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晴从莫振邦手中接过那份传真资料的复印件。
纸张还带着机器的余温,油墨气味飘散在空气中,她安静地看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些过往的痕迹,在脑海中掠过。
福利院里斑驳的墙壁、冬日里浸在x餐厅后厨洗碗池中冻得发红的手指、为攒学费连打三份工直到高烧不退的夜晚……
院长是在福利院门口的台阶上发现她的。
那时,她尚在襁褓中,连啼哭声都这么微弱,根本不存在贪玩孩童在人群中意外走失的可能性,很明显,是家人遗弃了她。
小时候,祝晴经常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同学父母来接他们回家。
爸爸妈妈牵着孩子的小手,轻声细语地问,在学校有没有吃饱、有没有发生好玩的事、有没有好好做功课……而祝晴,从来无法在脑海中描绘父母的雏形,她只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小孩,不被期待来到这个世界上。
所以,她不在乎,也不奢求温暖。
但祝晴从来没想过,原来,她并不是生来就被遗弃。
她有妈妈,是那个躺在嘉诺安疗养院病房里的,可怜的女人……她也有爸爸,那位程教授直到临死之前,仍在托人打听她的消息。
祝晴将纸张整齐地对折。
她花了这么多精力去查这起案子,没想到最后才发现,一切因自己而起。
办公室里静得出奇。
小小的盛放好像并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他原本歪歪扭扭地趴在工位上啃圆珠笔,当看着外甥女的神色逐渐凝重,慢慢地,也坐直了身体。
其他警员们看着祝晴的眼神,说不上震惊或者惋惜,但他们深知,并不是羡慕。
曾咏珊看过这么多电视剧,她知道狗血电视都是这么演的,为生活所困的角色无意间发现自己的身世之谜,从此走上人生巅峰,观众们都爱看这个。
但事实是,新人警察拼了命才站稳脚跟,突然被告知,命运曾经和她开了个玩笑,她的人生本该是一片坦途。这并不可能光用“天上掉馅饼”几个字,就能轻巧粉饰成皆大欢喜的结局。
“祝晴。”曾咏珊握住她冰凉的手。
“没事。”祝晴喉咙发紧,仍旧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份善意的关心,撞上莫振邦同样欲言又止的眼神,“莫sir,现在去审讯室吗?”
……
这是祝晴第二次审讯盛佩珊。
单向玻璃后的监控灯亮着,盛佩珊做好思想准备,等待着她的质问、发怒,甚至崩溃……然而并没有,祝晴只是将案卷平l放在审讯桌上,随即平静地落座。
就像那一天,陈潮声被发现死在半山别墅书房。
其他警员都怜悯地看着她,只有祝晴拿着笔录本,以完全公事公办的姿态站在她面前。问询时,她的提问总是精准,没有半个多余的字,鬼使神差一般,盛佩珊打探她的年龄。当时祝晴回答之后,她说,这么年轻的警官,很少有这样的魄力。
当天晚上,盛佩珊将这位女警的资料交给私家侦探,一同交去的,还有对方喝过的水杯。
终于,她亲手为那段荒唐的往事,画上一个句点。
“你和你妈妈很像。”盛佩珊的语气里带着怀念,“她年轻时,也像你一样冷静,那时候我们——”
“可以开始正式笔录了吗?”祝晴利落地打断她的话。
盛佩珊微愣,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见到姐姐失态,应该就是那一天,她是被姐夫扶下车的,手里捧着那半截烧焦的婴儿鞋,眼泪止不住的流。”盛佩珊顿了一下,“整件事……应该从前一个星期说起。”
在盛家,盛佩珊渺小得像一颗尘埃,几乎无人问津。
原本只有姐姐会真正关心她,但可可出生后,连姐姐的目光都不再为她停留。
“那段时间,每天放学后,司机阿水都会送我去琴行。”
“阿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可能因为这样,我的话反而多了。”
只有当她提问时,黄阿水才会回答,每一次,都要思考很久斟酌用语。
但能陪盛佩珊聊天的人太少了,她渴望倾听和被倾听,于是不停地、不停地发问。
案发前一周,他们在车里聊起黄阿水的童年。
他告诉盛佩珊,在自己小时候,亲生父亲就去世了。他和母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艰苦的日子,那样的苦,和二小姐的“苦”不一样,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真正的朝不保夕。一开始,黄母没有想过改嫁,只盼着能将儿子拉扯长大,但那一天,她带着儿子去九龙城寨送货。
