好了还会“续诚哥哥”、“续诚哥哥”地卖乖。
这好像还是除了上次方续诚故意以身入局受伤进医院外,段循第一次称呼方续诚的全名。
方续诚的右手被段循握在手里,顺势如同逗猫咪似的又捏捏段循的食指。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段循不想说话了,干脆扭头,只拿后脑勺对人。
方续诚又是一声低笑,仿佛逗弄某人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直到段循要抽回手,赶在段大少爷翻脸前,方续诚才说:
“喜欢……pretty boy。”
去年年末,段循跟着方续诚去过一趟川市出差。
回来后就一直流传身边多年没人的方续诚养了个小白脸情人,而且还冲冠一怒为蓝颜为了小情人在饭局上跟人起了冲突。
后来,段家旁系想用美人计对付方续诚。
在送小白脸还是大美人之间犹豫了许久,最后一想方续诚对着段家太子爷那张脸都看了十几二十年了,什么小白脸能入得了方总的眼。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女秘书办公室勾搭方续诚,而方续诚顺水推舟默认上勾。
然而谁会想到,传闻中方大总裁连工作都带在身边的“小白脸”,会是段家太子爷本人呢?
段循听方续诚说“pretty boy”的时候,后脑勺呆滞了下。
方续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一颗圆圆的白毛脑袋背面看出“呆滞”的,总之段大少爷态度貌似软化了。
在某人圆圆的白毛脑袋上被撸毛长达半分钟后,段循扭回了头。
他的黑眼珠依旧亮晶晶的,眨巴眨巴看着方续诚不说话。
方续诚撸毛撸了个心满意足,这才先开口:“不是困了?把电影关了,休息一会儿?”
段循拖长了尾音“哦”了一声。
段大少爷不说话时,长相十分具有欺骗性。
例如此刻,他安静地微微垂下长睫,看起来又乖又俊——
名副其实的“pretty boy”。
方续诚忍不住又摸了摸段循的头发,没有让他放下座椅靠背,反而揽过某人的脑袋枕在了自己肩上-
国内西部边境的深林山脉国家森林公园。
虽然是夏末时节,然而平均夏季温度只有15-25度的深林山脉依旧有些冷。
段循一下飞机就被冻得一哆嗦。
管家吴叔取了行李后,就地打开便开始张罗给段循又是找围脖手套,又是拿长风衣。
“吴叔,您这次自己也是来玩的,就别管我了。”
一整个机场只有段大少爷不一样,大夏天包得严严实实跟过冬似的。
这次出来旅行,叶汶带了自己从《BOSS》拍摄基地回铭城后相亲刚认识两天的女朋友。
而吴叔的妻子早年和吴叔离了婚,这次只有儿子儿媳带着女儿一起出来。
吴叔的儿子儿媳还在等行李,小孙女扎着两条鱼骨辫乖乖扯着爷爷的衣角站在一边。
段循走过去蹲到小姑娘面前:“不认识我了?”
吴叔的孙女从前来过段宅一次,那时候段循还在读高中,而小姑娘大约四五岁。
段循估摸着对方那时太小,应该早不记得自己了。
不过出乎段循意料的,小姑娘摇了摇头,脆生生叫了声:“段段哥哥。”
因为她的爸爸妈妈都叫段循“段少爷”,所以那时候小姑娘就唤段循“段段哥哥”。
段循有些惊喜,“诶”了一声。
“哥哥牵你好不好?”他朝小姑娘试探着伸出手。
小姑娘仰起小脸望了望爷爷,吴叔拍拍自家孙女的后背心:“去吧,小少爷喜欢你呢。”
小姑娘这才松开爷爷,将小小的手放进段循摊开的掌心。
因为深林山脉国家森林公园距离市区较远,那边采购不便,众人决定先在市区的超级市场买完东西再租车自驾前往景区。
吴叔孙女的儿媳准备领着女儿进超市,但小姑娘牵着段循不肯松手。
“沐沐!”吴叔儿媳脸色变了,有些尴尬。
段循出面解围道:“我带沐沐在车上等吧,超市人多也不方便照顾孩子。”
到底是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新地方,段循说得也有道理。
最终吴叔留下来和导游沟通,吴叔儿子儿媳采买自家用品,叶汶和他的相亲对象帮忙采购段循他们这几天要吃要用的东西。
而方续诚自下飞机起,便一直在处理飞机起飞前那个没完成的线上会议。
因为深林山脉地处比较偏远,即使是市区信号也一般。
方续诚没有上车打电话,而是站在车旁回复工作。
小姑娘起先和段循并排坐在租赁的汽车后座,也就是原本应该属于方续诚的位置。
他将两边车窗玻璃完全打开通气,对流风瞬间将段循的满头白毛吹乱。
下飞机后由于这里的风尘太大,段循的鸭舌帽两次被吹飞,段循也懒得再戴帽子。
这会儿大风又将段循的头发吹起,段循却只是转头问小姑娘:
“要帮哥哥整理下头发吗?”
小姑娘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目不转睛盯着段循的头发。
两只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仿佛对段循脑袋上的白毛充满了好奇。
段循善解人意地低下头,小姑娘犹豫了一小会儿伸出小手摸了摸段循的发丝。
“白了。”她小声说。
段循笑了下:“嗯,哥哥老了。”
小姑娘摇头说:“王子。”
段循闻言挑起单边眉梢:“哟,小嘴好甜呀。”
吴叔与导游谈完,回来准备把孙女抱去另一辆车。
小姑娘在趴进爷爷怀里前,扯下了自己一边鱼骨辫的发绳放进段循手里。
段循一愣。
小姑娘奶声奶气说:“给哥哥扎头发。”
段循看着掌心的发绳:“……沐沐把它给哥哥了,你自己怎么办?”
小姑娘指了指自己另一边完好的鱼骨辫:“给哥哥一个,我还剩一个。”
段循怜爱地掐了掐小姑娘软乎乎的小脸,想了想说:“那你也从哥哥身上挑一件东西,我们作为交换。”
吴叔在车外着急道:“小少爷,这怎么行!”
段家太子爷身上的东西,随便一个小配件都是价值百万千万级别的,怎么能和小孩子的一根头绳做交换?
段循无所谓地耸耸肩:“我都这么有钱了,总不能白拿小姑娘的东西吧?”
“而且——”他顺嘴吐槽,“出门在外吴叔就别叫我‘少爷’了,听起来像个土地主。”
当然,最后段循还是没能拿自己身上的东西跟人交换成功。
吴叔说什么都不让,段大少爷也拗不过从小带自己长大的管家,只能牵着小姑娘下车给她买了一个冰淇淋甜筒。
等段循把吴叔的孙女归还吴叔的儿子儿媳他们一家。
回到车边,方续诚已经开完线上会议,坐在了驾驶座上。
“哥哥要自己开车?”
段循在车外观察了下,选择打开副驾车门进来。
他上车,扣好安全带,又问:“叶哥他们也买完东西了?”
他在车外看到后座堆了几大袋印有超市商标的塑料袋。
方续诚手握方向盘“嗯”了一声,等段循完全坐好便发动车子。
路上,段循几次开启话题,方续诚都挺正常地接了话,然而几个话题下来,他奇怪地侧头看了驾驶座上的人一眼。
某人不太对劲哦。
据段大少爷对方大总裁的了解,方续诚在外冷硬寡言,一般情况下他人很难看出他的心情好坏。
但如果是只有段循和方续诚两个人的时候,方续诚虽然话依旧不多。
段循提出的话题,方续诚却都会往下接,并且通常还能不动声色继续拓展延伸。
而当方总“闹脾气”,他也从不黑脸骂人,往往只会自己生闷气。
就方续诚刚才接段循那几个话题,一共加起来回应的“字数”来看。
方续诚可能不到生气的地步,不过刚刚应该有什么事又让咱们方大总裁不顺心了。
段循一边看车窗外的风景,一边思考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
因为是不太熟悉的陌生路段,他也没有选择在路上过多打扰开车的方续诚。
等一个半小时车程过去,到达目的地停车场。
方续诚停好车,段循试探着唤了一声:“哥。”
方续诚解开安全带,仍旧是“嗯”了一声。
应答得挺快,就是没后文。
段循自己也解开安全带,在方续诚下车前,他按了下方续诚的一条腿。
方续诚扭头看他。
段循说:“哥,你帮我拿下后座的衣服。”
上车后开了空调,段循就把风衣脱在了后座。
可某个净身高一米九,臂长优越的人明明坐在副驾就能够到后座的衣服,却偏偏眼都不眨非让人家帮他取。
方续诚这时已经打开了车门,闻言还是一声简单地“嗯”。
他下车,打开后座车门,还没探身取到衣服,另一侧车门发出“砰”的一声响。
段循比方续诚动作更快,这会儿已经迅速从副驾转移到了后座,并关紧了右侧后座车门。
方续诚保持着下半身站在车外,上半身探身的姿势,抬眼看段循。
段循坐在右后座,低头凑到方续诚面前:“哥,我头发扎得好看吗?”
他转了下头,给方续诚展示自己后脑勺的小揪揪。
那是他在路上,用吴叔孙女给的发绳给自己扎出来的。
“……嗯。”方续诚顿了下,视线不自然转开。
这下子,段循几乎可以锁定问题症结所在了。
段循的左手掌心覆到方续诚准备取风衣的右手手背上,中指在他的手背和指骨上轻轻挠了挠。
“哥,你上来。”
方续诚看着段循没说话。
段循不依不饶勾着方续诚的手指,一叠声:“哥,哥哥,续诚哥哥,哥哥哥哥……”
方续诚喉结不自觉滚了滚,最终还是上了车。
等到方续诚也将左侧后车门关好,段循长腿跨过中央通道,直接跨坐到方续诚腿上。
方续诚一顿。
曾几何时,段循在方续诚的堂弟堵在段宅门口蹲守方续诚的某个夜晚,也曾这样坐到过方续诚腿上。
只是那时候,方大总裁浑身僵硬,只说了两个字:“下去。”
这一次,方续诚当然不会再冷冰冰地叫段循“下去”。
租赁来的汽车,车辆内部空间比不上家里动辄千万的豪车后座宽敞。
身高腿长的段循坐到方续诚腿上后,身体无法坐直,只能歪着脑袋勉强依偎在方续诚肩头。
方续诚用手背护了下段循的头顶,顿了顿,问:“这么坐不难受?”
段循下巴抵在方续诚肩窝,摇摇头,又点了下头。
最后诚实回答:“难受。”
方续诚捏捏段循的耳朵:“那还坐过来?”
段循改为侧脸枕着方续诚的肩膀:“哥哥不是吃醋了?”
刚才在车里等人的时候,因为另一个座位是方续诚的,所以最初段循并没把小姑娘放到那个座位上,而是抱在自己腿上研究她的鱼骨辫。
后来方续诚一直打电话没上车,段循才将小姑娘又抱放到了方续诚现在坐的这个位置。
方续诚闻言一愣,捏段循耳朵的手动作停了。
半晌,他胸腔震荡,笑了声:“我不至于跟一个几岁的孩子吃醋。”
方大总裁竟然没否认“吃醋”这件事?
而只是否认了没跟几岁的孩子吃醋……
段循挑挑眉:“那哥哥怎么生气了?”
方续诚这次倒否认得快:“没生气。”
段循轻嗤一声:“不信。”
明明就生闷气生了一路!
方续诚的手重新捏了捏段循的耳垂,捏完耳垂,又顺着段循的外耳廓摸到耳骨,然后是耳骨上的耳夹。
段循今天戴了方续诚送他的那枚绿钻耳夹,方续诚带着硬茧的指腹在段循的耳夹附近摩挲了一会儿,慢慢问:
“她要你耳朵上的这颗交换,你怎么办?”
吴叔的孙女给了段循一个发绳,段大少爷大方惯了当即表示让小姑娘随便在自己身上也选一样东西作为交换。
方续诚肩膀上的段循眨眨眼:“……”
竟然是因为这个?
