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吻吗?◎
秦宝灵对自己的身体并不羞耻,可她理解别人对她的身体羞耻,直到穿好内衣,她这才下了床,对吴言说:“磨蹭这么久,你回家拿去啦?去店里直接拿套新的不得了?”
吴言低着头不敢看她:“家里还有好多新的,不穿浪费了。”
“够勤俭持家的。”秦宝灵对着穿衣镜调整连身裙的肩带,“都是女的你在那儿害臊什么?”
谁都可以说这话,唯独从另一个女人床上起来没有衣服穿的秦宝灵没有资格!
吴言瞪大眼睛瞧着她,秦宝灵扑哧笑出了声:“哎呀,我不好说这话,是不是?”
她自得其乐的哼着歌,把手机递过去,让她看一个tiktok,吴言有时候都不得不钦佩自己老板的潮流,她这个年代的大花,像她这样又玩IG又玩洋抖的吴言相信绝对就她一个!
而且她在IG上还真的挺红的,这真的是独一份。
吴言接过手机,非常新鲜出炉的小视频,是一个人向镜头展示一件只有胸口一半大,像一块小抹布一样的衣服,接着,她缓缓地做出了一个标准的瞠目结舌表情,如此迷你的衣服被穿上身,竟然变成了一件极合身的渔网紧身衣。
“我最喜欢第三件,上面是红色,还有破洞的,颜色鲜亮,款型也很时髦。”秦宝灵问她,“你觉得好看吗?”
吴言觉得自己很难回答这个问题,秦宝灵说:“你拿给小艺看看,这国内有卖的吗,有没有女款的,没有的话去国外买。”
“好。”吴言兢兢业业地说,实际上她有好几个问题要问,比如此衣服的穿着场合,比如此衣服要如何搭配……总之,她一个也没问,见秦宝灵还在整理衣服,她趁机刷起了老板比她还时髦一百倍的抖音推荐。
“一会儿再看!”秦宝灵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没吃早饭吧?去冰箱里给咱俩拿两盒酸奶呀!”
吴言果断咽下了那句这不是咱家的冰箱,不仅从里面拿了两盒酸奶,还拿了两只澄黄的香水梨。
这边是一顿健康早餐,那边李玉珀桌上放着一杯豆浆,每当艾绒据理力争,中英夹杂的时候,她就会抿一口,用来舒缓情绪。
辛梓平静道:“艾绒,你可以试着在一句话里不要加入英文吗?”
艾绒猛地打了个磕绊,她中文当然非常好,毕竟是母语,可是这么多年说惯了英文,叫人骤一提醒,立马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当然……我当然可以……你什么意思!”
合作伙伴的事情基本尘埃落定,新公司在走注册流程,网站、logo和版面的设计交给了在美国也有相当名气的老牌设计工作室,现在最主要的,便是一个足够吸引人的评审团和能够让任何一个新人或者籍籍无名的导演被吸引的产业创投会。
创投会目前她们的合作伙伴已经能够撑起来了,只要第一届质量够高,之后会有源源不断的公司愿意来参加。
唯独就是主竞赛评审团……
“我觉得太掉价了!”艾绒道,她竭尽全力地使用中文,“即使你是我总监,即使李总在这儿,我也要说,我觉得你这个提议太掉价了,我们绝对不能用流行……流量明星的!”
她显然对于总监这个事很在意,十句里面得提到八句。
“不是让流量来当评审。”辛梓道,“是用来做‘推介人’,我们的意见大部分是一致的,包括也和李总说过,整个陪审团的名字,必须是让人耳熟能详的,但是现在时代变化得很快,为了达到足够的宣传效果,流量自有流量的好处。”
“‘推介人’?”艾绒道,“上次开会刚讲我说的名词多,怎么又冒出来了一个什么推介人?”
“艾绒。”李玉珀喝完最后一口豆浆,问道,“我来问你一个问题,我们的第一届是想做出口碑的一届不假,但是酒香也怕巷子深,想要那些可能没那么喜欢电影的年轻人也关注的话,你有什么好主意?”
艾绒大恨,绝对是受辛梓影响,她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流量明星。
“上次不是明明说过吗,不要花里胡哨。”艾绒闷闷地说,“现在又要推介人,又要什么的,我觉得很矛盾。”
“工作不是有A就不能有B,即使你认为该没有,可你又不知道B具体是什么。”李玉珀道,她对艾绒还是很耐心的,这女孩说实话刚毕业没有多久,又是初次接触这类工作,不够全面也是理所当然。
“先出一版备选名单吧。”她说,“大家彼此之间都商量着,咱们又没有几个人,多提提意见,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畅所欲言。”
辛梓站起身:“李总,这个名单我附在策划案后一并交给你吧。”
李玉珀点点头,她习惯纸质办公,这会儿无声地将一份文件翻开一页:“你和艾绒谈谈吧。”
“好。”辛梓道,她知道艾绒对自己有意见,不过其实她根本没打算和这小姑娘沟通,有意见就意见,她并不在乎,更何况艾绒在会上和自己针锋相对,也并非出自个人恩怨,纯粹是她对工作有自己的想法罢了。
但既然李玉珀这样说了,她就应了一声,干脆利落地出门,对艾绒说:“可以过来一下吗?”
公司有专门的吸烟室,艾绒跟着她过来,还没进门就说:“我不闻二手烟。”
“我不吸。”辛梓面无表情地说,艾绒有时候真觉得她像一个崭新出炉的机器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没什么波动,只会静静地完成一项又一项工作任务。
最让人无语的是,这样的一个工作机器人居然早上八点上班,绝对不会七点五十九分到,下午五点下班,绝对不会五点零一分走。
“有什么事吗?没事我考虑名单去了。”艾绒不坐,她总觉得自己现在对国内的影视环境了解还不够,每天如饥似渴地补课,一点时间都不肯浪费。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辛梓开门见山,艾绒一愣,万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这么直白。她低头看着辛梓,机器人的脸不施粉黛,淡淡的带着些憔悴,可惜这对她这个铁石心肠的女孩完全无效,艾绒敢做敢当:“我是对你有些意见。”
机器人总监表示洗耳恭听。艾绒说:“我觉得你是有些经验不假,你一直在国内,我们大部分人都是从美国回来的,尤其李总,她很听你的意见,我却觉得你有时候太依赖自己的经验了。”
辛梓点点头,似乎在问:然后呢?
