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VIP】

    第18章 真相。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也许是祝晴那一记凌厉的飞踢动作太大,崔管家还没得手,整个B组都已经警觉地进入备战状态,将他层层包围。

    曾咏珊聊起爱情片时满脑子的罗曼蒂克,关键时刻却丝毫不手软,此时展现出警校精英利落的狠劲,一个标准的擒拿肘击,单膝顶在崔管家后腰,将他死死按压在地上。

    豪仔与曾咏珊配合默契,腰间配枪还没来得及拔出,直接掏出手铐紧紧锁在嫌疑人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颈,厉声喝道:“还想动刀?”

    祝晴看过的小说不多,充其量只有儿时福利院书架上社会善心人士捐助的漫画,后来为生计奔波,留给娱乐的时间就更少了。刚才,原剧情在顷刻间涌入祝晴的脑海,她来不及分辨,凭借本能自救。此时回过神,作为炮灰女配本该经历的一幕幕变得愈发清晰。撇开一切的不现实因素,按照原剧情,她在盛家律师宣读遗嘱之前察觉崔管家的嫌疑,因思考出神,原男主出声,被警惕的崔管家察觉……崔管家随手抓起女佣托盘上的水果刀,直直地冲向警官,原剧情里的祝晴为保护原男主,飞身扑救,躲闪不及,锋利的刀尖猛地戳入她的心脏。就这样,她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回到现实世界,梁奇凯在被撞开的瞬间反应过来,意识到是自己开口暴露了祝晴对崔管家的怀疑,眼神从错愕变为锐利,用皮质椅背挡住对方的第一重攻击。

    这就是原剧情中原男主的设定,温润却并不无能,拥有一条为他量身打造、完整的成长线。

    “放开!”

    “你们该抓的不是我!”

    崔管家的怒吼声,打断祝晴的思绪。

    他双眼怒瞪,因激烈对抗挣扎出血丝,整张脸涨得通红,脖颈暴起青筋。身边其他帮佣们尖叫着四散开来,还惊魂未定。

    莫振邦和几位警员全程护好盛佩珊,确保这位盛二小姐毫发无伤。

    只是自盛家小少爷开着卡丁车漂移后留下那句话后,她神情紧绷,神色复杂地盯着祝晴,满眼无法言说的疲惫。

    至于骄傲的盛家小少爷,从扬着小肉下巴堵住祝晴起,再到崔管家双手被戴上镣铐,由始至终,他都被祝晴护在怀中。

    崔管家的嘶吼声不停,那个冷硬利落的怀抱,和上次一样。耳畔的一切喧嚣,也不知道盛放是没在听,还是听不懂。他小小的脊背僵了一下,再在她怀中,缓缓地抬起头。

    盛家小少爷第一次见到这个女阿sir,是在儿童房门口,她好大的力气,轻轻松松揪住他的后衣襟,将他拎了起来,那时,他还以为这是爹地请来的女保镖。

    后来,他们一起去物业门卫亭探险,一起去嘉诺安疗养院查案……小小的孩子也知道,警官来家里是为了查案,案子结束后,这个厉害的大人就不会再来陪自己玩了。

    可是,盛放在二姐房间的电脑上看见那封邮件。

    小朋友不认得太多的中文字和英文字,但玛丽莎认得,她叽里呱啦说了一连串的话,小少爷从中捕捉重点,回想起那天二姐说的一个生僻词。

    外甥女。

    好学的少爷仔已经懂了,外甥女就是亲戚。

    他仰着小脸,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不敢再开口。

    如果她说不是呢?

    ……

    律师也是第一次亲身体会这样惊险的场面,盛家老爷子生前留下的规矩暂且搁置在一旁,因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遗嘱宣读只能暂时延后。

    警笛声在不久后响起,警员们迅速分头行动,一部分人留在现场为那些帮佣做笔录,另一部分则押送嫌疑人上车。

    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停着。

    盛佩珊与崔管家交错而过时,忽地请为自己推轮椅的警官稍等。

    她抬起头,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崔管家。

    “为什么?”