因为当时段循身上可以“交换”的东西,也包括方续诚送的这枚绿钻耳夹。
方续诚说完,感觉埋在他肩窝里的人僵了下。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一个这么大的人跟自家弟弟还有一个孩子计较。
大约是怀里抱着的体温太舒服宜人,方续诚揉揉某人的后脑勺,刚想主动揭过这茬,他肩膀上的脑袋动了。
两片温软的唇在方续诚下巴处轻嘬了一口。
方续诚揉按某人后脑勺的动作霎时凝滞。
下颌无意识绷紧,静了几秒,方续诚垂眸看着段循:“你在……干什么?”
段循砸吧了下嘴,奶霜的香甜沁透口腔。
是段循刚刚带着小姑娘去买甜筒,自己也偷吃了一个的唇齿留香。
他亲完方续诚的下巴,低头又在方续诚的唇上贴了贴,企图将奶霜的甜蜜也分享给方大总裁。
段循理直气壮说:“哄哥哥啊。”
第36章 第 36 章 还能活很久很久的味道。……
到达深林山脉服务区后, 吴叔他们一家住进了度假村。
那边有温泉,游玩地点也比较集中,更加适合孩子。
段循和方续诚选住进了森林小屋。
森林小屋就在深林山脉边缘, 推开窗户外面就是森林、溪流, 宛若一个童话世界。
但刚进入森林小屋, 连行李都来得及没卸下来,方续诚蹙眉观察一圈小屋。
“这里湿气是不是太重了?”他捏了捏段循的指骨, “换回市区住?”
来回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才来就要回市区住?
段循摇摇头:“别折腾了, 这里挺好的。”
叶汶和他的相亲对象也选住在了森林小屋。
段循呈大字状瘫倒在森林小屋的卧室床铺上,看着木质天花板, 长出了一口气说:
“导游说这里晚上的星空特别好看, 到时候还能找叶哥他们一起吃烧烤、看星星~”
刚说完, 段循忽而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上句话。
“不对, 还是别叫叶哥了。”
他摸摸自己的脸,喃喃自语道:“叶哥好不容易相个女朋友,我这么帅又这么有钱, 别给叶哥横刀夺爱了。”
方续诚原本在查看屋子里的门锁和窗户, 闻言回过头,刚好看到某人自恋地一个劲揉搓自己的脸蛋。
他拿了瓶矿泉水走过去递给段循。
段循接过, 还没拧开, 方续诚又把水拿了回去。
段循:“……”
方续诚示意段循坐起来,段循在床上如同蛆虫似的象征性蠕动了几下。
方续诚将重新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放到床头,单膝跪于床沿, 拉起段循,才又将矿泉水递给他。
段循乖巧接过,刚喝了口。
方续诚道:“相亲就是奔着结婚去的, 双方条件在见面前就摆在天平上衡量过,你出现只会给叶汶的条件加分,夺不了爱。”
成年人的世界没那么多风花雪月。
相亲几天就一起出来旅行,本来就是为了加深了解,快速匹配。
段循这样的年纪、样貌、家世,根本不会在叶汶相亲对象的考虑范畴中。
“哦,我怎么夺不了。”段循明知方续诚的意思,却故意找茬道,“本少爷不够有魅力吗?!”
“有。”方续诚也掐了掐段循的一边俊脸。
就是太有魅力。
不像能过日子的。
喝完水又躺回床上了的段大少爷被长臂搂过去,段循滚了半圈,滚成侧躺着面对某人的姿势。
方续诚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亲一下。”
不等段循说话。
紧接着他的下巴被人啃了下。
段循:?
再然后,他的嘴角、唇上也分别落下两个轻柔的吻。
段循被这种纯情小学生式亲吻亲得笑起来,眉眼弯弯,望着方续诚:“哥哥干嘛学我?”
下巴、嘴角、嘴唇,都是段循曾经主动亲过方续诚的地方。
方续诚看着床上的段循,明媚的光线从窗户照进森林小屋。
床榻上的段大少爷早已从小小一团的孩童变成了一米九的俊美青年,却依旧如同很多很多年前一样,唇红齿白,温暖宜人。
是的,很多很多年前,方续诚就一直觉得段循的体温是不一样的。
与其说他讨厌恒温物种的体温,不如说恒温物种的体温会让方续诚感到危险不安。
但段循是不一样的。
他是温暖安全的,很多很多年前起,在方续诚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时候,就一直在期待夜晚这个体温的到来。
“老师没教过。”方续诚回答。
他单手用肘部撑在床铺上,另一只手圈着一米九的高大青年。
作为学生,方续诚绝对是顶尖的。
不是说他有多天才,一学什么都会,而是方续诚在学生中必定是最刻苦勤学苦练的。
他的拳脚功夫、多国语言、各项技能,哪怕是连丢了近十年的厨艺,只要他想就能捡回来。
吴叔说,段循在外拍戏的那些时间,方续诚如果下班回家早,就会在家跟着家里的厨师练习新菜式。
他偷偷告诉段循:“方总练习的,都是小少爷喜欢吃的!”
段循挑起单边眉骨:“没老师,那哥哥就学我啊?”
方续诚看着段循,“嗯”了一声。
段循又说:“那哥哥要叫‘老师’。”
方续诚从善如流:“老师。”
段循问:“什么老师啊?”
方续诚:“段段老师?”
段循没说话,不知是不是不满意。
“小循老师?”
“循循老师?”
听到方续诚面不改色“段段”、“小循”、“循循”地叫,段循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方续诚也觉得挺好笑的,好像有点傻。
他笑着捏了捏段循的后脖颈。
低头又在段循的发顶落了个吻-
第二天,驱车前往峡谷游玩。
因为无法信任任何陌生人,方续诚没有让导游开车。
简柯打来电话时,方续诚先是用蓝牙耳机接听了,听到一半他的神色严肃了些。
段循敏锐地侧头看了方续诚一眼。
方续诚沉声说:“你把文件发过来,我在开车,到了回给你。”
到达目的地,方续诚没第一时间查看手机,而是抬目望向不远处的峡谷入口。
这个地方显然非常潮湿。
地面看起来到处湿滑水渍未干,再往里还能听到水声。
到哪里旅行,游玩什么,都是段循定的。
方续诚对旅行向来不热衷,段循说是西部,方续诚自然认为这边应该十分干燥。
但出乎预料的,段循选的深林山脉夏季却十分多雨。
段循知道方续诚在看些什么。
他悄悄勾了勾方续诚置于中控台上的右手小拇指:“来都来了,夏天不来有水的地方,难道还去沙漠玩吗?”
段循记着方续诚一会儿还有事,又主动道:
“哥,峡谷里信号不好,我先进去看看,你处理完工作再来找我们会合。”
段循没有说要等方续诚一起。
带着导游坐在车里等人,只会让工作的人不专心、有压力。
他也没有让方续诚就在这等他出来。
方续诚很忙,铭传集团内部盘根错节,两年时间不够他完全站稳脚跟,他需要花大量的时间亲力亲为许多事。
但既然方续诚已经陪段循出来了,他和方续诚就都该享受这趟旅程。
方续诚蹙眉看了段循一会儿,段循勾着方续诚的小拇指轻轻摩挲。
“我很快到。”方续诚说。
段循应:“好。”
山里蚊虫多,方续诚跟着他们下了车,在段循的手、脖子、耳后等露在外面的皮肤处都仔细喷了一遍驱蚊水。
又将他卫衣后背的帽子戴到头上。
地陪导游在一旁看着,感叹道:“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段循笑眯眯任由方续诚检查他的随身物品和手机电量,嘴里嘟囔说:
“是吗?我怎么觉得他把我当三岁儿子呢。”
某人口中吐槽,脸上却笑开花,确定不是在炫耀?
进峡谷的路途挺顺利的,这个时候到深林山脉游玩的人不多不少。
赶在国庆小长假前,但又是暑假的末尾,导游一路尽职尽责为段循讲解带路。
段循拍摄技术一般,设备倒是专业齐全,他一路拍了不少风景。
导游询问:“需要我帮您拍点照片吗?”
段循婉拒:“不用,我不爱拍照。”
导游是一位当地的年长男性,虽然男人看男人很少互相称赞帅不帅的,但他也看得出这位旅客是年轻小姑娘们很喜欢的模样。
长得跟电视里的明星似的,怎么就不爱拍照呢?
段循笑了笑,随口解释:“我不喜欢被镜头对着,像监视。”
段循车祸后身体还在缓慢恢复,腿脚走不了太长时间的路。
他们原本的路线规划只到峡谷中段,然后原路返程。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路上他们还没来得及进入峡谷深处,峡谷内却下起了雨。
下雨的峡谷不好走,很多设施也只能关停。
段循想了想,干脆给方续诚发了个信息,让他就在停车场等他们,他们很快出去。
方续诚没回复,大概峡谷内信号不行,信息发出要碰运气,接收回复也得碰运气。
导游带着段循往回走了一段,雨势有些大了起来,他提议在栈道内等等雨停。
段循受过重创的骨头对阴雨天格外敏感,他觉得浑身都疼得厉害。
但下雨不便走路,此刻也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给他撒娇耍赖。
他抬头看了眼遮天蔽日的阴云,只能点点头同意了。
只是最后他们没有等到雨停,倒是先把那个段循让他不要进峡谷的人等来了。
方续诚撑了把伞,手中还拎了个很大的袋子出现在漫天雨幕中。
他带来了雨衣、雨鞋,甚至还有一包十片装的暖贴。
方续诚让段循坐在栈道休息椅上,单膝蹲下替段循换雨靴。
段循坐在栈道边,外围是连绵的雨水,低头看着方续诚给他换鞋。
“现在好像更像爸爸了。”
段循喃喃自语。
雨滴在峡谷中落出了回音,方续诚没听清段循说什么,抬头“嗯”了一声?
段循忍着浑身刺骨的酸疼,凑到方续诚耳边,悄声说:“续诚哥哥最好了。”
方续诚顿了下,继续替段循穿鞋。
等段循换好雨鞋和雨衣,方续诚从地上站起身,抬手又整理下段循的雨衣帽檐。
“要交换的。”他突然说。
段循感觉自己脑袋后面的发揪被弹了一下,他扭头好奇追问:“哥哥想要什么?”
段循的手中被蓦地塞了一小盒什么东西,他低头,愣了下,错愕抬眼。
“皮筋?”
方续诚竟然买了一盒小女孩儿扎头发用的皮筋。
一盒最最最普通毫无装饰,大约就是在买暖贴的商店里随手拿的纯黑色的那种橡皮筋……
方续诚面不改色说:“就拿你头上的换。”
段循:“……”
过了几秒,段循唇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难以掩饰,方续诚被段循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将手插回兜中。
段循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摘下自己手上的一块表。
段循十八岁前,爱车、玩表,随便一辆跑车、一块腕表几乎都是极具收藏价值的全球限量款。
他今天戴在手上的腕表是理查德·米勒与迈凯伦联名的一款限量腕表。
按理说,这种科技感十足的表并不适合方续诚这种商业精英的形象气质。
但段循摘下自己的表,没有去碰方续诚左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将表戴在了方续诚的右手腕上。
“交换。”段循摩挲了下方续诚的手腕脉搏。
……
准备回铭城的前一晚,段循二十一岁生日。
深林山脉的星空很美,段循收到了许多礼物与祝福。
陆淮然在方续诚载着段循从度假村返回森林小屋的路上打来电话。
“你小子过生日都不回来,礼物不要了?”
段循打开了一点车窗,呼吸着窗外清新自由的空气,心情很好地回:
“别人的不要了,你的留着等我回来。”
“哟,我冤大头吗?别人的不要,就得着我一个人薅羊毛是吧?”
段循趴在车窗上,指尖轻轻接住晚风:“陆哥这么有钱,不薅你薅谁?”
陆淮然那边的人声也挺嘈杂,听起来不像在家,他回怼:“段哥不是更有钱?”
两位有钱且十分无聊的豪门大少在电话里你来我往推让了半天谁更有钱的问题。
陆淮然忽然语气正经道:“对了,诚哥是不是快结婚了?”
