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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生即亡

    夜色中, 女子抱着襁褓轻轻摇晃,口中哼着小调,就像一个哄着孩子的普通母亲。

    在出来之前, 周一想过自己可能会遇到的情况, 或许会是一个个小小的婴孩儿, 因为受到了伤害, 所以在怨憎中寻人复仇。

    衙门的捕快们猜出此事为报应后, 便不愿意再管了。

    周一也不愿插手此事,但她总归想知道是什么造成了十几人的怪症,所以待哄睡了元旦后,神魂离体来到了刘家村,不料看见的却是这样一幕。

    一位母亲, 为了减少孩子的苦痛, 让孩子安眠, 于是将苦痛转移到了这些孩子的生父身上。

    而这些生父, 正是给孩子带来苦痛之人。

    周一吐出一口气,准备转身离去,怀抱襁褓的女子突然转头看向了一处, 道:“那边有个孩子。”

    说完, 她便飘然离去, 灰炁凝成的细线渐渐变得浅淡, 最后消散于空中,但刘家村的惨叫声并未停歇。

    周一想了想,往前迈出一步, 跟在了女鬼身后。

    前方女鬼身形影影绰绰,一身惨白,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穿过一丛野草,草茎未动分毫,躲在丛的小兽警惕地看看四周,又低头啃起了爪中的虫子。

    接着,周一走过,小兽猛地抬头再看,还是什么都没发现,狐疑着低头,啃两口虫子,停下来竖耳听听,又啃两口……

    周一不知道女鬼要去何处,她们走过了一片又一片的田地、荒野,终于,白色身影停了下来。

    在她身前是一个陌生的村子,隐匿于黑暗中,其间却有户人家亮着灯,跟着女鬼,她走到了这户人家院外,空气中还残留着漂浮的尘土,像是有人刚刚在这院中跑过。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老妇提着一个木桶走了出来,低声喊:“大郎!”

    于是一旁的屋子里,矮壮的男子走了出来,老妇将桶放入男子手中,道:“快,将她拿去烧了,骨头渣子埋在路上,好叫她知道痛,便不会再来我们家了。”

    男子点头,脸上没有半点悲痛,接过桶朝外走去,就好像他提着的只是一只鸡鸭一般,不,想来若是只死了的鸡鸭,他都没有这般平静。

    周一来到他身边,看了眼桶中,桶中是个头朝下浸在水里浑身紫红的女婴。

    虽已经知道有人会溺杀女婴,可此刻亲眼看到,难受和愤怒依然在她胸腔中腾起。

    她立刻便出了手,将女婴抱了出来,还是温软的,她的手有些颤,一边将炁送入女婴体内,一边将女婴倒立,想帮她将口鼻中的水排出。

    可入了女婴体内的炁毫无波澜,女婴的口中有水涌出,周一将她放在地上,为她做人工呼吸。

    男子站在不远处,已经吓傻了,手里的桶跌落在地,水浸湿了地面,与此同时,他脚下有水迹流出,屁滚尿流地跑入屋中,喊着:“娘,娘,她活了!活了!”

    惨白的身影来到周一身边,说:“她已经死了。”

    周一不肯放弃,即便女婴头顶百汇穴处已经没有了炁,她还是按压着小小的胸膛,期待着胸腔中的心脏能重新跳动起来。

    站在她身旁的人说:“她在里面,你要去看看吗?”

    在这冬夜里,掌心下的婴儿在渐渐地变冷,不停流逝的体温在告诉她所做的只是徒劳。

    她停了下来,伸手轻抚,将女婴身上的水迹弄干,把她抱入了怀中,起身,看向女鬼,道:“去看看吧。”

    于是她们走入了这户人家,大门紧闭,却无法阻拦她们分毫。

    屋内,老妇和男子挤在一起,战战兢兢,惊恐地看着紧闭的大门,老妇说:“是不是你看错了?浸在水里那么久,怎么还能活过来?”

    男子抖着声音说:“怎么会看错?我正走着,她自己就从桶里飞了出来!”

    “飞……飞出来?!”老妇抓紧了她儿子的手臂,“她怎么会飞?莫不是……变成……鬼了!”

    霎时间,两个人的脸变得惨白起来,男子嘴唇蠕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娘,她……是不是要杀了我们?”

    两个人更怕了,周一看了他们一眼,跟着女鬼走入了旁边的屋中。

    才走进去,一股血腥气便扑面而来,幽微的灯光中,正对门口的土床上躺着一个妇人,她闭着眼睛,脸上汗涔涔的,发丝都被浸透了,灰扑扑的被子潦草地盖在她身上,床边散落着一把把干稻草,上面沾满了血迹。

    周一走到她身边,将一丝炁送入妇人体内,妇人苍白的脸色便好转了几分。

    她看向了妇人胸前,近乎透明的小婴儿趴在那里,眉头蹙在一起,闭着眼睛,哇哇地哭着,声音细弱,如同幼猫。

    惨白的手放到了她身上,轻柔地抚摸,温柔的女声响起:“乖孩子,不哭了不哭了,到阿娘这里来。”

