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修炼, 熟悉的鸟鸣在耳边响起。
啾啾啾,啾啾啾,是那群土画眉。
起床, 拉开门, 寒风侵入, 睡了一夜的热气被带走, 抬头看去, 果真在桂花树上看到了那群浅褐羽毛、发型朋克的鸟儿。
见到周一,它们啾啾叫几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只留下桂花树下的几块白色鸟粪。
周一笑笑,吐出的气立时化为白色雾气, 消散开来, 冷气吸入, 鼻子便也跟着冷了, 冬天是真的来了。
她来到厨房,拿起火镰,入手冰凉, 坐在灶洞前, 稀薄的暖意从漆黑中透出, 指尖还未能染上一丝温度, 这稀薄的暖便在冷意中散去。
昨夜灶洞中的火自然是熄了的,只是灶中还有些未完全熄灭的炭化小木块,在灰烬中缓慢燃烧, 想来这就是暖意之源。
火镰摩擦,火绒引燃,再放上干草, 火便生了起来。
将燃起的草团放入灶洞中,拿起一根木柴,正准备将草团往里推一推,一低头,隔着小火苗,周一就对上了一双圆圆的发着光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下一刻,灶洞中便有东西蹿了出来,黑乎乎的一团,速度极快,跳出灶洞,在她膝盖上一踩,换个方向跃出,隔着布料,周一甚至都感受到了其伸出的爪子,踩在她的膝盖上,微微有些刺痛。
再看去,那东西已经从门口跑了,只留下一路的黑灰。
拍去裤子上的灰,再看灶洞,洞口的干草团被冲得七零八落,火自然是灭了。
她伸手一指,一点日炁将黑漆漆的灶洞照亮,里面的草木灰一大片都被压紧了,看样子就是方才那东西睡着的地方,再看,确认再没有什么小动物了,这才收回日炁,重新生了火。
锅中烧起了水,她走出厨房,循着院中抖落的黑灰,来到了院墙前。
清水观的院墙约莫有两米多近三米高,墙下并无可供踏脚的砖石,周遭亦无树木,所以刚才的那只小兽是直接跳墙跑出去的?
这弹跳能力,是猫?
可是猫有这么厉害吗?
可惜,刚才没能看清楚。
回到厨房,舀水洗漱后,周一又打量起厨房来,门窗完好,各处都没有破洞。
既如此,小兽是如何进入厨房的?
毕竟她晚上离开厨房的时候,是将厨房的门窗都关上了的。
奇怪。
正想着,院子里响起开门声,走出厨房一看,果真是元旦起了。
带着小孩儿收拾妥当,元旦的瞌睡也全醒了,趴在灶台边,看着往锅中倒油的周一,好奇问:“师叔,我们早上吃什么呀?”
用锅铲将融化的猪油铲起润锅,待油热后,抬手打了个蛋到锅中。
周一说:“我们今早吃三……炊饼夹。”
元旦:“三个炊饼夹吗?”
周一又打了个蛋在锅中,笑道:“不是,想吃多少个就吃多少个。”
荷包蛋在高温中凝固成型,因火有些大,边缘的蛋白没多久便微微有些焦了,往未熟的一面撒上几颗盐,翻个面,伴随着嗞啦嗞啦的声音,盐融化了。
待两个蛋都熟透后,将其铲出,放在碗里,锅中还有些油,周一将其铲入油罐中,再将切成片状的炊饼放入锅中,用筷子夹着,一片一片慢慢煎。
没多久,两个炊饼切出来的炊饼片全都煎好了,表面金黄,最后一片放入碗中,跟其他炊饼片轻触,发出酥脆的声音。
元旦目不转睛地盯着灶台上的一碗陌生炊饼,伸出手想要去摸,却在快摸到的时候赶忙收回手,把手揣在胸前,只是眼巴巴地看着。
往锅中加水,简单洗了锅,再加入清水,待其煮沸,便是这一日的饮用水了。
周一将炊饼片、煎蛋端到了厨房里的桌子上,到了冬日,便不适合在院中石桌上用饭了。
人会冷是一方面,饭菜上桌后,冷风一吹,转眼便凉了,若非吃得极快,想来吃到后面就要吃冷饭冷菜了。
冬日吃冷饭冷菜,自然对肠胃不好。
让元旦坐好,她又去柜子里拿出糖罐,倒了一小碟沙糖出来,转身就对上了小孩儿亮晶晶的眼睛。
看到周一把一碟糖放在桌子上,小孩儿才终于问:“师叔,我们还要喝桂花茶吗?”
“不是哦。”
周一在桌旁坐下,拿起了一个炊饼片,经过焙煎,原本软绵的炊饼此刻变得脆硬了起来,表面还有些粗糙。
她将炊饼片放到糖中蘸一蘸,褐色的沙糖便裹在了炊饼片上,一边往下淌,一边又有一部份被炊饼片粗糙的表面吸附。
把这片炊饼放到元旦面前,周一说:“尝一尝?”
小孩儿伸手接过,看着炊饼片上的沙糖咽咽口水,放到嘴边,一口咬下,眼睛唰地亮了起来,她看向周一,道:“师叔,好好吃!”
周一也伸手拿起一块炊饼片,蘸了糖,放到嘴里,入口就是沙糖的甜,接着牙齿咬开酥脆的外壳,里面依然是炊饼绵软的口感,原本稍显无味,可现在跟甜味混合,便越嚼越香!
她对元旦说:“确实好吃!”
嚓嚓嚓,一大一小两个人,几口就将手中的炊饼片吃完了。
元旦伸手又拿一块,还要去蘸糖,周一说:“等等,元旦,我们这次换个吃法。”
元旦好奇地看着她,周一拿起炊饼片,将一块煎蛋放在上面,再放一块炊饼片上去,对元旦说:“这就是炊饼夹。”
把炊饼夹放到嘴里,咬一口,这次虽没有了甜味,煎蛋却因撒了几颗盐,故而带了淡淡的咸味,再加上煎蛋本身就带着香味,于是麦香中混合着蛋香和咸香,便是另一种风味了。
不过,若能在其中加些榨菜,添加些脆脆的口感,想来会更加好吃。
元旦有学有样,咬了一口之后,却不太喜欢这个味道,勉强咽下去了,用筷子蘸了糖,涂抹在炊饼片上,再盖在煎蛋上,咬一口,脸上便又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圆圆的眼睛发着光一般,看着周一,强烈推荐道:“师叔,这个加糖,很好很好吃!”
咸味加上甜味,周一沉默了。
她说:“不了,师叔就喜欢这么吃。”
说着咬了口炊饼夹,淡淡的咸香在口中散开,心里好受多了。
用过一餐略显新奇的朝食,炊饼片未吃完,沙糖倒是没剩多少了,看到元旦还想吃,周一阻止了她,小孩子吃多了,可是会生病的。
她将二人这几日外出换下的衣物洗了,挂在了院中,她没有用炁带走衣服中的水,于是水顺着衣物往下滴落,只有这样才能让被她揉搓了一番的衣物平整起来。
将手擦干,时间便也不早了,她带着元旦打开后门,入目郁郁葱葱,菜都长出来了。
“周道长!”
不远处有人高声喊着。
周一看去,便是只能看到个身形,她也认出来了,也喊道:“张施主!”
不多时,张秀儿走了过来,脸上都是笑,说:“周道长,元旦,你们回来了。”
周一颔首,看向菜地,道:“回来便见到这葱郁的菜地,这几日张施主费心了!”
“哪里哪里!”张秀儿很坦诚,“我也就道长你走的那日来了一次,三天前来了一次,今日不过是来的第三次而已。”
周一:“三次已然足矣,张施主费心了。”
张秀儿不好意思道:“我也没做什么,都是清水观的地好,尤其是这胡豆,长得可真好啊!”
张秀儿口中说的胡豆便是周一之前种下的豌豆,此刻已经都发了芽,蹿了好一头,绿绿软软的茎叶从深色的泥土中生出,柔柔嫩嫩的,看着便让人心生喜爱。
张秀儿说:“道长,胡豆苗这个时候最嫩,正适合吃苗尖尖呢!”
“拿回去,用水一煮,加些盐和酱一拌,好吃着呢!”
这不就是豌豆尖,也正是周一种豌豆的目的之一,冬日里绿叶菜少,豌豆尖便是她在冬日里最爱的。
看到张秀儿的神情,她说:“张施主,你也摘些去吧。”
张秀儿忙道:“道长,这怎么好意思?”
周一:“这么多胡豆苗,我跟元旦也吃不完,更何况,尖尖是掐了又长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一块地的豌豆尖,掐了又长,长了又掐,能吃上一个冬日呢。
周一说:“张施主,你摘吧。”
张秀儿腼腆一笑,说:“道长,那我就摘了。”
周一:“好,我们一起。”
二人便入了胡豆地,开始掐尖。
掐着掐着,张秀儿便道:“对了,道长,我想起来了,你跟元旦走的那日,有两个和尚来找你。”
周一掐下一根嫩嫩的豌豆尖,指尖沾了些许绿色的茎叶,问:“是云山寺的和尚吗?”
她认识的和尚只有两个,一个怀信,一个海真。
张秀儿摇头:“我不知道,我没去过云山寺,不认得里面的和尚长什么样子。”
她媳妇倒是去过,可惜见那两个和尚的时候,她媳妇不在。
周一颔首:“多谢。”
张秀儿:“嗐,这也没什么,他们就问你在不在,也没说找你有什么事情,我让他们过几日再来。”
周一又道了谢。
走到一株豌豆苗前,她停了下来,伸出的原本要掐尖的手也顿住了,看看这株豌豆苗,再看看旁边的豌豆苗,周一眨了眨眼,这株苗有些不一样啊。
一只手伸了过来,张秀儿的声音响起:“道长,你想要这根苗吗?我帮你掐!”
周一抬手拦住了她,说:“不必了张施主,我只是觉得这株苗生得跟其他的似乎有些不同。”
“不同?”
张秀儿看看眼前的这株胡豆苗,矮矮的嫩嫩的,再看看旁边的,也是矮矮的嫩嫩的,上面一个虫眼都没有,看着没什么区别啊?
她一头雾水,问:“道长,它哪里不一样啊?”
周一看着这株胡豆苗说:“我觉得它……更有活力些。”
见张秀儿脸上的疑惑更浓了,她笑道:“哈哈,只是我的看法罢了,张施主不必在意,不过还请张施主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这株小苗。”
张秀儿哦了一声,懵懵点头,转身去摘其他胡豆苗尖,想了想,这不就跟她家小宝一样,抱了块石头回来,硬说这石头跟其他石头不同,能孵出小龟来,日日抱着睡觉。
结果,那还不就是块从水边捡来的普通卵石。
她摇摇头,心道周道长看着这么大个人了,竟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哎,果然是没成家的人!
第102章 大黑鸦
湿润的土地中, 细嫩柔软的胡豆苗一丛丛生长着,身穿灰衣的道人经过,衣摆拂过嫩苗, 圆圆的叶片随之颤动。
周一看着眼前的胡豆苗, 幼嫩的小苗中有一点浅绿的炁隐现, 这便是它的不同之处。
这是她先前灌注过炁的豌豆吗?但她灌注过炁的豌豆并非一粒, 放眼看去, 整片地里却只有这一株有所不同。
周一看着它,小小的胡豆苗毫无所觉,在微风中轻柔地摇曳着,周遭的胡豆苗被掐了尖,许是释放了些讯号出来, 被它觉察, 于是它害怕了起来, 叶片在缓慢地往内收缩。
她记得以前看到过, 林中的植物受到伤害后,便会释放一些化学物质,周遭的植物收到讯号, 就会在体内生出毒素, 以此来抵抗食草动物的伤害。
她伸手点了点细嫩的胡豆苗, 轻声道:“放心, 不会掐你的尖,以后也不掐。”
既然有了炁,便好好地活吧。
中午她们吃的自然是水煮胡豆尖, 周一煎了鸡蛋放在里面一起煮,胡豆尖的生涩味便大大减少,还增加了煎鸡蛋的油香, 便是不爱吃菜的元旦都觉得好吃。
歇了会儿,小孩儿的眼皮开始打架,周一带她回房午休,看着小孩儿熟睡后,她回到房中,从带回来的包袱里拿出了一块手心大小的龟壳。
据老猴子白山所说,这就是进入元绪城的通行证。
她不打算神魂离体,而是将一缕炁直接送入龟壳之中,那些猴、鼠皆是以真身入的城,既如此,她自然要试试。
白色的炁入了龟壳,随即,龟壳中一丝浅黄之炁出现,摇摇晃晃,往前延伸,没入空间之中。
周一眼前一荡,视野便产生了变化,她明明站在自己房中,身前的门窗却都消散不见,一座黑色的城池出现在了她眼前。
城池极大,如同一庞然巨兽,竟能出现在她这小小的房屋之中,影影绰绰,她甚至还能看到城中蚂蚁般的生灵在动来动去。
那丝黄炁铺展成了一条似薄纱般的路,从她脚下延伸入了城中。
周一手持龟壳,抬脚踏上了脚下的路,触感坚实,另一只脚随之迈上,再抬眼看去,那城池变得更近更大,原本极长的路,也缩短了一大截。
周一继续往前迈出一步,看向元绪城,眨了眨眼睛,是她的错觉?为何这城比起刚才似乎远了些?
不应该啊。
她继续往前走,一步两步,身前的路越来愈长,眼前的城越来越小,周一停了下来,这城真的距离她越来越远了!
这是为何?白山没有提到会出现这种情况,难不成是因为她是人?
正疑惑中,周一发现元绪城同她之间的距离还在变大,越来越远,几息后,整座城池竟然在她眼前消失了。
眼前又是一荡,熟悉的门窗出现,她竟然就这么回到自己房间了!
周一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龟壳,她来到床边,躺在床上,神魂离体,手拿龟壳,再次将炁灌入龟壳之中,黄炁出现,刚刚没入空间,黑色的巨城不过露出了一个角,接着所有异象消失不见,黄炁回到龟壳之中,任凭她在怎么灌注炁,龟壳都一动不动,就像是个普通龟壳一般。
她继续灌注炁,龟壳咔嚓一声,面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周一的表情一僵,这玩意儿被她玩坏了?
