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坏蛋?
莫不是那只黑熊就在附近?
周一警惕地看向左右, 此处并非是密林,而是这山中难得的开阔之地,放眼看去, 周遭唯一能隐藏身形的地方就是他们面前的这两块巨石了。
只是, 两块巨石相接之处虽有巴掌宽的缝隙, 却也不是一头黑熊能藏进去的。
赤狐跟白狗也警惕地四处看看闻闻, 什么都没发现, 赤狐走到石缝前,说:“那头熊不在这里,你快出来吧。”
于是石缝中绿色的叶片再度探了出来,马上又缩回去,惊叫道:“她就在这里, 就在你们身后!”
赤狐跟白狗扭头, 对上了周一的视线, 周一意识到了什么, 道:“坏蛋是我?”
石缝中传来老烟枪一样的声音:“就是你,就是你!你差点杀了我姐姐,我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都是你害的!”
玉团跟大白看看石缝, 又看看周一, 玉团眨眨眼睛, “你要杀大树的姐姐?”
周一一头雾水:“大树的姐姐是谁?我为何要杀它?”
她看向石缝:“贫道是玉团道友之友,便唤你一声大树吧,不知你可否将事情说个明白, 我什么时候伤害过你姐姐?”
这藏在石缝中的是一株植物,其姐姐想来也是草木,自己两次入山, 不可避免地踩到过一些花花草草,莫非它的姐姐是被自己给踩到了?
周一心中浮现出种种猜测,石缝中沙沙的声音再响:“你、你竟然忘记了?!那日你那么凶,把我姐姐打得小小的,你竟然不记得了!”
打得小小的?
周一心中疑惑,实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她突然染上跟曹某人一样梦中好杀人的癖好,那便是——
她说:“大树,我确实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不如你出来好好看看我,或许这事是你记错了,伤害你姐姐的另有其人。”
石缝中植株声音抖了起来,很是害怕地说:“我不要,你肯定是想把我们骗出去,再杀了我们!”
“连打我姐姐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你肯定杀过好多精怪了!”
玉团瞪圆眼睛看着她,怀疑地问:“你真的是坏蛋吗?”
周一无奈叹道:“我现在比窦娥都还冤。”
玉团:“窦娥是什么?”
周一:“一个被人冤枉的女子。”
她再次看向石缝,声音严肃了些:“大树,虽不知道你为何要这么说,但你确实弄错人了,我没有伤害过你姐姐,更没有做过什么胡乱打杀精怪之事。”
“今日是玉团道友请我来此,听闻你被黑熊追杀,请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我怀着善意来此,你为何要如此诬陷于我?”
“你若当真认为是我伤害了你姐姐,便请你和你姐姐出来,我们当面对峙一番,便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玉团和大白蹲坐在一旁,闻言,玉团点点头,舔舔自己身上的毛,说:“大树,你们出来吧,周一道友还请我吃过鸡,不是坏人。”
石缝中响起声音:“那、那好吧。”
话音落下,悉悉索索的动静从石缝中传出,一片绿叶探了出来,看到周一,猛地缩回去,几息之后才又慢吞吞地挪了出来,然后就是细细的枝条和密密麻麻的根系。
先是须根落地,接着是辅根和一根粗壮的主根,见此,周一眉头微动,她似乎想起来了。
所有根落地的那一刻,这株植株飞快地跑到了赤狐身后,可惜它差不多有半人高,即便是赤狐和白狗一起,都没办法将它完全遮挡。
看到这植株的模样,周一确定了,眼前这株成了精的草木,正是她随着采药人、城中衙役上山之时,在山中遇到的那株让采药人马平安心心念念的黄芪。
当日他们不过跟这黄芪打了个照面,这黄芪拔腿就跑,此后便再也没有遇到过了。
既如此,什么打了它姐姐,想来必定是误会了。
周一松了口气,正要开口,黄芪操着沙哑的声音,激动道:“我看清楚了,就是你!”
周一:“?”
这怎么看清楚了还胡说呢?
接着黄芪声音一转,道:“呀,你死了!”
它立刻就不怕了,从玉团和大白身后走了出来,仔细看看周一,发现周一身形略微虚幻之后,大大松了口气,说:“你竟然死了!”
它走到了周一身前,伸出细细的根系触碰周一,自然直接穿过,没有碰到分毫,于是它的胆子变得更大了,绕着周一走了一圈,竟笑了起来,说:“喂,你那么厉害,怎么会这么快就死了呀?”
赤狐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没有死。”
黄芪的一条枝干微微颤动,绿叶晃动起来,它说:“她就是死了,我见过好多鬼,就是她这个样子!”
“她没死!”玉团坚持,“她就是魂……魂……不在身体里了。”
“哈哈!”黄芪笑了,“玉团,人的魂离开了身体,那人肯定就死了呀!”
玉团惊讶,看向周一,眉头都担忧地拧了起来,问:“你真的死了吗?”
周一看了眼黄芪,道:“这事不重要。”
她问黄芪:“大树,你姐姐在何处?为何你一口咬定是我伤了她?”
黄芪的根系在地上移动,看起来就像是章鱼足一般,说:“本来就是你,我亲眼看到的。”
走到了巨石缝前,小声说:“姐姐姐姐,你快出来吧,那个凶巴巴的人死了,打不了你了!”
石缝中却迟迟没有东西出现,余光中有东西来到了自己身边,周一低头,便见到一红一白两个小动物蹲坐在自己脚边,赤狐迎上她的视线,琥珀色的眸子倒映着她,细细的声音问:“你真的死了吗?”
周一摇头,小声说:“没有。”
赤狐便信了,点点头,看向石缝,周一也看了过去,那石缝中不知何故溢出了些白色气体。
倒是奇怪,这藏在石缝中的不知是什么植物,竟然能释放出这样的气体,还是说,黄芪的姐姐其实不是植物,而是动物?
只是,她也想不出什么动物会如此。
正想着,那黄芪说:“我姐姐出来了!”
周一仔细去看石缝口,除了白色气体之外,什么都没看到,不解道:“你姐姐在何处?”
黄芪的枝叶拍打了着巨石,沙沙作响,说:“我姐姐就在这里啊!”
黄芪道:“姐姐,你说,是不是她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
然后,周一就见到石缝边缘的白色气体动了起来,一个声音响起:“是她。”
这声音细弱、空灵,入耳的一霎那,便让周一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山间的细雨,淅淅沥沥、朦朦胧胧,落在皮肤上,透着沁凉。
她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那白气,难以置信道:“这就是你姐姐?!”
黄芪:“是啊!”
玉团和大白跑到石缝前,伸出爪子碰了碰那乳白的气团,玉团说:“还是这么小呢。”
黄芪的枝叶指向周一,控诉:“都怪她!她把我姐姐打得这么小的!”
周一已经顾不上这黄芪在说什么了,她仔细看着石缝中的白气,飘飘散散,似凝似聚,它似乎注意到了周一的视线,有些害怕,往里缩了缩,于是巨石上留下了点点水迹。
这哪里是什么白气,分明是白雾!
周一看向黄芪,喉咙滚动,问:“你姐姐是雾?”
黄芪的枝叶颤了颤,说:“是啊!”
它还说:“我姐姐是这山中的雾,我们一起长大,本来我姐姐比我大很多很多的,前些日子,你凶神恶煞地入了山,把我姐姐打成了这个样子,你这个坏蛋!大坏蛋!”
再次听到这三个字,周一便不是那么的理直气壮了,毕竟她确实对这云雾山的雾气动过手。
周一顿了顿,问:“我确实伤害过你姐姐,但那也事出有因,你姐姐在山中肆意伤害生灵,你不知道吗?”
黄芪说:“我知道啊!”
“可那也不是我姐姐愿意这么做的!是那个坑里的坏东西带坏了我姐姐!”
周一走到石缝前,见到了蜷缩在石缝中的白雾,浓白的一团,约莫只有两个巴掌大小,其间没有丝毫的黑灰之炁,看来其身中已经没有怨气缠绕了。
她朝着石缝中的白雾伸出手,说:“可愿让我看看你?”
黄芪拦在石缝前,大声道:“你个坏蛋!你要对我姐姐做什么?!”
周一说:“别怕,它身中的怨气已经没有了,我不会再伤害它了。”
她看着那一团雾气:“我只是想看看它。”
黄芪还想阻拦,却觉得不对,扭头一看,大白伸着舌头在舔自己的叶子,它大怒,叶片打在了大白头上:“你这个坏蛋,我就知道你想要吃我!”
玉团蹲在巨石边,看着黄芪追着大白打,慢条斯理地舔舔爪子,扭头看向了周一。
周一还看着石缝,向白雾伸着手,说:“别怕,我真的不会伤害你,我上次入山针对只是那坑中的怨气,并非有意要伤害你。”
雾团动了动,慢慢地挪到了周一手边,触碰到了周一的指尖,一股冰凉之意从指尖扩散开来。
周一面色不变,说:“上来吧,我们可以聊一聊。”
雾团落入她掌心的时候,细弱空灵的声音响起:“聊什么?”
周一伸出另一只手,将它捧在手中,说:“聊你是怎么长大的,又是怎么被那坑中的怨气缠上的。”
她打量着手中冰凉的一小团雾气,心中实在是难以相信,这是她上次入山时候见到的那铺天盖地的雾气。
可入手之后,她便知道,此刻乖顺地待着自己手心的雾团,的确跟那日山中凶恶的雾同出一源。
她记得当日火山坑中的雾气和怨气一同涌了上来,之后她借日炁将所有怨气驱散,雾气也一同消散了。
周一原本没将诡雾放在心上,她猜测那雾以及雾中精怪都是怨气所致,所以怨气溃散,诡雾自当溃散。
至于云雾山中的雾气,本是山中地理环境和水汽蒸腾所致,一次消失了,等到山间水汽充沛,自然又会再次出现。
所以她的确是没有想到,云雾山中的雾竟然成精了!
手中的雾团没有半点此前的凶狠,软软的,声音空灵,带着些稚童的纯真,它说:“就……就是这么长大了,那些坏……怨气,它跟我生得很像,我以为它也是雾气,就想跟它一起玩,玩着玩着,我就变了。”
它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不愿意去说自己跟怨气之间发生的事情。
黄芪骑在大白身上,跑了过来,说:“那个坏东西让我姐姐也变坏了!”
发现周一真的没有伤害它姐姐,又说到了怨气,它很是气愤地一顿输出。
从它口中,周一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这一雾一草生在云雾山中,因此处山水毓秀,灵气充沛,日积月累之下,再加之机缘巧合,它们便生了灵,按照黄芪所说,雾气是要比它先生灵的。
它模糊中有了意识后,被山中缥缈的雾气发现了,这雾气便时常照看它,若是什么时候缺水了,便给它送来山间清泉,甚至还会驱散山中清气,让它快快长大。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越来越厉害,最后竟然会动了,它还从未在山中见过会动的草木呢!
一草一雾便成了朋友,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妹妹,相伴在山中,过得很是畅快。
不知道多少年前,山中突然出现了会动的黑气,看着除了模样怪一些,倒是跟雾气很是相似,它们以为这又是山中的什么生了灵,便去跟黑气交朋友。
黄芪是草木,又会动,没怎么受黑气影响,可雾气多且同黑气相似,才跟黑气接触,就被黑气入侵,受到了影响,此后黄芪便发现自己的姐姐越来越不对劲了。
不爱跟它一起玩了,而是喜欢上了山中的生灵,时不时便能在雾气中见到鲜血、皮毛和白骨。
山中生灵弱肉强食,黄芪见得多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它姐姐以前从不会这样,它姐姐的食物是山林中蒸腾的水汽,何尝吃过那没滋没味的血肉?
说到这里,黄芪摇晃着枝叶说:“这时候,我就知道我姐姐被那坏东西给带坏了!”
周一问她:“那时你姐姐便已经开始食人了吗?”
黄芪:“没注意看。”
它说:“吃人跟吃山中其他生灵又没什么差别。”
这倒是,只是对于怨气来说,这显然是有不同的,否则,它也不会在后来派出伥鬼,编造仙草传闻,引人入山,害人性命。
想来人思虑更多、欲望更多,于是枉死之下,产生的怨便也更多,更有利于其壮大自身吧。
“不过,”黄芪道,“人变成了鬼,若是被那坏东西吃了,坏东西就更厉害了,我姐姐就更糊涂了,我便时常引那些人出去,可惜我比不过我姐姐那么厉害。”
“只能看着那些人死了,把他们的骨头扔出去,这样坏东西就吃不到他们变成的鬼了。”
周一恍然,熊韩二位秀才能免于被怨气吞噬,想来便是因为这株黄芪了。
周一心念一动,看向黄芪,问:“那日我们入山,在山中见到了你,你那个时候是想引我们离去吗?”
“是啊!”黄芪很生气,“那些在山里采药的人都说我是仙草,特别想要我,结果你们见到我了都不追上来,我还担心你们被我姐姐杀了,没想到,你竟然把我姐姐打成了这个样子!”
它气得枝叶乱颤,周一看向它,发现竟没有任何一片叶子掉落,忍不住问:“你可有治疗脱发的功效?”
