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儿能治好吗?
周一只在生物课上对这种疾病有过浅显的了解, 这是一种由人体21号染色体异常导致的疾病,简单来说,这是一种基因病。
就周一所了解到, 目前, 基因病无法根治。
尤其是唐氏综合征, 若是能治疗, 也就不会大力推广孕妇做唐筛了。
此前, 郑大牛说过,将自己儿子送去了治病,只是不知治的是什么病,若是治疗痴愚之症,许是被骗了。
周一心里暗叹, 郑大牛夫妇围在桌前, 看着自己的孩子, 嘴里唤着问着, 问他还饿不饿,问他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
孩子坐着,看着双亲, 只知喊着阿爹阿娘。
“道长!”
周一扭头看去, 柱子和狗子两个少年跑到了她身边, 脸上都是惊惶, 狗子指着院门的方向说:“那里有鬼!”
周一抬眼看去,一个鬼影在门边半露不露,她喊了一声:“韩秀才。”
藏在门口的鬼影走了出来, 正是韩秀才,在他身后,熊秀才也跟着出来了。
周一身边的两个少年吓了一跳, 柱子:“竟有第三个鬼!”
熊明聪冲着两个少年拱拱手,说:“若有惊扰,还请见谅。”
在他身前的韩林直直地看向周一身后,那是郑大牛一家所在,他的脸上的表情有些胆怯,但看向周一,问:“道长,我可以进来吗?”
周一转头看向了郑大牛夫妇,夫妇二人已经无心关注院中发生的其他事情,周一走了过去,低声说:“二位施主,有人找你们。”
郑大牛闻言,迟钝地转过头,看到了立在院门外的两个鬼,若是在之前,他定然会被吓得不行,可现在,巨大的悲伤下,他已经麻木了,钝钝地问:“你们是谁?”
韩林直接跪在了地上,移开了视线,不敢跟郑大牛对视,嘴里说:“对不起,你们儿子……是我……害死的。”
柱子的二婆婆也终于有了反应,看向韩林,张了张嘴巴,问:“你说……什么?”
韩林看向二老,羞愧低头,声音艰涩:“十日前的夜里,我遇到了他,那个时候,我神志不清,心中暴虐难控,我见到他蹒跚地走来……”
韩林闭了闭眼睛,说:“我扑了上去,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我看着他……在我面前断了气……”
郑大牛夫妇睁着眼睛,茫然地消化着这一番话,终于,他们反应了过来,柱子的二婆婆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屋前靠墙处,抄起了一大根木柴,睁大眼睛,一言不发,冲着韩林而去。
粗大的木柴重重地穿过韩林的鬼身,一击落空,柱子二婆婆再次挥舞木柴,郑大牛也拿着柴棍打韩林。
明明一次都未真切地落在韩林身上,韩林却痛苦地拱起了身体,跪俯在地,口中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柱子二婆婆悲愤喊道:“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我儿都被你害死了!你怎么不去死?!”
韩林痛苦道:“我想去死的,可是……我已经死了啊,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我再死一次……”
这时,柱子喊道:“二婆婆、二公,你们快看全儿哥!”
郑大牛夫妇立刻停下,转头看去,见到坐在桌后的鬼浑身散溢白色光点,竟像是要消散了一般,二人大喊一声:“全儿!”
踉跄着跑到桌前,周一比他们快些,两三步走到郑全儿身侧,指尖炁出,落入郑全儿肩膀,她闭上眼睛,进入内观视野。
就仿佛回到了几日前,她查看韩林体内情况之时,入目是一片白茫茫,什么都没有,她控制着炁来到郑全儿的心脏处,一时间,她以为自己找错方位了,赶紧控制着炁去了右边,毕竟这世上是有人心脏生反的。
可是右边同左边一样,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是何故?她见过的两个鬼,熊、韩二鬼胸腔里都有一颗鲜红的心脏,为何郑全儿的胸腔里什么都没有?
周一赶紧控制炁来到了郑全儿的大脑,她的想法很直接,一个人的核心不是心脏就是大脑,这两样东西,哪一样停止工作了,人都立马得死。
可入目的还是白色,依然什么都没有。
周一睁开了眼睛,没有收回炁,反而加大了炁的输入,无论如何,增加炁总不会是坏事。
伴随着炁的输入,郑全儿鬼身的溃散减缓了,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已经消散了的手指,眼里都是惊奇,看向郑大全夫妇,嘴里道:“阿娘,亮,亮的!”
柱子二婆婆泪流满面,点着头说:“是啊,全儿的手在发亮。”
郑大全扑通一声跪在了周一身前,重重磕头:“道长,求你救救全儿!”
周一不敢离开郑全儿,只好就这么受了郑大牛的大礼,说:“郑施主,起来吧,若是能救,我自当尽力,但实不相瞒,我此刻亦是一头雾水,只能尽力试试,不敢保证结果。”
郑大牛夫妇都对她说:“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周一看向郑全儿,郑全儿的鬼身还在消散,她再次加大了炁的输入,丹田炁漩的转动达到了最快,点亮的经脉亮起,炁从手太阳小肠经一路行至足厥阴肝经,进入早已亮起的督脉、任脉,借由任脉进入手太阴肺经,最后止步于手阳明大肠经的的合谷穴。
十条经脉,四百八十九个穴位,在体内好似漫天繁星,每个星子都如同一个小小的炁漩,吸纳着外界的炁,也将源源不断输出着炁,顺着经脉,来到周一右手。
自修炼以来,这是周一第一次这样毫无保留地调动体内的炁,光雾状的炁连绵不断进入郑全儿鬼身之内,可他的鬼身竟然还在消散。
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其鬼身因为周一输入炁而减缓的溃散速度再次加快了。
郑大牛夫妇看向周一,脸上都是无措:“道长,全儿消失的速度变快了!”
“我知道。”周一咬牙,“我已经尽了全力了!”
在这凉爽的秋夜,周一额头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汗珠顺着额头下滑,落入周一英气的眉内,很快,眉毛蓄满了汗水,再也挡不住了,汗珠滑到了眼皮,周一闭上了右眼。
狗子见此,说:“我给道长擦汗!”
他跑到周一身边,抬起手臂想要给周一擦汗,可惜身高不够,只好踮起脚,周一也矮了矮身体,他才用袖子给周一擦去了额头的汗珠。
周一闭上了眼睛,她体内的炁快要耗尽了,于是一面吸纳外界光点,一面将炁输出。
可进入的赶不上消耗的,她体内的炁越来越少,最后一丝炁送入郑全儿体内之后,周一睁开了眼睛,她乏力地后退一步,狗子跟柱子伸手扶住了她。
郑大牛夫妇惊惶地看向她,周一叹道:“抱歉,我尽力了。”
她看向了郑全儿,没有炁的注入,其鬼身的溃散瞬间加快,原本的溃散还在限于四肢,转瞬,双腿双臂消散不见,胸腔开始散溢。
郑大牛夫妇无措地伸手去抓他,却什么都抓不到,柱子二婆婆崩溃地喊着:“全儿,全儿!”
郑全儿懵懂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巴,说:“阿娘,不哭,全儿不调皮了。”
话落,整个鬼身轰然溃散,散溢成无数的光点,消散在了夜色当中。
郑大牛夫妇二人努力伸手去摸,却只是徒劳,二人瘫坐在地,嚎啕痛哭了起来。
周一愣愣地看着空中隐没的光点,她伸出了手,一个小小光点落在了她的手心,如萤火虫一般忽明忽暗,她心念一动,调动了刚刚吸纳的一丝炁来到手心,光点落入了炁中,周一闭上了眼睛,她感受到了饥饿。
真的好饿,就像是三天三夜没有吃饭了一般,身体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在了腹部,源源不断的饥饿感传来,让她整个脑子里只能想到一件事情——吃东西。
可是放眼看去,好像没有什么可吃的。
四周都是荒芜的野草,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出现——阿娘说过,外面的东西不能放到嘴里。
于是周一继续走着,她走起来是一瘸一拐的,偏偏脚下的路并不平整,所以她摔了一跤,她听到自己发出了细弱的声音:“好痛!”
接着,她哭了起来,哇哇哇的,就像是小孩子一样。
哭着哭着,她感受到了难过、委屈,周围很安静,没有人来抱抱她,没有人把她牵起来,给她拍拍灰,给她一碗香香的汤饼,让她把肚子吃饱。
于是她哭得更大声了,头顶有东西哇哇地叫着,她感到了害怕,抬起手臂擦擦眼泪,衣袖滑落,露出了小臂上的道道青紫。
她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她看着周围,到处都是草,到处都是树,她好像来过这个地方,又好像没有来过。
天开始变黑了,但她还没有看到家,她大声地喊着:“阿爹、阿娘!阿娘,阿娘!”
阿娘没有出来,阿爹也没有出来。
她继续走着,继续喊着,天已经完全黑了,她看不大清楚路了,所以又摔了好几次,她好想睡觉,可是她更想吃东西,所以她继续找着家。
阿爹阿娘究竟在哪里啊?
他们是在故意躲着她吗?
就像在村里玩捉迷藏的时候一样,大家都藏了起来,她要一个个把大家找出来。
阿爹阿娘是在跟她玩捉迷藏吗?
她哭着说:“阿娘,我不想玩了,你们出来吧,我不玩了,我要回家,我要吃汤饼!”
身后有东西呜呜地叫着,她被吓到了,开始往前跑,可是她没有力气了,身体好重好重,有什么东西咬了她一口,好痛好痛,她叫出了声,眼泪流了出来。
泪眼婆娑间,她看到前面有人出现了,她努力喊道:“阿爹阿爹!”
阿爹看到她了,阿爹来找她了,她转过头去,身后跟着她的东西跑了,她很高兴,说:“阿爹会帮我打你的!”
然后,她被阿爹扑到了,她看清了眼前的脸,这不是阿爹的脸,她想说你不是我阿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嘴巴里已经说不出话了。
很紧的脖子被松开了,她看到那个人很担心地看着她,好像在说话,她眨了眨眼睛,想说你知道我阿爹阿娘在哪里吗?我找不到他们了。
你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来找我好不好,我好累好累了,我找不动了。
她好像把话说出来了,又好像没有说出来,那个人不太聪明的样子,只会站在她旁边大喊大叫。
她看向了天空,好多星星啊,就好像阿娘做的汤饼里放的胡葱,她好想阿娘,好想吃阿娘做的汤饼啊……
好困啊,她闭上了眼睛,再醒过来的时候,就能见到阿娘了吧。
周一睁开了眼睛,手心的光点消散了,她的脸上痒痒的,抬手一摸,原来她已是泪流满面。
第42章 下葬
小郑村, 一个农家小院里,年轻的妇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又翻了个身, 睡在她身侧的男人没好气道:“你还睡不睡了?翻身都翻一夜了!”
年轻妇人也不高兴:“是我不想睡?狗子现在可在郑大牛家, 你能睡得着?”
“那郑大牛家可是在闹鬼的!”
男人说:“狗子不是说了吗?那个道长也在呢, 说是那个道长很厉害, 不会有事的, 再说了,柱子不也在,他们俩关系最好了,互相帮忙,能出什么事?”
妇人啪一声打在男人背上, 男人翻过身来, 怒道:“说话就说话, 你打我做甚?”
妇人:“就是要打你!柱子那是郑大牛家的亲戚, 他是郑大牛的孙子辈,郑大牛的老娘能害柱子?咱们狗子可没那么近的关系,要是被郑大牛老娘害了咋办?”
“咋办咋办?”男人不耐道, “那你早些时候不让狗子去不就行了!”
妇人也怒了:“狗子是什么脾性你不知道?我能管得住他吗?我说的话他能听吗?”
男人:“那我的话他也不听啊!”
在儿子不听话这件事情上同样受挫的两人安静了下来。
几息后, 男人说:“等天亮, 天一亮, 我们就去把狗子叫回来。”
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夫妇俩赶紧起床, 打开房门,就要往郑大牛家去。
走到半路,竟发现了还有其他人。
天虽然亮了, 可这个时辰,起床的村中人可不多,走近了一看,是柱子的爹娘,四人面面相觑,柱子爹说:“你们也去找孩子?”
狗子娘点头,说:“可不是,担心了一夜!”
柱子娘:“我们也是啊!”
四个人便结伴急匆匆到了郑大牛家,刚走到门口,恰好撞上郑大牛夫妇往外走,狗子柱子跟在那个道长身后,也一齐跟着出来,走在前头的郑大牛夫妇就像是没有见到他们一样,一时间,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喊一声。
狗子娘冲周一道:“道长。”
周一对他们点点头,在这寂静的清晨,四个人的脚步声没有丝毫的掩饰,所以他们早知道有人来了,两个鬼藏了起来,只是天亮了些,郑大牛夫妇知道了自己儿子尸身所在的方位,便再也等不及要去为其子收尸了。
周一跟在郑大牛夫妇身后,狗子娘看向了后面的两个少年,冲自己儿子喊了一声:“狗子!”
两个少年都发现了自己的父母,各自回应。
看看埋头往村外走的郑大牛夫妇,狗子娘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狗子和柱子跑到自己爹娘身边,狗子低声说:“阿娘,全儿哥死了。”
柱子补充道:“我们打算一起去给全儿哥收尸呢。”
“啥?”
四个大人都是震惊,柱子娘:“二叔不是说送全儿去城里治傻病去了,怎么突然就死了?”
柱子说:“二公家这几日闹个不停的鬼就是全儿哥,全儿哥都死了好几日了!”
四个大人听着,更震惊了,狗子娘反应过来:“既是收尸,你们两个小孩儿顶什么用,得找村里人啊!”
让狗子爹跟柱子爹去拦着郑大牛夫妇,狗子娘、柱子娘去找村长,很快,整个小郑村就热闹了起来。
半上午的时候,小郑村村人议论纷纷之时,有人闻到了一股剧烈的恶臭,到了村口一看,村中人推回来的板车上竟真有一具尸首。
有人远远看着,说:“就是郑全儿,我认得他的衣裳!”
也只有认衣裳了,若是看脸,谁都不可能认出来。
郑大牛夫妇自然想要找个好日子埋藏自己的孩子,可村中人不愿意,这样大的臭味,便是停灵在村口,大半个村子都能闻到,在这气味下,连东西都吃不下了。
一时半会儿尚且可以忍耐,好几日,那不是要让人饿死吗?