不是吧。
……
元绪城中,老猴子白山坐在树上,在给小猴子抓身上的跳蚤,小猴子舒坦地摊开了身子,哼哼唧唧地叫着。
突然,大树一晃,白山一把抓住身下的树枝,另一只手抓住了差点滚落的小猴子,小猴子抱住了它,露出了有些害怕的神情。
一只大猴子跑上来,说:“王,元绪城的位置又移动了。”
白山不明白:“不是前几日才动过一次,怎么又动了?”
大猴子挠挠头:“不知道,我听大鸟说元绪城前些日子是被城中的雷给吓到了,才动的,可能城里哪处又有人放雷了吧。”
白山摇头,看着它,“你以为雷是谁都能弄出来的吗?你在元绪城中这些年了,可曾见到有哪个精怪能放雷?”
大猴子认真想了想,小猴子从白山怀里朝着它伸出手,它接过了小猴子,将其抱在怀里,说:“好像没有。”
白山:“那就是了,要是能放雷,那妖肯定是大妖了。”
话音落下,大树竟然又颤动起来,白山跑到树顶,看向远处,看到城中精怪都没怎么慌乱,挠挠头,道:“应该没事吧。”.
寒风吹了几日,天更冷了,好在没有下雨,路还算好走。
周一带着元旦入了城,观中的米面肉菜都吃完了,得在城中买些回去。
一斗米,半斗面,不敢买太多,怕米面生了虫。
又买了只鸡,让人帮忙打理了出来,在杂货铺发现了香菇,称之为香蕈,买了些许,再买些红枣,便背着一背篓东西,牵着元旦往回走。
一路上,进出城的人没以往那般多了,大家都裹着绵衣,缩着身体,抵御着冷意。
说话的人也少了,便是城门口守城的衙役也都是言简意赅,怕吃进了冷风,害自己生病。
周一拿了块灰色麻布,给元旦做了个简易的围巾,就围在元旦的脖子上,此刻伸手拉了拉,遮住元旦的口鼻。
让元旦把手揣在袖子里,一大一小慢慢地朝着清水观的方向走去。
走了不多时,清水观便出现在了视野中,元旦突然拉了拉周一的衣摆,指着天上说:“师叔,坏鸟!”
周一抬头看去,看到天上有只黑色的鸟儿在清水观上空盘旋,看个头,不算小。
只是看不清楚,不知道是不是那只偷喝过元旦桂花茶的大黑鸟。
随着她们靠近清水观,黑鸟朝着远处飞去了,元旦这才哼一声,收回了视线。
周一看她一眼,笑了笑,开了大门,带着小孩儿走进去,再关上了门。
这几日,来观中求符、烧香的人并不多,想来随着气温降低,也少有人愿意冒着染上风寒的风险出来烧香。
索性关上门,她跟元旦也能缩在后院猫冬。
到了厨房,元旦便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周一,周一自然明白,说:“我们今日中午就炖鸡吃。”
元旦跳了起来:“好哦!”
她突然说:“师叔,我们可以去请玉团道友吗?好久都没有见到它了。”
周一颔首:“自然,待我将鸡给炖上,便去请玉团道友。”
元旦于是更开心了。
周一摸摸她的头,然后生火烧水,将香蕈用开水泡着,把鸡取出来,清洗后,剁碎焯水,放入清水中,加生姜、香蕈和红枣,再撒点盐,盖上木头锅盖,就这么开炖了。
特地加了根柴火,这才背着元旦出了清水观,来到了李家村王翠兰家附近,却未见到红狐的身影,甚至连王翠兰家的大白狗都未见到。
周一寻到了王翠兰一问,王翠兰虽疑惑清水观的道长问自家的狗做什么,但还是说:“大白这些日子野得很,时常半夜才归家,天亮又出去,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王翠兰的女儿道:“娘,大白像是有媳妇了,我晚上起夜,看到它跟一红毛狗跑了出去。”
“啥?”
王翠兰惊讶,随即一想,道:“也是,大白在我们家这么些年,都没找过什么媳妇,也该找了。”
对周一道:“道长,莫不是大白找的媳妇是你养的狗?”
周一摇头,哭笑不得:“并非如此,只是我有个东西寻不到了,想来请大白帮个忙,既然大白不在就罢了。”
王翠兰恍然大悟,说:“道长,若是大白回来了,我把它给你送来!”
周一:“那就多谢了。”
说罢,跟王翠兰母女道别,背着元旦往回走,元旦很失望:“师叔,玉团道友怎么不在呀?”
周一说:“玉团道友有它要做的事情,自然不可能随时都在这里,待下次我们遇见它的时候,便跟它约好日子,再去买鸡,就能请它吃鸡了,可好?”
元旦趴在她背上,点点头说:“好。”
回了观中,刚推开门,一股香蕈炖鸡的香气便霸道地扑入鼻中,到了厨房,鸡还没有炖软,汤也还足,只是火快灭了,便加了火,跟元旦一起坐在灶台前,一边烤火,一边用小炉子和砂锅焖饭,一边等着吃鸡。
炖到元旦的肚子都咕咕叫起来的时候,鸡肉终于软烂了。
将鸡肉舀入碗中,放在桌上,再将小砂锅中的米饭舀出来,便可以开吃了。
鸡肉软烂入味,咸香中带着丝丝红枣甜香,香蕈吸饱了鸡汤,一口咬下去汁水充盈,红枣已经炖烂了,枣肉软糯、香甜,一抿就脱核,还带着肉香。
门外寒风阵阵,门内饭菜香气扑鼻,灶中残火噼啪。
一只黑色大鸟突然落在了厨房门口,元旦呜呜叫了起来,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道:“师叔,坏鸟,是坏鸟!”
周一看向站在门口的大黑鸟,这鸟当真是大,约莫有她小臂那么长,从鸟喙都爪子皆是黑色,鸟喙粗大,微微弯曲,爪子尖锐有力,其黑色的羽毛还泛着金属光泽。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猛禽!
看着像是鸦类,只是她认不出来这是什么鸦。
它听到了元旦的声音,像是听懂了一般,暗褐色的眼睛盯着元旦,元旦吓到了,藏到周一身后,小声说:“师叔,它真的会在外面饿肚子吗?”
看着这只猛禽的体型,周一沉默,这样一只鸟,在附近应当是空中霸主了吧,饿肚子的几率好像有点小。
而且它浑身羽毛的光泽度极佳,一看便知它把自己养得很好。
它抬起一只爪子,跳进了厨房,周一有些诧异,对于一只会飞的生灵而言,进入房屋这等地方,应当是很不愿的吧,它竟就这般进来了。
而且,即便周一承认这只鸦看着很厉害,但屋子里可是有人,体型差如此悬殊,这只鸦竟然不怕吗?
这只鸦似乎真的半点没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它甚至朝着周一二人所在之处走了过来,一双暗褐色的眼睛看着周一。
周一出声:“你……”
鸦立刻停了下来,盯着周一,周一继续道:“你有事吗?”
它竟然又像是听懂了,暗褐色的眼睛看向了桌上的炖鸡,周一有些诧异,问:“你想吃鸡?”
“嘎!”
它立刻张嘴叫了一声,声音粗哑,但的确是叫了,像是在回应周一。
周一:“你能听懂我说的话?”
“嘎!”
“你真的想吃鸡?”
“嘎!”
“不吃行不行?”
“嘎嘎!”
这次不仅叫了两声,甚至还摇了摇头,周一给惊住了,道:“你竟真的听懂了我在说什么。”
鸦抬了抬头,不知怎地,周一在它脸上看出了一股高傲之意。
周一心中惊叹,这只鸦未免也太机灵了些,莫非也是只妖?
她小声问元旦:“元旦,它好像是真的想吃我们的香蕈炖鸡,我们分她一些如何?”
元旦抱着周一的手臂,大半个身子都藏在周一身后,看着站在地上的大黑鸦,也小声说:“师叔,我怕它会咬我,它还偷过我的桂花茶!”
“嘎嘎!嘎嘎!”
地上的鸦连着叫了两声,见两个人都不理解它的意思,它扑腾着翅膀从门口飞了出去,元旦看向周一:“师叔,它走了吗?”
周一:“唔,暂时吧。”
果真是暂时,她和元旦还没吃几口饭,便又听到了翅膀扑簌的声音,抬眼看去,大黑鸦果真又飞了进来,这次,它直接飞近了,将爪子中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又飞了下去。
周一和元旦看向桌子上的东西,是两个毛茸茸的褐色果子,元旦眨眨眼睛问:“师叔,这是什么呀?”
这是猕猴桃,但周一不知在此处叫什么,便说:“这是一种果子,可以吃的。”
“哇!”元旦看向站在地上的大黑鸦,“这是你送给我们的吗?”
“嘎!”大黑鸦一边叫着还一边点点头。
元旦看向周一:“师叔,我可以吃吗?”
周一点头:“吃吧。”
元旦赶紧伸手拿起一个,“师叔,这个要怎么吃呀?”
周一从她手中拿过,将这猕猴桃的皮剥了,这猕猴桃比起她以前见过了小了不少,不过倒是挺软的,剥开皮,充盈的汁水便顺着手流下。
她的鼻子动了动,闻到了一丝甜香,这猕猴桃应当不会太酸。
将剥开的猕猴桃放在元旦手中,她说:“吃吧。”
元旦看看周一,说:“师叔,你先吃!”
周一:“你吃,师叔吃这一个。”
见她伸手剥起了第二个,元旦这才把手中的猕猴桃放到自己嘴里,咬了一口,嚼了几口之后,眼睛亮了起来,说:“师叔,这个果子好甜呐!”
“嘎嘎!”
地上的鸦叫了起来,看样子,竟像是在附和元旦的话。
周一把手中的小猕猴桃送入嘴里,果肉软糯,清甜可口,的确很好吃。
元旦吃完了果子,小声对周一说:“师叔,我原谅它了,我们请它吃鸡肉吧!”
周一点头:“好啊。”
于是便对站在地上的鸦说:“这位朋友,上桌来一同吃鸡如何?”
“嘎嘎!”
大黑鸟扑腾着翅膀,迫不及待飞到了桌边站着,大大的一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大碗炖鸡看。
周一拿了一个干净的碗放在它面前,给它挟了一碗鸡肉,说:“请。”
大黑鸦嘎地叫一声,埋头就干了起来。
第103章 大将军
坚硬的喙尖叼上一块碗中的鸡肉, 一只乌黑的爪子抬起抓住,将其摁在桌子上,灵动的脖颈低下去, 埋头叨一口, 鸡肉便跟骨头脱离了, 顺着黑色的喙被大黑鸦吞吃入腹。
鸡骨上还有一丝鸡肉, 正正好在骨头之间的夹角处, 便是用手都不好抠出来,尖利的喙轻轻一送,轻而易举咬住了肉丝,送入口中。
虽无双手,但从吃鸡这件事情上来看, 大黑鸦可比桌上的两个人斯文多了。
它的胃口也不大, 吃了两碗鸡肉后便停了下来, 站在碗前, 竟喝起了它碗中垫底的鸡汤,周一见此给它舀了一勺,它看向周一, 点了点头, 低头又喝了起来。
这时候, 元旦也吃好了, 她还是有些怕这是大鸟,不同于红狐外形的毛绒可爱,大黑鸦尖利的喙和爪子都暴露在外, 周身更是泛着金属光泽,带着一股威慑感。
她放下筷子,小声对周一说:“师叔, 我吃好了。”
周一嗯了一声,看着元旦花花的小脸和两只沾满了油的手,习以为常,对于小孩子来说,吃东西弄脏手和脸是避免不了的事情。
她起身去兑了一盆温水,给元旦洗脸洗手。
正洗着,扑簌声响起,大黑鸦飞了过来,元旦忙躲在周一身边,大黑鸦没看她,自顾自落在水盆边,歪头用褐色的眼睛看看盆中的水,低头探向了水中。
周一:“等等,这水不能喝。”
话音落下,大黑鸦的喙已经入了水中,却并未张开,而是在水中左右甩动了起来。
这是……在洗它的喙?!
一通甩动之后,它抬起了头,水珠顺着光滑的喙往下滴落,落入水中发出清脆声响,再看它的喙,已然干干净净,半分油光和水渍都没了。
它张开翅膀,用喙在羽毛上擦了擦,接着往前跳出一步,跳上盆缘,好在木盆够重,再加上一盆水,勉强在大黑鸦的体重下稳住了,盆底只是翘了翘,终究是没有侧倾。
大黑鸦抬起一只爪子,单腿站立,稳稳当当,将抬起的爪子伸出,放入水中,露出一条乌黑的细长毛腿,在水中晃了晃,于是腿上的羽毛也跟着晃动起来。
虽说爪子尖利,看着就很危险,可此刻的大黑鸦身上委实有了几分憨憨的滑稽。
周一的嘴角没忍住往上跑了跑,大黑鸦立刻看了过来,她压下嘴角,对大黑鸦说:“需要给你擦擦爪子上的水吗?”
暗褐色的眼睛盯着她,几息后,乌黑的爪子伸了出来。
见此,本打算将擦手帕子放在灶台上,待大黑鸦自己擦爪子的周一顿了顿,拿着帕子来到大黑鸦的爪子前,轻轻擦了起来。
先擦外面,再擦里面,这过程中,无可避免的,周一碰到了这只利爪,虽不粗壮,但尖锐有力,她甚至能想象到在狩猎的时候,这只爪子是如何刺入猎物体内的。
继续往上,指缘触及了大黑鸦腿上的绒羽,很软很轻,它似乎也觉察到了,赶紧把自己腿收了回去,于是又变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鸟。
周一收回了手,对它说:“不知朋友方才吃得可还满意?”
大黑鸦看向她,点点头,张张嘴发出了嘎的一声。
周一笑道:“那就好。”
她先是将盆中水倒了,接着将碗筷都清洗干净,都收拾好之后,大黑鸦已经不在厨房里了,元旦拉了拉她的衣摆,说:“师叔,它在院子里!”
周一牵着元旦出了厨房,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石桌上的大鸟,周一冲它点点头,带着元旦到了清虚子道长的房间。
才吃了饭,自然不能午休,在院中又太冷,便让元旦在这屋子里玩。
她打开窗户,来到桌案前,从抽屉中拿出朱砂、黄纸,打算画符。
观中画成的符不多了,以防有人上门买符,自己拿不出来,只能现画这种事情出现,不如现在画一些,免得之后手忙脚乱。
天光穿过窗户照在了桌案上,虽非晴天,却也足够她用了,所以无需点灯。
将朱砂加水磨化,再提笔蘸朱墨,无声吸一口气,笔尖落下,不过片刻,一道平安符就画好了。
窗外风吹了进来,黄纸上的朱墨在飞快地变得干燥。
桌子上的光线突然一暗,耳边传来清脆声响,周一扭头看去,大黑鸦落在了窗沿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桌子上的黄符。
周一想起来了,问:“之前我在院中练字,有只大黑鸟拿走了我写的字,你知道那只鸟吗?”