“啊?”黄芪茫然,“脱发是什么?”
周一指着自己的头发:“这是头发,头发脱落便是脱发。”
黄芪嘟囔:“人脱发关我什么事?”
这倒也是。
周一收回思绪,看向手中的雾团,它还是那个乖顺的模样,周一仔细打量它,慢慢地看出了些不同之处,比如,比起寻常的雾气,它更白些,水汽含量更充沛些,还更亮一些。
她便明白了,此气非气,而是炁,自己这是把云雾山的雾气打到只剩些许本源了啊。
周一闭上眼,细细感受,不多时,睁开眼睛,指尖涌现白炁,径直涌入雾团身中。
随着炁的涌入,雾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飘在周一身前,直到跟巨石差不多大小时,周一停了下来,雾团中一只浓白雾气形成的爪子伸了出来,小小的,努力握住了周一的食指,空灵的声音响起:“谢谢你!”
感受着手指上的冰凉之感,周一说:“不用谢,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不得不伤你,此刻也无法将你多年积累完全补足,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山中雾气生灵,本该在山中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有此一劫,皆因人而起,自己又伤了它,该做些补偿,可惜自己实力有限。
雾团并不计较,说:“足够了,谢谢。”
黄芪跑到雾团身边,开心道:“姐姐姐姐,你又有身体了,我们又可以一起游水了!”
雾团也开心道:“是啊是啊!”
周一看看天,太阳已经出来了,金光破开云层,金炁洒满大地,时间不早了,她也该回去了。
不过,那只黑熊呢?
一问黄芪,黄芪满不在乎道:“我姐姐变大了,那头熊便找不到我,也吃不了我了!”
既如此,周一便同它们道了别,时间有些赶,只能借借风力了。
第112章 地炁
李家村, 十来岁的李香儿蹲在自家院中,搂着通体都是白毛的大狗,稀罕得不行, 口中道:“大白, 可不许再像前些日子那样了, 一出去就见不着影儿, 就算外面有你媳妇, 你也不能不回家呀!”
“你看看,这么久不回家,一直在外面,没什么吃的,你都瘦——”
摸着大白比起之前还壮的腿和肚子, 李香儿的后半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只好换个方向吓唬狗:“附近村中有人爱吃狗, 你长得这么大, 保不准就有人盯上你,把你打杀了吃肉,人多厉害啊, 只要想杀你, 有的是办法, 所以不许再往村外跑了, 可知?”
大白打了个哈欠,趴在地上,打起了瞌睡。
李香儿伸出指头戳戳狗头:“回来几日了, 怎么还是没什么精神,你在外面晚上都不睡觉吗?”
狗自然是没办法回答的,只是突然睁开眼睛, 竖起耳朵,看向了小院院门。
李香儿跟着扭头看去,见到一头发花白的老妇走了过来,见到她,老妇脸上露出略显热切的笑:“是香儿吧,你娘可在家?”
“谁呀?”
李香儿还没开口,她娘就从屋子里出来了,见到屋外的人,道:“刘大娘,真是稀客,快进来坐!”
说着上前打开院门,把人请了进来,一边呵斥大白不许咬人。
看着自己娘请进屋里坐下,倒了水,也想进屋的李香儿被自己娘瞪了一眼,于是只好摸着大白坐在门边,偷听着里面的动静,听到那个刘大娘说:“翠兰啊,今天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等到王翠兰把人送走,转身就见到了自己女儿站在院子里,一脸不满地看着她,王翠兰好笑:“怎么了?气鼓鼓的,像个虫合虫莫一样。”
李香儿睁大眼睛:“娘,你说些什么呀,我才不像虫合虫莫!”
她看着院门外走远的人:“你真要去他们家?”
王翠兰颔首,李香儿不满:“作甚要去?他们那一家子,一向都瞧不起我们,说我们是妇道人家,还说娘你没刘端公有本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们这么瞧不上我们,现在有事,那刘端公不行,竟还好意思来请我们,偏不去,气死他们!”
王翠兰走过去,伸手摸摸自己女儿的头,说:“还是个小孩儿性子呢,有钱挣干嘛不去,管别人怎么看我们,他们看不上我们,却又要给我们钱,求着我们给他们做事,难道不解气?”
李香儿还是气呼呼的,“谁稀罕他们的臭钱!”
王翠兰笑道:“好好好,不稀罕不稀罕,但这次是刘端公不行,若我们去做好了,那附近的人都知道我们比那老头厉害些,对我们家也有好处啊。”
李香儿想了想,面色缓和了些,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王翠兰:“行。”
母女二人回屋子收拾了东西,便出了门,大白也跟了上去,出了村,没走多久,刘家村就到了。
李家村跟刘家村相邻,村子之间也多有往来,王翠兰母女以前也来过这村中,自然不陌生,顺着路便到了刘大娘家,远远的就瞧见刘大娘家的院子里围着不少人。
李香儿有些惊讶:“娘,他们家是出什么事儿了啊,怎这么多人围着看?”
王翠兰也吃惊:“就说她儿子像是中了邪,让我给她儿子驱邪。”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走到院门外,就有眼尖的人看到了她们,有人喊着:“王师婆来了,快让王师婆进去看看!”
说着,人群就往两边退开,空出了一条路,王翠兰拉着女儿走进去,一眼看到堂屋里有个大男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喊着:“疼,好疼,娘,我好疼啊!”
刘大娘站在一边,心疼得不行,问:“老大啊,跟娘说,你哪里疼?”
滚在地上的男人哭嚎道:“浑身都疼,像是好多人踩在我身上一样,不不,像是车从我身上碾过去,娘啊,我太疼了!快要疼死了!”
刘大娘手足无措,一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王翠兰,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跑过来:“翠兰啊,快来给你刘大哥看看,他这是中了什么邪啊?!”
……
清水观后的菜地中,灰衣道人盘坐在田地之间的小径上,闭目打坐。
披散着头发的小童蹲在不远处,手里拿着根木棍在泥巴地上写写画画。
黑色大鸟从清水观围墙上飞了过来,落在小童身边,看了看地上的痕迹,张嘴道:“错啦错啦!”
元旦认真写着,说:“没有错。”
大将军跳到另一边,继续喊着:“错啦,你写错啦!”
将一个“金”字写完,她说:“没错,这是金,金子的金!”
大将军跳到这个歪歪扭扭的字上,说:“这里,你少写了!”
它体型颇大,直接将地上的字挡了严严实实,元旦什么都看不到,左看看右看看,嘴里问:“哪里呀?”
大将军跳开,跑去一边咬了根小木棍回来,往地上一划拉,结果木棍歪歪扭扭地在地上划过,只留下一点浅浅的印子。
它甩开木棍,又跑去衔了个小石块回来,这次成功在地上留下了痕迹,在元旦写的金字上划了一横,吐出石块儿,说:“这才是对的!”
元旦捧着脸看着地上的字,眨眨眼睛,说:“好像是哦。”
看向黑色大鸟:“大将军,你也会写字呀?”
大将军骄傲挺胸:“那是当然!”
元旦的眼睛亮亮的:“哇,大将军好厉害!”
她掰着手指头数:“我会写、会写我的名字,还会写好些字了!”
看向黑色大鸟:“大将军会写多少字呀?”
大将军清了清嗓子,转过身,挺起的胸脯收了收,说:“你这两天学的字,我都会。”
元旦眨眨眼睛,不知道这算是厉害还是不厉害。
这时候,大将军问:“你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元旦顺着它的视线,看到了周一,嘘了一声,说:“师叔在修炼。”
大将军好奇地看着坐在路中间的道人,修炼?是什么东西?
它扇了扇翅膀,蠢蠢欲动,一只白嫩嫩的小手一把拽住它的翅膀尖,黑色大鸟扭头难以置信地看去,看到了小孩儿肉嘟嘟的脸,红红的嘴巴还撅起来对它说:“不能去打扰师叔!”
说着,小手拉着它的翅膀,将它给拽了回去。
大将军:“!!!”
你放开我!
不远处的周一自然不知道一人一鸟在做些什么,恍惚中她仿佛已经跟身下的大地融为了一体。
自玄关一窍后,慧眼洞开,她便能看到这天地间的炁,此刻她就融入了地面缥缈的白炁之中。
这白炁并不纯粹,白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灰,二者紧紧缠绕,你中我有,我中有你。
她融于这炁中,是一种跟雨炁、日炁截然不同的感觉,雨炁急速,日炁灼热,这白炁温凉、沉重,像是有一股力道向下缀着她,让她往下,却又有力度拉着她往上,于是她在地面起起伏伏。
时而落入地下,时而浮在空中。
她放空了思绪,沉浸在这大地的呼吸之中。
渐渐的,她感受到了细微的流失,是地面生长的各式草木,它们扎根在泥土中,伴随着根系吸收,丝丝缕缕的炁被它们吸入了体内,又从叶片中散溢,重新归入大地。
但她还是少了,或者说,她的一部分进入了草木之中,于是她就来到了草木体内,看到自己的一部分在草木的呼吸中,跟草木融为了一体。
渐渐的,炁染上了绿色、黄色,她便明白,这不再是她的炁了。
与此同时,草木、生灵、洒落的阳光,一切落在地上的东西,都发散着微弱的炁,这些炁融入了大地,再次出现的时候,便跟她相融,让她比起之前更多更大。
她不再在意炁的来去,她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沉,内视己身,她看到丝丝缕缕的灰炁从周遭的白炁中缠绕到了她的身上。
这东西并非怨气,也无意识,只是在炁的涌动中随意地飘散着,但它们却又跟白炁缠绕,密不可分。
周一将其推开,于是灰炁便顺势飘远了。
这是什么东西?
心生好奇之下,她追着灰炁而行,来到了地下,看到了一具鼠尸,再去寻,在地面上见到了一窝掉落在地早已死去的小鸟,另寻一缕,追根溯源,是一棵枯萎的大树……
丝丝稀薄的灰炁从这些了无生机的生灵体内散出,融入白炁之中,慢慢的慢慢的,灰色浅淡,最终变为白色,彻底融入了白炁。
周一睁开眼睛,入目所看到的一切同方才并无差别,白炁在大地上起伏,灰色的死炁缠绕在白炁中缓慢地变化。
她看到了身前地里的那株胡豆苗,因为没有被掐过尖,所以比起周遭胡豆苗,它高出了一头,格外的打眼,也格外的水灵。
同周遭所有的草木一样,它吸收着白炁,也吐出着炁,只是比起其他草木,它吸收得更多,吐出得也更少,或许这就是它的特别之处。
白炁入了它体内,其身中细小的绿色炁团便亮上一分,接着灰炁进入,于是绿色炁团又暗了下去。
周一看向了清水观所在地的炁,同更远处的炁并无什么差别,白炁居多,灰炁缠绕其中。
她想了想,伸出手,体内的炁尽出,融入地炁之中,化为千丝万缕,缠上每一丝灰炁,不知过了多久,清水观附近的灰炁尽消。
她收手,瘫坐在地上,擦了擦额头的汗,这还真是个精细活,费力又耗神。
只是,她看向菜地和后山,吸了口气,伴随着灰炁的转化,清水观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几分。
不过,更远处的灰炁伴随着炁与炁的交融,慢慢地散溢了进来。
见此,周一思索着一劳永逸的办法。
不远处在地上跳来跳去跟元旦玩着小孩儿抓大鸦的大将军停了下来,扭头左右看看,它黑乎乎的脸上有些疑惑,怎么突然觉得浑身更舒坦了呢?
在它身后,元旦蹑手蹑脚靠近,眼睛发亮,猛地扑上去,大将军扇着翅膀飞到一旁,看着摔在地上的小孩儿,张开嘴巴嘎嘎嘲笑起来。
这个时候,一道红色身影从路边草丛中跃出,一个飞扑,将黑色大鸟压在了身下,细细的声音冲元旦喊着:“我抓到了!”
只是身下的鸟太大,力气太足,它快压不住了,于是张开嘴巴冲着黑鸟咬去。
趴在地上的元旦瞪圆了眼睛,瘫坐在地的周一见此,眼皮一跳,赶忙道:“玉团道友,嘴下留鸟!”
第113章 刘家村
清水观后院里, 黑色大鸟落在大殿屋檐上,一边梳理着身上的羽毛,一边警惕地看着蹲坐在院中的赤狐。
赤狐也低头舔着自己身上的毛, 风吹过, 桂花树叶沙沙作响, 它立刻抬头看去, 见到大黑鸟还站在房顶上, 于是慢条斯理收回视线,懒洋洋地趴在地上,舔着爪子,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周一带着元旦洗了脸手从厨房出来,院子里的两只小动物齐齐扭头看向了她, 看那模样, 脸虽都面向了她, 眼珠子却一个劲儿地往旁边瞧。
元旦一无所觉, 相比难以摸到的大黑鸦,她显然更青睐趴在地上毛茸茸的狐狸,于是从周一身后跑出来, 兴奋地冲着赤狐跑去, 口中喊着:“玉团道友!”