    崔管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双眼恶狠狠地像是能瞪出血,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哑声道:“你会遭报应的,你们全家都会遭报应的。”

    盛佩珊从来没有见过管家这副模样。

    她甚至不知道崔管家的真正名字,印象中,只觉得他好像一直这样苍老,却沉默可靠。

    直到现在,盛佩珊仍没有消化这个事实,这一起案件,竟还有第三个人牵涉其中。这个一直安静站在家中角落、微微佝偻着背的身影……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当被押送上警车时,她的视线越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自己生活了许久的地方。从二十七岁到三十七岁,十年时光,每一天,都是煎熬。不对,更准确来说,不仅仅只有这十年……

    盛佩珊的手,攥着车窗框,又在祝晴脸上停留。

    阳光下,祝晴和盛放一起站在盛家别墅门口用鹅卵石铺满的小径。

    在客厅时,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停留在崔管家身上,小孩突然出现,板着倔强小脸,又是酷酷的,也不知道在神气什么……这个盛家,到处都是危险,她能做的,只有先将他护住。至于盛放示威时傻乎乎的孩子话,当时她无暇在意,现在也没有再重新回想。

    她的思绪早已被所谓的原剧情占据。

    “莫sir。”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员出来,为难道,“刚才佣人们都吓坏了,那个胖胖的菲佣躲进储物间不肯出来。这孩子……”

    祝晴低头看盛家小少爷。

    自从在一楼书房发现陈潮声的尸体后,盛家的佣人们已经走了一批。而刚才的一幕,太惊险,拔刀拔枪、声嘶力竭……恐怕又得吓走一批人,毕竟,那个承诺给他们三倍工钱的盛二小姐已经被带走了。

    菲佣玛丽莎对国语一知半解,一慌乱,粤语成了鸟语,凡事都靠猜,只觉得这个家里处处藏着凶手,吓得躲了起来,就算被劝出储藏室,说不定也要连夜收拾行李走人。

    莫振邦当机立断:“先带这孩子回警署安置。”

    这起扑朔迷离的案子,指向性已经明朗,眼看真相昭然若揭,莫sir提议先将盛放带到警署再从长计议。

    孩子才一丁点儿大,生平第一次坐上警车,小小脑瓜里充斥的所有疑虑都被新鲜感冲淡。

    心心念念的西九龙重案组,终于要去参观了!

    ……

    盛家小少爷第一次踏进在电视上见过无数次的西九龙重案组,圆溜溜的大眼睛立马变成两盏亮晶晶探照灯,恨不得把每个角落都扫描个遍。

    等到发现崽崽上蹿下跳就像是一只精力过剩的小猴儿,警员们忍不住扶额,早知道刚才应该就是连哄带骗也得先把菲佣玛丽莎带过来,毕竟他们来的是警署,还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吗?

    “祝晴呢?”黎叔被盛家少爷仔的小奶音吵得脑仁子突突直跳,两只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这孩子听她的话,让她来带!”

    盛放的小肉手在轻轻抚摸警徽,听到阿sir的话,不太乐意。

    他才不听话呢。

    徐家乐向来皮实又机灵,双手抓着老前辈揉太阳穴的两只手,调整位置往耳朵上按。

    黎叔气得一把甩开,差点就要给他一个暴扣。

    “祝晴去鉴证科了,等那杯红茶和水果宾治的化验结果。”

    “她倒机灵。”黎叔闷哼一声,“跑得比兔子还快。”

    曾经黎叔口中的冰山女,现在又被形容成跑得比兔子还快……

    场面有点违和,几个警员憋着笑。

    徐家乐将一份文件的影印件摆在工位桌子上,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叩:“莫sir和小孙在审讯室,有了这个,他想不承认都难。”

    曾咏珊托腮:“不知道盛二小姐的嘴巴撬开没有?”