大黑鸦看着周一,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懂周一在说什么。
周一笑了笑:“那字是我随手写的,上面有诸多练习的字,实在是不好看,那只鸟若是喜欢我写的字,我便再写一张送它就是。”
“嘎嘎!”
大黑鸦叫了起来。
周一看向它:“抱歉,忘记问了,你寻我有何事?”
大黑鸦看向桌面:“嘎嘎!”
周一:“你是好奇我在做什么吗?我这不是写字,是画符,此符名平安符,随身携带,能护人平安。”
大黑鸦有些着急:“嘎嘎,嘎嘎!”
周一恍然:“你不是这个意思?”
大黑鸦:“嘎嘎,嘎嘎嘎!”
周一面露歉意,道:“抱歉,我实在不通鸟语,难以明白你所言之意。”
大黑鸦睁着一双暗褐色豆豆眼看着周一,周一也看着它,稚嫩的童声突然道:“它想要师叔写的字。”
一人一鸟齐齐扭头,看向了不知何时站在桌旁的小童,小童天真无邪,对周一说:“就是它偷了师叔的字,它还想师叔送它字!”
周一看向大黑鸦,问:“是这样吗?”
站在窗沿的大黑鸦浑身僵硬,偏过头,一副我什么都听不懂,只是一只普通鸟儿的样子。
周一:“看来并非如此。”
“那我写好的字便送不出去了,唉。”
大黑鸦张开翅膀一扇,便飞了进来,落在了桌沿,顿了几息,它踱步走到了周一手边,看看周一,又看看元旦,绕着桌子走了起来,用喙东碰碰、西探探,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对什么都好奇的样子。
然后,走着走着,它越来越靠近桌子中间,最后一爪子踩在了周一画好的平安符上,暗褐色的豆豆眼无辜地看向周一,下一刻,抓起符纸就展翅飞了出去。
元旦惊呼:“师叔,它抢走了我们的符!”
出声之时,大黑鸦将将飞出窗户,话音落下之后,它已然飞至了高空。
元旦拉着周一来到窗前,指着飞走的大黑鸦,生气道:“师叔,它是坏鸟!大大大坏鸟!”
刚刚还让它吃了她们炖好的鸡,玉团道友都没吃到呢,想到这个,元旦就更气了,小脸都鼓了起来。
周一摸摸她的头,说:“元旦说得没错呢,它是坏鸟,若下次它还来,我们就不请它吃东西了,可好?”
元旦气呼呼点头:“好!”
“炖鸡给玉团道友吃,不给它吃!”
周一:“嗯,不给它吃。”
她看向天边的小黑点,此刻,只要她心念一动,意到之处炁便抵达,自然是能将其弄下来的,但不必了,为了一张符纸,伤一无什么大过的生灵,那便太过了。
况且,她还吃了人家送的猕猴桃。
她笑了笑,摇摇头,这只大黑鸦真是狡猾啊。
高空中,黑色大鸟埋头飞了一段后,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它看向自己抓着的符纸,好像被它的爪子勾破了,因为风的吹动,破口处在渐渐扩大,它飞行的动作一僵,速度就更慢了。
不知飞了多久,越过了重重山林,下方出现了一座小村庄,它开始降落,飞过了光秃秃正适合落脚的歪脖子树,它落在了旁边一棵长满了刺的树上,东挪挪西动动,终于找到一个不扎爪子的落脚之处,站稳了,挺了挺胸脯,张开嘴巴发出了清脆的犬吠。
“汪汪汪,汪汪汪!”
犬吠声起,村中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不多时,几条狗跑了出来,支棱着脖子四处找敢来它们地盘的狗在哪里,循着声音仰头看去,看到了站在树上的鸟儿。
几条狗看看彼此,又看看树上狗叫的鸟儿,狗脸疑惑,又是它,所以它究竟是会狗叫的鸟儿,还是长得像鸟儿的狗?
这个问题太过复杂,狗狗想不明白,所以它们选择打道回府。
几条狗前脚回村,后脚一个瘦瘦的小姑娘便从村子里走出来了,她看向树上的大黑鸦,眼睛唰地亮了起来,警惕地看向身后,没有发现其他人,这才道:“大将军,你来了!”
“嘎!”
大黑鸦张开翅膀飞了下来,落在了小姑娘的肩膀上,小姑娘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发丝细软发黄,呼吸有些急促沉重,似乎只是走出村子这段路,对于她的身体来说便是个不小的负担。
她歪头蹭了蹭肩膀上的大黑鸦,小声说:“大将军,好几天都没见到你了,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呀?”
说话间,她走到了村外一处荒地,寻了个大石头坐下,喘着气说:“我日日都在村口等你,你都没出现,我还以为你受伤了呢。”
大黑鸦稳稳站在她肩膀上,从喉咙里发出了短促的轻笑声,张了张黑色的喙,发出粗哑的声音:“我才不会受伤!”
“就你们这地方的鸟儿,都是蠢蛋,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至于地上那些只会跑的家伙,根本不在它眼里。
小姑娘开心地笑起来:“我就知道,大将军是最厉害的!”
大黑鸦得意地挺起了胸脯。
小姑娘注意到它爪子上抓着的东西,好奇:“大将军,你拿的是什么东西呀?”
大黑鸦对她说:“爪子打开!”
小姑娘伸出了手,大黑鸦把东西放在了小姑娘手中,说:“这是平安符,是个有本事的人画的,你戴在身上,就不会生病了。”
小姑娘看着手中被戳了几个小孔的黄符,说:“谢谢大将军,上次你给我的那张纸很有用呢,我日日带在身上,好些日子都没生病,这符也这么厉害吗?”
大黑鸦点头:“那是自然,我大将军带回来的东西,会差吗?”
小姑娘扭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它,大黑鸦张了张翅膀,说:“这符就是上次写字的那人画的,肯定不会差的!”
小姑娘点头嗯了一声,小声说:“大将军,这符是你用钱买来的吗?”
大黑鸦僵了僵,小姑娘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担忧道:“大将军,你千万不要去偷和抢其他人的东西啊,要是他们伤到你了就不好了!”
大黑鸦嗤了一声,张开翅膀,飞到了旁边的一棵小树上,直接把小树给压弯了枝干,它说:“这种东西,还需要偷和抢吗?那人是我小弟,之前的纸和符都是她求着我收下的呢!”
小姑娘不疑有他,立刻就相信了,眼睛亮亮地看着大黑鸦说:“大将军真的好厉害呀!”
大黑鸦得意极了。
第104章 老伴
常安县, 古柳街,虽已至冬日,百年柳树的枝头却生出了嫩绿的芽苞。
明明是一桩奇景, 周遭来来去去的人却好似已经习以为常, 最多打旁边走过时, 抬头多看一眼, 再多的反应是没有了。
树下井旁, 不少人排着队在打水,没人去看那大柳树,一健壮妇人双手轮换将水提起,倒入自家桶中,走到一旁, 看着清冽的井水, 忍不住道:“这水当真不用再贴一次符了?”
在她身后的妇人上前两步, 将桶丢入井中, 道:“衙门的官差说井水已经干净了。”
先前开口的妇人叹道:“我也听说了,可那符都贴了这么久了,突然就不贴了, 总觉得这水用着不安心啊。”
“可不是!”有人附和道:“这水的好赖我们又看不出来, 哪里知道这水是不是真的干净了!”
还有人说:“前些日子打的水贴了符, 那水喝起来都甜滋滋的, 这几日不贴了,水都不好喝了!”
这人身后的男人有些激动:“你也是这般?我还以为是我舌头出毛病了!”
前面的男人:“哪是舌头的毛病,就是这水不对, 我觉得还是得让衙门的官差来贴符才行,这水说不得还没收拾妥当呢!”
这话倒是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你一言我一语, 都说还是得贴贴符心才能安。
于是有人提议:“我们去衙门找官差说说如何?”
这话一出,打水的队伍安静了下来,嘴上说说也就罢了,谁敢真的去衙门找那些官老爷啊,莫不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顺当了?
便有人说:“反正这水喝了不会大肚皮,想来也没什么大事,喝着就是了。”
还有人说:“其实这井里的水以前喝着也不是甜的。”
这时,有人喊了声:“道长来了!”
打水的人纷纷扭头看去,果然看到一穿着青色绵衣的道人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道人身量极高,身姿挺拔,走动间不急不慢,看着就让人挪不开眼,忍不住一看再看。
有妇人喜道:“道长,你又来看这大柳树了?”
周一颔首,说:“正好入了城,便顺道来看看。”
她前些日子来过一次,助大柳树驱散了蛙卵中怨气,只是根网中巨蛙和无数蛙卵不知该如何解决,大柳树说它能将这些蛙卵吸收,周一便回去了。
今日入城,想起这事,就来看看。
妇人笑着说:“道长真是心善,多谢道长为我们这条街的人操心了!”
周一笑了笑,听到有人说:“道长,你能为我们看看这井水吗?”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说话的男子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衙门的官老爷说不给我们打起来的水贴符了,我们总觉得这水用着不安心,道长,你能看看这水是不是真的干净了啊?”
这话说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头,一个个跟着附和,都眼巴巴地看向周一。
衙门官差不继续给水贴符,这事周一自然是知道的,毕竟这水没问题就是她告诉衙门中人的。
此刻,面对这些古柳街民众,她没说什么,只是走到了井边,伸手一点,一缕炁落入井水中,化为雨炁,顺着出水口入了地下暗河。
一片黑暗中,雨炁化为日炁,照亮了河水,将水中眼睛已经退化的小鱼小虾都惊走了。
巨大的根网暴露在光线之中,根根遒劲,黄炁隐现,生机勃勃。
根网之中,已经空空荡荡,数不清的蛙卵消失不见,只有一只人头大小的灰褐大蛙趴在根网底部,那处的网在缓慢地移动,缝隙已经扩大,想来再过不久,就足以让大蛙出来了。
觉察到了周一的到来,一点黄炁在距离周一最近的根中闪烁,日炁靠近了根网,甫一接触,便被黄炁包围,她感受到了一股喜悦之意,大柳树引着周一来到大蛙身边,开心介绍道:老伴,我的老伴。
周一:老伴?
这时,大蛙看向了周一,许是方才受到了日光的影响,它的眼睛此刻是窄窄的一道横瞳,双眼向外鼓出,颇为澄净,看着同之前黑炁缠身之时的凶戾模样大不相同。
也跟她上次来看时的模样不同,那个时候蛙还没这么小,浑身疣状突起还在,看着依然有些凶顽。
而此刻它浑身外皮光滑了许多,疣状突起几乎消失殆尽,只有些细小的起伏。
它眨了眨眼睛,从肚子里发出了声音:“呱!”
周一隐约明白,这蛙是在向她道谢。
她也将自己的意思传达了过去:不用谢。
她颇有些好奇,大柳树方才说这大蛙是它的老伴,但二者前些日子还是你死我活,这么快就把关系处好,而且还好到能成老伴的程度了?
得知了她的疑惑,大柳树似乎更开心了,直接将一小团炁送入了周一的炁团中。
周一一愣,下一刻,她便看到了大柳树的记忆。
同上次感悟中见到大柳树如何扎根、生长时的经历一样,她再度化为了大柳树,不是将将才生根发芽的小柳树,而是已经生长了百多年的大柳树。
周遭已经出现了许多房屋,也出现了许多人,看样子,常安县城已经建起来了。
身为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大柳树的枝头树下总是很热闹,白天,会有许多鸟儿停留在它的枝头,来来去去的人也会在树下乘凉,有人家里缺了木头,还会从它枝干上砍下来。
不过,也就被人砍了这么一次,之后,这街上的人便不许人再砍它了,它也的确再没有被砍过。
它看到这些人在它身边打了个洞,从洞里挖出了水,它有些高兴,它的根已经很深了,一些根日日都泡在水里,都快沤坏了,要是这些人将水给弄走些,它的根也能舒坦些。
可惜地下的水太多了,这些人日日都来打水,也不见下面的水减少。
后来,它渐渐习惯了地下的水,也习惯了周围的人。
它看到有人死了,看到时常跟死去这人在一起的人日日坐在树下流泪,它听到有人说,这人没了老伴,很孤单,很寂寞,他在等死呢。
大柳树不明白什么是孤单寂寞,也不明白什么是老伴,从它有意识开始,所见的天地间便只有它这么一棵大柳树,它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它就是它,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它。
它努力地生长,努力地往上,如果周围出现了第二棵大柳树,那不是跟它抢土壤、水源和阳光来了吗?
所以它不明白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老伴存在?不会争起来吗?
它一直看着那个死了老伴的人,看着他一日比一日衰老,一日比一日接近死亡,最后,他死在了树下。
人,真是短命啊。
大柳树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有一天,它在自己的根上发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生灵,是一只蛙,它刚刚来到它的根系附近,似乎觉得这个地方很不错,在它盘绕的根里做了窝,开始在这里生活。
大柳树活了上百年,它见过很多生灵,鸟、人、猫、狗、蛙、虫,它巨大的枝干甚至成了小虫子们世代繁衍的地方,对于它来说,这些东西只要不弄疼它,就不用管,大多时候也不会被它看在眼里。
可这只蛙不一样。
它虽然不是树,更不是柳树,可它跟自己一样。
它是一只蛙,每天都努力地在地下河中找吃的,吃饱了便回到窝里,然后开始呼吸,就像它的树叶、根系一样的呼吸,在这个过程中,一些东西被吸入了它的体内,一些变化发生了。
大柳树不知道这叫什么,它只知道这是它第一次在除了自己之外的生灵身上看到这样的呼吸。
所以它觉得它们是一样的。
所以它开始关注这只蛙,日日都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只蛙生得越来越大,周围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这只蛙依然还在,它渐渐生出了一个念头——这只蛙就是它的老伴。
产生这个念头的那天,大柳树高兴极了,它虽然从不觉得自己一棵树有什么不好,但看那些人的样子,老伴似乎是个好东西,现在,它也有老伴了。
有了老伴的日子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它吸收着养分,沐浴着阳光,时而看看自己的老伴。
某一天,奇怪的东西顺着水来到了它的根系附近,那些东西进入了它的根系,所过之处,它的根开始枯萎。
这是坏东西,大柳树调动了所有的力气来跟这坏东西抗衡,可这坏东西像是源源不绝一般,抵抗着抵抗着,坏东西一点都没有减少,它却快要没有力气了。
这个时候,它发现进入它根系中的坏东西少了,它以为是坏东西变少了,可向外看去,才发现不是坏东西变少了,而是坏东西被它的老伴吞进了肚子。
那只蛙就趴在它的树根上,张开了嘴巴,吸一口水,于是附近的坏东西便一齐进入了它的口中,它将水吐出,坏东西却没有再跟着出来。
不愧是它的老伴,真是厉害啊!