“那里的巷道就像迷宫一样,阿水的妈妈身上带着货款,绕进巷子时遇到扒手,她去追时,阿水被人贩子抢走了。”
莫振邦:“九龙城寨当年是著名的‘三不管’地带。”
“一个卖云吞面的叔叔把阿水找了回来。”
“一段时间后,这个叔叔成了他继父。”
黄阿水说,即便后来的生活中证明,继父懒惰成性、好充仗义且浑身毛病,这段婚姻也以破裂收场,但黄母却始终记得那时,他将儿子送回到自己手中,就像个真正的英雄。
说到这里,盛佩珊沉默了很长时间。
像是难以启齿,好不容易,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也想像一个真正的英雄。”
她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
如果带着失而复得的婴儿凯旋,也许,她就被看见了。
盛佩珊精心策划了那场“失踪案”。
每周六,姐姐姐夫要去马会,孩子由家里的育婴师照顾。
“可可睡着时像个小天使,趁育婴师不注意,我轻轻抱走了她,还带走那双摆在一边的婴儿鞋。”
“阿水送我和可可去油麻地码头旁边的废弃纺织厂,他说那里安全。”
他们说好,黄阿水只管离开,盛佩珊则在外逗留到傍晚。
到时候她带着小婴儿回来,就当作从司机手中夺回了孩子。
“阿水需要钱开自己的修车铺。”
“而我……再不受重视,也不需要为钱操心。”
刚开始,就像过家家游戏。
在黄阿水离开前,盛佩珊将小婴儿鞋和那枚玉坠一同丢给他,准备作为她奋力保护孩子的证明。
“抢孩子的时候,连鞋子和玉坠都挣脱掉了?”莫振邦哼笑,“你们就没想过,如果盛文昌或者盛佩蓉报警怎么办?就算顺利进行,黄阿水真的能远走高飞?”
盛佩珊的指尖摩挲桌上的一次性水杯:“我们太小了,没有考虑得这么周全。”
多么儿戏的计划。
莫振邦强压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斥责。
十七岁和二十岁的年纪,也不小了……两个蠢货。
“我唯一没想到的是,厂房里居然有老鼠。”
当一只灰鼠窜过脚边,盛佩珊惊叫着后退,惊慌之下将襁褓暂时放在集装箱顶上。
就在她一边躲闪一边发出声音驱赶老鼠时,手肘不小心撞上仓库侧门,生锈的铁门猛地关上,自动锁扣落下。
她尖叫、哭泣、声嘶力竭。
直到两个小时以后,终于引来路过的码头工人开门。
“集装箱上什么都没有,可可被人抱走了。”
在那两个小时里,盛佩珊时而呼救,时而瘫坐。
也许期间有人经过,以为那是个被遗弃的孩子。
当天,盛佩珊在外徘徊到很晚才回去。
崔管家只当她练琴晚了,没有多问。
到了深夜,姐姐姐夫和父母带回可可已经被烧死的噩耗。
“怎么会是烧死的?明明是我亲手弄丢了她……”盛佩珊的指甲嵌入掌心,“但是,我不敢说,只能选择将错就错。”
她的小外甥女“死”了,姐姐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锋芒。
整个盛家陷入悲痛,只有她,她居然因此逃过惩罚。
“阿水一个人背上所有罪名。”盛佩珊说,“就当他是见财起意……”
祝晴:“崔管家是黄阿水的生父。”
盛佩珊眼底出现难以遏制的惊愕。
崔管家居然是阿水的父亲……难怪提起早逝的生父,他总是支支吾吾。也难怪,崔管家今天突然发狂。
“后来发生的事,你们也查到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希望自己“被看见”,是以姐姐的陨落作为代价。
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再不愿意也好,只能接受现实。
十七岁的盛佩珊,将那段往事藏在心底。
她为姐姐心痛,偶尔也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等过几年,他们再生一个孩子就好了。
后来,她站在港姐选美的舞台上。
盛佩珊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关注过,原来褪去青涩,丑小鸭也能变成白天鹅。
“后面几年,拍戏、拍拖、结婚……”
“很乏味,没什么特别的。”
而转折,是从十年前开始的。
一切突然脱轨。
“有个人突然去探望姐姐。”她抿紧唇。
莫振邦抬眸,将何嘉儿生前的照片推上前:“是她吧。”
盛佩珊闭上眼睛,不愿看这张照片。
“他们根本没有再要一个小孩的打算,对姐姐姐夫而言,可可无可替代。”
“姐姐的精神越来越差了,姐夫给她联系嘉诺安疗养院。我一有时间就会去陪她,但她不愿意说话。”
“我们请了最好的医生给她治疗……可姐夫说,那是心病,姐姐不可能再好起来了。”
“直到十年前那天……”盛佩珊的声音变得冷漠,仿佛诉说着别人的故事,而她自己只是一个看客,“护士告诉我,有个女孩跟义工混进疗养院,她是去找姐姐的。护士担心是狗仔,等我赶到时,那个女孩已经离开,姐姐手里捧着一本墨绿色的笔记簿,高兴地告诉我,可可还活着。”