    “我去看看盛佩珊那边。”黎叔起身。

    “黎叔!”曾咏珊在后面喊,指了指坐在转椅上的小少爷,“这小祖宗怎么办?”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这个时候,装作没听见是最明智的选择。

    还是梁奇凯仗义,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根波板糖,塞到盛放的嘴巴里。

    小朋友的嘴巴被糖果堵住,眼睛眨巴眨巴的。

    秒变可爱。

    曾咏珊的肢体语言很夸张,凑到少爷仔的小脸面前看了又看。

    这真是刚才那个开着拉风卡丁车堵人的冷酷小孩吗?糖果到底有什么神奇威力,能让小霸王变成乖宝宝?

    “你居然会随身带糖果?”曾咏珊像发现新大陆,凑近梁奇凯。

    “彩虹波板糖。”梁奇凯说,“平时走访的时候,偶尔会遇到一些哭闹的小孩,所以会随身准备糖果。”

    这位新调来的梁师兄,向来都是亲和力爆表。

    就连警署x餐厅的阿姐都愿意往他的虾仁炒饭里偷偷加虾仁,说着年轻人要多吃点。

    “学到了!”曾咏珊笑得眼睛弯弯的。

    徐家乐拖着长音起哄:“哦——学到了——”

    各个工位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怪腔怪调。

    曾咏珊干瞪眼,双手叉腰用嘴型命令他们闭嘴。

    几个人闹成一团。

    梁奇凯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看盛放。

    他擅长哄小孩,温声问盛家小少爷:“吃了这个彩虹波板糖,嘴巴里会不会架起一道彩虹?”

    盛放冷着小臭脸:“幼稚。”

    曾咏珊:“小鬼,那你还给人家?”

    “?”盛放龇牙,大力咬了一口波板糖。

    “噗”一声,笑声回荡着,久久没有停下。

    这个西九龙重案组啊,瞬间变成西九龙幼稚园。

    ……

    审讯室里,崔管家的情绪并不稳定。

    当时,他双手举过头顶,被一圈警察围在正中间,隐约间,仿佛听见小少爷的声音。小少爷说,madam是他的外甥女。

    盛家小少爷能有几个外甥女?

    唯一的可能性是……

    关于这究竟是事实,还是小孩子的傻话,崔管家已经无从考证。

    他只是咬紧牙关,双手在审讯桌上攥成拳,回想刚才的一幕幕,怪自己冲动行事,毁了全盘计划。

    没过多久,祝晴敲响审讯室的门,将鉴证科的检测结果交给莫振邦。

    具体毒物鉴定结果没有这么快出来,加急报告只能证实盛二小姐的茶水以及盛小少爷的饮品中有毒,可对于莫sir而言,这一份报告已经足够。

    审讯室的门缓缓合上,崔管家下意识地探身去看祝晴。

    生活不是电视剧,就算盛佩蓉和这位madam是亲生母女的关系,长相也不可能一模一样,但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观念,此时崔管家只觉得madam眉宇间与年轻时的盛大小姐有几分神似。

    审讯室的门被紧紧关上,莫振邦在崔管家的眼前晃动那份检测报告,随即将报告“砰”一声丢到他的面前。

    “检测报告证明,盛佩珊和盛放的两个杯子里,都被下了毒,毒物成分和盛家二姑爷陈潮声尸检报告里的致命原因相同。”莫振邦诈他,“你早就决定在百日宣读遗嘱时,送盛佩珊和盛放去见他们父亲。”

    “你本来在想,以二小姐的身份地位,请总警司亲自来保释她回家也就是律师一通电话的事。”

    左等右等,崔管家等到这一天。

    多么有意义的日子,他的计划差一点就要成功,却被一群警察拦截。

    “谁想到呢,来了这么多警察,你一时慌了,急着去撤,才露出马脚。”

    “你很聪明,一下子就察觉到自己被怀疑。当时你想,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管不顾地,捡起那把水果刀……”

    莫振邦双手背在身后,在审讯室内踱步,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沉闷的声响:“是不是?”