大柳树很开心,在发现自己老伴吸了不少坏东西都没有变得虚弱之后,它就更开心了。
直到,它的老伴变得越来越大,开始产出充满了坏东西的黑卵,大柳树才发现了不对。
现在的这个老伴,很陌生,不像是它最开始见到的那个老伴了。
大柳树知道是那些坏东西让自己的老伴变成了这个样子,它不想它再吸收那些坏东西了,于是它用自己根系交织成了巨网,将它关了起来。
可它的根系竟然没办法阻挡那些坏东西,它只能将自己老伴产下的卵封锁在自己的根网之中。
这些卵中有坏东西,还有自己老伴的东西,坏东西就算了,自己老伴的东西却不能离开。
就这样,日复一日,蛙变得越来越大,卵越来越多,根网也缝缝补补,越发巨大,它的老伴开始攻击它,那些坏东西开始从它的根系中入侵,它越来越虚弱。
它想到了那个死在它树下的人,它一直觉得即便自己有了老伴,也会是它送自己的老伴离开,就像自己树下的那个人一样,没想到,它竟然会是先离开的那个。
在它快要死去的时候,一缕白色的炁来到了它的身边……
周一从大柳树的记忆中抽离了,记忆回到了大柳树身中,她看到它很开心地围绕在大蛙周遭,心道:原来如此。
她就说,大柳树是树,根系扎入地下河中,被怨气缠上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它为何要帮助古柳街的人把邪气缠身的巨蛙以及蛙卵困住。
初初看到的时候,只觉得震撼,也为大柳树的举动而感怀。
可细细一想,人同世间一切生灵并无不同。
人在人眼中是人,在大柳树眼中也不过是其他生灵中的一种罢了,它为何要为了人而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现在看来,大柳树从头到尾就没考虑过人,一切只是为了它认定的老伴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大柳树的举动的确帮了古柳街乃至常安县的百姓。
“呱——”
大蛙又叫了一声,周一看向了这蛙,她本以为这蛙生得这般大,是因怨气所致,即便现在怨气已经消散,但它也因此得益,踏上了修炼之路。
看过大柳树的记忆后,才知道人家原本就是一只修炼中蛙,若非怨气顺着地下河水来到此处,它也不会遭此一劫。
这时,大蛙身下根网散开,大蛙顺着出现的洞口离开了根网,强健的后肢在水中一蹬,破开河水,来到了地下河水表面,跃上了在空气中的粗壮根茎,趴在上面歇着气。
歇了几口气,它又跃入水中,后腿一蹬,消失在了水中。
周一一愣,忍不住问大柳树这蛙是打算去何处?
大柳树:“不知道呀。”
周一再愣,不知道?她问大柳树:“那它会回来吧?”
大柳树:“不知道呀。”
周一是彻底愣住了,这都不知道?大蛙不是大柳树的老伴吗?
她小心翼翼问:“若是它不回来了要怎么办?”
大柳树丝毫没有犹豫,说:“那我就换个老伴呀。”
邀请周一:“你做我的老伴好不好呀?”
周一:“???”
刚共患难的老伴,还能说换就换?
等等,她问大柳树:“那只蛙知道它是你的老伴吗?”
大柳树想了想,说:“不知道吧,我没有告诉它哦。”
周一:“?!!”
最后她婉拒了成为大柳树老伴的提议,主要是她现在还没有找老伴的打算。
神归身中,睁开眼睛,便对上了数双期待的眼睛,她说:“大家放心,这水已经彻底干净了。”
有人问:“可是道长,为何前些日子这水喝起来要甜一些?”
不止是这个人,其他人也如此反应。
还有人问:“道长,可是清水观的符能让水变甜?”
周一摇头:“清水观的符咒并无此等效用。”
思忖片刻道:“此事许是同大柳树有关,大柳树生机旺盛,便能吸收水中杂质,水质自然就好了。”
前些日子,大柳树为与怨气对抗,自身之炁难免散溢,混入井水之中,水便甘甜了些。
现在,怨气已消,柳树之炁回归树身,不再外泄。
她对众人道:“前些日子,大柳树生机乍然恢复,便如同回光返照,所以井水甘甜,现在,柳树需要休养生息,故井水不比之前。”
“待大柳树重新焕发生机,井中水质自会变好。”
这倒也不是她胡言乱语,大柳树恢复之后,日夜修行,树中炁足,难免散溢,到那个时候,古柳街这口井的水自然会再甜起来。
告别了众人,她朝外走去,一个小人从一旁跑了过来,道:“道长!”
周一停下来,看向他,是大柳树的干儿子魏柳,比起之前,小男孩儿的气色好了许多,脸颊红润,连发丝都黑亮了起来。
周一笑道:“魏柳小友,你找我有事吗?”
魏柳抬头看着她,眼睛亮亮的,点头,说:“道长,谢谢你救了干娘,干娘的叶子变多了呢!”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东西,递给周一,说:“道长,这个送给你!”
周一看向他手中,是一个小荷包,布料丝滑,泛着光泽,显然是丝织品,她惊讶:“魏柳小友,这很贵重。”
魏柳的脸颊红扑扑的,对周一说:“我在成衣铺做了好几日工,我没要工钱,找掌柜要了这个荷包,特地送给道长你的!”
周一伸手接过荷包,入手丝滑,道:“如此珍贵之物,我不能收。”
她将荷包还给魏柳,魏柳不收,着急道:“我就是想送给道长!奶奶说快到冬至了,冬至要穿新衣,我买不起新衣,只能送道长一个新的荷包了!”
周一愣了愣,看向魏柳,想了想,道:“那我便收下了,多谢魏柳小友。”
接着好奇问:“你竟在成衣铺做工,是做什么呢?”
这孩子年纪这般小,实在是让人好奇又担忧。
魏柳开心道:“我帮掌柜算账呢!”
他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忍不住喜悦,说:“掌柜说我算账算得好呢!”
周一赞道:“没有想到,魏柳小友竟这般厉害!”
魏柳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他奶奶走了过来,看到周一,说:“道长,你能不能帮我家小柳看看,他这段日子身子越来越好了。”
周一看向魏柳奶奶,魏柳奶奶道:“小柳身子好自然是好事,只是,这好得也太快了。”
周一明白了,走到魏柳身前,说:“魏柳小友莫怕。”
说着,把手放在了小孩儿头上,炁便入了小孩儿体内,见到了那缕黄炁,炁盘踞在小孩儿丹田处,随着小孩儿的呼吸,正缓慢地融入小孩儿的躯体之中。
她睁开眼睛,对魏柳奶奶说:“老人家请放心,魏柳小友无碍,身子变好,是因为他干娘在帮他呢。”
“咦!”魏柳奶奶不解,“可认干娘都好几年了……”
周一:“这不最近他干娘才腾出手来。”
魏柳奶奶便明白了,放下了心,对周一说:“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辞别了二人,周一到了徐家,元旦还在同徐娴玩,舍不得走,周一便在徐家等着。
见到林慧娘在缝着衣裳,思及方才从魏柳那儿听说的事情,问:“慧娘,这衣裳可是为冬至准备的?”
林慧娘点头:“是啊,每年冬至都得穿新衣,这衣服是娴儿的,我都缝了好些日子了。”
她低头缝着,听到坐在对面的人问:“不知何日是冬至,过这冬至又有什么讲究?”
林慧娘惊讶抬头:“道长竟然不知吗?还有十日便是冬至了。”
周一点头,问:“冬至可是要吃什么?”
林慧娘点头道:“是啊,冬馄饨年馎饦,冬至便是要吃馄饨的!”
她忍不住问:“道长以前未庆过冬至吗?”
周一摇头:“未曾。”
老木观附近都没有庆祝冬至的习惯,倒是她上大学时,到了冬至那日,食堂煮过羊肉汤免费给学生喝,可惜那羊肉汤一股膻味,实在是难以入口。
在她心中,冬至也就是冬日的一个节气,连假都不放,自然称不上叫什么节日,也没什么庆祝的必要。
这时,林慧娘说:“道长,若是观中有什么缺的,这几日可要提前备好,到了冬至那几日,城中的店铺都是要关门过节的。”
周一看过去,就对上了林慧娘怜爱的眼神,她说:“道长,不若冬至那日你和元旦来我们家中吧。”
一旁跟元旦玩耍的徐娴听到了,拉着元旦跑过来,道:“是啊是啊,道长,来我们家中过冬至吧!”
“到了冬至,城中热闹极了,有游行的,还有各式聚会,还有关扑呢!”
林慧娘看她一眼,徐娴赶忙闭嘴,对周一说:“还有馄饨,道长,城中有卖百味馄饨的!”
“什么是百味馄饨?”
这是元旦问的,她本就爱吃馄饨,听到这话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徐娴道:“就是好多种味道的馄饨,里面的馅各式各样呢!”
元旦:“好吃吗?”
徐娴:“特别好吃!”
“哇!”
元旦期待地看向了周一,周一说:“当日入了城,定会前来拜访。”
第105章 冬至
常安城城门口排起了长龙, 队伍竟排到了大路上,虽寒风阵阵,但放眼看去, 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意。
元旦的口鼻被围巾遮住, 发出瓮瓮的惊叹声:“好多人啊!”
人确实很多, 周一来这里好几个月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同时出现。
虽听说冬至在这里是个大节日, 可这都还没到冬至呢,入城的人竟然就这么多了。
牵着元旦排在队尾,队伍往前移动的速度实在是不快,唯一的安慰就是人多,大家挤在一起, 便是站在寒风呼啸的城外, 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排在她们前面的应当是附近村子的村民, 精瘦的男人身上穿着件破旧的绵衣, 好在没有什么口子,一小儿骑在他的脖子上,问:“阿爹,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进城啊?”
男人说:“快了快了!”
站在他们一旁的是个女子, 冲男人脖子上的小孩儿道:“快下来, 这风吹得可冷了, 你一个人在上面,连个挡风的都没有,吹病了怎么办?”
男人听了, 连忙把孩子放下来,孩子自然不愿意,男人给了他屁股一巴掌, 小孩儿这才消停了。
翘着嘴巴,一副能挂油壶的样子,蹲下身要去玩泥巴,又被他娘拉了起来,拍打着他身上衣物道:“这是才给你做的新衣,若是弄腌臜了,明年便不给你做新衣了!”
小孩立刻乖乖站好,不再去玩泥巴。
不知过了多久,周一二人终于靠近了城门,前头的一家三口入了城,守城的衙役看向周一,挥手道:“道长也来城中玩了,里面已经热闹起来了,道长快进去吧。”
周一摸钱的手顿了顿,问:“今日不缴入城费吗?”
衙役说:“不缴,冬至衙门放七日的假,这七日无论是谁进出城都不要入城费。”
原来是这样,她牵着元旦入了城,甫一入城,喧嚣声便扑面而来。
往常城门口的人本就不算少,今日便更多了,几乎快到了摩肩擦踵的地步。
“哎呀!”
元旦捂着额头叫了一声,周一看去,原来是有人打她们身边挤过去,背上背着的背篓打在了元旦头上。
元旦委屈地看着背着背篓的人混入人群消失不见,正想说话,周一抬手在她脑侧挡了一下,背篓磕在她手上,背着背篓的妇人发现了,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啊!”
周一:“没事。”
妇人离开了,元旦关心道:“师叔,你的手痛吗?”
周一:“不痛。”
她说的是实话,那妇人背着的背篓里没装东西,磕在手上的力道也就不大,自然不痛。
元旦抓着她的手吹了吹,周一摸摸她的头,站到她身前,蹲身道:“上来吧。”
软软的小孩儿趴在了她的背上,周一站了起来,视野拔高,入目的不再是一条条人腿,而是一颗颗人头。
元旦趴在她背上哇了一声,再次感叹:“好多人啊!”
周一把她往上面送了送,说:“是啊,好多人。”
这次,再没有背篓能磕着元旦的头了,而且也没有人阻拦她的视线,元旦好奇左右看着,一眼就看到了旁边坐在自己阿爹脖子上的小孩儿。
两个小孩儿看看彼此,旁边的小孩儿突然抓着他阿爹的头发,说:“阿爹阿爹,我也要像她那么高!”
扛着小孩儿的男人看了眼背着元旦的周一,伸手在自己儿子屁股上打了一下:“莫吵!再吵,就自己下来走!”
小孩儿露出了委屈巴巴的神情,哀怨地看着元旦,元旦眨眨眼睛,安慰他说:“我比你高,是因为我师叔比你爹高。”
那小孩儿看看周一,又看看自己亲爹,揪着自己亲爹的头发说:“阿爹,你怎么这么不高啊!”
小孩儿亲爹脸色一黑,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小孩儿屁股蛋上,小孩儿嗷地一声就嚎哭了起来。
元旦忍不住摸摸脸,转移视线看向别处,这一看,她就被路边的一个个棚子吸引了注意力。
路边的棚子里热气腾腾,有人站在棚子边吆喝着:“新年已过,皮鞋底破,大担馄饨,一口一个!”
旁边棚子里的人喊着:“百味馄饨,冬至人人都爱吃的百味馄饨!”
元旦的眼睛亮了起来,拍着周一的肩膀:“师叔师叔,百味馄饨!”
周一侧头,道:“不急,我们先去徐家看看。”
徐家的铺子恒安堂在今日关了门,周一背着元旦去了徐家宅子,林慧娘便带着徐娴、徐润出来了,同她们一起逛街。
元旦被徐娴和徐润兄妹二人牵着,走在前面,好奇地看着城中的一切。
她年岁小,对于前几年的冬至毫无印象,现在看到任何事情都觉得新奇。
路过一棚子的时候,徐娴拉着她停了下来,说:“阿娘,道长,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吃一碗馄饨?这家的百味馄饨最好吃了!”