    小小的女婴还是抱着妇人,委屈地哭着。

    周一看看它,又看看自己怀中没有了气息的女婴,伸出手,一缕炁轻柔地将孩子牵引到了自己身前,小心翼翼地让她进入紫红的身体中。

    近乎透明的婴儿落入了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不舒服,抬起手动了动,于是魂便跟身体错开了,毫无融合的迹象。

    周一闭了闭眼,她知道自己的尝试是异想天开,若是人的炁都没了,已经变成了鬼,仅仅让魂魄回到肉身中便能复活,那这世上岂不是会多出一大堆死而复生之人。

    可是,她才刚刚出生啊,眼睛都未能睁开,甚至都没有看过这个世界,就这么死了。

    一只惨白的手探入周一怀中,将女婴托了起来,放入了自己怀中的襁褓内,于是女婴便同灰色的人形炁团逐渐相融了,彻底融入的那一刻,细细的灰色炁绳探出,接着,门外传来了老妇慌乱的声音:“大郎,你这是怎么了?大郎,你别吓娘啊!”

    周一看向女鬼,她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怀中的婴儿,又哼起了小调。

    周一忍不住:“你如何知道这里有她?”

    女鬼说:“做娘的当然知道孩子在哪里呀。”

    她哄着怀中的孩子:“莫哭了,不难受了是不是?乖,乖,累了就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阿娘在这里,不会再让你难受了。”

    说着,她抱着孩子朝门外走去,周一看看昏睡不醒的妇人,再看看自己怀中已经变凉的女婴,叹了口气,紧随其后。

    走到门口,便见到男人捂着脖子,脸部涨红,老妇跪在地上,一边男子磕着头,一边哀求着:“你别怪你爹,要怪就怪我吧,是我说不要你的,也是我把你浸在水里的!”

    她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口中继续说着:“你是个命苦的孩子,要知道,就算你活下来了,在我们家,也活不了多久啊,你看看,我们家穷啊!”

    “日日都吃稀的,还不知能不能熬到春日,我们都几月未尝过肉味了!”

    “你是个女娃娃,生下来就是要受罪吃苦的,还不如现在就死了,一点苦都不用受,回去再投胎,擦亮了眼睛再投,选个有钱人家,去做大家小姐,不用下地,不用洗衣,被人伺候着,日日坐在屋子里等着吃东西,日日都能吃肉吃到饱,那才是好日子啊!”

    “你放过你爹吧,只要放过他,我们明日就去庙里给你祈福,给你烧香,日日都求菩萨保佑你,让你投进大户人家,做个大小姐!”

    她在地上砰砰磕着头,周一抱着女婴转身离开。

    是啊,太穷了,若是有钱,便是再怎么重男轻女,也不至于下这等狠手。

    可既然生下来了,在这个时代,不过是给口粥饭罢了。

    为人父母,既要生,便要养。

    来到荒野中,周一寻了个空旷之处,挖了个坑将女婴安葬了。

    女鬼在一旁,心情很好的样子,也不离去,只看着怀中的孩子,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一样。

    周一在小小的坟包前念了经,看向女鬼,问:“他们会死吗?”

    女鬼慢慢抬起头,看向了她,眼睛红了,说:“他们不该死吗?”

    “一命还一命,杀死了自己孩子的人,都该死!”

    她看向怀中襁褓,神色温柔起来:“若是我,就要将他们统统都杀了,可是她们不愿意。”

    “你看,孩子真的是这个世上最善良的人了,那么好的孩子,他们怎么下得了手呢?”

    “哦,不哭不哭,阿娘带你去看灯。”

    白色的身影顺着风飘然远去了,高高低低的小调在夜色中渐渐消散……

    ……

    隗知县在处理公务,突然一人走了进来,他抬头看去,却看不清这人的模样,只好喝道:“来者何人?胆敢擅闯县衙!”

    那人站在下方,拱了拱手道:“在下心中有一惑,想请知县大人解惑。”

    隗知县拧眉:“直言便是。”

    那人便说:“按照当朝律令,父母无故杀害子女可有罪?”

    隗知县:“那是自然,父母无故杀害子女,徒三年,若是失手致死,可酌情减轻罪责。”

    下方的人站得笔直,问:“徒三年是什么意思?”

    隗知县:“?”

    他看着下方的人,颇有些嫌弃:“你这人,竟不学无术至此,徒三年便是服役三年,或去官营的作坊,或去修筑城墙、水渠。”

    下方的人点点头,又说:“杀了人,刑罚这般轻吗?”

    隗知县:“父母杀子,岂可跟寻常凶案等同?”

    下方的人问:“若是父母将刚出生的女婴溺死,也是如此吗?”

    隗知县的眉头拧得更深了,“按律自是如此,但此事难判,旁人如何能得知婴孩儿是生而夭折,还是被人溺亡?”

    “这等事情,民不举官不究。”

    “若民举呢?”

