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当空, 妖魔作乱。
白日里还是一片静谧安宁的无暮城,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人间炼狱。
无暮城至高处——无暮山顶。
身着青衣,怀抱着一把焦尾琴的男子,立于山巅道观瓦顶之上, 垂眼看着这一切, 一声轻飘飘的叹息自他口中而出:“夫诸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道观院中, 一尊面容模糊不清的石像前,夫诸脸上早已没了从前的笑意, 只冷眼看着无暮山之下城池之中,妖物食人, 魔族生乱:“后悔,我只后悔没有早一点发现这一切。”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话,一只通体雪白,头上生着四只鹿角的兽类从夫诸的怀中钻出,蹭了蹭夫诸的脸颊。
青衣男子见状,略微诧异:“无暮城中竟还有你的同族活着吗?”
话刚说完, 青衣男子便察觉出了猫腻, 这兽类只是一缕残魂,没有灵智也没有感知,像是人间小孩爱玩儿的木偶, 有型无魂罢了。
夫诸将小兽重新收入袖中,转身抬头, 目光从石像身上错过,落到屋顶男子身上:“哪里还会有什么同族, 早在万年之前,我的同族不就都被她姜隐的先辈屠杀殆尽了吗?就连我,也被她抽皮剥骨, 不得善终。”
无暮。
数万年之前,这座城池以姜隐先祖姜无暮的名字命名,无暮城,无暮山,无暮观,姜隐的这位先祖是她们家族之中第一个得道飞升之人。
姜隐与他相识之时就告诉过他——
“我的先祖是飞升得道的姜无暮,无数妖魔死在她的剑下,我可是她的后代,你一个小妖竟敢来招惹我,还不速速离去。”
那时姜隐不过是一个小小金丹,他听闻此言只觉得好笑。
未曾想,原来她说的是真的。
姜无暮斩尽他们夫诸一族,因此得道飞升;姜隐近得她真传,为了飞升,不惜杀夫证道,将他抽皮剥骨,制成镇妖塔
可笑的是,哪怕到了那般境地,他也不曾真的怪过姜隐,只觉得愤怒,镇妖塔被毁之后,他本想着与姜隐就此两清。
但……如今他才得知,他们上古大妖夫诸一脉,尽数折在了姜姓之人手中,鼎鼎有名的无暮城是以整个夫诸一族的尸骨为基石搭建而成的。
所以他如今得知一切,毁了用他们夫诸一族尸骨建造起来的无暮城,又有什么不对?
若此刻姜隐在他眼前,他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以解灭族之恨,又怎么会有悔意?
见夫诸恨意入骨,青衣男子也没再多劝,只遥遥朝无暮城中一个角落瞟了一眼:“那你的小友呢?她的死活你也不管了吗?”
夫诸闻言顺着青衣男子的目光望去,那处地方的魔气较之其他地方重了不少,却安静得很,并未从中传出什么可怖的声响,夫诸收回目光:“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会将她放出来。”
“不怕她捣乱?” 青衣男子含笑发问。
“她不会醒过来的,那里的魔气是其他地方的数倍,若非经受强烈刺激,她不会轻易从幻梦中惊醒。仙君,倒是你见人间受难,不会出手阻我吧?” 夫诸眸中闪过几分疑色。
“既然是我将这一切都告诉了,自然不会出手阻你。” 青衣男子神色不变,“别在这儿待着了,你想毁了无暮城,还有的是事情做呢。”
话音落地。
无暮城正北方,一道白光直冲云霄,所照之处,妖魔无不退却,随即那白光便四散开来,在城中形成一个不小的圆环。
圆环之内,仙气逼人,妖魔望而生却。
“你说得对。” 夫诸看着发生的一切,压下心中纷乱,“仙君,我就先走一步了。”
一阵寒风而过,无暮山之中,便只留下了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并未急着走,只是低头坐下,将焦尾琴横在自己双腿之中,轻轻一拨,一道琴音便朝着方才那处魔气聚集之地而去,不消多时,一柄带血的长剑便随着琴音重新回到青衣男子面前。
青衣男子皱了皱眉,衣袖一挥,面前长剑上的血迹霎时消散,焕然一新。
将那长剑握在手中,青衣男子轻轻摸了摸剑柄下方,仍闪烁着暗光的那个小小的“楼”字,道:“春秋剑剑灵当真名不虚传,难怪那位这么忌惮你,这个时候了,都还不忘替你的主子打探消息。”
“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即便你主子知道我另有身份又有何用,南徽信与不信才最重要。”
青衣男子一手持剑,另一只手又轻轻波动琴弦,一道琴音自他手下流出:“说起来你主子不该对我如此无礼的”
他回想起方才楚宅后院内,楼砚辞瞧着他的那个眼神——嫉恨之中夹杂着荒芜的冷意,绝望又痛苦,一步一步,迎着南徽的剑,主动赴死的样子,真是让人忍不住拍案叫绝。
青衣男子唇边笑意愈深,自顾自地将方才的话补全:“若不是我的仙力能护住他的心脉,那正中心口的一剑,才真是回天乏术了。”
将剑妥善收好,青衣男子手下力道重了几分,剑柄下方的小小楼字,瞬间被磨去,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南徽送我的东西,还是干净一点的好。剑灵这样的东西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阴风阵阵。
叶南徽从地上打横坐起时,仍旧处于恍惚之中。
脸上似乎仍残留着楼砚辞血的余温。
自刎,楼砚辞。
这两个词简直是格格不入。
叶南徽掐了掐自己的手,试图将方才挥之不去的一幕,从识海之中赶走。
说起来,她与楼砚辞之间因着孽缘不浅,对他这个人多少也有了解。
当初会喜欢上楼砚辞,除了他生了一张漂亮的脸以外,便是楼砚辞的性子很对她的胃口。
这人虽然面上总是没什么笑意,端的一副光风霁月看破红尘的仙君模样。
可偏偏心肠软,好拿捏,稍微逗一逗便面红耳赤,待人接物也总是疏离之中带着几分温柔,连降妖除魔,也尽可能先弄清楚当不当杀,一旦确认罪无可恕,便也不优柔寡断,杀敌若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叶南徽悄悄给自己讲了个血淋淋的笑话,然后接着细想下去——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楼砚辞和她在“求生”一事上有着高度趋同的合拍。尽管他们修士讲求应天命而行,但楼砚辞对“求生”对“活着”这件事有着不输于她的执念。
她记得刚从九幽离开不久,楼砚辞出门降妖。她好奇远远跟在他后面。
那一次楼砚辞碰见了一个硬茬。
她在九幽之中,见的妖极多,楼砚辞遇见的那一个折算成修士来说,得有元婴后期的修为,当时只有元婴初期的楼砚辞根本不是对手,几乎是被那妖物玩弄在鼓掌之中。
好几次,那妖物的毒牙就要刺入楼砚辞的血肉之中,都被楼砚辞堪堪躲过。
她蹲在不远处的屋顶之上,屏气凝神,一边吃着楼砚辞带回来的果子,一边觉得楼砚辞多半是要死在这里了。
心里有些纠结要不要去救他,可她刚离开九幽,还不太习惯在人间打架斗殴,若是真栽了怎么办?
可若不出手,生得这般好的小仙君变成具死尸也着实可惜了些。
她还在挣扎。
那边战局之中,那妖物胜券在握,竟干脆显出原身,露出血盆大口,讥讽着楼砚辞:“小仙君,你天命有此一劫,别挣扎了,认命吧。”
楼砚辞浑身带伤,却并未松开手中的春秋剑。
最终,当然是楼砚辞赢了。
在那妖物手中又游走了数百招后,最后一剑命中那妖物藏起来的死穴,杀了那妖物。
只是他自己也伤得严重,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叶南徽此时正好果子也吃完了,拍了拍手,从屋顶上跳了下去,来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为为何不放放弃这这是命数。”
她磕磕绊绊地问出问题,刚出九幽,她话说得不好,起初并不乐意多同楼砚辞说话,这是出九幽后,第一次主动和楼砚辞说话。
楼砚辞看着她,气若游丝,看着天际,喃喃出几个字:“活着,才是天命。”
说完便支撑不住,晕倒过去。
活着,才是天命。叶南徽很满意他的答案,破天荒地将他背了回去。
回忆完往昔,方才梦中楼砚辞一剑自刎,死不瞑目的样子总算消退不少。
就是,只是一个梦而已。叶南徽想,就像刚才那个荒谬的梦中,她对着楼砚辞求饶一样,都是假的。
她不会求楼砚辞放她一条生路,楼砚辞也不会满脸漠然,在她尸身之前横剑自刎。
若真要自刎,也该是在白清枝面前,那尚且能说是殉情,在她尸身面前自刎算什么,殉敌吗?
这个梦可真是有够荒谬的。
叶南徽揉了揉自己的头,觉得定然是因为自己刚杀了楼砚辞,太过震惊,生出了癔症。
就这般漏洞百出地将自己安慰完,叶南徽甚至不愿去想——方才在后院之中,楼砚辞也是这样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任由剑刃没入他的血肉之中,坦然赴死的。
她下意识地将此事抛诸脑后,撑着后面的残垣断壁起身,开始打量周遭的一切。
这之中一定有什么古怪。
记忆慢慢回笼,忆起闭眼之前,无暮城中骤然而起的魔气,以及自己被魔气拖入地底的样子。
叶南徽抬头朝上面看去,上面出口处已经被碎石堆满,而她身体中的力量也被入体的魔气压制,不能动用。
看来暂时是被困在这里了。
叶南徽的目光在四周游离,虽然一片漆黑,但她尚能夜视,耳边也能听到水流动的声音。
她朝着水声处慢慢走过去,拐过几道弯之后,前方若隐若现地也有光亮透过来。
叶南徽便沿着光亮处摸走过去。
走了没一会儿,便到了尽头,白光一下涌入,叶南徽下意识了眯了眯眼睛,还没适应。就听到一个十分熟悉,尚且还带着几分虚弱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那位,便是我的”
“娘子。”
眼前,不过十步之遥的距离——
楼砚辞身上穿着和方才一模一样的衣服,连心口处那一片漫出来的殷红血迹都还未干,面色也透着死灰,正定定地看着她,和两个不知是什么的,浑身遍布魔气的人形东西说着话。
叶南徽倒吸一口凉气,觉得今日这梦做得实在有点太多了。
一个接连一个,简直无穷无尽,刚刚梦完楼砚辞在自己尸身前自尽,如今又梦到自己和楼砚辞结了冥婚?这人间传说中的阎王竟还浑身冒着魔气。
离谱,太离谱了。
叶南徽想着,伸出自己的左手,一个巴掌就要落在自己脸上。
可下一瞬,她腕间一凉,被人一手抓住。
只见楼砚辞已在她眼前,垂着眼看她:“娘子,还不过来?在这里愣着做什么?”
第32章 第 32 章 “他们之中,究竟谁才是……
叶南徽挥开楼砚辞的手, 静默地看了会儿眼前之人,略微沉默了会儿后,扬起的手往下狠狠一挥,然后, “啪”的一声——打在了楼砚辞那张漂亮小脸上。
白净的脸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 力度之重, 连楼砚辞的头都被打偏了些许。
嚯,是真的。
真实的巴掌扇到肉的感觉让叶南徽确认, 好了,这次不是做梦。
又冷静地搓了搓手, 凉得很,不像是活人,她就说嘛,楼砚辞未动用任何灵气护住心脉,便是大乘期修士来了也活不成。
眼前挨了一巴掌的楼砚辞,脸上并未显出什么异色, 就这么乖乖站着, 像是个没脾气的偶人。
如此清脆的响声,那两团化作人形的黑气也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朝他们飘来。
楼砚辞先上前一步, 低头将叶南徽揽入怀中,压低声音:“配合我。”
话音刚落, 那两团人形魔气便一前一后的飘了过来。
楼砚辞抬眼,注视着那两团魔气, 脸不红,心不跳:“她便是我的妻子。”
那两团魔气围绕着两人转了一圈,像是在确认什么, 随即竟口吐人言道:“好了,好了,跟我们一起来吧。”
听声音是一男一女。
叶南徽此时一头雾水,也只能跟着楼砚辞和那两团魔气一起走,稀里糊涂地重新没入黑暗之中。
楼砚辞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放开,他的的手很冷,牵起来并不舒服。
叶南徽下意识就想往回收,却被楼砚辞牢牢握住。
碍于前面的两团魔气,叶南徽不好声张,只能暗自去掐楼砚辞的手背,可掐了好一会儿,楼砚辞都没有半分反应,仍神情自若地跟着魔气往前走。
叶南徽只能作罢。
就这么相安无事好一会儿,似乎察觉到她不再反抗,楼砚辞的手才松了几分力道,只是脖子还和起初一样,直直地抻着,看着有些僵。
叶南徽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想起从前楼砚辞虽仪态端庄,但也不至于死板僵硬至如此地步,活脱脱就像睡落了枕。
心中不由地开始琢磨起方才打楼砚辞那一巴掌之后,忽然跳出的念头——
楼砚辞不会化僵了吧?
活着为人,死了化鬼,半死不活为僵。
有五感,但没呼吸,没心跳,也没脉搏,通体冰凉,行动僵硬。
楼砚辞如今瞧着占了三项。
至于……呼吸心跳,刚刚被楼砚辞拉入怀中之时,她整个人都惊疑不定,并未留心注意。
而如今,那两团魔气带着走的这条路,水流声愈发明显,而修士呼吸轻脉搏缓,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分别。
若是真化僵了,那可得提防住了。
这些僵最爱出其不意地咬人,她虽不怕僵毒,可身上多豁出两个大洞,也不好看,养也要养许久。
叶南徽迫切地想应证自己的想法,趁着楼砚辞牵着她的手松了几分,极快地抽走了手,没等楼砚辞反应过来,又反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楼砚辞似乎是想挣脱,只是刚刚一动,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叶南徽就条件反射地斥责出声:“不许动!”