林慧娘说:“想吃便吃吧。”
看向周一:“道长可要用些馄饨?”
周一点头:“也好。”
他们运气不错,刚好有人吃完离开,腾出了位置,他们便坐下了,一人点了一碗百味馄饨。
所谓百味馄饨,并非是真的有一百种味道或者馅料,只是比起平日最常见的猪肉馅,今日的馄饨多了好几种口味,有羊肉馅、鸡肉馅、鸡蛋馅、鱼肉馅,还有个青菜馅。
一碗百味馄饨十二文,里面各种馅料的馄饨各两个,也算是个节日限定食物。
三个孩子吃得很满足,正吃着,街上热闹了起来,抬头看去,不远处传来喝彩声,馄饨铺的老板说:“游神的队伍来了!”
听到这话,馄饨铺吃馄饨的人都加快了速度,几口吃完,便跑到路边,迫不及待去看游神。
待三个孩子吃完,周一几人挤入路边人群,刚好见到游神的队伍走过来。
队伍里的人都戴着面具,有神仙、童子,甚至还有各式妖魔,前面的人敲着锣,游神队伍中的人做着各式动作,不时将路边旁观的小孩儿吓哭。
路过他们的时候,许是见他们这边有三个孩子,一个戴着青面獠牙夜叉面具的人突然凑了过来,一张夜叉脸将三个孩子吓得齐齐叫了起来,元旦直接躲到了周一身后,抱住周一的大腿,待到游行的队伍过去了,才敢探出头来去看。
徐娴抱着她娘的手臂,对元旦说:“元旦别怕,那不是真的夜叉,是人扮的,他故意吓唬我们呢!”
她看向自己哥哥:“哥,你不会还在怕吧?”
徐润的脸还有些白,赶忙摇头:“怎么可能?那就是个人,我怎么会怕?”
他咽咽唾沫说:“不过,今年这些神仙、妖魔的面具都画得好像,看着真有些吓人呢。”
林慧娘摸摸自己一双儿女的肩,说:“走吧,前面还有热闹可以瞧。”
于是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徐娴走到周一身边,小声问:“道长,那些面具看着真可怕,你说,不会真的有妖魔混进来吧?”
她咽咽唾沫,说:“就是我们都以为他们是人,但其实面具下的真的就是妖魔。”
周一好笑地看她一眼,说:“你的想象力还挺丰富,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听到她的话,徐娴睁大眼睛,周一接着道:“不过,今日城中妖魔是进不来了。”
徐娴不解:“为何?”
周一看向常安城上空,浅白的炁在城池上空汇聚,她道:“人炁旺盛,妖魔退避。”
这样盛的炁,一些小妖小怪怕是远远看着便已经不敢靠近了。
没走多久,前方路旁的空地上围了一大堆人,徐娴来了兴致,说:“是耍关扑的!”
前些日子,周一便听她提及这个叫关扑的东西了,却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她隐约猜测,莫非是相扑一类的活动。
相扑选手要裸露肢体,林慧娘不愿徐娴去看,便也说得通了。
这时候听徐娴说前面便是玩关扑的,她也有了兴致,牵着元旦走过去,还没走近就听到有人喊道:“字,是字!”
接着响起嘘声,有人说:“你不行,我来!”
又听到人群正中有人说:“敢叫各位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知道,今日这场关扑,三纯得一扑满,四纯得一筐菜,五纯得一筐果子,若是六纯,便得一块肉,七纯得一罐沙糖,八纯可得一匹缎,九纯便是十两银子,若是浑纯,可得三十两银!”
这话一出,靠外围的人都欢呼了起来,周一听到有人说:“十文钱便可试一次,若是中了浑纯,那可赚大了!”
这东西,听着可跟相扑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他们挤入了人群中,周一将元旦抱在怀里,挤到了最前面,因为太高,以免影响后面的人,于是稍稍蹲下。
这才看到,在她面前的空地上摆着各式东西,陶制的玩偶、一筐筐蔬菜、橘子,菜里面也多是不值钱的萝卜。
往中间还有猪肉、绸缎,甚至还有明晃晃的银子摆在正中间。
一男子此刻站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枚铜钱往地上一抛,铜钱落地,露出的没有字的一面,旁边的人喊:“纯,是纯!”
还有人喊:“连着两个纯了,再来一个,就能得一个扑满了!”
男子旁边的一个小姑娘说:“阿爹,我要那个小狗扑满!”
男子点头:“你且等着,看阿爹将扑满给你赢回来!”
说着,又掷出一枚铜钱,这次却是有字的一面朝上,旁边的人说:“不急不急,还有两次机会!”
这男子又接连抛了两次铜钱,其中一次得了个纯,旁边守摊之人让他们去选一个陶制玩偶,那陶制小狗头上有个细细窄窄的口子,看着像是存钱罐。
小姑娘抱着小狗陶罐,兴高采烈走了。
周一也看明白了,这玩意儿不就跟她以前见过的套圈差不多嘛。
再看身边的徐娴和徐润,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徐娴拉着她娘说:“阿娘,平日里衙门都不许关扑的,就这三日可以玩一玩,你就让我们玩一玩,好不好?”
她还看向周一:“周道长以前没有庆过冬至,肯定也没玩过关扑,她肯定也想玩的!”
林慧娘嗔道:“你们想玩就去玩,莫要牵扯道长。”
对周一道:“道长莫怪。”
周一笑道:“徐姑娘说得倒是没错,这关扑我的确没玩过,今日凑个热闹也好。”
第106章 骗子
这玩关扑, 赢多赢少全看运气,徐娴运气不错,十文钱掷出了六个纯, 便得了一块肉, 徐润得了一个猫儿扑满, 他很高兴, 拿着扑满问徐娴:“你要不要, 要就给你。”
徐娴:“要啊,不过,我只要装满了的扑满。”
徐润无语,说:“正好满则扑之是吧?”
徐娴点头:“哥,你可真懂我!”
徐润直接把扑满收了回来, 说:“你想得可真美!都装满钱了, 我自己不会扑么。”
他把扑满放到元旦怀里, 说:“元旦, 这个扑满送给你。”
元旦懵懵懂懂,嫩声嫩气地问:“哥哥,这个怎么玩呀?”
徐润指着猫儿头顶的小口子, 说:“你若是有铜板了, 便将铜板从这里放进去, 等到这个扑满装满的时候, 抱着扑满往地上一扑,这里面所有的钱就都出来了。”
“那个时候,你就有好多钱了!”
“哇!”
听到好多钱, 元旦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周一在一旁听着,这扑满不就是存钱罐么,她还以为存钱罐这东西是新时代的玩意儿, 没想到这个时代就已经有了。
摸出一文钱,递给元旦,她说:“日后,师叔日日给你一文的零用,可以存起来,也可以进城买东西,随你支配。”
“这一文是今日的。”
元旦接过,迫不及待把钱放入了扑满中,晃了晃猫儿扑满,听到铜钱在里面发出声响,眼睛都亮了起来。
周一把自己赢回来的一筐橘子跟徐家三人分了,这橘子看起来多,把筐装得满满当当,实则这筐上大下小,拢共也就装了八个,若是拿钱出去买,还用不了十文钱。
但因为是玩扑满得来的,所以得了萝卜和橘子的人都很满意。
周一怀疑,这关扑实则就是人老板想出来的卖货手段,若是在路边卖菜卖橘子,不一定有什么人买,换成关扑,来玩的人就络绎不绝,赚得还更多了。
好在,这橘子的味道还不错,甜味大过酸味,就是因为天气冷,吃起来有些冻牙。
他们一边吃着橘子,一边离开了耍关扑的地方,前头便冷清了,常安城毕竟是个小城,规模同周一记忆中的小镇差不多,游神、关扑便吸引了大部分的人,简单两样活动,已经足够热闹了。
五人又逛了逛,便打道回府了,婉拒了林慧娘请她们入徐家用饭的邀请,周一背着元旦出了城。
元旦很开心,滔滔不绝地说着她在城里看到的东西,周一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
这时候,一颗小石子儿从天而降,落在了周一身前,她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天上,黑色的大鸟在空中盘旋,发出粗粝的叫声。
元旦立刻道:“是坏鸟!”
鸟飞得不算高,那体型和颜色,周一没有在附近看到过第二只,的确是那只来观中吃过炖鸡、抢过符纸的大黑鸦。
它似乎有些暴躁,元旦话落之后,又是一颗小石子儿落了下来,周一后退一步,避开了,看着头顶盘旋的大鸟,道:“不知贫道哪里得罪了你?”
大黑鸦扯着嗓子粗粝地叫了两声,从天上落在路边的一棵光秃秃的大树上,暗褐色的眼睛盯着周一,道:“骗子!骗子!”
周一微诧,这大黑鸦竟真的会说话,她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大黑鸦扑腾着翅膀,似乎想要再次攻击周一,爪子在树上挪了挪,勉强忍住了,道:“平安符根本就不能保平安,是假的!假的!你是骗子!”
周一无语,说:“那符是你从我这里抢过去的。”
突然抢走她的东西,现在竟然还好意思跑回来说她的东西是假货。
大黑鸦不听,只说:“是假的!骗子!骗子!!”
说着还直直朝着周一飞扑过来,以它的喙和爪子,若是被叨一口、抓一爪,虽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但受伤流血是难免的。
元旦趴在周一背上,看到大黑鸦飞过来,吓得叫了起来,抱住头闭上眼睛,根本不敢看。
只是痛感迟迟没有传来,她松开手,好奇看去,看到那只大坏鸟张着翅膀停在半空中,好像不能动了。
她睁大眼睛,抱住了周一的脖子,说:“师叔,坏鸟!”
周一明白她的意思,安抚道:“别怕,它被绑起来了,伤不了我们。”
元旦又看向空中的大坏鸟,没有看到绳子,师叔怎么说大坏鸟被绑起来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她没有再问,周一自然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一招,大黑鸦飞到了她手边,像抓鸡一样抓住大黑鸦的两只翅膀,提着这只被她的炁缠绕全身的大黑鸦,回到了清水观。
后院里,大黑鸦被放在石桌上,全身上下除了一张嘴,便没有能动的地方,它也不怕,张着嘴巴大骂周一:“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元旦守在一边,闻言,忙道:“我师叔才不是骗子,你这只坏鸟坏鸟坏鸟坏鸟!”
大黑鸦:“就是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元旦:“不是不是不是!”
一鸟一小孩儿吵了起来。
周一烧好了热水,走出来招呼元旦洗漱,便见到一人一鸟争持不休,她走过去,大黑鸦见到她就更激动了,大叫着:“骗子!大骗子!”
元旦:“我师叔才不是骗子!”
周一摸摸元旦的头,示意她别跟这只鸟吵了,接着,她看向这只大黑鸦,说:“你抢了我的符,我没跟你算帐就罢了,你竟还敢来,还说我是骗子,说我的符是假的,就不怕我拔光你一身毛,像炖鸡一样将你给炖了吃了?”
听到这话,大黑鸦梗着脖子,一副凶狠的样子,说:“我才不怕!你、你就是骗子!”
周一没再说话,抬手拎起这只大黑鸦,另一只手牵着元旦进了厨房,刺骨的寒风被挡在了门外,灶里传出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随手把大黑鸦放在地上,她牵着元旦走到灶台边,抬手揭开锅盖,从里面舀了热水入盆,打湿了帕子,拧干,给元旦擦脸、擦脖。
元旦不明白,等周一给她擦了嘴,腾出了空间,她才说:“师叔,我早上洗了脸的。”
周一给她擦着脑门,说:“城里人多,走起路来都是灰,我们身上落了不少,回来擦一擦,才算干净。”
元旦哦了一声,周一把盆放在地上,让她蹲下来洗手,小孩儿一边在水里搓着手,一边抬头看着冒热气的锅,问:“师叔,锅里的水是烧来给坏鸟烫毛的吗?”
虽然周一没在清水观里杀过鸡,但她拾掇过野鸡,元旦也就记住了鸡身上的毛是用开水烫掉的。
趴在一旁动弹不得的黑色大鸦听到这话浑身一僵,暗褐的豆豆眼忍不住看向了周一,周一点点头,说:“是啊。”
见此,大黑鸦脸上露出惊恐之色,这人竟然是真的想要吃掉它!
它拼命挣扎起来,但刚开始它就已经挣扎过了,这个人不知道对它做了什么,它浑身上下除了一颗头,其他部位一点都动不了!
它看到那个人给小人擦干了手,将盆里的水拿出去倒了,再回来的时候,那个小人看向了它,对那个大人说:“师叔,虽然它是一只坏鸟,但它给我们送过果子,它还会说话,可不可以不吃它呀?”
大黑鸦在心里使劲儿点头,连忙道:“是啊是啊,那个果子很好吃的,你们要是想吃,我还能给你们摘来!”
生怕周一把它杀了,又说:“那个果子在哪里只有我知道,你们要是把我吃了,就再也找不到那个果子了!”
周一看向它,说:“不过是果子罢了,一种果子吃不到,还有其他的果子可以吃。”
“像你这样的妖我却没有尝过,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元旦睁大眼睛看着周一,周一冲她眨眨眼睛,元旦脸上都是茫然,周一背对着鸦,对元旦无声说了几个字,元旦明白了,捂着嘴巴站在一边,眼睛亮亮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大黑鸦。
大黑鸦忙道:“不好吃!我身上的肉一点都不好吃,你要是想吃鸡,我可以帮你抓一只鸡来!”
周一看向它,嗤笑:“就你?一只鸡约莫五六斤,你也就两三斤的样子,能抓得了比你大这么多的鸡?”
大黑鸦说:“我能我能!我力气很大的!”
周一露出为难之色:“可是鸡我吃过很多,你这样的鸟却一次都没试过。”
看向元旦,问:“元旦,你想试试看吗?”
元旦捂着自己的嘴巴,点点头,瓮声瓮气道:“想!”
大黑鸦难以置信地看着元旦:“你、你怎么可以想?!你不可以想的!”
这个小人,刚刚还帮它说话,它还以为她是好的,结果现在竟然就想吃它了!这两个人果然都是骗子!