艾绒老老实实地接着说:“而且我觉得你的理论知识不够丰富,你是日语专业毕业的吧,和传媒、广告这种根本不沾边。”
“对,而且不是985,211。”辛梓贴心地替她补充道,“普通一本,比不上藤校。”
艾绒这下不高兴了:“我是认真和你讲的,你可以觉得我傲慢,但用不着讽刺我。”
“没有讽刺。”辛梓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只是阐述事实罢了。”
她的语气依旧是风平浪静:“你有很多新鲜的想法,对很多事情也有自己的看法,我很愿意听取你的意见,我们都很愿意听取。只是现在我是你的上级,很多事情我们可以私下商量,你没必要在李总面前和我这样针锋相对,好吗?”
她站起身,艾绒打扮入时,看着十分时髦,优越的家庭环境让她高傲起来如此顺理成章,辛梓并不觉得厌烦,心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她只是很郑重地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艾绒完全没反应过来,一张嘴就下意识答道:“可以。”
机器人总监出去了,剩下她一个人在莫名地有些懊恼。这懊恼从何而来,她也说不好。是因为三番两次自己的提议被否决吗?自己对辛梓有意见是真,人家特地来问自己,想和自己开解,起码别在李总面前这样,不是很正常吗?
艾绒想,可能症结就在这里,这显得自己多无理取闹!她刚才还迫切地想出去搜集资料,现在却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深觉自己回国的事业刚一起步就遭遇了滑铁卢,上来就遇到了机器人总监一位,真是闷闷不乐!
裴爱善根据老板的指引,特地从京城总店里买来自己最爱喝的茉莉花茶,这会儿顺便也给老板泡了一壶。
“李总,”她抽空欣赏了一下玻璃壶里漂亮的茉莉花,“麦考克导演回复的邮件我刚刚打印出来了,你看。”
麦考克对于她的邮件进行了详尽的回复,表示很感谢,也很赞成她初筛的演员,只是她和秦宝灵有过一面之缘,09年同做过柏林电影节的评委,对于她的印象很不错,还是希望她能够参加面试。
李玉珀淡淡地嗯了一声:“你去发回复吧,说可以,问她打算什么时间来华。”
裴爱善写回复邮件是轻车熟路,得到指令,心情愉快地拎起茶叶回自己办公室了。
09年……她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读商科硕士,说是留学,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一败涂地,逃到美国去了。
一些高管和员工来投靠自己,那时候她的英文尚没有那么好,更何况其他人呢?大家没有工作,没有绿卡,在异国他乡租了一间乡村别墅,就这样迷茫地住在一起。
艾敏还带着孩子,孩子还要继续上学,该怎么办呢?没有办法,也得找出办法来。
一切的基础都是钱,一点零星的产业和分红或许够富裕的生活,养活这些员工也是绰绰有余,可是想要真正从零开始创业,哪里够?她卖手表,卖首饰,能卖的都卖了,出卖的当然还有自己做公主时候的体面和脸皮。
09年,李玉璋其实不需要给秦宝灵什么好处,只需要维持稳定就好了,她已经是四大花旦,风光灿烂,前途一片大好,神采奕奕地去到国际电影节上去做评委。
红毯照片在外网上都流传很广,她身上的高定为她特意修改过尺寸,那是一条镁银色的裹身长裙,上面彩蓝彩粉的绣着纹样,轻盈的流苏和开叉,将她的身材和气质衬托的风流妩媚至极,着实是出了一番风头。
她关上电脑,网络上的图片依然鲜明地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乾坤倒转,天地反置。不要恨。三十岁的李玉珀劝自己。你不要恨,为什么恨,恨她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吗?
这样太小气,太没有格调,有的时候,给出去眼都不眨,没有的时候,想要一一收回,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李玉珀,你不要恨,不值得,谁都值得你恨,唯有她,不值得。
她下意识地摸索了一下,床上没有趴趴鸭了。她没有了暖烘烘的薯条,也不再需要毛绒玩具。费城的天和京城的天没有什么不同,她向窗外望了一会儿,有那么一刹那,觉得一切还都没有改变。
李玉珀眨了眨眼,钢笔被指腹握的温热,不知道什么时候,纸上已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名字,都是她认为可以做评审团成员的。
她随手在一个名字旁边打了勾,有人敲了敲门,裴爱善探头进来:“李总,中午想吃什么?”
李玉珀不喜欢说随便,都可以之类的话,她问道:“都有什么?”
裴爱善敲门之前,就火速从大家的点单中征集了意见,这会儿对答如流:“有一家做轻食的,听她们说牛肋排杂粮饭很好吃,还有一家肠粉,一家葱油鸡扒滑蛋饭,一家牛肉面,一家豆花米线。”
“杂粮饭吧。”李玉珀说。裴爱善立即道:“好的,这样可以凑三个人一起点了,正好够券!”
那边兴高采烈地出去张罗,李玉珀这边想,还是得尽快把内部的厨房建起来。这栋小楼的硬装在她租下之前就大致完成了,她请人出了一版设计案,打算把灯具先修改修改,至于软装,只做了办公的必要部分,还得慢慢来。
健身房内的器材倒是购置得差不多,公司人少,里面空荡荡的。李玉珀换了身衣服,给跑步机设好了参数,她在美国的时候就是中午吃饭之前跑步半个小时,傍晚下班再做一个小时的运动。
不过这是她在美国时候的习惯,她打算再找一个健身教练,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
刚跑到一半,耳机里提醒秦宝灵来电,她按掉,下一秒对方继续拨过来,等接通,秦宝灵第一句话:“我还以为你什么大事不接呢,搞半天原来在跑步。”
“有什么事吗?”李玉珀道,她心平气和,气息一丝不乱。
“中午跑步,你这肯定是在美国养成的坏习惯。”秦宝灵说,“回国得再找一个教练吧,自己再有经验也不如专业人士,我给你推荐一个呀,我可认识不少好教练呢。”
“说正事。”李玉珀道。
“晚上要去李玉璋那儿吃饭,你说我穿什么好呢?”秦宝灵在电话那头吃一粒吴言给剥好的开心果,语气恳切,像是真心实意的烦恼,“你来给我参谋参谋吧。”
“知道的是你去见李玉璋,不知道的以为你是要去接见总统。”李玉珀关掉跑步机,“爱穿什么穿什么,这算哪门子正事?”
“你懂什么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吗?”秦宝灵道,“我是穿给你看的好不好?对你的重视程度如同总统,还不知道跪下谢恩,在这儿说什么不算正事呢?”
李玉珀反问:“那我替你参谋,还有任何惊喜的成分吗?”