从很早开始,程教授就一直在资助一些家境困难的学生。何嘉儿在香江新闻新锐计划的活动现场偶然间认出他,不敢上前打扰,后来又无意间听人说起这位程教授家里遭遇的变故,记在心底。
没过多久,父亲赌钱,家门口被泼红油漆,何嘉儿逼于无奈去钵兰街夜总会卖酒偿还赌债。
谁知道,在夜总会,她竟挖到当年黄大仙下邨那场火灾的线索,这个新闻系的女孩,决定跟着这条线查下去。
“你们不会明白,自从那件事后,我有多害怕面对姐姐。”盛佩珊说,“姐姐虽然抑郁,可神志清醒……她知道我参加港姐,知道我恋爱结婚,居然还祝福我。她再也不会神采奕奕了,我很愧疚,是我偷走她的光彩。”
“但和失去光彩变回原来那只丑小鸭相比,我更怕的,是姐姐发现当年的真相。”
审讯桌上,那两枚戒指分别收进不同的证物袋里。
一只闪着森冷的光,另外一只,因在壁炉里被反复灼烧,已经失去光泽。
这一对根本不是情侣戒指,准确来说,是一对姐妹戒指。
莫振邦:“是为了接近她?”
盛佩珊点头:“我调查过何嘉儿的背景,制造偶遇的机会,聊天时投其所好,我们成了一见如故的朋友。那时,最好的朋友之间流行互赠首饰……”
“还有衣服、鞋子、手袋……我从没有吝啬过。”
“我试着套出何嘉儿掌握的线索,而她假装拜金,其实……也在试探我。”盛佩珊苦笑,“她比我聪明。”
“我需要一个地方,和嘉儿好好谈一谈。半山别墅还在装修,整宿整宿地扰民,我联系甘大师,让他以给房子改风水为理由,重新择吉日搬家,这也就意味着,晚上的施工队可以提前撤出了。”
“谁能想到呢?过去不起眼的盛家二女儿,居然也能说通爹地。”盛佩珊嗤笑。
“何嘉儿和我摊牌了。”
“我求她不要告诉姐姐,指着半山的地块承诺,只要她愿意,随便哪一栋都可以。但何嘉儿告诉我,新闻从业者的底线,是真相。”
盛佩珊直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刻何嘉儿的神色。
那个一无所有、靠别人资助才有书读的女大学生,用最轻蔑鄙夷的眼神看她。
盛佩珊站在何嘉儿的身后,忘记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举起后备箱的榔头。
“我的反应,让何嘉儿更确定当年的事有猫腻,我一直求她,而她始终没有回头。”盛佩珊的呼吸变得粗重急促,脑海中的画面,仿佛戛然而止,她痛苦道,“我杀人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十七岁那一年,盛佩珊绝对不会策划那场无聊的恶作剧。又或者,恶作剧已经失控,她就算是跪在父母和姐姐面前,也会说出真相。当时就派人去找可可,也许还来得及。
然而,时光只会推着她不停地向前走。
转眼间,她站在一片血泊中,面前是无辜的何嘉儿。
盛佩珊六神无主,她没办法处理这样的现场,能想到的,是立即给丈夫陈潮声打电话。
“天快亮了,根本没时间转移尸体,他冷静地处理了现场,带着我离开。在回家的路上随口提起,想要在盛氏好好干。”
那时候,陈潮声已经进了集团,只不过并不受盛文昌重用。
是从何嘉儿的事之后,他才逐渐进入董事会高层,在盛氏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所以是陈潮声要挟你?”祝晴问。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盛佩珊说,“但后来,他一直疼我,也许是我误会了他。”
祝晴:“他行事缜密,处理尸体时却唯独没有摘下那枚属于你的戒指,这不是疏忽。”
“是为了有朝一日东窗事发,留下证据,也给自己留一个保命的筹码。”莫振邦看着盛佩珊补充,“陈潮声没有自杀,是崔管家下的手。”
这些年,外界传言盛家次女出尽风头,创办多个慈善基金,退居幕后派丈夫出席于各大私人晚宴,暗中拉拢盟友。但其实,在暗地编织人脉的,一直都是陈潮声。
他隐忍多年,做小伏低地熬,熬到岳父母去世,熬到真正有能力执掌盛氏的大姐成为植物人,熬到残疾的妻子即将锒铛入狱,而小弟又尚且年幼……只差一点点,这位二姑爷就能真正得到整个盛氏,可惜最后,他死在书房的书桌前。
那是他曾经心心念念的,盛家决策人的书房。
盛佩珊直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一点。
错愕过后,她无声地笑了一下,笑声里是说不出的讥嘲。
“刚才说到哪里了?”她恍惚地问,随即自问自答,“啊,是杀人……我总是睡不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何嘉儿死前的眼神。有一天,我喝了一整瓶威士忌,那些画面反而更清楚。后来我一个人开车出门——”