周一走到这只大黑鸦身前,拎着它的翅膀,把它提起来放在了灶台上,锅中的水冒着热气,锅边的大黑鸦流出了眼泪。
元旦:“呀,师叔,它哭了!”
周一看着这只鸟,说:“真哭了?”
大黑鸦瞪着她,说:“你要杀就杀!”
周一:“不急,水还没开,我倒是好奇,你为什么说我的符没用?”
暗褐的豆豆眼湿漉漉的,主人的语气却很强硬:“本来就没用!”
周一也硬气了起来,说:“不可能,我画的平安符,常安城里好多人都买了,都说好用,怎么到你那里就没用了?”
大黑鸦张开黑色的喙:“反正就是没用!小丫戴了你的平安符,还是生病了,现在病得都快死了,你的平安符根本就保不了小丫的平安!”
周一:“小丫,她是个病人吗?若是病人,平安符当然没有,又不是百病全消符,该生的病还是会生的。”
大黑鸦:“可是你之前写的那个字就有用!小丫把那张字放在身上,就好久都没有生病!”
“你的平安符就是假的,就是没用!”
周一还记得被这只鸟拿走的那张纸,写的都是福字,上面应该是有她的炁,只是平安符也有她的炁。
她看向大黑鸦,问:“你确定她带着我的字就不生病了?”
大黑鸦点头,周一问它:“既如此,你为何不来找我再要一副字,却去抢我画的符呢?”
大黑鸦理直气壮:“我又没钱!”
周一:“……”
第107章 做工
厨房里, 干草堆上,成人小臂长的大黑鸟蹲坐着,暗褐色的眼睛看来看去, 试图找到让自己逃走的办法。
可惜看来看去, 都一无所获。
大将军垂下了头, 不得不承认, 这次它是真的栽了, 栽在了一个人的手里。
它反思着自己所作所为,发现自己最不应该做的就是飞过来靠近这个人,要是一直飞在天上扔石头,这人根本抓不住它!
不对,这人抓住它的时候根本没有用手, 就像它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 却只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样, 它当时明明还飞着, 突然就感觉身上被什么东西给捆了起来,连爪子都动不了!
这个人跟它以前遇到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栽在她手里,它还算想得通。
可是想得通它也不想死, 还有小丫, 她还在等自己回去呢!
它又使劲儿挣扎了起来, 明明身上有力气, 明明它身上什么东西都没看到,可力气就是使不出去。
就像是它有次被一条大鱼扑进水里的感觉一样,周围重重的, 可那次它好歹还能从水里挣出来,这次却是一点都动不了了。
沙沙,大将军立刻转头看向了门口, 这是人走路的声音,不是那个厉害的人,是那个比小丫还小的人。
果然,很快门就被推开了,那个小人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看着它,大将军露出了一副凶恶的样子,嘎嘎叫着。
那个胆小的小人立刻就被吓得往后退了退,扶住了门。
大将军得意起来,这才是人见到它该有的反应嘛!
别说是小人,就是那些大人见到它飞过去,都会吓得大叫呢。
正得意着,那扶着门的小人竟然又朝它走了过来,它赶紧又嘎嘎叫了两声,小人停了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居然继续朝着它走了过来!
“嘎嘎嘎!嘎嘎嘎!”
“嘎嘎嘎嘎嘎——!”
在书房的周一听到动静,扬声道:“元旦,不要去弄鸟。”
元旦赶忙后退,这才说:“我没有!我就看看!”
师叔的声音没有再响起,元旦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柴堆旁边,蹲下身,看着黑色的大鸟,眼睛一眨不眨。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鸟呢!
大黑鸟也没有再叫了,她小声说:“你真的好黑呀!”
从头到尾都是黑色的,一点其他的颜色都没有。
看着看着,她忍不住伸出了手,说:“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就摸一摸,摸一摸。”
把手指放在了黑色的羽毛上,轻轻地摸着,软软凉凉的,她小声说:“摸起来跟小宝家的鸡一样呢!”
“你才是鸡!”
大将军忍不住了,怒道:“不准你摸我!”
元旦赶忙收回了手,看着凶巴巴的大黑鸟,嘘了一声:“不要这么大声,师叔会听到的。”
大将军:“嘎嘎嘎嘎!”
“我就要叫,就要让那个人听——”
粗粝的叫声戛然而止,大将军难以置信地看着捏住自己嘴巴的那只手,喉咙里发出声音:“唔唔唔,唔唔唔!”
元旦看着自己捏住的乌黑的鸟嘴,咽咽唾沫,大黑鸟飞起来的时候那么厉害,那么吓人,她现在竟然抓住了大黑鸟的嘴巴!
感受到大黑鸟想要张开嘴巴,她赶忙把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
嘴壳子被小孩儿握住动弹不得的大将军:“?!!”
该死的小人!!
元旦自然不知道大将军在心里骂她,她努力握住手中的大嘴,小声说:“我叫元旦,你叫什么呀?”
圆圆的眼睛跟暗褐的豆豆眼对视着,元旦眨眨眼睛,再说一次:“我叫元旦,你叫什么呀?”
“元旦。”
身后传来声音,元旦立刻撒手站了起来,转身看向走进来的周一:“师叔!”
周一问:“你在做什么?”
元旦说:“我问大鸟叫什么名字,大鸟它不告诉我。”
在她身后,粗哑暴躁的鸟声响起:“你把我的嘴给捏住了,我根本就说不了话!”
它气得不行,恨不得飞扑上去给小人一点教训,可一对上那个大人的眼神,它立刻所缩脖子,偃旗息鼓,说:“你……你要来杀我了吗?”
刚才这个人把它丢在这里就出去了,现在锅里的水已经很热很热了,这人该不会这就准备杀它了吧?
周一看了眼锅中沸腾的水,对元旦招了招手,小孩儿跑到她身边,摸摸小孩儿的头,说:“水开了,确实可以杀鸟脱毛了。”
她走到灶台边,舀起开水倒入盆中,说:“你为猛禽,想来捕过不少猎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你应该吃过不少,今日轮到你为猎物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到这话,大将军的眼睛又湿了,乌黑的鸟喙张了张,说:“没什么好说的,我能吃别的东西,自然就有被吃的一天。”
“我早就知道我终有一日会被吃掉的,只是没想到吃掉我的会是一个人。”
它本以为自己会死在回家后,死在鹰的爪子里,实话说,它也没那么怕那些鹰,虽然长得比它大,可那些鹰笨笨的,有时候它躲在它们背上,让它们背着自己飞,它们都不知道呢。
而且那边有好多同类,它们聚起来,便是地上的狼都怕它们。
它说:“我死了就死了,可是小丫救过我,我还要去救小丫,你可以吃我的肉,但你吃了我之后,可不可以去救救小丫?她是人,不是鸟。”
周一放下水瓢,看向大黑鸦:“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告诉我,那个小丫在何处?”
大将军说:“就从这里开始飞,朝那边飞,一直飞,飞半日,就到了小丫家了。”
周一:“朝哪边飞?”
大将军:“那边飞!”
“那边是哪边?”
“那边就是那边!”
周一叹了口气,抬手,将折起来的纸丢在了人鸟之间的地面上,说:“还是你自己去救人吧。”
就这指路的水平,便是它给出了正确的方向,自己也很难找过去。
大将军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你不吃我了?!”
周一:“我看你活的年头不少,身上的肉肯定都老了,不好吃了。”
大将军忙道:“对,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
周一看向地上的纸:“这是你说能救人的字,你可以带着它去救人……”
看到大黑鸦的豆豆眼里都是惊喜,周一说:“不过,这纸一百文一张,跟你前些日子抢走的平安符同价。”
“在此之前,你还偷过一张字,加起来便是三百文,你若是以后还想要我的字,这次之后便要将这三百文的欠账给填补上。”
大将军毫不迟疑道:“我明天就给你送钱来!”
周一看着它:“可你刚才还说你没钱,明日你打算从哪里拿钱来还给我?”
大将军眨眨眼睛,周一捡起灶台上的一粒饭,弹到它黑黑的脑门上,带着黏性的饭黏在了黑色的羽毛上,周一说:“抢?还是偷?”
大将军不说话,周一继续说:“这种不义之财我不要。”
大将军着急:“我又不是人,挣不了钱!”
除了去抢钱,它怎么可能弄得来钱嘛!
周一颔首:“你说得对,所以我不要钱,从明日起,你来我观中做工,一日的工钱是五文钱,三百文,你在我这里做六十天就行。”
她看向大将军:“我只接受这一种销账方式,你答不答应?”
大将军点头:“答应答应!”
“好。”周一抬手一点,将捆住大鸟的炁收了回来。
趴在地上的大将军试探着动了动翅膀,发现自己能动了,立刻就扑簌着翅膀飞了起来,抓起地上的纸,一句话没说,逃命一样从门口飞了出去。
周一牵着元旦走到厨房门口,抬头看去,大黑鸟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了,元旦问:“师叔,它会回来吗?”
周一:“会的。”
这头,大将军使劲儿地飞,爪子里抓着的纸因为被叠得很小,所以不会被风吹破,它的速度也就提到了最高。
飞过一只又一只的鸟,终于,小村子出现在了它的视野中,它放慢了速度,在村子上空盘旋后,落在了一户人家屋顶上,它跳到了屋檐,听到屋子里传出人声。
一个男人叹了口气,说:“小丫怎么又病了?前些日子不是好了吗?”
女人的声音说:“许是天变凉了,吹了冷风,养几日应该就好了。”
“能好才怪!”男人提高了声音,“这丫头从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比起其他孩子,多花了多少钱!一年到头,地里有点结余都给她请郎中抓药去了,吃了还不见好!”
女人反驳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那不是自己的孩子吗?自己的孩子病了,难道不给孩子抓药吗?”
男人咬着牙说:“不过是个丫头片子!”
女人怒道:“丫头片子又怎么了?丫头片子就不是人了?你难不成想看着自己孩子去死?!”
“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当爹的?!”
男人的声音弱了些:“我怎么会看着小丫去死,我娘说了,城里有户人家在寻养妇,我们小丫年岁正合适,那户人家家境殷实,若是小丫能入了他家,便能好好养她的身子了。”
女人怒道:“巫四,我们家难不成已经揭不开锅了?!竟要自己的孩子去做什么养妇!”
“那养妇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
“别的不说,我们村子里就有,小小年纪,瘦得跟细麻秆一样,洗衣做饭,什么都要干,一年到头都没个饱饭能吃,让小丫去做养妇,就是在要小丫的命!”
男人忙道:“养妇也有过得好的呀。”
女人:“那你说,哪家的养妇过得好?!”
男人语塞,顿了顿才说:“唉,你也别说了,这次小丫又病了,城里那户人家听说小丫身子弱成这样,已经不愿意了,人家另寻养妇去了。”
“另寻就另寻!”女人道,“反正我不会让我家小丫去做什么养妇!”
男人:“你、你,唉,妇人之见!”
男人推开门走了,过了会儿,女人也出了门。
大将军飞到了窗边,用喙敲了敲遮住窗户的木板,没多久,木板就从内被抽开了,脸色苍白的小姑娘惊喜道:“大将军,你来啦!”
大将军点点头,这窗户实在是小,它根本飞不进去,只好把纸丢进去,小声说:“我去给你找了新的纸,你把这个纸放在身上,就会好起来了!”
小姑娘捡起了落在床上的纸,揣进怀里,笑着说:“谢谢你,大将军。”
她咳了咳,说:“大将军,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啊?我总是在生病。”
大将军不屑道:“你算什么麻烦?不就是给你拿一张纸嘛,对我来说都是小意思!”
“我到了那个小弟家里,她还一定要请我吃鸡呢!”
“小丫,你吃过炖鸡吗?”
小丫点点头:“我阿娘炖过,给我吃了一大块肉,好香呢!”
大将军点头:“我那个小弟就特地烧水给我炖鸡吃,还在鸡里加了黑黑红红的东西,吃起来特别香,连那个汤都是甜的!”
“哇!”
小丫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大将军,你的小弟对你真好啊!”
“那是!”大将军挺了挺胸脯,“从明日开始,她还让我日日都去她家呢!”
小丫好奇:“去做什么呀?”
大将军:“去……去教她……怎么飞!”
小丫不解:“可是大将军你的小弟好像是个人呀,人也能飞吗?”
大将军心虚了一瞬,立刻理直气壮道:“能不能飞得看师父是谁,要是我大将军的话,那肯定没问题啊!”
小丫很崇拜地看着它,“哇,大将军你好厉害,你可不可教我怎么飞呀?”
大将军忍不住移开视线,说:“小丫,你还在生病,等你病全好了,我就教你。”
“真的吗?”
“真的!”
“可是,我一直都在生病,他们都说我好不了了。”
大将军:“才不是!这个纸就能治你的病,只要你一直都有这个纸,时间一长,你的病肯定就好了!”
“写这个纸的是我小弟,以后这张纸没用了,我马上就给你拿下一张来,一定不会再让你生病了。”
小丫咧开嘴,露出细细的牙齿,笑着说:“好!”
第108章 安保……鸟员
炁在周身经脉中畅行, 顺着各条经脉沁入相应脏腑,手太阳小肠经所属六腑——小肠,此刻宛若琉璃, 白亮的炁充盈整个脏腑, 在其中潺潺流动。
当小肠中最后一丝暗色也被炁雾驱散之时, 其间流动之炁竟染上了红色。
红炁在循环中回到经脉, 本该顺着脉气流动的方向, 来到足太阳膀胱经,此刻却一反常态,逆流而上,来到手太阴心经,落入了五脏六腑之大主——心。
周一微诧, 不知自己体内的炁为何会是这般走向, 细细思索, 才想起来, 自己当初看书之时,隐约看到书上写到,在五脏六腑中, 心与小肠为表里关系, 心为里, 小肠为表。
既然小肠已经满炁, 产生了变化,此变化自然也应该由表及里,延伸至心脏。
修炼到此, 师父传授的修炼之法已经不再适用,或者说,此刻她的进度已经超出了师父给出的修行步骤, 日日炁行周天,她亦不知这样修行下去会发生什么。
虽如此,却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修炼这种事情,日复一日,顺其自然即可。
早早起床,打开房门,院子里桂花树被冷风吹得哗哗作响。
今天是冬至,一年中白日最短、夜色最长的一日,看天色不像是要下雨,却也不像要出太阳的样子。
周一走到院中,闭上眼睛,感受到风吹过自己身体,伸出手,抓住了风中的炁丝,她睁开眼睛,想要这炁丝带她向上,神魂遨游天地间固然畅快,但若是身体也能一起飞翔,想必又是一重新的体验。
然而手中的炁丝用尽了力气,却没能拉动她分毫。
炁丝隐约传递了意思:太沉了!