    隗知县道:“本官来此地上任两年,县衙未曾判过一例溺婴的案子。”

    下方的人拱手:“在下明白了,多谢隗知县解惑。”

    第122章 传言

    清晨, 常安县县衙,隗知县穿着一身青色官袍来到前衙,坐下不久, 门外便传来声音, 他说:“谁在外面?”

    说完掩面打了个哈欠, 曹丰道:“大人, 是我!”

    隗知县:“进来吧。”

    说完竟又打了个哈欠, 曹丰抬脚走进来,看到隗知县,说:“大人昨夜未休息好吗?”

    隗知县抬袖擦擦眼角溢出的水迹,说:“昨夜做了个梦,倒是稀奇, 有人问本官溺杀女婴该如何处置, 还问我徒三年是何意。 ”

    他看向曹丰, 见他神色古怪, 脱口而出:“莫非你也梦到了?”

    曹丰摇头:“卑职昨夜没有做梦,只是昨日有人报案,言他们村中人患上了怪病, 卑职便带着手头的人去了他们村中。”

    隗知县有了几分精神, 毕竟常安城早前便经历过一次怪病, 那可真是弄得人心惶惶, 若非高人相助,他这个知县怕是也当到头了,于是问:“情况如何?”

    曹丰将刘家村人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 最后说:“经查证,患上怪病的十六人皆疑似曾经有过溺婴、弃婴之举,他们的怪症同他们杀婴的方式相似。”

    屋子里静默了下来, 隗知县泄力靠在了椅背上,叹道:“溺婴者众,已然成风,岂知此乃少女多鳏之根由。”

    “世人皆不愿生女,妻从何来?”

    曹丰说:“乡野愚民,他们只顾眼前。”

    隗知县又叹一声:“此事便如此罢。”

    他本想让曹丰离去,突然想起自己昨夜做的梦,问曹丰:“你觉得,昨夜本官的梦是怎么回事?”

    曹丰拧眉沉思,道:“许是……大人心系百姓,所以……所以心有所感……”

    隗知县见他这副样子,摇头,“罢了罢了。”

    沉吟片刻后,对曹丰说:“你们将此事传扬出去,望常安县人因惧而少造杀孽。”

    梦中人看不清楚,此事又古怪,听那人话音像是对衙门有所不满,他便多一事吧。

    曹丰应是,想起来,说:“昨日,清水观的周道长也托我宣扬此事。”

    “哦。”隗知县问:“周道长对此事也束手无策吗?”

    曹丰点头:“周道长说并未寻到怪异之源,她没有办法。”

    隗知县颔首,周道长是高人,既然她都这般做了,想来自己多出的这一事不算有错,心里安稳了不少,对曹丰说:“你下去吧。”

    曹丰:“是。”

    他退了出来,走到前面,曹六巴巴地迎上来,问:“头儿,知县大人怎么说?可要我们继续查下去?”

    曹丰斜睨他一眼:“不用。”

    曹六点头:“那就好,这种神鬼之事,又不像上次那般,若是不管,整个常安城都得遭殃,只有那几人,让他们受着就是。”

    曹丰没说话,带着他走到衙门口,看向远处卖馒头的小贩,从怀里摸出一颗碎银子,丢到曹六怀里,说:“今日带上弟兄们,去城里的市集买些吃的喝的。”

    曹六喜道:“好嘞!”

    曹丰:“可知要说些什么?”

    曹六拍拍胸脯:“头儿,你就放心吧,刘家村的事情保准明日就传遍全城!”

    ……

    黄牛村中,大肚妇人躺在床上,头裹黄巾的老妇站在她旁边,手中端着一碗水念念有词,嗡嗡呜呜得听不清楚,又一老妇站在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

    黄巾老妇一边念叨,一边伸出指头从碗中沾水洒在妇人高耸的肚子上,冰凉的水透过衣服触到了皮肉,妇人没忍住吸了口气,黄巾老妇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后面的老妇便上前来,瞪着大肚妇人,低声道:“别出声!”

    妇人忍不住:“娘,肚子冷,孩子都在动了。”

    老妇恶狠狠道:“忍着!”

    “若是扰了师婆,赶跑了我的大孙子,我要你好看!”

    妇人瑟索了一下,不敢顶嘴,只好闭上嘴,皱眉忍耐起来。

    待肚子越来越冷的时候,黄巾老妇突然点燃了黄符,浸入水中,符灰散落水中,她将水放到妇人面前,说:“喝下去。”

    妇人艰难地坐起来,接过水,入手冰冷,她却不敢不喝,仰头几口就喝了个干净,后头的老妇走上前,脸上带着几分急切,问:“师婆,我大孙子已经来了是不是?”

    师婆颔首,老妇喜上眉梢,伸手摸着妇人的肚皮:“我的大孙子!”

    这时,妇人手中的碗跌落在床上,她捂着肚子喊道:“娘,我要生了!”

    于是老妇便忙碌了起来,她去烧水,让自己儿子去隔壁村请稳婆,她儿子迟疑:“娘,都生过一次了,还要请稳婆?”