为了让郑全儿尽快下葬,整个小郑村都忙活了起来,到了中午,竟然就勉强凑出了一桩白事要用到的东西。
小殓、大殓,停灵、守灵合二为一,也不过匆匆半个时辰,郑全儿的棺材就被抬着离开了郑大牛家。
天阴阴的,冷风一阵阵地吹,周一走在送葬队伍旁边,前侧是亡者双亲的痛哭,后侧是沉默的村人,她平静地念诵着经文——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等到郑全儿坟起碑立,一切便真的尘归尘、土归土了。
……
下午,周一回到了清水观,清虚子和元旦都坐在院中,见她归来,皆松了口气。
周一同他们说了小郑村的情况,又问了他们可吃了早饭午饭,师徒二人并未吃早饭,但午饭却是简单吃了些,清虚子和元旦一起焖了饭,没有力气做菜,二人吃的猪油拌饭。
周一道歉,清虚子咳了咳,说:“道友如此,是见外了,我看道友面色疲倦,道友不必操心我师徒二人,快回房歇歇吧。”
周一摇头:“不急,我得先沐浴一番。”
说罢便去厨房生了火,把锅中的饭舀出来,烧了一大锅热水。
接着提着热水回到房里,洗头洗澡,再换身衣服,闻闻自己身上,没有臭味了,她舒了口气。
再出来,将换下来的衣物用水泡着,看看天色,也不早了,问过清虚子师徒二人,她用剩饭炒了一大碗蛋炒饭,煮了个萝卜汤。
她这一日在小郑村并未吃什么东西,倒不是郑大牛夫妇有心怠慢,而是独子的死讯、找寻尸首、下葬都在短短一天中发生了,他们也实在没有那个精神考虑更多的事情。
况且,郑全儿曝尸荒野近十日,尸身早已腐败,气味浓烈,也实在让人没有进食的欲望。
直到此刻,浑身干净了,鼻端没有腐臭之气,周一的食欲才慢慢地探出了头。
和清虚子元旦一起吃着蛋炒饭,喝着萝卜汤,周一又想起了自己昨夜看到的记忆,她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已经将郑全儿夜间流落荒野的事情告知了郑大全夫妇,后续便不是她能插手的了。
吃过晚饭,陪着清虚子在清水观附近走走,回到观内,带着元旦一齐洗漱,在天擦黑的时候,周一就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修炼?不,直接睡觉。
一夜未眠,自然就需要好好睡一觉才能补回来。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耳边是鸟儿叽喳的叫声,一看窗户,光线蒙蒙地透了过来,这个亮度,看来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周一伸了个懒腰,起床,穿衣梳头,推开门一看,天虽阴,空气却清新,吸一口气,脏腑有种焕然一新之感。
院子里,清虚子坐在石桌上,咳嗽几声,转头看向她,笑道:“晨安。”
周一笑道:“道长,晨安。”
元旦站在桂花树下,看着周一,很是激动:“周道长,你快来看!”
周一走了过去,小孩儿指着篮子的桂花说:“你看,它们已经干了!”
伸手抓了一小把桂花在手里,入手微凉,桂花互相碰撞,发出悉簌簌的声音,她点头,“确实干了。”
元旦问:“那我们可以喝桂花茶了吗?”
周一看向她,小孩儿的眼睛圆圆的,黑白分明,澄澈极了,眼里写满了期待,干桂花用热水泡开,自然就是桂花茶。
可周一怎么会不知道小孩儿心里期待的桂花茶是什么样子的,正好昨日挣了一百文,她笑道:“自然,待会儿用过早饭,我们便一齐去城中买糖,回来就能喝上香甜的桂花茶了。”
果然,小孩儿的眼睛更亮了,迫不及待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吃早饭?”
周一:“马上。”
洗漱后,她进了厨房,没有剩饭,于是便熬了粥,煎了鸡蛋,简单用过早饭,为清虚子熬了药,待其喝了药之后,扶着他回房,便准备带着元旦离开。
结果小孩儿期期艾艾地看着她,周一问:“怎么了?”
元旦小声问:“我们……可以去看娴姐姐吗?”
周一点头:“当然可以。”
元旦高兴起来,又小声问:“我想送桂花给娴姐姐,可以吗?”
周一笑了,“好啊,我们一起去找个东西装桂花如何?”
元旦点头,脆生生道:“好!”
干桂花细细小小的,容易回潮,自然是用罐子装最好了,只是清水观里并没有多余的罐子,周一便找出了一个干净的荷包,装了些桂花进去,鼓鼓囊囊的,交给元旦,说:“这样,既可以把里面的桂花拿出来泡茶喝,也可以把这个当作香囊了。”
元旦果然很满意,把装着桂花的荷包拿在手里,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
周一背上背篓,带着她离开清水观往城内走去。
时间不算太早,通往常安县的路上行人络绎不绝,走到常安县城门口的时候,门口排起了队。
周一带着元旦站到队尾,在她们前面的是个背着背篓的老人家,背篓上盖着稻草杆,把里面的东西遮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衣袖被拉了拉,低头看去,是元旦,小孩儿手里拿着一朵雪白轻柔的绒状物,很是稀罕的样子说:“道长,你看!”
周一笑道:“很漂亮。”
小孩儿点头,眼睛黏在手中的绒毛上舍不得移开,撅起嘴巴吹了吹,雪白的茸毛轻柔地飞舞起来,煞是好看。
周一注意到了前面老者的背篓缝隙,跟小孩儿手里一模一样的绒状物露了出来。
很快,队伍便轮到了老人,站在城门口的兵士对老人说:“背篓里背的什么东西?”
老人说:“大人,是柳絮。”
兵士看了眼他的背篓,伸手提了提,说:“四文钱。”
老人也不敢说什么,拿了四文钱,便背着背篓入了城。
周一自然是交了六文钱,牵着元旦才入城,便见到刚才的老人在路边放下了背篓,揭开稻草垫子,吆喝道:“柳絮,今春采的柳絮,马上就要过冬了,买些柳絮去做被子,过个暖和的冬日嘞!”
周一停了下来,城门的兵士也听到了,呵斥道:“那老丈,要卖东西去集市,这里可不许卖东西!”
老人连连点头:“好嘞好嘞。”
说着,把稻草垫子又盖在了背篓上,就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有人上前问了:“老丈,柳絮怎么卖的?”
老人小声说:“我这里少说也有十两,你若是能全要了,八十文。”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远了,周一还有些愣,柳絮她自然见过,到了秋冬时节,被风一吹,山上的柳絮漫天飞扬,只是柳絮原来也可以做被子吗?
做成被子后,能暖和吗?
周一看向了元旦,觉察了她的动作,小孩儿也转头看向她,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新奇和喜悦,说:“我们先去找娴姐姐吗?”
周一估算了一下时间,摇头:“还有些早,我们先去买糖。”
元旦的脸上满是期待,重重点头,“好!”
第43章 过冬准备
陈家杂货铺, 是常安县内最大、货物最全的杂货铺,坐落在常安县的磨盘街上,此街的尽头便是县城集市所在。
周一进过这家店两次, 一次是买刷牙子和牙粉, 第二次还是买刷牙子和牙粉。
这次带着元旦来城中买糖, 她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这家店, 毕竟在她看来, 这陈家杂货铺跟超市很是类似,买刷牙子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杂货铺里货物种类繁多,有用的, 有吃的, 有生活用品、各式调料, 还有家居用品, 甚至还有农具。
想来,这样的店里,便是没有糖, 问上一问, 也能知道哪里有糖售卖。
牵着小孩儿来到了店门口, 店里的人不算太多, 但也不少,约莫有七八个人,门口的伙计见到她了, 招呼道:“客官,里面请!”
周一点点头,牵着元旦走入了店里, 伙计便殷切问道:“咱们陈家杂货铺东西是最全的,客官,你要点什么?”
周一问:“店中可有糖售卖?”
伙计点头:“自然是有的!”
他说:“我们店里的沙糖是整个常安县最好的!”
“客官要多少沙糖?”
砂糖,白砂糖吗?
白糖不仅能冲水喝,还能炒糖色,再买些大料,对了,还有酱,若是都有,便能做红烧肉了。
她有些意动,但心里约莫知道这里的白糖应该不像现代那般便宜,于是说:“能先看看吗?”
伙计:“自然,二位客官请随我来。”
周一拉着元旦热乎乎的小手,跟着伙计来到了杂货铺里侧,看着伙计站在一口陶瓮前,抬手揭开盖子,说:“客官,这就是我们家的沙糖。”
周一看过去,陶瓮里黑乎乎的一片,能看到一个长长的竹柄挂在瓮缘,不像是卖糖的,倒更像是山下镇子里卖酒的。
伙计伸手拿起了竹柄,往下一按一提,这动作,更像是卖酒的了。
很快,竹柄连接的竹筒被提了出来,里面是褐色的浆液,略浓稠,包裹着竹筒,一滴滴地往下落。
伙计道:“客官,你看,就这沙糖的颜色、质地,可是别家都没有的,吃起来也是甜得紧呢!”
说着,伸手从一旁的竹篓里拿了根小竹棍,往糖浆中一插即出,放到周一面前,说:“客官尝尝便知。”
周一伸手接过,略微有些迟疑,伙计又拿了个蘸糖的小竹棍递给元旦,元旦看向了她,周一点头,小孩儿这才接过,然后看着周一。
周一把小竹棍放入嘴里,虽颜色不好看,但甜蜜的滋味立刻在舌面蔓延开来,去看元旦,小孩儿果然也吃了起来,因为尝到了甜味,眼睛都满足地眯了起来。
周一问她:“甜吗?”
元旦使劲儿点头,含着小竹棍,含糊不清地说:“甜!”
听她这么说,伙计也高兴起来,道:“客官,你看,孩子都爱吃呢!称些回去给孩子甜甜嘴也好嘛!”
周一笑了,还是问:“店中可有非流水状的糖?”
若是能有固状的糖,她自然更想买固状的。
伙计放下竹筒,诧异地看了眼周一,说:“客官可真有见识,您说的可是糖霜?”
周一只知道白糖冰糖红糖,不过超市里似乎见到过袋装的糖霜,比白糖还要细很多,但终归是糖,于是点头。
伙计摇摇头,说:“我们店里没有糖霜卖,不过,整个常安城里都没有糖霜卖。”
周一不解:“这是为何?”
伙计:“制不出来啊!”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唏嘘:“我家掌柜的说过,那糖霜制起来可难了,离我们最近的能制糖霜的作坊有千里之遥,我家掌柜的去过一次,说那糖霜当真是不同,一块块似石头一般,最上等的糖霜是紫色,说是那种糖霜外面买都买不着,都得上贡呢!”
周一听着便知道这里的糖霜和自己印象中的糖霜并非同一种东西了,看着陶瓮,问伙计:“店中的糖作价几何?”
听她问这个,伙计立刻便道:“我家的沙糖分了上中下三等,上等沙糖十二文一两,中等十文一两,下等便是九文一两,客官,你们尝的是中等沙糖,你看是要买哪一种?”
这价格当真是不便宜,但她又想做些桂花糖浆,于是问:“若是买一斤上等沙糖,可能便宜些?”
伙计立刻说:“这得掌柜的来才知道,客官,请稍待,我去叫掌柜的。”
他转身离去,很快就带着一个略微有些胖的中年男人过来了,中年男人手里拿着算盘,问周一:“客官可是要买一斤上等糖?”
周一点头,中年男人便拿着算盘拨来弄去,嘴里道:“上等沙糖十二文一两,一斤十六两——”
“且慢!”周一诧异地看着中年男人,“一斤是十六两?!”
中年男人点头:“是啊。”
周一没能忍住:“不是十两吗?”
这次换中年男人诧异地看着她了:“怎会是十两,自古以来一斤便是十六两啊,客官是在何处听人说的,莫不是被人给骗了?”
周一吐了口气,当真是很不一样啊,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处处都有差异,她说:“想来是买东西的时候听漏了。”
中年男人点头,道:“那客官以后可得上心了,足足差了六两,可不是小数目了。”
他继续拨弄着算盘,最后说:“一斤上等沙糖一百九十二文,我便作主给客官抹去零头,一百九十文如何?”
周一想了想,说:“一百八十五文如何?我还要在店中买一个装糖的罐子。”
中年男人略有迟疑,最终点头:“依客官所言!”
将装满糖浆的罐子放入背篓中,周一又带着元旦到了成衣铺,见到老者出售柳絮,倒是提醒她了,她在清水观中的床还未做垫被。
不仅如此,清虚子说,清水观中一向只有他一人,前些年多了个元旦,他虽是买过被子,但被子也就勉强够用罢了,现在周一盖的薄被还是元旦的,待到天气冷了,这被子得还给元旦,否则小孩儿得冻着。
现在已经是深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温,所以买被子还真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成衣铺不仅有成衣和布匹售卖,一问掌柜,果真是可以订做被子的。
掌柜问她:“道长,这被面你准备用什么料子?”
周一问:“店中有什么料子可用来做被面?”
掌柜带她入店细看,说:“道长请看,这是我们这边常见的苎麻布,虽不怎么好看,但用来做被面、床单最是实惠,价格也不高,只要一百五十文一匹。”
“当然,若是道长想要更舒适的被面,我们店里还有缎。”
周一牵着元旦,看到了掌柜指着的布匹,就像电视剧中演的那般,一捆布摆放在台面上,比起刚才看到的苎麻布,看着便有光泽多了,面上还有花纹,即便室内光线不算太佳,但周一也看得出来这匹布的价值不菲。
她问:“这个缎作价几何?”
掌柜伸出手掌:“五两银子一匹,若要做被面,少说也要两匹才够用。”
那就是十两,这个价格,周一实在是消费不起,只好问:“可有棉?”
掌柜愣了愣,还是点头说:“自然有,道长这边来。”
他带周一到了一个大布袋子前,揭开袋子,指着里面的白色丝状物:“道长,这便是绵了。”
“冬日,将绵塞入被面中,最是暖和,城中富贵人家的被子里都用的绵。”
周一微愣,此绵非她心中所想的棉,她问:“没有棉制成的布吗?”
掌柜:“道长说笑了,这绵本就是制布匹之时剩下来的东西,哪里还能再用来做布?”
“道长,这边还有絮,比起绵要便宜些,但用起来一样暖和。”
又一个袋子被打开,里面的东西看着比绵要粗糙不少,周一不死心再问一句:“只有这两样可做被子吗?”
掌柜点头:“自然,不过道长若是嫌做被子麻烦,还可用兽皮,我们店中也在猎户那里收购了兽皮,道长可要?”
周一摇头,掌柜看看她,又看看嘴里含着一根小竹棍、东张西望的元旦,说:“道长,这被芯的钱可不能省,被面可以缝缝补补,被芯买好了,却可以用上好些年呢。”
“冬日也大意不得,若是被子薄了,说不得就感染了风寒,每年多少人因这死了,不值当啊!”