    崔管家布满皱纹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甘。

    莫振邦使了个眼色,警员小孙会意地取出档案袋。

    “认识黄阿水吧?”小孙翻开档案,指尖划过上面的文字,“盛文昌用人谨慎小心,最忌讳家里帮佣之间沾亲带故。给珠宝大亨当司机,多少人挤破头的好差事……”

    崔管家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

    “你故意给黄阿水创造机会,把他送到盛文昌身边,还以为父子将来能多些相处的机会,谁知道——”

    说到这里,小孙故意停顿。

    当看着崔管家微微颤抖的手指,就可以确定,这条线索,他们赌对了。

    小孙从这一沓厚厚的资料里,抽出一张相片。

    相片中,年轻的女人抱着个小男孩,背景是破旧的渔排。

    “黄阿水生于1955年,父亲是渔船船员,一次强台风中,渔船沉没,传来噩耗。母亲以为他的父亲已经遇难,被迫搬离渔排上岸谋生,从此母子俩相依为命。”莫振邦继续道,“说说吧,盛家到底怎么对不住你了?”

    崔管家扣紧的双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松开的。

    莫振邦将老照片递到他手中。

    崔管家布满老茧的手抚过相片里早逝的儿子,不由老泪纵横。

    “我找不到他们……”崔福祥哽咽道,“他们搬家变了地址,那个年代又没有电话……”

    警方的调查方向并没有错,一切得从四十年前说起。

    那一年,渔船成了失踪船只,崔福祥受重伤,被途径货船救起,送去医治。等到康复回家,却再也找不到妻儿。

    “一开始,你在码头当苦力,四处托人打听他们母子的下落。”小孙继续道,“后来还算走运,遇见盛文昌。这位盛先生出手阔绰,但最忌晦气,要是让他知道你是个‘命硬’的人,绝对会收回这个工作机会。所以你跟着他进盛家时,隐瞒了早年的经历。”

    当然,崔福祥还是没有停止寻找自己的妻儿。

    直到七五年,他终于查到,当年妻子带着年幼的孩子搬去黄大仙下邨。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他每月替二太在对面唐楼收租,没想到妻儿竟然近在咫尺。

    然而当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一家三口团聚,却发现,命运却仍在捉弄自己。

    原来,妻子经历了改嫁、病痛、离异,早已离世,最终只留下儿子黄阿水。

    一别二十年,黄阿水已经习惯原来的名字,不愿再改回父姓,表面上看,父子俩毫无干系……这才让崔管家起了将他送进盛家做司机的心思。

    “老爷定了死规矩,就算我在他身边几十年,也没情面可讲。我不好直接推荐阿水,所以摸清老爷出门的线路,提前让阿水在那里等着。本来是想让这孩子混个脸熟,没想到老天都在帮我们,暴雨天车子抛锚,阿水又正好在修车铺学过手艺。”

    崔福祥说,黄阿水话少勤快,很快受到盛文昌的器重,有望升任他的专属司机。但是家里那个安静内向的二小姐,在上学路上受到欺负,盛文昌便将他调去做她的司机。

    “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二小姐怎么配和大小姐相提并论?她最没用了。”

    说到这里,崔福祥沉默了很久,手指不由攥紧,惊觉自己捏皱了珍贵的相片,立即松开手。

    “后来我才知道,老天永远不会帮我。”他神色讥诮,嘴角的冷笑都变得扭曲,“那一天,小千金失踪了……他们找遍整个盛家,只有阿水不见了,所有人就认定是他干的。他们带着人,按照阿水当时上交证件留的屋村地址赶过去,火势很大。那场火,是意外……灭火后,抬出一具成人焦尸,还捡到小千金的鞋帮和玉坠。”

    “他们说,婴儿和大人不一样,骨头——”崔福祥卡了一下,还在回忆。

    莫振邦:“骨骼含水量高,燃烧得更彻底。”

    “对,屋子小,火势又那么大,孩子怕是烧得连渣都不剩。”崔福祥点头,“就算是有遗骸,也嵌进了融化的铁架床里……”