在她即将挡住赤狐视线之时, 屋顶上的大黑鸦立刻扭头目不转睛地看了过去。
周一伸手, 拽住小孩儿的后领,将她给拉了回来,于是大黑鸦移开了视线, 赤狐也低头舔起了毛。
见此,周一脸上露出了几丝笑意,方才在观后菜地, 玉团将大将军扑了个正着,若非及时阻止,想来现在院中的两只身上都会挂彩。
甫一分开,大将军便气愤地飞入了观中,玉团紧随其后,她这才带着元旦回了观,将自己流的汗擦干,再把元旦脏脏的小脸小手洗净。
她清了清嗓子,吸引了两只小动物的注意力,道:“方才乱糟糟的,还未向二位介绍。”
她看向屋顶的大黑鸦,对赤狐说:“玉团道友,这是清水观中新来的临时工,名叫大将军,这两月负责观中的安危。”
又对大黑鸦说:“大将军,这是玉团道友,是我和元旦的朋友,也是清水观的客人,日后见到它不必警惕。”
两小只终于看向了彼此,大将军张了张喙,发出声音:“狐狸。”
玉团盯着它,吻部开合,说:“鸟。”
琥珀色的眸子跟暗褐的豆豆眼对视着,其间的暗流涌动,连元旦都感受到了,小孩儿忧心忡忡道:“你们不能打架的!”
赤狐伸出舌头舔舔嘴巴,说:“它想啄我!”
大黑鸦扇了两下翅膀,说:“是你想吃我!”
周一只好站出来调停,说:“都是误会。”
“玉团道友先不知大将军为何在此,误以为大将军在欺负元旦,故而出手冒犯了大将军,还请大将军大鸟有大量,将此事揭过可好?”
大将军叨叨自己翅膀上的羽毛,说:“它不吃我,我就不啄它。”
周一看向玉团,玉团打了个哈欠,说:“我喜欢吃鸡,不喜欢吃鸟。”
周一道:“那太好了。”
她问赤狐:“玉团道友今日来观中,可是有事?”
细细的声音说:“人说你找大白帮忙,我来帮你。”
看着赤狐毛茸茸的脸,周一心中有些感动,笑着说:“那是我胡乱找的借口,那日去王师婆家本来打算寻你,却没寻到,只好随口说寻大白。”
赤狐看着周一,歪歪头:“你找我做什么?”
周一:“请你吃鸡。”
她顿了顿,道:“择日不如撞日,我和元旦现在去村子里买只鸡回来,我们一同吃鸡如何?”
这两小只打出了气,一起吃一顿好的,许是能缓和些。
赤狐的眼睛亮了起来,说:“好。”
周一看向屋顶上:“大将军,今日中午吃炖鸡可好?”
大黑鸦砸吧砸吧嘴,说:“随便你。”
接着看向观外,道:“有人来了!”
的确有人来了,周一走到前院,略等了等,便听到大门外有人喊:“周道长可在?”
周一出声:“在,进来就是。”
于是门外的人走了进来,竟然是王翠兰母女二人,在她们身后还跟着个老妇,颇有些眼熟。
周一看向王翠兰母女:“二位施主这是?”
王翠兰从自己身后将老妇拉了出来,推了她一把:“刘大娘,你硬要我们陪你来,你家的事,你自己跟道长说吧。”
于是周一看向这位刘大娘,见她目光闪躲,便想起来了,是前些日子被自己儿子带来观中退符的那位老人家。
周一只当自己没想起来,问她何事。
刘大娘咬咬下嘴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冲着周一砰地一声磕头,道:“道长,我家老二前些日子冒犯了你,我磕头替他向你赔罪了!”
说着再磕了一个,力道极大,周一赶忙拦住了她,以免她再磕头,手上用了力,拽着人手臂将人给拉了起来,说:“老人家,何必如此?”
看到这老妇的额头,通红一片,她心里都惊了惊,这么大的力气,要是磕个脑震荡出来就不好了。
老妇人眼中的泪水哗啦啦地流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痛的,她哽咽着说:“是我没有教好他,才对道长那么无礼!”
她抓着周一的手臂,说:“道长,我本不该来的,可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我大儿子中了邪,现在浑身都疼,疼得在家中打滚,求你救救我儿子吧!”
说着,她竟然哭出了声,瘦小的老人为了孩子跪下又磕头,现在还这么哭着,周一实在是做不到冷眼相待,心中叹气,道:“老人家别急,跟我仔细你儿子的情况吧。”
闻言,刘大娘抬头看向周一,泪水涟涟,激动道:“好好!多谢道长!”
接着便说起了她大儿子的情况。
她大儿子是从前日开始不好的,前日傍晚她大儿子从地里回来,吃了饭之后浑身便开始痛了,最初以为是下了地,累到了,好好歇歇便能好。
但她儿子躺在床上睡着睡着,浑身竟越来越痛,半点没有好转。
又以为是被什么给咬了,脱了衣服举着灯细细地看,浑身上下并无伤口,看着没什么不妥,可她儿子就是喊着浑身都疼。
怕周一不信,老妇人看向了王翠兰母女,说:“王师婆她们去了我家中,亲眼看到了的!”
王翠兰忙说:“刘大哥衣服遮着的地方如何,我们不知道,但露在外面的手、脖子、脸确实没什么伤,看着好好的。”
周一问老妇:“可有带他去看郎中?”
老妇一愣,喃喃道:“没……没有。”
她说:“都说他是中了邪,没想起来还要看郎中。”
王翠兰在一旁道:“刘大娘,道长说的没错,是该先找郎中看看,若是得了什么病,当日便去看了郎中,说不得现在都已经好了!”
还说:“我跟刘端公都给他驱了邪,一点用都没有,这么看来,多半就是病了,要不怎么两个人来驱邪都没用呢!”
刘大娘反应过来,说:“是是,该去请郎中的,我现在就回去让老二去城里请郎中!”
说着就要往外走,周一叫住她:“且慢。”
刘大娘扭头,不解看向她,周一说:“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若当真是中邪,也免得你多跑一趟。”
老妇不敢相信地看向周一,感动道:“道长,你真是好人!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周一让她们稍等,回了后院,从厨房里背了个背篓,既然要入村,便将鸡一起买了,又给大将军放了假,跟玉团说一声自己的去处,这才牵着元旦到了前院,锁好院门,跟着三人离开清水观。
没走多久,便到地方了,周一看着这村子,很熟悉,她前些日子才路过了,再往前走走便是王翠兰母女所在的李家村了。
她记得张秀儿第一次带她来李家村时,曾跟她说,这刘家村的人不好,具体怎么不好,张秀儿没说,她也没多问。
牵着元旦,跟着刘大娘入村,王翠兰母女二人走在一旁,看样子是打算看看热闹,并不打算回家。
许是快到家了,刘大娘心急如焚,步子快了不少,渐渐跟周一几人拉开了距离,王翠兰便凑到了周一身边,低声说:“周道长,刚才刘大娘在,我不好说,方才我给刘大娘儿子驱邪的时候,怎么都没用,我便悄悄拿了在清水观买的五雷符贴在他身上,还是没用,要我说,刘大娘儿子肯定是病了!”
周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王翠兰不好意思笑笑,说:“干我们这行的,难免遇到些真东西,我也是怕我家仙姑太累了,想着道长的五雷符厉害,便托人买了两张。”
她试探道:“若道长觉得不好,我以后便不再用道长的符了。”
周一摇头:“无碍,施主二人的安危更重要,五雷符本就是驱除邪祟的,我一人之力有限,施主若能用此符多驱些邪祟,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王翠兰喜笑颜开:“道长的心真善,还大度,怪不得道长是道长呢!”
前头刘大娘喊道:“道长,这里,我家在这里!”
周一牵着元旦走过去,首先看到的自然是院中乌泱泱的人头,有人喊着:“是清水观的那个道长,她来了!”
还听到有人说:“啥,刘家的这是糊涂啊!请个隔壁村的师婆就算了,竟还请个女道士过来,要我说就该去城里请端公才对!”
周一扫过去,见到了一个头发稀疏脸色红黑的老头,他注意到周一视线,瞪了回来,嘴里还说:“妇人家哪里懂什么驱邪!”
周一淡淡收回视线,刘大娘在前面喊着:“让一让,让一让!”
人群散开,周一走了进去,站在门口,就见到屋子里尘土飞扬,一个男人在地上滚来滚去,惨叫连连。
他见到了刘大娘,涕泗横流道:“娘,有人在踩我!有人在踩我!”
站在旁边的一个女子说:“相公,你身上没人啊!”
还有个男子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刘大娘看向周一,周一摇摇头,说:“他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突然,周一眼神一凝,她走到男子身边,看着男子的脸,在其右脸上,一个青黑的脚印突兀出现。
男子捂着脸惨叫:“有人在踩我的脸!”
周一问刘大娘:“施主,你看你儿子的脸上有什么?”
刘大娘一脸茫然:“是眼睛水太多了吗?”
那忧心忡忡的女子也说:“是不是脸太脏了?我去打些水来给他擦擦脸!”
屋子里第二个男人不耐开口:“女人就是麻烦,都什么时候,还嫌脏!”
周一没理会他,她仔细看看躺在地上的男子,再将这略显昏暗的屋子看了一圈,她确信这里没有鬼祟。
既如此,男子脸上的脚印又是怎么回事?
第114章 不用说话了
周一正一头雾水, 躺在地上的男人又捂着胸膛大叫了起来,说有车从他身上碾过,一边痛叫着一边将衣物拉扯开, 青黑的车辙印出现在他胸膛之上。
周一将炁送入男子体内, 查验一圈, 依然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刘大娘期待地看向她, 问:“道长, 我儿如何了?”
周一摇头:“暂时没看出什么。”
刘家大郎的妻子看向周一,语气急促:“怎么会没有什么?我家相公疼成这副样子,定然是中了邪,大家都说你厉害,你怎么会看不出来?”
刘家二郎在一旁嗤笑:“我就知道, 什么女道长, 不过是骗人的!”
他抬脚朝外走去, 说:“就该去将云山寺的大师请来!”
然而人才走门口, 便呃啊叫了一声,双手捂着脖子连连后退,门外的人都惊了, 有人道:“刘二, 你这是怎么了?”
刘二郎涨红了脸, 呃呃啊啊个不停, 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往后一仰,倒在地上, 有人喊:“快快,把他手拿开,他快把自己掐死了!”
刘大娘赶忙扑上去, 将自己儿子的双手移开,可刘二郎还是一副喘不过来气的模样。
她喊着:“二郎,二郎!你这是怎么了?!你跟娘说句话啊!”
刘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双腿在地上蹬着,已经翻起了白眼,周一捂着元旦的眼睛,上前,一道炁打入刘二体内,不出所料,并无作用。
片刻后,刘二郎突然大大喘了口气,劫后余生一般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呼吸着,刘大娘给他拍着胸脯,担忧道:“二郎,你这是怎么了?”
刘二郎喘着气,脸上惊魂未定,道:“娘,我刚刚像是淹水了,喘不了气,还呛了好几口水!”
刘大娘:“你浑说什么呀?你就在这里,就在家里,哪里有水啊?!”
刘二还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了,捂着脖子,脸再度涨红起来。
刘大娘扭头看向周一,着急道:“道长,求你救救我儿啊!”
周一叹气,她实在是无能为力,这两兄弟身上究竟有什么不妥,她压根就没看出来,只知道他们看着的确不对劲,要她出手,她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只好说:“施主,他们兄弟二人近日可有去什么地方,或者可有对什么妖鬼神魔不敬?”
“亦或者可是做了什么事情?”
周一寻思,她修炼日短,遇到诡异之事看不出端倪来也是正常,既如此,便只能用最寻常的法子了。
任何事情都不是无缘无故发生的,有果必然有因,只要找到导致二人怪状的因,解决这件事情也就有头绪了。
刘大娘一脸茫然:“没有啊,这些日子地里没什么事,他两兄弟除了偶尔下地干干活儿,便都留在家中,冬至那日倒是去了趟城里,说是去玩了关扑,可村子里好些人都去玩了的!”
周一也玩过,并未觉察到那个关扑有什么问题。
她看向刘家大郎的妻子,女子斩钉截铁道:“没有!我家相公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
一旁的刘大娘此刻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跟着女子一道,一口咬定:“他们俩什么都没做过!”
周一颔首,对刘大娘说:“施主,此事我无能为力,你们去城里报官吧。”
这事许是有猫腻,这种寻找蛛丝马迹的事情,她也不擅长,还不如让这家人报官,几个捕快到村中一问,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得说,事情才能明朗。
屋子里的两个女人听到了,露出一副骇然的样子,刘大娘连连摇头:“不报官!不报官!”
刘家大郎的妻子跑过来把周一往屋外推:“相公和二郎说得没错,你就没什么本事,这种事情报官能有什么用?”
“走走走!”
周一牵着元旦,顺着她的力道慢慢走出了屋子,屋子里一个疼得满地打滚,一个被憋得满脸通红,她生不出什么气来,只是好言相劝:“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他们为何会变成这样,这种事情只有城中捕快最为熟悉,查起事情来,他们也最不受阻拦,我建议报官,若你们不愿,弄清楚他们这些日子做了什么也行。”
刘家大郎的媳妇道:“假道士,这事不要你管了!”