这话立竿见影地把秦宝灵问住了,对面那张利嘴消停了一秒,李玉珀趁此机会,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电话是消停了,微信上马不停蹄地跳出一连串的表情包,等李玉珀从淋浴间出来,打开那盒杂粮饭,秦宝灵几乎把一整个表情系列都发过来了。
这家店的温泉蛋做得很好,表情包里的薯条可爱的没边,李玉珀不回复,她只是真心的,为她毛茸茸的,热烘烘的,在手机屏幕里翻滚腾挪的活泼薯条,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容。
吃过饭,李玉珀继续看她写下的那张密密麻麻的名单。从导演,编剧,演员到专业人士方方面面,她全部都纳入考虑范围。
她不打算在第一届邀请周令宜,一是周令宜性格宽容,五分也能打八分,不适合影展现在沙里淘金,锐意出新的宗旨。二是她对周令宜有谢,但凡邀请,肯定是请来做主席,要考虑整体的咖位,还是放到后面更合适。
现在是七月中,九月开始走宣传流程正式征片,明年三月,举办第一届。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够定下评审名单,李玉珀眉头微蹙,想要在第一届打响知名度,还要在专业性之间保持一个平衡,这并非易事,主席的选择更是重中之重。
她不可避免地跳出一个念头,倘若用秦宝灵做主席呢?
中国的女演员里,她的履历绝对算是最华丽的那几个之一。不仅知名度够高,直到现在还在稳定地产出作品,在大荧幕上依然活跃,话题度也是一等一的。要是想用她,还不必考虑档期,报酬等所有一切的问题。
让她来做主席,对自己当然只有好处,没有损失。但同样的,对秦宝灵来说,难道不也是只有好处,没有损失吗?
李玉珀当然没有幼稚到只考虑所谓情人游戏的输赢,只是就这么轻易地让秦宝灵遂了愿,她总归是不大乐意。
再看看吧。她不紧不慢地想,更何况让秦宝灵没有损失,这难道不是一种她的损失吗?
傍晚,秦宝灵终于首次得了李总的许可,顺利从前台进了门,她倚在门边,语气哀怨,一咏三叹:“这可是我第一次光明正大地从正门,经由你前台的检阅,堂堂正正地进来的,多具有纪念意义呀!”
叹完,她走过来,径直坐在李玉珀大腿上,目的很明显,又想去翻桌上的东西。
李玉珀捉住她的手腕,秦宝灵立马见风使舵:“怎么样,这裙子漂亮吗?”
怎么可能不漂亮,一定是*某位设计师的量身定做,剪裁精美合身,不出意外,肯定是为这位女明星熬了几个日夜。
李玉珀伸长胳膊,自顾自地收着桌上的东西,她一向很整洁,钢笔放到笔筒中,文件也都好好地放到文件夹里。
她胳膊纤长,隔着一个人整理起来也是轻松自如,秦宝灵坐在这个虚虚的怀抱之中,默了一秒,不知为何又说了一遍:“李玉璋家厨师樱桃鹅肝做得特别好吃。”
她不在意李玉珀回没回话,自顾自地说:“我这个月的肯德基时间也快到了。”
真好的头发。这念头飞快地闪过去,怀里的女人用一只香蕉夹,早在二十年前,她就常用这种在那时相当流行的发夹。
香蕉夹流行一时,到底没能延续下来,因为使用条件太苛刻了。必须得是一把极浓密又顺滑的卷发,才能将发夹牢牢地撑住。
现在秦宝灵仍然有一头这样美丽的乌发,夹起的高马尾蓬松轻盈,利落漂亮。
秦宝灵有任何变化吗?自己在的时候她是这样,不在的时候也是这样。她不求感激,只是想不通自己为何是这样的无足轻重。
不要恨、不要恨。不值得。
办公室内冷气充足,缓缓地一口气吸进来,肺腑生凉。李玉珀不说话,秦宝灵摆弄了两下她的钢笔,侧过身来瞧着她。
秦宝灵本想问她走吗,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地说:“接吻吗?”
接吻……她好久没有和别人接过吻了。和李玉珀的那段叫做关系,李玉珀走之后,她更是连关系都没有过。
有人说她是贞洁烈女为太平公主守活寡,爱这样猜,她也就接着。有人说她是由奢入俭难,爱这样想,她也就受着。
她知道大部分人认为她无论做了什么,总归摆脱了李玉珀,是时候该恢复正常的感情生活了。毕竟李玉珀离开的时候,她才三十三岁,恢复了自由身,无数人来追求她,男人总是格外自信的物种,认为她忍受了一段同性的畸形包养关系,正是要迫不及待投入一个阳刚怀抱的时候。
被包养她不觉得恶心,面对这样的想法,她是真的想吐了。
她和好友童晴不同,对方没有“正常”就会死,而她不需要婚姻,不需要孩子,不需要世俗眼光中的完满无瑕。她不要正常,她要的是轰轰烈烈。
她就这样轰轰烈烈到现在,此时此刻,她望着李玉珀的脸,忽然想,我们之前做了好几次,为什么从来没有一次接吻呢?
“走吧。”李玉珀说。
秦宝灵一怔,飞快地笑了,方才略低的语气也轻而易举地雀跃起来,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呀,她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说道:“开你的沃尔沃吧,扮扮可怜,帮你要一辆迈巴赫。”
司机已经下班,李玉珀来开车。美国汽车也是左舵,回来之后依然开的是轻车熟路。她年轻的时候玩过竞速,京城第一家符合国际汽车联盟一级方程式标准的国际级赛车场当初就是她和几个朋友投资建立的。
“在美国还玩吗?”秦宝灵问她。
“玩。”她随口道,“买得起跑车之后,还玩。”
“还记得窦洁吗?她也玩赛车。”秦宝灵说,她没提那个八卦,窦洁和天顺叶三恋爱的时候李玉珀已经去美国了,又不知道,提来做什么?“我让她带我也去赛道上试过,一超过120就不行,始终破不了你带我的记录。”
李玉珀那时候就会带她开,最高纪录就是120,速度不能再高一点了,否则她就要吱哇乱叫。
“窦洁?”李玉珀回复了她的前半句,“当然记得,演过《人间正道是沧桑》,主要是演话剧的。”
李玉珀的记性一直很好,大事小情,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还记得,当初她说秦宝灵叫起来像是给猫玩的那种发声老鼠,气得宝宝恨不能吐火,只可惜跑车内空间逼仄,要不然早张牙舞爪地打了一套五禽戏了。
“她是国话的。”秦宝灵接了一句,正是傍晚下班时间,路上太堵了。无论是资本家还是劳苦大众,京城的堵和曾经的雾霾对大家一视同仁。
她觉出自己现在心情略有失落,竭力地想把这份不该出现的情绪挥去,故意又把语气轻快起来:“太热了。”
车内的空调已经是全力运转,她按着中控屏幕:“我点首歌听吧。”
秦宝灵选的是一首她的新歌,去年出的,旋律悠扬,听到自己的歌和自己动听的声音,她心情一下子好了,跟着哼了起来,一边哼,一边不忘说:“我给你推个教练的联系方式,这教练有口皆碑的,最近刚好是空档期,正适合做你的私人教练。”
李玉珀微微点头,这一路停停走走,终于算到了李玉璋现在住的和泰苑。这边是宋式风格的别墅园林,庭院里花木繁盛,李玉璋的女儿正在喂一只玄凤鹦鹉,看到秦宝灵,惊喜地叫了一声:“宝宝姐!”