    从火场中抬出的,就只有黄阿水,可所有人都认定,小千金也死在那场大火里。

    这些都是崔福祥后来从别人那些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

    在盛文昌、盛佩蓉和程兆谦带着人赶往屋村时,他被留在家里,安慰那个从琴房回来后就哭个不停的盛二小姐,那一年,她才十七岁。

    崔福祥不愿再去回想自己得知儿子葬身火场时的心情。

    事实上,他和黄阿水并不算亲近,孩子和他没有什么话说,就连在私底下喊一声“爸”,都是硬着头皮,最后尴尬地摸摸后脑勺。

    “我不了解他。”崔福祥闭上眼,“我想,他真的是穷怕了,才会走了歪路。既然老爷没有把这件事闹大……人死不能复生,就这么过去吧。”

    崔福祥已经失去儿子,不能再失去这份工作。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夜深人静时,总会突然惊醒,回到二十年前的渔排,身边依偎着温柔的妻子,他们将顽皮笑闹的阿水举过头顶,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莫振邦用笔轻轻敲击笔录本。

    难怪祝晴注意到,崔管家在提及盛佩蓉时,总是带着惋惜,却不会主动提起盛佩珊。原来那是二十年前的心结,崔福祥时常怨恨盛佩珊,如果不是她太“没用”,黄阿水就会一直跟在盛文昌身边,有这个精明的老爷盯着、约束着,他不敢造次。但是,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雇主家安排司机,本来就有很多的变数,根本不可能和他们提前商量。

    小千金死后,盛佩蓉怪盛文昌最初没有报警,错过了黄金救援时间。

    父女的关系愈发生疏,直至彻底崩裂,她与丈夫程兆谦搬出盛家。

    再后来,盛氏的珠宝事业风生水起,搬去半山豪宅,家里的帮佣也更加多了。

    盛佩蓉的精神每况愈下,住进疗养院,盛佩珊意外遭遇车祸失去一条腿……当然,也是有好事的,盛放出生,家里重现生机,盛文昌听了大师指点,低调行事,生怕冲了喜气。

    人生总是这样,有好有坏,有失有得,不可能事事如意。

    崔福祥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待在盛家,直到老去。

    然而就在百天前,盛文昌和覃丽珠死了。

    “那一天我不舒服,睡得早,夜里惊醒才想起忘记巡视后院,赶紧披上外套起来。没想到,凌晨三点,二小姐卧室的灯居然还亮着。”

    “二小姐在屋里哭,二姑爷安慰她。”

    “我听见她说都是报应……老天惩罚她失去腿、姐姐,还有父母。”

    崔福祥的手重新攥成拳。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天,自己倚在门外,听见盛佩珊断断续续的哭声。

    盛二小姐的原话是——

    “你说,来索命的是汪阿水,还有……”

    很明显,房内,陈潮声死死捂住她的嘴巴。

    而房门外,崔福祥眼角充血,青筋在太阳穴跳动。

    “她记错了,叫他汪阿水。”崔福祥的嗓音嘶哑得可怕,“我的儿子是黄阿水!他们这些有钱人,连正眼都不会瞧我们这种人一眼!”

    从那天开始,崔管家开始留意盛佩珊。

    他发现,她请了一位私家侦探,但并不是像其他豪门太太那样暗中调查丈夫在外的花边新闻。

    “二小姐竟然在查小千金的下落!”

    “如果小千金还活着,阿水又怎么可能绑架她?那个鞋帮和玉坠,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如果不是盛家人同意阿水休假,他为什么回屋村?他本来不用死!”

    小孙手中的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

    崔管家交代到这里,作案动机已经完全明朗。

    崔管家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知道真相,盛家人不会说的。

    “你恨盛家,也恨自己没有相信过黄阿水……你儿子白白蒙冤二十年,你要让他们为他陪葬。”莫振邦说,“第一个,是向陈潮声下手。”

    “我这把年纪,还有几年好活?”崔福祥冷笑,“一起死吧。”

    他自知没有能力查明当年的真相,但只要想到儿子死后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他仍在对这伪善的一家人点头哈腰、尽心尽力……

    恨意吞噬了他。

    “二小姐能有什么主心骨?”崔管家说,“这么多年,都是二姑爷为她收拾烂摊子。”

    崔管家第一次动手,是那次刹车失灵事件。

    他巧妙地做了手脚,不过陈潮声命大,只撞到路边的护栏,躲过一劫。后来车辆送去检修,因老爷车本来就故障频发,老师傅说出什么毛病都不稀奇……那次下手,简直是天衣无缝。

    “第二次动手,是畏罪自杀现场?”莫振邦问,“你怎么知道何嘉儿的事?那枚戒指又是从哪里找到的?”