“城中倒是有人用春日收集来的柳絮做被,可那柳絮根本不暖和,顶不住的!”
周一颔首,这个道理她也知道,只是怎么就没有棉花呢?
她问掌柜:“这绵、絮怎么卖的?”
掌柜立刻道:“不贵,我家的绵八十五文一两,絮要便宜些,五十八文一两,道长既是要做被子,比着最冷的时候,一床被子得要个五六斤绵、絮才行。”
这价格,比糖还贵,而且量大,若是用绵,一床五斤的被子就要六千八百文,将近七两银子了,若是用絮,这价格也只是便宜一些罢了。
周一问掌柜的:“是绵更暖和,还是絮更暖和?”
掌柜的:“自然是绵了,价高自然有价高的道理,一斤绵就是比一斤絮暖和些。”
周一了然,点头:“行,便帮我做一床绵被,被面用麻布,我还要做一床垫被,一……两件冬衣……”
牵着元旦从成衣铺里出来的时候,周一的荷包空了大半,原本还有三十两,这一下就去了大半,堪堪只剩下十两多点了。
她吐了口气,这时代,生存不易啊。
第44章 赠礼
常安城, 古柳街,一青砖宅院内,穿着粉衣的少女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 在她身旁是年轻的妇人, 妇人手里拿着块白色的绢布, 另一只手拿着针, 低头安静地缝着。
少女看着看着, 叹了口气,妇人头也不抬,柔声说:“娴儿,怎么还不开始?”
徐娴又叹了口气,说:“阿娘, 我不想学针线, 我想去医馆。”
妇人一边缝着布, 一边道:“可你阿爹说了, 罚你禁足三个月,不让你出门的。”
“三个月!”徐娴站了起来,很暴躁地走来走去, 对自己阿娘大声说:“三个月后, 年都过了!”
“在清水观住了几日, 这事是我不对, 可为什么要罚得这么重?再说了,一开始我也不乐意去的,是爷爷一定要让我去, 为什么只罚我,不罚爷爷?!”
林慧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嗔怪地看向徐娴:“娴儿, 浑说些什么?那是你爷爷,是你阿爹的父亲,怎可不敬?”
徐娴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说:“反正爹就是欺软怕硬!”
林慧娘语气加重:“娴儿!”
徐娴闭上了嘴,看到地上砖缝里生出来的野草,用鞋子踩上去,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见她气呼呼的样子,林慧娘又放柔了语气,说:“娴儿,娘知道三个月是有些长了,辛苦我的娴儿了。”
“你若真想早些出门,娘有个法子。”
徐娴立刻转头看向自己阿娘,林慧娘微笑着说:“你爹最是疼你了,这几日你为他缝个荷包出来,送给他,到时候再央求几句,你爹肯定就松口了。”
徐娴想了想,哼了一声,说:“凭什么是我先低头?明明是他罚得不对,就该他向我道歉!”
林慧娘无奈道:“你听听自己说的,像话吗,这世上哪里有当爹的给孩子道歉的道理?”
“这几日,你不跟你爹说话,见到你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你爹心里也不好受,我看他心里也有些后悔了,你先去服个软,这事自然就解决了。”
徐娴皱着眉头,“可是阿娘,书上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改正自己的错误,是件大好事。既然阿爹心中后悔了,自然是知道他做错了,那他为何不主动改正呢?”
林慧娘更无奈了:“这些大道理哪里能用在家里?再说了,你知道自己不该在清水观住着,你爷爷哥哥不也几次都未能将你带回来,还是你爹上门你才乖乖归家的吗?”
徐娴语塞,随即道:“可我已经决定改了!”
林慧娘:“那你为何不同你爹说呢?”
徐娴理直气壮:“我本来是要说的,可他什么都不问,一回家就把我训斥了一顿,还说要禁我的足,根本不听我说话,我就不想同他说了!”
林慧娘无奈叹道:“你啊,一个女儿家,脾气也忒大了。”
徐娴抬抬下巴:“爷爷说我的脾气像我爹!”
林慧娘摇摇头,叹道:“娴儿过来。”
徐娴心里的气没那么多了,走到了林慧娘身边,林慧娘伸手摸摸她的脸颊,说:“这小脸蛋倒是软软的,怎地脾气就这般硬?”
拉着女儿在自己身边坐下,她柔声说:“娴儿,你是女子,须知女子要像水一样才行,男子刚强,女子就要软和些,如此,才能把日子过得和和满满的。”
“你日后若是成亲了,还是这样的倔脾气,你不低头,他不低头,日子要怎么过?”
徐娴皱眉,说:“那我找个脾气软、会给我低头的相公不就行了?”
林慧娘忍不住笑了,把针线篓子放在徐娴手里:“好,现在先给你爹缝荷包吧。”
徐娴低头看着针线,不太想动,针线活这事在她看来并没有太大意义,除非衣裳破了,需要补一补,否则要什么去成衣铺买就好了,家中又不缺这几个钱,何必要亲手缝制?完全就是在浪费她的时间。
但阿娘都这么说了,她还是慢吞吞地伸手去拿,这时候,有人走到了院门外,是家中的仆妇,徐娴立刻抬头看去,便听到仆妇说:“夫人,门外有个道长求见,说是清水观的道长。”
徐娴把针线篓子一丢,立刻站起来,看向自己母亲:“阿娘,是周道长,一定是周道长来了!”
林慧娘也跟着起身,自女儿从清水观回来,她都听女儿提过好几次这个周道长了,说是个生得很高的女子,也很有本事。
既是女子,即便公爹、相公都不在家,她也能去见见的。
于是便带上女儿和仆妇往前院走去,刚走到约莫能看到大门的地方,身旁的女儿就高兴地喊了起来:“周道长,元旦!”
她在心里叹气,自己的女儿年岁果真还小,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同时看向大门的方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大门外的挺拔身影。
林慧娘眼里露出震惊,真的好高!
她总觉得自己相公已经算是常安县里生得高的人了,可大门口的那个女道长看着似乎还要更高一些。
女儿跑了过去,跟一个小童抱在了一起,林慧娘这才注意到那个小童,头发不长,扎不起来,就自然地披散着,倒是梳得顺顺溜溜的,小脸肉嘟嘟白生生,跟自己的女儿抱在一起,笑成一团。
虽从未见过,但略微一猜就知道小童应该就是元旦了,是公爹曾想带回家来养着的小女童。
公爹说这个事情的时候,林慧娘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这个世道,小小孤女独自在外,只有被生吞活剥的份儿。
便是找到了人看顾,若那人存着不好的心思,小女童的将来只怕也是一汪血泪。
不过这几日没听公爹说这事儿了,她也听女儿说了,周道长是个极好的人,对元旦也好,既如此,她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
林慧娘走了过去,冲着小童身旁那个极高的道长欠了欠身,起身时,便见到门口的道长冲自己拱拱手,林慧娘一顿,既同为女子,为何这个道长要向她行男子才会行的礼呢?
但随即想到,既是道长,想来即便是女子,也跟她们这些在内宅的女子不同吧。
正想着,便听那道长说:“敢问夫人可是徐姑娘的母亲?”
林慧娘点点头,说:“正是妾身,您是周道长?”
周一也点头:“是,贫道姓周,是清水观道人。”
又道:“此次冒昧来访,还请夫人见谅。”
林慧娘笑道:“道长和元旦来得正好,娴儿正想着你们呢。”
徐娴听到了这话,看向周一,说:“对,周道长,我阿爹禁了我的足,不许我出门,这几日我都快闷死了,你们来找我,我太高兴了!”
周一对她笑道:“我也开心,不过,这次是元旦坚持要来看你的,她有东西要送给你。”
徐娴立刻看向了元旦,期待道:“元旦,你要送我什么?”
元旦有些不太好意思,看向了周一,周一对她点点头,得到了鼓励,她从自己的衣襟里把麻布荷包拿了出来,递给徐娴,说:“娴姐姐,我们捡的桂花……晒干了,道长跟我一起……装了些桂花在里面,特地来送给你。”
因为年纪小,说的句子又长,所以便说的有些磕磕巴巴的,但意思表达得很明确,而且配上她认真的表情,在场三人便越发觉得她可爱。
徐娴接过荷包,放在鼻端闻了闻,很高兴道:“好香,跟清水观的气味一模一样!”
又说:“谢谢你元旦,这个荷包我太喜欢了!”
她一把抱住了小孩儿,小孩儿被她紧紧抱着,站都站不稳,但露出来的脸上满是笑容。
小孩子纯真的友谊总能让旁观者会心一笑,林慧娘脸上挂着不知不觉间露出的笑容,说:“好了好了,还在大门口呢,有什么高兴的、想说的,进来再说。”
又对周一道:“周道长,进来喝口水吧。”
周一有些迟疑,看向元旦,发现小孩儿眼里带着渴望,徐娴在一旁道:“周道长,你就进来吧,我还想带元旦到我的房间里去,给她看我的布偶呢!”
周一点头,对林慧娘说:“那就打扰了。”
听她这么说,徐娴欢呼一声,拉着元旦就进了宅子,周一便也跟着林慧娘进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城中的住宅,跟城外的农家小院不同,宅子里的地面都铺着青砖,房屋也皆是青砖黑瓦,看着很是质朴。
林慧娘将她带到了一个院子里,对她说:“道长,时值深秋,院中枫香正红,不如就在这里歇歇气喝喝水如何?”
周一看向了院子里的那棵枫树,树上的叶片全红了,像是出现在这寡淡阴天中的一抹艳彩,让人眼前为之一亮,周遭似乎都跟着多彩了起来,她笑道:“好。”
林慧娘也笑了,说:“道长把背篓放下来吧。”
周一从善如流,将背篓放在了地上,在桌边坐下,林慧娘给她倒了杯水,周一伸手接过,“多谢。”
喝了水,但水只有一小杯,周一看向桌上的茶壶,问林慧娘:“我可以再倒一杯吗?”
林慧娘一愣,随即点头:“自然,妾身为道长——”
周一抬手阻止她的动作,笑着说:“我自己来就好。”
于是拿起茶壶给自己连着续了两杯水,这才解了渴,对林慧娘道:“有些口干,见笑了。”
林慧娘摇摇头,“人之常情。”
两个人坐着,看着鲜红的枫树,一时无言,风吹过,枫叶打着转飘落在地。
周一起身,走到枫树下,捡起了方才的那片落叶,枫叶红得纯粹,从叶尖、叶脉到叶柄,皆是红色,就好像,它轰轰烈烈、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燃烧,让自己在最后的时间里不留半丝的遗憾。
走到桌边,她看向林慧娘,道:“夫人,这片枫叶甚美,能赠予我吗?”
“啊?”林慧娘有些惊讶,赶忙道:“道长既喜欢,拿走就是,一片落叶而已,何谈赠与不赠?”
周一看着手中的枫叶:“我既要将它带走,自然要得到主人家的同意。”
林慧娘见此,便说:“道长若是喜欢这枫叶,树上还有更多,可再去选一些。”
周一笑道:“不了,我有它就足够了,它在我眼前落下,我与它许是有些缘分。”
“这……”林慧娘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片枫叶而已,怎会跟人有什么缘分,她只能笑笑。
周一把枫叶放在手中,看向林慧娘,说:“夫人赠我枫叶,不知道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林慧娘正想说没有,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情,把自己身上挂着的荷包取下来打开,从里面摸出一张白色纸张,有些殷切道:“周道长,此符可是你画的?”
周一看去,那是她在清水观里第一次画的平安符,点头:“正是。”
林慧娘立刻赞叹起来:“道长真是高人!这符可灵了!前些日子,我总是腹痛不止,娴儿托润儿将此符带给了我,我一戴上此符,腹痛立刻就止住了!”
“这些时日,我日日佩戴此符,再也没有腹痛过了!”
林慧娘眼睛亮亮的,看得出来,她说的是真话,只是周一有些疑惑,她画的不是平安符么,又不是什么消灾止痛的符箓,怎么还能抑制腹痛呢?
她看向林慧娘,没看出什么不妥,直言:“夫人,此符是平安符,并无止痛的效果。”
林慧娘:“所以道长才是高人啊,平安符竟然都能止住腹痛!”
周一觉得不对,便是她画的符中有炁,可平安符就是平安符,且,她看向桌子上的符,符中的炁已经很少了,不知道是自然散溢了,还是有其他状况。
她看向林慧娘,直接道:“夫人之前腹痛,许是有蹊跷,我能看看夫人的腹部吗?”
“啊?”林慧娘先是诧异,接着脸红了起来,结结巴巴说:“道长在说什么,腹部……岂是……岂是能露给外人看的?”
周一忙道:“夫人误会了,不需要你脱衣,只需要让我把手放上去就好。”
又解释说:“因这符是平安符,我担心夫人的腹痛有蹊跷。”
林慧娘也反应过来了,依然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头说:“便依道长所言。”
她仔细看了看周一的脸和脖子,小声问:“道长,你真的是女子吗?”
周一无奈一笑,道:“可要我脱了衣服向你证明?”
林慧娘的脸又红了,赶紧挥手:“不必不必!”
她咽咽唾沫,又问:“道长只需要摸摸我的腹部就可以了吗?”
周一:“是,只要把手放上去就行。”
她看向林慧娘:“夫人,麻烦你站起来。”
林慧娘手里的帕子搅来搅去,还是站了起来,走到了周一面前,周一看着她平坦的小腹,把手轻轻地放了上去,闭上眼睛,调动体内的炁入了林慧娘的腹部。
一番查验之后,周一睁开眼睛,林慧娘迫不及待问:“道长,如何了?”
周一说:“没什么不妥。”
林慧娘松了口气,后退一步,拍着胸脯说:“没事就好。”
她在周一对面坐下,迟疑开口:“周道长。”
周一看向她,她说:“不知能否向道长多求几张平安符?”
还不待周一说话,她便说:“我有几个好友,听我说了道长的符后,都很是心动,想要求一张符。”
“自然,不是白白求符,云山寺的护身符,一个五十文,道长的符效果如此之好,比起云山寺的符只强不弱,一张一百文,道长看如何?”
一百文一张,周一思忖片刻,这个价格不低了,且她荷包缩水了大半,若不想办法挣些钱,只怕要坐吃山空,于是点头:“可以。”
林慧娘喜形于色:“太好了,道长,我这边便先订二十张。”
周一诧异:“二十张?”
林慧娘有些不好意思:“道长的符如此有灵验,我就想着给家中人一人一张,便是五张了,我那两个好友亦是这般想的,不过,她们家中人口要多些。”
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了三锭银子,说:“道长,你收下吧。”
周一看着多出来的一两银子,不解:“这是?”