她看到李玉珀,明显是愣了一下,旁边秦宝灵笑道:“太久不见,小观都不认识姑姑啦?”
李玉璋没想到她也跟着来了:“行了,进来吧,什么风把你也吹来了啊?”
“那当然是樱桃鹅肝的风。”秦宝灵轻飘飘地说,和李玉珀一起进门。她装作没看见沙发上坐着的李玉璋大儿子李又欢,这对父子别看做的是演艺圈生意,其实是如出一辙的瞧不起艺人,幸好,现在自己也不必强忍着给他们什么好脸色了。
餐桌上早满满当当摆了许多菜,秦宝灵热情地握住姜琼的手:“嫂子,好久不见。”
她对姜琼的印象还算不错,所以很愿意嘴上热情热情,她和李玉珀这次过来,一分钱的见面礼都没带,不仅没带,秦宝灵还打算好人做到底,非要她一辆汽车回去不可。
李又观今年刚上大学,六岁生日那年刚好赶上广灿二十周年纪念日,秦宝灵抱着她吹灭的蜡烛,从此往后,她对于这个仙女下凡一般的姐姐充满了好感,即使其他人非要告诉她秦宝灵那时已经三十七岁了,她也坚持认为秦宝灵就是姐姐,是她永远的姐姐。
桌上放的是白酒,一人一小盅,孩子们喝果汁。李玉珀瞥了一眼,就知道李玉璋一定没有告诉佣人秦宝灵不喝酒。
秦宝灵不需要任何人解围,她笑盈盈的:“哎呀,李总这么多年就是记不住我不喝酒,嫂子你说这事奇不奇怪呀,我可是为广灿鞠躬尽瘁这么多年呢!”
不等任何人答话,她自自然然地续道:“现在孩子们都不认识姑姑了,酒的事情放到一边,李总给介绍一下呗。”
这女人最贱是一张嘴。李玉璋心里想得恶毒,面上十分和蔼:“又欢,又观,见过你们的姑姑了,她在美国待了很多年,你们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李又欢表情不佳,哼了一句权当招呼,李又观则是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姑姑好。”
李玉珀方才一张脸冷冰冰的,这会儿投桃报李,冰消雪融地笑道:“你也好。”
喝完第一杯酒,李玉珀咬开樱桃鹅肝的脆壳,秦宝灵说得不错,这厨师确实做得好,脆壳酸甜,鹅肝绵软,味道相当不错。
“影展和燕城政府谈好了?”李玉璋道,他这话讲的像大家长一样,李玉珀懒得答,夹了一只饱满的青虾仁,旁边秦宝灵乐得做她的发言人:“是呀,谈好了,今年做好宣传和征片,明年就能落地。”
“叫他们拟个合同,广灿肯定是要去产业创投会的。”李玉璋这话说得直接,这跟同敛锋的版权合作不同,影展现在正是起步阶段,好项目得看天,可能运作来的好合作却是看人,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不会放弃广灿这杆旗帜的。
李玉珀自然不想放弃,却也不想接这个让自己跌份的话茬,带秦宝灵来的好处,这不就体现出来了?
“好呀!”秦宝灵兴致勃勃,“对嘛,一家人哪里说两家话,合同的事情你也别管了,我好长时间没回广灿了,这回和玉珀一起去,也好见见老朋友们。”
能把回广灿拉帮结派说得这样清新脱俗的也只有秦宝灵一个了。
关键是她停也不停,连口水都不用喝,只要脸皮够厚,哪里都是自己的舞台:“玉珀脸皮薄,都不好意思和你讲的,她刚一回国,人生地不熟,房子到最后还是我请保洁收拾出来的,你做哥哥的得多照顾着点,是不是?嫂子你说呢?”
秦宝灵最擅长在谈话中把每一个人都架起来,姜琼洋柿子小说看了一摞,为避免自己这个二婚妻子成为蠢坏嫂子这种高危事件的发生,她一言不发,只是笑,笑得脸皮都发僵了。
她不等任何一个人接话:“现在好不容易从酒店搬出来了,有地方住了,到底还是多亏了李总,是不是?当时咱们不是去吃饭嘛,饭桌上就说除了房子,还得有车子呀,现在开公司办事业,谁不得有两三辆车子?你那二秘明天有时间吧,帮我们联络一下宸星,那边不一直是奔驰代理吗,就是太可惜了,劳斯莱斯把代理权收回了,要不然肯定选黑色幻影的。”
李玉珀抿出一丝浅淡的笑容,秦宝宝那套无耻的话术,自己碰上的时候是想扇,面对别人时候,那是想拍案叫绝。
“敛锋不是已经很红火了吗?”李又欢说,他刚进广灿,正是半瓶水瞎晃荡的时候,“我昨天还听人说,好多人奔着老板的名声就想来,你说得像缺买车钱似的。”
秦宝灵将筷子放下,顺手按了按身旁李又观的膝盖,将她的话按了下去:“哦,既然早听说了,怎么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跟自己姑姑打声招呼呀?”