段循“嗯”了一声?
似乎没反应过来话题跨度,尾音微微上扬像是疑问。
陆淮然说:“聂家那位大小姐最近不是在和她爸闹分家吗?前几年全球疫情,康创可没少挣,真要分家数额要刷新铭城记录了吧?”
“我可听说你们铭传的律师团全员出动在帮聂和言打这场官司,诚哥出这么大力,总不可能一分不捞吧。”
聂和言如果这个时候与方续诚成婚。
铭传这边的利益网就将大幅倾斜于聂和言。
康创集团这几年发展得再好,也好不过在铭城盘踞了百年之久的铭传。
可以说,这个时候是他们结合双赢的最佳时机。
陆淮然是段循真正交心,更激进点说,甚至是能相互交付生命的朋友。
他在陆家也不当家,考虑这些事从不需要权衡任何利益问题。
他的立场永远无条件站队段循。
陆淮然在电话里说:“虽然你信诚哥,你们现在关系好了,诚哥也很关心你,在外树立好哥哥形象。”
无论平日里,陆淮然看起来是个多不着四六的二世祖。
他们到底都是精英教育下培养出来的孩子,从小成长在关系复杂的豪门世家之中。
陆淮然无法不提醒段循:“你手里有可以动摇诚哥地位的股份,你祖母去世的时候,你已经不在国内了。”
“除了诚哥,谁都不知道,那些股份最后怎么到的他手上……”
陆淮然几乎已经把话点透,不得不做最坏的猜想:“如果……我是说万一……”
从陆淮然提到方续诚是否快要结婚,段循始终只是安静听陆淮然在说。
直到此刻,预感到陆淮然即将出口的话,他才出声打断:“淮然。”
然而陆淮然却没有停下,在段循出声的同时,陆淮然直白问:
“你到底怎么想的?如果他们结婚,你可能就真的拿不回铭传了,以后你就这么让铭传一直姓方了吗?”
其实,方续诚把持铭传,铭传集团究竟姓什么都还不是陆淮然最关心的。
纸醉金迷的背后藏着多少人心丑恶。
人性又是最经不起考验的玩意儿。
即使陆淮然没有直面过方续诚的实力,但他至少了解自己的哥哥。
陆醒然都重视忌惮的人物,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方续诚必定是个狠角色。
而他的好兄弟还这么年轻,什么乌七八糟的车祸、绑架、伤病偏偏全都找上他。
所以,当年段循车祸被送出国期间,方续诚究竟怎么拿到的铭传股份?
陆淮然最怕的实则是有一天醒来,有人告诉他段循又出了点什么意外……
方续诚洗完澡出来,看到段循已经挂了电话站在窗户边。
段循的这个电话打了很久,从回程路上打到方续诚锻炼结束。
因为段循的睡眠轻,方续诚和段循一起睡后,如果工作回来得早,有时候也会把每天天不亮的凌晨运动时间挪到前一天晚上。
方续诚围着森林小屋附近跑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他回卧室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前,段循的电话都一直没有打完。
段循听见身后响动,转过头。
他弯了弯眼角,冲方续诚笑了下,说:“哥,我给你吹头发吧?”
方续诚望着段循,慢半拍“嗯”了一声。
段循关上窗户,拿着吹风筒走到床边插好电。
方续诚的头发很短,其实自然风干也就几分钟的事,但他直觉段循打完电话后心情似乎没有回来的路上好了。
段循按着方续诚坐到床上,自己则站在床边给方续诚吹头发。
方续诚感觉到段循的手掌轻轻揉搓自己的发茬,湿润的短发很快就被风筒中的热风吹干。
但段循没有停,指腹反复在方续诚的发根处拨弄。
方续诚在轰鸣的吹风机响声中,隐约听到段循说了一句什么?
他抬起头:“什么?”
段循关了吹风,站着与方续诚对视了一会儿,忽而就地盘腿坐在了床脚。
于是,方续诚从抬头又变为低头。
他想拉起段循,想说夜晚地上凉,租住的森林小屋也不够干净。
然而对上段循的眼睛,方续诚喉头微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段循学着方续诚平时为他按摩的方式,在方续诚的腿上捏了捏。
“段循。”方续诚叫了段循一声。
段循没应声,只是又将头枕在了方续诚的大腿上。
方续诚俯下身,轻抚段循的发顶,问:“怎么了?”
段循侧脸看了会儿方续诚,方续诚的眼神很温柔,像是怕惊扰了他。
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太长了,即使不说话,“话语”也会从眼睛里跑出去。
段循就着盘腿坐在地上的姿势,鼻尖轻蹭方续诚的侧颈。
远处看过去,他们犹如两只交颈的天鹅,头颅缠绕在一起。
方续诚的侧颈皮肤有被吹风机吹暖过的滚烫温度,有洗发露混合沐浴露的香味,也有独属于方续诚的味道。
铭传不会永远姓段,也不会一直姓方。
无论“段”还是“方”都只是一时的,也都会成为过去。
有很长一段时间,段循甚至觉得“铭传”仿佛一个诅咒。
这个诅咒,让段循一直在失去。
段循的下巴抵在方续诚的肩窝,轻轻吸了口气。
他想,他真的很喜欢方续诚身上的味道。
很健康,还能活很久很久的味道。
第37章 第 37 章 喜欢会管着我的。
从深林山脉回铭城后, 段循又恢复了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状态。
《BOSS》拍摄完毕还在紧张的后期制作阶段,段循也没有选择回铭传上班,而是安心在家当他的“无业游民”。
段循在回铭城的飞机上偷偷告诉方续诚, 他的二十一岁生日愿望是——
希望方续诚可以活得比他久。
方续诚闻言怔了下。
段循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所以为了本少爷也能沾光活得更久一点, 劳请方总以后每天多挪出两个小时留在床上。”
于是, 从那天开始。
方续诚每天零点睡,四点起的非人作息正式废除。
而段循也根据自己的私人医生李念文的建议, 制定了全新计划尝试系统健身,重新进入二次体能恢复阶段。
除了睡觉和健身, 《BOSS》拍摄完毕后,还发生了一件算是好事的事。
游哑彻底红了。
段大少爷记着游哑在剧组火场救了自己的大恩, 时不时找游哑出来聚聚。
游哑与段循不同, 他是至理娱乐的签约艺人, 工作量排得非常之满。
唯一有一次, 游哑和段循的时间合上了,一起晚上吃了个饭。
结果第二天又上了热搜。
不过,这次的热搜视频里没拍到段循的正脸。
新闻标题就是#新晋流量小生深夜密会亲密同性友人#。
段循第二天老实巴交连门都没出, 傍晚时还十分体贴地电话询问了方大总裁回不回极湾吃晚餐。
方续诚也不知是不是对段大少爷时不时在外“拈花惹草”, 然后莫名其妙上热搜的体质免疫了,这次倒看不出生闷气。
照常晚上带着段循锻炼, 一起游泳打拳, 甚至当晚睡前还陪段循玩了一局联机游戏。
随着聂家动静闹得越来越大,聂和言与父亲聂毅觉关系陷入僵局。
聂毅觉在强硬了一段时间后,态度忽而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说辞。
承诺不会让情人和私生子进门,并愿意和他们断绝关系。
段循好奇聂和言对此什么想法?
聂和言在电话里笑:“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冷嗤一声:“情妇不进门, 他能妥协,但要断绝跟自己宝贝儿子的关系绝对不可能。”
不能说聂毅觉不爱自己的女儿。
聂和言从小到大吃穿用度从无短缺,想要什么、做什么,聂毅觉多数时候都会纵着女儿任其自由决定发展道路。
但聂毅觉骨子里又是一个十分传统且思想封建老派的男人。
在他的观念里,女儿可以宠,但继承家业、传宗接代、兴旺家族还得靠男丁。
聂和言很清楚自己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人,事到如今,她不会再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几天后,正在陆家串门的段循接到方续诚的电话。
“晚上到夜宴吃饭,我大概一个小时后去陆家山庄接你。”方续诚说。
段循奇怪道:“我自己去就行,我开了车。”
方续诚的司机今天请假,叶汶临时替班去了铭传,而段循则是自己开车出的门。
“你的车,我明天让老张给你开回去,聂毅觉晚上在夜宴宴客,我载你一起过去。”
其实无论谁宴客,都不妨碍段循自己开车去夜宴。
哪怕他到了夜宴门口和方续诚会合也是一样,根本不需要方续诚多跑一趟。
不过,段循没再说拒绝的话,只是问:“老聂总这个时候请你吃饭,还要带上我,这是准备两家坐下来谈谈聘礼嫁妆的问题了?”
段大少爷这话多少有点故意调侃方大总裁的意思。
他知道方续诚和聂和言纯属合作关系,聂小姐自己有小男友,而方大总裁也比较喜欢……
咳咳,pretty boy。
方续诚没接段循的茬,直接在电话里点出两个字:“怀柔。”-
因为是直接从陆家山庄前往赴约。
段循被方续诚接上车时,浑身上下就一件白T、一条牛仔裤。
好在脑袋上的白毛因为褪色的缘故,前几天已经被段循染回了稍正常些的亚麻棕。
“约的几点?要不然让叶哥先载我去商场买件衣服,我穿这样是不是不太礼貌?”
段循坐上车,见方续诚一身西装革履,肩宽腿长、英俊优雅,再看看自己身上,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太得劲。
方续诚倒是说:“这样很好。”
段循的脸走到哪里都是杀伤力十足的武器,身上的衣服反而越简单越好,干净清爽,总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段循不知明没明白方续诚的意思,挑眉找茬:“哦,方总难道是怕我在饭桌上抢了您的风头?”
方续诚没回话,抬手揉了揉段循新染的一头棕毛。
到了夜宴。
说方续诚怕自己抢风头的人,到了饭桌反而安静得出奇。
段循自我定位清晰,他今天就是来充当饭桌吉祥物的,只负责露脸充个门面,其他事项一律全权交由方大总裁与人拉扯交涉。
与方续诚猜测得一样,聂毅觉的确打算采用“怀柔政策”。
饭局开始,他便起身亲自给作为小辈的方续诚倒了酒,连带着段循这个“吉祥物”的酒杯里也被满上了酒液。
段循无意间瞥了眼聂毅觉手中的酒瓶,哟嚯,这不巧了吗?
罗曼尼·康帝。
段循记得,去年TO的慈善拍卖晚宴上。
聂家拍走的就是陆醒然私藏的来自罗曼尼·康帝酒园1990年产的十二支勃艮地红酒。
为了今晚夜宴这顿饭,聂毅觉这是把珍藏级别的佳酿都给拆箱了啊。
晚餐餐桌上,聂毅觉没明说方续诚与聂和言的“后续发展”问题。
因为他和自己女儿之间目前还有嫌隙隔阂与未解决的问题,但聂毅觉的态度俨然已经把方续诚当成了“准女婿”。
相比于聂毅觉的热情周到,方续诚的态度倒显得有些不冷不热。
他起身恭敬地受下了聂毅觉的这杯酒,席间聊天也颇为得体,却又不经意显露出那么几分公事公办。
段循津津有味地观察桌上几人各自的神情状态。
聂父在权衡思考,聂母几乎隐身。
聂和言千金小姐出身,席上不会给父亲难堪,时不时替父母夹菜倒酒,俨然一副大家闺秀孝顺女儿的模样。
这么看起来,在聂和言与家里的这场拉锯战中,聂小姐或许唱的红脸。
而方续诚才是那个唱白脸的“坏人”?
段循正看得入神,他面前的酒杯忽而被人拿走。
段循愣了下,目光跟过去,方续诚喝完自己那杯,直接将段循杯中的酒倒进了自己杯子里。
段循:“……”
紧接着,方续诚又若无其事夹了一只杏仁脆皮乳鸽腿放进段循碗里。
他侧过头低声说:“别光看,吃。”
段循乖乖“哦”了一声。
但他筷子伸进自己碗里,刚夹起乳鸽腿,夜宴的银质筷子滑不溜秋,段循的鸽子腿还没吃到嘴里,哐当一声,到嘴的鸽子又自己“飞”回了碗里。
段循假装无事发生,另一只手淡定拿了个勺子辅助自己继续啃乳鸽。
只是刚吃完,他一抬头,好巧不巧就撞见方续诚正静静落在自己左手勺子上的目光。
段循:“……”
他现在狡辩是因为前两年在国外用刀叉久了不太习惯。
真不是他筷子功底不过关,方续诚能相信吗?