林慧娘笑着说:“是我给清水观捐的香火钱。”
周一笑着摇头,只收了二两银子,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香火钱自然要在神仙面前捐才有效果,此刻给我也不过白白浪费罢了。”
她估计了一下,对林慧娘说:“符约莫明日就能画好,徐老每日皆来清水观中,届时让徐老带回给夫人可好?”
林慧娘点头:“如此甚好,那就多谢道长了。”
周一:“不必言谢。”
又略坐了会儿,她看看天色,说:“夫人可否将元旦叫出,我们该回了。”
林慧娘:“道长何必急着离去,在府中一齐用过午饭再走也不迟。”
周一摇头:“清虚子道长还在观中等着我们。”
林慧娘了然:“如此,妾身也不留道长了,道长稍候,妾身这就去将元旦带出来。”
周一:“多谢。”
第45章 师叔
午后, 厚厚的云层破开,金光乍泄。
清水观后院里,元旦怀里抱着一个兔子布偶, 一边抚摸着布偶的脑袋, 一边像模像样地说:“小兔子乖, 小兔子乖, 娴姐姐把你送给我了, 我会好好对你的!”
说着拿了根菠菜叶放在布偶的嘴边,放了一会儿,就问:“小兔子吃饱了吗?小兔子要不要睡觉?”
她侧着耳朵贴在兔子布偶的脑袋上,顿了几息,说:“小兔子困了, 要睡觉了呀。”
她看向坐在一旁的清虚子, 说:“师父, 小兔子要睡觉了!”
清虚子眺望着远处的云雾山, 收回视线,看向元旦,道:“既如此, 元旦就带着小兔子回房吧。”
元旦眨眨眼睛:“师父不睡吗?”
清虚子摇摇头:“前些日子睡得够多了, 日后还要睡得更多, 现在就不睡了, 想多看看风景。”
元旦懵懂地哦了一声,抱着小兔子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过了会儿,周一从自己房里出来, 见到清虚子坐在院中,有些惊讶,问道:“道长是还未午睡吗?”
这些日子, 清虚子可是日日都要午睡的。
清虚子看向她,颔首,道:“今日不困,自然就不必午睡。”
周一点头,走到水井边,在水桶里舀了些水出来洗手,甩甩手上的水珠,走到石桌旁,清虚子问她:“符画得如何了?”
周一:“画了十张,歇会儿再画十张。”
说完,她又起身,去厨房里倒了两碗温水,一碗给清虚子,一碗自己拿着,侧坐在石凳上,喝了口水,看着远处的云雾山。
上午的时候,天阴阴的,云雾山就像是笼罩在薄雾中一般,能看到轮廓,却模模糊糊无法看清,现在,太阳出来了,薄雾消散,云雾山便清晰了起来,就像是画质从标清变成了4k,眼前为之一清。
远处,墨绿色的大山连绵,远远看着,赏心悦目,对看了一段时间符文的眼睛很友好。
清虚子突然说:“我从未上过云雾山。”
周一看向他,老人依然看着云雾山,道:“年轻的时候惜命,听闻山中有精怪,便不敢入山,现在想来,却有些遗憾,云雾山近在眼前,我却从未上去过。”
周一默了默,想起自己在云雾山的经历,说:“道长,云雾山危机四伏,不上才是对的。”
“若早些年上去了,虽是看到了大山景色,却也有可能会错过后面几十年的其他风景。”
清虚子笑了,看向周一,道:“道友说得在理。”
周一说:“若是道长想要登山,趁着阳光正好,去登观后的小山也可,登至山顶,虽比不上云雾山那般高,想来也能看到不同的景色了。”
清虚子看向周一,周一看出了他的意动,说:“道长想去吗?”
清虚子说:“此刻就去,如何?”
周一点头:“好啊 !”
她看向元旦房间,没有提高声音,用寻常音量道:“元旦睡了吗?”
元旦的房间里传出特地提高的气声:“小兔子睡了,元旦没有睡。”
“我们要去登观后小山,元旦要去吗?”
嫩嫩的童声立刻说:“元旦要去!”
很快,小童就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头发凌乱,眼睛亮亮地看着周一和清虚子,清虚子伸手用手指给她顺了顺头发,小孩儿咧着嘴笑了起来。
三个人一同离开了道观,来到清水观后小山坡。
小山坡上的草大半都枯黄了,因为这些日子周一和元旦时不时就要上山捡皂角,所以山上被踩出了一条小路,元旦跑到了前面,站在小路上,对着她和清虚子招手:“师父,周道长,你们快来啊!”
周一伸出手扶着清虚子,说:“道长,请。”
清虚子也不推脱,他知道若没有人扶着,他连走到这里都困难,更遑论爬山。
在周一那里借了力,他艰难地抬起脚,踩在了小路上。
一步又一步,走了不到十步,他已经喘得很厉害了,不得不停下来歇一歇。
周一听着他粗重的喘气声,有些担忧,道:“道长,我背你上山吧。”
清虚子摇摇头,即便喘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一般,他还是说:“不,我……自己来。”
他看着蜿蜒向上的山路,一边喘着粗重的气,一边说:“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爬山了,我要自己走上去。”
周一便不再说什么了,扶着他陪着他,等他缓过来了,再慢慢地往上走。
元旦也不急,看到清虚子这么难受,她跑过来给清虚子拍背,拍着拍着,又去旁边拔野草。
路边生着些野生的类似蒲公英一样的植物,雪白毛绒的小球立在丛中,她就走过去,将其拔下来,撅起嘴巴一吹,雪白的种子便飞舞了起来。
对于这样的植物,小孩子总是没有抵抗力的,于是拔了一个又一个,吹了一团又一团。
就这样,一老一少一青三人很慢很慢地靠近着山顶。
登上山顶的那一刻,清虚子依然喘得厉害,周一只有在剧烈运动之后才会这么喘,她觉得清虚子此刻应该是很难受的。
但清虚子抬头看着高大的皂角树,脸上露出了笑容,气息不稳地说:“我……上来了。”
周一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皂角树,说:“是,道长上来了!”
清虚子转过了身,毫无阻隔地看了出去,他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周一便也看了出去,清水观的小山虽不高,但奈何附近也没有比这小山更高的东西了,于是视线毫无阻隔地望了出去,能看到清水观的全貌,院中的桂花树和银杏树,还能看到稍远处入城的路,路上有个背着背篓的人在走着,看样子是刚从城中出来往回走。
再远一些,便看到了另一小山上的云山寺,甚至还能看到寺门前走动的虫子大小的人。
山脚下还停着马车,果真香火旺盛。
自然,最让人挪不开眼的还是更远处的常安县城,此时已是午后,城门口入城的人少了,出城的人多了,泥土夯实的城墙里,路上行人络绎不绝。
山不高,视野却佳,只是看着,心便平静畅然了,看着出城的人慢吞吞地在路上走着,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是跟着一个个行人缓慢地移动着。
“道友,我们去坐着可好?”
听到清虚子的声音,周一回神,说:“好。”
扶着清虚子来到了皂角树下,树下没有可供人坐的石头,却有草地,虽已经开始枯黄,但正好不会给衣服沾上绿色草浆。
扶着清虚子在草地上坐下,人虽矮了,山却还是那么高,于是比起方才,视野并无什么改变。
周一静静地看着远处,元旦找了草来让她和清虚子吹,她和清虚子一人吹了一个,白绒绒的种子随风飞远。
身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扭头看去,清虚子躺在了草坪上,见周一看向他,他笑道:“我想躺着看看天。”
周一也笑:“好主意。”
她便也跟着躺下了,元旦见他们躺下,跑了过来,在清虚子另一边躺着,好奇地问:“师父,你们要在这里睡觉吗?”
清虚子说:“不是,我们想看看天。”
元旦看着天空,脸上都是茫然,不知道天有什么好看的。
天自然是好看的,尤其是出了太阳的时候,云、天分明,云朵柔软、蓝天澄澈,有微风轻抚,所以天上的云在缓慢地移动,形状也就跟着慢慢改变。
一群鸟儿扑簌着翅膀飞到了皂角树上,叽喳地叫着,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稚嫩的童声惊叹:“鸟儿!”
又问:“师父,这是什么鸟儿啊?”
清虚子说:“师父也不知道,许是……画眉。”
周一看着树枝上跳跃的鸟儿,头上的羽毛向后支棱着,就像是以前山下小镇某些“潮流”青年特地打造的鸡冠头,脸颊是一圈白色,通体浅褐。
她说:“是土画眉,同画眉有些相似,但体型要比画眉大不少。”
元旦哦了一声,于是树下又安静了下来,三个人看着树上的鸟儿,可鸟儿们已经发现树下有人了,发出急促的叫着,像是在骂人,一边叫骂着一边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元旦失落叹气。
周一笑笑,看着飞远的鸟儿,耳边响起清虚子的声音:“它们可真畅快。”
周一嗯了一声:“今日只为今日而活着,填饱了肚子便能在天空自由地翱翔。”
清虚子突然问:“若是有来生,道友想变成一只鸟吗?”
周一说:“我不知道。”
她看着天空的白云:“我不知道我能变成什么?”
清虚子说:“若是有的选呢,道友会选什么?”
周一想了想:“许是……人吧。”
清虚子问:“为何?鸟儿不畅快吗?能自如地在天空飞翔。”
周一眨了眨眼睛:“想来鸟儿的畅快,也是我们人觉得畅快,我想若是一只鸟儿能像人一样思考,应该会觉得人类才是畅快的。”
她说:“一早从巢里醒来,饥肠辘辘的鸟儿便要忍着饥饿四处捕食,从人的村庄、城镇飞过,便见到这些人竟然还在睡,就算有起来的,竟然不用出去捕食就吃上东西了。”
“那地里一片片的食物,那么的多,竟然都是人的,人还不让鸟儿去吃,这些人,整日只用在巢穴周围走走就好了,都不用找虫子,便填饱了肚子,人可真是舒坦、畅快啊。”
听到她的话,清虚子笑了起来:“道友总是那么的有趣。”
他叹道:“众生皆苦。”
“可我还是想要成一只鸟儿,无知无识,今日只为今日而活,不思过往,也不虑将来。”
“道友可会觉得我不思进取?”
周一摇摇头,说:“芸芸众生,尽头都是一样的,便就该各有活法,各有喜好,这并无什么优劣之分。”
皂角树下安静了下来,天上的云飘了过来,于是小山头的阳光被遮挡住了,清虚子突然说:“道友,你做元旦的师叔可好。”
周一诧异,扭头看向他,清虚子没有扭头,只是说:“你不用拜我为师,对外只说你的师祖与我师祖是同门师兄弟,按辈分,你便是元旦的师叔,这清水观也合该由你接手。”
周一还是不明白:“为何要这般?”
清虚子:“道长身上可是没有度牒?”
周一点头:“是。”
清虚子说:“清水观有空白度牒,可以为道长写上身份,但按照朝廷律令,你须得跟我有关系才行,不是弟子,便是师门同辈。”
周一想了想,说:“好,依道长所言。”
清虚子的脸上露出了笑,问:“道友的师父如何称呼?”
周一:“我师父也无道号,姓周名山,大山的山。”
清虚子了然,喊了一声:“元旦。”
跑到远处去拔草的元旦应了一声,跑了回来:“师父,怎么了?”
清虚子对她说:“你要记住,此后,周道长便是你的师叔了,知道吗?”
元旦不解:“师叔是什么?”
清虚子:“师叔便是除了师父以外,你最亲近的人了。”
这句话元旦听懂了,看向周一,眼睛亮亮的,小声地喊了一句:“师叔。”
周一笑着应了一声:“元旦。”
元旦咧开了嘴,又喊了一声:“师叔!”
周一点头,诶了一声。
于是小孩儿更开心了,跑到了周一身边,挨着周一躺下,一声声喊着:“师叔师叔师叔!”
周一连着应了几声,元旦一把抱住了她,说:“太好了,元旦现在有师父,还有师叔了!”
周一把她搂在怀里,说:“是啊,我也有小师侄了。”
在山上又躺了好一会儿,元旦都快睡过去了,周一便带着她和清虚子回了观里,徐郎中来为清虚子施针后,一老一幼都回房睡了,周一继续画符。
剩下十张符画完,时间差不多了,她去热了饭菜,先去喊了元旦,小孩儿睡久了,醒来后睡眼惺忪,脸都难受得皱了起来。
周一知道,对于孩子来说,这种时候是很不好受的,但也不能再睡下去了,否则孩子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把元旦牵到院子里,让她抱着徐娴送她的兔子布偶坐在石凳上,她敲了敲清虚子的房门,里面没有动静。
这很正常,清虚子道长若是还在睡,便需要多敲几次门才能有回应,于是她又敲了三次门,屋内还是没有动静。
许是之前爬了山,累到了,周一便出声喊道:“道长,道长,该用晚饭了!”
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周一拧眉,推开了门,走入屋内,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清虚子,闭着眼睛,像是还在熟睡,她走过去,喊:“道长,道长。”
躺在床上的清虚子一动不动,周一心中有些不安,轻推老人,“道长,该用晚饭了!”
清虚子毫无动静,周一推他的动作顿了顿,抬起手缓慢地放在了清虚子的鼻端,一息两息三息,手指处都没有传来气流。
周一的心沉了沉,将手探向了清虚子的颈侧,食指中指并拢放在颈动脉上,十几个数过去了,手指下没有半点的起伏跳动。
她不甘心地去摸另外一侧,又去听清虚子的心跳,胸膛内一片寂静,就连皮肤都开始凉了。
耳边传来脚步声,周一转头看去,小孩儿走到了门口,揉着眼睛,问她:“周道长,师父醒了吗?”
周一看着她,喉咙发沉,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元旦走了进来,喊着:“师父,起床了,该吃晚饭了。”
她走到了床边,伸手去推躺在床上的老人,老人随之晃动,却半点没有睁眼的迹象,小孩儿很奇怪,大声喊:“师父师父!起床啦!”
周一伸手把小孩子抱在了怀里,元旦不解地看向她,终于想起来改了的称呼,说:“师叔,师父怎么还不起来啊?”
周一对她说:“清虚子道长下午爬了山,太累太困了,所以睡沉了,我们先去用晚饭吧,先让清虚子道长好好休息。”
元旦点头,小声说:“好!”