声音一时没压住,惊扰了前面带路的两团魔气。
“怎么了?”其中听着是个女声的魔气先开了口。
“无事,你们走得有点快,我跟不上,有些着急。”叶南徽脑子转得快,不过须臾便想出了借口。
听着虽然勉强了些,但那两团魔气却也没追究。
转过身继续开始带路。
叶南徽松了口气,好在楼砚辞也不知是真的化僵了,脑子转不过来,还是怎么的,被抓住手腕以后,当真是没再乱动。
正方便了叶南徽摸来摸去。
可就这么摩挲了许久,叶南徽也没能摸到楼砚辞的脉,一着急,一只手干脆直接把着楼砚辞的胳膊,而抓着楼砚辞手腕的手干脆利落地往上,想摸到楼砚辞的肘腕上看看。
这次却被楼砚辞伸手拦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楼砚辞另一只手覆在她手背上的时候,竟带了点温度。
楼砚辞轻轻拉过她的手,随即便在她掌心中落下一个字:魔。
紧接着又落下一个字:痴。
指尖轻划过叶南徽掌心,叶南徽一时怔忡——
从前在仙山修行,仙山之人讲究心静神清,自然不能和在凡间时候那样,和周遭修士随意攀谈,且仙山修士也无人愿意和她说话。
她便只能去找楼砚辞。
楼砚辞那时对她还算纵容,也许是因为自己是由他带入仙山,起初还存了几分责任在。
见她坐不住,便让她一起去听山主授课。
叶南徽那时最怕山主,她周身鬼力被封,山主又是大乘期修士,叶南徽时常害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山主,自己小命不保。
可后来慢慢又发现,山主这人瞧着可怕,实则既然收了她入仙山,应当也不会因为修行说话这点小事就杀了她。
于是一连几个时辰的打坐修行,又开始难熬起来。
直到楼砚辞想出了方法,让她实在忍不住想说话时,就在他掌中写字。
这个办法有些趣味,她得绞尽脑汁,以尽可能少的字数,让楼砚辞尽可能多的读懂自己的意思。
即便楼砚辞一开始猜不准,叶南徽也觉得很有趣。
山主似乎也默认了这个最安静的说话方式,只是每每看着她的眼神越发不善。
这样的习惯持续了很久。
不过后来,突然的某一日,楼砚辞便对她疏远冷漠许多,再后来,魔族生乱,楼砚辞下山镇魔,中途回来一次,带回了白清枝……此后之事也便没什么好说了。
她轮回这十二次,几乎都是从魔族生乱之后,这样在掌中写字,生疏得好像数万年之前。
叶南徽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
勉强收敛了心神,将注意力放在楼砚辞留在她掌心的字上,再看看前面两团人形魔气,叶南徽在识海的犄角旮旯处,找到了曾经在仙山除魔时关于魔族的注解。
有一种魔,身染魔气而不自知,以为自己仍是人或妖,称之为痴魔,这样的魔最是麻烦。
寻常的魔族一眼便能看出高下,且欺软怕硬,一旦察觉自己不是对手,便会四散逃窜。
而痴魔,再没意识到自己是魔之前,通常性情都很温和无害,可一旦开始攻击他们,或是让他们察觉到异常,那便是不死不休,很是难缠。
最好的法子,便是先离开他们的视野范围,在远处进行镇压。
叶南徽轻轻晃了晃手,示意楼砚辞她知道了。
同一时间,前方那两团痴魔停了下来,叽叽咕咕不知道聚在一起商量了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朝叶南徽她们这边过来,开口说话:“最近族里进了细作。”
此话一出,叶南徽心中霎时漏了一拍,好在痴魔继续说道:“我们一族向来都是早早便成亲生子,夫妻成双结对,从不分离,只有少数年纪尚轻的还是独身一人。”
“那细作从人间而来,会幻术,使了法子独身一人进了我族秘境,必定会化身成族中尚未婚嫁的年轻孩子。如今族中秘宝被盗,为了不放走细作,我们便只能先把夫妻给放出去。”
“你们出去以后,记得速速去找族长来救援,没了秘宝,我族秘境很快便支撑不住了。”
两团痴魔语气严肃,很是郑重。
叶南徽自然不会以为他们说的“族中”是指魔族,魔族一向独来独往,嗜杀好斗,和痴魔口中的“族群”完全不同。
想来这两团痴魔从前该或是妖或者是人,不知经历了什么,生了魔性,变成如今的样子。
只是叶南徽如今没心思去深究,先从地底出去才好。
楚方楚圆还有谢淮都还在外面,几个人中除了楚圆还算有点本事以外,其余两个……只能算是拖油瓶,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平安。
“好。”一旁的楼砚辞听完痴魔的话,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
痴魔满意地挪开,指了指正前方,示意他们就从这里出去。
黑乎乎的一片,前路不明,可被两团痴魔盯住,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咬牙硬着头往前走。
好在真走进去以后,越往里走,便越光亮。直到彻底离开痴魔的范围后,叶南徽松开了楼砚辞的手,停在了原地。
见她停下,楼砚辞也没再动,扭头看着她。
叶南徽上前几步,极快地将手按在了楼砚辞的颈边。
是微弱的脉搏。
楼砚辞还活着,没死,也未化僵。
看着她的动作,楼砚辞也明白了几分用意,张了张嘴正要解释什么。
却被叶南徽的话打断——“我不关心你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叶南徽的语气凉凉的:“也不想知道你今日找我寻死是为何,禁阵的事,白清枝的事,还有你的事,我通通不想再管。”
十三次轮回,叶南徽已经太累了。
如今,命书长灭,观楼砚辞举止,也并不像来取她性命的样子。
那索性就让一切纠葛停在这里。
楼砚辞的唇微微一动,双手收紧,刚刚勉强愈合的心口又开始传来阵阵幻痛。
通通不想再管。
是了,如今她已另结新欢,自然是不会对他的事情再有什么兴趣。
叶南徽还在继续说着:“待会儿出去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我就此分道扬镳吧。”
楼砚辞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只在叶南徽错身而过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抬了抬。
却没真的抓住叶南徽半分衣袖。
而叶南徽将话与楼砚辞说开以后,心中轻松不少,因心中惦记着楚方她们,脚步更快了几分。
可走到一半,叶南徽便觉出不对,短暂的光亮之后,并未有迎来出口,反倒是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叶南徽停下脚步不敢继续,再往里走,一股森冷之气扑面而来,很是不详,体内力量仍然被魔气压制,叶南徽不敢轻举妄动。
无法,刚放了狠话的她只能狼狈地沿着原来退了回去。
可她不过走了一会儿的功夫,再回来时,等在原地的就不止有楼砚辞了。
那两团痴魔不知为何又寻了过来。
似乎是能察觉到她的气息,她刚一停下,那两团痴魔立即便开口说话:“就知道你们夫妻俩在闹别扭,要不方才也不会扇巴掌,幸亏我们不放心,跟了上来,你们这样分开行事,怎么去找族长。个人恩怨要暂时放在一边,如今族中存亡才是大事啊。”
痴魔语重心长。
“是我不好,惹她生气。”
楼砚辞朝叶南徽走来,重新牵住她的手,跟个受气包一样,十分没脾气。
“这就对了,一方低了头,这事就好办了。”痴魔很欣慰,又冲着叶南徽劝,“就原谅他吧,正事要紧。”
事到如今,叶南徽只能点头,想着先把这两团痴魔给应付走。
可常言道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叶南徽刚点完头,这地道之中,便传来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从他们方才来的那个方向,一个颀长的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而在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叶南徽心口陡然停了一拍。
只见谢淮形容狼狈,脸上沾着些许灰土,看见她的一瞬,谢淮目光先是一亮,随即便注意到她与楼砚辞交握的手上。
“……娘子,这位是?”
叶南徽手一抖,刚想把手抽开。
楼砚辞却握得更紧了几分,眸中还流露出几分不解:“娘子……你在外边,还有别的……相公?”
楼砚辞眸中一闪而过的暗光并未被叶南徽察觉。
而一旁的两团痴魔也生出了同样的疑问,从暗处飘到叶南徽跟前,颇为同情地看了眼楼砚辞后,又偏头朝叶南徽发问——
“……奇怪,奇怪,小姑娘,你怎么和两个人都结了血契。”
“他们之中,究竟谁才是你相公?”
痴魔“血契”二字出口的一瞬,叶南徽和楼砚辞几乎同时迎上了对方的眼神。
叶南徽心中惊讶,她什么时候和楼砚辞结过血契。
而楼砚辞心中几乎被妒忌和酸楚充斥,血契,她竟然与另外一个人结下了血契。
皇天后土为证,以血为誓,结下数世之姻缘。
这样的诺言,她竟真的另许给了他人?
按捺不住的嗜杀之意在身体中涌动,楼砚辞眸中止不住地泛出血色。
只能将叶南徽的手握得更紧,等她的回答。
他和那个人之中,究竟谁才是……她的相公?
第33章 第 33 章 绿茶,两位
眼前, 两双眼睛和两团黑气都看着自己。
楼砚辞目光灼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叶南徽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慌, 活像是红杏出墙被当场抓住了一般, 匆匆偏过了头, 将目光落在了谢淮身上。
楼砚辞被捅了一剑,身上的衣服虽然也还有着血污, 但脸上还是白白净净的。
而谢淮活像是被埋在地底被刨出来的一样,刚才叶南徽只略微扫了一眼, 现下细看才看清,谢淮不仅狼狈,脸上还有着些细小的血痕,眸中半是无措,半是茫然,似乎不明白, 对面这个突然出现在后院, 被叶南徽一剑穿心的男子,如今怎么会站在叶南徽身边成为她的相公的?
叶南徽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想着谢淮定是遭遇了什么, 楚方之前和他待在一起,也不知道怎么了。
若是可以, 她几乎想立即上前问问,可如今她力量被压制, 楼砚辞刚被捅了一剑,估摸着也好不到哪里去,再加上谢淮这个拖油瓶
痴魔的问题若回答不好, 招致怀疑,或者更糟糕一点,让痴魔觉醒或者视他们为敌的话,她们三人就得一同死在这里了。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气氛陷入诡异地安静。
叶南徽的手被楼砚辞攥住,目光却惯性地一直落在对面的谢淮身上。
叶南徽自己身处其中并不觉得如今的情形有多么奇怪,可在旁的人眼里,任谁看了,都会不由自主脑补出一场狗血大戏。
而叶南徽未说一言,更是添了几分别样的风味。
显然这两个痴魔化魔之前,这样的狗血故事并没少看,在三人之间飘过来飘过去,随即又聚在一起,叽里咕噜地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其中的女痴魔才上前飘到叶南徽面前,一缕魔气勾到她的衣角,似乎是想引她离开。
叶南徽求之不得。
可往前走去,被楼砚辞牵住的手却没松开。
叶南徽逼不得已往后看去,低声斥责:“快放开。”
楼砚辞不知在想什么,方才分明还算听话,现如今却充耳不闻:“我和你一起。”
他说这话时低垂着眼并未再看她,声音也很轻,可越是这样,叶南徽心中便越觉得古怪。还未来得及细细分别,那边的男痴魔便上前将楼砚辞抓住:“别担心,会回来的。”
说完还颇为沧桑地叹了一口气:“我是过来人。”
也许是还尚存理智顾虑着痴魔,楼砚辞终是缓缓松开了抓着叶南徽的手。
叶南徽就被女痴魔带进了一个拐角处,女痴魔颇为激动地绕着叶南徽转了转,随即才开口问她:“开头的那个是你的正房,后来的那个是你的外室吧?”
正房?外室?
叶南徽懵了一瞬。
那女痴魔却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天道向来只允许我们一夫一妻一子,你糊涂啊,怎么就和那外室也结下了血契?等你以后破境飞升的时候,不怕被天道察觉,劈你个五雷轰顶啊。”
正房外室这痴魔的用词像是人族,可天道向来并不约束人族嫁娶生子的数量
叶南徽脑海中极快地闪过念头,随即便认了下来,既然痴魔这般误会了,她不接着这台阶下,还怎么破局。
“说得是说的是。” 叶南徽连连点头,为了装得像些,还故作难堪地叹了口气,“一时糊涂,只是如今两人撞在了一起,我实在是实在是不好处理。”
叶南徽语气里尽是懊悔,哄地那女痴魔十分入戏,频频点头。
趁此机会,叶南徽试探着发问:“要不我自己一个人出去找族长得了,等我走了,你再让他们离开,不然我今日可真是难了。”
此话一出,方才还十分入戏的女痴魔,却像突然清醒了一般,断然拒绝:“不行!”
她的声音忽地便冷了下来。
"好了,你们的私事自己处理,要不你们三人今日一起走,要不就别走了。"
“今日,决不能有人独自从这里离开。”
女痴魔的态度十分强硬。
叶南徽虽不解,但也并未强求。
只是回去时的气氛不如来时那么好,女痴魔一下也不八卦了,带着叶南徽回了原地,几乎是近于驱赶地将三人赶到了叶南徽方才折返回来的那条路上。
后面的退路被痴魔拦下。
叶南徽只能带着楼砚辞和谢淮往前走。
三人就这么沉默地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谢淮先开口了,他走在叶南徽的右侧,声音温柔,并未有什么质问的意思:“娘子,你没事吧?”