虽然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已经年过二十一的段大少爷自觉丢了脸,开始有意无意躲避与方续诚的眼神交流。
方续诚在饭桌上表现得实在游刃有余。
饭局过半,聂毅觉三番四次想从方续诚这里打开点突破口,次次被方续诚四两拨千斤一带而过。
聂毅觉后来也明白方续诚这边的意思了。
如果真分家,铭传必然会站到康创的对立面。
聂毅觉以为方续诚与自家女儿谈了这么些年,一点要往下一步进展的动静都没有,实际就是没那么喜欢。
可今晚试探方续诚的态度,方大总裁却又仿佛一副一往情深不在乎得失利益,只力挺自己女儿到底的架势。
饭局到后半程,段循吃也吃饱了,酒也不能喝。
他还有基本的礼貌,虽然饭局与自己无关,再无聊也不至于低头玩手机。
正在段循百无聊赖双手撑着凳子放空之际,一只手从桌下覆在了段循的手上。
段循一顿,扭头看向邻座的方续诚。
方续诚还是那副气定神闲又油盐不进的模样与聂家父母说着场面话。
餐桌下带着茧的指腹却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轻摩挲着段循的手背。
段循心头忽而升腾起一股子别样的刺激感——
人家在餐桌上把你当女婿,你却在餐桌下偷摸弟弟的手?
段循试探着反手屈起中指挠了挠方续诚的掌心。
餐桌上的方续诚没什么反应,只是桌下摩挲段循手背皮肤的节奏断了下,随后捏了捏段循的手指。
段循瞬间玩心大起,不甘示弱也揉搓了下方续诚的手指。
餐桌上的方续诚视线往段循的方向偏过来了一次,似乎瞥了他一眼。
不过不明显,段循不确定是否是自己自作多情。
段循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消磨时间。
他开始在餐桌下用两只手专心致志捧着方续诚的左手玩儿。
一会儿搓搓方续诚手背上的瘢痕,一会儿挠挠手心,一会儿又摸摸方续诚指腹、指根和掌心外侧一圈的茧。
到后来,段大少爷不再满足于玩方续诚的手,开始装模作样把起了方续诚的手腕脉搏。
甚至一边把脉,另一只手还不老实地爬上方续诚肌肉线条紧实的小臂。
指尖上上下下划来划去,让方续诚一心二用配合他玩猜字谜游戏,复刻自己在他手臂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正当段循玩得起劲之时,他恍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段循下意识“嗯”了一声,豁然抬头。
“小段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要是有合适的,言言也可以给小段介绍介绍。”
原来是晚餐气氛越聊越僵硬,陷入了僵局。
聂毅觉决定战略性转开话题,转而关心起了餐桌上最为“乖巧安静”的段大少爷的终身大事。
餐桌上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段循身上,段循不动声色在餐桌下放开了方续诚的手。
方续诚的左手被段循玩了小半场饭局,这会儿终于重获自由。
段循由于药物反应导致脾胃功能受损,方续诚在段循松开他的手后,盛了碗黑松露筒骨汤替换走了段循餐盘中剩下的大闸蟹。
段循垂眸盯着带着烧伤瘢痕的长指放下补钙的筒骨汤,端走自己面前性凉不宜多吃的大闸蟹。
他浅浅笑了下,回答:“喜欢会管着我的。”
一般男人都不爱被约束管教,段循这个答案却反其道而行之。
聂毅觉有些意外,追问了句:“哦?为什么?”
方续诚在听到段循的回答时,端着段循那份大闸蟹盘子的手顿了下。
段循却只点到即止回答了这么一句,他拿起勺子搅了搅面前的筒骨汤,也不深聊:
“我今晚就不喧宾夺主了,我连法定婚龄都还差一年没到呢。”
段循岔开话题,见桌上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又凑到方续诚耳边悄声说:“哥,我出去上个洗手间,顺便透透气。”
夜宴包厢内也有卫生间,但段循只是找个借口出包厢。
所以他推开凳子,刚打算起身,撑在椅角的手被蓦地握住。
段循以为方续诚要说什么,转头看向方续诚,但方续诚没说话,只是抓着段循的手在掌心里翻了个面。
随后,十指相扣。
段循一怔,诧异地看着方续诚。
下一刻,方续诚又松开了段循。
他低声说:“去吧,别走远。”
饭局快结束了,段循不可能不回来道别,他点点头,拿上手机出了门。
段循离开包厢后,先到前台询问有没有他的外送订单?
刚才席间,聂和言提到过今天是母亲的阴历生日,席上还特意上了一份虾籽海参捞面当作长寿面。
方续诚作为“准女婿”,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如果还一点表示都没有实在说不过去。
但段循思来想去,方续诚和聂和言到底不是真未婚夫妻。
也不清楚聂和言怎么和聂母交代的,要是送的礼物太贵重又不合适,且容易引起误会。
所以段循最后在手机上定了个生日蛋糕,想着等走的时候让方续诚也有份心意可以走个过场交差。
前台服务员回复段循,蛋糕已经送到了。
段循没急着拎着蛋糕回去,他先在夜宴一楼大厅外慢悠悠晃荡了一圈,刚拿上前台的蛋糕,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去哪了?”方续诚在电话那边问。
段循一手拎着蛋糕,一手举着手机:“马上回来。”
方续诚“嗯”了一声。
段循以为方续诚要挂,方续诚却继续问:“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打包点什么回去?”
方续诚席间看到段循在手机上搜附近知名的蛋糕店。
他没看到店名,但是图片很大,糕点很多也都很精致,他误会了段循在找自己想吃的。
段循有些好笑,方大总裁有时候真的像在把他当孩子。
他刚要解释,余光瞥见什么。
段循来不及挂电话:“小心!”
夜宴包厢走廊上,一名男孩儿突然从其中一个包厢门内窜出。
大约是父母聚餐结束,小孩子打开门第一个冲出来。
而走廊上,夜宴服务员正推着上菜的餐车经过。
眼见着小孩儿一头撞到餐车上,餐车上滚烫的鱼头锅倾倒而下。
段循什么都来不及想,一个箭步冲上前拽走了孩子。
滚烫的汤汁溅了段循一手,他还来不及说什么,方续诚他们所在的包厢门猝然打开。
方续诚从包厢内疾步奔跑过来:“段循!”
段循甩了甩手上的汤汁,立即说:“没事,不太烫。”
他没有说谎,鱼头锅虽然是厨房提前做好了的,但应该在上餐前放凉一会儿了,上桌后也还会在餐桌上持续加热。
段循觉得手背上的温度没有特别难以忍受。
但方续诚二话不说拉着段循走进最近的包厢,打开包厢洗手间就按着他的手放在洗手池下冲凉水。
“……哥。”
冲凉水冲了有个十来分钟,方续诚始终眉头紧锁,半个字没说。
段循小心翼翼开口:“手不红了,也没什么痛觉,就是衣服上脏了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方续诚很低地“嗯”了一声。
“身上还有没有哪里烫到?”
段循赶紧摇头:“没,那个汤汁真的不是很烫。”
方续诚终于关了水,目光依旧落在段循的手背上。
鱼头汤汁没有段循说得那么不烫,却也的确因为处理及时,对段循的手背没造成什么影响。
夜宴服务员训练有素,事发后立即准备好了冰袋等候在门外。
方续诚打开门,接过门外服务员送上的冰袋贴在段循手背上。
段循的手机刚刚在拉那个孩子时,被他随手扔到了地上,服务员替段循捡了回来。
服务员站在门外道:“手机掉在了菜汤上,如果之后出现任何故障问题,我们一定会配合赔偿。”
段循自然不会在乎一个手机,连检查都免了,只说没什么事。
方续诚又用毛巾在段循被汤汁溅脏了的T恤下摆处擦了擦。
段循能感觉方续诚好像想说点什么。
在他最初从包厢内冲出来,到拽着段循进洗手间冲凉水,再到帮自己擦衣服的时候。
方续诚从头到尾没有说段循一句什么,但他的眼神、表情、动作又都像是想说什么。
……只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确定段循的手不需要另外去医院再处理后,那名突然从包厢门口跑出来的孩子的父母想对段循表示感谢。
段循摆摆手,只摸了摸小男孩儿的脑袋提醒了句:“以后行动前,要注意先观察周边情况。”
解决完走廊上的小意外,方续诚转身要往之前的包厢走,段循反手拉了下方续诚的胳膊。
“哥,太危险的情况我不会不管不顾上去,我只是觉得刚才我可以处理。”
其实条件反射的事,很难论断段循当时到底怎么判断所谓“危险程度”的。
但段循这样特意跟方续诚解释,方续诚沉默两秒,摩挲了下段循冲了许久凉水此刻还敷着冰袋的右手。
“帮人是好事,我知道你可以。”
回国后的段循因为之前车祸的原因,几乎身边所有人都把他当易碎品供着保护着。
可段循不是弱者,他有能力判断处理各种突发状况、危机危情,方续诚同样明白这点。
方续诚干脆带着段循一起返回了之前的包厢。
刚才的一幕,聂和言、聂父、聂母都跟出包厢看到了,不过方续诚没有要跟他们另外交代的意思。
他拿上包厢内自己的西装外套交给段循:“夜里降温了,披上再出去,你先到车上等我。”
段循这方面从不矫情,接了方续诚的西装直接套到身上,顺便还能遮遮自己脏了的白T。
段循先离开后,没一会儿就有一名夜宴服务员送来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生日蛋糕礼盒。
刚才那样的情况,段循手里的手机都扔了,另一只手愣是稳稳拎着蛋糕盒一下没晃,直到进洗手间冲凉水的时候才放在了洗手台上。
段循没有让服务员传什么话,方续诚看到这个生日蛋糕就会明白段循的用意。
只是段循本来想着方续诚作为“准女婿”,说两句场面话给“女朋友”的妈妈当面补个生日蛋糕也算礼数到位。
谁知方续诚接过蛋糕,却直接交给了聂和言。
今天晚餐上该说的,该表态的,方续诚都已经做了,他并不打算进一步继续这些表面功夫。
聂和言收了蛋糕,跟自己的爸妈说了几句话,才与方续诚一同走出夜宴。
分别前,聂和言跟方续诚道了谢。
方续诚没说什么,他和聂和言更多的是合作关系,帮助聂和言于他有利,没有太多谢不谢的。
然而在方续诚已经准备往停车场方向走时,聂和言忽然在背后问:“当着‘未婚妻’父母的面偷情是什么感觉?”
方续诚的脚步顿住。
聂和言早觉得方续诚与段循之间不对劲了。
哪怕是亲生兄弟,也没他们这么黏糊的,更何况跟人黏糊的其中一个主角还是方续诚这位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铁血冰山。
聂和言低头轻叹了口气,终于会心一笑。
比起“哥哥”“弟弟”桌下勾勾缠缠,更让她意外的其实是方续诚的改变。
聂和言与方续诚相识共事这么多年,方续诚从不关心她吃不吃香菜、忌口什么、口味怎样?