周一牵着她,往门外走去,看到了桌上放着一张纸,她走过去拿起来,看到了纸上的字——
最右面写着度牒二字,往右写着“大南律僧道不给度牒私自簪剃杖八十”,还写着若是被发现,其庙中住持和冠巾师同罪,皆会被还俗除名。
再往右便写着她的师承、名字、年龄、所属的道观,后面还有官府的红色印章。
第46章 衣服破了
带着元旦用过晚饭后, 周一进厨房烧了水,端着水进了清虚子的房间,打开了他的衣柜, 里面并无寿衣, 她从中取了一件最新的道袍, 还有里衣, 来到床侧, 先拿一团饭放入清虚子嘴里,接着为清虚子抹汗穿衣。
老人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硬,穿衣这一步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花了些时间给老人穿戴好,又给老人梳了头,簪了个单髻, 因病而时常卧床以至头发干枯凌乱的老人看着便精神了许多。
“师叔, 师父……怎么了?”
周一转头看去, 元旦站在清虚子房门口, 看着她和躺在床上的清虚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脸上带着不安。
她对小孩儿招了招手, 说:“元旦, 来。”
小孩儿松开了抓着门的手, 跨过门槛, 走了进来,来到周一身边,看着躺在床上的清虚子, 不安地问:“师父……病得更厉害了吗?”
周一拉着她的手,看向清虚子,点头:“清虚子道长病得更重了。”
元旦很是担忧:“那要怎么办?要去叫徐伯伯吗?”
周一摇头:“徐郎中今日来过, 他对道长的病也没有办法了。”
元旦的眼里已经是水光闪烁,快要哭出来了,周一摸摸她的头:“但是不要紧,清虚子道长想到让自己好起来的办法了。”
元旦睁大眼睛看着她,周一说:“清虚子道长这么虚弱,归根结底,是他现在的身体出问题了,年纪太大,身体用的时间太长,就像一件衣服一样,一直穿一直穿,衣服就会破洞。”
元旦吸吸鼻子说:“要补起来吗?”
周一点头:“吃药就是在补身体,只是清虚子道长吃了好多药,身上打了好多的补丁,现在已经很旧很破了,继续打补丁也没有用了。”
她问小孩儿:“如果衣服破到不能穿了,要怎么办呢?”
元旦想了想,试探着说:“买新衣服?”
“是。”周一有摸摸她的脑袋,“元旦真聪明,清虚子道长也是这么想的,他现在的身体不行了,给自己换一具新的健康的身体就好了。”
元旦睁大眼睛,看看躺在床上的清虚子,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问:“身体也可以换吗?”
周一点头,肯定道:“可以的,每个人都有这么一次机会,在我们身体很不好的时候,就会出现。就在之前,清虚子道长看到这个机会了,所以他就去换新的身体了。”
元旦眨眨眼睛,问:“那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呀?”
周一说:“我们进城里买衣服要花钱的对不对?”
元旦点头,周一便说:“换身体当然也是要花东西去买的。”
元旦立刻说:“我有钱!”
她想要跑去自己房间拿钱,周一拉住了她,说:“买身体是不花钱的,要用其他的东西去买。”
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点点小孩儿的脑袋:“新的身体是很宝贵的,所以也要用我们最宝贵的记忆才能换到。”
“清虚子道长得到新身体的时候,他以前的记忆就交换出去了,所以有了新身体以后,他就会忘了我们,也不记得清水观了。”
元旦睁大眼睛,有些茫然,不太明白周一的意思,周一道:“所以,清虚子道长不会回来了。”
元旦眼里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看着周一,说:“可是,我会想师父的。”
周一用袖子给她轻轻擦着眼泪,说:“我也会想清虚子道长的,可是清虚子道长有了新的身体之后,就可以跟我们一样康健了,他可以想爬山就爬山,可以吃自己想吃的东西,可以不再咳嗽,可以好好地睡觉……”
“元旦,你想清虚子道长变得好起来吗?”
元旦听懂了这句话,点头,哽咽着说:“我想师父好好的!”
周一笑着继续给她擦掉眼泪,“我也是,就算清虚子道长不记得我们了,可只要想到他在其他地方能够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生活,是不是心里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元旦懵懂点头,周一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说:“元旦,这对清虚子道长来说,是很好的事情呢!”
元旦点点头,哭着说:“那我以后可以去找师父,告诉师父我是元旦吗?”
周一说:“当然可以啦,如果我们能遇到换了身体的清虚子道长,就去告诉他我们是谁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元旦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周一放开了她,小孩儿泪眼婆娑地说:“师父忘了我,我就去告诉师父就好了。”
周一点头:“对!”
元旦看向床上的清虚子,问:“师父已经去换身体了吗?”
周一:“是啊,清虚子道长已经走了。”
“为什么师父不跟我说呢?我出门都要跟师父说的。”
周一:“因为换身体的机会是突然出现的,如果不赶紧去,就又要等好久好久了。”
“所以清虚子道长来不及跟我们说一声了。”
“啊!”元旦吸着鼻子,用还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那我原谅师父了。”
周一牵着她,说:“我们去洗漱吧,今晚早早地睡觉,明天去告诉徐郎中他们这件事情,让他们来向道长告别。”
元旦点头,问:“我今天晚上可以跟师父一起睡吗?”
周一看向她,说:“可是清虚子道长走了,我好难过,元旦今晚可以陪陪我吗?”
她蹲在了小孩儿面前,脸上露出了难过的表情,小孩儿先是一愣,接着立刻点头,抱住她说:“师叔,你不要难过了,元旦陪着你!”
周一也抱住她,说:“谢谢你元旦。”
带着小孩儿洗漱后,二人躺到了周一的床上,小孩儿抬手拍着周一的胸脯,说:“师叔乖,睡觉觉,不要难过了。”
周一嗯了一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拍着自己的小手落在了自己身上,又滑落在身侧,睁开眼睛看去,小孩儿已经睡着了。
给她掖了掖被子,又躺了一会儿,确认小孩睡沉了,周一轻手轻脚起身,来到院中,天已经全黑了,两个秀才在院子里,对周一说:“道长,我们没有发现清虚子道长的魂魄。”
周一颔首,对二鬼道:“多谢二位相助。”
二鬼立刻道:“道长言重了,我们暂住观中,清虚子道长对我们亦是有恩,做这点小事也是应有之义。”
“只是不知道为何四处都未见到道长魂魄。”
周一抬头看着夜空,弯月悬空,只差一丝便是半圆,看来要到明晚才是下弦月。
她还记得自己入观那日夜空中正是上弦月,还差一日才到半个月啊。
她说:“许是清虚子道长心愿已了吧。”
“就像小郑村郑全儿一般,念念不忘的便是他阿娘做的一碗汤饼,汤饼吃到了肚中,心愿了了,自然就归于天地了。”
周一看向二鬼,问:“二位呢,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二鬼面面相觑,熊明聪说:“若说现在,我其实想要知道自己是怎么离世的?”
他看向韩林:“成林,你呢?”
韩林露出一抹苦笑:“我此刻只想赎罪。”
周一跟熊明聪都沉默了,周一说:“我去为道长料理后事了。”
二鬼:“我们一起。”
二鬼跟着周一,周一先进厨房,将油灯点亮,拿着油灯来到剩下的一间空屋子里,没有人打扫,里面自然满是灰尘。
扇扇面前的尘灰,周一走到屋内,来到床前,床上只有一个床板,她要的也就是这个床板。
把油灯放在一旁,双手拿起床板,扛到屋外,依在门边,再进屋子,拿出油灯,去厨房拿湿抹布,借着灯火,将床板给擦干净。
不同于现代那种看起来就很轻很脆的聚合木板,周一擦着的这块床板是实打实的实木,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摸上去便觉得扎实。
细致地擦了三遍,又倚在门边晾着,她把自己屋子里的两个凳子拿到清虚子的房内。
后院没有堂屋,也就没有合适的停灵的地方,这个天气虽不是太冷,但她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下雨,自然也不能停灵于院中。
于是只好把清虚子房间里的桌子搬出,搬到她的房间里,腾出一大片空地,四个高矮一致的凳子整齐地摆着在空地上,估摸着床板的大小,摆到床板的四个角上。
再去屋外,将床板扛了进来,平放在四个凳子上,其中两个凳子位置有些太靠外了,移动床板太累,便一只手抬起床板,挪了挪凳子。
然后,走到清虚子床旁,将穿戴齐整的清虚子抱到了床板上,再用被子盖上,白布蒙脸。
端了一盆清水放在床板下,筲箕置于其上,放上一盏油灯。
接着拿了萝卜放在正对着门的脚这头,点了三支香,插上去。
而后,起身,冲着清虚子的尸身拜了拜。
二鬼也走了过来,紧随周一身后,朝着清虚子鞠躬。
周一去元旦房间端了个凳子出来,就坐在清虚子门口,为其守灵,若是看到香快灭了,油灯快熄了,就点香添油。
待到第二日天亮,周一没有做饭,带着元旦洗漱后,先去了赵家村,见到了在家里忙活的张秀儿,说了清虚子的死讯,张秀儿一愣,接着怅然道:“清虚子道长竟就这样走了。”
“我们都说道长是仙人,能活到一百岁,说不得我们都走了,道长还在呢,结果,道长就这么走了……”
周一请她入观为清虚子守灵,因她要去城中报信,还要为清虚子买棺木。
张秀儿立刻应下:“好,我这就去观中。”
观里有了张秀儿,周一便带着小孩儿入了城,先是去向徐郎中报了信,问了徐郎中城中可有卖棺材的铺子,便去了市集,带着孩子吃了馄饨,这才去往棺材铺子。
棺材铺子在磨盘街的另一头,跟市集的热闹不同,这里冷冷清清,她牵着元旦,一边走一边看着路两旁的院子,有人正开门,见到她,许是看她面生,问:“你找谁?”
周一说:“屠记棺材铺。”
妇人指着前面:“那你还得往前走,前面那家门前挂着幌子的就是了!”
周一对她点头,说:“多谢。”
来这里也有半个月了,几次出入城中,幌子是什么,她自然是弄清楚了。
幌子其实就是招牌的一种,由布制成,挂在店门外,来来往往的人,一眼便能看到了。
此刻周一就看到了前方的幌子,是黑色的,上面是用白色针线缝的字,写着:屠记棺材铺。
她牵着元旦走到门口,门没有关,只是虚掩着,抬手敲敲门,说:“这里是在卖棺材吗?”
屋内传来粗犷的声音:“是这儿,推开门进来就是!”
于是周一抬手推开了门,伴随着吱呀声,满院或横或竖的棺材映入眼中,一个矮壮的男人打着赤膊在院中,正在做棺材,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长可是要买棺材?”
周一点头,男子又问:“是要定做还是买成棺?”
周一:“买成棺。”
男子说:“那道长自行在院子里看吧,做好的成棺都在这里了,看中哪个跟我说就是。”
说完,又低头拿起形似斧子的器具砍着木头表面,看样子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将木头凿平整。
周一说:“好。”
她牵着元旦进了院子,看向了距离她最近的一口棺材,浅木色,棺木的样式跟她在现代看过的稍有不同,表面也没有那么平整,她看向凿木头的男人,问:“家中长辈逝世,应该用哪种棺木?”
男人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拍了拍棺身,发出砰砰的声响,说:“这口柏木棺头高脚底,就可以给家中长辈用。”
周一看向另一口棺材,颜色便要深一些,问:“这口呢?”
男人说:“这是檀木的,已经被人定下了,明日就要给人送去。”
周一又问了两口棺材,分别是松木和桐木。
再问价格,男人说:“桐木的最便宜、最薄,这棺材也是卖得最多了,五两银子一口。”
“松木的便要贵些,十两银子。”
“但要说最好的,自然是檀木的,只是檀木的需要定做,没有成棺,次好的便是柏木棺了。”
男人说起棺木来头头是道:“柏木棺虽不比檀木,但比起松木、桐木要硬上不少,不信你摸摸便知。”
周一真的摸了,元旦知道这是在给她师父买东西,也跟着周一伸手去摸,周一问她:“可有感受到什么不同?”
小孩儿脸上都是茫然,摇头。
周一却是感受到了,其实不用上手,有些时候木材的质地一看便知,这院中的棺木中,最好的就是那口檀木棺,可惜已经被人定了,第二好的自然就是这口柏木棺了。
周一问:“这柏木棺怎么卖?”
男人说:“二十五两。”
听到这个价格,周一没有太过惊讶,又许是昨日她便花了近二十两,况且,她师父的棺木也是柏木的,便是在现代,也花了一万多,这么看来,便觉得这口柏木棺的价格还好。
男人以为她嫌贵,说:“道长别嫌贵,柏木自有柏木的好处,柏木自带香气,可是能防虫的!”
还说:“死者为大,又是家中长者,怎能在这种事情上吝惜钱财?”
周一问他:“若是我买了这口棺材,店中可负责送上门?”
男人点头:“那是自然,只要不是城外,我们送上门不收钱!”
周一:“若是在城外呢?城外清水观,怎么说。”
男人想了想,说:“道长若是买这口柏木棺,我也不收钱!”
周一点头:“好,我就要这口柏木棺。”
拿出钱付了十两定金,约好剩下的十五两,待棺材送到清水观后再付。
钱自然不是她的,而是清虚子告诉过她存放之处的观中钱财,之前有多少不知道,可付了这段时间的药钱诊费后,还有三十五两。
出来的时候,周一便将这些钱都带在了身上,既是清虚子道长的钱,便当用来给清虚子道长办丧事。
定下了棺材,又约定明日或者后日送上门,周一带着元旦去集市买了香烛黄纸、还有些丧葬用品,便又花了二两银子。
最后,买了些肉、菜、米、酒,既请了人帮忙,许是还有人上门吊唁,饭自然就要备好了。
第47章 午饭
清水观后院, 繁茂的桂花树枝上挂了条白色麻布,周一跟元旦都穿了白色孝服,立在灵旁, 徐郎中徐霖面容悲切, 给清虚子上香。
花白的胡须颤动, 他道:“道长, 昨日道别后, 我还想着为你换条经脉施针,却没想到,昨日一别,竟是永别!”
苍老的声音带着哽咽:“道长,为何如此匆忙啊?”
徐娴走上前, 扶住了老人, 徐润走到另一侧, 二人将徐霖扶到一旁休息, 他们的父亲徐宏林上前为清虚子道长上香,接着便是徐娴和徐润。
四人上过香后,徐霖的情绪也平复了些。
周一留四人用午饭, 他们前来吊唁, 还送了礼金, 自当留饭。
徐霖道:“周道长, 清虚子道长仙逝,观中只有你一人操持,诸事繁杂, 留饭就不必了。”
“不过,我想多在观中留些时间,最后再陪陪清虚子道长。”
周一道:“此时并无太多杂事, 徐郎中宽心,安心留下来用饭便是,且时间不早了,留下来用午饭才能多陪陪清虚子道长。”
徐霖看看清虚子的方向,有些迟疑,最终还是道:“那便麻烦周道长了。”
周一:“一顿便饭罢了,何来麻烦。”
从灵堂出来,她去元旦房中端凳子,元旦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进了房间,元旦问:“师叔,徐伯伯为什么那么难过啊?”