周一点头:“那行。”
她牵着元旦离开了刘家,人命可贵,但若是人家自己不珍惜,她又何必上赶着出主意。
刘家村的人还围在院子里,又没关门,方才屋子里发生的一切都入了院中人的眼,便有人低声道:“这女道士果真没用!”
又有人说:“可城里人都说她厉害呢,说是衙门的人都在她那里买符呢!”
有男人笑得暧昧:“谁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勾当?”
周一看了过去,那男人也看了过来,上下打量周一,露出猥琐之色,周一直接走了过去,过人的身高让男人周遭的人都忍不住退避,只剩下男人还站在那里,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可惜其发颤的双腿已经出卖了他的色厉内荏。
周一步步靠近他,男人终于忍不住了,喊道:“你……你想要对我做什么?”
“我告诉你,这可是在我们刘家村,你休想在我们村子里欺负我们村的人!”
“你……你欺负我一个,大家都不会放过你的!”
周一淡淡地看着他,说:“你嘴巴太臭了,既然不会说话,以后也不用再说了。”
说罢,抬手一挥,一道炁落入这男人嘴中,附着在其喉咙中,牵着元旦转身离去。
看她走了,男人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张开嘴巴说话,开开合合之下,竟然丝毫声音都没有发出,男人捂着自己的脖子,冲着周围的人无声大喊。
周遭的人见了,一个个面上露出骇然之色,有人惊道:“真的……真的说不出话了!”
有几个方才低声议论过女道如何的男人面如土色,一个个捂着自己的嘴巴,竟是半点声音都不敢露了。
周一牵着元旦走在这刘家村中,四处看着,准备找一户人家买一只鸡,身后传来喊声:“周道长,周道长。”
周一跟元旦停下来,转身,便见到了跑过来的王翠兰母女。
王翠兰跑过来,激动道:“道长,那刘喷粪真的说不话来了!”
自己做出的事情,周一自然不诧异,她只是奇怪:“他叫刘喷粪?”
便是再不讲究的人,也不至于取这么个名字吧。
李香儿眼睛亮亮地看着周一,说:“是我们给他取的名字,他嘴巴可臭了,最爱说附近女子的闲话,我们村好些人都烦他,要不是打不过他,我都想把他打一顿!”
王翠兰嗔她:“女孩子家家,说什么打打杀杀的?”
周一笑道:“女孩子也可以动用武力,不过得保证自己的安危才行。”
李香儿顿时笑起来:“娘,你看,道长都是这么说的!”
王翠兰戳戳她脑门:“没听道长说么,还得保证自己的安危,你能打得过那刘喷粪?”
李香儿撇撇嘴,王翠兰:“怪相!”
周一问:“王施主,不知你家可有鸡卖?”
王翠兰:“鸡?我家倒是养了,不过养的不多,若道长你想要,便卖你一只。”
周一点头说好,也不在这刘家村逗留了,跟着王翠兰去李家村。
路上,王翠兰忍不住问:“周道长,你当真没看出来那刘家兄弟是怎么了吗?”
“的确没看出什么。”她看向王翠兰,“王施主有什么发现吗?”
李香儿忍不住插话:“道长,是报应啊!”
王翠兰也不拦着她了,李香儿快速说道:“那刘家大郎的媳妇,前段时间还大着肚子,时常站在路上,遇到个男娃就问她肚子里揣的是男还是女。”
周一想起来了,之前跟着张秀儿来李家村的路上,路过刘家村的时候的确在路上遇到过这么一对夫妻,似乎就是刘大郎夫妇。
李香儿说:“前不久,刘家大媳妇生了娃,听说附近的人家明明听到了孩子哭声的,结果第二天刘家人就说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说晦气得很,连夜抱出去扔了。”
小姑娘咽咽唾沫,有些害怕地说:“道长,你说,这是不是就是那死了的小女娃报仇来了?”
元旦突然插嘴,嫩声嫩气问:“姐姐,那你怎么知道是小女娃呀?”
李香儿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脸颊,道:“我当然知道,若是男娃,这孩子就不会死了,只有女娃才会被丢出去。”
元旦不明白:“为什么呀?”
李香儿:“因为有些人只喜欢男娃,不喜欢女娃,他们觉得女娃都是赔钱货!”
李香儿还想说,王翠兰拦住了她,“好了好了,跟小道长说这些作甚?”
又说:“道长都说了,什么都没见着,若是那小奶娃,还能逃过道长的眼睛不成?”
在王翠兰家买了只鸡,让王翠兰帮忙杀了,脱毛的事情她回道观烧水慢慢做。
回程的路上,元旦乖乖走着,突然问:“师叔,赔钱货是什么?”
周一说:“意思就是小贩从别处进了一批货,结果全部卖出去后,没有挣钱,反而亏了。”
元旦于是更茫然了,“那……这个跟女娃有什么关系呀?”
周一摸摸她的头:“自然是没有关系的,只是有些人心太坏,唯利是图,把自己的孩子也当成了货物。”
元旦听得云里雾里,眉头微微皱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心里重重的。
她抬头看着周一,问:“那师叔喜欢女娃吗?”
周一看着她,点头:“那是自然,师叔喜欢女娃。”
元旦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了些,好奇:“师叔为什么喜欢女娃呀?”
周一笑了,眼睛微弯,对她说:“因为元旦是女孩子呀,师叔喜欢元旦。”
元旦眨眨眼睛,白白嫩嫩的小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扑到周一怀里,眼睛亮了起来,嘴巴咧开,笑得灿烂极了,她觉得自己好开心好开心呐!
第115章 换嗓子
鸡汤在锅中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院子里传来扑簌声,扭头看去,黑色大鸟落在了石桌上, 将爪中抓着的两个褐色果子放在了桌子上。
而石桌上已经有一小堆猕猴桃了。
注意到厨房里的视线, 黑色大鸟看了过来, 从桌上抓起两个猕猴桃, 又张开翅膀飞入了厨房, 落在灶台上,将猕猴桃推到周一身边,说:“给你们的。”
周一盖上锅盖,将大半香气锁在锅中,拿起一个猕猴桃递给从灶洞前跑过来的元旦, 看向大将军, 道:“又能吃到这酸甜的果子了, 多谢大将军。”
黑色大鸟张了张喙, 道:“外面的也是给你们的。”
周一便道:“大将军真是慷慨。”
大将军挺了挺胸脯,一副骄傲的样子,说:“那是自然。”
周一一边剥着猕猴桃, 一边问:“大将军可要吃?”
黑色大鸟道:“不要, 我在山中吃了。”
周一便不说什么了, 问它:“不知大将军可知玉团道友去了何处?”
她和元旦回到观中后, 一狐一鸟都不在观里,只有石桌上有几个猕猴桃,现在鸡汤都炖上了, 才终于看到鸟飞了回来。
黑色大鸟的眼珠转了转,说:“不知道。”
“它可能不爱吃鸡肉,走了吧!”
话音落下, 前院便响起了敲门声,赤狐的声音响起:“我来了!”
大将军:“……”
周一去开了门,门外的的确是赤狐,它嘴里叼着根草,那草的样子实在是熟悉,根茎的模样周一更是印象深刻,分明是她当初跟刘大出山之时,刘大在山中挖到的野山参。
跟着赤狐入了后院,赤狐看了眼不知何时飞到桂花树上的黑色大鸟,将口中的野山参吐在地上,对走过来的周一说:“大树说你们人最喜欢这个,给你们。”
粗壮的野山参蔫蔫地躺在地上,就像是一根平平无奇的野草,周一伸手将其捡了起来,说:“玉团道友,这是人参,很贵重。”
赤狐舔了舔嘴巴,说:“大树说山上有很多这个,你喜欢,我再去给你拿。”
周一道:“不必了,有这个就足够了,多谢玉团道友。”
赤狐毛茸茸的脸上露出满意之色,突然警惕地往后一退,黑色大鸟飞到石桌上,问:“这个果子呢,贵不贵?”
暗褐的豆豆眼盯着周一,琥珀色的眸子也看了过来,元旦也站在檐下一边啃猕猴桃一边好奇地看着。
周一顿了顿,道:“这果子在这个季节,算得上是山珍了,自然也是珍贵的。”
她记得在老木观时,到了冬日,山上的野生猕猴桃早就没有了。
说完,她准备进厨房,然而大将军再问:“是我的果子贵,还是狐狸的草贵?”
大将军站在石桌上,居高临下看着赤狐,挺着胸脯很是自信,它带来的可是果子,甜甜的、小丫最爱吃的果子,狐狸带来的不过是根草,看着就不好吃,哪个更好,根本就不用想!
赤狐盯着它,爪子在地上微微移动,大将军觉察了,赶忙飞到了树上。
赤狐甩了甩尾巴,于是两只都再次看向了周一,周一看看它们,说:“这株野山参是玉团道友的心意,这些果子是大将军的心意,既是心意,怎能以贵不贵来衡量?”
“在我和元旦心中,这两份礼物都是极珍贵的,没有高低之分!”
她看向元旦,问:“是不是元旦?”
元旦吃猕猴桃吃成了个小花猫,还在啃着猕猴桃的皮内的果肉,闻言点头,大声说:“是!”
两只这才移开视线,不再说什么,周一笑道:“鸡肉的香气都出来了,看来是差不多了,我们开饭吧。”
一只鸡并不算少,但两个人一只鸟一只狐一起吃,不过一餐,鸡便被吃得个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时间不算早了,周一便让大将军下班了,玉团跟元旦在院子里跑了跑,也走了。
这时,有香客上门,周一带着元旦在前殿待客,观外嘈杂声传来,送香客离观,便见到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朝着清水观而来。
香客很是紧张:“道长,来者不善,可要我去城中为你叫捕快?”
周一摇头,面带笑意说:“多谢施主好意,不过暂且不必叨扰衙门。”
香客又看看走来的一群人,咽咽唾沫道:“那……那我在这里陪着道长!”
周一见她吓得脸都白了,说:“不必了,天色不早了,施主还是快快归家去。”
香客担忧:“道长真、真的没事吗?”
这时,一群人也走到了观门前,打头的是个老妇,颧骨高凸,恶狠狠地看着周一:“你这邪道,竟害我儿,看你做的好事,我儿现在都说不出话来了!”
周一充耳不闻,只对香客说:“去吧,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见她如此笃定,香客便点头应是,看看这群凶神恶煞的人,从旁边绕着离开了。
目送香客离开,周一这才看向这群人,约莫有七八人,各个都盯着她,上午在刘家村见过的外号刘喷粪的男子就站在打头老妇身后,看着周一,眼里都快喷出火了。
老妇喝道:“邪道,你快快让我儿好起来!否则,我们便一起砸了你这道观!”
老妇身后多是男子,一个个都喊了起来——
“就是,竟敢欺负我们刘家的人,任你是谁都不成!”
“我侄儿不过说了一句话,竟然狠心让我侄儿变成哑巴,最毒妇人心!”
“快让我哥好起来,不然就打你了!”
元旦害怕躲在周一身后,抱着周一的腿,浑身都在抖。
周一摸摸她的头,安抚着她,看向这群情激愤的一众人,说:“好啊,我现在就可以让他恢复。”
闻言,一众人都愣了,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于是都安静下来看向了她,周一看着无法出声的男子道:“只是他的嗓子出了毛病,若想要他马上恢复,得跟他有血脉相连之人将自己的嗓子换给他。”
“看你们如此关心他,想来都是他的家人亲戚,倒也都满足条件,如何,你们谁愿意将嗓子换给他,我马上就能让他好起来。”
方才还叫嚣得厉害的一群人,此刻看看彼此,都说不出话来了,有个男子说:“你……你该不会是骗人的吧?这世上哪有换嗓子的说法?!”
周一看着他:“那这世上有突然让人变哑巴的事情吗?”
一群人语塞了,最前头的老妇说:“我不管,你既然让我儿变成了这样,你就得负责让我儿好起来!”
周一叹气:“老人家,没人提供嗓子,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看向老妇,道:“他既是你儿子,你同他之间血缘最为紧密,若是你愿意将自己嗓子给他,他应当能恢复个八九成。”
在她身后的男子便激动起来,抓住了老妇的手臂,虽说不出话,但意思很是明显。
一旁便有人说:“大嫂,要不然就将你的嗓子给来洪吧,来洪年轻,还要再找媳妇传刘家香火,你年岁大了,就算不能说话也没什么影响,不耽误你做事。”
这人一说,其他人也都附和起来:“是啊,大伯娘,不能说话算不得什么,能走能动能吃能喝,好着呢!”
“可不,你将嗓子给了来洪,来洪记你一辈子的恩情呢!”
老妇摸着自己的脖子,神色有些慌张,转身看着自己带来的一群人,又看向自己儿子,她儿子一脸哀求的看着她,老妇转头看向周一,忍不住问:“我是女的,嗓子也能换到我儿身上吗?”
周一突然想起来一般,道:“老人家倒是提醒我了,你为女子,嗓子到了你儿子身上,发出的自然是女子的声音了。”
老妇立刻斩钉截铁道:“这不成!我儿还要娶媳妇呢,要是发出女人的声音,谁能看得上他?”