盛佩珊指了指自己的腿:“就这样了。”
那场车祸,让盛佩珊彻底绝望。
可绝望过后,她的心态反倒逐渐平静……她做错了事,用惨痛的教训作为赎罪,也不知道足够了没有。
盛佩珊告诉自己,人生还长,她必须放下。
同时,她请了私家侦探,暗中调查可可的下落。虽然深知寻回孩子的希望渺茫,但还在找,总能留个念想。
“自从得到那本墨绿色笔记簿,盛佩蓉就一直在等何嘉儿的消息。她的精神短暂地好转了一段时间,听说你出车祸后,还回盛家探望你。”祝晴停顿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再也不会等到何嘉儿的消息了。”
“是。”盛佩珊的双手落在膝盖上,镣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何嘉儿没有主动联系过姐夫,她最开始找的就是姐姐。”
“姐姐每天抱着那本簿子,后来姐夫才怀疑,也许可可真的还没死。”
“姐姐等了几天、几个月、几年……何嘉儿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的身体撑不住了,突发应激性心肌病……我趁这个机会,烧掉了那本笔记簿,就当是搬病房时弄丢的。”
“直到三年前,姐夫也永远离开了。”
当被问及笔记簿里写的是什么时,盛佩珊茫然地摇了摇头。
很讽刺,那本笔记簿让何嘉儿断送性命,然而十年过去,凶手却忘记本子里写的是什么。
想必,那根本不是什么关键证据。
只是掩盖真相对盛佩珊而言太重要,重要到她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永远埋葬那个秘密。
十七岁之前,她是姐姐光环下可有可无的影子。
十七岁之后,她在慌乱中踏错一步,从此越是拼命想要修正错误,就陷得越深。
莫振邦问她——
后悔吗?
盛佩珊的眼底,泛了泪光。
如果不是她的一念之差,可可会在家里长大,也许现在会陪着她喝下午茶,撒着娇亲昵地喊“小姨”……
盛佩珊看着祝晴,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一声“对不起”。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祝晴站了起来。
“确认口供无误,就可以签字了。”
盛佩珊接过她递来的口供。
祝晴低头整理案卷资料,视线再次掠过盛家从前的全家福。
半山别墅里那副油画,盛佩蓉与程兆谦身旁突兀地留着一片空白。
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细节时,祝晴听二小姐说,那个位置,留给未归家的孩子。
谁能想到二十年后,这空位终于等到它的主人。
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
壁炉白骨案和陈潮声被杀案终于告破,和上回闹乌龙时组里欢欣雀跃的状态相比,这一回,大家要淡定许多。也许是连续加班的原因,熬到这个点,没有人是不疲惫的。再加上案情的真相关乎二十年前的婴儿失踪案,难免有些沉重。
“在这起案件中,盛佩珊的唯一贡献,是她精湛的演技。她承认,当时请警方留宿,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不过陈潮声对此很不满,他不是演员,担心露出破绽。”
“盛佩珊一直想要活成姐姐的模样……就连婚姻关系里,也是这样。不管陈潮声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愿意相信。她甚至以为陈潮声真的为了自己赴死,只是考虑不周才留下破绽,所以伪造那封遗书。”
几位警员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行了。”莫振邦说,“大家回去再梳理一遍案件细节,明天交份报告。没什么问题的话,可以走结案流程了。”
翁兆麟踩着皮鞋进刑事侦查组办公室时,步伐无比轻快。
大家还记得上次翁督察指着莫sir鼻子大骂“痴线”,但这次不一样了,他亲切地搭着莫振邦的肩膀,一口一个“阿邦”叫得热络。
莫振邦没有独揽功劳,先是表扬全体B组警员保护盛佩珊的出色表现,又特意提到祝晴敏锐的观察力。
何嘉儿案的凶手另有其人,是她发现的,崔管家反常举止,也是她注意到的……之前说查案不能仅凭直觉和一腔孤勇,倒是他小看了这新人。
“当然。”莫振邦话锋一转,“最重要的,还是翁sir的英明领导。”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没人不满意的。
警员们努努嘴,凑上来起哄。
“翁sir是不是该给我们办一场庆功宴?”