空荡荡的地道中回荡着谢淮的话。
十分默契的,三人霎时都停下了脚步。
叶南徽现如今一听到“娘子”这两个字就忍不住额心一跳,想着平日里谢淮不都喊她南徽或是叶姑娘,今日这是发了什么疯。
昏黑的地道里,叶南徽看向谢淮,借着些微光亮,谢淮脸上灰扑扑的,见叶南徽看来,眸中闪过几丝茫然,看起来竟有些呆气。
叶南徽灵光一现,后知后觉地想到那日是自己告诉谢淮,在外人面前,称呼自己“娘子”即可,倒是不能怪谢淮。
这叫什么事儿啊,叶南徽又叹了口气,刚想回答,那边“蹭”地一声,一道火光亮了起来——
是楼砚辞。
他手中拿着不知从哪里找到的火折子,脸色苍白,瞳孔黑如墨汁,跳跃着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非但没能为他添几分暖意,反倒更显出几分冷淡。搭上他胸口的大片血色,叶南徽甚至觉得,此时此刻,楼砚辞比她更似鬼物多些。
“她无事。” 楼砚辞拿着火折子理所当然地挤入叶南徽和谢淮之中,走在正中,随即又看向叶南徽,目光沉沉,“娘子,我们可以走了。”
叶南徽心口一窒,谢淮辨不清状况,楼砚辞跟着继续凑什么热闹。
可楼砚辞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说完后,便拿着火折子向前走去。阴冷漆黑的地道中骤然出现火源,叶南徽下意识地跟着他走了几步,谢淮自然也就跟了上来。
又走了会儿,叶南徽才想起问楚方的事情,想问问谢淮,可刚一抬头,也不知道是故意还会巧合,楼砚辞的手便往上抬了抬,挡住了她的视线。
于是又往后慢了半步,可楼砚辞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也退了半步。
呵。叶南徽冷笑一声,确认楼砚辞这是故意的。
他既然这么想听,那就让他听。
叶南徽清了清嗓子:“相公,还未来得及问你,你也无事吧?”
一句话,让两个人都停了下来,同时望向她。
谢淮有些惊异,看向她时,颇有些不好意思;而另外一个楼砚辞手中的火折子先是晃了晃,随即只匆匆看了她一眼,很快便垂下了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无事。” 谢淮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那就好。” 叶南徽趁此机会看向楼砚辞,“楼小仙君,我和我相公还有些话要讲,劳烦您先行半步,我们在后面跟着你就好。”
楼小仙君,我和我的相公
我的相公。
这话太过刺耳,楼砚辞低垂着眼,根本无心再听叶南徽后面说了什么。旁边还喘着气儿的谢淮愈发让他难以忍耐,他垂下眼遮住眼里的杀意,漫不经心地想,他若是在她面前杀了那男子,她会如何?对着他的心口再来上一剑吗?
“楼小仙君?”
叶南徽说完,等着楼砚辞的答案。可也不知楼砚辞是没听清还是怎么的,一直并未回应,叶南徽拧了拧眉,抬步准备朝他走去。
可一只脚刚离开地面,这地道之中竟又开始晃动,连带着她和谢淮站着的地面都极快地出现了裂缝。
叶南徽下意识想去拉住离得更近的谢淮,腰上却突然多了一股力量,将她朝后一带,她愕然地看向与她错身的楼砚辞。
不过须臾之间,原本三人之中,便只有叶南徽留在了地道,而谢淮和楼砚辞则又陷入了更深的地方。
看着眼前黑不溜秋的大洞,叶南徽怔愣了片刻,随即咬了咬牙,也纵身跳了下去
"楼小仙君?"
谢淮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座石室内,石室两边有石柱,上面的烛台被点亮,发出莹莹的白光,让他能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
这位楼小仙君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手中持着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见他醒来,才错开眼神,将目光落在了石室的门上。
谢淮笑了笑,起身走过去,也学着楼砚辞的模样,将目光落在石门上。
这石门看上去颇为厚重,表面光滑,并未其他多余的装饰,只在中间越过门缝的地方有一个圆孔,颇为古怪。
“楼小仙君能破门吗?” 谢淮笑着搭话。
见楼砚辞并未搭理他,谢淮也不气馁,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若是无法破门也无妨,可以等我娘子来救我们,我娘子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这一次,楼砚辞的剑发出了嗡鸣,但他却始终没什么动静,依旧站在原地,神色漠然。
谢淮的笑渐渐淡去,觉得有些没意思了。
又看了一眼楼砚辞手中的剑,猝不及防地轻声说道:“既然春秋剑已入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方才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你看向我的每一个眼神,可都写满了让我去死。”
话音落地,楼砚辞终于有了动静,握在手中的春秋剑轻轻一转,四面八方便横生出数道剑意,将谢淮震飞数米。
谢淮的背与石柱相撞,肺腑受剑气所震,血气翻涌,轻轻一咳,手中便是一团血雾。
“你放置在我心脉上的东西是什么?” 楼砚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并未兜圈子。
谢淮缓了口气,仰脸一笑:“楼小仙君,你就不先谢谢我吗,若不是我,你如今早就死了,哪里能这般威风。”
“你在她身边,有什么目的?” 楼砚辞油盐不进,并不被谢淮的话所影响,双眸冷然。
谢淮揩了揩唇角的血迹:“能有什么目的?我与南徽以血为契,结为夫妻道侣,共渡听命,就算是有别的目的,也不过只是求一个生不能同衾,死后能够同穴的位置罢了。”
“自然,南徽能与我结下血契,也是这个原因。”
谢淮眸中闪过几分挑衅:“楼小仙君,你与南徽的往事,她尽数说给我听过,你不问问她这一世为何要饮下断肠红之毒,从仙山逃走吗?”
“那断肠红之毒,虽对恶鬼无用,但其中苦楚却不会少半分,入体之后,先是浑身发烫,随即自腰腹处生出刺痛,刺痛逐步蔓延至全身,随即逐步加剧,受此折磨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会气绝身亡。”
谢淮并未停顿,仍不停地说着——
“楼小仙君,南徽被冤杀害那个练气期修士的时候,你在哪里?她在地牢受苦一年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南徽说了,这一世她因你师门之冤所受的地牢之苦,她绝不原谅。”
“所以她宁受此断肠红之毒,也要离开仙山。”
说完这一切,谢淮缓和下语气,双眸之中却蓄满讽刺:“楼小仙君,她如今与你已成陌路,你如此这般纠缠,不过是让她心生厌烦,且我与南徽如今已结为道侣,你若杀我,南徽必定恨你入骨,你且掂量。”
楼砚辞早已面如纸色,手中春秋剑的剑鸣之声越发明显,他看着唇角带着几分讥讽笑意的谢淮,握紧了剑柄,缓步走到他面前。
“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想激我杀你。” 楼砚辞说话时,不疾不徐,较之方才的冷漠,反而更加轻和了几分,目光落在谢淮的心口,轻轻说道,“又何必拿她做幌子。”
“我成全你就是。”
一语说罢,楼砚辞手中的春秋剑大亮,一剑没入了谢淮的心口半寸,凌厉剑气入体,谢淮霎时血色褪尽,脸上笑意却丝毫不改:“中计了。”
一声轻飘飘的声音传入楼砚辞耳中。
紧接着,石室之中蓦然出现一声怒喝——
“楼砚辞!住手!”
楼砚辞敛眸,手上动作慢了一拍,随即便被匆匆而来的叶南徽狠狠推开,春秋剑应声落地。
“谢淮,你没事吧?” 叶南徽惊悸未消,查看着谢淮的状况,见到他心口晕出血色,怒从心间起,她虽因故并不想与楼砚辞有多的牵扯,但对楼砚辞这人,她还是放心的,毕竟天命飞升的楼小仙君,向来是慈悲和善,可现在,也不知谢淮是哪里惹了他,竟然让他下此毒手。
“别怪楼小仙君,是我不好,不知犯了什么忌讳,惹恼了他。” 谢淮说话颇为虚弱,眉心微微蹙起,似乎是怕叶南徽惹恼了楼砚辞,不放心地攥住叶南徽的手。
此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叶南徽没再说话,沉默地将谢淮扶到一旁坐下,随即走到楼砚辞面前:“谢淮他哪里惹到了楼小仙君,让楼小仙君要举剑杀他?”
楼砚辞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看着叶南徽。
看着他这幅模样,叶南徽心头的火烧得更旺了,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从前他举剑杀自己时候,也是这般,不听不言,只举剑杀人。
“说话!”
叶南徽声音拔高。
可还是沉默。
短暂对峙之后,叶南徽终于选择了放弃。
“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一句话撂下,叶南徽准备折身去扶谢淮,可就在转身的刹那,一直没有言语的楼砚辞,口中突然溢出鲜血,眼尾泛出血点,像是站不稳一般,面朝叶南徽,倒入她的怀中。
“没杀他。” 楼砚辞的声音轻柔地在耳畔响起,“他身染魔气,替他除魔而已。”
楼砚辞的气息干净得像是初冬的雪,叶南徽下意识将他抱住,这才看见,掉落在地上的春秋剑上确实还残余着些许魔气。
而在叶南徽看不到的地方——
虚弱的楼砚辞轻叹一声,将叶南徽小心翼翼地轻轻环住,像是终于找能拴住自己镣铐的疯子,漆黑的瞳仁中一闪而过的欣悦之后,一双黑眸便沉沉地看向谢淮——
【娘子,我的。】
第34章 第 34 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俗话说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
继今夜捅了楼砚辞一剑,又甩了他一巴掌,方才还误会了他以后, 此时此刻叶南徽僵直着身子, 不好再一次推开楼砚辞。
“没事吧。”
憋了半晌叶南徽才从嘴里憋出了三个字来。
“无事。”楼砚辞轻轻松开虚揽着她的手, 主动退后两步,“失礼了。”
怀中突然空空荡荡, 叶南徽一时怔愣,朝他看去。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 只见楼砚辞退后站定的位置极妙,离石柱白烛不远,忽明忽暗的烛光映在他微微偏着的侧脸上,唇角还带着点点血迹,长睫轻颤,一字未含冤, 但偏偏让人忍不住心生愧疚。
气氛越来越微妙, 叶南徽正要说话——
“这魔气从何而来?我竟没注意。”叶南徽身后的谢淮开了口。
如梦初醒。
叶南徽仓惶折身,快走两步来到谢淮身边,粗略看了看, 他周身并无半分魔气。
“咳咳。” 楼砚辞轻咳了几声,虽及时掩住, 但还是让叶南徽瞧见了他咳出的点点血雾。他撩起眼皮 ,一双黑瞳一瞬不眨地看着叶南徽, “是影魔,来去无踪,逃得极快。”
楼砚辞这人一贯如此, 寡言少语,连解释也不过聊聊数言。
叶南徽心里还是信的,一则春秋剑上确有魔气,二则楼砚辞并没有一定要杀谢淮的理由。
转头看向谢淮,这一遭下来,对他这样一个筑基修士来说,还是有些勉强了,估计是楼砚辞看着太过不好接近,说话行事又惹人误会,加上今夜后院儿的事,所以才误会了。
这和她多少也有些关系。
叶南徽尽量柔和下声音宽慰:“你刚筑基,没察觉到正常,不用太过”介怀。
话未说完,那边楼砚辞便猛地又咳嗽起来,叶南徽的目光被引了过去,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不是说无事吗?
等楼砚辞缓过来后,犹疑了片刻,叶南徽还是又问了句:“你当真没事吧?”