“行了。”李玉珀微笑着,语气温柔,“小孩子不懂事,你倒是替我计较起来了。”
李又欢脸一下黑了,秦宝灵嫣然一笑:“那这真是阿姨的不对了。”
“吃吧!”李玉璋半真半假道,“秦宝宝,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是,是,我赶紧要多吃两口。”秦宝灵泰然自若,“李总,明天我和你那位二秘联系吧,赶早不赶晚,是时候该去趟广灿了,谈谈版权方面合作的事情,也谈谈房子过户的事情,当初老李总写在遗嘱里的,你替玉珀养护那么多年,别说她,我一个外人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她在悬崖旁放了一个小小的台阶,笑笑地等着李玉璋来下。
八宝葫芦鸭真的做得很好,秦宝灵难得多吃了两口,打算在肯德基日把汉堡薯条分量再减一半。走的时候扯了好一会儿有的没的,最后只有李又观送到了门外。
秦宝灵像揉小猫一样揉揉小姑娘的脑袋:“小观,知道吗,你姑姑也是清华的。”
李玉珀对待着李玉璋一家人,实在是懒怠多说话,也就对这个清爽的小姑娘颜色稍好,轻轻地点了点头,以作示意。
小姑娘凑到秦宝灵耳边说:“她看起来很不好接近。”
秦宝灵笑了起来:“是呀,我想站她身边都要费费力呢!”
李玉珀喝了酒,换她开车,她系好安全带,妩媚的眼风刮过去:“我表现得怎么样?”
“特别好。”这时候,李玉珀也不吝啬一句夸奖,她知道秦宝灵这话还远远没完,也不着急系安全带,将窗子开了一线,车内冷气很足,加上香薰的味道,平常不觉得怎么,这会儿喝了点酒,略微发晕的头脑异常需要新鲜空气。
“热。”秦宝灵嗔了一句,不过并不关窗,而是贴近了一边帮她系安全带,一边说道,“要劳斯还不如要了李玉璋的命,你知道这种说话艺术叫什么吗,叫做破窗效应,我提了劳斯,他就会觉得迈巴赫也不是不能容忍。”
浓密的乌发在她下颌和颊边蹭来蹭去,桌上的白酒是高度原浆,现下安稳地坐到车里,李玉珀觉得自己竟然是真的有点醉了。
秦宝灵知道自己说的每句话李玉珀都清楚含义,可还是要一句一句的拆开来再讲一遍,就爱强逼着李玉珀夸奖她:“影展合同肯定是要签的,这次回广灿,你也想和人联络联络吧,当年是扫清了一批你的手下,今时不同往日,广灿现如今这个情况,保不准有人生了二心呢。”
“版权合作对你也是很有好处,他巴不得呢,只是带上房子过户这个事,能为难他一场了。”
演艺圈能混出头的,哪怕有靠山有凭依,也没有不是人精的。秦宝灵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把她和李玉璋之间的博弈摸得是透透的,轻而易举地在中间搅和了一番。
李玉珀含着笑:“你真厉害。”
她声气温和,长长的睫毛扑撒下来一片阴影,仪表盘和荧光和停车场的灯光辉映,衬得她瞳仁明亮,眉目艳丽。
秦宝灵总是觉得,望着她的眼睛,就像望进了一潭灰色的湖泊,或者是灰色的月亮。那灰很清澈,是白上头,结了一层的冷霜。
“我真厉害。”秦宝灵笑了,车厢里很静,安全带早系得不能再牢固,她的胳膊慢慢攀上李玉珀的脖颈,浅浅地碰了碰她的嘴唇。
烫。吻比车窗外的热浪更烫。漱口水的冰凉气味滚热地在唇齿间游荡,秦宝灵想自己本该得意的,白日里的尴尬被弥补了回来,这个吻多热情啊,可不能算是她主动,是李玉珀想亲自己的。
可她什么都没想,对方喝的酒在热吻中被蒸腾出了酒气,她开始眩晕了。
李玉珀也什么都没想,她半睁着眼睛,注视着秦宝灵颤抖的睫毛和默然的神情,仿佛这个吻将这个女人本真的魂灵都攫走了,只剩下一个柔软的,缠绵悱恻的秦宝宝。
宝宝,在这种时候尤其有点傻乎乎的,一开始是不会,后来是不喜欢换气,亲到最后,眼睛湿漉漉地瞧着她,鼻息炙热,打在她颊边,好像是打在了她鲜红的心脏上。
秦宝灵急促地喘过一口气,又贴到车窗边吸了一口气,这才把车窗给关上了。
她们两个就这样静悄悄地注视着彼此,直到秦宝灵打破了沉默,她笑,真漂亮,炙热的鼻息打过来,打在了黑洞洞的虚空里:“李玉珀,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19欲情19
◎全天下数你和我在床上的时间长,现在来讲什么关系?◎
报答,报复,秦宝灵是如此的擅长搅和,回来这几天,已经轻而易举地将这两个词全搅和成粘连的糨糊。
只可惜,李玉珀想,自己是不好糊弄的人。也是,忙来忙去,总不能忙个一场空呀。谁平白无故的,要替你跑来跑去呢?
她把头靠在车窗上,是个难得松懈的姿态:“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这个道理秦宝灵还是懂的,这会儿她不说要角色,要主席,她说,“我要你再亲我一次。”
李玉珀弯了弯唇:“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现在不提,往后可就没机会了。”
“还有,”她徐徐地说,“现在不适合这么撒娇了,你不觉得呢?”
秦宝灵身子倾过来,几乎伏在她身上,话语声落在她耳畔,吐字清晰,字正腔圆:“狗屁!”
“你再说和年龄相关的事情,我可要和你翻脸了,明明自己又没在在乎,偏偏要拿来膈应我,怎么不适合,你哪怕拿摄像机录下来,我撒娇的都是无懈可击,你看看好不好看!”
“不是年龄。”李玉珀这下笑了,“是关系。”
“关系?”秦宝灵也跟着笑,“全天下数你和我在床上的时间长,现在来讲什么关系?”
她细白的手指抚过李玉珀的嘴唇:“行了,真心想给我的话,还要我说吗?我想要什么,你不是一清二楚?”
秦宝灵当然不厌烦一遍一遍地重复,偏偏在这个时间,她不想重复。方才情热的气氛微妙地变了,她察觉得到李玉珀情绪不佳,什么话也不必都赶在这一时说,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醉了?”她的语气沉稳下来,不等李玉珀回答,伸手想脱掉她的外套。这位西伯利亚棕熊公主微微摇头:“车里太冷,脱了外套,骤冷骤热容易着凉。”
“你喝了酒就容易发汗,”秦宝灵说,“这么捂着才更有可能风热感冒吧?”