    请稳婆可是要花钱的。

    老妇嗔道:“你小子知道个求!现在那肚皮里的是你的儿!好不容易请师婆作法送来的,不请稳婆,若有个什么不好——”

    话还没说完,老妇儿子便立刻道:“我这就去请稳婆!”

    稳婆来了,这一生便从白天生到了晚上,将生出来的娃娃简单擦了擦,拍拍屁股,嘹亮的哭声响起。

    稳婆转身对老妇说:“是个有力气的女娃。”

    老妇的脸色黑如墨,站在窗外的男人听到了,重重叹了口气,低声道:“真是没用。”

    而后便是离开的脚步声。

    妇人躺在床上,听到是女娃,脸色惨白,伸出手说:“娘,把她留下来吧,她吃不了多少饭的,把我的省下来给她就是了!”

    老妇呸了一声:“生个赔钱货出来,你还好意思叫我娘?!”

    “定是你白日在师婆作法的时候开口说了话,将我的大孙子给惊走了!”

    “那点水都受不了,真是没用!”

    她厌憎地看了妇人一眼,又看向那红通通皱巴巴的新生儿,伸手从稳婆手中接过,对稳婆说:“马婆子,多谢了。”

    手里送上了十文钱。

    稳婆接过,有些不满,但也知道,谁让自己今日接生出来的是个女娃呢。

    她就要离去,见老妇抱着孩子走向屋中角落的木桶,突然出声:“老姐姐,有个事你莫非还不知道?”

    老妇也没给孩子裹襁褓,在这冬日里,孩子冻得哇哇大哭,妇人看着心疼极了,努力坐起来,几次伸手想要去接过孩子,却又不敢。

    老妇问稳婆:“什么事情?”

    稳婆走过去,拿起一旁备好的小被子递给老妇,老妇将这干净的被子放到一边,稳婆只好提高了声音道:“说是地下的什么菩萨娘娘显了灵,不许人间再造杀孽,若是谁家将生下来的女娃给她送回去,女娃怎么死的,她便要让这女娃的爹吃一回女娃受的苦。”

    老妇震惊:“你莫不是在唬我,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情?”

    稳婆啧了一声:“我唬你作甚?前些日子,我去城中,听到城中人都在说这事,说是常安城附近的一个村子,村人皆溺死过女婴,菩萨娘娘降下惩罚,家家户户的男人就都喘不过气了!”

    “还有那等心狠的,将女娃埋在路上,要她千人踩、万人踏,不许她再入家门的人家,你猜怎么找,那女娃的爹身上一阵阵的疼,喊着有人在踩他,有车从他身上轧过,日日这般!”

    “那村子里家家都是惨叫,短短几日,就都挂了白!”

    老妇脸色难看极了:“你说的可是真的?”

    稳婆:“我先前也不信,可前日我给人接生,你可知邻村的秃子?”

    老妇点头,她知道那个秃子,是个鳏夫,又瘦又矮又丑,附近村里没人愿意嫁他,去岁不知从哪里弄回来给媳妇,算是过上了正经日子。

    稳婆:“他去岁不是娶了媳妇,我前日就去给她媳妇接了生,是个女娃,生下来的时候是小了些,可手脚俱全、好好的呢!”

    “第二日就听说那娃生下来就是死的……”

    她顿了顿,“这话我本不该说的,可我也不忍看你家的也变成那秃子一般。”

    老妇着急问:“那秃子怎么了?”

    她这几日都忙着四处请师婆,还不知道呢。

    稳婆低声:“那秃子喘不过气,说是躺在床上快死了!”

    老妇悚然,看向自己手里哇哇大哭的女婴,稳婆说:“老姐姐,我真的没有骗你,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邻村打听打听,这种事情,一问就知道了!”

    说罢便离开了。

    老妇咬咬牙,将女婴丢给生了孩子的妇人,妇人赶忙接过,将孩子搂在怀中,把被子扯上来给她盖着,低声哄着。

    老妇则出了门,叫来自己儿子,低声嘀咕一番,各自回房睡了,妇人撑着身子起来给自己倒了冷水喝。

    待到第二日,老妇便去了邻村,回到家中,母子二人脸色都不好看,老妇儿子道:“娘,这丫头当真杀不得!若是杀了,她怎么死的,我就要怎么死呀!”

    老妇捶胸:“这什么菩萨娘娘啊?!若是心善,便该让人生儿子,这般来害人,是要眼睁睁看着我们这些人活不下去啊!”

    “要罚也应该罚孩子的娘啊,是她不中用,生不出儿子来,害死了孩子,为何要罚孩子爹?真是没天理了!”