但刚才在餐桌上,方续诚却时刻注意段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什么时候在发呆,什么时候无聊了。
段少出去一趟,十几二十分钟的时间,方续诚坐在餐桌前看了三次表。
后来段少在走廊上闹出大动静,方续诚听到声音跑出去的时候,脚步都是凌乱的。
聂和言从没见过方续诚用那样的眼神看别人。
然而,他看向段循的眼底却原来也会被柔软与温情盈满。
……
方续诚打开车门的时候,段循正窝在宾利雅致的副驾跟叶汶开黑打游戏。
“这么快?”段循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眼门外的人。
他以为方续诚至少该做做样子依依惜别,然后亲自把聂小姐送上车之类的。
方续诚没说话,保持着开着副驾门的姿势站在车门外。
段循两手控制着自己的游戏人物,长腿自觉迈下副驾驶座。
他的眼睛始终盯在手机屏幕上,摸摸索索从方续诚打开的后车门上了车,随后方续诚又在外替他把门关好,才从另一边后座车门坐进车里。
上车后,方续诚关闭了前后座之间的升降隔断窗,车辆后座变得安静下来。
叶汶的游戏人物已经在泉水不动了,车辆开始缓缓驶出停车位。
段循注意力都集中在游戏上,也没注意周围的情况,口中还在嚷着:
“叶哥,叶汶大哥,你别挂机啊,打完这把,我晋级……”赛。
最后一个“赛”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段循的话被猝然封在口中。
段循一愣,蓦然抬眼。
他的面前,方续诚单膝撑跪于后座之间的中央扶手,头颅低垂,带了点强势的吻堵在了段循的唇畔间。
宾利雅致还在排队缓慢驶离夜宴停车场。
段循终于没心思再管晋不晋级赛,他拦腰环住方续诚的腰身以防单膝跪在扶手中间的人重心不稳。
然而气息错乱交缠间,段循忽而挑眉想到什么:
“咦,哥哥难道……连叶哥的醋也吃?”
第38章 第 38 章 健康一点,段循。……
段循的健身计划正式启动后, 方续诚俨然变身成了段循的私人健身教练。
从小就是自律界冠军选手的方大总裁严格遵照李念文制定的健身方案。
每天监督段大少爷早起训练。
段循在李念文为自己制定健身计划时,有意强调过腹肌的重塑。
但“娇气”的段大少爷悠闲松懈了太久,骤然开启肌肉力量训练往往叫苦不迭。
方续诚陪着段循做卷腹运动做到第四组, 某人哼哼唧唧将脑袋转移到方续诚腹部, 苦着脸摆烂:
“续诚哥哥帮我练吧, 练好了分我两块就行。”
由于《BOSS》电影后期制作完成后还需要亮相宣传,段循虽然暂时将浅色系的发色替换掉了, 但头发还是没有剪,甚至还在持续留长。
他汗湿的长发黏糊在额前, 脑袋在方续诚坚实的腹肌上蹭啊蹭。
方续诚平复了下呼吸,摸摸肚子上汗津津的脑袋:“再练两组, 乖。”
乖不了一点。
段循继续耍赖, 将头彻底埋进方续诚的肚子, 无理取闹道:
“哥哥好小气啊, 你都有八块腹肌了,你再练两块分我都舍不得吗?”
方续诚:“……”
要是真能分享,方续诚八块都分给段循也不是问题, 自己重新练就是了。
可惜有些东西, 他人终究无法代劳。
方续诚帮段循将濡湿的头发捋到脑后,只能说:“有汗, 别闹。”
闻言, 段大少爷默默抿起嘴,躲开方续诚的手,不情不愿从方续诚身上爬起走开了。
方续诚叫了一声:“段循。”
走远了的段大少爷坐在蝴蝶机上不说话, 只目光幽怨地用眼角瞟人。
方续诚意识到刚才的话大概产生了歧义,失笑解释:“是我身上有汗,没嫌弃你。”
段大少爷还是不说话, 这次连头都扭到了另一边,拿后脑勺对着人。
方续诚也从卷腹板上起身,走过去。
“怎么了?”
他挠挠某人的后脑勺。
段大少爷坚持不说话到底。
方续诚绕到段循正面,弯下腰,耐心唤:“小循。”
段循撩起眼皮,与方续诚对视。
黑亮的眼睛里只倒映着方续诚一个人。
依旧没出声。
于是方续诚又说:“循循。”
段循终于没忍住破了功,唇角翘起一点:“干嘛?”
“再坚持一会儿。”方续诚摸摸段循的脸。
段循眼底的笑意藏不住,亮晶晶的,耍赖说:“可是我好累啊,续诚哥哥。”
方续诚静静看着段循的眼睛,在放纵某人,还是严格督促某人之间天人交战了两秒,刚开口:“再练三组平板支撑,陪你玩一局游……”
“哥。”
方续诚最后一个“戏”字与段循的“哥”重叠到一起,再然后所有的声音消失。
段大少爷背靠蝴蝶机座,仰起脸轻舐方续诚的唇角。
令人战栗的酥麻感一瞬侵袭方续诚的全身。
“续诚哥哥背我练……”
段循说话的气息细细密密打在方续诚的唇齿,Marvis的肉桂薄荷香气萦绕在口腔间。
段大少爷健身半个月,腹肌没多出几块,耍赖躲懒的本事倒是渐长。
口头撒娇不够,就拱上前给摸摸头。
摸摸头不起作用了,就偷袭送亲亲。
就像方续诚从不说喜欢摸段循的脑袋,方大总裁也从不评价段大少爷的吻。
但段循如果哪天老实巴交练完所有当日训练量,忘了主动献吻耍赖。
即使当晚段循在方续诚回家前就睡了,也会被捞出被子补上一口。
谁能想到曾经无差别忍受不了任何恒温动物体温的方大总裁还能有这样不为人知一面呢?
方续诚到底是十几年如一日坚持健身训练的人。
段循一个一米九的大高个儿趴在方续诚背上,方大总裁的平板支撑愣是维持着一条笔直的斜线纹丝不动。
“……段循。”方续诚气息微微不稳。
段循趴在方续诚背上,懒洋洋说:“不叫循循了?”
方续诚喉结滚了滚,硕大的汗珠顺着他的下颚、脖颈砸进健身房的地毯中。
方续诚深吸了口气,控制住呼吸,吐出一个字:“手。”
段大少爷趴在方续诚背上假装自己做平板支撑还不算,某人平时就喜欢摸摸蹭蹭方续诚的腹部。
大概人就是这样,自己越没有,就越是向往追求某样东西。
段循的指腹在方续诚清晰分明的腹肌轮廓上轻轻描摹捣着乱,有时候他甚至都会忍不住想——
自己何必这么辛辛苦苦练回什么八块腹肌?
明明只要他想,不是分分钟就能伸手摸到。
由于段循目前破破烂烂的身体限制,他每天的健身时间要比方续诚的少一个小时。
通常第二个小时后,段循有时候会在游泳池里泡上一会儿,有时候则会直接洗澡然后围观一下方大总裁和叶汶在拳台对练。
今天方续诚和叶汶练完拳,段循已经先一步回了楼上餐厅吃早餐。
方续诚冲完澡上来,见段循湿着一头棕毛坐在餐桌前。
“去吹头发。”方续诚说。
段循人没动。
铭城还在秋天,家里的室内恒温设备兢兢业业辛勤工作着,段循丝毫感觉不到冷。
但方续诚不会让段循偷这个懒,直接走到段循餐座后将他面前的食盘整盘端走了。
吃到一半的段大少爷:“……”
一楼餐厅外,管家吴叔正在窗前浇花。
段循举着手中誓死保卫下来的唯一半个可颂,撇嘴冲窗外的老管家告状:
“吴叔,我哥又欺负我!”
吴叔乐呵呵接话:“方总是为小少爷好。”
“吴叔怎么帮我哥不帮我?他抢我吃的!”段循不满嚷嚷。
吴叔有些好笑,瞄了一眼“铁面无私”的方续诚,顿了顿只好说:
“那……我让厨房不给方总上餐,都留给小少爷?”
段循就是每天被方大总裁“军训”得十分怨念,没事找事找找茬,哪能真不让方续诚吃饭。
一听吴叔这样说,某人迅速改口:“那不行,饿着我哥怎么办?”
段大少爷这会儿被老管家顺完毛,心情不错地终于从餐座上起身。
“吴叔以后就别‘方总’来‘方总’去了,直接叫‘大少爷’吧。”
闻言,餐厅窗外的吴叔一愣。
段循身后的方续诚动作也是一顿,抬起头。
段循恍若不知,一口吞下半个可颂走到窗台边。
窗台外的仙客来红得娇艳似火,段循看了会儿花,语气随意而平常:
“我是小少爷,我哥当然是大少爷啊,方总听起来跟差了辈份似的。”
自从段循回国,老管家一直称呼段循“小少爷”,方续诚为“方总”。
“小少爷”是段循从小到大在家的叫法,在方续诚到段家前,段循自出生起就一直是家里的宝贝“小少爷”。
而“方总”却是外人的叫法。
在公司、在商场、所有的场合,大家都称呼方续诚“方总”。
段循觉得,家应该是不一样的地方。
方续诚既然回到家,就不该再被冷冰冰地叫做“方总”了-
在段循肚子上的腹肌轮廓隐约可以窥见四块雏形之时。
他的私人医生李念文建议段循手术取出身体内剩余钢钉。
三年前,车祸造成段循浑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全身上下到处钉满钢板钢钉。
而段循在回国前只取出了部分部位的钢板,一些关键位置的钢钉则无法一次性全部取出而保留了部分。
“可是我才练完四块腹肌……”
段大少爷有些怨念,一旦手术取出剩余钢钉,他又需要花费一段时间进行康复。
那么这期间,必定不可能再做任何力量训练。
也就意味着段循这段时间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四块腹肌,在将来的几个月内只能再次消散如烟。
李念文让段循从诊疗床上起身,他一面整理好检查报告单,一面解释说:
“先前你从剧组回来,体重轻了很多不适宜手术,精神状态上也不够好。”
李念文原本以为段循会需要更长的时间来用于恢复状态。
但谁知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段少的身体机能与精神面貌就已全面达标。
段循当然也理解医生的考量,他明白自己身体里的那些东西不可能不取出来。
三年的时间已经拖得够久了。
段循的健康程度目前已经到顶,如果再要继续往好了进展,必然要进行手术先将不属于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取出。
方续诚这两天出了一趟差,段循在晚上的电话里和方续诚说了这件事。
方续诚回复:“好,等我回来。”
方续诚落地铭城的那天,段循排在上午十点进手术室。
取钢钉的手术不大,但段循有些钢钉位置较为深,手术时间相对也可能会更长。
方续诚到医院的时间是早上七点五十分,距离段循进手术室还有时间富余。
他没在段循的病房多做停留,很快离开病房跟段循的私人医生碰面确认手术事项去了。
聂和言就是在方续诚离开的这段时间到达的段循病房。
见聂和言抱了束很大的花,段循穿着宽松的病号服靠坐在床头:
“小手术而已,怎么好意思劳烦聂总特意跑一趟。”
段循这次手术除了家里人,连陆淮然都没提前说。
但聂和言此时出现却是因为这次方续诚出差,实则是和聂和言一起。
而方大总裁如此着急赶着回来,又不可能一个理由都不给人家。
聂和言因为在楼下花店挑探病花束,所以晚于方续诚上住院大楼。
她将生机勃勃的黄色向日葵摆到段循的床头,找了张陪床椅坐下。
“之前我在医院抓我爸爸和小三产检,段少帮过我,我说欠段少一个人情,段少还记得吗?”
段循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记得。”
聂和言笑了笑,说:“今天我就是来还这个人情来了。”
很显然,并非专业医务人员的聂和言不可能是来助力段循手术顺利还人情的。
段循原本从没想过要对方还什么人情,但聂和言这么一说,倒是引起了段循的兴趣。
“那聂小姐要怎么还?”段循看着聂和言问。
聂和言望着段循病床床头的那束向日葵,忽然说:“段少觉得这花好看吗?”
段循扭过头,也看向那束灿烂明媚的黄色向日葵。
他回答:“好看。”
聂和言说:“方总希望你像向日葵一样,永远向阳。”
段循一顿,看回聂和言。
聂和言坐在段循病床边,慢慢开口:“开年的时候《BOSS》原定男主角塌房,我希望段少可以出演救场,但方总怎么都不同意……”
选择段循,一方面因为段循与主角形象的确契合,另一方面也因为聂和言觉得段少这张脸不上大荧幕太可惜。
而且那样优秀的段家太子爷不该一直无所事事。
当时,聂和言一气之下说了一些故意刺激方续诚的话。
她指责方续诚蓄意“养废”弟弟。
她说:“段少才二十岁,你现在就让他不读书,不工作,整天荒废时光混日子,你这算什么合格的哥哥?”