换成以前的李玉珀,夏天喝了酒是绝对受不了穿着正装外套的,她这种爱洁净的人,里头湿漉漉的洇一层汗,比杀了她还难受。
秦宝灵话是这样说,并不硬要她脱衣服,而是直起身,快速启动了汽车,往家里驶去——当然是她自己的家,李玉珀坐上了她的车,自然是任她处置。
外套肯定是不能脱的。以前在国内,哪里怕生病,一是她年轻体格好,二是哪怕生了病,都不怕缺人照顾,都不怕缺人处理她交代的工作。
富贵日子像是流水一样,到头来记得的寥寥,反倒是吃的那些年的苦,记忆和习惯都深入骨髓,忘也忘不掉。捂就捂一会儿,洗个澡就干净了,健康无病比一时的舒服更重要。
在国外很少喝白酒,这样的高度酒后劲翻上来,身体上倒谈不上什么不适,李玉珀最不喜欢的,是头脑上的眩晕。
她半合着眼睛,知道这是去大荣府的路,不过也懒得出声制止了。好容易躺到床上,没想到秦宝灵不依不饶凑过来:“别睡,我还有事情和你说呢。”
这头西伯利亚棕熊喝醉酒之后是智商最低的时候,为了防止别人趁虚而入,总是要倒头就睡。秦宝灵偏不让她如愿:“李玉珀,我还有事没和你说呢。”
李玉珀知道她打的是什么算盘,她强令思绪运转:“别来这套,不是不说想要什么,倒打一耙,认为我必须一清二楚吗?”
“这不是还没醉到那份上吗?”秦宝灵开开心心,“而且什么叫倒打一耙,我说得不对吗,真是真心想给,还用得着我三番五次地说?”
“李玉珀,玉珀。”她反复叫着这个久违的名字,坏心眼地看她难以忍受地蹙起眉头,“别睡,别睡。”
她捉住李玉珀的手,探到自己的睡裙里,湿热的掌心熨过那片繁盛的缠枝牡丹,天光湛湛,窗子外头,也映进来一片馥郁的繁花翠影。
李玉珀竭力睁开眼,看见一张比鲜花还娇嫩的脸,一双清澈的黑眼珠,柔柔地盯着她:“别睡,你别睡,我还想和你说话呢!”
她知道秦宝灵是想向她撒娇,纹身的地方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红,拿着鸡毛当令箭,要让她心疼呢。
秦宝灵这时候还不知道,现在只是刚纹上的一点泛红,真正辛苦的还在后面,日日要抹修复膏,纹过的皮肤上会起一层死皮,再痒也不能挠,挠一下掉一块色,一场痛全白费。
到那时候,秦宝灵倒不向自己卖娇了,大概也知道那地方不漂亮,刚做情人让她畏手畏脚,生怕哪里让自己变了心,晚上也不热情了,像只小狸花猫一样成日舔舐伤口,乖乖早睡。
她喜欢小猫小狗,喜欢毛茸茸的东西,有天摸着秦宝灵的头发,觉得她还挺像只凶狠野蛮,生机勃勃的小狸花。
秦宝灵是一千一百个不愿意,做猫她也要做品种猫!她又不懂几个品种,就说自己起码是猫中美女布偶猫。
李玉珀毫不留情地对她说,猫不觉得布偶漂亮,猫觉得三花最漂亮。
秦宝灵从善如流:“那我也不做土猫!”
我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呢?李玉珀朦朦胧胧地想。她张口,话语未经大脑,自行流淌了出来:“哪里红了,我都看不到。”
“你是想睡觉才看不到!”秦宝灵不让她摸了,本来就是自己拽进来的手,这会儿做出一副请出去的架势,“你别睡好不好,我想和你聊天。”
“平时不和我聊,”刚才那种异样感消失,李玉珀困得晕晕乎乎,简直像被她气晕了一样,“非等这时候你要和我聊了!又不是我乐意喝酒的,我最烦谈事情上酒桌,好像不愿意喝酒怎么了似的,这里是京城!不是山东!”
秦宝灵噗嗤嗤地笑:“怎么开始地域歧视啦?你们京城人了不起呀?这么牛?”
“不了不起的话,”李玉珀说,并不是因为这无聊的对话,总之满心满肺都是纯然的,毫无来由的快乐,“你为什么想方设法要把户口落京城?”
秦宝灵哼了一声,毛茸茸的发顶蹭了蹭她的下巴:“只许你了不起不许我也想了不起啊,我就想当京城人怎么了?”
她伏在李玉珀身上,又开始叫她:“玉珀,李玉珀,西伯利亚棕熊,你别睡,我还想和你聊其他的。”
“我觉得你不是想和我聊天。”李玉珀的眼皮控制不住地要沉沉合上,“又想要什么,说吧。”
“烦人。”秦宝灵说她,“想和你亲热亲热,你就这样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劲。”
话是这么说,她照样往李玉珀怀里窝,装了两秒钟的无辜,生怕她真睡了:“我听说王安贵的新片要筹备了……”
这句话话音还没落,李玉珀一颗心就率先沉沉地降落,落到了实地上,她一睡不起了。
再睁开眼,梦中的一切烟消云散,窝在她怀里的那个不是布偶猫宝宝,而是如今这个秦宝灵。
仔细想想,宝宝从不愿做宠物,再金尊玉贵的宠物生活也不要。她要做的,是金碧辉煌的人,要过的,是波澜壮阔,轰轰烈烈的人生。
“醒得还真早。”秦宝灵迷迷糊糊地说,眼睛也不睁开,没化一点妆,那长睫毛长到末尾,自行地微微卷了起来,和她那双腿一样,不像是基因的自行组合,像有人睁着眼捏出来的一样。
“别动。”好像是威胁的语气,因着困意,讲出来缠缠绵绵的,“今天我们就去看车,一天时间也不能等了,这种事情,早办早好,正好这不是周末吗?”
秦宝灵越说越清醒:“而且我明天还有杂志拍摄,我也不是什么闲人好吗?”
酒再好,后劲到第二天早上,也难免有些头脑发沉,不等她动手,秦宝灵温热的吐息打过来,指腹温热,替她揉太阳穴。
她好像含糊地说了两个字,李玉珀没有听清楚,也不打算追问。
秦宝灵将那字眼咽下去,久违的有些心跳加速。这一刻她真觉得,她们彼此的关系,不适合再那样说了。她刚才好像神经反射一样,情不自禁地想说:“小熊。”
西伯利亚棕熊这称呼太长,有时候她懒得讲,就浓缩成小熊。她叫着叫着就想笑,李玉珀哪里像小熊!毫无憨态,透着一股阴沉沉的聪明劲,高挑艳丽,哪里像小熊!
不过反正她爱叫,小熊,熊熊地乱叫一气,偶尔望着李玉珀,她觉得公主也挺可爱的,这称呼越发能叫得出口了。
再能叫得出口,现如今也不适宜了。
她难得有些微不可察的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随意捡了个吴言前些天和她瞎聊的:“你下辈子如果不做人的话想做什么?”