    她就在自家院子里,捶胸顿足,呜呜地哭着。

    她儿子站在一旁,唉声叹气。

    屋子里,妇人拿着自己的巾子,浸在热水里,搓软了,轻轻地给女婴擦着身子,女婴闭着眼睛睡着,不安地动了动,她低下头用额头碰碰孩子的脸颊,小声说:“娘的儿,你活下来了。”

    第123章 有嘴巴了

    “大南三十一年元旦, 风寒入体,咳不能寐,忽闻小儿哭啼, 遂起身, 循声行至前门, 开门出, 见一女婴, 身无衣被,肤紫声弱,抱入观中,喂以米糊,竟活……几月无人入观寻子, 取名元旦。”

    周一合上手中的书, 扭头看向了睡在一旁的小孩儿, 脸颊微红, 嘴唇微动,像是于梦中也在吃着东西,她笑了笑, 伸手轻抚小孩儿面颊, 将银色钥匙挂在小孩儿手腕, 轻手轻脚起身, 掖好被子,放下床帐,开门离去。

    从后门出, 阖上木门,一缕炁穿入门内,将门拴好, 转身看去,夜色中,地炁浮沉,发着微光,明明笼罩在夜色中一片黑暗的大地,此刻变得灵动了起来。

    她迈步走出,呼啸的夜风轻柔地从她身旁绕过,连发丝都未拂动,她走到了清水观后的小山下,抬脚踏了上去。

    深夜爬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她上大学的时候,因学校旁边便是一座名山,学校里时常有夜爬大山看日出的活动,她跟室友们一起参加过。

    现代社会开发成熟的山,虽然在夜色中依然是黑的,但登山步道畅通无阻,路旁时而还有夜灯,身旁是熟悉的室友和充满活力的同龄人,有男有女,大家一起唱歌,一起说笑,时不时还有同校的其他学生或往上爬或往下走。

    花了五个小时,爬至山顶,租了帐篷,略微睡上一会儿,闹钟响起,走出帐篷,天已经发白了,再等等,天边的云渐渐染上了红色,金日跃出云层,金光洒满繁华的城市……

    这是人生中难得的体验。

    一步步踩着枯黄的草,脚下传来簌簌的动静,很快,她走到了山顶,转身看去,大地一片暗色,只有发着微光的地炁四处飘散。

    入目的一切,跟印象中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截然不同。

    这里更黑更暗。

    清虚子的坟茔立在山顶,她走到旁边,盘膝坐下,看着这入夜后便没有半丝人类生活痕迹的大地,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限于时代、限于社会生产力、限于观念……细细想来,想要改变,处处都是限制,宛如重重大山横亘在前头,难以逾越。

    她能做到吗?

    不能。

    她不懂政治,不通技术,对于所有引向平和生活的东西,皆只知个表面。

    她知道,若是家家都能吃饱饭,情况必然会好上一些,可高产的粮食作物——红薯、土豆、玉米,这里都没有,那些皆是海外作物,要想寻到,需要出海。

    至于活人无数的杂交水稻,更是镜中花水中月。

    这几日,她问过附近村中的人家,知道女子不受欢迎,归根结底,女子没有继承权,家中无子,家中财产得不到保障,人人皆可夺走,便是衙门都能合法夺去。

    律法上,女人非人,仅仅是男人的附属品。

    若是律法改变呢?

    想来便是千难万难地改变了律法,也是无根之法,这个社会,从上到下,掌握权力的皆是男子,区区一条律法,阳奉阴违又如何?

    便是现代社会,又有几人切实遵守过劳动法?

    革命?

    这片大地上的人才从战乱中走出,开始休养生息,民心渴求安定。

    从小到大上过的政治课告诉她,所有的问题,归根结底都是生产力的不足,当生产力达到一定水平的时候,改革、革命便会应运而生。

    感谢伟人,让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知道了一切的根由,可她改变不了。

    所以才会更加绝望。

    她看向远处,惨白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地上,朝清水观而来,不多时,怀抱襁褓的女鬼便出现在了山脚,身形微晃,下一刻出现在了周一身旁。

    周一扭头看向她,注意到了她身旁多出的一道虚幻身影,很眼熟,她几日前才见过,所以她有些愕然地看着那道身影:“她……死了?”

    女鬼抱着孩子在她身旁坐下,说:“是啊。”

    那道身影立在女鬼身旁,眼不错地盯着女鬼怀中的婴儿,还伸出了手,说着:“丫丫。”

    女鬼抱着孩子避开了,说:“这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丫丫!”

    那道身影垂下了手,还是看着女鬼怀中的襁褓,小声说:“丫丫。”

    女鬼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周一问:“她……是怎么死的?”

    女鬼摇头:“不知道,她看到我的孩子,就跟了上来,总想要把我的孩子抢走。”

    说着,她还警惕地看向了身旁的那道身影,然后收回视线,看向襁褓,目光立刻柔和了下来,对周一说:“你看,她有嘴巴了呢!”

    周一垂下视线看去,有些讶异,炁团还是保持着婴儿的形态,但不同的是,它的脸上竟然真的出现了一张嘴。

    没有嘴唇没有牙齿,只是在嘴巴的位置裂开了一道缝隙,就像一张嘴一样。

    甚至,周一发现它头部两侧隐约出现了耳朵的痕迹,它在成长!

    不用费什么功夫,她立刻就猜到了它成长的源头,是不停被它融合的女婴?还是女鬼的喂养?亦或者二者皆有?