    崔管家说:“我只是往他的杯里下了毒。”

    往陈潮声酒杯里下的毒,是崔福祥辗转托旧日一起在码头扛大包的老兄弟弄到的。

    那一晚,二姑爷工作到深夜,吩咐他取酒杯。他找机会往杯子里倒入致命的毒药,随即回到自己的房间,静静等待。

    “遗书是怎么回事?”莫振邦微微拧起眉。

    “不知道。”崔管家说,“第二天,我当着你们的面推开书房的门,看见遗书和戒指……我也很意外,但是不能声张。”

    莫振邦和小孙对视。

    一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疑团,终于解开。

    盛佩珊坚称陈潮声是自杀,但实际上,是崔管家杀害了他。

    也就是说,那封电脑上的遗书,和那枚刻着何嘉儿名字缩写的戒指……

    是这位盛二小姐的手笔。

    ……

    盛家小少爷吃完波板糖后,小屁股又像橄榄球似的坐不稳,好脾气的梁奇凯便带他去警署x餐厅逛逛。

    刑事侦查组办公室里,重案B组警员们传阅口供,差点惊掉下巴。

    “所以,是崔管家和盛二小姐一前一后,在彼此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了一场天衣无缝的畏罪自杀现场?真是阴差阳错。”

    “盛二小姐真以为陈潮声为了帮她脱罪才选择自杀,就急急忙忙编了遗书,找出从前那枚戒指?”

    “这位盛二小姐,到底是天真还是残忍啊!”

    “所以当年盛家那位小千金……也和她有关?”

    线索越来越多,就相对复杂。

    崔管家在得知儿子蒙冤后痛恨盛家人,选择先向陈潮声下手,再在宣读遗嘱这天将盛佩珊和盛放一网打尽,但对于壁炉里那樽白骨,他毫不知情。

    祝晴一边翻阅崔管家的笔录,一边对照盛佩珊的相关资料。

    崔管家口中的这位盛家二小姐,并不是一开始,就像外界传言的那样众星捧月。

    小时候,她是家里的影子,像一个隐形人,总是被人忽略。命运转折是从她参加港姐那一年发生的,褪去青涩的盛佩珊,温婉可人,在镜头前落落大方,用崔管家的话说,那是她第一次证明了自己,第一次让老爷另眼相看。

    那时,耀眼的盛佩蓉“陨落”,住进嘉诺安疗养院,而盛佩珊则像是一颗璀璨的星星,升了起来。

    这个转折节点,是盛佩蓉的女儿。

    但何嘉儿的案子呢?

    “很明显,壁炉白骨案和盛家小千金的死肯定是有关联的。”

    “准确来说,是盛家小千金的失踪。”门外的黎叔还夹着一根烟。

    他往里走:“盛佩珊非要亲眼看看她邮件里收到的DNA检测报告,阿明还在盛家,莫sir已经给他打电话,让他把报告传真过来。”

    除了盛佩珊和崔管家,没人会将盛家小朋友一句孩子气的“玩笑话”放在心上。

    然而此时,黎叔却敲了敲祝晴工位的桌角。

    “盛佩珊强调,”黎叔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有些话,她只愿意对你说。”

    祝晴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CID房里,警员们瞬间像是被下了定身术。

    这会儿,梁奇凯带着盛放回来了。

    少爷仔带回来一杯比他脸还大的细路仔鸳鸯,这是x餐厅特调的儿童鸳鸯,用阿华田和好立克兑的,甜度爆表,没有小孩能拒绝。

    祝晴则保持沉默,消化着黎叔的话。

    警员们一时望向左边,一时又望向右边,比对一大一小两张漂亮的脸蛋。

    不是吧……难道新扎师妹真是人家的外甥女?