而方续诚当时回了什么呢?
方续诚从办公桌前起身,一米九的身高压迫感十足。
他的目光落在聂和言身上,开口:“你也知道他才二十岁?”
“你知道什么是脏器挫伤吗?”
“你知道药物肝肾损伤不可逆吗?”
“你知道一次次经历那些落差变故,心理医生至今还能给段循的心理健康评估为良好,这种概率就跟“奇迹”差不多吗?”
方续诚告诉聂和言,现在外人所看到的段循,只是段循想让他们看到的样子。
他经历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又正在忍受什么,段循从来不说。
可段循本是一个背靠铭传集团的千亿身价太子爷,天生就是富贵命。
他不读书、不工作怎么了?
他即使就像朵向日葵每天只知道晒太阳,铭传难道养不起他?
方续诚静静直视聂和言,掷地有声反问:“所以段循为什么不能混日子?”
……
半小时后,方续诚回到病房。
他先进卫生间洗了个手,又将一路风尘仆仆旅途奔波的西装外套脱在沙发上,这才走到段循床边坐下。
“手术醒了想吃什么?”
段大少爷人看着瘦,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
方续诚没跟段循说刚才他出去的这半个小时都和医生沟通了些什么,直接跳过手术过程询问段循术后想吃的。
段循想了想,笼统答:“吃哥哥做的。”
方续诚唇角弯了弯,也没追问具体到底想吃什么,而是应了声:“好。”
段循这会儿不知为什么又半躺回了病床被褥里,只露出个脑袋用眼睛直勾勾看着方续诚。
方续诚也看了会儿段循,神色动了下,问:“怎么了?”
太了解彼此的结果就是,对视这么一会儿,也能发现对方眼神的不对。
段循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方续诚开口问,段循便答:“哥哥最近来过医院?”
方续诚目光微闪:“谁跟你说了什么?”
聂和言在外出差了好几天,家里一摊子事还在等着她,没有久留已经离开了。
但方续诚是知道聂和言一起来了医院的,他问:“聂和言说的?”
段循摇了摇头,只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抚上方续诚的侧脸。
“续诚哥哥,你没有生病,对不对?”
他问得认真,目光牢牢盯着方续诚的脸,问法也执着在“没有”。
段循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生病,可以接受手术、吃药、忌口、反反复复康复治疗练不出八块腹肌……
但他绝不允许方续诚生病。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如果这个世界上连方续诚都不能健康,不能活得比他久。
段循不知道自己每天睁眼应该期待看到谁,又还能等谁回家?
所以方续诚必须健康。
方续诚顿了顿,回答:“没有。”
他沉默了会儿,又说:“是乔长哲。”
刚才聂和言与段循聊完天,段循之前考驾照时去看过的心理医生进了病房。
她名义上算不上段循的私人医生,但段循这几年大大小小的手术做了太多。
一个人身体上的病痛多了,心理健康也会变得异常脆弱。
段循这次取钢钉的手术,李念文特意又让老同学也一起来了一趟医院。
聂和言先离开后,心理医生坐在病房陪段循聊天。
见段循偶尔看看门口,了然说了句:“方总应该还会去和麻醉师确认细节,上次也是这样……”
话说到一半,对方倏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下没了声音。
心理医生有她的职业操守,病人的事不会外传,所以段循想要追问什么都毫无途径。
段循听到答案,倏然松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乔长哲怎么了?”
方续诚覆上段循贴在他侧脸的手,慢慢吐出四个字:“自杀未遂。”
“……”
段循闻言哑然。
其实,段循对乔长哲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情。
他在意识到乔长哲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生物学上的父亲后,甚至连查都没有去查过乔长哲与自己母亲的过往。
乔长哲缺席了段循太多的人生节点。
生死的瞬间。
成长的年岁。
开心的、得意的、难过的、悲伤的、彷徨的……
在段循最渴望有一位父亲能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那些日子,乔长哲已经全部错过了。
所以后来段循见到乔长哲,更多的是别扭。
他和乔长哲真的长得很像,眼睛、鼻子、嘴唇、下巴。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日常风格打扮差异太大,熟悉他们一些的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相似。
“他……”
段循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多问,只笑了下说:“不是哥哥病了就好。”
段循对乔长哲的事并不好奇。
比起乔长哲自杀的原因,段循更奇怪于方续诚怎么会管乔长哲的死活?
这实在不符合方大总裁的行事风格。
他继续摸摸方续诚的脸,问:“哥哥帮他找的医生?为什么?”
听心理医生那句没说完的话里意思,方续诚不仅找了医生,还很可能在医院亲自问询陪护过对方的某台手术。
段循记得,当时他在手机上搜索“乔长哲”这个名字。
资料显示乔长哲似乎是个孤儿,也一直没有结婚。
听到这个问题,方续诚有那么一阵没有回话。
过了好一会儿,方续诚才淡声开口:“他还有用。”
与段循对乔长哲刻意漠然,有时候甚至还有些回避的态度不同。
方续诚天生没有亲缘命,从得知乔长哲是段循的生父起,方续诚一开始想到的就只有——
乔长哲是段循如今世上唯一真正的血亲,如果以后段循有需要,乔长哲必须活着。
方续诚并没有把话说透,但段循何其聪明。
不到半小时前,聂和言坐在方续诚现在坐着的位置,才刚刚说起方续诚提到段循的药物肝肾损伤问题。
段循:“……”
大概某人微微放大的瞳孔中的“不可思议”太过明显,方续诚捏了捏段循的耳朵。
“想哪里去了,只是以防万一。”
段循反问:“哥哥以为我想哪里去了?”
方续诚看着段循的眼睛,想了想说了四个字:“法外狂徒?”
段循:“……”居然真被猜中了。
方续诚失笑,摇了摇头:“自愿行为,触及不到法律。”
段循挑眉:“是人家自愿,还是方总利用权势强迫人家‘自愿’啊?”
方续诚笑了笑,没继续在“自不自愿”的问题上跟某人绕,只说:“想知道他们以前的事吗?”
段循或许以为,亲生父亲不认自己,就是不想要他。
他又捏了捏段循的耳垂,这种时候方续诚总是格外温柔:“等你手术结束,把他们的事讲给你听?”
段循如果想知道自己父母的过去的事,方续诚有的消息渠道,段循同样也有。
他之前只是在故意忽略。
但此刻,方续诚这样说,段循从床上坐起身。
他一直藏在病床被褥中的另一只手中握了一朵向日葵。
段循将向日葵插进方续诚衬衣的胸袋,段循盘腿坐在病床上,脊背没有完全挺直,俊脸微微仰起。
“那作为交换,我也为哥哥做一件事,哥哥想要什么?”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按时间算,大约是来通知段循准备手术的医护人员。
方续诚从陪床椅上站起身,倾身弯腰,如同一年前段循回国时机场停车场的那个吻一样。
他亲吻段循的额头,说:“健康一点,段循。”
段循曾告诉方续诚,他的二十一岁生日愿望是希望方续诚可以活得比他久。
而现在段循问方续诚想要自己为他做什么?
方续诚说,健康一点,段循。
第39章 第 39 章 好久不见,小少爷。……
段循的钢钉取出手术只是个小手术。
术后第五天, 段循出院回了极湾疗养。
方续诚在段循麻醉清醒后,把乔长哲与段循母亲的往事当做解闷小故事,将调查到的所有资料都交给了段循。
上一辈的故事很简单。
故事的开始, 犹如一本性转版“霸道总裁爱我”的小说。
留洋回来的集团千金大小姐帮助了因为拒绝潜规则而被边缘化的电影学院穷学生。
乔长哲那样一张脸, 在他的身上发生一见钟情的故事丝毫不让人意外。
乔长哲跟了段循的母亲五年。
这五年期间, 影视圈最顶级的资源任他挑选,众多大牌、资深前辈为乔长哲铺路作配。
乔长哲什么都不用操心, 只需要专心演他的电影。
一个男人能长成乔长哲那副模样,男女都会喜欢他, 不需要多说理由。
外人只当乔长哲是被段家千金包养的,连乔长哲自己也认为他与段循的母亲间是包养关系。
直到第五年, 段循的母亲告诉乔长哲, 她怀孕了。
段循的母亲问乔长哲, 愿不愿意和她结婚?
乔长哲迟疑了。
在乔长哲很小很小的时候, 他的父母就因为感情不和离了婚。
在乔长哲的记忆里,爸爸妈妈除了整天无休无止的吵架,甚至从来没有好好坐下来一起吃过一顿饭。
父母离婚后, 还在读小学的乔长哲被判给了父亲。
但父亲以工作忙为由, 又把他扔给了自己年迈的父母。
乔长哲在爷爷奶奶家长到了上初中的年纪,有一年年初, 乔长哲的爷爷过世了。
半年后, 奶奶紧接着也病危,并在同一年年末离开了人世。
而那时候乔长哲的父母都已再婚,谁都不愿意接收乔长哲这个棘手的大麻烦。
于是往后的十几年, 乔长哲一直自己一个人生活、读书、慢慢长成大人模样。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乔长哲对婚姻、家庭、育儿充满了悲观。
调查资料中,无从考证乔长哲对段循母亲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情。
但在与段循母亲分手的半年后,乔长哲第一次出入心理诊疗室。
而后来段循的母亲意外离世, 乔长哲有长达三年的时间完全息影,消失在了公众视野。
调查资料还显示,乔长哲去过很多次寝园、极湾,甚至段循车祸被送出国期间,乔长哲那两年有大半时间也都待在段循进行康复治疗所在的国家。
然而矛盾的是,他又一次都没有靠近过他们。
无论是寝园、极湾,还是段循所在的医院。
乔长哲的行动轨迹从来只徘徊在附近,却一次都没有走进过这三个地方……
“你觉得他爱我妈妈?”段循问方续诚。
方续诚在段循质疑他是否想当“法外狂徒”时,很笃定地回答乔长哲会“自愿”。
方续诚仰躺在床上,段循的一只手搭在方续诚的肚子上,藏在被褥之下。
方续诚开口,段循可以感受到对方的腹腔共鸣。
“不知道。”方续诚回答。
段循不满地挠挠掌心下坚实的腹肌:“哥哥又敷衍我!”
段大少爷用的力气不大,不痛却有些痒。
段循又刚做过手术,方续诚动作不敢太大,只轻轻按住某人被子下不老实的手,说:
“他不一定理解什么是‘爱’。”
段循顿了顿,转过头望向方续诚:“哥哥的意思是……?”
方续诚将段循的手翻了个面,十指相扣在掌心,慢慢解释:“他的家庭背景里没有爱,父母之间、父母对他,他都没有感受过。”
“他心理有问题有缺失,是从很小的时候就种下的因,后来如果没有人正确引导他,他很难靠自己去相信所谓‘爱’的真实存在。”
段循在乍听乔长哲自杀的事时,只有一瞬意外,很快归于平静。
不止因为他对乔长哲没有深刻的感情,也因为当初在心理诊疗所外碰见乔长哲,段循其实就猜到了一点。
心理医生明显熟识乔长哲,证明乔长哲不是第一次,也不是近期才出入心理诊所。
而一个心理正常的人,又怎么会没事跑去看心理医生呢?