楼砚辞将方才震落在地上的春秋剑收好,闻言仍是摇了摇头,目光偏了半寸落在谢淮身上:“只是受了些内伤,这位同道看起来似乎伤得更重。”
说完又是几声轻咳。
谢淮的笑意僵在脸上,任谁来了都能听出楼砚辞口中的揶揄讽刺,但偏偏楼砚辞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只在叶南徽转头时,才对着他露出些许嘲讽,让人不好发作。
“果然还是楼小仙君厉害。” 谢淮压下心中不快,朝着叶南徽露出些许黯然,“不似我,才入筑基,什么也不懂。”
叶南徽的心思正落在楼砚辞身上,楼砚辞这人不爱逞能,说无事那便应该是无事,只是瞧着他的咳嗽的模样,以及心口处的血迹,叶南徽总觉得有些不安
正看得愣神,骤然又听到谢淮的话,叶南徽匆匆收回眼神,便随口应付了句:“不懂也无事,我在呢。”
毕竟算是自己的徒弟,又帮她解决了命书的事,他如今不懂,日后慢慢教就好。
叶南徽说完之后,拍了拍手便开始四处打量这石室,想要找到出去的线索。
方才从上面一跃而下之后,才看清那下方有个阵法,穿过阵法之后便来到了此地。
这石室被造得严丝合缝,除了石门正中有个凹下去的小孔外,再无别的明显痕迹。
叶南徽看得仔细,丝毫没注意到一旁默不作声,连咳嗽也没了力气的楼砚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叶南徽一句“我在。”将楼砚辞方才因为她的关心而生起的雀跃,又重新清空。
该杀了他的。
楼砚辞看着与叶南徽并肩一起在石门上摩挲的谢辞想。
春秋剑感应到他的心绪,再度在剑鞘中发出低鸣。
楼砚辞将手握拳,勉力维持着自己的表面尚且还算平静的面容。
他高看自己了。
今夜见到她时,长剑穿心,他觉得若即刻死在她手中也很好,像是一场永不停歇地噩梦走到了终局,他终于可以闭上眼歇上一歇。
可他没死,非但没死,心口处的剑伤还因那个叫谢淮的人的一道灵气痊愈。
这个人并不无害。
他想提醒她,可如今,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叫做谢淮的男子,他手中并无实证,贸然说出,她不会信他。
若将她说恼了,估摸着她又会说出分道扬镳这种话。
她说得轻巧,可他受不住。
方才在那两个痴魔面前,他不敢松开她的手,想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却更害怕听到她口中说出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怕到痴魔将问题问出来以后,他在瞬息之间便生出了悔意。
她连血契都愿意与那人结下,想必定是很满意谢淮。
而他呢,他不过是她丢弃不要的旧人而已,连“相公”这个名头都是他骗来的。
就像是在人间,她摘来放置在屋里的鲜花,放枯了扔掉就是,不会再分半个眼神给他。
她沉默不语的那段时间里,他甚至想,若她真如此舍不下那个男子,那他退一步也无妨,只要她还愿意让他留在她身边。
可现下,他发觉他做不到。
他宁愿再死一次,也不想看见她去爱另外一个人。
他曾独占过她的爱意,又怎么会愿意看见她将这爱意分给其他人。
——
“楼砚辞,你过来试试。”
叶南徽回头,看见楼砚辞正安静地站在原地,显得有些寂寥。
听到她的声音,他短暂地怔忡之后,才依言走了过来。
叶南徽在这石门处看了许久,这石门厚重,中心凹下去的小圆洞是放在明处的法门。
方才坠入来到这里的阵法时,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还是让叶南徽捕捉到了一丝仙气,
好生奇怪,一个遍布魔气的地方,所成的阵法却是修仙者所设。
基于这个线索,叶南徽又趴在石门上,细细看了许久,才瞧出了些端倪,那凹下去的圆形小孔上方附着了一层灵力织就的轻纱,轻纱又延展开来,覆盖了整扇石门。
那轻纱轻而无形,手伸过去也触摸不到,肉眼去看也难以察觉,叶南徽前十二次轮回之中被山主用同种封印关了数次,这才有了印象。
这阵法说破也容易破,只消同根同源的灵气注入阵眼就是。
可仙法万千,运行方式亦不相同。虽都为灵气,但其中差别却也不小,只求这封印的要求没那么高。
于是先寄希望在了谢淮身上,果不其然地并没有什么用。
只好求助楼砚辞,仙山门下,楼小仙君,他的仙力若无用,他们就麻烦了。
将她的推断告诉楼砚辞。
楼砚辞话不多说,一道仙力便直朝那封印的阵眼而去。
可这阵法也只是略微颤了颤,并未有应声而破的迹象。
好好好。
今日真是诸事不顺。
叶南徽有些头疼。
正想着要不然死马当活马医,自己也勉强抽出一丝灵力试一试时。
一阵异香倏忽从门后传来,接着厚重的石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缓缓移动起来。
谢淮见此,目光极快地扫过楼砚辞,面上一闪而过丝惊异,并未被两人察觉。
“开了。”
石门大开,叶南徽松了口气,门外是一片绿意,瞧着竟是通向的野外。
与此同时,压制着叶南徽的魔气也略有松动,可就在叶南徽踏出石室没多久,那魔气就以更强横的姿态,将她的力量镇住。
“怎么了?” 一直走在她身边的谢淮察觉到她的异样,刚想伸手将她扶住。
楼砚辞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站在叶南徽面前,双指并拢,轻轻一点,指尖一团带着暖意的暗灰色光晕便没入叶南徽的额心。
“你哪里来的九幽瘴气?” 叶南徽缓过气来后,抬头看向楼砚辞。
方才楼砚辞给她输入的气息里面夹杂着九幽瘴气的本源之力,与这世上其他人而言,是触之必死的至毒之物,对她来说却是无双的疗愈之药。
“……”才动用了这股力量,楼砚辞也不太好受,听叶南徽问话,他抿了抿唇,眉目间浅淡的神色变得冷凝。
“你…”刚开口说了一个字,楼砚辞便发觉叶南徽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了。
沉默地顺着叶南徽的目光看去。
只见荒野之上,一颗葱葱郁郁的树上,挂着无数兽类的尸骨。
而这树木之后,延绵不绝的树林之中,亦是尸骨累累。
清风吹拂而过,一个鬼影飘飘忽忽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背影孱弱,观其气息,也快散去。
可短暂调息之后,却又打算再次入那尸骨林中。
“楚圆。”
叶南徽认出了这个影子,拧眉喊出了她的名字。
可那鬼影充耳不闻,只直愣愣地向尸骨林中飘去。
叶南徽见唤她无果,正要上前去捉鬼。
却被楼砚辞拦住——
“那尸骨林中魔气冲天,你看不出来吗?”
楼砚辞伸手抓住了叶南徽飘扬的衣角,不懂她为何要涉险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鬼物,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会比她的安危更重要。
“我认得她。” 叶南徽试图将自己的衣角从楼砚辞的手中拽出,无果后,叶南徽一咬牙——身子一软,肉身闭眼倒了下去。
出体的生魂以极快的速度朝楚圆而去,在楚圆即将迈入尸骨林中的最后一瞬抓住了她。
楚圆的魂魄经叶南徽蕴养小半年,早就熟悉了叶南徽的气息,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贴进叶南徽的怀中。
两鬼安然无恙。
数步之遥,谢淮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切,露出了笑意,在叶南徽离体的瞬间,缓步走到楼砚辞身边——
“传言楼小仙君生一双慈悲目,天生仙骨,气运加身,如同仙君临世一般,悲悯着六界众生,如此对自己的前世道侣多紧张几分也正常。”
“只是,南徽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关心。”谢淮歪了歪头,又补充道,“她早就有了新的朋友,爱人,你经历的那一切对她而言不过负累而已。”
“楼小仙君就不能识趣一点吗?”
“你如今在这里对她而言,不过是碍眼又碍事。”
话音落地,叶南徽带着楚圆回来。
生魂入体,她并未分给自己多的注意,只顾着查看那个鬼物的安危。
楼砚辞心中一空,只觉头疼欲裂。
第35章 第 35 章 慈悲目中无慈悲
“楚圆你怎么在这里?”
叶南徽回到肉身后, 拧眉朝楚圆看去。在她身边养了小半年,楚圆的魂魄早就不像初识那般虚弱,可如今却魂光黯淡,几欲魂散, 连带着眼神也十分茫然, 怔愣地看着不远处的尸骨林, 没有移开。
叶南徽正要开口继续唤她,可身后突然传出一阵巨响。
下意识回头望去, 只见与之相对的无暮山上,那座巨大的仙君石像轰然倒塌, 碎石从山上不断地滚落下来,远远望去都十分骇人。
而山顶之上,一片喧嚣的泣音之中,一个声音骤然从中脱颖而出,响彻整座无暮城——
“以无暮城做祭,告慰我夫诸全族, 今日无暮城之人绝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那阵法我三日之内必破!”
“姜隐———————”
“我与你不死不休!”
声音响彻全城, 久久不散,愤怒之中悲戚交杂,带着难以言明的恨意。
是夫诸。
叶南徽轻轻眨了眨眼, 几乎不敢相信。
在九幽和夫诸相处的那么多时日里,她从未见过夫诸如此。
而就在夫诸话音落地的当下, 远处的尸骨林,也突然传来响动, 里面原本还安静的魔气像是煮沸了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对面无暮山上而去。
叶南徽脸色一白,她体内压制着力量也在随着夫诸的声音而躁动着, 魔气在她肺腑中四处游走,十分难熬,却也并未远去。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臂,属于九幽的瘴气本源之力,再度汇入她的体内,帮她平息了躁动着的魔气。
“多谢。” 叶南徽看了眼身侧的楼砚辞。
心中疑虑更重,只是如今显然不是逼问的时候。
“他……这是要毁城?”
一旁,谢淮看着眼前这一切,声音有些失真。
“没错。”
回答他的是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楚圆,她开口说道,“这地底上古妖类的尸骨被镇近万年,怨气化魔,拥有了灭城之力。”
楚圆轻轻抿了抿唇,随即目光便轻轻落在叶南徽身上,“叶姑娘,可愿助我?”
眼前的楚圆,重新恢复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看着颇具英气,若不是这周身鬼气,乍一看,这气势,更像是哪位刚正不阿的得道之人。
叶南徽心念一动,想起初见时,楚圆替楚方将身体之中残余的狐妖之魂打散的场景。
那鬼气是她生平仅见的正义凛然。
“你生前是修士?”叶南徽虽是在问,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楚圆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
“如何相助?”叶南徽问她,如今无暮城蒙难,她不想无暮城城灭,可始作俑者是她的好友,她私心之中……也不想他有事,或许灭城之事,另有隐情,她总要先问个清楚。
“我有办法将这魔气重新镇压下去,需要入得那尸骨林中去取一件法器,可我如今魂魄之力不足以支撑我抵达那里,只有你能帮我。”
楚圆说得很快,一边说着一边扫了扫无暮山上,山上的魔气已经汇聚成乌压压的一片,再耽误下去,就来不及了。
“好。”
“不行。”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叶南徽看着突然出声的楼砚辞,有些莫名,随即却又想起楼砚辞的身份。
天命加身的楼小仙君。
想必他比他们更加担忧无暮城的存亡。
叶南徽眸光一闪,想起昔年楼砚辞独自下仙山镇魔,以一己之力镇下数城魔族。
如今无暮城的魔气对他而言,应该不难才对。
正要开口。
可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楼砚辞抢先一步截住她的话:“我现在做不到。”
顿了顿,他又道,“我与你们同去,你如今身体里力量被魔气压制,若遇危险又当如何?”
叶南徽没有拒绝,如今情况紧急,让楼砚辞相护确实更保险一些。
而且……叶南徽也有私心,按照楼砚辞的个性,夫诸犯下此等恶事,落在楼砚辞手中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不如先将楼砚辞看在她的眼皮之下,等楚圆镇住了魔气,她再找机会去见夫诸一面,也比如今,她前脚刚走,楼砚辞后脚就上无暮山削人来得强,在人间镇魔数年的楼砚辞,即便这魔气汹涌,但也不一定就真的能拦下他。
正要答应——
“不行。”这次说话的是楚圆,她眸光清冷,看着楼砚辞,“你不行。”
“这尸骨林中魔气已去,不会有什么危险。”楚圆说话并未留情,“倒是你心魔未除,入这尸骨林中,必心生乱象。”
心魔未除?叶南徽一愣,看向楼砚辞,只见楼砚辞身子一僵,却并未反驳楚圆的话,看来不假。
怪不得今日发疯似的来找她寻死,原是生了心魔,了不得了不得,叶南徽心想,没想到楼砚辞竟因白清枝的死,陷入如此境地。难道是招魂白清枝无果,想就此殉情?
看来她从命书抽身以后,命书所定的故事还是发生了些变化。
念头从叶南徽脑海中滑过。
楚圆仍冷静地说着:“无暮城至北处,有一仙法所成之阵,可护凡人周全,我和叶姑娘去尸骨林中拿镇魔的法器,你们两人去城中看看还有没有幸存的凡人,将他们带至阵中。”
“好。”谢淮答应得快。
楼砚辞没有作声。
安排好一切,楚圆贴近叶南徽的身体:“叶姑娘麻烦了。”
叶南徽思忖片刻,也没有拒绝楚圆的安排。
既然这城中有仙阵能护一城凡人平安,那心怀悲悯的楼小仙君必然会以凡人性命为重,不会选择先去处理夫诸。
就此说定。
叶南徽带着楚圆入林。
只留楼砚辞和谢淮在原地。
谢淮没有动作,笑意盈盈地看向楼砚辞:“楼小仙君怎么不去救人?”
他轻轻一瞥山下,城中仍有残余妖魔作乱,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惊慌逃窜,最终却难逃一死。
楼砚辞静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没有丝毫动容。
他知道叶南徽方才在想什么。
楼小仙君,以天下苍生为重,必不会见死不救。
可她不知道,她喜欢过的那位楼小仙君早就死在了这十四次轮回之中。
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和失望,早就磨平了他内心的所有悲悯。
天下皆苦,他亦如此,自救都无法,又如何救他人?
“楼砚辞,你也太温柔了些。”从前,情动之时,她最爱伸手轻轻抚摸他的眼睛,她说他生了一双慈悲目,见这世间万物,都有近乎温柔的悲悯,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她喜欢他这一点。
他知道。
所以当那个鬼物提出让他救人时,他没办法拒绝,尽管如今她对他不假辞色,但他仍抱有一丝侥幸和幻想,因而不敢泄露半分从骨子里生出的冷漠。
慈悲目中无慈悲。
他不敢让她发现,不敢让她看见,不敢让她知道这双眼睛里如今潜藏的只有……森冷的杀意。
好在,如今她不在。
手中握住春秋剑,楼砚辞偏头向谢淮看去。
“啧啧,南徽刚走,就按捺不住了吗?”谢淮瞧了一眼楼砚辞手中之剑,面色如常,并未有半分慌乱。
剑光森然。
楼砚辞举剑而去,闻名六百零八座仙山的春秋剑法,要诛杀一个筑基之人,再容易不过。
几乎没有费什么功夫。
春秋剑便横在了谢淮的脖颈之上。
“再问一次,你留在她身边有何目的?” 春秋剑划破谢淮的脖颈。
谢淮没有接话,反倒是看着春秋剑问道:“春秋剑剑灵不见了?去护南徽了?”