她看向身后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头:“二弟,来洪可是你亲侄儿,你把你的嗓子给来洪,来洪以后一定给你养老!”
又问自己儿子:“是不是来洪?”
刘来洪连连点头。
“这……这……”老头神色慌乱道:“不行啊,我还要下地干活呢!”
老妇:“下地干活又不要你说话,好手好脚的,不影响!你把嗓子给了来洪,到了农忙的时候,来洪就是你的半个……不,就是你的儿,来帮你干活儿!”
刘来洪继续点头。
老头摇头:“不行不行,天时那些都得问村里人,我要是说不了话,想问这些都问不出来。”
周一:“这样,你们若是考虑好了,便让愿意换嗓子的人带着刘来洪一同入观,我在观中等候你们。”
她牵着元旦入了观中,就坐在大殿里,翻着书。
观门外,一群人吵吵闹闹,谁也不愿意将嗓子拿出来换给刘来洪。
最后刘来洪的叔父道:“来洪,说不了话也不是缺胳膊少腿,只要你肯干,就有小媳妇愿意跟着你。”
刘来洪的堂弟说:“就是,哥,不就是不能说话,城里也有个哑巴,还是货郎呢,现在都有孩子了,哑巴没啥!”
还有妇人说:“是啊来洪,你说说你,当时那么多人都在院子里,都没胡说,偏你要去得罪这个……邪道……”
最后两个字,她把声音压得很低,继续说:“这种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大着呢,只是让你说不了话,都算是她脾气好了!”
还劝来洪的老娘:“大嫂,要我说这事也是来洪不占理,还是算了吧,你看她说让来洪说不了话就说不了话,还能把我们嗓子换给来洪,这种人哪是我们得罪得起的?”
一个一直没说话的老头点头:“就是,要是跟她闹下去,万一让我们都变成哑巴了怎么办?”
来的时候气冲上头,到了这里,一看到那道人,心里不知怎么都虚了起来,再听那道人说什么换嗓子的事情,心里便更怕了。
刘来洪老娘叹气,对自己儿子说:“儿啊,我们先回去,回去再说吧。”
刘来洪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老娘,拉着自己叔父就往道观里冲,一群人惊到了,一拥而上,将二人都拉了回来。
刘来洪二叔气得不行,给了刘来洪一巴掌,斥道:“你个不孝的东西!”
一群人拉着刘来洪往回走,刘来洪反抗不了,看着这群自己的至亲之人,眼里泪水涌出。
清水观,元旦跑到大门口,探出脑袋去看,又飞快缩回,跑进大殿,喜道:“师叔师叔,他们走了!全部都走了!”
周一笑笑,元旦扒拉在桌边,好奇看着周一,问:“师叔,他以后真的说不了话了吗?”
周一本来只想让他哑上几日就算了的,此刻想了想,说:“看他是不是诚心悔过吧。”
元旦眨巴眼睛:“悔过什么?”
周一笑看着她,点点她的鼻子:“莫随口造谣。”
第116章 刘家村五人
刘来洪躺在自家的土床上, 张着嘴巴不停地哈气,试图发出声音来,可惜徒劳无功。
他从床上爬起来, 跑到院子里的水缸处, 揭开盖子, 张大嘴巴, 想要看看自己的喉咙, 结果看到的只有黑乎乎的一团,还因为嘴巴张得太大,差点吐了出来。
他娘听到声音,从厨房里出来,几巴掌拍在他背上, 骂道:“天杀的, 你老娘我才担水倒满的水缸, 你竟给我糟蹋了!”
刘来洪咽着口水, 压下呕吐感,想说自己没吐出来,口水都没落入水缸里, 可他说不出来。
靠着水缸颓然地坐在地上, 他娘叹道:“来洪, 娘是愿意把嗓子给你的, 可给你了,你以后说话都是女人的声音,村里人都会笑话的。”
刘来洪点头, 他当然也不想自己的声音变成女人的声音,那不成不男不女的怪物了吗?
“来洪!”
刘来洪抬头看去,院子外站着几个穿着补丁衣裳的男子, 一个个缩肩驼背的,还在吸着气,都是他在村中的好兄弟。
打头的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眼睛细长细长的,说:“来洪,走,我们去塘子里捉鱼!”
刘来洪他娘立刻说:“这么冷的天,去捉什么鱼?”
细长眼的男子说:“就是这个天才捉得到鱼!”
问刘来洪:“你去不去?”
刘来洪点头,撑着水缸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跟几个人一起走了。
才出了村,几个人就停了下来,将刘来洪围在中间,好奇地打量起来,刘来洪不明所以,指了指塘子的方向,细长眼的男人就说:“这么冷,谁去抓鱼啊。”
看着刘来洪,脸上都是新奇之色:“你真的说不了话了?”
见其他几人都看着自己,刘来洪丧眉耷眼地点头,一旁矮瘦矮瘦的男人道:“真是清水观那女道士干的?”
刘来洪点头,想骂娘,可张了张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不甘不愿地闭上。
几个村男很是震惊,矮瘦男人说:“这么说来,那女道士还真有点本事在身上!”
细长眼的男人说:“也就这点本事,刘贵跟他哥刘富,两个人一看就是中了邪,那女道士去了竟然派不上用场,灰溜溜回去了!”
“刘富两兄弟现在咋样了?”
细长眼:“听说他们娘去城里请了郎中,郎中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两兄弟现在还痛着呢!”
矮瘦男人咽咽唾沫,小声说:“莫非真的是报应?”
“狗屁!”细长眼拧眉,肯定道:“这跟报应没关系!肯定是他们两兄弟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几个人沉默了下来,有个微微秃顶的男人突然问刘来洪:“听说你们一家午后去寻了那道士,怎么样?”
矮瘦男人插嘴:“还能怎么样?你看他现在都说不了话就知道了。”
刘来洪只能点头。
细长眼男抬手拍拍刘来洪的肩膀:“来洪,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们村的人本来就不好找媳妇,现在你又说不了话了,怕是附近的年轻姑娘都瞧不上你了。”
刘来洪的肩膀更塌了,秃顶男人说:“来洪,说什么都得让那道士收了她的神通,可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算了!”
“就是!”说话的是几个人年岁最小的,看着约莫十七八岁,脸上有麻子,一脸横劲儿,道:“来洪哥,那女道士不讲理,我们也不跟她讲理了,直接去找她!”
刘来洪摇头,细长眼也说:“上门去让她把我们都变成哑巴吗?”
麻子脸说:“我们偷偷去,任她有什么本事,总要睡觉的,等她睡着了,将她绑了,拿刀子架在她脖子上,我还不信她不怕!”
他一马当先说:“我们今晚就去,如何?”
几个人面露犹豫,麻子脸道:“难不成你们都怕了?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个女人!”
秃顶男子咬牙:“对,就是个妇道人家,不趁这个时候好好收拾她一顿,以后她在附近岂不是要称王称霸,谁都不敢得罪她了?被一个女人压在头上,这日子憋屈!”
这话一出,几个人的情绪都起来了,矮瘦男:“是了,若她是个男的倒还罢了,偏是个女人,还这么凶悍,她搁这儿立着,以后我们村里那些女人岂不是都要造反了?!”
其他人都看向矮瘦男,称赞他想得长远,竟然能看到这一层,矮瘦男很是自傲。
麻子脸又说:“我听说前些日子附近村里、城里的都去那观中买符,一张符一百文,观里少说也有个几十两吧。”
几个人看看彼此,秃顶男子:“若有个五十两,我们一人就能分十两银!”
五双眼睛都亮了起来,十两银子啊,他们便是在地里干一年,都不一定能有这些钱。
于是几个人一拍即合,细长眼说:“天快黑了,我们都回家吃饭,等到天黑,我们在村口集合。”
几个人纷纷应是,只有刘来洪面露迟疑,细长眼看出来了,问:“来洪,你莫不是还在怕?”
刘来洪舔舔嘴皮,矮瘦男豪气道:“有甚可怕的?你都已经变成哑巴了,她还能做什么?难不成她还敢杀人不成?”
“那指定不敢!”麻子脸说:“我听说她连杀鸡都不敢,杀人,哼,她没这个胆子!”
矮瘦男看向刘来洪:“那就对了!她不敢杀你,又不能再让你哑巴一次,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
“再说了,那银子抢出来分了,你的媳妇也不用愁了,十两银子做彩礼,就算你是个哑巴,也有大把的小媳妇愿意跟着你!”
刘来洪神色坚定起来,看着自己几个兄弟,点点头。
……
天黑了,清水观里亮起了灯,不同于别家的灯光昏沉,观中窗户纸透出的光亮极了,宛如白昼。
周一跟元旦一起靠坐在床上,下午的时候,一群人来观中,把元旦给吓到了,到了晚上便不敢一个人睡了,一定要跟周一一起,周一自然由着她。
小孩儿趴在她怀里,看着她手中的书。
周一也看着书说:“青阳子道长这天到了一处无名小山,遇到了一家人,这家人正带着孩子祭山。”
元旦问:“祭山是什么?”
周一:“就像我们前几日去清虚子道长坟前祭拜清虚子道长一般,只是他们祭拜的对象是山。”
元旦:“为什么要祭山?”
周一看着青阳子写下来的游记:“青阳子道长也问了他们这个问题,那家的男主人说他从小就认了这山做干娘,每年便会在他认下干娘的这一日带着全家来祭拜这座小山。”
元旦想了想,点点头说:“就像魏柳和大柳树一样。”
周一颔首:“是,跟他们一样。”
元旦看着书上,很好奇:“还有呢还有呢?”
周一看着书说:“还有,青阳子道长跟那家人一起登上了小山,在山上吃了一种野果,白色的,生在山间,一丛丛的,甘甜可口。”
咕咚,元旦咽了咽唾沫,周一好笑地揉揉她的头发,“想吃了?”
元旦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她,周一摇头:“已经刷了牙就不能再吃东西了,或者你可以吃一个大将军送的果子,但得再刷一次牙。”
元旦考虑几息,刷牙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已经从一开始的新鲜变成了负担,于是把脑袋放在周一身上,说:“不刷牙。”
行吧,周一摸摸她的头,小孩儿的头发细细软软,正微微仰头盯着浮在二人上方的日炁,小小的一团,散发着耀眼的光。
周一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说:“不能盯着看,伤眼睛。”
感受到小孩儿低了低头,周一放开了手,问她:“眼睛花不花?”
元旦点头:“花!”
周一让她趴好,说:“闭上眼睛,过会儿就好了。”
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正要开口,耳廓微动,夜色中,有声音传来。
清水观外,刘家村五个人蹲在路边,一个人压低了声音,说:“里面还亮着灯呢!”
麻子脸不耐道:“这女道士怎么还不睡?天都黑了多久了!”
矮瘦男子说:“竟这么亮,可见她点了不少的灯,这败家娘们,挣了钱也不是这么花的,便是城里也没人像她这般!”
说着,脸上露出心痛之色,就好像这钱是从他身上割下去的肉一般。
细长眼说:“别急,再等等,我就不信她能一晚上不睡。”
在这冬日的夜色中,五个人蹲在灌木丛边,等得是磨皮擦痒,观中的光却是久久不灭。
秃头男倒吸了口气,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说:“不是,今晚咋吹这么大的风?太冷了,再等下去,咱们怕不是都要给冻死。”
寒风呼呼地吹着,吹得他们身边的草丛哗哗作响,在白天自然没什么,可这是晚上,一切都黑洞洞的,于是五个人往彼此身边靠了靠,麻子脸咽咽唾沫,看看身旁的草丛,问:“该不会有蛇吧?”
细长眼:“这是冬天,蛇都趴窝了,哪儿来的蛇?”
麻子脸松了口气,虽没有蛇,可冷是真的冷,他牙关打着颤,说:“我们……要不直接冲进去吧?真的……太冷了!”
刘来洪的牙关也打着架,他伸手拉住麻子脸,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麻子脸咽咽唾沫,不说话了,他毕竟也不想变成个哑巴。
细长眼说:“等……都等到这个时候,再等一会儿,肯定就灭灯了!”
于是五个人望着清水观围墙内的光,左等右等,那灯竟然没有半点变化。
等到他们手脚都冰得不能再冰了,细长眼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在这夜色中格外清晰。
五个人吓了一跳,细长眼擦擦鼻子:“不行,再等下去,我要得风寒了,不等了!”
麻子脸:“咱们冲?”
细长眼咬牙,“冲!”
于是五个人站了起来,打着颤来到清水观后院围墙处,活动活动手脚,一个在围墙下躬身,一个踩上去,一下子就趴在了围墙上,便见到一个周身发着微光的人站在院中,扭头看向了他,细长眼惊叫一声,手一松,摔倒在地,旁边几个人问:“怎么了怎么了?”
细长眼惊恐道:“她看到我了!她看到我了!”
说着,转头就跑,刘来洪本来就怕,连滚带爬跟了上去,剩下三人便也怕了起来,跟着跑了。
院子里,周一走到墙外,看着五道狼狈逃窜的身影,这就走了?