    女鬼的脸上都是欣喜,抱着孩子逗弄着,周一静静地看着她们,突然,婴儿额心一点乳白的炁散出,浮向高空,隐约能看到那是白炁中是个小小的女婴。

    周一此前并未见过这一幕,惊讶道:“这是……前些日子的那个娃娃吗?”

    女鬼仰头看着那在空中消散的炁,说:“不是,是昨日的,她已经不痛了,就该重新投胎,给自己找个好娘亲了。”

    周一愣愣地看着,问:“所有的女婴皆是如此?”

    女鬼的声音理所当然:“是啊,她们日日趴在自己娘亲的身上哭着,却没什么用,不知道要不疼了才能离开啊。”

    直到天空重回黑暗,空无一物,周一这才收回视线,看向身侧襁褓中可怖的婴儿,再看看女鬼,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鬼看向她,问:“你见过春日的桃花吗?”

    周一点头,女鬼说:“春日的桃花很美很美,细细嫩嫩的绿叶、红粉的花儿,我和我娘都最喜欢了,所以我娘给我取名叫春桃。”

    “是不是很美?”

    周一颔首:“很美。”

    春桃笑了,看着怀中孩子,说:“还有春日的梨花,是白色的,远远看去,若不是还有绿叶,就像是雪一样,你知道雪吗?”

    周一:“知道,是极其纯净的白,天一热便化为了无色的水。”

    春桃:“所以我给孩子取的名字是春雪,好听么?”

    周一:“好听。”

    她问周一:“你叫什么名字?”

    周一说:“我叫周一。”

    春桃摇摇头:“那你爹娘不喜欢你。”

    周一点头:“他们确实不喜欢我。”

    否则也不会将她抛弃。

    但这个名字她是很喜欢的。

    夜风拂来,小山上的树叶哗哗作响,周一看着身侧的女鬼春桃,她的身形比起前几日更加虚幻了,神情却更加的满足。

    周一说:“你快消散了。”

    日日用自己魂炁喂养婴儿,她自身的力量一步步减弱,过不了多久,即便她的执念还在,也无法存于这世间了。

    春桃听到了,也不难过,脸上是满足且幸福的笑容,说:“我已经满足了。”

    她看着周一,明明已经变成了鬼,周一却好像从她眼中看到了星星,她说:“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不用做饭、洗衣,不用日日守着地里的庄稼,忧愁着拿什么来填饱肚子,也不用担心若是我生下女娃,婆家人不喜怎么办?”

    “更不会因孩子被杀,日日心如刀割,恨不能立刻死去!”

    她抿唇露出了一个含蓄的笑:“现在,我杀了害死我儿的婆家三人,为我儿报了仇,我儿也回来了,一日比一日好,这样的日子真的太好了!”

    “若早知人死之后的日子是这般,我早就该死了。”

    “只是——”她看向怀中孩子,“她才出生,还是个孩子,若是没有了娘亲,便要过苦日子了。”

    她再看向周一:“待我不在之后,将孩子托付于你可好?”

    “她很乖的,不爱哭闹,吃的也不多,日日给她一点奶喝就好了!”

    周一没有回答,倒是问:“为何是我?”

    春桃:“你是女子,也是有本事的人,能见到我儿,也能喂养我儿,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心疼我儿呢。”

    周一看向春桃另一侧的女鬼:“为何不给她?”

    春桃摇头:“她疯疯傻傻的,连孩子什么时候要喝奶,她都弄不清楚,而且,她比我还不如呢!”

    的确如此,疯妇人化为的鬼,鬼体跟如今的春桃不相上下,待春桃消散后,她也坚持不了多久。

    春桃:“如何,你愿意吗?”

    周一还是没回答,说:“我有些好奇,你的孩子是如何诞生的?”

    她分明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孑然一身,并无孩子在身侧。

    春桃说:“是我生下来的呀。”

    “我死后,变成了鬼,日日寻找我儿,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直到有一日,我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跟着声音找去,我看到了我的孩子,她们躲在黑黢黢的屋子里,哇哇地哭着,见到了我,她们就钻进了我的肚子,没几日,我的孩子就出生了。”

    说着,她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周一看向她怀中的孩子,这孩子由死炁构成,还是那副灰扑扑的样子,新生出的嘴和模糊的耳朵,昭示着它的不凡。

    春桃看着她:“你是不愿意养我儿吗?”

    周一依然不回答,问:“这几日死去的女婴多吗?”

    春桃不明所以,但听到这个问题,面上便露出了几分得意,道:“那些胆小鬼,都被我吓到了呢,再不敢杀女娃娃了,这两日只有方才的那一个呢!”