吴言这丫头看着沉默寡言,实际上特能瞎想,熟了之后这些有的没的话题那是一箩筐。秦宝灵当时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凭什么不做人!我还就要当人呢,我还得再痛痛快快地活一场!”
“为什么不做人。”李玉珀合着眼,和她的回答如出一辙,“真有下辈子,还做人,再活一遍,也挺有意思的。”
秦宝灵笑了,她一闪念,有了个崭新的,绝妙的回答:“为什么要当人呀?下辈子我要当鸟。”
“为什么?”李玉珀难得问道,她是真有点好奇,秦宝灵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去做人,要去当鸟呢?
“因为,”秦宝灵悠然恬静道,“我要做一只鸟,站在你头顶拉屎。”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存稿箱设错了!
20欲情20
◎送给你的,小熊!◎
李玉珀睫毛都不颤一下:“你下辈子去做一只海鸥吧,抢别人嘴里的披萨。”
“对呀,这多好。”秦宝灵高高兴兴,“不光自己吃饱了,还能把别人气饱,你这辈子做过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她按住李玉珀的手,不准她拿手机:“我为你准备衣服了,我可不像某些人,一件衣服都不给就把人晾在家,你说缺不缺德?”
李玉珀徐徐地睁开眼,完全不打算接话,她下了床,一边往衣帽间走,一边给裴爱善拨了个电话,不管是不是周末不去公司,她都习惯和助理说一声。
裴爱善在她身边多年,已经是极有默契,三言两语便结束了这段通话。
衣帽间联通着卧室,不过并非是个附属房间,而是面积堪比主卧的一个大房间。
衣服,鞋子,珠宝首饰,密密麻麻,胸针都有个单独的展柜。秦宝灵前二十年太缺物质,以至于之后穷奢极欲,直到现在还不算花够,还不算花了个痛快。
一进门,左手边特意放了个落地衣架,一看就知道是特地给她准备的衣服。一套正装,一件长裙,应该都是刚从店里拿回来的,处处看得到手工痕迹。
正装大约是丝绸,羊毛和亚麻的混纺,既轻盈,又光泽顺滑。颜色相当特别,不是白色或者米色,是一种偏浅的灰褐色,流动的光泽带着浅浅的银,李玉珀微微一怔,她总觉得这种颜色似曾相识。
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她喜欢银色为主的各种特殊浅色,秦宝灵充其量是投自己所好罢了。
内搭在挂在架子上,比外套颜色略深的近色编织polo衫,领口很有余裕,足足设了三枚纽扣,她扣好最底一枚,秦宝灵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透过穿衣镜望着她,指点道:“只扣一个好看。”
李玉珀皮肤白,锁骨下方还有一颗小痣,领口松散开最漂亮。
公主不答话也不影响她饶有兴致地看人穿完了衣服:“我今天穿什么好,你给我参谋参谋?”
她从衣柜里拉出一架衣服,上面全是各式各样的裙子,再拉出一架,则是其他的纷繁不同的夏装。李玉珀哪怕再认为自己审美不差,也是看得眼晕:“你助理来了吗?她熟悉你,让她来帮你挑。”
熟悉?吴言是做自己助理四年了,可李玉珀和自己当过多少年的情人,十年!
秦宝灵哼了一声,不需要任何人帮她选,轻手俐脚地取出一条长裙,她个子标准,长裙也不压个。长裙她一直偏爱带开叉设计的,既防止晒黑,还能适当裸露,穿过一次就回不去。
而且更有个好处没说呢,要不是开叉,李玉珀想往自己腿上写字都不知道写哪去!
吴言在外面打豆浆,黄豆核桃花生红枣,是固定配方,她打的时候不用动脑子,越是不用动脑子,心里面越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她平时基本闲着没事也跟着秦宝灵,秦宝灵吃一粒开心果,她能吃一把,秦宝灵吃一个橘子,她能吃五个。习惯了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可是现在李玉珀也在,她一面是尴尬,觉得参与老板私生活了,一面则是……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讲的!她还挺兴奋的!
谁能像自己一样第一阵线看八卦的!破壁机嗡嗡运作,她完全无视这噪音,自顾自地想要打开豆瓣,反复回味那篇大贴。在大家的热情下,一直挂在首页,都已经堂堂破了六百楼,并且楼主还在持续更新中。
太神秘了,秦宝灵这种大花的同性情缘,太爱恨交织了,居然以前还是那种关系,太吓人了,她一扭头,秦宝灵就站在她身边:“你干嘛呢?”
吴言登时吓得一哆嗦:“我打豆浆呢……”
“那你干嘛一副干坏事的表情?”秦宝灵道,“上次你和薯条玩一不小心把我花瓶摔了就是这表情。”
她随手戳了一下吴言的嘴角:“就这儿暴露的你。”
吴言赶紧绷紧脸颊,又被她一顿乱戳,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老板这才大发慈悲放过她:“行了,今天豆浆不喝了,一会儿帮我订杯咖啡。”
说是一会儿,其实也不着急,等和二秘打完电话,到了宸星京城奔驰中心,这杯咖啡才放到了桌上。
秦宝灵给咖啡拍了张照片,发布微博:冰美式~
销售在旁边介绍,二秘不知道从哪天降了这样一口大锅,一觉醒来直接被强迫性吃里扒外,这会儿正一脑门汗地细听各种事项,生怕漏掉了哪,让这两位再不满意了,到时候又告自己一黑状。
秦宝灵抽空听了一耳朵,再切回到微博的时候,下面的评论已经即将破万。她心满意足地听取宝宝姐姐妈咪一片,被一个前排评论逗笑了。
@piisyovoykee-:冰美式换成中药,治治你那拉娜德雷吧!//@秦宝灵:什么意思?YoungandBeautiful?//
甜唯褪色焦糖小猫卷咬牙切齿地露出了第二副面孔@piisyovoykee-:不要装了美眉!
“怎么样?”秦宝灵含笑放下手机,李玉珀在一旁坐姿端正,好像是若有所思,秦宝灵却知道她一定是心不在焉,想别的事情去了。
她凑到李玉珀耳畔,低声道:“晚上把我当情妇使,白天当助理用,是吧?”
公主悠然地抿了一丝笑容:“为下辈子你做鸟在我头上拉屎做提前准备。”
“680有现车吗?”秦宝灵直起身,直接问道,“黑外白内最好,不过要是该选配的都选配上,大概确实没有现成的。”
二秘工作经验再丰富这会儿也有点汗流浃背了:“宝灵姐,不是480吗?480有现车的!棕内多高级*,那种中棕色配上胡桃木是最漂亮的,白色多难打理啊!”