后来,段循又在飞机上无意间看过一部乔长哲的电影。
电影是好电影,但电影中的人物却是不折不扣的悲剧。
段循自己只演了一部科幻题材的末世电影,心理医生都十分担忧他出不了戏,连回来做个小手术都慎重再三。
更何况还是国民影帝长期接触的那些现实主义题材……
不过,比起乔长哲心理疾病已经严重到自杀这件事,方续诚回答关于“爱”的说辞反而让段循更意外一点。
他以为方续诚会回避这个问题,至少不会如此坦诚地这样和他并排躺在床上聊这些。
毕竟……
也许是段循望着方续诚的眼神透露的信息太多,方续诚翻了个身,保持着左手依旧与段循十指相扣,而右手盖住了段循的眼。
段循的睫毛在方续诚的掌心来回扫动,不痛不痒,却一下一下真实牵动着方续诚的心跳。
段循安静地没有说话,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于是半晌,方续诚开口:“我和他情况不一样。”
段循被掩在方续诚手掌之下的眉目微微挑动,还是没出声。
出口了第一句,后面便顺畅多了,方续诚继续说:“他不相信‘爱’会长久存在,所以回避,我只是以为那个东西不重要。”
乔长哲幼年的生活中,所有关于“爱”的形象,都在争吵、两相生厌中支离破碎。
他即使喜欢段循的母亲,即使意识到那东西可能是“爱”,他也依旧对此悲观。
所以当感情涉及到婚姻,乔长哲如同一个逃兵,选择了回避。
他被困在自己童年的噩梦中,处理情感的方面始终没能长大。
而方续诚和乔长哲并不一样。
无论八岁前的方续诚怎么认知那些东西,他在八岁后进入段家生活,他至少看过很多人“爱”段循。
段家小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众星拱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很多很多的爱。
这些爱当然有因为他的身份、他身上的光环、他能带来的好处所衍生出的十分肤浅,又或者利益性十足的爱。
但除了那些以外,段循还拥有祖母望孙成龙的疼爱、管家无微不至的关爱、朋友无条件无原则的偏爱。
方续诚在这样的环境里从八岁长到成年,真真切切见证了那些“爱”的存在。
他不会像乔长哲一样,否认回避爱的存在。
他只是曾经以为,那东西对自己并不重要-
10月24日,聂和言生日。
去年聂和言生日选在了夜宴举办,今年生日却定在了聂宅开烧烤派对。
段循的小手术恢复情况良好,五天出院,七天便开始在家拄拐溜达。
而今天为了参加聂大小姐的生日,段循正式脱拐尝试正常行走。
他从极湾出发,先让叶汶将车开到铭传集团楼下接上方续诚,再一起前往聂家。
迈巴赫S680普尔曼平稳行驶在道路上,后座的段循扭过头好奇询问:
“哥哥今天送什么礼物给聂总?”
方续诚上车时,助理将礼物放进了普尔曼后车厢。
方续诚顿了下,眼神有片刻茫然:“不知道。”
段循一愣,重复问:“不知道?”
方续诚说:“简助挑的,应该是她们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方续诚完全没有过问过简柯挑了什么礼物,简柯购买礼物前应该请示过方续诚,但方续诚实在没有记忆对方当时说的是什么。
段循:“……”
好吧,方总日理万机当然不会记得这种小事。
到达聂宅后,段循先一步下车,随后从普尔曼副驾驶座抱出一大束花。
方续诚跟上前两步,看着段循怀中的花束。
丝绒质感的天竺牡丹搭配清新脱俗的洋桔梗,色彩搭配绚丽明艳,复古又高级。
但男人送女人花,总让人联想起什么暧昧不明的关系。
见方大总裁眉心微蹙,段循主动解释:“前段时间住院聂总送了我向日葵,我总要回礼吧。”
因为不想再让“小叔嫂子暗通款曲”这样炸裂的热搜词条再次出现,段循让家里花艺师挑花时特意嘱咐避开了惹人遐想的玫瑰等。
结果方大总裁看见花束,也不管是什么花,神情看起来总归不太好看。
段循故意揶揄:“哟,方总这是吃醋了,怕我抢走‘嫂子’芳心呢?”
方续诚抿了抿唇,抬眼睨他:“什么嫂子?”
段大少爷见好就收,抱着花撞撞方大总裁的肩膀:“好好好,不是嫂子,咱们方总独帅。”
方续诚:“……”
今年,聂家闹分家的流言在铭城上层圈内愈演愈烈。
聂和言生日这天,特意将生日宴会定在了聂宅,多少有些宣誓主权的意味。
烧烤派对在下午举行,聂毅觉、聂和言的母亲都在开场时露了下面,不过没有掺合进年轻人接下来的聚会。
而聂和言在开场前则主动说自己今天生理期不能喝酒,让其他人自己尽兴。
段循因为刚刚术后不久,酒和烧烤都不能碰。
聂和言特意吩咐厨房给段循开小灶熬了促进伤口愈合的养生汤和单独的食物。
烧烤派对结束后,晚上聂和言在铭城大剧院包了个音乐厅。
至理娱乐的幕后大老板虽是方续诚,但“至理”取自“至理名言”,也就是聂和言的名字。
至理娱乐明面上的老板也一直是聂和言。
至理娱乐的小明星们还不够身份参加聂家下午的家庭派对,不过晚上齐聚音乐厅倒是为老板开了一场星光熠熠的小型音乐庆生会。
陆淮然与聂和言没有太多交集,也不算熟识。
但陆小少爷最爱凑热闹,且近期他对至理娱乐旗下一位当红小花很有那么点兴趣,上赶着要来参加这场庆生会。
段循将地址发到陆淮然手机上,悄声对邻座的方续诚说:“哥,我去个洗手间。”
没有任何音乐细胞的方大总裁对舞台上的节目毫无兴趣,正在低头回复工作信息。
他“嗯”了一声,等段循起身要绕过他出去,又突然抬头拉了下段循的手臂:
“要我一起吗?”
段循闻言笑了声:“我是小学生吗?去厕所还要手拉手?”
方续诚看着段循没说话。
段循知道,方续诚是担心他急着脱拐走路,目前行动还有些不便。
段循趁舞台灯光晃眼,猫着腰借由座椅遮挡搓了搓方大总裁的侧脸,贴近方续诚的耳朵:
“等我回来。”
段循离开音乐厅,到达对面的洗手间。
由于这层的音乐厅被包场了的关系,整个洗手间很安静。
段循能听到洗手间窗外的夜风吹拂树枝摇晃的声音,也能听到隔壁洗手间传来的水声。
段循在洗手间内慢吞吞洗完手,出男卫生间后没有第一时间返回音乐厅,而是在门口站了会儿。
他的手机在起身时随手放到了方续诚手里,没手机玩的段循只能听着对面音乐厅中传来的隐隐歌声脚下轻踩节拍。
聂和言走出洗手间前,轻轻吐出口气。
才刚拐过消防通道拐角,段循一手握着杯印有“coffee”字样的纸杯,一手插兜靠在墙壁,首先“嗨”了一声。
这个场面与一年前段循刚回国时,他们在夜宴门口遇见时有些相像。
当时聂和言在打电话试探方续诚与段循扑朔迷离的“兄弟关系”,而段大少爷恰好在门口背光处听了个大概。
段循也不知道自己什么运气,上次听到聂和言讲电话,这次听到……
“需要帮助吗?聂总。”段循直截了当问。
聂和言在看到段循站在拐角处时愣了下,不过很快镇定下来。
这人等在这里,并且抢先出声大概是怕吓到她。
而段循点到即止的问题又体贴地留有余地,聂和言相信,如果她此刻回答不需要帮助,段循即刻就会离开,不会再多问一句。
但聂和言停顿了两秒,坦诚回答:“早期妊娠反应都是这样,段少帮不上忙。”
与段循猜测的一样:“……”
他干巴巴“哦”了一声,稍稍有那么一瞬无措,随后将手中的“coffee”纸杯递向聂和言。
“热水,喝了可能会舒服一点。”
原来“coffee”杯中装的不一定是咖啡,也可能是一杯靠大少爷刷脸从检票窗口赊来的热腾腾的开水。
聂和言看段循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早就猜到了。
她接过热水道了声谢,忽而有些好奇:“段少怎么知道的?”
不会有人仅凭偶然听到一个女生在卫生间吐了一次,就立即联想到对方怀孕了,还提前准备了热水。
不过在段循回答前,聂和言想起段少和方续诚的关系,又补充了句:“不是方总的。”
段循本来有些尴尬,毕竟女生怀孕还是比较隐私的事,他其实也有点犹豫要不要等在这里关心一下。
但聂和言补充这一句,顿时让段循扑哧一笑。
“我知道。”当然不可能是方续诚的。
这么岔开一句后,段循的态度自然了不少,他笑了下说:“你下午吃了香菜。”
闻言,聂和言一怔。
段循继续道:“一般人在成年后的口味很少发生大变,聂总去年生日还不吃香菜,今年忽然吃了,我当时觉得有点奇怪。”
不过如果只有口味变化这么一点的话,其实不足以判断什么。
然而十分巧合的是,聂和言在下午提过自己今天不能喝酒。
还有更巧合的,段循吃不了烧烤只能喝汤的时候,作为寿星的聂大小姐也几乎没吃烧烤跟他一起吃了“养生餐”。
再然后,就是刚才在卫生间听到隔壁疑似恶心反胃的干呕声……
段循想了想,问:“你男朋友……今天好像没来?”
段循记得那时候在医院停车场陪聂和言等人,当时那位帅哥的眼神对自己还很有敌意。
聂和言顿了下,坦言回答:“分手了。”
“……”
犹豫了下,段循问:“他的?”
聂和言没有回避,点了下头。
不知为何,段循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那……”
再问下去,其实越界了,他最初等在这里原本只是单纯担心对方的身体。
不用段循问出口,聂和言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洒脱一笑:“不是他怕负责甩的我,他要的我给不了,我不相信男人。”
作为男人的段循:……有被误伤到。
但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有每个人不一样的人生经历,从而造就不一样的看待事物角度。
没有谁对谁错。
存在,即合理。
聂和言看着段循颇为微妙的表情,又笑了下感叹:“要是能生个段少这么帅的出来就好了。”
段循:?
之前段循在剧组拍电影的时候,聂和言就是段循的“妈粉”。
这会儿直接想生他了??
“你要生下来?”段循还是选择重点问。
聂和言点头肯定:“当然生,这么好的基因,不生白不生。”
段循回想,当初那位到医院停车场接她的男明星似乎是挺帅的。
聂和言继续说:“我没有办法和男人组成家庭,但我可以爱我的孩子。”
段循和聂和言在消防通道拐角聊了一会儿,聂和言的手机响了。
段循要关心的也关心完了,正准备打个招呼先走。
但聂和言接通电话:“公寓漏水?”
段循的脚步顿住。
聂和言在电话那头“嗯嗯”了两声,回复:“知道了,我回去一趟。”
她挂了电话,段循问:“哪里漏水?”
聂和言在市中心有一套顶层复式公寓,还是段循的表外甥周柏皓家开发的。
聂和言揉了揉太阳穴,说:“物业说楼下投诉我家漏水漏到楼下去了,我得回去一趟看看。”
段循问:“你家没人,怎么会突然漏水?”
聂和言今天一直在外面,白天家里没人,怎么会晚上突然被投诉漏水?
他提议道:“不然让物业先帮你进屋看看,今天可是聂总生日,寿星走了算怎么回事?”
聂和言摇摇头:“不行,我那边有重要的文件资料,不能让陌生人进家门。”
段循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那是一种直觉。
聂和言让段循先回音乐厅,说自己回去一趟先把水阀关了很快回来。
段循想了想,又说:“要不我送你回去?”
现在时间也晚了,聂和言还怀着孕,段循总有些不放心。
聂和言独立惯了,还是坚持道:“不用,你和方总留在这里坐镇吧。”
“公寓不远,如果有什么事我再找你们帮忙。”
段循只得作罢。
他告别聂和言往音乐厅回去,在音乐厅门口却恰好见到方续诚久不见他回去找出来的身影。
“哥。”段循才要走过去。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先生,先生,你东西掉了。”
段循回过头,一名穿着剧院制服的保洁阿姨追了过来。
段循奇怪道:“我?”
他什么都没带出来,能丢什么?