    ……

    盛佩珊静静地等待着那份传真。

    也许从被推进这间审讯室时起,她就知道,自己无从抵赖。

    此时,她向负责审讯的警员们缓缓讲述了一个故事。

    盛佩珊出生那一年,姐姐盛佩蓉十岁。

    “从小我就明白,姐姐是不同的。”盛佩珊的声音很轻,“她很聪明,奖杯摆满了整面墙。好几次爹地开会的时候,她直接推门进去,董事会那些人逗她,她就侃侃而谈,谈的是珠宝成色的鉴定……姐姐从不怯场,所有人都说,这才像盛家的女儿。”

    彼时的盛佩珊,还是一只还没有长开的丑小鸭。

    父亲的目光,从不会为她停留。即便在家宴上,也只是短暂地看她一眼,深知她根本无法高谈阔论,便收回轻飘飘的视线。毕竟,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母亲忙着应付父亲那些花枝招展的情人,就连偶尔的独处时光,也只摇头惋惜她不够争气。感慨着,相比之下,姐姐优秀得过分,显然是盛家未来真正的继承人。

    “你们说,丑小鸭会嫉妒白天鹅吗?”盛佩珊垂眸,自顾自回答,“我不会,我只是……羡慕。”

    羡慕到……贪恋姐姐给的温暖。

    那是家的感觉。

    “她不嫌弃我累赘,和同学去露营的时候,愿意带着我。她说,我不是不够落落大方,只是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

    “明明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姐姐比妈咪还要懂我。”

    “在我十六岁那年,姐姐披上了婚纱。”她顿了顿,“姐夫待她很好,温柔、体贴,看姐姐的眼神,就像是看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在盛佩珊眼里,这样的幸福是理所当然的。

    姐姐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在人生如此重要的抉择上,又怎么会看走眼呢?

    第二年,他们的女儿出生,小名可可。

    盛佩蓉希望可可像巧克力一样,过甜蜜的一生。

    原来是朱古力。

    十七岁的盛佩珊说,真是个甜腻的名字,姐姐只是笑。

    “原来小婴儿这么可爱。”盛佩珊的眼底闪过温情,“我常想,云朵是不是也像这么软?轻轻抱着的时候,可可还会笑……”

    他们愈发看不见“她”了。

    但那段时间,家里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幸福。

    “直到——”她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我弄丢了可可。”

    “你是故意弄丢*那个孩子?”

    盛佩珊的脸色,变得惨白。

    她多想像一个凯旋的英雄,奇迹般地找回小孩,用危机换取渴望已久的关注。

    然而,那成了一场失控的恶作剧,化作反复折磨她的梦魇。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一名警员送来从盛家别墅传真来的资料。

    是那份DNA检测报告。

    盛佩珊接过报告。

    其实结果如何,她已经猜到了,只是亲眼看见白纸黑字,要更安心一些。

    “祝晴还没来吗?”盛佩珊说,“之后发生的事,我想亲口告诉她。”

    ……

    盛放小朋友的手中,还捧着那杯儿童冻鸳鸯。

    凝结的水珠滑落,沾湿了袖口,好冰,冰得他的小米牙打颤。

    家里的房间一个个空了出来,人越来越少,安静得可怕。

    盛放睡觉时,会用被子将自己卷成蜗牛壳,他只有两只手,捂住了耳朵,就捂不住眼睛,也不知道是吓到睡着,还是累到睡着。

    今天能不能去外甥女晴仔家借住一晚?

    小长辈坐在外甥女的工位上,懊恼地想,应该怎样说服她才好。

    他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对了!我有一个魔法小金库哦。”盛家小少爷献宝一般,掰着自己短短的手指头,“我还有、还有……”

    少爷仔越卖乖,越觉得力不从心——

    真不好,除了钱,我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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