说完她就想把自己舌头给咬了,什么好打理难打理的,多难打理也用不着人家亲自上手!
销售可不管她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只管卖出去最贵的车,殷勤又不失礼貌地打断了二秘:“480和680那差别可不小呢,毕竟差出一百来万,肯定是得让您物有所值。动力什么的都暂且不说,680的轮胎是低噪音的,车窗是隔热隔音的夹层玻璃,而且480可没有胡桃木内饰,这是680标配的。”
“哦。”秦宝灵哦这一声,把二秘的一颗心都悬起来了。果然,下一秒,秦宝灵一锤定音:“那就680吧。”
“黑外白内正好是有一辆,就是得从申城往这儿调。”销售趁热打铁,“不过是满配,您看……”
“满配就满配。”秦宝灵笑吟吟,“拿合同吧,麻烦你了王秘书,走你们李总的账,都谈好了吧?”
二秘死到临头心情平静,就这样让老板平白无故地大出血了三百万,她这会儿甚至感到十分愉悦。谁几把管那死资本家死活啊,活该,滚蛋!
“好的宝灵姐,好的李总。”她笑容灿烂,“我这就安排。”
“不用说话就是爽。”秦宝灵道,“我也想试试不用说话,旁边带着个发言人的滋味。”
外面阳光极烈,李玉珀戴上墨镜,这才仰头瞧了瞧太阳:“你试不来,话那么密,一天不讲话能把你憋死。”
“你这不挺能说的吗?”秦宝灵呛她,“装什么深沉。”
吴言恨不能留个耳朵在外头听,但她很有职业道德,一出门直接钻到副驾驶上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了。
“对了,”秦宝灵说,“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直接去广灿,我跟你说,我明天有工作呢,过了这村没这店,你可没我这样的好向导带路了。”
李玉珀这次胸前别的是一只钻石小熊,在阳光下炫彩夺目,几乎让人不能逼视。
她淡淡地说:“是没有比你更好的向导了,专等到下坡路的时候吃尽资源翩然离去,谁能有你熟悉广灿呢?”
秦宝灵无所谓地笑笑,权当称赞:“哎呀,我这么对李玉璋的广灿,你难道不满吗?”
不满?有什么不满呢,这是必然。能给秦宝灵资源好处的,她笑脸相对,不能再给她提供利益的,她翻脸比翻书还快。当初她能为了前途背叛自己,当然也能因为相同的原因一脚踹开李玉璋。
“记得再给我拿一枚胸针。”李玉珀说,她打开车门,语气平静,“我不喜欢四这个数字。”
“可以呀,自己来拿。”秦宝灵懒洋洋地说,她不在意李玉珀说这话的深层含义是什么,是不打算再来大荣府,抑或是其他的,她都不在乎,她只知道,无论李玉珀是怎么打算的,她都会让她的算盘落空。
她靠过来,大大方方地枕在李玉珀的肩膀上:“今天去吃肯德基吧。”
李玉珀道:“明天不是有杂志拍摄?也是够心大的。”
“对我的日程这么了解呀?”秦宝灵知道这是自己今早亲口告诉她的,不过还是兴致勃勃地揶揄了一句,“我用不着临时抱佛脚,而且也不吃两口,解解馋罢了。”
她伸手抚了抚李玉珀别着的胸针:“下次胸针的样子自己来挑吧。”
说实话,小熊胸针做得再精美,也难免透着一股憨态,无论是这次的钻石小熊,还是上次的黄金小熊,都和李玉珀冷冰冰的正装风格毫不搭配。
她就是故意的。李玉珀心知肚明。
那两个没听清的字眼,大约是什么,李玉珀懒怠去想,然而即便不想,她也猜得到。
秦宝灵这个人,说好听点叫得寸进尺,说难听点,叫蹬鼻子上脸,说自己是俄罗斯棕熊,经纠正变成西伯利亚棕熊也就罢了,后来更是把自己叫的像一只玩具小熊一样。
都已经十六年了,再想用这些东西引出所谓的旧情,未免显得……太可笑了-
“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秦宝灵一本正经,左摇右晃,“快猜呀,快点猜猜!”
今年她受邀去参加Gucci的纽约时装周,经过一番TomFord的艺术熏陶,这会儿穿的衣服都是一片灿烂的红色。
李玉珀泳镜还没摘,就被她给揽住脖颈紧紧地抱住了:“快猜!”
“秦宝宝!”李玉珀想都不用想,弄湿了这套秦宝灵肯定叫她买一套更贵的,索性将湿淋淋的手在她后背上擦了擦,“买的什么好东西,这么激动。”
宝宝颊边晕了一层红,嘴唇也是嫣红的,应该是刚从外面进了地暖的房间,整个人热得直出汗,一双黑眼珠异常的清澈湿润,楚楚地望着她,撒娇一样说:“你猜猜嘛。”
李玉珀搂着她,秦宝灵体温高,她总觉得自己从内而外的被熨舒展了,此刻很配合地猜:“钢笔?”
在她的爱好里,钢笔算是最不烧钱,投其所好的了。
“不是!”秦宝灵摇摇头,“你再猜一下。”
“首饰?”李玉珀给出了一个谨慎的回答,这个价格还好,她是绝对不信秦宝灵会买手表之类大出血的东西的。
“不是。”秦宝灵眨了眨眼睛,两人贴得很近,她感觉到对方那卷卷的睫毛柔柔地在她的脸上蹭来蹭去,蹭的她浑身发痒,不由得就要笑。
宝宝装作不高兴了:“你不要总是猜贵的!”
“便宜货更难猜。”李玉珀亲了亲她的嘴唇,她想和情人之间的相处不就该是这样的吗?她很愉快,很轻松,望着秦宝灵,觉得世上的一切多了一种更斑斓的颜色。
秦宝灵很易怒地咬了她一口,跑到玄关去,捧着大礼物盒过来,气哼哼地说:“即使是便宜货,也是高级的便宜货!原来只在伦敦有的!这可是人家刚来美国的最受欢迎的产品!”
2002年,jellycat从伦敦的一个玩具工作室进军北美,那是这个品牌销量最好的巴塞罗熊。
毛茸茸的一头棕色小熊,软绵绵的不可思议,两只黑豆一样的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软鼻头。
“小熊!”秦宝灵眼睛亮晶晶的,她嫣然一笑,比起晚霞,更像是朝霞一般灿烂,“送给你的,小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