周一端起凳子的手顿了顿,说:“因为他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清虚子道长了。”
元旦叹了口气,眉尾往两边落下,一副哀愁的样子,说:“我也很害怕呢。”
她问:“师叔,我们以后真的会遇到换了身体的师父吗?”
周一摸摸她的头:“有缘分就会。”
缘分?元旦歪歪头,不太明白这是什么东西,正想问,门外传来声音:“元旦,元旦。”
元旦转头看去,应了一声:“娴姐姐!”
徐娴冲她招手:“元旦,你出来,我有事情找你。”
元旦转头看向周一,周一说:“去吧。”
于是小孩儿跑到了门口,停下来,跨过门槛,这才跑到了徐娴面前,好奇地问:“娴姐姐,什么事情啊?”
又看向了站在徐娴身边的徐润,“徐哥哥,你也找我吗?”
徐润点头:“对,我们都找你。”
元旦看着他们,眨眨眼睛。
徐娴看了眼提着凳子出来的周一,又看了眼坐在院中的徐宏林,小声说:“元旦,我们去前院看银杏树吧。”
元旦懵懂点头,说:“好。”
三个孩子结伴去了前院,周一则请张秀儿留下来用午饭,张秀儿推辞,周一便道:“施主同清虚子道长有缘,也为道长守了灵,留下用饭是应当的,况且,我也想请施主为我搭把手,时间不早了,我一人许是不能及时将饭菜做出。”
听她这么说,张秀儿便立刻道:“道长,我来帮你,两个人做起来很快的!”
周一:“多谢施主。”
她跟张秀儿一起进了厨房,先是生火、烧水,接着把在城中买的肉、菜都拿出来,猪肉洗净放入锅中,水沸后撇去浮沫,再把前些日子从地里拔的萝卜切成块放入锅中。
锅里噗噜噗噜地沸腾着,要煮上些时间,她和张秀儿便坐在厨房里开始剥蒜。
厨房里忙碌起来的时候,前院,元旦低头看着地上的落叶,眉头微皱,在满地金黄的落叶中寻找什么,突然,她的目光一定,躬身,捡起了一片扇形叶片,转身看向徐娴,说:“娴姐姐,这个好看!”
徐娴点点头,看着小孩儿又去捡落叶,小声同身旁的徐润说:“哥,我怎么觉得元旦好像不怎么难过。”
徐润点头,也很小声说:“我也觉得。”
他迟疑道:“许是年纪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徐娴疑惑:“可清虚子道长就在那里,不动也不会说话,元旦肯定会觉得奇怪的,只是不知道她为何不难过,好像不需要我们的安慰。”
徐润说:“这也是好事,生离死别,对孩子来说总是太过残忍。”
“就怕她突然回过味来。”徐娴说,“幼时奶奶去世,你们都不告诉我,突然有一天,我自己觉察了、想明白了,一个人在夜里哭了好久,难过了好长的日子。”
她说:“我去问问元旦。”
她走到元旦身边,蹲下身,见小孩儿眉头微皱,很认真地看着地上的落叶。
徐娴喊了一声:“元旦。”
元旦嗯了一声,转头看向了她,脸上都是疑惑,嫩嫩的声音问:“怎么了,娴姐姐?”
徐娴直接问:“你……不难过吗?”
元旦不解:“难过什么?”
徐娴抿抿唇,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就是清虚子道长的事情,你不难过吗?”
元旦眨眨眼睛,点点头说:“难过的,师父走了。”
她微微歪着头,说:“但是师叔跟我说了,师父换了身体之后,就不会像以前那样生病了,这对师父很好呢!”
小孩儿看到了一片落叶,眼睛一亮,跑过去捡起来,举着对徐娴说:“娴姐姐,你看,这个好好看!”
徐娴蹲在那里,一脸懵,问:“元旦,什么换身体啊?”
元旦看向徐娴,“娴姐姐不知道吗?”
徐娴一头雾水:“知道什么?”
元旦耐心地说:“师父去换身体了啊,你们今天不是来跟师父告别的吗?”
徐娴茫然,她和哥哥今日跟着爷爷、阿爹来清水观,的确是为了送清虚子道长最后一程,说是告别,也没什么不妥。
可前一句换身体,就很怪了啊!
她看向了徐润,发现自己哥哥也是一头雾水,于是问:“元旦,你的意思是清虚子道长是去换身体了吗?”
元旦点头,说:“是啊。”
她还说:“师父的身体很破很破了,所以才会一直生病,现在去换了身体,师父就会好起来了!”
童声稚嫩,前些日子在清水观的时候,听着这个声音,徐娴只觉得元旦可爱,可现在她却有些毛骨悚然起来,人,怎么能换身体呢?
她咽咽唾沫,问:“元旦,这是你师父告诉你的吗?”
元旦摇头,鼓起腮帮子,吹着手里的银杏叶,说:“是师叔告诉我的。”
“师叔?”徐娴终于反应过来,“你师叔是谁?”
元旦:“就是周道长啊,师父说周道长以后就是我的师叔了。”
师父、师叔,换身体,徐娴看看周遭,突然觉得清水观的前殿怎么如此萧瑟荒凉,风吹过破旧的殿门,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好像大殿内有什么东西在叫。
她被吓得一个激灵,惊恐地看向自己哥哥,却发现哥哥跟她一样,眼里都是害怕,她拉起元旦说:“元旦,我们回后院!”
二人带着元旦跑到了后院,元旦手里拿着银杏叶,说:“我把这片叶子拿给师叔看!”
徐娴跟徐润没有拦着她,见小孩儿进了厨房,二人这才走到自己父亲身边。
见他们脸色不对,徐父徐宏林问:“怎么了?脸色为何如此难看?可是冷?”
徐娴摇头:“不是冷!”
她嘴唇发颤,小声说:“爹,你知道吗?清虚子道长许是邪道!”
徐宏林一惊:“何出此言?”
徐润在一旁,立刻把方才前院里元旦说的话说给了徐宏林听,最后说:“爹,你去叫上爷爷,我们速速离开此地!”
身体不中用,换具身体来用,简直视人命如草芥!只是听着便让人毛骨悚然。
徐娴也说:“对,阿爹,我去叫爷爷,我们这就走!”
“等等!”徐宏林脸上一向严肃的表情此刻都有些绷不住了,他说:“别去找你们爷爷,你们两个,平日里自诩聪明,竟然这话都听不出来吗?”
徐润跟徐娴看着他,一脸茫然,徐宏林笑叹:“我且问你们,人死之后会去何处?”
兄妹二人看看对方,徐润迟疑道:“我听说人死后会投胎转世。”
徐娴在一旁点头,她也是这么听说的。
徐宏林便道:“既如此,投胎转世后,可是得到了一具崭新的躯体?”
徐娴睁大眼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
徐润一脸懵,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道:“竟是如此,这么说,清虚子道长不是邪道,是我们猜错了。”
“可清虚子道长既然的确是仙逝了……”徐润不明白,“元旦为何要这么对我们说。”
什么换身体,换了身体就会好,实在是让人想入非非。
徐宏林看向厨房,里面传来笃笃的切菜声,微微叹了口气:“不过是周道长对元旦的爱护之心罢了。”
他感慨道:“清虚子道长识人之术令人钦佩。”
……
蒜泥白肉、小葱煎豆腐、萝卜汤、蒜蓉炒菠棱菜、清炒恶实,以及蒸蛋,六个菜,在张秀儿的帮忙下做了出来。
厨房里,看着这些菜,张秀儿亦是感慨:“道长做菜当真太舍得放油了,这些菜闻着便香极了!”
周一笑笑,说:“施主,一起端出去吧,可以用饭了。”
张秀儿:“好嘞!”
午饭还是在石桌上用的,七个人坐着略微有些挤,但也勉强能坐下,周一拿起了筷子,道:“用饭吧。”
徐霖便动了筷,于是其他人也都动了,张秀儿挟了一块蒜泥白肉放入嘴里,嚼了几口,瞪大眼睛,惊道:“娘嘞,这肉可真好吃!”
她惊讶地看着那盘蒜泥白肉:“就是清水煮煮,多放些油和胡蒜,竟就这般好味道!”
于是她又吃了蒜蓉炒菠棱菜、小葱煎豆腐,眼睛是越睁越大,对周一道:“道长,你这个手艺,若是去城中开食铺,生意定然好得不得了!”
周一笑了,说:“施主谬赞了。”
用完了午饭,洗完了碗筷,张秀儿便道了别,她要回家去看小宝,周一自然不留她。
徐家人也要走了,周一便将画好的二十张符给了徐宏林,送徐家人离开。
于是观里就安静了下来,关上门,周一牵着元旦回到后院,来到灵前,又点了香,烧了黄纸,元旦站在一旁,将手里的黄纸一张张丢入火堆中,火光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瞳中跳动,她突然问:“师叔,我们为什么要给师父烧这个纸啊?”
焰火的热度微微有些灼脸,周一看向元旦,说:“嗯……因为在成功换到身体之前,清虚子道长可能还要排一排队。”
元旦立刻说:“我知道,因为生病的人很多,所以有很多人都要换身体,对吗?”
周一点头:“元旦真聪明。”
“清虚子道长现在若是在排队,排着队自然就不能离开,饿了的话也就没办法煮东西吃,只能去买,而这个黄纸就可以让清虚子道长买到吃的。”
元旦睁大眼睛,赶紧又放了纸在火里:“那我要给师父多烧一些!”
周一说:“好。”
第48章 围炉煮蛋
元旦回房午睡, 周一坐在院中石桌后,提笔练字。
在将书中的字跟自己所知的简体中文一一对照的过程中,光看自然是不够的, 字这个东西, 一笔一划, 非得自己亲自动手写写才行。
天光下, 周一提笔蘸墨, 而后,柔软的笔尖落在白纸上,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笔尖走过,白纸上留下墨痕。
思绪也凝聚在笔尖, 随着笔尖的舞动而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字。
写着写着, 心愈发的静了。
微风、花香、鸟鸣、灵堂前香火气。
周一抬头看了眼灵堂, 香还有, 油尚足,于是低头,继续写字。
写下一个‘福’字, 却怎么都不满意, 于是提笔继续写, 一个又一个, 这里有些瑕疵,那里不太协调,手中的笔不停地落在纸上, 字一个个地出现,一点一点地改变着……
笔尖的墨干了,周一提笔蘸了蘸, 双眼看着纸上的一个个福字,心有所感,用一旁的废纸吸走笔尖多余的墨,屈肘、提笔、落下,一点一横一折……一横,提笔、起身,看着纸上最后一个福字,周一舒了口气,成了,这个福字顺眼!
她心情颇好,自己写的字,顺自己的眼当然是最重要的了。
看着纸上的字,她颇有些意犹未尽,将一个字反复地写、反复地改,最后趋近自己心中的完美,实在是一件让人欲罢不能的事情。
但,周一放下了笔,过犹不及,今日能写出这么一个福字,她已经满足了。
再看看灵堂前,香快没了,周一起身去点了三支香,给油灯添油,听到了脚步声,转头看去,元旦揉着眼睛出来了,头发蓬乱,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周一正要叫她,前院响起了敲门声,她走到元旦身边,摸摸元旦的头,说:“去院子里坐一会儿,我去看是谁敲门。”
元旦乖乖点头:“好。”
周一往前院走去,心里疑惑,她来到清水观中半个月,也只见到清虚子道长跟张秀儿、徐郎中一家熟悉些,便也只给这两家报了信,难不成除了这两家之外,还有清虚子道长认识的人?
带着疑问,她走到大门处,提声问:“门外是谁?”
细细的声音从门那头的下部传来:“是我。”
周一诧异,打开门,果然看到了好几日未见的赤狐,它浑身的毛还是那般蓬松光亮,琥珀色的眸子盯着她,小巧的吻部张开,说:“我听说那个老的人死了,我来看他。”
周一一愣,没想到赤狐竟然是为清虚子道长吊唁而来,侧身,抬手,对赤狐道:“既如此,玉团道友请进。”
赤狐点点头,没有进门,而是走到大门外左侧,再走出来的时候,嘴里叼着一个杂草团成的颇为粗糙的鸟巢,鸟巢里是三颗拇指大小的青色鸟蛋。
鸟巢松散,若是用手捧着勉强可以稳固,但用嘴叼着,让本就不怎么牢固的鸟巢更加疏松,一些草茎便随着赤狐的走动落在了地上,鸟巢中的三颗鸟蛋有些摇摇欲坠的意思。
周一忍不住出声询问:“玉团道友,可需贫道相助?”
赤狐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周一直言:“你嘴上的鸟巢,我可以帮你拿着。”
赤狐摇摇头,因为叼着东西,无法说话,所以周一不知道它为什么拒绝,但总归是拒绝了,所以她只能看着赤狐叼着鸟巢往前走几步,再转头看向她,催促的意思不言而喻。
周一关了大门,对赤狐说:“玉团道友,请。”
于是一人一狐朝着后院走去,周一的余光注意着赤狐嘴里的鸟巢,若是鸟蛋落下,她便立刻伸手去接。
走到月洞门的时候,后院中响起了元旦的惊呼,顾不得什么鸟蛋,周一赶紧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抓着一张纸往天上飞去的黑色大鸟,再去看元旦,小孩儿坐在石桌后,抬头看着黑色大鸟的方向,一脸震惊。
而黑色大鸟,已经扑腾着翅膀飞高了。
看到了周一,元旦指着天上的鸟,有些着急道:“师叔,你写的字被它拿走了!”
周一颔首,走过去,看看她的脸,问:“那只鸟可有抓伤你?”
元旦摇摇头,看着往远处飞去的大鸟,向周一告状:“我在看师叔写的字,它突然就飞下来了,抓到纸就飞走了!”
说着,还气不过地补充了一句:“坏鸟!”
确认小孩儿的确没有受伤,周一笑着摸摸她的脸,说:“嗯,的确是坏鸟。”
若是石桌上摆着吃的,鸟儿来啄食还有些道理,不过是一张写了字的纸,也不知那鸟儿什么癖好,竟然抢纸。
元旦的眉头皱了起来,看着天上,不舍道:“师叔写的字,那么好看的!”