“犒劳一下大家啦!”
翁兆麟背着手,清了清嗓子:“上次不是办过了吗?这次就免了。”
CID房内鸦雀无声,就算要吐槽,也得等这位大人物离开之后。
然而一道拽拽的小奶音划过这片宁静。
“太小气了吧。”
全场更安静了。
梁奇凯和曾咏珊立马同时捂住盛放惹事的小嘴巴。
少爷仔晃着圆脑袋,不满地甩开他们的手,还嫌弃地鼓起脸颊。
脏死了!
……
作为上级,也作为前辈,莫振邦在收工前,提醒了祝晴几句。
“事发突然,你很难接受现实也是正常的,结案后给你放两天大假,把这件事处理好吧。”
祝晴在连轴转中还没有工夫考虑自己的事,哪有下一步安排:“处理什么?”
“盛文昌和覃丽珠离世已经百日,但遗嘱还没有正式宣读,律师楼一定会再选定时间。”
“继承巨额财产的豪门孤儿是一只小肥羊,盛家真是传奇,就算只剩一个三岁小孩,也还有戏要唱。”
祝晴之前就听说过,如果家族内部再没有人能担任这小孩的监护人,最终会由社会福利署介入。
当然,不会将他送入普通福利院,信托基金确保财产不被挪用,日常抚养交由寄养家庭,但孩子仍受政府监督。
够麻烦的。
“至于你母亲那边……”
这个称呼,对祝晴而言太陌生了。
她沉默片刻:“我会去嘉诺安疗养院。”
“别想这么多,先回去休息吧。”莫振邦说,“这小孩今天跟你回去是不是?”
不用等外甥女出声,盛放的小脑袋点得很有规律。
是的、是的、是的!
……
这是盛家小少爷生平第一次搭乘小巴。
末班车上空空荡荡的,他坐在靠窗位置,稚嫩的脸庞映在玻璃上,睫毛在眼底投下浅淡阴影。
盛放晃着两条小短腿,忽然问:“你家是什么样子?”
祝晴在他身旁坐下。
学校宿舍能是什么样?她劝小孩别抱任何期待。
话题结束后,谁都没有再开口。
这是祝晴过的最戏剧化的一天,大脑从清晨睁开眼睛起高速运转,转到快要生锈,因过度疲惫而变得迟钝。
她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轻轻合上眼。
小巴车穿梭在香江街头,霓虹灯晃眼。
盛放一点都不困,眼睛瞪得溜溜圆。
他悄悄瞄一眼熟睡的祝晴,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无意识交握在一起,小表情凝重。
祝晴平时觉浅,尤其在通勤路上小憩,几乎一有动静就能醒来。
然而今天不一样,她被拉进完整的原剧情里,梦境中发生的一切真实得可怕。
梦境光怪陆离,那是她这个白月光女配死后的世界。
她看见疗养院里的盛佩蓉、看见熟悉的原女主,还有……
祝晴猛地睁开眼,几乎本能地侧过头,搜寻身旁的小小身影。
盛放的脑袋圆碌碌,枕在藕节般的小胳膊上,靠着车窗边沿思考人生。
察觉到动静,他转过小脸,困惑地看她。
“做了个噩梦。”祝晴说完,别过脸看前方。
盛放的心情不太美妙,有些迷茫。
可以借住一天、两天……但外甥女能收留他一百年吗?真是前途未卜。
“是吗?”小孩心不在焉,“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祝晴蹙眉,“你是一个小反派。”
原剧情里,这孩子的成长经历和最终下场惊出祝晴一身冷汗。
少爷仔仍旧忧伤,用手在车窗的水汽上画圈圈,随口问:“麦记的吗?”
祝晴:“?”
“苹果派、香芋派……”盛放多愁善感道,“现在还有小反派。”
时代的发展,真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