五个人连滚带爬,竟一口气跑到了刘家村附近,麻子脸拉住了细长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你看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细长眼大口喘着气,道:“那……女道士就在……院中站着,她……肯定……知道我们要去!”
矮瘦男:“不能啊,我们五个人商量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
细长眼:“可她就在院子里等着我们!”
麻子脸:“这有什么好怕的?她看到了就看到了,我们直接扑进去就是,她一个人,我们五个人,还都是男人呢!”
五个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看彼此,好像是这个道理。
麻子脸:“我们现在回去,她肯定想不到我们跑了还敢再回去。”
跑了一路,身上跑热了,又不在清水观周遭,五个人的勇气便又回来了。
细长眼点头,直起身,道:“走。”
他抬脚迈出,下一刻,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惨叫了起来——
“疼!疼!好疼!”
矮瘦男:“大哥,你怎么了?”
话音才落,他浑身也痛了起来,在身上疯狂抓挠:“有什么东西在咬我!好疼!”
秃头男捂着脖子,呃啊叫了起来。
转瞬间,三个人便都倒在了地上。
黑暗中,刘来洪跟麻子脸满脸惊恐。
第117章 再次入村
灰色绵被柔软地覆在床上, 盖住了人,于是微微隆起,在这冬日里, 将寒意抵御在外。
呼呼呼——
小小的隆起处, 略沉的呼吸声传来, 露在绵被外的是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 肉嘟嘟的脸上红红的嘴巴微张, 晶莹的口水在嘴角隐现。
突然,纤长浓密的睫毛动了动,下一刻,小孩儿睁开了眼睛。
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屋顶,眨了眨, 黑白分明、干干净净, 犹如浸在水里的剔透宝石。
她似乎有些懵, 就这样呆呆地看着, 余光中扫到什么,于是微微侧头看去,看到了睡在她身边的大人, 眨眨眼睛, 眼神就亮了起来。
师叔还在睡觉呢!
周一感觉到头皮传来轻微的拉动, 就像是有什么小东西在拉扯她的头发, 于是本就不多的睡意散去,她睁开眼睛,扭头就见到小孩儿趴在她旁边, 肩膀和手臂都露在外面,抓着她的头发在玩。
注意到她的动作,小孩儿看过来, 眼睛亮亮的,开心道:“师叔,你醒啦!”
把手中的头发展示给周一,道:“我在给师叔梳头发!”
周一看去,小孩手里抓着一缕她的头发,正用短短的手指梳理着,还问她:“师叔,我梳得好吗?”
周一点头,给予肯定:“梳得很顺,谢谢元旦。”
于是小孩儿咧嘴笑了起来,表示:“我给师叔梳其他的头发!”
周一抬手摁住了她,把她塞进了被子里说:“待会儿穿上衣服梳,这样太冷了。”
把小孩儿抱在怀里,将她的手和肩膀都捂暖和了,周一这才起来,穿上衣服后,再给小孩儿穿,也不急着给她穿鞋,拿起梳子放到小孩儿手里,她则坐在床边,道:“来吧,给师叔梳头发。”
于是元旦兴冲冲地拿着梳子给周一梳起了头发。
元旦才四岁,小孩儿的肢体还没有成人那么协调,用起梳子来歪歪扭扭,遇到周一头发起结的地方,因为力气小,梳不下去,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一接过梳子,将起结的地方梳开,再把梳子给小孩儿,任由小孩儿梳自己的头,她则闭眼内观,在透亮的经脉网络中,除了位于下腹的小肠之外,第二个脏腑亮了起来,是位于胸中的心。
如未开的莲蕊,尖尖圆圆,随着心脏的收缩,血液从中迸发,流遍全身。
与此同时,已经变得如琉璃般的心中,红炁扩散,再随着心脏缩回而收拢,就像是焰火一般。
看向上丹田,神魂栖于此处,自玄关一窍后,本无太大变化,但伴随着心的异象,神似乎变大了些。
回到心脏,原本汇在心中的炁,此刻已经流向了下一个脏腑——膀胱,同小肠一般,是六腑之一。
心脏收缩,红色炁火随之开合,这红焰看着便非同一般,周一思忖着,不知能不能将其引出体外,可这红色炁火并不听她的话,任她怎么用心神、炁流引导皆无用。
“师叔,梳好了!”
周一睁开眼睛,抬手摸摸自己的头,真的梳顺了,起身将头发簪起,向元旦道谢,又从小孩儿手里接过梳子,给手臂酸软的小孩儿梳头。
吃过朝食,大将军便来了,立在大殿屋顶上,没多久就飞入了后院,对周一说:“有人来了,好多人!”
周一牵着元旦到前院,打开大门,就看到了走来的曹丰、曹六,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村人。
等到一行人走近了,曹丰抬手抱拳:“周道长,又要麻烦你了。”
不等周一问,他便指着身后的几人说:“他们都是附近刘家村的人,这两日刘家村出事了。”
周一看向这几个村人,其中一个正是刘家两兄弟的母亲,便开口道:“老人家,你的两个儿子还没好吗?”
前日,这老妇人和王翠兰母女一起请她去刘家村,后因她看不出二人出了什么问题,将她赶走,没想到今日又来了。
老妇人面色讪讪,道:“道长,他们还是那个样子,我去请过郎中了,郎中说许是癔症,给他们开了药,吃了两副,也没用。”
站在老妇人身边的是一年轻妇人,面色焦急,对周一说:“道长,刘富家得罪了你,我们家没有,我家男人也不知怎么就痛了起来,求道长去我家看看吧!”
这人话落,另几人也都迫不及待开了口,你一言我一语,听起来他们家中似乎都有人出现了怪症。
周一看向曹丰,曹六立刻招呼几个村人安静,曹丰这才说:“道长,这刘家村十户中有六户家中都有人得了怪病,不是浑身疼,就是喘不过气,我已经派人去城中请郎中了,想着刘家村离清水观不远,便想请道长也去村中看看。”
周一诧异,她没想到刘家村竟有这么多人都出现了怪病。
对曹丰点头:“我跟你们去一趟。”
关了观门,带上元旦,又给大将军放了假,便跟着曹丰曹六往刘家村走去。
路上,几个村人跟在后面,他们有些畏惧曹丰二人,不敢靠得太近,周一则跟曹丰低声说着话。
周一:“曹捕头,实不相瞒,前日我便去过刘家村,见到过刘家村中的两兄弟,他们一人浑身疼,喊着自己被人踩被车碾,另一人说自己口鼻被水浸,喘不过气,看着确实很古怪,但我寻不出根由,所画的符咒对他们也无用。”
曹丰点头:“我们也用五雷符、平安符试过,也没什么用。”
“但他们看着实在是太怪了,还是想请道长去看看,我们才能安心。”
周一颔首:“行。”
没多久便到了刘家村,刚走到村口,周一就听到了惨叫声,再往前走走,路过几间小院,眼前便出现了空地,此刻,十来个男人就在这空地上,有人在地上打滚,有人坐在地上捂着脖子睁大眼睛。
周一将这十几人一一看过,发现有些人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有青黑脚印,有些人皮肤上出现血肉模糊的伤口,还有人身上是被焚烧后的焦黑色。
有个男人看见了她,伸出焦黑的手,声音粗哑,道:“道长,救救我,有火,有火在烧我!”
曹丰叹道:“道长你看,这周围什么都没有,他身上的衣服都是好好的,却偏偏说有火。”
周一看向他,曹丰意识到什么,问:“道长,莫非……”
周一说:“我确实看到他身上有被焚烧后留下的痕迹。”
曹丰诧异:“怎会如此?”
他叫来曹六,二人将这男人身上的衣服扒开,露出褐色的胸膛。
曹六伸手摸索一番,道:“什么都没有。”
曹丰抬头看向周一,周一道:“他的胸膛也有烧过的痕迹。”
围在一旁的刘家村村人各个面色惊惶,离得近的听到周一这么说,立刻扑到周一脚边,磕着头说:“道长,前日是我们冒犯了你,是我们村对不住你,求道长救救我们村的人吧!”
这人白发苍苍,周一将他扶了起来,问:“你是?”
老人老泪纵横,抖着嘴道:“道长,我是刘家村的村长,日后我一定好好约束村中人,绝不会再对道长无礼,求道长出手救人吧!”
周一看他站稳了,便放开了手,说:“村长,此事蹊跷,并非我不愿救人,实则我也不知该从何入手,你为村长,对村中事必然熟稔,你可知这些人在此前都做过什么?去过什么地方?”
听周一这么问,曹丰等人也看了过来,村长摇头,道:“道长、官差老爷都看到了,我都是半截身体入土的人了,不过是村里人看我年迈,才让我做这个村长,哪里能知道他们做过什么?”
周一看向地上的十几人,其间还有两个老者,因为剧痛,在地上奄奄一息。
曹六看向周围的村人,问:“你们可知他们此前做过什么?”
村人们看看彼此,都摇头。
这时,一个声音喊了出来:“报应!都是报应!”
周一看向出声的地方,是个妇人,她头发散乱,衣衫不整,从不远处踉跄着跑过来,看到躺了一地的人,哈哈大笑了起来,拍着手、跳着脚喊着:“报应!报应来了,他们遭报应了!”
一旁有妇人推搡着她:“你个疯子,什么报应?我家男人又没害过你,什么报应?!”
头发散乱的妇人还在哈哈笑着,被推搡着坐在了地上,她却依然看着地上那些哀嚎的人,脸上露出了极开心的神情,拍着手,说:“遭报应了,遭报应了!”
周一和曹丰二人走了过去,将出手推人的妇人拉开,曹丰问坐在地上的妇人:“你是何人?为何说他遭报应了?”
妇人看了眼曹丰,移开视线,看着地上的那些男人,开心地笑着。
曹六忍不住道:“兀那妇人,我们曹头同你说话呢,莫要装疯卖傻!”
一旁有人小声道:“官差大人,她就是疯的。”
啊这……
曹六有些尴尬,看向小声提醒他的年轻妇人:“既她是疯的,那你可知道她为何说这些人是遭报应了?”
年轻妇人缩了缩脖子,低着头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副样子,显然她是知道什么。
曹六想要上前,曹丰拉住了他,道:“来两个妇人,将她扶入屋子,我们有话问她。”
这下,离得近的人群中,有两个妇人犹犹豫豫地站了出来,将疯了的妇人扶起来,想扶她去最近的屋子,妇人却不愿意,扶着她转身,她又挣扎着转过来,几次之后,她挣脱了开来,跑到十几人男人身前,蹲在一边,看着这些人痛呼,她便笑。
两个妇人看向曹六和曹丰,为难:“大人,她不愿意走。”
曹丰摆手:“那便算了。”
这时,村外又有两个衙役来了,还带来了徐郎中。
互相打了招呼,徐郎中便为这十几人把起了脉,衙役们也各自找了村人盘问。
元旦拉了拉周一的手,周一低头看向她,元旦指着不远处说:“师叔,她在看我。”
周一抬眼看去,看到了蹲在地上的疯妇人,妇人此刻也不看那些男人,直勾勾地看着元旦,元旦有些害怕,躲在周一身后,那妇人便伸着脖子起身,有些着急地喊着:“丫丫,丫丫!”
她跑了过来,想要跑到周一身后,周一拦住了她,妇人急得不得了,伸手去打周一:“坏人,坏人!丫丫,还给我!还给我!”
妇人瘦瘦小小,周一伸手握住她的肩,只觉得入手的肩头瘦骨嶙峋,几乎没有肉。
她靠近不了周一,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声声喊着:“丫丫,丫丫,丫丫!”
周一对妇人说:“你别急。”
元旦拽着周一的衣摆,怯怯地从后面探出脑袋来,说:“我不叫丫丫,我叫元旦。”
妇人见到了元旦,便不动了,看着元旦的脸,笑了起来。
第118章 疯妇人
周一牵着元旦走在前面, 瘦小的妇人跟在她们身后,一双眼睛落在元旦身上,亦步亦趋。
周一扭头看看妇人, 又看看自己拉着的元旦, 觉得这一幕实在是眼熟, 就像她小时候拿着根棒子骨引村中的狗跟她一起上山玩一般。
不对, 元旦不是骨头, 妇人自然也不是什么狗。
离人群远了些,好些村中人伸着脖子往这边看过来,周一也不在意,停了下来,拉着元旦转身, 妇人一见到元旦的脸就露出笑容, 上前两步, 想要伸手去摸元旦。
元旦躲了躲, 周一拦住了妇人的手,保证她能看到元旦,却没办法碰到。
见妇人不哭不闹, 问她:“施主, 我是清水观的道人, 姓周, 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妇人看了她一眼,移开视线,继续盯着元旦看。
周一只好再问:“丫丫是谁?”
妇人还是不说话, 周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有妇人走了过来,怯怯地说:“道长, 她不会跟男子说话的。”
周一:“我是女子。”
走过来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看了看周一,小声说:“可道长比我们村中所有男子都要高。”
周一:“……”
上了年纪的妇人头发花白,走到了疯妇人身边,说:“道长有什么想知道,问我就是。”
这当然好,周一便问了这疯妇人的事情。
于是她知道了,疯妇人姓方,具体叫什么,老妇也不知道,因她丈夫叫刘禄,所以村人都唤她刘禄家的。
刘禄家的嫁入村中有个七八年了,因为疯了,平日里并不常出门,她丈夫怕她跑出去坠入塘子里淹死了。
周一:“她来到刘家村的时候便是这样吗?”