    周一道:“是啊,都被吓到了。”

    她看向山下黑沉沉的大地,转头,看向春桃,说:“我已经有个孩子要养了,多个孩子养不过来。”

    说着,抬手一点,炁入春桃身中,魂身立刻凝实了起来,周一起身,往山下走去,说:“这是你的孩子,还是你自己养着吧。”

    第124章 奸商

    清晨, 赵家村的村人在地里摘菜,一根根长长的白萝卜堆在筐里,她又拔起一根萝卜, 注意到了不远处走着的人, 高高瘦瘦, 明明也是灰扑扑的绵衣, 穿在他们身上显得人也灰扑扑的, 可在那人身上就不一样。

    那脖子长长的,背直直的,可真好看啊。

    她忍不住站起来多看了几眼,那人便看向了她,笑道:“施主晨安。”

    赵家村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有些羞涩地说:“道长也晨安。”

    发现自己手里拿着萝卜, 忙说:“我拔萝卜呢。”

    周一看了眼装了大半筐的萝卜, 问:“这么多, 是要拿去城里卖吗?”

    妇人点头:“正是,我家的萝卜可甜了,担着入城, 还没走到市集就能卖完!”

    说着从筐子里提了两个萝卜起来, “道长拿回去吃吧, 送给道长吃!”

    周一笑着拒绝了:“多谢施主的好意, 只是我们现在要出门一趟,就不拿施主的萝卜了。”

    妇人有些遗憾地看着高瘦的道人牵着小道童远去了,天上一只大大的黑鸟飞过, 她给吓了一跳,赶忙去护着自己筐里的萝卜,生怕被鸟给啄了, 那就卖不上价钱了。

    抬头看去,那大黑鸟竟头也不低地飞了过去,妇人嘟囔道:“可真不识好货。”

    飞过去的大将军扭头看去,看到了一筐白色的草根,大将军:“?”

    它飞过下面的两个人,落到了前面的树上,等到两个人慢吞吞地走来,忍不住开口:“你们怎么又出门了,说好的我在观里干六十日,你们两个总是出门,我要干多久才能干满六十日?”

    黑色大鸟颇为不满地在树上走来走去,喋喋不休道:“你们就不能好好地待在屋子里,待满六十日吗?”

    周一笑了,说:“既如此,今日大将军便不用放假了,给我们二人做随身护卫如何?”

    暗褐的眼睛看向周一,“随身护卫是什么?”

    周一:“就是即便我二人在外,你也时刻跟着我们,注意周遭有无危险,可行?”

    暗褐的眼珠转了转,大将军扇扇翅膀:“那好吧。”

    说着,它就飞到了前面,盘旋一圈后回来,说:“没有危险!”

    周一仰头看向它,说:“多谢大将军,不过,若是没有危险就不必提醒了,有危险再出声警示就好。”

    黑色大鸟有些不耐,这人可真麻烦,接着听到这人说:“如此,大将军也能少废些口舌,如何?”

    大将军扇动翅膀的动作顿了顿,乌色的喙张开:“可以。”

    有大黑鸟相伴,周一带着元旦去了刘家村,走到村口,前些日子颇为吵闹的村子,现在冷清极了,村中好几户人家都在办丧事。

    死的都是之前患上怪症之人,他们中有些人应该本身就有基础病,这一疼,身体状况直线下降,自然就挺不住了。

    这些人的死讯周一是知道的,她走入村中,看到了一户被烧毁的房屋,几个妇人在院子里忙活,院中停着两具尸身,用破旧的床单盖着。

    周一走过去,问:“施主,不知这家人出什么事了?”

    妇人正坐在小凳子上择菜,闻声抬头看了眼,认出了周一,道:“是道长啊。”

    她扭头看看身后的废墟,说:“道长不知道,这里是刘禄家,那疯子就是这家的,前夜,许是疯子发了疯,半夜点火,把房子给烧了!”

    “等村里人发现,跑出来救了火,就发现了两口子都死在了屋子里。”

    她看看周围,放下手里的菜,拉着周一走出院子,低声道:“道长,这事邪门呢!”

    院中其他妇人见此都围了过来,周一听到拉着自己袖子的妇人说:“前夜那火虽烧起来了,可门口都没烧到,我家那口子出来的时候,喊了几声刘禄,屋子里有人应了一声,却没人出来!”

    另一妇人说:“这我知道,我家的进去将他们抬出来的,那刘禄的脚被绑起来了,他根本就走不动路,他那媳妇就死在他身边,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叫唤呢!”

    年纪大些、头发花白的老妇叹道:“报应啊!”

    其他几个妇人脸色再次变了,老妇也闭上嘴不说了,这几日,报应这两个字都快成刘家村的禁忌了。

    周一给了老妇三十文钱,不多,只是希望在埋葬二人的时候,能将他们分开埋葬。

    离开刘家村,元旦有些累了,周一把她背起来,往城里去,走到城门口,守城的衙役道:“道长,你怎么入城了?没见到去寻你的人吗?”

    周一:“寻我的人?”

    衙役点头:“是啊,是府城衙门来的人,出城有一会儿了,好像是特地来寻你的。”

    周一问:“小哥可知他们寻我何事?”

    衙役摇头:“我就是个守城门的,哪里知道这些。”

    “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道长,之前从山中寻回来的那把剑不就是送到了府城,说不得是府城的奖赏下来了!”