那名保洁阿姨说:“是刚才那位和您一起的小姐的吧?我在洗手台上捡到了这个。”
阿姨摊开手,她的手心静静躺着一块梵克雅宝的女士表。
十月末的气温已经凉了下来,聂和言今天穿了长袖,段循也不清楚对方今天戴的是不是这块梵克雅宝。
而就在这时,方续诚身上属于段循的手机也响起。
方续诚将手机交还段循,段循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电话。
陆淮然在电话那边嚷嚷:“我靠,我没邀请函不让我进啊。”
因为今晚有很多明星聚集在了这里,没有提前买过其他剧场票的外来人员连车都不能开进来。
段循没忍住笑出了声:“想不到陆小少爷还有被人拒之门外的一天。”
陆淮然在那边又憋屈又郁闷:“赶紧来接我啊,烦死了!”
段循一手接过保洁阿姨手中的表,一手举着手机回道:“行,陆小少爷稍候。”
段循挂了电话,回头对方续诚说:“哥,我下去一趟接下淮然。”
方续诚说:“我和你一起。”
音乐会的寿星主角前脚刚走,方续诚这会儿要和段循一起又消失的话,人家还以为这里散场了呢。
段循摆摆手:“淮然就在地下停车场门口,方总亲自下去接他,我怕把陆少吓着。”
方续诚低头扫了眼段循的腿,顿了下,问:“能走吗?”
段循耸耸肩:“坐久了本来就该动动,不跑不跳伤口崩不开。”
方续诚最终没再说什么,让段循快去快回。
段循乘坐电梯从剧院一楼大厅出去,在往地下停车场入口方向走的路上。
还没找到陆小公子,反而意外看见了聂和言的保时捷911。
他想起自己口袋里那块梵克雅宝,因为不确定这块表究竟是不是聂和言的,以防万一段循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白色的保时捷911过了会儿才将车窗降下。
段循从驾驶座车窗伸进去半只手,懒洋洋问:“这表是聂总的吗?”
聂和言垂眼看了两秒段循手中的表,点了点头。
“是的。”她说。
聂和言慢慢接过手表,慢半拍似的说了句:“谢谢段少。”
车窗重新升上去,段循收回手,在车窗即将完全关闭的最后一秒,他伸手挡了下玻璃。
防夹功能及时生效,车窗卡在半空。
段循左手垂在身侧握着手机,右手顶在车窗玻璃之上,面上散漫的表情此刻已经消失。
“要不还是我送聂总去吧?就不劳烦后座那位先生了。”
段循冷静开口。
几秒后,911深色的车窗玻璃重新降下一半。
被驾驶座椅挡住看似无人的车辆后座,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嘶哑回应:
“好久不见啊,小、少、爷。”
第40章 第 40 章 我不是他的情,我是他的……
过慢地打开车窗, 僵硬的反应和声音。
段循无法对聂和言求助的眼神坐视不管。
只是当后座真的传来熟悉的声音,对上那双久违怨毒的眼,还是让段循一怔, 瞳孔微缩。
藏匿在聂和言车辆后座的人, 竟然是——
陈厉。
段循四岁丧母的车祸火灾中, 那个死去司机的儿子。
也是三年前,段循车祸事故的帮凶。
在片刻愣神后, 无视隔着车窗指向自己黑洞洞的枪口,段循平常开口:“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语气仿佛只是偶然在大街上遇见一位许久不见的朋友。
与方续诚一样, 陈厉跟段循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超过十年,段循受过的训练, 他同样都受过。
陈厉反侦察意识极强, 没有与段循在原地多费口舌。
黑洞洞的枪口末端, 陈厉缓慢拉下保险:“扔掉你手里的手机, 上车,不要耍小动作。”
虽然如此近的距离被枪口指着,但因为陈厉藏匿在保时捷911狭窄的后座空间, 行动被限。
如果只有段循一人, 他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快速闪避掉对方的枪口。
但很可惜,陈厉没有端枪的左手手臂, 还从后勒着驾驶座椅上聂和言纤长脆弱的脖颈。
陈厉在段循没有反应的一秒里, 持续收紧左臂,喝道:
“快点!从前面上副驾!我什么都没了,别以为我不敢开枪。”
一秒后, 段循动了。
他没有犹豫,从911车头,陈厉可以通过前挡风玻璃看到的位置绕至车辆副驾车门。
上车前, 陈厉可以清楚看到,段循随手将左手中握着的手机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手机可以定位,扔在路边可能会被捡走,反而容易带偏后来想找他的人,有模糊定位的风险。
短期内,不会被清理掉的垃圾桶是最好的选择。
段循打开副驾车门,抬脚上车。
因为钢钉取出手术做完才不到半个月,段循今天一整天的行动都很慢很小心。
但他上车的动作流畅,利落,连俊朗的眉目都没动一下。
被陈厉挟持的聂和言却在这时忍不住出声制止:“段少别管我,你快跑——”
“他不会跑。”
不等聂和言说完,陈厉截断聂和言的话。
如果要跑,刚才段循在绕过车头时就是最好的机会。
上了车,在车内狭小的空间内,有聂和言钳制在手里,陈厉不怕段循再耍小动作。
他的枪口干脆抵住聂和言的脖颈:“开车。”
聂和言咬了咬牙,没第一时间动。
副驾座位上的段循慢条斯理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他知道聂和言为什么不动。
聂和言向段循求救,却不是想连累段循。
段循开口,语气平静,带着安抚:“我和陈先生是旧交,聂总开车吧,没关系。”
白色的保时捷911这才缓缓启动,终于汇入车流消失在剧院大道……
隔音良好的汽车内,陈厉的枪口始终指着聂和言,眼睛却望着副驾上的段循。
“她是方续诚的未婚妻,也值得小少爷冒险一起上车?”
明明他在枪口毫无顾忌只对着聂和言时,就早知道段循会怎么选择,陈厉却还是忍不住问。
段循安然端坐,视线平视前方路况,回答:
“聂小姐是我的朋友,不论是谁的未婚妻,她都是我的朋友。”
陈厉定定看着前座段循的侧脸,半晌,哼笑一声:“小少爷还是这样。”
段循永远这样。
看似对谁都好,和谁都能成为朋友。
段循没回话,倒是仿佛很随意地对左方驾驶座上的聂和言嘱咐了句:
“聂总慢点开,我出过车祸,有点阴影。”
闻言,后方的陈厉一哽,面色微变。
在白色911从繁华的大道,根据陈厉的指示一路开向岔道多而密集的老城区路上。
段循望着两侧只能靠零星的街边店铺照明的昏暗窄巷,适时开口:
“等在附近换了车,放聂小姐下车吧。”
后座的陈厉一直紧盯着段循,闻言他眼神闪烁:“你对我的计划倒是清楚?”
他指的,当然是段循为什么笃定他会在附近换车。
“未婚妻丢了,方续诚一定会查聂小姐的车,你又不蠢不可能让聂小姐一直开着这辆扎眼的保时捷行动。”
段循主动解答。
陈厉嗤笑一声,不置可否,但他的下一句又侧面印证了段循的猜测:“我凭什么放了她?”
段循的两眼始终保持平视前方,街边两侧快速倒退的街景,白色911每拐进一条小巷,段循都没有错过它的行动轨迹。
段循一心两用,一面记路,一面平淡回应:
“你处心积虑躲藏在聂小姐车里,不过是想借由她引出方续诚。”
段循在看到保时捷车窗降下,驾驶座上聂和言藏不住恐惧的眼神就知道。
必定是聂和言上车后,发现车后座藏着人并被挟持,才会出现最初开窗那一幕。
段循继续说:“方续诚那么无情的人,他和聂小姐只是商业联姻,你挟持聂小姐对他不痛不痒,他发现聂小姐失踪,大不了报警了事,你达不到你的目的。”
“你以为我什么目的?”陈厉反问。
段循轻轻吐出三个字:“报复他。”
三年前,段循车祸后,所有后续车祸事故的处理都是方续诚推进完成的。
就像段循最初说的,从小跟他们一起长大的陈厉绝不是蠢货。
方续诚最后能揪出陈厉,只能说明在那场博弈中是方续诚更胜一筹。
而陈厉从小与方续诚竞争到大,他输了能甘心吗?
更何况,方续诚不可能对陈厉心慈手软。
陈厉既然说自己“什么都没了”,那么现在对方突然潜回铭城,只可能是找方续诚复仇——
鱼、死、网、破。
“停车。”
段循口中的“报复他”三个字话音刚落,陈厉指示驾驶车辆的聂和言停车。
白色保时捷911停靠在了一辆无牌黑色越野车后方,陈厉用枪顶着聂和言,让段循先下车。
来不及了。
如果不能在这里保下聂和言,等换了车,聂和言就真的跑不了了。
段循坐在副驾没动,第一次回头,直视后座的人。
“陈厉,你只是要对付方续诚,没必要带多余的累赘,有我一个就够了。”
“重逢”以来,段循第一次直呼陈厉的全名。
后座的陈厉还是不说话,他深知小少爷的“攻心计”有多厉害。
事已至此,他不需要再冒险多此一举放走一个。
段循不在意陈厉的不予理会,持续加码:“你只有一个人,制不住我们两个,聂小姐对你没有用,带着聂小姐只会增加你的麻烦。”
“那你一个人就一定有用吗?”
陈厉终于沉不住气回话:“你不是说方续诚无情?”
“他无情,但我不是他的情,我是他的利。”
段循面色不变,从来没有真正上过谈判桌的段家太子爷态度始终从容不迫,即使此刻陈厉的枪口已经从聂和言指向了自己。
肯沟通,就是有希望。
“为了感情这种方续诚没有的东西,你威胁不到他,但是钱可以,铭传的股份可以。”
段循有条不紊分析利弊:“放了聂小姐,她的背后是康创集团,聂家千金大小姐丢了,他的爸爸不会善罢甘休,这对你没有好处。”
“我现在烂命一条,多拉一个垫背的而已。”陈厉满不在乎冷嗤。
段循摇头:“你要对付方续诚,康创要救女儿,这是两条相悖的道路。”
陈厉还是冷笑:“已经有一个铭传集团了,再多一个康创为敌又怎么样?”
段循依旧摇头:“铭传不一定帮方续诚。”
陈厉以为段循这句话指的是,铭传集团是段循的,所以铭传不一定站在方续诚一边。
他死死盯住段循:“难不成小少爷还会帮我?”
从小到大,无论陈厉怎么努力,段循的选择始终是方续诚。
四岁要睡在一起的人,是方续诚。
上学时哭闹着要陪读的,是方续诚。
被绑架拼死帮其脱困的,是方续诚。
连三年前,真心话大冒险选的都是“艾滋病患者的儿子”方续诚!
“当然不会。”
段循直截了当回答。
陈厉又是一哽,自嘲自己上一刻竟然还忍不住在期待什么。
“……那小少爷什么意思?”
段循黑色的眼眸,所有情绪都沉在眼底,冷静看着陈厉:
“你三年前差点把我害死,我现在说我会帮你,你自己信吗?陈厉。”
陈厉手臂无意识收紧用力,被他勒着的聂和言忍不住溢出一声痛吟。
段循迅速扫了一眼邻座面色惨白的聂和言。
聂和言再坚强独立,也从来没有被真枪一路指着开过车。
原本在换车这个当口,换车途中段循就有机会摆脱陈厉。
段循赌陈厉不知道自己刚做过手术不能剧烈运动,也没有渠道了解清楚自己车祸后恢复程度到底如何。
以段循对陈厉过往的了解,陈厉必定忌惮段循的近身搏斗技,有枪在手的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选择近身肉搏。
他刚才言语间试探陈厉说对方只有“一个人”的时候,陈厉没有反驳。
证明陈厉很大可能没有同伙。
那么,这样昏暗的巷子里,陈厉但凡迟疑一秒不敢冒然近段循的身,段循大可以趁换车利用车体和周边房屋为掩护躲避脱身。
然而,段循现在却没有办法。
聂和言还在陈厉手里,聂小姐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甚至目前还怀着孕。
段循不能赌……
他必须在这里说服陈厉主动放了聂和言!
段循最后再下一剂猛药:“那时候,我和方续诚就是因为互相配合逃脱的绑架。”
“当年你让我跑了,这次还要重演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