“想想也是,好不容易找到她,自然是恨不能时时刻刻盯着。”
“真是可惜,应该让南徽好好看看你如今的模样,比你在她面前强装温柔的样子可顺眼多了。”
“不过,便是装得再厉害,如今和南徽结下血契的人是我不是你。”
剑光一闪。
谢淮的话尾音未落,一汩鲜血便从脖颈喷出,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之后,谢淮倒了下去。
很快,便没有了生机。
楼砚辞收回长剑,并未离开,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
血月之下,约摸一碗茶的功夫,谢淮的尸身便化作点点飞灰消失在原地。
就连楼砚辞剑上的血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这样的景象,和从前轮回之中,他杀掉白清枝的结果一模一样。
楼砚辞垂眸。
脑海中回想过谢淮言辞之间不加掩饰的恶意和有意无意的激怒。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他发现的。
寒风阵阵,楼砚辞闭了闭眼,强压下心中思绪,再睁眼时,目光重新变得波澜不惊。
他寻了处空地坐下。
衣袖一挥,半空中便出现了面水镜,水镜之中正是叶南徽和楚圆。
……
……
……
“啧,真是个疯子。”
谢淮睁眼,重新回到无暮山上,无暮山上魔气冲天,他轻轻抚琴,琴音自手下流淌而出,替他隔绝出一块清净之地。
打开积压成山的传音符。
那位暴跳如雷的声音霎时便挤入了谢淮的耳中。
粗略听了听,翻来覆去还是些老话,催他赶紧推进进度一类的,很快,谢淮便失去了兴趣,将其搁置在一边。
转而飞身至半空之中,饶有兴致地看着无暮城中的一切。
妖、魔、人族、已死的修士、死而复生的小仙君……
棋局已定。
真是好奇南徽会是什么反应呐?
还有那位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小仙君,经过方才一遭,怕心中也有了些猜测,只需再推一把,让他知道叶南徽在他的剑下死了十二次,想必……谢淮轻轻扫过一堆传音符,那位怕没有什么闲工夫给他传音了。
谢淮眸中浮出一丝愉悦。
如今万事俱备,东风已至。
好戏正式开场。
第36章 第 36 章 尚能克制
“这些尸骨”
一入尸骨林中, 叶南徽便觉阴风呼啸,怨气深重,阴风所过之处,那些白骨相撞发出的清脆叮铃声, 恰似鬼影绰绰, 让叶南徽不觉地皱起眉头。
这林子比她想象的更大, 一棵树上七八具的尸骨,体型巨大, 一看便是兽类的尸骨,和叶南徽在镇妖塔中的那具一模一样, 尽是夫诸一族。
“怎么会?”
叶南徽想起在九幽的时候,夫诸曾对她说,他们夫诸一族自上古起,因天道所限,孕育妖丁便十分艰难,族群多时也不过上千, 轮到他这一代, 世间便只有他一只夫诸,因而他便以族为名。
可若是如此这片尸骨林中,光是粗略算算便不止千具尸骨了。
且夫诸一族向来亲水, 死前都会为自己选一片亲水的赴死之地,又怎么会像这样挂在树上。
【“以无暮城做祭, 告慰我夫诸全族!”】
方才,夫诸凄厉的声音响彻全城……能到如此地步, 非灭族之仇不做他想。
叶南徽的目光不停地在这些尸骨中来回穿梭,远远望去,本以为这些尸骨都是被人有意地吊在树枝上。
可如今入林, 叶南徽却慢慢地看出了些别的端倪……
这些树林枝叶茂密,盘根错节,若是白日里怕是阳光都渗透不进来。
此时此刻,身处黑夜中,连叶南徽仰头看着都十分费力,因而看了许久这才发现,这些交错的累累白骨,不是被吊着的,反而……叶南徽眯着眼睛歪着头——
“小心。”
身后楚圆突然出言。
叶南徽停下低头,她面前一个头盖骨正倒挂下来,直直地看着她。
两个黑洞幽深,看着骇人。
叶南徽虽为鬼,骤然被这么一吓,身后也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吐出口气,叶南徽看了看这个头盖骨的主人,随即抬头向上看去。
它挂着的地方,枝叶稀疏一些,隐隐有月光洒落进来,让叶南徽看得格外清楚。
这尸骨的一只脚挂在藤蔓上,手臂骨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态像后撇去。
像是十分害怕坠落到地上。
果然,这些尸骨原来的主人都是主动“自挂”的。叶南徽敛下眸光。
“你看出来了?” 楚圆跟在叶南徽的身后,叶南徽为她挡住了林中大部分阴煞之气,且因靠近叶南徽,她如今的脸色比方才缓和了不少。
叶南徽没有立即回答,她绕过眼前的头盖骨,换了条小道。
一路走来,这树林之中的枝叶茂密到如此地步,可脚下土壤仍是光秃秃的一片,别说绿草,连草藓也没生出半分。
因而她的鞋边几乎尽是红土的痕迹,那颜色暗沉,也不知是不是被血染红的。
“它们……”叶南徽顿了顿,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用词,可思索一番后,还是没有找到更合适的用词,还是将原话说出了口,“它们…怕这玩意儿?”
叶南徽说着踢了踢红土,
“夫诸一族亲水且属水,按五行相克之法来看,水生木,自然与木亲近,而土克水,这些红土……是来镇它们的?所以这些夫诸临死之前才尽力攀到这树上的?”
虽是在问,但叶南徽心里几乎认定她大概猜得八九不离十。
果然,听完之后,楚圆点了点头:“依水而生的夫诸,临死之时,定要被镇入这红土之中,才可永绝后患。”
“为何要死?”叶南徽不懂,若是一人或许是罪孽滔天,恕无可恕,可这样上千妖物一同死在这林中……就不由地让人怀疑死杀死它们之人的用意。
“天生戴罪。” 楚圆听着叶南徽的问话,眸中闪过恍惚,一不小心落后了半步。
而方才原本悄无声息的白骨,却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突然齐齐朝此地看来。
数不清的枯骨黑洞齐刷刷汇聚一处,惨白的轮廓发出冷光,一个一个大大小小没了眼睛的黑洞朝一处看来,看得久了,竟觉得这些尸骨慢慢扭曲,阴风呼啸而过,仿佛这些夫诸腐朽而怨毒的灵魂与她们擦肩。
叶南徽折返回去,挡住了楚圆,随着楚圆的气息渐渐消散,那些白骨便又像是失去了方向一般,重新垂了下去。
“……”
傻子都能看出来,楚圆有问题。叶南徽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这些尸骨因为化魔,在魔气侵蚀之下,尸骨才残余了些本能。
那些望向楚圆的尸骨,怎么看都像是在怨恨。
楚圆仰起一张小脸,眉目之间并未因方才这一段,有任何波动:“叶姑娘继续带我走吧。再走上一段就该到了。”
“今日无暮城中的魔气尽出自这些夫诸尸骨?”叶南徽并没接话,反倒是灵光一现,突然想起方才地道之中那两团痴魔口中曾言族中出现了细作。
现在想来,他们口中的族中怕也是指的夫诸一族。
楚圆闻言没有否认,只是脸色发青:“是我发现得晚了。若是早点发现,将源头掐灭,也就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不至于死伤无数,不至于无暮城城毁,无暮像倒……”
楚圆越这般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这说着说着,叶南徽便发现楚圆的魂体气息陡然大乱,眸中渐渐蓄积起了血泪,竟是化作厉鬼之像。
寻常鬼物因执念在人间徘徊逗留,只有少数鬼魂会心生出戾气和怨恨,化作厉鬼。
叶南徽生为天生恶鬼,本就是在戾气堆里长大的,自然不会因此失了理智。可寻常鬼物若化作厉鬼,必定理智全无,最终戾气耗尽,心衰而死。
而楚圆这种生前修道的厉鬼就更麻烦了,简直就像是在路上塞给了疯子一把砍刀一般。
叶南徽如今体内力量被魔气所压制,没办法调动力量让她清醒,又不敢离她太远,怕楚圆因此魂散,只能大声唤她——
“楚圆!”
“你醒醒!无暮城还没毁!但你若拿不到那柄法器,明日晨光熹微之时,无暮城才是真没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叶南徽只能反复喊着这些话。
好在这会儿她的运气总算是不错。
楚圆的血泪顺着她的眼睫,轻轻一眨,滴落下来,周身戾气缓缓收拢。
“多谢。”楚圆低声向叶南徽道谢。
叶南徽这次没在开口另起出话题来,天知道她万一若是又说个什么,踩了楚圆的痛处。
两只鬼都不再多言,一路无话地走到尸骨林的林子深处。
确如楚圆所说,此地有法器,是一柄被封印在剑鞘中的长剑,品相甚至比楼砚辞的春秋剑更好。
周身仙气缭绕,光华耀目。
即使是被封印在剑鞘之中,以它为中心的数百年以内都无尸骨魔气的半分踪迹。
“那是你生前的佩剑?”叶南徽有些惊异。
楚圆却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是我先祖留在凡世的镇妖之剑。”
镇妖之剑。
叶南徽莫名觉得有些耳熟,可却实在是没什么印象——
无人之处,水镜之外的楼砚辞终于移开一直落在叶南徽身上的目光,看了看水镜之中楚圆的侧脸,猜出了她的身份。
仙山有载——
数万年前,姜家先祖姜无暮斩尽世上害人之大妖,功德圆满,因而开天门,踏仙云而飞升。
只留一柄镇妖剑在凡间,镇守恶妖亡魂,守护天下凡人平安。
后世姜家族人无一不想寻到这柄传闻中的镇妖剑,可一直不得。
直到数千年之前,姜家独女姜隐携此剑出世。
仙山大比,姜隐同样以一剑横挑六百零八座仙山的同辈修士。
并不比后来楼砚辞这位天生仙骨的楼小仙君逊色半分。
甚至于,如今仙山之中,仍有不少崇敬姜隐的后辈弟子。
原因无他,姜隐在修行一千余年之后,和她的先祖姜无暮一样飞升了。
而据传姜隐飞升以后,那柄镇妖之剑再度落在了人间,等待下一位注定飞升之人。
倒是稀奇,飞升了的姜隐变作了鬼物,这镇妖之剑倒是真的,但似乎也没有传言之中那般神奇。
楼砚辞只是略微看了会儿,便失去了兴趣,目光重新落在了叶南徽身上。
只见叶南徽拧着眉看着那剑,嘴唇轻轻翕动,面上茫然。
楼砚辞伸出手抚上自己的唇,学着她的模样试了好几次,终于辨清她正念叨着那柄镇妖剑。
几乎不用多猜,楼砚辞便知道,她并未记起从前在仙山与他一起修行念书时,他念给她的古籍。
记忆里,她总是趴在桌上,用他的手垫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对他念的典籍做出心不在焉的评价,目光时常游离在窗外,或是一只飘然而过的蝴蝶,或是一朵长相怪异的花……
他那时尚还有几分克制,压抑着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的不快。
将她送回住处后,转身便回到了藏书阁,对着他们常坐的那处对出去的窗户,施了个术法。
再来时,那处窗景便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百无聊赖的叶南徽便慢慢悠悠地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一直盯到他脸侧发烫,叶南徽才笑出声,凑过来戳着他的脸笑话他:“楼小仙君装什么装,明明是你将窗外的蝴蝶啊小花都给我弄走,害得我只能看你的,如今又红什么脸,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
她亲昵地笑倒在他怀中。
楼砚辞伸手下意识想去揽住她笑弯了的腰肢,可触手一片冰凉,他慢慢回神,水镜里的她并没带笑意。
……
……
……
叶南徽想了许久也没想起到底在哪里听过这柄剑。
几番思索无果后,选择了放弃。
“法器已经找到,如何带走?你如今没有实体,能抓到它?”
叶南徽一语切中要害。
“不是我去拿。” 楚圆似乎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叶姑娘是你去拿。”
叶南徽一愣,觉得有些新鲜,恶鬼拿仙剑?这若是让刹那殿守殿那几个化神境知道了,不得气得发抖。
“我能拿动?” 叶南徽倒是不介意。
楚圆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在这里自然能拿动。”
叶南徽一跃跳上放置镇妖之剑的台面,看了看,伸出手想要去握住那剑柄,可就在即将握住的刹那。
叶南徽突然笑了一笑,转身问了楚圆一个问题。
“楚圆,我自问对你不错,可你为何要诓我去死呢?”
第37章 第 37 章 “你确定…你次次杀的都……
叶南徽并未生气, 她只是有点疑惑。
从前拜入仙山,即使她手上并未沾染过一条人命,仙山之人也皆对她横眉冷目。
【九幽恶鬼,朝生暮死, 不见天日。】
他们说这是她的命数, 而她违逆天命而活, 本就属大凶之兆,山主网开一面愿意授她仙法, 是不拘一格;楼砚辞将她带回仙山救她性命,是怜爱众生。
而她, 唯有她——
在他们嘴里,是一个不该存活于世间的不祥之物。
所以他们从不唤她的名字,只叫她作恶鬼。
一个恶鬼,要什么名字。他们都这么想。
一开始叶南徽也为此烦心过,也试图做些事情来讨好他们。
比如帮这些个“同门”抄抄仙山师长布置的课业,替他们背背损坏法器的黑锅。
可她将身段放得越低, 他们眼中的鄙夷不屑反而越发明显, 所做之事也就越发过分。
好在叶南徽不算傻。
她体内积压的煞气之毒在经年累月地修行仙法之后,被慢慢化解,仙山长老在她体内下的封印也渐渐无用。
她观仙山弟子言行, 终有所悟。
她还记得那日,那些弟子和往常一样, 下山历练时,将一魔化的妖物不小心放到了镇上, 伤了不少百姓,回到仙山便将这些错处一股脑推到她的身上。
而教习他们的师长,头也未抬, 只摆了摆手,一直放在课室中的惩戒法印就要落到她的身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半点障碍也无。
叶南徽看着这一屋子的人,这些“同门”理所应当地将错处归到她身上,自然可恶,但站在课室之中的这位师长,当真次次都看不破,这些人嘴中漏洞百出的说辞吗?