老妇说:“那不是,来的时候好好的,刘禄家也没穷成那般,哪会要一个疯媳妇,生下来的孩子万一也有疯病该如何是好?”
周一:“那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又是因何如此?”
老妇看了眼身旁盯着小道童看的疯妇人,叹了口气:“也是她命苦,嫁到刘禄家后,前后怀了好几次孩子,许是身子太弱,竟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前两次是小产了,第三次是都生下来了,却是个死的。”
“我们这些当女人的,盼的不就是能有自己的孩子,好好的孩子生下来都没活,她受不了,就这么疯了。”
周一:“她口中的丫丫是?”
老妇:“是她的第三个孩子,听说是个女娃,她自己给取的名字吧。”
周一又问了几句,得知疯妇人的丈夫还在,也得了怪症,没人看着她,她这才跑了出来。
老妇人想拉着疯妇人离开,疯妇人不愿意,只想看着元旦,周一便说:“就让她跟我们一起吧。”
老妇点点头,回去了。
没多久,曹丰过来了,他们没问出什么,徐郎中挨着把了脉,言这些村人身上或多或少有些小毛病,但都不至于出现这样的怪病,他无能为力。
曹六有些怕,小声问周一:“道长,你说这村里是不是有什么在作祟?”
周一看看这村子,说:“不知,不过目前为止我没有看出什么。”
这刘家村的地炁同周遭地炁并无什么不同,都是白中缠着灰,而那些得了怪病的男子百会穴的炁虽带着些许灰,但站在一旁围观的村人中也不是没有人这般。
找不到问题所在,曹丰说:“我们将这村子查一圈吧。”
于是衙役们又去挨家挨户查验去了,周一牵着元旦也不入村,就在村子周围走走看看。
因为村中不安宁,这村中的人和狗走聚在了村中,村外倒是颇为安静。
扑簌簌——
是大型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周一循声看去,看到了落在村外高大树木上的大黑鸟,元旦也看到了,喊了一声:“大将军!”
看到有其他人在,大将军没有说话,只是嘎地叫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周一笑着颔首,元旦却忍不住,松开周一的手朝着树下跑去,一路上都安静跟着她们的妇人却突然激动了起来,冲到了元旦身后。
树上的大将军立刻飞扑了下来,周一一手将炁化水绳缠住妇人,喊道:“大将军,不可伤人!”
一边冲上去将吓呆了的元旦抱入怀中,大将军转了个弯,重新落在树上。
周一松开了炁,妇人激动地看向元旦,说:“丫丫,不要去,不要去!”
她似乎很是惊恐,伸出手想要抱元旦,周一避开,问:“不要丫丫去何处?”
妇人不理她,只盯着元旦说丫丫不要过去。
元旦抱着周一的脖子,脸紧紧贴着,害怕地看着再次发疯的妇人。
周一看向大将军落下的树,想了想,抱着元旦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妇人不说话了,跟在她身后,她脚下一顿,转身,提步朝着大将军走去,妇人便又激动了起来,跑到周一身前,似乎知道她没办法从周一手里抢走孩子,于是拦在周一身前,大骂着:“坏人,不准带丫丫去!”
周一绕开她往前,她又跑过来拦路,大骂周一,一副说什么都不让周一往前的模样。
周一看向树上,道:“大将军,可否帮我个忙。”
树上的大黑鸟叫了一声,周一便指着前方说:“往前飞一段,看看前面有没有什么东西……”
顿了顿,道:“尤其是有没有小土包,或者……死了的小孩儿。”
大将军又叫了一声,便从树上离开,朝前飞去了。
收回视线,妇人还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周一笑了笑,说:“我不过去,也不带她过去,找个地方坐坐可好?”
也不用疯妇人回答,她抱着元旦往回走,找了块石头坐下,还拍拍身旁的另一块石头,对疯妇人道:“来,坐这里。”
疯妇人有些迟疑,但看到元旦,还是坐了下来,朝着周一的方向,盯着元旦,眯着眼睛笑起来:“丫丫。”
元旦拽着周一的衣襟,小声说:“师叔,她的丫丫是死了吗?”
方才老妇跟周一的谈话,她也听了些,可小孩子听大人讲话,是听一半丢一半,所以只隐约理解这个有点可怕的人是有孩子的,只是她的孩子好像死了。
周一点头,说:“是的,她的女儿生下来就死了。”
元旦的眉头皱了起来,叹了口气,看着坐在一边头发乱糟糟的妇人,说:“我不是你的女儿,我是元旦,你不要叫我丫丫了。”
疯妇人:“丫丫!”
元旦:“我叫元旦。”
“丫丫。”
说着,疯妇人朝着她伸出了手,元旦往周一怀里缩了缩,周一知道她害怕,抬手打算拦住疯妇人,元旦突然抱住周一,小声说:“师叔,我想摸摸她。”
周一停了下来,看向元旦:“真的吗?”
元旦有些犹豫,但还是点头,说:“我觉得她好像有点可怜。”
她坐直了身体,小心翼翼伸出手,鼓起勇气去碰了碰疯妇人的手,疯妇人的眼睛一亮:“丫丫!”
元旦立刻缩回了周一怀中,周一便拦住了疯妇人的手,耐心对她说:“只看不碰,好不好?”
疯妇人点点头,收回了手,揣在怀里,眼神纯真,就像是山间下了崽的母兽般,怜爱地看着元旦。
元旦刚刚扭头,便对上她的视线,于是又把脸埋在了周一怀中,说:“师叔,她怎么总看着我?”
周一摸摸她的头:“元旦不想让她看吗?”
元旦瓮声瓮气地说:“她想看就看吧。”
慢慢的,她把脸露了出来,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妇人,发现她看着好像没有刚刚可怕了,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像是个坏人。
元旦也不看她,转过头,看向前面,余光注意着一旁的妇人,发现她还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从周一怀里滑到了地上,凑到周一耳边小声说:“师叔,我想去尿尿。”
周一牵着她到前面的草丛,挡在她跟妇人之间,说:“别怕,师叔不让她靠近你。”
等到小孩儿提起裤子,见到妇人的时候,妇人不知从何处采了一串白色小野花,放到元旦面前,说:“给丫丫!”
元旦看向周一,周一摸摸她的脑袋:“不想要就不要。”
元旦抿抿唇,伸出手接过了小野花,说:“谢谢。”
妇人立刻开心起来,笑得比花都灿烂,把手放在自己耳边的头发处:“好看,丫丫,好看!”
元旦:“你是要我把花插在头发里吗?”
她摇头,认真地说:“我的头发散着,插不上的。”
妇人有些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元旦懵懂,周一帮她将花放在了耳上,细碎的白色小花点缀在柔软的发丝中,妇人露出了满足的笑:“丫丫,美!”
元旦的脸唰地就红了,转头就埋在了周一怀中。
周一笑了笑,抬眼看去,黑色大鸟飞了回来,见到那人竟然还在,也不能说话,只好用翅膀指着前方,周一便明白了,前面的确有东西。
她没有急着去,而是回了村中,叫上了曹丰等人,顺带把疯妇人留在了村中,否则他们可那么容易去寻东西。
出了村,便见到大将军扑腾翅膀飞了起来,曹六惊叹:“嗬,好大一只老鸦!”
大将军扭头瞪了他一眼,可惜它飞得远,眼睛太小,根本没有威慑力,曹六一无所觉。
周一抱着元旦,朝着大将军所在的方向走去,说:“走吧,它在为我们引路。”
第119章 孩儿塔
天阴阴的, 好在没有风,便不算太冷,黑色大鸟在前面飞着, 落在前面光秃秃的树上, 压弯了枝头。
曹六估摸着这鸟得有一只半大的鸡重了, 他见过老鸦, 可还没见过这么大的。
眼看他们一行人快走到树下了, 老鸦便又展翅朝前飞去,看样子,竟真的是在给他们引路。
他忍不住看了眼走在侧前方抱着孩子的高挑身影,眼里有好奇还有倾佩,让老鸦引路, 这事普通人可做不到!
但一想到这是周道长, 又觉得不奇怪, 高人嘛, 必定是非同一般的。
他忍不住出声问:“道长,你可知前面有什么不妥?”
周一摇头:“我亦不知。”
她身边一直有人在,大将军也就不便开口说话, 所以她只知道前面应该有什么东西, 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曹六好奇:“那道长怎么知道前方有不妥的?”
周一看向落在前方树上的黑色大鸟, 说:“是大将军告诉我的。”
几个衙役于是都看向了那只大黑鸟, 曹丰好奇:“它叫大将军?好威风的名字!”
周一颔首:“是,大将军极其聪慧,能解人意。”
一众衙役惊诧, 周一说:“在一些地方,有人专养猎鹰,捕猎之时将鹰放出, 既能捕猎,亦能探得猎物踪迹。”
曹六:“咦,不会被树木遮挡吗?”
周一:“那些地方辽阔,一望无际,只有草原和荒漠,并无山林。”
曹六微微长大嘴巴,从小生活在常安县的他,难以想象没有山林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没有山,柴火、皮毛、药物从何处来?
曹丰倒是说:“感觉跟咱们这边猎户养的狗一样,能入山打猎。”
周一微笑,于是衙役们再次看向黑色大鸟的时候,眼中便只有欣赏,没有惊惧了。
只是曹丰有些疑惑,怎么觉得那只鸟好像看了自己一眼,想必是错觉。
说过了鸟,便该说正事了,曹丰问周一:“道长对刘家村的事情可有什么猜测?”
周一:“我看不出来。”
曹丰小声说:“我倒是有些想法。”
周一看向他,曹丰低声道:“也只是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但也不知对不对,待我们去前头看了再说。”
周一点头。
只是,他们走了好久竟都未走到地方,大将军还在前面飞着,甚至飞到了他们上方盘旋,嘎嘎叫了几声,看样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但这也没办法,地上走的怎么都不可能跟天上飞的比速度。
大将军飞飞停停,他们一直没有停歇,终于在大将军有一次落在一棵小树上的时候,前头隐约出现了东西,一行人都精神了起来。
渐渐的,看清了那立在荒草丛的东西,是个四四方方的小塔模样的建筑,用青石简单砌成,看着粗糙简陋,不过人高。
周一微微拧眉,心中猜测这东西莫非是个野神庙,虽在这里没怎么见到过,可她以前见过些,成人膝盖高的小庙,里面供奉着粗糙的石像,到了日子,便有人给这小庙中的野神上香挂红。
只是随着山上人口的减少,一年年的,野神身上的红越发少了。
但又很奇怪,这石塔周遭的地炁中死炁极盛,一缕缕灰炁几乎压过了白炁,周遭的草木比起先前看到的,都枯黄许多。
这神莫非是个邪神?
她还想着,曹丰却突然叹道:“怕就是我想的那般了。”
周一看向他,曹丰身旁的曹六也叹气:“真是报应。”
周一不解:“二位何出此言?”
几个衙役都看向她,面色古怪,曹丰:“道长不知这是什么吗?”
周一摇头:“还请曹捕头解惑。”
曹丰又叹了口气:“不瞒道长,这是孩儿塔。”
孩儿塔。
听到这三个字,周一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虽从未听过,但有些东西,只听名字便能猜个大概,她咽咽唾沫,看向这冷冰冰的青石塔,再看向曹丰:“还请捕头明示。”
曹丰面露不忍道:“寻常人家,若是家中生下了死婴,不便埋葬,便会将婴孩掷于此处。”
周一看着他,没说话,若只是如此,曹丰何至于面露不忍,果然,他接着说:“还有些人家生了异童,也会抛于此处,再有就是……女婴。”
周一觉得自己喉咙干涩:“还是活的?”
曹丰:“虽不愿养,可毕竟是自己骨头,不愿下手。”
所以就扔入这塔中,任由婴儿自生自灭。
可只会哇哇啼哭的婴孩儿,甚至连翻身都做不到,哪里会有什么生?
周一再次看向这石塔,怪不得这里的死炁如此旺盛,她看到塔身有些黑灰,看向曹丰,询问:“这塔中还有火?”
曹丰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时而便会有人往塔中点火,让这些孩子早入轮回。”
周一不知该说什么了,抱怀中的元旦,脑中思绪万千,她想说人命关天,为何如此草菅人命?想说为人父母,为何如此狠心,竟对自己的孩子下如此毒手?
最终她问:“这事关乎人命,衙门不管吗?”
曹丰:“村人大多如此,如何管得过来?”
“且那是生身父母,说孩子死了,谁又能知道真假?”
周一只觉得脚底生寒:“大多如此?”
曹丰见她脸色不好,忙道:“那是以前的事情了!”
“前些年各村的人大多贫苦,多个男娃都养不活,如何能养女娃,这些年年景好了不少,家家能吃得上饭,杀婴的便少了些。”
周一吸了口气,把元旦往自己身上搂了搂,她年纪小,根本没听明白曹丰跟周一在说什么,只冲着不远处的大将军招手,想要跟它玩。
可这里这么多人,大将军不肯飞过来,只站在树上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周一道:“所以,曹捕头你觉得刘家村中患上怪症之人皆是……杀婴之人?”