周一:“……”
讪讪松手,风忙不迭走了。
周一叹了口气,没想到阻拦在她飞行路上的竟然会是她的体重!
不知道多抓几缕风能不能让自己飞起来,周一琢磨着,若是能飞,自己去哪里都方便了。
想到就做,她就站在院子里,一手抓了两缕风,整个人一动不动,于是又抓,增加到一只手五丝的时候,她依然没有半点被风带着上飞的意思。
周一松开了手,几缕风离去,桂花树叶被吹得摇头晃脑,看来让风带着自己飞这事没可能了。
吃过早饭,她带着元旦在书房里认字,清虚子的藏书中有本《百家姓》,周一将其拿了出来,接着熊秀才的教学进度,教元旦识字。
小孩儿坐在凳子上,手拿炭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写着“孔”字。
写着写着,小孩儿停了下来,看向周一,问:“师叔,大鸟今天会来吗?”
周一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说:“它若是不来,我们就扣它这一日的工钱。”
元旦问:“是五文钱吗?”
周一颔首:“自然。”
话落,粗哑的声音从院中响起:“凭什么扣我的钱?!”
周一和元旦扭头看去,看到了站在院中桂花树上的大黑鸦,它听到了周一的话,很生气,在树上跳来跳去,把桂花树枝头踩得哗啦啦的响,喊着:“不准扣我的钱!”
周一:“你既然来了,自然就不会扣了。”
大将军忿忿不平,哼哼道:“快说,你要我做什么?”
周一指了指前院,说:“倒也不难,前院的门开着,若是有人来了观中,想要寻我的时候,你叫我就是。”
大将军看看前面,又看看周一,突然说:“你要我给你看门!”
它生气了,大声道:“我又不是狗!才不要给你看门!”
周一说:“并非是看门,而是负责清水观的安保工作。”
大将军脸上露出疑惑之色:“安保工作?”
“是啊。”周一看向它,“你是猛禽,飞行能力在这附近无出其右,视力更是卓绝,更不要说你还能飞,居高处,能将清水观尽收眼底,稍有风吹草动,你就能觉察,这安保工作非你莫属。”
“哪里是寻常犬类能做的。”
大将军扑腾着翅膀轻轻地落在了石桌上,看着周一,有些得意道:“你还挺有眼光!”
周一笑了笑:“那你愿意做这个安保工作吗?”
大将军傲然地点点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这事也只有我能干,我要是不做,想来你也找不到其他的鸟了。”
周一:“确实。”
毕竟她现在只认识这么一只会说话的鸟。
大将军便更骄傲了,在桌子上走了两步,看向周一,问:“那个,你刚刚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
周一:“哪个?”
大将军:“就是那个说我飞的那个,无、无——”
周一:“无出其右。”
大将军:“对对对!就是这个,无出其右,这个是什么意思?”
看到大黑鸦迫切的样子,周一解释道:“意思就是你的飞行能力在周围是最厉害的,没有鸟能够超过你的。”
“对对对!”大将军连连点头,看向周一:“这都让你看出来了,你可真有眼光!”
周一笑了,颔首道:“我也觉得我的眼光不错。”
一脸得意的大将军扇了扇翅膀,周一问:“我姓周名一,你唤我周一就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
大将军扑簌一下飞到屋顶上,抬着下巴说:“我叫大将军!”
……
黑色的大鸟立在清水观大殿的屋檐上,冷风吹动周遭的草木,它却像是没有觉察到分毫一般,除了鼻端支棱的羽毛轻微晃动之外,它全身上下的羽毛纹丝不动。
暗褐的眼睛紧紧盯着清水观周遭,尤其是大门前。
一个人从路上走过,两个人从路上走过,又是好几个人,这些人都往那远处的城里去了,没一个人进来。
大将军扭头叨了叨身上的羽毛,听到身后的院子里,那个叫周一的人在说话——
“一、二、三、四……”
小孩儿的声音软软的,跟着说:“一、二、三、四……”
数了好久的数之后,大的人问:“元旦,一加一等于多少?”
小孩儿没说话,那个叫周一的人说:“这是一个橘子,这也是一个橘子,放在一起,是多少个橘子?”
小孩儿小声说:“两个。”
“真棒!”
“那么一个橘子,再加两个橘子,是多少个橘子呢?”
小孩儿的声音好久没响起,大将军扭头,就见到小孩儿看着橘子一脸犹豫的样子,它大声道:“三个,是三个!”
坐在窗边的两个人都看向了它,大将军得意道:“这么简单都不会。”
元旦眨眨眼睛,看看大将军,又看向周一,问:“师叔,对吗?”
周一点头,元旦于是看向大黑鸟,哇了一声,说:“大将军好厉害呀!”
得意的大将军:“……”
它突然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听到下面的小孩儿还在说:“大将军,你怎么会算这个呀?”
大将军说:“我活了这么久,自己就会了。”
下面的小孩儿又哇了一声:“师叔师叔,大将军是自己学会的,大将军好聪明呀!”
那个叫周一的人说:“嗯,大将军的确很聪明。”
站在房顶上的大将军赶忙转身,看向大门口,不自在地扇了扇翅膀,这两个人还真是挺有眼光的。
又过了会儿,有两个人来了这里,它去叫了那个人,看着叫周一的人送走那两个人后,它继续守着。
没多久,它身后的院子里又有了动静,它想这两个人可真吵,一上午就没消停过,也就是这时候,听到一个声音喊它:“大将军大将军!”
大将军转过头,看到那个小孩儿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自己,它问:“小孩儿,什么事情?”
元旦说:“快到中午了,师叔让我来问你,中午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大将军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人跟它们鸟可不一样,一天要吃两三次,还是在固定的时间吃。
对于人的这种行为,它一直都不理解,吃东西应该是什么时候找到猎物就什么时候吃,吃饱了就不吃了,饿了再去找猎物嘛。
它说:“我不吃!”
下面的小孩儿问:“大将军,你的肚子没有饿吗?”
大将军不说话了,它的确饿了,上一次吃东西还是在昨天晚上呢。
小孩儿还在问:“大将军,你的肚子饿不饿呀?”
它正想说不饿,那个高高的人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它,说:“大将军,你现在是清水观的安保人……鸟员,清水观理应包一餐饭,今天中午吃煎鸡蛋、炒菘菜和米饭,可要吃?”
大将军眨眨眼睛:“包饭?”
周一颔首:“这是清水观的员工餐。”
员工餐?
这个词虽然从来没有听说过,但大将军听明白了,这个人的意思是因为它在这里做工,所以她要负责请它吃一次东西。
既然是这样,大将军立刻趾高气昂道:“我要吃!”
看着那个厉害的人进屋子给它准备吃的去了,大将军转头继续盯着大门口,有一群小鸟飞了过来,它嘎嘎叫了两声,直接把那群鸟给吓得飞走了。
看着那群鸟落荒而逃的样子,它哼了哼,现在这里可是它的地盘了,闲杂鸟等不许入内!
第109章 做工的一日
清水观厨房里, 两人一鸟围坐在桌旁,吃着午饭。
黑色大鸟站在桌边,面前摆着一个碗, 碗中有半碗饭、几块金黄的鸡蛋。
它埋下头, 叼起一块鸡蛋, 黑色的喙几次开合, 鸡蛋就被它吞进了肚子。
接着它又吃起了米饭, 米饭细碎,它嘴巴又不大,不可避免的,在进食过程中,米饭溅落在了桌子上。
元旦好奇地看着, 问:“大将军, 你能吃饭吗?”
大将军把嘴里的饭吞进去, 豆豆眼看向元旦, 张了张喙,说:“你们人能吃的东西,我都能吃!”
元旦哇了一声, “大将军, 你好厉害啊!”
大将军又吃了口米饭, 得意道:“那是自然!”
坐在一旁的周一挟了根菜, 看了眼旁边语气夸张的一人一鸟,刚扒了口饭,就听到元旦说:“那大将军你也能吃菜吗?”
大将军说:“什么菜?”
元旦努力挟了一根炒菘菜, 对大鸟说:“就是这个!”
元旦把菘菜送到了自己嘴巴里,努力嚼着,然后有些费力地吞进了肚子, 对大黑鸟说:“师叔说,我们每天都要吃蔬菜,就是蔬菜好难吃进肚子里呀。”
她期待地看向大黑鸟,“大将军,你能吃这个吗?”
大将军头一抬,不屑道:“这有什么不能吃的!”
“你给我弄一根到我碗里,我吃给你看。”
元旦:“好!”
说完,就挟了跟菘菜到大将军面前的碗里。
于是站在桌子上的大黑鸟从自己碗里叼起一片菘菜叶,爪子一踩,喙几下一扯,菜叶就被撕成了小细条吞进了肚子。
“吃完了!”
暗褐的豆豆眼得意地看向元旦,元旦又惊叹起来:“大将军,你真的好厉害!”
“大将军,你还能吃吗?”
“这有什么不能的?”
于是一个挟菜,一个吃菜,眼看大将军连吃了三根菘菜,周一不得不出声道:“元旦,你也要吃菜。”
元旦哦了一声,乖乖把筷子上挟的菜放入自己碗里,吃起了饭。
见大将军看向自己,周一说:“大将军,还要吃菜吗?”
大将军的眼珠转了转,说:“不吃了。”
低头吃起了鸡蛋。
吃饱喝足,大将军扇了扇翅膀,飞到了院中的桂花树上,看到那个厉害的人在收碗洗碗,看起来跟小丫的爹娘没什么不同。
它歪歪头,可是昨天这个人真的把它抓住了,它扭头叨了叨身上的羽毛,飞到了前院光秃秃的银杏树上。
没站多久,就有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它赶紧飞到后院,看到那个人带着小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道:“有人来了!”
周一颔首,牵着元旦到了前院,很快,大门口就有人走了进来,两个人,看着像是一对母子,那脸上已经有风霜的男子对身旁弓腰驼背的老妇道:“娘,把东西拿出来吧。”
果真是母子二人。
老妇很是犹豫,对自己儿子说:“符都已经买了,这次就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那男子不满拧眉,语气有些冲:“一百文的东西哪能说算了就算了!”
他催促道:“快点拿出来!”
老妇抖着手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张黄符,男子一把夺过,看向周一,说:“这是我娘在你这里买的符,你认不认?”
周一看了眼,炁在符上涌动,的确是她的符,于是她点头道:“是我观中的。”
男子:“你认就好!这符我们不要了,还给你,你把钱退给我!”
周一还没说话,男子旁边的老妇就拉住了男子的手臂,说:“二郎,这符真的很灵,你大姨就是买了这个符,说你大姨父走夜路再没有听到过什么怪声了!”
“不退,留着我们自己用,能驱邪保平安的!”
男子甩开了老妇,不屑道:“大姨说的话也能信?她一向是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听她的还不如听我的!”
他看向周一:“这符你快给我退了!”
周一颔首,接过了符,符还是好的,于是从荷包里数了一百文,交给这男子。
男人接过了钱,看了周一一眼,道:“衙门就不该许妇道人家做道士,真是晦气!”
说罢,转身就要走,周一出声道:“且慢。”
那男人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周一,面露挑衅之色:“怎么,说你是妇道人家你不乐意了?你还想打我不成?”
周一一步步走向他,男人的表情由一开始的挑衅变得渐渐虚了起来,这女人怎么比他高这么多?!
周一在他面前站定,男人咽咽唾沫,仰头,色厉内荏道:“你、你真想动手打我不成?!”
男人的老娘在一旁连连道歉:“道长对不住,对不住!我儿子冒犯了你,我替他向你道歉,他就是这牛脾气,没什么坏心思的,还望道长不要跟他计较!”
周一看了眼老妇人,说:“老人家,牛也是很无辜的。”
她看向这男子,其百会穴的炁,白中带灰,道:“贫道劝你一句,管好口舌,以免祸从口出。”
闻言,男子后退几步,气焰瞬间再度嚣张起来:“嗬,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还在这里跟我说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你以为这就能吓到我吗?”
“可笑,一个女人,你能懂什么?”
周一吸了口气,面无表情看着叫嚣的男子,只说:“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动手了。”
说罢,往前走了两步,男子立刻闭嘴,转身就跑,跑远了,这才喊道:“果真是妇人,小肚鸡肠!”
周一左右看看,在地上捡了个石子儿,站在门口,往外一扔,远处的男人捂着头惨叫了一声,转头怒视周一,周一于是又捡了块石头,那男人见了,飞快跑了。
老妇跟在他身后,喊着:“二郎,等等娘,等等娘。”
二人跑远了,周一将手中的石头丢在一旁,转身回观中,黑色的大鸟张开翅膀飞了下来,不满道:“你就这样放过他了?”
大将军在地上跳来跳去,看着周一,很是气愤的样子:“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放过他了?!”
“他看起来那么讨厌,还让你拿钱给他,不能就这样让他走了!”
周一问它:“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大将军毫不迟疑:“把他绑起来,打一顿,再把他放到开水里,烫掉他的毛!”
周一摇头:“他不过在言语上冒犯了我几句,罪不至死。”
大将军:“那就打一顿,狠狠地打!”
周一还是摇头:“我已经用石头砸了他,让他痛了,也差不多了。”
大将军不满意:“哪里差不多,他说了那么多话呢!”
见周一不为所动,大将军看向元旦:“你说,那个人是不是该打?!”
元旦看看周一,又看看它,小声说:“我听师叔的。”
大将军气得不行:“你们两个怂货!”
说罢,它就要飞起来,却没想到一只手直接抓住了它,大将军:“?!!!”
它难以置信地看向周一,周一抓着它的腿,避开它的爪子,说:“大将军,那人跟我的矛盾到此为止,你不要去寻他报复。”
大将军扇动着翅膀:“我是去帮你教训他!”
周一:“多谢你的好意,只是不必了,我的气已经出了。”
她松开了手,大将军飞上了房顶,嘎嘎叫道:“随便你,反正那个人又不是得罪了我!”
它站在房顶上,看着周一牵着元旦回了后院,两个人擦擦脸,漱漱口,竟然就这么回屋子里睡觉去了!