周一摸摸她的头:“没事的,你若是喜欢,师叔再给你写就是了。”
元旦心疼地点头,余光看到了一抹火红,扭头看去,立刻睁圆眼睛,惊喜喊道:“玉团道友,你来啦!”
赤狐点点头,把嘴里的鸟巢放在地上,看向元旦,细细的声音说:“元旦道友。”
元旦立刻站了起来,走到赤狐面前,有些激动地说:“我好想你啊,玉团道友。”
她把手伸出去,想要去摸赤狐,赤狐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手看,觉察到了什么,元旦讪讪收回手,背在背后,看到地上的鸟巢,哇了一声:“玉团道友,这是什么?”
赤狐说:“这是鸟蛋,送给老的人。”
元旦睁大眼睛:“是送给我师父的吗?”
赤狐点头,元旦说:“可是我师父已经走了,他去换新的身体了,吃不了鸟蛋的。”
赤狐有些诧异:“人死了也吃不了东西吗?”
元旦皱着眉头,不太理解,说:“我师父吃不了啦!”
赤狐不解:“那为什么人要给死了的人送吃的?”
因为听不懂,元旦叹气,看到了鸟蛋,问:“鸟蛋好吃吗?”
赤狐立刻说:“好吃!”
细细的声音说:“这个鸟蛋最好吃了,很难找呢!”
元旦哇了一声,蹲在鸟巢前,看着三颗鸟蛋,咽咽口水,赤狐说:“你可以吃一个。”
元旦惊喜地看着赤狐:“真的吗?”
赤狐点头,元旦迟疑:“可是它们不是你送给我师父的吗?”
赤狐理所当然道:“他吃不了,不送给他了。”
元旦点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伸出手指着一个鸟蛋说:“我可以要这一个吗?”
细细的声音说:“可以。”
于是元旦把鸟蛋拿在手里,放在手心,很稀奇地看着,问赤狐:“玉团道友,鸟蛋要怎么吃呀?”
赤狐直接探头从鸟巢里衔了一个鸟蛋嘎吱嘎吱地吃了起来,对元旦说:“就这么吃。”
看到元旦真的打算把鸟蛋放进嘴里,一旁的周一看不下去了,上前几步,摸摸元旦的头,说:“元旦,鸟蛋跟鸡子一样,最好煮熟之后再吃。”
又看向赤狐,说:“玉团道友,可想尝尝鸟蛋煮熟之后的滋味?”
赤狐想了想,问:“会更好吃吗?”
周一:“唔,我也很难说清,有些人觉得生蛋液更好吃,还有些人觉得熟鸡蛋更好吃,不若道友试试看,就知道自己更爱吃哪一种了。”
赤狐点点头,说:“好。”
周一又对它说:“道友来为清虚子道长送行,可要去见见清虚子道长?”
赤狐:“要去。”
周一便带它来到灵堂处,说:“道友,清虚子道长就在此处了。”
赤狐甩了甩尾巴,看向了屋内的清虚子,迈步走了进去,在清虚子尸身旁闻了闻,蓬松的大尾巴在清虚子身旁扫了扫,然后转身走了出来。
它看向了周一,说:“他真的死了。”
周一颔首:“是。”
元旦站在一旁,不解问:“师叔,什么是死了?”
周一说:“清虚子道长换身体这件事情,便叫死了。”
元旦明白了,点点头,看向了周一,周一一扭头,发现赤狐也盯着她看,心中不解,正想开口询问,就见到赤狐看向了石桌,石桌上摆着她刚才随手放上去的鸟巢,元旦也问:“师叔,什么时候煮鸟蛋呀?”
周一失笑,说:“这就煮。”
她去了厨房,拿出了这些日子给清虚子熬药的小炉子,放在了院子里,生起了火,将熬药的砂锅涮一涮,加水,放在炉子上,两个鸟蛋洗净放进去,再放了三个鸡蛋。
端了两个小凳子放在炉子旁,和元旦一起坐下,赤狐就蹲坐在另一边,看着砂锅里的五颗蛋,细细的声音问:“这样就好了吗?”
周一颔首:“对,只要待水煮沸,再煮上小半柱香,蛋就熟了。”
赤狐:“小半柱香是什么?”
周一看向灵堂前燃烧的香,说:“道友请看,待那三柱香上的火星烧了……”
她伸出自己的小指,比划道:“烧了这么长一截的时候,就是小半柱香的时间,蛋也就好了。”
琥珀色的眸子看看她的小指,又看看灵堂前的香,最后看向了砂锅里的蛋。
周一问:“玉团道友,你是如何得知清虚子道长死讯的?”
赤色的狐狸张开吻部,发出细细的声音:“我听人说的。”
“哦,是哪个人?”
“一个抱着小人的人,你在她家里拿走过一只鸡。”
周一明白了,是张秀儿家,她说:“道友听到了,便立刻来为道长吊唁,令人感动。”
细细的声音问:“吊唁是什么?”
“道友带着礼物来看离世的清虚子道长,就是吊唁。”
“可是他没有吃鸟蛋,蛋被我吃了一个。”
“唔,道友的心意到了也就足够了。”
一只鸟从清水观上空飞过,看到下方院中,两人一狐,围炉煮蛋,它发出了啾啾的叫声。
第49章 出殡
水煮蛋是一种矛盾的食物, 蛋白滑滑嫩嫩,略微嚼一嚼,不知不觉就咽了下去, 而被蛋白包裹的蛋黄却粉粉面面, 放在嘴里抿开, 口腔的水分立刻被吸干, 再往下咽, 于是从口腔到喉咙都干噎了起来。
有经验的成年人当然知道要小口小口地吃,可吃水煮蛋经验不足的小孩儿在一口吃了小巧鸟蛋后,又一口咬了半颗鸡蛋,嚼着嚼着,脸上就出现了痛苦的表情, 伸出手在自己胸口捶来捶去, 嘴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成年人起身, 去了厨房, 端了三碗温水出来,把水送到小孩儿嘴边,说:“喝水。”
小孩儿张开了嘴巴, 咕嘟咕嘟就喝了起来, 随着水入喉咙, 小孩儿的表情渐渐轻松下来, 自己伸出手捧着水碗,又喝了好几口,这才喝够了水, 放下水碗,长长舒了口气,说:“刚刚好难受!”
又对周一说:“谢谢师叔。”
“不用谢。”周一说, “吃蛋黄的时候小口吃,就不容易被噎住了。”
元旦点头,看着手里的鸡蛋,像是害怕了一般。
见她这个样子,周一笑了,端起一碗水放在了赤狐身前,说:“玉团道友可要喝水?”
赤狐嘴边沾着些许蛋黄,它看了眼周一,没有说话,埋头舔起了水,一口气竟舔喝了小半碗,才终于抬起脑袋,舔了舔嘴边的水渍,细细的声音对周一说:“谢谢。”
看来同样容易被噎住的还有小动物。
周一笑道:“不用谢。”
她在元旦身边坐下,小口吃着鸡蛋,余光扫过元旦,小孩儿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一样吃着鸡蛋,吃一口,一定要等嘴里的咽下去了,再吃下一口。
再看小孩儿身边的赤狐,用门齿咬着鸡蛋,尖尖的犬齿从两边露出来,些许蛋黄落在地上,有种小心翼翼的笨拙感。
周一忍俊不禁,待他们吃完了鸡蛋,这才问:“玉团道友,你是喜欢吃生的蛋还是熟的?”
赤狐的耳朵竖了起来,抬起头看向周一,舔舔嘴巴,细细的声音毫不犹豫地说:“生的!”
顿了顿,它说:“外面的,熟的好吃,里面的,生的好吃。”
周一颔首:“这样啊,那看来溏心蛋一定很合道友的口味。”
赤狐立刻问:“溏心蛋是什么?”
元旦在一旁睁圆眼睛,说:“我知道!”
她看向周一,“师叔,是不是加了糖的鸡蛋?”
她期待极了,鸡蛋已经这么好吃了,要是再加糖,她简直不敢想象能有多好吃!
周一摇头:“不是哦,溏心蛋是指蛋黄没有熟透的鸡蛋,咬开之后,蛋黄还是流体状,吃起来一点都不噎,而且很香。”
小孩儿和狐狸都睁圆了眼睛看着她,还一齐咽了咽口水。
元旦:“师叔,我们可以吃溏心蛋吗?”
周一点头:“当然,不过今日不行,时间不早了,若是吃太多的蛋,该吃不下晚饭了。”
看向赤狐,说:“玉团道友,今日留下来一同吃晚饭如何?”
赤狐摇摇头,说:“我要回去了。”
说走便真的要走,周一牵上元旦送它从大门离开,赤狐迈出门槛,往远处走去,元旦突然喊道:“玉团道友!”
走在小路上的赤狐闻声停下,转过头来,元旦冲它挥挥手:“再见,你要记得来清水观玩呐,我们还要一起吃溏心蛋!”
赤狐看了元旦一眼,点了点头,再转头,跃入路边草丛中,消失不见。
……
接下来的几日,便没有其他人或者生灵再来为清虚子吊唁了。
第二日的时候,周一去了赵家村,找了村长,想要请村人为清虚子道长挖坟,好在农忙时节已经过去,村中闲人不少,便以一人一天五十文的价钱,请了四个赵家村人挖坟,赵福就是其中之一。
也是这一日,棺材送到了观中,周一付了尾款。
第三日,周一去了常安城中,找了刻碑的匠人,花了二两银子,为清虚子刻了墓碑。
第四日,她去城中,将清虚子的墓碑背了回来。
这天下午,清虚子的坟挖好了,就在清水观后的小山坡上,皂角树下。
第五日,清虚子入殓,屠记棺材铺的老板来了,在院中等候。
灵堂前,周一将清虚子身上的被子拿开铺在棺材中,一股腐臭传了出来,她将清虚子抱入棺中,元旦提着竹篮来到棺木前,踮着脚,从竹篮里抓了干桂花抬起手将将能把桂花撒入棺中,嫩黄的桂花在棺中、清虚子的尸身上碰撞跳跃,浓郁的桂花香弥散开来。
稚嫩的童声说:“师父,元旦捡的桂花晒干了,好香好香,你离开后,就闻不到桂花香了,元旦把这些都送给你。”
她还放了两片金黄的银杏叶在棺中,说:“这是我捡的最好看的叶子了,送给师父!”
她看向了周一,问:“师叔,我可以再看看师父吗?”
她的脸上都是渴求,“我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师父了。”
周一看向了棺中的清虚子,这里没有冰棺,天气也不算太冷,所以此时的清虚子尸身已经开始腐烂,脸上皮肤的颜色加深,出现了斑点,且皮肤和肌肉已经松弛扭曲。
成人乍见这样的尸身,也会被吓一跳,更何况是小孩子。
她拿了一张白纸盖在了清虚子的脸上,再将小孩儿抱了起来,元旦低头看着棺材中的清虚子,看着看着,嘴巴就瘪了起来,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师父。
她吸吸鼻子,不解问:“师叔,为什么要用纸盖着师父的脸?”
周一:“不能让清虚子道长见到我们,若是见到了,他舍不得我们,放弃新的身体就不好了。”
元旦点头,对着棺材里的清虚子说:“师父,你好好排队换身体,不要舍不得元旦和师叔,等你有了好的身体,元旦和师叔会来找你的!”
院子里,卖棺材的屠老板扬声道:“道长,时辰快到了,该盖棺了。”
周一把元旦放了下来,说:“好了元旦,现在要给清虚子道长盖棺了。”
她拿走了那张纸,叫了院中等候的屠老板,二人一起抬起了棺材板放在棺材上,屠老板拿出斧子和寿钉,开始封口。
砰砰砰,寿钉一颗颗被钉入棺木中,元旦握紧了周一的手,很担心地说:“师叔,里面会不会很黑,师父会不会怕?”
周一温声道:“不会的,清虚子道长已经离开了,不在里面了。”
元旦点点头,看着第四颗寿钉钉入棺中,屠老板收手,周一送上一百文作为报酬。
到第七日,是出殡的日子,一早,赵家村的六个青年来到了清水观中,是周一前些日子就跟他们说好的,今日帮忙抬棺上山,一人一百文。
徐家人和张秀儿也都来了。
周一打开了清水观大门,带着元旦走在前面,六个青年扛着棺材走在中间,徐家人同张秀儿走在最后。
时间还很早,约莫是早上五六点的样子,天不过才蒙蒙亮,好在已经足够看清脚下的路了。
周一念诵着往生咒,走到了清水观后小山下,带着元旦走了上去。
鞋踩在小路上,很快鞋头就被草上的露水给浸湿了,但没有人在意。
身后是六个青年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因为他们扛着一具沉重的棺材。
除了周一念诵经文之外,没有人说话,周遭也没有鸟鸣,就好像这一片天地间只有这一支沉默的送葬队伍。
一步又一步,很快,周一就看到了皂角树下挖好的坟,她想要回头看看清虚子的棺木,但忍住了。
七日前,陪着清虚子爬山的时候,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走到了这里,今日,竟这般的快。
她牵着元旦走到一旁,六个青年喘着粗气,抬着棺木来到坟前,小心翼翼将棺材放入坟中,随着砰的一声,棺木落地,铁锹铲起泥沙落在棺木上……
尘归尘,土归土。
坟包堆了起来,墓碑立在了坟前,六个青年累的满身是汗,说他们在山下等候。
周一带着元旦来到坟前,点香烛,插在坟前地上,烧黄纸,青烟袅袅升空。
鞠躬、拜礼,起身,徐家人同张秀儿也上前上香。
一切都是那么的沉默,上完了香,徐家人同张秀儿朝山下走去,周一带着元旦站在坟前,等着黄纸焚尽,用木棍挑一挑灰烬,确认再无未烧尽的纸,再将灰烬弄散,其间的火星迅速熄灭。
元旦不解地看着周一:“师叔,你在做什么?”
周一说:“我在把我们带来的火种扑灭。”
她看向元旦:“山上多干草,我们在这里生了火,若是离开时不将火扑灭,火便有可能顺着山上的草烧起来,那个时候,整座山都会燃烧起来,山上的树木、花草、虫子都会在熊熊烈火下,化为灰烬。”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这句话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元旦小脸肃然,帮着周一将灰烬弄开。
周一拍拍手,站起来,对她说:“好了,元旦,我们可以下山了。”
元旦哦了一声,牵住了周一的手,二人转身,元旦指着天边道:“师叔你看,出太阳了!”