曹丰迟疑了一下,点头:“许是报应,道长不是也说看到几个人身上有火焰焚烧的痕迹。”
青石上的黑灰从石塔的洞口处生出,里面更是黑洞洞的,就好像其中的死炁已经装不下,溢了出来。
周一:“那如虫噬——”
她顿了顿,在这荒郊野外,婴孩儿被丢于此处,被虫兽撕咬再正常不过了。
她说:“窒息和被人踩、车碾又是为何?”
曹丰:“有父母心软下不了手,也有心狠的,孩子一出生,便将其溺死。”
“至于被人踩、被车碾,我亦不知。”
周一心道,都狠下心杀自己亲生骨肉了,哪里来的心软?
她一言不发,曹丰等人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孩儿塔中死去的多为女婴,他们皆是男子,站在此处,总觉得有些别扭。
周一突然开口道:“这里并无阴魂。”
曹丰等人如释重负,曹六立刻道:“这么说,莫非刘家村的那些人并非是被阴魂缠了身?”
周一说:“但此地死炁极重。”
曹六问:“道长,可是这死炁引起的?”
周一摇头:“不知,只是天地间日日都有生灵死去,各处都有死炁,不过多寡。”
她伸手,一缕炁融入地炁中,驱散了一丝死炁,很快更多的死炁涌来,她收了手。
转身对上一众衙役的视线,说:“除死炁外,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曹丰叹道:“回去向附近村子打听打听刘家村的事情。”
于是一行人打道回府,这次几个衙役没有回刘家村,悄悄找了附近村中的人打听,便打听出来,这刘家村人果真常常出现死婴,且死去的多为女婴。
曹丰:“就是报应了,这事我们管不了。”
于是向周一道了谢,周一道:“曹捕头,我有个不情之请。”
曹捕头:“道长请说。”
周一:“待曹捕头回城之后,可否将刘家村人遭报应一事宣扬开来。”
曹丰一愣,接着道:“道长心善,不过此事怪异,便是我们不宣扬,过些日子也会传入城中。”
周一:“传扬得快些,孩儿塔中许是会少燃几次火。”
曹丰点头:“好,必不负道长所托!”
同周一道别,他便带着衙役们回城了。
走在路上,一众衙役面色都有些沉重,曹六说:“如今的日子也没那么难过,不过多了张嘴,何至于此。”
有衙役说:“可姑娘家养大终归是别人家,还得赔上一份嫁妆,实在是养不起。”
一众衙役都安静了下来,曹丰突然叫了一声:“谁?!”
摸着自己的肩膀,扭头看去,看到了一颗滚落的小石子儿,曹丰:“谁用石子儿砸我?”
有衙役道:“头儿,这石子儿好像从天而降。”
从天而降?
曹丰抬头看去,他身边的曹六惊呼:“看那只大鸟,像是大将军!”
一众衙役都说像是,曹六挠头:“头儿,这鸟为何要向你丢石子儿,莫非你得罪它了?”
曹丰茫然,他哪里能去得罪一只鸟?
……
从衙役们口中得知了刘家村的事情,周一连刘家村都没去,便抱着元旦回了清水观,照常煮饭吃饭。
元旦坐在一旁,抬头看着洗刷的周一,问:“师叔,你不高兴吗?”
周一点点头:“是,师叔心情有些不好。”
小孩儿有些懵懂,“是因为元旦吗?”
“不是,”周一看着她,“是因为刘家村的人。”
元旦明白了:“他们惹师叔生气了!”
周一洗好了锅,用瓢将其中的污水舀出,说:“只是我不喜欢他们做的事情。”
元旦想了想,起身抱住了周一的腿,周一低头,便见到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稚嫩的声音说:“师叔不要不高兴,元旦抱抱师叔。”
周一的心软了软,蹲下身,把她抱在怀里,便觉得自己好受了些。
第120章 女子
天地间最后一抹深蓝消散于天边, 天黑了。
今夜无星无月,天上地下融于同一片黑暗中,无数生灵蛰伏, 只闻枭鸟呜咽。
拖着光秃秃尾巴的耗子在草丛中穿行, 胡须颤动, 四处嗅闻, 前方隐约有香气入鼻, 它循着气味向前,忽然停下来,直起身子,薄薄的耳朵微动,阵阵声音入耳, 它抬起头, 警惕地左右听听, 不是天敌的声音, 于是钻出了草丛。
下一刻,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伴随着一声急促的“吱吱”, 黑影飞走, 落在树上, 无声地享用起了它的点心。
在不远处, 有微弱的光,是从数间茅草屋中泄出来的,与之一同传入夜色的还有屋中的声声痛呼。
刘富和刘贵两兄弟靠在土床旁, 经过三日的折磨,他们看上去憔悴极了,头发蓬乱、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即便是还在痛着,他们都没多少力气挣扎了,只是靠坐着、呻吟着。
刘富的妻子靠坐在一旁,低头打着瞌睡,她跟两兄弟的老娘一起不眠不休照顾他们,今夜,老娘熬不住去睡了,她却还要在这里守着。
她实在是太困太累,即便是坐着,也沉沉睡了过去,感觉才闭上眼睛,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费力地掀开眼皮,她头晕眼花,看着土床边惨叫的丈夫和喘不过气的小叔,开口说:“怎么了?”
像是隔了一层水雾,声音都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了,脑子沉沉钝钝的,恨不得立刻闭上眼睛睡过去。
她听到丈夫惨叫着说:“痛,太痛了!”
她心里毫无波澜,说:“等到天亮就好了。”
这两日都是这样,到了晚上自己丈夫和小叔的怪病就会加重,等到天亮便要好上一些,痛是痛了些,反正不会死人。
这样说着,耳边丈夫的惨叫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她靠在身后的墙上,闭上眼睛,瞬间睡着了。
同一时间,刘家村的其他人家中,惨叫声也大了起来,一户人家,家中并未点灯,夫妇二人睡在床上,男子翻了身,捂住耳朵,不耐道:“又开始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女子冷笑一声:“你还嫌吵?没听衙门的人说么,都是报应!”
“那十几个人,哪个是无辜的?他们家的婆娘都生过死胎。”
“呵,我还从未听说过哪个村子能有这么多妇人怀的都是死胎,当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男子说:“也不一定是,衙门的官差又不是什么高人,再说了,那些……都过去多久了,要有报应早该来了。”
女子:“清水观的道长都没办法,除了报应还能是什么?”
她说:“溺死的、烧死的,还有在那塔里被野兽咬死的,看他们一个个喘不过气、说自己被烧、被咬,谁心里不嘀咕?”
男子:“那不是还有不一样的嘛。”
“呵呵,不一样的,那刘富看着老老实实的,在他媳妇生了娃后,一大早悄悄跑到大路上去,以为别人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现在去挖,怕是都能在路上找到那小娃娃的骨头渣子!”
男子说不出话了,叹道:“唉,睡了睡了,别人家的事情,管那么多做什么?”
女子拔高了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若是不管,当初朵朵生下来的时候,你就打算把她溺死的!”
“要不是我一定要抱着朵朵,让朵朵活了下来,现在你也逃不了!”
男子沉默了,片刻后,弱弱地说:“没有的事,再说了,现在朵朵不是好好的吗?”
女子翻了个身,狠狠道:“你若是再打着把朵朵卖了的主意,我们娘俩就拉着你一起去死!”
“你也可以试试看,杀了我,我一定变成厉鬼,日日都来缠着你!”
男子咽咽唾沫:“不会的不会的。”
刘家村外,一身白衣的女子在悠然地走着,她怀中抱着一个白色的襁褓,喉咙里哼着高高低低的调子,绕着刘家村一圈一圈地走。
周一立在一旁,看着她,女子看起来很年轻,面容清秀,低头看着怀中的襁褓中的孩子,脸上露出爱怜之色。
看到她背影的时候,周一记起来了,这是她第一次魂魄离体那日遇到的鬼魂。
从那以后,周一再没有见过她。
丝丝缕缕的灰炁从她怀中的襁褓散出,像是蜿蜒的细蛇,探入刘家村中十几户人家。
周一抬脚走了过去,女子停了下来,看向了她,惨白的脸上带着一点笑意,眼角血红,像血泪般往下滑落,她说:“你想看看我的女儿吗?”
她并不在意有没有得到周一的同意,往前几步,靠近周一,将襁褓中的孩子露了出来,就像是村中才生了孩子的普通妇人,骄傲地对周一说:“你看,我的女儿是不是生得很好,她长大了一定会很漂亮,就像春日的梨花一样。”
周一看着襁褓中的孩子,沉默。白色的襁褓中是一团形似婴儿的灰炁,或者说死炁,有手脚,却没有五官,身上死炁涌动,似乎随时都能溃散。
女子伸手爱怜地摸了摸这团灰炁,说:“就是她身子不太好。”
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伸手抚摸着灰炁的右臂:“都怪她爹,在她生下来的时候,就伤了她,拽断了她的胳膊。”
周一微微拧眉,不过才出生的婴儿,纯真柔弱,为何要生生拽断她的胳膊?未免太过残忍了。
女子继续说:“我听到她哭得好痛啊,心都揪了起来,像是跟着她的胳膊一样断开了,可她爹好像没有听到,把她丢入了便桶里……还好,我把她的胳膊补好了。”
她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似乎对自己做的事情很满意,问周一:“你看她的手臂,可看得出来是重新接上去的?”
灰炁浑然一体,周一摇头:“看不出来。”
于是女子便笑得更满意了。
周一注意到,灰炁团似乎在逐渐变得稳定,她看向了延伸入刘家村的细线,问:“这些线有什么用?”
女子将襁褓重新拥入怀中,看着刘家村,说:“她们好痛,日日都在哭,哭得我心都碎了,我想让她们好好睡一觉,就让她们的爹爹帮帮她们。”
“既然生为父亲,又没有用骨血去养育过孩子,只能现在为孩子做这点小小的事情了。”
周一问:“每个父亲都可以吗?”
女子轻柔地说:“怎么会呢?孩子天然地喜爱着父母,是不舍得伤害父母的。只有杀死了她,斩断了这天然的爱,才可以呀。”
周一于是明白了,刘家村的十几个男子果真都是杀婴之人。
她看向女子怀中的襁褓,问:“她们还在吗?”
女子没有回答,看向她问:“你想抱抱她吗?”
周一一愣,看着被女子送过来的襁褓,顿了顿,伸出了双臂,有些生疏地将这似婴非婴的存在接了过来。
第一感觉便是轻,就好像一团棉花,轻轻飘飘,似乎随时都能随风溃散。
即便是换了个人抱着,襁褓中的炁团依然没有什么动静,根本不像是鬼,更像是一团成形的死炁。
周一双臂僵硬,她很少抱小婴儿,仅有的一次,也是帮村人抱孙子,可惜那小孩儿直接尿在了她身上,虽然周一不太在意,但终归不是太好的体验,此后便不怎么主动去村中抱孩子了。
“你摸摸她。”女子站在一旁说。
周一将襁褓抱在怀里,腾出了一只手,轻轻触碰到了灰炁的脸,然后她听到声音——
“嗯嗯。”
“嗯嗯嗯。”
周一惊诧地看向女子,女子似乎知道她听到了什么,笑着说:“她现在睡得很舒服呢。”
然后,周一又听到一声:“哦咦。”
女子:“呀,她醒了,该喝奶了!”
说着便从周一怀中将襁褓抱了过去,转身背对周一,解开了衣襟,给襁褓中的婴儿喂起了奶。
她拍着襁褓,口中哄着:“不急不急,慢慢吃,阿娘在这里呢,不会再让你饿着了。”
周一只觉得荒唐,一个鬼要怎么给一团炁喂奶?
可女子背身对着她,明显是不想让她看见,即便她同为女子,也不能做出强看这种不尊重鬼的行径。
只好站在原地等着,除了女子的说话声之外,她再没有听到其他的动静,或许,所谓喂奶不过是女子执念之下做出的无意义行为。
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时候,给玩具娃娃喂饭一般。
趁着这个时候,她看向刘家村,听到了数声痛呼,灰炁长长的,连接着襁褓和十几个人。
白天的时候,她什么都没看见,现在终于看见了,只要她出手,这些灰炁应当能断开,十几个痛了两三日的人许是就能好起来了。
可是她为什么要出手?
婴孩儿被活生生送入孩儿塔的时候,没有人阻止,现在她又凭什么阻止?
刘家村人,既造了因,便要承受果。
这是报应,也是因果。
“好了。”
女子拢好衣服,转过了身来,周一看去,竟看到那婴儿脸上参杂在灰炁中的白色魂炁,它无嘴,魂炁却在本该是嘴的位置,一点点融入灰炁之中,就好像它真的在一点点地吃着东西。
周一惊诧地看向女子:“你用你的魂在喂养它!”
女子看都不看她,只盯着婴儿看,说:“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在给孩子喂奶,孩子要吃了奶才能长大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