自然不是,师长不过也只是为这件事找个说法。
有了说法便有了结果,而这样的结果落到一个人人厌恶的恶鬼身上,无人帮她辩驳,她也无力反抗,不会有什么承担不起的后果,所以也不必去为了一个恶鬼多辩什么公道什么真假。
后果很重要。
那一刻她悟到了。
体内仙山长老的封印一点点消融,那惩戒法印即将落到她身上的一瞬。
她周身陡然爆发出一股更强的力量。
恶鬼煞气,凶煞又狠厉,哪里是一道惩戒法印受得住的。
别说法印受不住,她所处的那间课室也受不住这样一股力量,几欲坍塌。
她坐在摇摇晃晃的课室之内,只说了一句话:“妖物不是我放走的。”
自然没有人还有心听她说这些。
课室内的“同门”“师长”被她惊得四散奔逃。
叶南徽压根不用动脑子想,就知道他们要去找谁,就连他们口中的说辞都猜了个八九分。
无非是去找那些仙山长老,说她情绪失控,险些杀了人,再说一连串她的坏话,说得越可恨越好,招来仙山长老忌惮。
然后将她封印也行,杀死最好。
可叶南徽已经想明白了,后果很重要。
所以等他们去而复返,带着一大帮仙山之人折返时,叶南徽没有走也没有逃,她仍然坐在那处,说了第二句话——
“我能除魔。”
九幽恶鬼,生来便能吸食妖魔煞气,从前因为不懂仙法,体内煞毒堆积,才致使她命悬一线,而如今她已经没有了这样的顾虑。
如今魔尊现世,四处生乱,楼砚辞下山镇魔,情况已经比这些天真的“同门”想象中的更糟。
甚至只要沉下心来看看,就能知道仙山之中怕是已有不少人都沾染了魔气,大道将终于此。
那此时此刻,一个能吞噬妖魔煞气的恶鬼,和一群尚且茫然无知的仙山修士相比,孰轻孰重呢。
失去叶南徽的后果不是仙山想要的。
所以那一日,叶南徽擅自解了封印,毁了课室……以及将那群让她背黑锅的人打得鼻青脸肿以后,也并没有受到任何实际处罚。
她明白这个道理明白得太晚。
这世上,除了有少数一些不计后果的疯子以外,大多数人都是在掂量着后果行事。
因而,她起初并没有防备过楚圆。
楚圆身为鬼物,依附在她身边,离开了她,她便会就此化作这世间的一缕烟尘,算计她的后果楚圆承担不起。
所以,叶南徽有些疑惑。
眼前这柄剑仙气逼人,光是隔着剑鞘就能看出它的不凡,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修行者来这儿,看到这样出尘的仙剑,怕都早就冲了上来,想将其占为己有了。
起初叶南徽对楚圆的话并没有什么怀疑,仙剑嘛,她又不是没拿过,仙法她都修得,拿一柄剑又有什么难的。
直到走近之后,她看清了剑柄之上微弱的法印。
黄泉印。
名字简单明了,一听便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送妖魔鬼怪入黄泉用的。
“此印结成以后,忽明忽暗,形似幽昙,于暗处极难分辨,妖魔鬼物触之即死。其他的你可以不记,这个你必定得记清了。”
“这么厉害?”她打了个哈欠,收回被窗外飞来飞去的花蝴蝶吸引住的目光,凑到男子眼前认真看了看那古籍之中记载的法印图案,“真这么厉害的话,那世间妖啊,魔啊,鬼啊,不都得死光,我记住有什么用。”
她抬头,用指尖指了指男子的衣领处:“呐,如果你在衣物上也结下此印,我现在已经死了。”
“慎言。” 男子听到她的话,皱起眉头,脸色微白,“这样的事,要避谶。”
她本就逆天命而活,向来也不在乎这些事,看见男子的反应倒觉得稀奇:“我自己都不在乎,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见男子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她越发来了兴致:“那我若真死了,你会如何?……,你会如何。”
叶南徽有一瞬的恍惚,陌生的记忆一闪而过,她口中喊的那个名字和和男子的面容,她也没来得及记下。
心中觉得古怪,可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
叶南徽的注意重新落到这仙剑剑柄的黄泉印和楚圆的身上。
黄泉印结印的要求极高,修为需得在化神境之上,过程之繁琐,像这样一个小印,要集齐无数难寻的药草祭印,还得用上古大妖或是魔尊之血才能结成,若其中错一步,便是前功尽弃。
且这黄泉印并不能主动攻击妖魔鬼物,只能如此一般守株待兔,因而少有人结成。
今日得见,也是开了眼界。
叶南徽一句话问出口,两鬼之间静默片刻,楚圆眸中划过意外:“……你竟认得此印?”
随即又似想到什么,眸色一沉:“你身边的那个修仙者是仙山的人?”
“败类。”
楚圆冷冷从口中蹦出两个字,显然骂的不是叶南徽。
哟呵,叶南徽浅浅乐了一乐,仙山同辈第一人的楼小仙君,竟被一个鬼以“败类”相骂,真是新鲜。
“剑来。”
楚圆并不愿与叶南徽多计较的模样,一声剑来,那柄仙剑应声而去,鬼物虽不能持剑,但隔空移物也是可以的。
那柄飞剑环绕在楚圆四周,剑气护体,替她隔绝了这满林尸骨的注视。
如此一来,她便不再需要叶南徽护着她出林了。
“现在且留你一条性命,待我彻底斩了那妖物,平息了魔气,再来处置你。”
楚圆的语气叶南徽很熟悉。
从前她叛逃仙山,数不清的修士前来追杀,其中不乏一些正气凛然的修士,临死之前还不忘对她放些狠话,和楚圆如今一模一样。
叶南徽扬了扬眉,想起从前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她心里也多少有了些暗火,勾唇一笑道:“何必这么麻烦,我现□□内力量被魔气压制,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你大可以一剑……来斩了我。”
……
……
……
黄泉印。
楼砚辞在水镜之中看清那剑柄上的法印时,心神震荡,剑灵受他心绪起伏的影响,霎时归位。
这世间术法门道之多,总是令人防不胜防。
从前很长一段时日内,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叶南徽因入世不深,而着了道丢了命。
因而日日拉着她去藏书阁。
他还记得那日他将此印指给她看时,她眼中尚有水气,听他说得郑重才从他的胳膊上懒散地支起身子,凑过来看了一眼,并没有挂在心上。
见他皱了眉,反而还来了兴致,口中的话越说越过分——
“那我真死了,你会如何?”
“楼砚辞,你会如何?”
彼时正值深夜,藏书阁闭门不开,除他们以外,并无旁人。
为了得到答案,她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许他躲开,凑到他面前,一双桃花眼笑得招摇:“楼砚辞,你会如何?”
知道她只是一时兴起,出言逗他。
可情绪汹涌,他呼吸一窒,典籍的一页被他捏皱。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发现,他几乎是近于本能地排斥这样的假设。
“你不会……死。” 他强忍心中的不适,对上她的眼睛,吐出那个字,郑重其事,“南徽,别说这样的话。”
别说这样的话,我承受不住。
光是这般想一想,他都觉得肝胆欲碎。
这世上之人都觉得她该死,觉得她逆天命而活,不配存在于这世间。他日夜苦修,可还是怕护不住她,只能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会护你平安的,南徽。”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还是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自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她轻叹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眼尾:“好了,我只是说笑而已,我可是九幽恶鬼,你看,没你的时候,我不也逆天命活下来了吗,如今有你,便如虎添翼,更死不了了。”
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如揽明月入怀,害怕将她碰碎。
她不知道,这人间比九幽险恶得多,是他太过卑劣,才引她入了人间。
此刻,楼砚辞已入尸骨林中。
楚圆说得没错。
他心魔未消,这尸骨林中的尸骨颇具邪气,心魔开始作乱,每走一步,便会新生出幻象。
起初是初见时,她站在血海骨山之上回头看他,一双眼睛明亮又灼热。
接着是她在人间闲逛,或是饮酒吃肉,或是看他除妖,亦或是蹲在身受重伤的他面前,戳着他的脸,没心没肺地说:“你要死了。”
楼砚辞面无表情地踏过这一幕幕幻象。
心魔却不肯放过他。
慢慢的,红土之中渗出血迹,她穿着一身绿色衣裙,倒在他的面前,唇上染血:“楼砚辞,我要死了。”
楼砚辞步子一顿。
心魔的声音适时地在他耳畔响起——
“你最怕她死,可你杀了她十二次……这十二次之中,楼砚辞,你就真的确定……你次次杀的都不是她吗?”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第38章 第 38 章 “楼砚辞,你为何杀我?……
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楼砚辞永远也忘不了那十二剑。
【第七次】
寒风侵袭, 万物尽败,已入深秋。
山主之令已经到他手中数日,上面清清楚楚记载着“她”所犯下的罪行——残害同门,诛杀凡人, 桩桩件件, 人证物证具在, 所有人都说她天性如此,如今才露出马脚。
山主震怒, 一纸调令落在了他的手中——
既由他将她带出九幽,那如今也便由他来结束。
山主要他亲自将“她”带回仙山, 依照山规诛灭。
他坐在灯下,打开山主送来的证据,烛火轻晃,他看着这白纸黑字,和前两次的相差无几,字里行间无不是苦主血泪。
以身护城的修士独女被“她”扭了脖子, 吸干了灵力, 如今命悬一线;昔日同门,刚结金丹不久,奉命下山前去捉拿“她”, 却被“她”用刀刃剖出金丹,废了灵脉, 绝了修行之路;好心收留她的凡人,为她提供食宿, 却在“她”走时,被“她”灭了满门,一把火烧了家宅……
如此恶行种种, 不胜枚举,罄竹难书。
便是放在他曾经在人间诛杀的妖魔之中,也属佼佼者,实在是罪无可恕。
可这不是他要杀她的理由。
楼砚辞垂眼,将手中的纸对折,轻轻放在烛火之上,任由火光将其吞噬,一点一点看着记载着“她”罪行的证据变成一堆飞灰。
火光映在他的瞳孔之上,若有旁人在,定会发觉他眼中如古井无波,没有丝毫触动,像是一尊白玉雕成的玉石像,冰冷无情地看着这人间。
为人间镇魔近百年,斩妖降魔无数,也曾命悬一线,也曾因人间苦难垂泪。
可无人知晓,这位被世人盛赞神仪明秀,斩妖除邪,卫道苍生的楼小仙君,早就在一次次生死轮回之间,被磨平了悲悯之心。
如今不过是土木形骸一副而已。
什么天生仙骨,注定飞升,到头来也只是渡人不渡己的肉体凡胎,此时此刻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罢了。
他冷眼看着这一张张血泪堆就的白纸化作飞灰,心里想的也不过是——
死便死了吧。
旁人之苦,送至眼前,得益于从前师长之教诲,道理黑白他尚还清楚,可虽能明辨是非,但却没了共情共感之心。
死便死了吧,也算得了解脱。
岁聿云暮,一元复始。
总归待枯叶落尽,日落星移,新的轮回开始,一切都会回到原处,不会有分毫不同。
门外秋风瑟瑟,门内烛火跃动,手中的春秋剑微微颤抖,发出悲鸣。
楼砚辞眼睫轻垂,抚上了这柄长剑。
仙剑有灵,数次轮回染血之后,未生魔气,已算是难得。
如今约摸是预料到明日将会杀主,才会悲戚至此。
“还没习惯吗?”他冷淡的声音回响在室内。
……
**
【第一次轮回之时】
接到山主之令后,他在屋中枯坐了一夜,也就是在那一夜,朝日初升的那一刻,这柄剑头一次染上了他的血。
那个时候,即便他看着“她”的眼睛,知道眼前之人不是她,可一模一样的面容,一模一样的声音,让他举不了剑,下不了手。
索性以死破局。
或许这不过是大梦一场,等他醒来,回到她在的世间,纵然她已身死,他亦能与她同眠,总好过如游魂一般待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间更好一些。
但再次睁眼时,没有任何改变,他的手中还拿着山主刚遣送给他的调令——他回到了自刎时的那一日。
接着便是无休止的自刎,重复,往而复始。
不知道多少次,他停了下来,目光沉沉望着手中山主的那封调令,心中突兀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死无用,得“她”死才行。
是了,假的“她”还在,真的她又怎么会回来。
他太蠢了,竟然这个时候才悟到。
于是他依山主所言,连夜找到了“她”,那是一个雷雨夜,“她”跌跌撞撞地想要逃命,没了在旁人面前辣手无情的半分神气。
他跟在“她”的身后,看“她”逃窜。
来之前分明已经下定决心,可真等见到“她”时,他发现没那么容易。
身形,声音,面容,无一不同,即便知晓“她”并非她,可他还是怕了,他害怕亲手将剑刺入她的身体。
于是,惊雷银索交替,他看着她逃入一座废宅之内,看着“她”缩成一团,躲在其中,脸上涕泗横流。
“砚辞,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截然不同的神情,那一刻他心里头一次生出难以压制的戾气。
假的。
他提剑闭眼,一剑穿心。
那张脸上的惊恐,随着气息的消逝也逐渐无影无踪。
他的心口后知后觉传来阵痛,提剑走到她的尸身前,半蹲下来,想摸一摸她的眼睛。
可就在她的眼睫快触碰到他掌心的一瞬,他停住了。
他害怕了,他怕碰到她冰凉的尸体,他怕他猜的是错的。
反手将剑横在脖颈之上,带着迫不及待的祈求和期待,他在她的尸身之前,再度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这一次,没有再重复回同一日。
他又回到了一切的起点,站在九幽的入口,他垂眸走了进去。
这条路他不用抬眼看,他都记得,沉默地来到九幽的中心。
熟悉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可却没有打斗的响声,他心一沉,抬起头来。
入目的并不是他心心念念之人。
悲到极致,人是会笑的。他笑了出来,带着几分绝望。
在杀“她”之前,其实他有想过也许在这个世间,“假”的人是他,他才是这个世间的不速之客。
真正的她早就与他阴阳两隔。
绝望化作尖刺将他的心刺得千穿百孔。
可怎么会呢?