周一看去,天边,金日从云海中探出了头,璀璨金光照亮了天地。
迎着朝阳,她脸上露出了笑容,嗯了一声,牵着元旦往山下走去。
在二人身后,皂角树下,阳光照耀之处,新坟静谧地伫立着,墓碑上写着:清水观第四代主持清虚子之墓,徒元旦、友周一立。
第50章 大雨
意识渐渐苏醒, 迷迷糊糊间听到说话的声音,周一睁开了眼睛,于是声音就更清晰了, 是门外传来的, 稚嫩的童声, 像是在小声地跟人说话, 听不大清楚。
周一坐了起来, 抓抓头发,起床、穿衣、梳头,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
自清虚子道长下葬,已经过去五日了, 这五日, 她早睡晚起, 总算把前些日子连熬了七夜的觉给补回来了。
她走到门口, 伸手拉开门,天黑沉沉的,不像是早上, 倒更像是傍晚天将黑的时分。
院子里, 元旦蹲在桂花树下, 熊秀才也蹲在树下, 听到动静,一人一鬼齐齐转头看了过来,元旦惊喜地喊了一声:“师叔!”
周一颔首, 熊秀才站了起来,也喊:“周道长。”
周一好奇地看着他们,问:“你们这是在——”
元旦迫不及待说:“熊秀才在教我写我的名字!”
熊秀才笑道:“元旦小道长很是聪明, 已经会写元旦的‘元’字了。”
元旦兴冲冲地跑到周一面前,手里拿着根小木棍,蹲下身,撅着屁股对周一说:“师叔,我写给你看!”
右手握着木棍,在青石板上划拉,发出噗噗的声音,石板上出现了白色的痕迹,的确是一个‘元’字,且因为‘元’字的写法同周一以前学的并无什么差别,所以依然是四个笔画,只是笔画与笔画之间距离有些过远,像是各自离家出走了一般。
最后一笔写完,小孩儿抬起头期待地看着她,周一认真地看看字,再看向小孩儿说:“的确是元旦的‘元’,元旦真棒!”
得到夸奖,小孩儿满足地笑了起来,站起来,拿着小木棍跑到桂花树下,说:“熊秀才,我还想学元旦的旦是怎么写的。”
熊秀才笑道:“好。”
一人一鬼在树下写起了‘旦’字,周一来到厨房,生火烧水,水温热之后,元旦又跑进了厨房,兴冲冲地向她展示自己才学会的‘旦’字,周一再次称赞了她。
于是小孩儿就更开心了,蹲在厨房,在地上继续写写画画。
周一从锅中舀了热水出来,看向小孩儿问:“元旦,可刷牙了?”
蹲在地上小小一团的孩子浑身一僵,抬起头看着周一,眨巴眨巴眼睛,一副很真诚的样子,说:“师叔,我昨晚刷过牙了。”
周一颔首:“我知道。”
她去拿了刷牙子,将小的那个递给元旦:“但是今早也还得刷。”
小孩儿看看周一,又看看自己面前的刷牙子,知道自己逃不过了,肩膀往下一耷拉,伸手接过刷牙子,站了起来。
在得到刷牙子的新奇过去之后,她就对刷牙这件事情不那么喜欢了。
周一带着她到院子里刷牙,一大一小站在水渠前,一齐蘸了牙粉刷牙,只是小孩儿一边刷牙一边露出了苦大仇深的表情。
周一见到,眼里露出了些笑意,似乎就没有小孩子会喜欢刷牙这件事情吧。
刷完了牙,带着元旦回厨房洗脸,温热的帕子在脸上轻柔地擦洗,对于这一步骤,小孩儿的接受程度就要高很多了。
周一给她洗着脸,说:“元旦。”
小孩儿睁开眼睛嗯了一声,因为才洗过脸,眉毛、睫毛都湿漉漉的,周一给她理了理鬓发,温声说:“熊秀才年岁比你大,直呼其名是不礼貌的。”
元旦眨眨眼睛,说:“熊秀才呢?”
周一:“熊秀才也不礼貌,年岁比熊秀才大的人才可以这么称呼他。”
元旦的眉头皱了起来,一副沉思的样子,想了好几息,抬头看向周一,脸上都是疑惑:“那我要叫他什么呀?”
周一拿出梳子给她梳头,说:“叫‘老师’吧。”
元旦很懵懂:“什么是‘老师’呀?”
周一:“传授你学问、知识的人便是老师,熊秀才教你认字、写字,便是在传授你知识,应该称他为老师。”
元旦乖乖点点头,说:“好!”
她的头发细软,跟周一粗硬的头发截然不同,又生得短,根本用不了簪子,自然只能披散着。
把头发梳顺了,周一停了下来,说:“好了。”
元旦立刻就跑出了厨房,远远地就听到她在喊:“老师!”
熊秀才的声音响起,带着惊讶:“元旦小道长,怎可称我为老师?”
元旦嫩声嫩气道:“师叔说,你教我写字,就是我的老师了。”
周一走到门口,见元旦还无师自通地拱手朝熊秀才行了礼,树下的熊秀才颇为动容,一脸坚定地说:“好,元旦,我认下你这个学生了,从今往后,我还在一日,便会好好教你读书认字的!”
元旦看着熊秀才,眼睛亮亮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很开心地说:“好!”
周一笑了笑,走到灶台旁,前几日,因为精神不好,做吃的也都是趋于简单,今日精足神饱,便想要做点其他的了。
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袋面粉,是前些日子拿冬衣、被子的时候在城中买的。
在老木观,她早上习惯给自己煮一碗面,可到了清水观,因为这里没有挂面这种耐保存面条的存在,她早上只好熬粥。
但众所周知,一样东西天天吃、日日吃,即便是大米饭,那也是会让人偶尔想要换个口味的。
此刻,周一就很想吃面条,去城中吃显然过于麻烦,有那个时间,自己都做出来了。
倒了些面粉入碗中,这个面粉同周一记忆中雪白的面粉并无太大区别,粮铺掌柜说这是重罗白面,价格最高,一斗四十五文,便宜些的便是浅褐色的麦面,想来应该是全麦面粉,三十文一斗。
往面粉中加鸡蛋和水,再伸手和面。
和面这件事情,周一很少做,她师父就不会做面食,厨艺学自师父的她自然也不太会。
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做面条不就是把面粉揉成面团,再把面团弄成面条,至于做面团这一步,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就加面。
周一自信地开始了,揉着揉着发现水好像多了,于是又加了一些面,继续揉,面团倒是不稀了,但似乎又有些干了。
要加水吗?
周一用手在瓢里沾了沾水洒在面上,她很小心,害怕不小心加多了水,面团再变稀,又要再加一次面粉,这样下去,那得揉出多大一个面团?
她的谨慎起了效果,元旦从外面进来,扒拉在灶台边,踮着脚,好奇地看着周一手中逐渐成型的面团,问:“师叔,你在做什么呀?”
周一:“我在做汤饼。”
“汤饼!”元旦睁大眼睛,“我知道汤饼,师父带我去城里吃过!”
说着,她咽了咽口水:“好好吃!”
周一看着她,笑了,说:“今早我们便吃鸡蛋汤饼。”
元旦哇了一声,看着周一手中的面团,脸上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过了会儿,面团是揉好了,但周一又遇到了问题,她知道做包子馒头的时候,面团是需要醒面的,那么做面条的面团需不需要呢?
包子馒头醒面,是因为要让它们成为一种蓬松的状态,可面条好像没有这个需求。
她从未听人说面条要松软,只听人说面条要筋道。
她看向坐在一边的元旦,发现她看了过去,小孩儿也立刻看了过来,问:“师叔,什么时候可以吃汤饼呐?”
小脸被饿成了一个囧字,看着蔫蔫巴巴的,于是周一决定,不醒面了。
锅里的水早就开了,还被烧得蒸发了许多,周一往里面加了清水,等待水再次沸腾的过程中,看着面团有些无措,这么大一块面团要怎么变成细细的面条?
倒是在视频里看到过拉面的过程,看着不觉得如何,可真的摸到了面团后,周一便立刻确定,自己绝对做不来。
思来想去,她拿起了刀,面团微微压平,切了上去,切成小条,再拉扯一番,正好水开,‘略’显宽大的面条就入了锅。
估摸着二人的食量,周一只用了三分之一的面团,切了蒜末葱花,放在碗中,再加些盐,最后舀了面汤入碗,蒜香和葱香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了。
元旦站在小凳子上,看着灶台上冒着热气的面汤咽口水。
周一把面条挑入了碗中,一碗多些,一碗少些,最后还煮了些菠棱菜叶,在面汤中烫了烫,捞入碗中。
再舀出面汤,锅烧干,加猪油,鸡蛋加盐打散,入锅,伴随着嗞啦声,金黄的鸡蛋飞速膨胀了起来。
一碗一铲鸡蛋,于是金黄的鸡蛋、绿色的菜叶和葱花,还有雪白的面条在碗中相聚,忽略面条的卖相,便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鸡蛋面了。
元旦的嘴角都已经出现了晶莹的口水。
周一端起两碗面,对元旦说:“元旦,拿筷子。”
元旦立刻跳下小凳子,大声道:“好!”
她跑到柜子前,打开柜子,最下层就放着筷子,伸出手拿出一只筷子,又拿出一支,就这样拿了四次,她关上柜子门,跑到在门口等她的周一身边。
周一带着她往外走,桂花树下已经没有熊秀才的身影了。
本打算在石桌吃早饭,可一走到院子,周一的额头上就感觉到了一滴水落下来,抬起头,又是两滴雨落在脸上,周遭的地面也出现了雨点,她对元旦说:“走,去我房间吃。”
于是进了她的房间,二人刚坐下,院子里就响起了沙沙沙的声音,转头看去,雨下密了。
周一挑了一筷子面条送入嘴里,嗯,面条虽粗了些,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对面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看过去,小孩儿已经把脸都埋在了碗里,一口接一口,连抬头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等到周一吃完的时候,小孩儿还依依不舍地抱着碗喝汤,对周一说:“师叔,你做的汤饼太好吃了!”
周一把她的面碗端走,问:“有多好吃?”
元旦伸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圈:“那么那么多地好吃!”
周一笑了,说:“多谢元旦的认可。”
她端着面碗往外走,元旦从凳子上爬下来,跑到周一身边,说:“师叔,我们中午还可以再吃汤饼吗?”
周一想了想:“厨房还有面团剩下,到了中午,若是能做汤饼,我们就吃汤饼。”
元旦喜滋滋道:“太好了!”
在厨房洗了碗出来,雨似乎更大了,从天上哗啦啦地落下,天也更加阴沉了,元旦说:“师叔,天好像要黑了。”
周一摸摸她的脑袋:“不是要黑了,只是因为天上的黑云太厚,把阳光都挡住了。”
她看向天空、雨幕,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外出,也不适合在院中活动,她问元旦:“元旦,想喝桂花茶吗?”
元旦转头睁圆眼睛看着她,发现她不是在说笑,赶紧点头,说:“要!”
周一于是转身回了厨房,打开柜子,把之前在城中买的沙糖拿了出来放在灶台上。
再拿两个碗,放在灶台上,碗中加一小撮干桂花,舀些褐色的沙糖入碗中,从锅中舀开水冲入碗中,霎时间,小小的桂花在水流中碰撞、起伏、散开,最后摇摇晃晃地漂浮在了水面上,褐色的糖浆则如浅浅的纱带一般在水中飘散,渐渐溶于水中
来到周一的房中,周一将桌子搬到窗边,放上两个凳子,打开窗户,同元旦对坐。
窗外,是大雨倾盆,屋内,是可爱的师侄以及热腾腾的桂花茶。
偷得浮生半日闲。
小啜一口桂花茶,周一看着窗外大雨,哗啦的雨声在此刻是天地间的唯一声响,天空、大地,无数的生灵都在静静地看着看着这场雨,一如此刻的她。
视线在雨幕中沉醉,思绪渐渐飘散……
恍惚之间,她好像成了漫天雨幕中一滴渺小的雨,在厚厚的云层中积聚成型,成型的刹那,从云中坠落,剧烈的风从下往上将她击碎,她一分为六,变成了更小的雨珠,越来越快地往下坠。
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漫天都是跟她一样的雨珠。
它们一齐落下,一齐加速,就好像一群一往无前的士兵,没有半点迟疑。
有雨珠撞到了她的身上,它们融为了一体,又各自有一部分四散开去。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哪滴雨了,只知道,每一个她都在下落、下落,这是她的目标,是她的使命,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她别无选择。
大地近在咫尺,她重重地落在了石板地、泥巴地、草茎、树叶、屋顶,以及行人的蓑衣,山间动物的皮毛上……
水花四溅,无声浸润,一滴雨的生命终结了。
周一回过了神,她看着眼前的天地,眼睛微微睁大,她看到了漫天的炁,丝丝缕缕地从落在地面雨水、空中的雨幕、天上的云层中散出,交织在一起,形成无边无形、漫天缥缈的浅灰炁雾。
院中就有炁雾升腾,周一伸出了手,指尖炁流涌动,浅灰炁雾像是感受到了,如同天地间的精灵,飘舞着来到了周一食指前,轻轻一碰,周一似有所感,闭上眼睛。
她看到了自己体内,浅灰的炁雾在她经脉中轻柔地舞动,和她体内的炁融为一体,就像是遇到了难得的同伴,一同在她体内畅游。
她的丹田炁漩,经脉、穴位,所有都亮了起来,炁从未如此活跃。
前些日子为清虚子道长守灵时断断续续修炼至了足阳明胃经的头维穴,此刻体内的炁跟炁雾一起走过了所有已经被点亮的经脉、穴位,来到了头维穴,继续往前,人迎穴、水突穴、气合穴……陷谷、内庭、厉兑穴。
转眼间,就点亮了三十七个穴位,来到了足太阴脾经,走到了膝盖内侧的阴陵泉,浅灰炁雾便浅淡到几不可见了,最后,膝盖上内侧的血海穴被点亮,浅灰炁雾消于无形,她体内的炁便也慢慢地沉静了下来。
周一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指尖前更多的浅灰炁雾,轻声道:“多谢。”
浅灰炁雾飘舞着离去了,周一目送它融入雨幕中,融入更多的炁雾,在大雨中舒展身躯。
她心念一动,食指指尖炁流出现,她回想着自己恍惚间化为雨滴的感受,指尖的炁渐渐染上了颜色,体内丹田炁漩转动,越来越多的炁融入指尖的一小团炁,颜色也越来越明显,最后成了拇指大小浅灰炁团,除了形状之外,同外面的炁雾一般无二。
她将指尖的炁团放开,吧嗒一声,一小团水从她指尖落在了桌面。
趴在桌上小口喝着桂花茶的元旦睁大眼睛,“师叔,你的手指下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