大将军:“!!!”
它在房顶上走来走去,不时扇着翅膀,真是气死它了!
这个叫周一的人,明明对它的时候那么厉害,它还在飞都还能把它给绑起来,这个时候,竟然只是朝那人扔了块石头就算了,气死它了!
走着走着,它停了下来,看向了周一的房间,眼珠子转了转,她对自己那么计较,还要自己给她做工赔钱,对那个人却就这么算了。
难不成,她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厉害,就算是绑也只能绑自己这么一只鸟,绑不住大很多的人?
它又想到了以前看到过的狼王,还有山里的山君,要是有东西敢得罪它们,它们是肯定要把那东西抓住吃掉的!
这个周一果然不是很厉害吧。
可是,它还得从她这里拿给小丫治病的纸,也不知道小丫要用多少张纸才能治好病。
没多久,那个周一睡醒了,到了她上次画符的屋子,打开了窗户,开始看书,大将军飞了过去,停在窗台上,还没开口,人却先问它:“那个叫小丫的姑娘好些了吗?”
大将军点头:“昨日我将纸送给小丫,到了晚上,小丫都能吃得下东西了。”
周一颔首,虽然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平安符没用,自己写的福字却能给小孩儿治病,但只要小孩儿情况在好转就是好事。
她说:“大将军,你可否带我去看看那个小丫?”
大将军警惕起来,“你为什么要去看小丫?”
周一:“你不是说小丫身上戴着我写的福字,情况便会好转,可没有福字后,情况又恶化,既如此,我写的字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我想去看看她,看能否找出她的病根。”
这鸟昨日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都还在央着自己去救小丫,想来自己的这个请求,它不会拒绝。
但事实却是,大将军一口回绝了,说:“不行!”
周一不解:“为何?”
大将军的眼珠转了转,说:“小丫家离这里可远了,我都要飞半日,你又不能飞,在地上走,还得翻山,不知道要走多久,我又不知道地上的路要怎么走,没办法给你带路!”
它想这个人应该没有那么厉害,可能也就会绑一绑鸟,写写字,画画符,要是让她知道小丫在哪里了,那自己以后岂不是都没办法摆脱她了?这肯定不行!
但是小丫要是一直不好怎么办?
它犹豫道:“再过些日子,我把路搞清楚了,我就给你带路。”
要是小丫好起来了,它就不用带这个人去找小丫了。
周一颔首应好。
大将军试探道:“你可不可以再帮我写一张福字呀?”
周一看向它:“理由呢?”
大将军:“我想一张福字能让小丫慢慢好起来,两张说不定小丫就彻底好了!”
它抬头看向拿着书的人,对上那双黑黑的眼睛,它有些心虚,是它感觉错了么?怎么总觉得这人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了。
它努力稳住自己,问:“你就说行不行?”
周一颔首:“行。”
她拿出笔墨纸砚,磨了墨,在纸上写了个福字,待字干后,将纸叠了起来,交给大黑鸟,说:“喏,拿去给小丫吧。”
大将军不敢相信地看看这纸,又抬头看看周一:“你真给我了?”
周一点头:“真的。”
大将军:“你是不是要收我钱?不对,你要让我多给你做工些日子!”
周一笑道:“这张算我送你的,不收钱,也不让你多做工。”
“为什么?”
大将军狐疑又警惕。
既然研了墨,哪能写一个字就算了,周一提笔继续写字,道:“因为我也希望小丫能完全好起来。”
大将军就更不明白了:“你又不认识小丫,你为什么会想她好起来?”
周一写下一个小字,说:“虽素不相识,但生灵性命至珍至贵,我希望她能活下来,安然地度过这一生。”
人生短短几十载,不管那姑娘以后的路如何,至少此刻她还在努力地活着。
大将军看看她,隐约有些感觉,但模模糊糊的还是不明白。
它飞到桌子上,问:“你在写什么?”
周一写好了一个“丫”字,放笔,指着字对大将军说:“小、丫,这是那位姑娘的小名。”
伸手一点,墨迹中的水渍瞬间消失,大将军没看明白,还以为外面吹的风把字给吹干了。
它见到周一将这张纸也叠了起来,递给它,说:“我暂时无法去看小丫,麻烦大将军替我将这字送给小丫吧,算是给她的礼物。”
大将军犹豫地抓过这张纸。
周一看看天,说:“天色不早了,大将军今日的做工便到这里吧。”
大将军抓着两张纸飞离了清水观,它看看天,这天分明还很早嘛,还有好久才会黑呢!
那个周一不会是看错天色了吧,嘻嘻,它才不会告诉她看错了!
它先飞到了村子里,见到了小丫,将两张纸都交给了小丫,小丫知道第二纸上写的是她的名字之后,就打开看着摸着,开心得不得了。
大将军不屑地叨叨身上的毛,不就是会写字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跟小丫告别,它到外面抓了只大耗子,饱餐一顿后,天这才慢慢黑了。
既然吃饱了,它就不用在晚上去捕猎了。
大将军找了个地方,满意地睡觉,闭上眼睛前还在想,那个周一真笨啊,连天色都能看错。
第110章 大白
周一突然醒了, 屋子里已经有些亮了,熹微的晨光透过了窗纸,似亮非亮, 耳边很静, 在这种静谧中, 细微的动静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噗噗噗, 噗噗噗,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扒拉门窗。
她坐了起来,穿上衣鞋,打开门, 于是挠门的声音更加清晰了, 不在院子里, 也不是从后门传来的。
周一看向了前院。
她穿过月洞门, 来到了大门前,声音近在咫尺,一门之隔, 似乎觉察到有人来了, 挠门的声音更大了。
周一出声:“是谁?”
挠门声停了下来, 几息后响起了叫声:“汪汪!”
门外竟然是狗!
周一抬手开了门, 便见到了站在大门外的白色大狗,皮毛洁白,在这微弱的光线中尤为亮眼, 一双眼睛发着光,看着她,她惊讶道:“大白?”
大白狗:“汪汪汪!”
周一不确定:“你真是大白?”
“汪汪汪!”
大白狗一边叫还一边摇着尾巴, 看样子的确是王翠兰家的大白。
看看道观门前,此刻天才蒙蒙亮,光线微弱,一切都还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但若是有东西跑动是能辨认的。
周一仔细看了看,没发现第二个生物,于是看向甩着尾巴的大白狗,问:“大白,这个时间你来寻我,有何事?”
闻言,大白狗激动起来:“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叫着叫着,还往外跑两步,再转头看向周一,见周一不为所动,叫得就更激动了。
周一想到上次见到王翠兰时,王翠兰说让大白来寻她的话,但此刻显然不是为这事,看大白的样子,似乎是在为她引路。
她看向大白,问:“可是玉团道友出事了,所以你来向我求助。”
大白:“汪汪汪汪!”
周一叹气,她是真的听不懂狗语啊。
只好对大白说:“稍候片刻,我马上出来。”
退回观中,抬手拴上大门,她快步回到房里,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下一刻,神魂离体,起床站在了房中。
清水观中只有她跟元旦二人,此刻元旦还在熟睡,若是她以身离开观中,虽也有办法关门,但若是一时半刻回不来,元旦醒来,到处都未见到人,岂不是要被吓坏。
她幼年时便有过这样的经历,一觉醒来,观中空无一人,大门还被锁上了,把她吓得不行,趴在大门边,透过大门缝隙看向观外,哇哇地哭着。
身后那些开着门、黑洞洞的屋子里,在那个时候似乎也出现了噬人的怪物,隐藏在黑暗中,望着她蠢蠢欲动。
最后是附近村中村人将她师父给叫了回来,原来她师父一早就下地干活去了。
直到如今,她都还记得当初的那种恐惧,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可笑,也有可能元旦不会像她幼年时那般胆小,根本不会被吓到,但谁知道呢?
总不能等孩子被吓到了再来补救吧。
她虽然离开了清水观,但身体还留在观中,若是元旦醒来,见到她躺在床上,好歹是个安慰。
出房门,走到大门外,大白果然在门口等着自己,见到自己穿门而出,它睁大眼睛看过来,狗脸上竟出现了惊奇之色。
绕着周一看了一圈,脸上都是疑惑。
周一笑道:“大白,快带路吧。”
它这才反应过来,汪地叫了一声,朝前跑去,周一紧随其后。
天稍微亮了些,放眼看去,入目是一片深蓝,树木、草丛在这暗色中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此刻周一很庆幸自己选择了神魂离体,因为跟着狗在野外跑,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两条腿必定没有四条腿稳定就不说了,她的夜视能力也比不上狗,前面路况如何,只能看个大概,加之大白的速度又快,若她此刻并非是神魂在此,想来这一路必然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了。
跑了不知多久,天越来越亮,前方的一切也就愈发清楚,于是她发现自己跟着大白跑了一路,竟跑到云雾山脚了!
正想叫住大白,她此刻是神魂,入山倒是没什么危险,可山中野兽遍地,大白会有危险啊。
话还未出口,大白狗脚下一蹬,丝滑入山,发现周一没有跟上来,还扭过头催促她:“汪汪!”
周一看出来了,这狗绝非第一次入山。
她道:“来了来了。”
跟着大白在山中穿行,因为天已经亮了,她也就清楚看到了大白狗在山中走起来游刃有余的样子,时不时低头嗅一嗅,便找准了方向,继续往前。
周一两次在山中行走,一次跟着猎户,一次跟着采药人,却都没有哪一次似现在这般快速。
当然,这也跟她此刻并非肉身在此有关。
没走多久,她竟然已经入了深山,山中没有雾气缭绕,因大白路过,前方的鸟雀被惊起,叽喳叫了起来。
又走了不多时,在各式小动物的叫声中,周一听到了不一样的动静。
前方传来急促的奔跑声,颇为沉重,这时候,大白突然叫了起来:“汪汪汪!汪汪汪!”
不同于催促周一时的叫声,此刻大白的叫声低沉,带着威胁恐吓之意,似乎只要猎物出现,它随时都能扑上去撕咬。
哗哗哗,是什么东西跑在厚厚落叶层上发出的动静。
唰——
一抹红色从前方的灌木丛中一跃而出,它跃到大白身边,立刻转身,跟大白一起冲着前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竟然是多日不见的赤狐,周一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它们,朝前方看去,悉簌簌,黑色的生物踩着灌木丛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高大、健硕、威慑力十足,在这林中像是一座黑色的小山,追击赤狐居然是一头黑熊!
黑熊出现,一红一白两只小动物伏低了身体,喉咙里的叫声更大了,那黑熊却不看它们,而是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周一,看清楚的那一刻,它转身就跑。
哗啦啦,灌木丛被撞击得七零八落,再看去,黑熊四肢着地,头也不回,跑得飞快。
确认它是真的跑了,赤狐和大白狗都放松了些,它们转身看向了周一,玉团狐疑地看着周一,细细的声音说:“是你把它吓跑了吗?”
周一眨眨眼睛,说:“我亦不知。”
玉团不解:“你以前见过它吗?”
周一摇头:“从未见过。”
虽入山两次,但她确实没有遇到黑熊这样的猛兽。
便是她以魂身入山的时候,也没有见到过。
周一问:“不知玉团道友为何会被这只黑熊追击?”
赤狐抖了抖身上的毛,没有回答,而是好奇看着周一,问:“你死了吗?”
“你看着跟那个鬼一样!”
它走到周一身边,伸出爪子去碰周一的腿,毛茸茸的爪子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周一的神魂,它惊讶地睁圆眼睛,抬头看着周一:“摸到你了!”
周一道:“道友,我没有死,只是魂魄离体了。”
赤狐眨眨眼睛,吻部张开,细细的声音说:“我摸到你了!”
“那个鬼摸不到的!”
周一知道它说的是熊秀才,解释道:“在下的魂魄跟常人有些不同,时而能让寻常生灵触碰,时而不能。”
赤狐还是看着她,问:“什么时候摸不到?”
周一看着它,说:“现在。”
赤狐歪歪头,伸爪子再去摸她,果真从她魂体中穿过了,无论是爪子还是毛都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它再次睁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周一:“摸不到了!”
周一笑着点头:“是。”
她问赤狐:“是玉团道友请大白来观中寻我的吗?”
玉团点点头,细细的声音说:“那只熊要伤害我的朋友,我们打不过它,想请你帮忙。”
周一诧异:“你的朋友?”
赤狐伸出爪子在周一腿上勾来勾去,发现自己真的一点都碰不到,自己的爪子像是长在人的腿里呢!
抬头见人正看着自己,它放下了爪子,这才说:“我新认识的朋友!”
不待周一再问,它就继续说着:“以前这个山里有怪物,很凶很凶,我们不敢进山,现在那个怪物不见了,我们到山里抓东西吃,就遇到了新朋友。”
它看了眼周一,说:“那个熊就要吃了我的新朋友!”
说到了正事,毛茸茸的脸上露出了警惕之色,看向黑熊离去的方向,说:“它肯定又去找我的朋友了!”
于是看向周一,琥珀色的眼珠清澈极了,问:“你愿意帮我去救我的朋友吗?”
周一抬头,透过枝叶缝隙看看天色,看不大出来,不过并未出太阳,而且她感觉天并未亮太久,这个时候,元旦应当还在睡觉,于是点头:“玉团道友求助,贫道自当尽力。”
她看向赤狐:“还请玉团道友带路。”
赤狐点点头,叫上大白狗,往前方走去。
看着前方两只一红一白的小动物,周一并未搭话,在这林中,危机四伏,毒蛇、猛兽,说不定就在何处伏击,这种时候,还是不要乱它们的思绪,以免未能及时觉察到危险。
左走右走,周一向来不觉得自己方向感弱,若是在城市里,走过的路都能在她脑海中形成网状立体地图,可此刻,她是真的晕了,这山林中,哪里看着都一样,实在没有任何记忆点。
再看两只小动物,一路走一路闻,便也知道,它们是靠着气味在找寻。
突然,红狐停了下来,埋头在地上闻了闻,看向一旁的大石头,走了过去,绕着石头闻了一圈,细细的声音喊:“大树大树,我来了!”
接着,周一便看到那两块巨石相接的缝隙中,一片绿叶探了出来,叶片独特,由椭圆状的两排相对生长的小叶片组成。
这叶片有些眼熟,周一还在想自己在哪里见过,那叶片猛地缩了回去,里面发出惊恐的像是老烟枪一样沙哑的声音:“大坏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