他看着眼前的“叶南徽”,心想,这个世间只会有一个叶南徽,九幽之中,斩尽妖魔的叶南徽,不会有两个。
是“她”占了她的身体,是“她”该死。
心魔初生。
他的目光中萃出冷意,他几乎想现在就杀了“她”,杀意一闪而过。
可还不行,若真的她突然回来怎么办?在走到终局之前,他不能杀“她”。
于是又开始漫长的等待。
像是钝刀磨肉,一日一日的希望化作泡影。
又一个秋日,他的剑再一次洞穿了她的身体,心口只是下意识的一痛,脸上再无其他表情。
……
**
而如今已经是【第七次】
他抚过春秋剑,喃喃发问:“你还没有习惯吗?”
春秋剑在他手中只发出微微的颤动,并未作声。
天光一点点亮起,他又枯坐了一夜,望着熹微的晨光,楼砚辞眼里却是暮色霭霭。
又是一个终局。
他再一次找到了“她”,看向“她”的最后一眼,仍是失望。
于是不再多言。
可这一次,春秋剑从她身体里抽出时,“她”倒在他面前的那一刹,泪眼婆娑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道他熟悉的眸光。
楼砚辞先是一愣,随即身体比他反应更快,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揽在了怀中。
“南……徽?”他的声音在发颤,连带着手也抖起来,尸身还有余热,可惜春秋剑之快,她已经没了生息。
是幻觉吧。
楼砚辞想,怎么会呢,怎么会是她呢,不过是假的“她”倒下时,他一瞬间的恍惚而已。
可……万一就是她呢?
【尸骨林中。】
心魔的话直击楼砚辞的痛处,识海中的点滴记忆在一瞬间齐齐涌上心头。
楼砚辞苍白着一张脸,刚从记忆中挣脱出来,抬眼便又看见了心魔若生出的幻象——
“叶南徽”看着他,眼神缥缈空无,双手捂住心口,细白的手被涌出来的血染红,她问他:“为什么杀我?”
他的唇动了动,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身体里有其他声音在告诉他,这是假的,快离开,可肉身却被牵绊于此,心有余而力不足。
幻象步步紧逼:“楼砚辞,你为何杀我?”
唇尖一痛,被楼砚辞咬破,唇中血腥味儿蔓开。
心中最深的恐惧被心魔猝不及防地揭开,这尸骨林之中除了叮铃作响的森森白骨,便再无其他,偏偏楼砚辞却手足无措,只能勉力咬破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无用。
楼砚辞垂眼不敢再去看眼前幻象,一声声暗骂着自己。识海之中,黄泉印的印记和她带血的面容反复交替,
楼砚辞头疼欲裂,黄泉印触体后,一盏茶之内尚还有转圜的余地,再不离开这里,她会死的。
“假的。”楼砚辞嗓子干哑,费力地吐出话来。声音入耳,总算是生出几分勇气,抬眼直视着眼前幻象。
春秋剑出鞘,只需他轻轻挥上一剑,幻象自然会消散。
可眼前,叶南徽的幻象偏了偏头,冰冷的眸中恨意与嘲讽交杂:“怎么?又要再杀我一次吗?”
握剑的手僵住,一瞬间,心绪纷乱。
心魔在四周不断地变换着场景,以此讥讽着他的无能,知晓是幻象又如何,他一样寸步难移。
他看着眼前的幻象,眸中悲意几乎要凝成实体:“南徽……对不起。”
幻象之中,叶南徽眸中嘲讽之意更甚。
他忍着痛,垂下眼避开她的眼神,看向手中的春秋剑,春秋剑灵感应到主人的心思,再度发出悲鸣。
春秋剑高举,剑锋对准的却不是幻象。
楼砚辞反手,剑刃朝内,对准自己的肩头,就要往下刺去。
心魔与他同体,要破幻象不是只有一种方法,待他受伤,心魔之力也会消解,他自然就能走出这幻境。
“楼砚辞!”
就在剑锋即将没入血肉的一瞬,一股巧劲儿,携风而来,打偏了他的剑。
他尚未回神,心魔却陡然一缩,眼前幻象尽碎。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楼砚辞,你……”
她话未说完,楼砚辞便将其打断,眼尾微红地喊出眼前之人的名字:“叶南徽。”
叶南徽拧眉,放下手,古怪地看着眼前的楼砚辞,并未答他的话,反而退后一步,想起楚圆的话,警惕道:“……你心魔作乱了?”
没等来回答。
一股微凉的气息擦过颊边,只见楼砚辞上前一步,她腰间一沉,下一瞬,柔软一触即离。
叶南徽整个人一惊,浑身像炸毛了一般,手一用力,将楼砚辞狠狠推开。
“啪”的一声,结实的巴掌再一次落在楼砚辞的脸上。
楼砚辞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可他眉目却渐渐舒展,轻轻一笑,像是四月桃花始开,无边艳色甚至将这阴气森森的尸骨林也映得有了几分春意。
“别丢下我,南徽。”
他眸中闪过似有若无的水光,似悲似喜。
第39章 第 39 章 “不如选我。”
【一盏茶前】
“何必这么麻烦, 我现在体内的力量被魔气压制,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你大可以一剑……来斩了我。”
这话被叶南徽说得放肆。
楚圆眉眼沉沉,目光落在叶南徽的眉眼上。
叶南徽生了一张极不好惹的脸, 像极了话本里形容的艳鬼, 肌肤腻白似雪, 一双桃花眼中带着鬼魅之气,看人时总带着几分撩拨几分危险, 红唇似血,轻勾唇角, 显得靡丽又冷倦。
这样的恶鬼,楚圆生前斩了不下数百只。
偏偏只有这一只……有所不同。
镇妖剑是她先祖姜无暮留在人间的佩剑,其间所蕴仙力醇厚,对妖物鬼魅一类最是厌恶,方圆十里若有大妖恶鬼,必定会发出嗡鸣以示其主。
可如今, 镇妖剑停在她的身侧, 安安静静,并无异动。
虽不知缘由,但楚圆一向相信镇妖剑的判断, 并不欲搭理叶南徽,转身要走。
“怎么?这佩剑不是你的?你驱使不了?” 叶南徽像是看不清局面, 言语间仍是挑衅。
楚圆的额眉处跳了跳,一声厉喝:“放肆!”
随着声音落地, 身边镇妖剑骤然爆发出白光,剑尚未出鞘,凌厉剑气却已至叶南徽身前。
叶南徽躲闪不及, 被剑气震飞了数米,剑气所过之处,所留剑痕极深,连一旁古树的树根都被掀翻出来。
叶南徽重重摔在地上,血气翻涌,肺腑阵痛,一时不能起来。
“看在你这一路上并未残害人命的份上,我只是暂且留你一命,切莫再以言语冒犯。” 楚圆居高临下看着叶南徽,声音冷肃地警告她。
叶南徽没空搭理她。
她躺在地上,熟悉的气息正在一点点自丹田而上,以极快的速度修复着损耗的内里。
不消一会儿,方才受那一下剑气而生的伤便好了个干净。
叶南徽不由地在心头喟叹,果真是把好剑,光是这一点剑气就能将盘踞在她体内久久不散的魔气给破开,虽然疼是疼了点,但也并非不能忍受。
她瞧见这镇妖剑的第一眼,就打了这主意。
从前她在仙山行仙法,体内鬼气灵气交杂,共同运转,若这镇妖剑要斩邪祟,想来她体内一直压制着她的这股魔气,才是镇妖剑的第一目标。
反正不过是挨上一剑,她倒也受得住。
现在结果果然如她所料,这一剑没白挨。
叶南徽闭着眼睛,额心大亮,她的魂体自肉身中而出。
几乎凝成实体的魂魄在昏暗的尸骨林中显得熠熠生辉。
“我猜你生前约摸也是仙山的正经修士。” 叶南徽冲着楚圆笑得开心,“不过……如今你化鬼这么多年,就没有好好打听一下,我们鬼魂之间,要分个高低,可比人族容易得多。”
就像鼠畏猫,羊惧狼。
人死后化鬼的一瞬,便因为魂体的强度分了高低。
最普通也最常见的便是人死后,执念不散,化作的怨鬼,这样的鬼往往无法修炼,只在执念被破之时,会短暂拥有重回人间作乱的力量。
再然后便是执念过甚,恨意滔天的厉鬼,他们虽不能见日,但一入夜里,便也难缠得很,和普通的金丹修士也能打得有来有回。
最后便是恶鬼了,说起来恶鬼兴盛,靠的也还是人族修士。
人族修士若不能破境,寿数终归有限,有些不甘心的,便也只能以身为祭,术法炼魂,以成鬼道。
因而恶鬼在功成的那一日,魂体强度便远远高于其他鬼魂。
而叶南徽,天生恶鬼。
之所以被天道施加以短命易夭的命数,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九幽恶鬼,以一鬼之力,便能压制整个鬼道,天道不允。
楚圆拧眉,虽不懂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但她能看得出,此时此刻叶南徽周身气焰比方才强了十数倍。
镇妖剑先行,又是一道凌厉剑气朝叶南徽而来。
和人斗,那自然是有肉身更好些,相当于多了一层防护。
可和鬼斗,着实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叶南徽轻轻一躲,就避开了那剑气,下一瞬就已至楚圆身侧:“楚圆,你可听过什么叫鬼魅,你的剑术不行,可没我快啊。”
耳后倏忽传来一阵凉意,楚圆下意识就想抬手继续御剑,可——
“很惊讶自己的手在抖?” 叶南徽笑得眯着眼睛,“都说了,我们鬼要分个高下,可比人容易多了。”
“这些日子,我予你庇护,总要收些利息吧。”叶南徽说着对着楚圆吹了口气,“是不是觉得浑身发软,神识不清?”
叶南徽看着楚圆生出慌乱的眼神,心里的不快总算是去了几分:“这就对了,我借给你的魂气,也还是我的啊。”
话音落地,楚圆便化作一团白色的光团,连人形也再维持不住。
叶南徽拍了拍手回到自己的肉身,将楚圆收入袖中。
一切办妥后,才瞧了瞧飘在一旁的镇妖剑,琢磨着这剑也怪,倒是不护主。
可惜这能镇魔的剑,好好的剑柄之上偏偏多出了黄泉印,还得出林找楼砚辞或者谢淮来拿剑。
既然剑拿不走,叶南徽便也没多留,带着楚圆的魂体,就往林子外边走。
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半,这空空荡荡的尸骨林中,却蓦然出现了活人的气息,还是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熟人。
只犹疑了片刻,叶南徽决定还是先去找人,正好还可以折返回去,将那镇妖剑带走。
可刚一见到人,却只见那人长剑反持,就要往下捅。
这是寻死上瘾了?
“楼砚辞!”
识海中,突然一闪而过之前梦中楼砚辞自刎的场景,那溅在她脸上的血似乎还残有余温。
一声惊喝,叶南徽挥袖,打偏了他手中的剑刃。
她松了口气,冲了过去。
眼前楼砚辞目光凝滞,虽直直地看着她,但却并未落下焦点。
叶南徽没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楼砚辞,你……”没事儿吧?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之人的眼尾慢慢染红,随即喊出了她的全名:“叶南徽。”
叶南徽一愣,这般郑重作甚?随即突然想起楚圆的话,心魔作祟。
等等……叶南徽退后一步,目光在他手上的春秋剑的徘徊一阵后,又落回到楼砚辞身上,心中生出几分警惕:“…… 你心魔作乱了?”
楼砚辞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叶南徽觉出不对,正准备保险起见,先离他远点儿,看看情况。
可眼前之人却忽地动了,她腰上蓦地多出一只手,颊边擦过柔软,一触即离。
叶南徽脑子僵了僵,只觉浑身上下像是被雷劈了一般不自在,下意识推开楼砚辞,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这一掌打得叶南徽手都生疼,更何况楼砚辞,那轻薄的脸皮很快便浮上了红印。
叶南徽不动声色地抻了抻手,想着这巴掌该是把人打醒了,也不知道这生的是什么心魔……
正打算上前和他说正事儿,可楼砚辞却看着她,缓缓露出了一个笑意,他眉目舒展,眼里惯有的疏离消融,瑞雪初融,寒山吐翠,莫过于此。
……不得不承认,此人实在是有几分姿色。
叶南徽看得脑子顿住了一瞬,可还没完。
只见楼砚辞眸间又泛上层水光,语气里带着似有若无的哀求:“别丢下我,南徽。”
叶南徽在楼砚辞的脸上游离了片刻,随即倒吸了口凉气。
只觉继上次在梦里见到楼砚辞自刎后,更荒唐的事来了——
这个连续捅了自己十二剑的人,如今轻薄了自己不说,还搁这儿说着什么“别丢下他”的胡话。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楼砚辞另一边尚且还白净的脸上,想着是不是一个巴掌还没将楼砚辞抽醒。
一时无话,不等她多琢磨。
尸骨林中阴风阵阵,渐渐吹冷了楼砚辞的神色。
没等来她的回答,楼砚辞立于风中,长睫轻垂,月光之下婆娑的树影映在他脸上,显出几分孤寂:“还是你当真……另选了旁人?”
“可他不过一个筑基,大道孤寒,又怎么能陪你共渡余生。”
“不如选我。”
疯了,铁定是疯了。
楼砚辞这话说出口,叶南徽便确定了,这心魔真是了不得,也不知楼砚辞把她当做了谁,这般……这般……
叶南徽看着眼前楼砚辞脸上的表情,几分妒意,几分祈求,几分矜持……活脱脱地就像从前她在人间逗鸟时看见的,那张开羽翅求偶不成,一边不甘心地在心上鸟面前晃悠,一边留意着要去啄秃情敌的冠羽的雀鸟。
且他这话说得……什么选不选的,怎么弄得她好似左拥右抱的嫖/客一般。
叶南徽头疼得很,想着不能让楼砚辞再疯下去了,镇妖剑还未取,夫诸那边魔气冲天,必须得先去看看。
看楼砚辞这样子,不给他和准话,怕是走不了了,可若是轻易应下他的话,怕也不好。
叶南徽想了一圈,忽地灵光一闪,想起从前在话本子里看见的法子。
清了清嗓子,调整了神色,眉目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哀意:“他……自然是没有你好。”
此话一出,果然楼砚辞的目光霎时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只见他垂在两侧的手紧了紧,声音干涩:“那为何……”
“可没办法啊。” 叶南徽悄悄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眸间也漫上水光,“我已与他成亲,许了终身,总不能负他。”
楼砚辞眼下积红更深了些,嘴里的话滚了又滚——可你也与我许过终身。
但终究是没有开口。
叶南徽悄摸观察着他的神色,又清咳了几声,图穷匕见:“不过……现下无暮城生魔,危机四伏,我也觉得人间古话说得对,‘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若遇险境,我顾不上他,他也顾不上我,若是你能将镇妖剑带回,解决此事,那我也不是不可以重选。我总要选个更有本事的。”
一阵沉默。
叶南徽掐了掐自己的指尖,想着自己是不是过于直白了一些,被楼砚辞看出了心思。
正准备再说些话找补一二之时——
“好。”
清越的应答声传来,楼砚辞看向她,认真异常:“我应你。”
此事敲定,叶南徽不由地有些被自己的机智所折服,领着楼砚辞便折返回去寻那镇妖剑,因而也错过了楼砚辞长睫掩下的晦暗。
楼砚辞盯着前方她的背影,将叶南徽对他的算计看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她在利用他。
可那又如何呢?只要将占了名分的那人一次又一次地杀掉就可以了,她的目光总会再度停留在他脸上的。
方才她看向自己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在楼砚辞脑中反复闪回。
幸好,他的这张脸,她还算喜欢。
楼砚辞安静地想。
第40章 第 40 章 好哄
“话说回来, 你怎么会入林?谢淮呢?”
叶南徽领着楼砚辞走在尸骨林中,两人无话,她总觉得别扭,清了清嗓子, 便搭了句话, 就是不晓得楼砚辞现在被心魔所惑, 还能不能回话。
入林之前不是说好,两人一起入人间救人的吗?按照楼小仙君的性子, 该是一见到人间苦难,就忙得个昏天黑地才对, 怎么还有空折返回来?
“……” 楼砚辞静默片刻,抿了抿唇,许是在这尸骨林中,心魔受邪风滋长,让他也的心绪也受到影响,此时此刻分明不该计较那么多, 可还是没忍住, “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他?”
得了,这是心魔还未消。
凉嗖嗖的话,让叶南徽霎时闭了嘴。心里暗骂自己多言, 好好的搭什么话,给自己惹麻烦。
可招惹了这心魔作乱的楼砚辞, 想打发走也没那么容易。
只听背后又是幽幽一声——
“还是说方才你说的话都是为了诓我。”
叶南徽闭了闭眼,默念了遍大女子能屈能伸后, 转身便朝楼砚辞露出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笑容:“自然是关心你的。”
“问谢淮不过也就捎带一声,你不喜欢我就不提了。”
叶南徽的笑容浮于表面,并不真切, 楼砚辞看得分明,心上却好过许多,微微垂下眉眼,只觉得能听她这般说着假话日日哄着自己也好。
总归,别人没这本事诓她说出这样的好听话就是。
人说话一遍两遍,三遍四遍,成不了真,可说上百遍千遍却又另当别论。
鬼也一样。
他只要一直对她有用,一直诓这样着她骗着自己就好。
眼见楼砚辞神色缓和下来。
叶南徽挑了挑眉,转身继续带路,心里暗忖,这人中了心魔的样子,倒是和从前在人间时的模样更相似些,也和那时一样好哄。
尤记得从前从九幽出来,在楼砚辞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时说出了那句“活着才是天命”以后,叶南徽对他,才更多了几分欣赏他样貌之外的好感。
不光将他带了回去,还破天荒地为他医治。
只是从前她在九幽都是杀人为主,哪里救过人,将楼砚辞随身带着的仙丹喂给他以后,便只会半蹲在床榻前看他的情况。
可那个时候,她还没上仙山修仙法,并不能隔着衣服以观气脉运行,万一楼砚辞半夜运气出了岔子,死在这里,那可就亏大了。
既然打定主意要救楼砚辞,叶南徽自然不会因这点小事就受阻。
索性痛快利落地扒了楼砚辞的衣服,就这么蹲在床榻前看了一晚上,确保他体内运气无误。
入人间以后,叶南徽便学着人族睡觉休息,身体已经习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突然熬这么个大夜,还颇有些不习惯。
到后半夜,看着楼砚辞更是不停地打着哈欠。
直到天蒙蒙亮,确认楼砚辞调息平稳以后,才一头栽倒在楼砚辞的床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还没睡上好一会儿,头突然磕了下实心的木床,一下给她弄醒了。
她拧眉看去,对上了楼砚辞略微迷茫的眼神。方才垫在她头下的衣物,被他颇为慌乱地穿到了身上。
“啊,你醒了?你的气…正…常了。” 叶南徽彼时对人间的男女大防虽有了解,但也止于了解,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加之她那时话说得并不利落,也没多解释什么。
楼砚辞短暂地迷茫以后,似乎通过她的话猜出了什么,喉间滚了滚,吐出了两个字:“多…谢。”
叶南徽一听颇有些高兴,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人郑重其事地和她道谢。
从前在九幽,她帮夫诸保管着酒壶不被其他妖物夺去,夫诸那厮醒来后也没和她说半个谢字。
还是这人间的小仙君更好些,叶南徽不由心中又对他生了几分好感。
她的喜恶向来分明,一时高兴,干脆直接凑过去,运气,伸手一指按在楼砚辞的檀中穴处,手下煞气轻运,刚好破开楼砚辞那处还有些凝滞不同的气穴。
楼砚辞没来得及反应,叶南徽便已经退开,只檀中穴处还带着叶南徽碰过的触感。
那也是叶南徽第一次看见楼砚辞脸红。
自脖颈处连着耳后根再到颊边,一向冷静自持不苟言笑的小仙君,整张脸通红,将上衣整理好以后,清了清嗓,准备下逐客令:“多谢你,只是……”
话还没说完,便又被叶南徽骤然凑近的脸给打断。
两人气息交缠,其中一人心跳如雷,偏偏另外一人却心如止水。
心如止水的叶南徽只是觉得稀奇,那时叶南徽已经在茶馆酒肆间混迹了一段时日,话本也听了好多,第一次见到有人的脸真红得跟暮间晚霞一般。
其实从前在九幽也见过妖魔们为争夺活气,打得面红耳赤的样子。
但楼砚辞的脸红当真有些不一样,额上青筋没有崩出,还……怪好看的。
叶南徽伸手好奇地从楼砚辞的脖颈处一路摸了上去,直到手游离摩挲到楼砚辞的脸侧,才被楼砚辞一把抓住。
四目相接。
楼砚辞鸦睫之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些晦暗不明地警醒:“南徽…你不能离我这么近,这样不妥。”
叶南徽起初是不解,后来才慢慢回过神,想起他们人族有着什么男女大防,瞧楼砚辞这模样,莫不是脸红成这样,是生了大气?
想起话本儿里的姑娘被看了身子都是要投河的,叶南徽以此推断,大约男子被看了身子也是要投河的,总不能这东西还分男女吧。
于是自觉闯了大祸的叶南徽,听话地退至床榻前,想了想又出言解释:“我…我们鬼,和和你们人,不不一样。”
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叶南徽说起来磕磕绊绊的:“我我看过的,不不穿衣服的人,可多了,女的和男的,我都都看过很多。”
叶南徽将重音尤其落到“男”字上,接着解释:“他们,他们都没有投河,因为我我是鬼嘛。”
叶南徽并没有撒谎,她确实看过很多不穿衣服的男女,不过都是九幽的妖兽,哪里会穿什么衣服,只是这话自然不能同楼砚辞讲。
这话说完,楼砚辞脸上的红晕果真一点点褪去了,重新恢复了往日平静的样子:“我知道了。”
叶南徽很满意,放了心,高高兴兴回了自己屋子睡觉。
等过了好几日之后,才发现楼砚辞似乎还在生她的气。
具体表现在——不亲自来给她结账了,只提前把钱抵在茶馆掌柜那里;午间也不陪着她吃饭了,连人影也看不见一个;说好的要给她买的栗子,也只放在她房门口,她发现的时候都凉透了!
罪大恶极。
但一想到总归是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儿,加之叶南徽也并不想楼砚辞真的去投河。
于是便开始琢磨起哄人。
这件事儿茶馆里的说书人最有经验,给她指了明路。
于是叶南徽忍痛,从茶馆里楼砚辞压给自己听说书的钱里,支出了一部分,找地方给他买了剑穗,说书人说了,要哄人总不能空手哄,她深以为然。
精挑细选好剑穗,叶南徽便回了客栈,蹲守在楼砚辞屋里,等得昏昏欲睡,才等来一身血腥气的楼砚辞。
又去诛杀妖魔了,这小仙君还真是勤勉。
叶南徽心里嘟囔了声,想起今日的目的,蹭到楼砚辞面前,将剑穗递给他:“给你。”
“多谢。” 楼砚辞愣了会儿,将剑穗接过来,还是这两个字。
第一次听道谢还有些趣味,多听几次便腻了。
叶南徽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儿,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憋了半天,憋了三个字出来:“楼砚辞!”
这是叶南徽第一次喊楼砚辞的名字。
收到剑穗没有展颜的小仙君,在听到自己名字从叶南徽嘴里出来的那一刻,眉目一下便柔和了几分,有些意外:“你……知道我的名字?”
自然。
叶南徽话虽说得不好,但得夫诸无聊时教她认过字之故,也认得楼砚辞腰间玉牌的字。
就这样,楼砚辞莫名其妙便被哄好了,倒是白费她花钱买的剑穗。
忆及往事,叶南徽难得心里松快了点,很快便带着楼砚辞找到了镇妖剑。
楼砚辞见到镇妖剑的第一眼,不是去取剑,而是毁去印记。
“这印记可毁?”叶南徽看着楼砚辞并未多费什么功夫就将黄泉印毁去,有些意外。
“天地讲究平衡,黄泉印拥有灭妖魔之力,制衡之法便需简单。” 楼砚辞轻声替叶南徽解释,“它本就是用来灭妖魔的,对元婴以上修士来说,并不难办。”
楼砚辞说着便去拿剑,可手刚触到那剑就被镇妖剑周身光华给弹开。
“……”叶南徽沉默了片刻,“这剑认主?”
楼砚辞浑身僵了僵,再试了一次,依旧被镇妖剑弹开。
“这剑认主。” 楼砚辞收回手,尽量保持端庄体面,看向叶南徽,“此事在我意料之外,你我约定……”
叶南徽这时管不了什么约定,若是没这剑,这满城魔气当真还不太好处理,总不能将全部的宝压在夫诸身上,赌夫诸能听她的话就此罢休吧。
叶南徽有些不解:“你天生仙骨,怎么会有你拿不起的剑?”
此话一出,楼砚辞的脸色便不对了几分。
叶南徽并非一定要得个答案,只是这样顺口一问,所以也没注意到楼砚辞的表情。
看着这巍然不动的镇妖剑,想着来都来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都来试试。
于是伸手便去拿那剑柄。
很奇怪的感觉,叶南徽从未用过剑,一个恶鬼用什么剑呢?
可这剑柄入手之后,她却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
下意识地往外一拔,这镇妖剑当真从剑鞘而出,一时之间光华大作。
几乎照亮了整片尸骨林,甚至于还不止,叶南徽被剑带着跃升至半空中,体内煞气疯狂运转。
叶南徽挥剑,不受控制地往下一斩——
只这一剑,无暮城内魔气寂灭,只有无暮山上,夫诸周边的魔气还未散去。
一剑之后,叶南徽体内的力量几乎被耗空,从半空落下,被楼砚辞接住。
刚缓回来一会儿,那半空中的镇妖剑又骤然大亮,两团圆光极快地没入叶南徽和楼砚辞的额间。
随着光团没入,叶南徽识海之中一片翻腾,模模糊糊之间,看着被自己压制着的楚圆,再度化形,朝林外飘去。
楚圆看着她的眼神也有几分复杂,只留下了四个字给她——
“此妖当诛!”
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叶南徽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
……
……
【无暮山】
惊天一剑破诸魔。
谢淮放下衣袖,遥望了会儿方才剑气所出的位置,唇边含笑:“夫诸,镇妖剑之主,要来杀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