    周一笑道:“借你吉言。”

    同衙役告别,她牵着元旦入了城,衙役诧异:“道长,你不回去吗?”

    周一摆手:“来都来了,买些吃的再说。”

    不管府城衙门的人找她所为何事,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在城里买了米、沙糖和肉蛋,这才打道回府。

    行至半路,大将军从清水观的方向飞了回来,周遭有行人,近处无树木,它在上空盘旋,寻找落脚之处。

    从周一和元旦身旁驶过的牛车上,一个小娃娃指着天上的大将军说:“阿爹你看,大鸟!”

    他爹赶忙把他的手摁下去,说:“那是老鸦,吃人的鸟,别指!”

    小娃娃吓到了,看着黑色大鸟,往自己阿爹怀里缩。

    周一仰头看去,松开了牵着元旦的手,抬起了右臂,天上的大鸟又盘旋了两圈,最后俯身往下,落在了人的手臂上。

    驶离的牛车上,小娃娃在自己阿爹怀里,看着这一幕睁大了眼睛。

    周一看向落在自己小臂上的鸟,感受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比起之前,似乎长重了。

    看着鸟一步步往手腕挪去,她不得不出声:“别动了,再动就到我手上了。”

    大将军扭头看看周围,牛车已经远去,周围没人了,它立刻说:“那又怎么样,难道你要抓我吗?”

    小小的眼睛瞪着周一:“我也不怕你抓我!”

    周一看着路:“我手没衣服遮挡,你爪子踩上去会痛。”

    大将军:“……”

    周一的手臂动了起来,大将军吓得不轻:“你……你要干什么?我没有偷你的东西了,也没有进厨房偷吃,你不能抓我!”

    周一让它靠近自己肩膀:“大将军,站在我肩膀上吧,手一直举着,我累。”

    浑身的毛都差点炸开的黑色大鸟镇定了下来了,哦了一声,跳到了人的肩头,在上面挪了挪,翅膀微微打开,一侧便碰到了人的脑袋,于是小声说:“太窄了,翅膀都打不开。”

    周一充耳不闻,大将军嘀嘀咕咕:“要是跟树一样宽就好了。”

    走在旁边的元旦,仰头看着黑色大鸟,说:“大将军,人的肩膀跟树一样宽,就是妖怪了。”

    大将军:“才不是呢,我这样的才是妖怪,你师叔是……”

    它瞥了眼周一,周一看向它:“是什么?”

    大将军扭头叨着身上的羽毛:“没什么。”

    它低头就对上元旦好奇的眼神,动了动,想要落到元旦肩上,结果发现小孩儿的肩膀更窄,连它一只爪子都站不下,只好放弃。

    它扭头看向旁边的人,问:“你不问我吗?”

    周一:“问什么?”

    大将军:“前面有没有危险。”

    好吧,周一问:“那前面有危险吗?”

    大将军摇头:“没有,但是有两个人,在道观门口,一直不走!”

    它在周一的肩膀上挪了挪,说:“他们身上的那个小包很鼓,你可以多找他们要些钱。”

    周一:“什么小包?”

    大将军:“就是那个小包,你们人都把钱装在里面的小包!”

    周一:“那叫荷包。”

    大将军不耐:“荷包荷包,反正他们有很多钱,你把符给他们,可以多收钱!”

    它正得意自己想出来绝妙主意,就发现人看向了自己,眼神奇奇怪怪的,让它不舒服,于是它问:“你看什么?”

    周一:“我在看一个奸商。”

    大将军:“?”

    “奸商是什么?”

    周一看向元旦:“元旦知道什么是奸商吗?”

    元旦想了想,说:“是……坏蛋!”

    周一颔首:“对,是坏蛋。”

    大将军炸了,扑一下飞走:“你才是坏蛋!大坏蛋!”

    它不肯再飞回来了,落在前面,等周一二人走近,立刻又飞走,不给人跟它搭话的机会。

    元旦拧着眉:“师叔,大将军生气了。”

    周一摸摸她的头:“别担心,大将军不会跟我们气太久的。”

    她看向斜前方,清水观前两个男子正看着她,其中一人扬声道:“请问可是清水观的周道长?”

    周一提声:“是我。”

    两个人便激动了起来,立刻就朝着她们跑了过来,最后停在了周一和元旦身前,努力喘匀了气,拱手道:“拜见道长!”

    周一:“二位不必如此,快起。”

    两个人起身,露出两张年轻的脸,最多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还未蓄须,相貌看起来有些相似,浓眉大眼,肤色微黑,左边的人略高一些,约莫一米七左右,说:“道长,在下杨劲,这是我的弟弟杨力,我二人奉林司马之命请道长往府城一去。”

    周一:“府城?”

    看二人就要解释,她说:“若不是急事,先回观中,二位再详说可好?”

    杨劲抱拳:“是!”

    第125章 买驴

    金光破开了厚厚的云层, 洒落大地。

    清水观大门从内打开,两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杨劲转身道:“道长留步。”

    看着道人, 他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周道长, 林司马诚心相邀, 若道长能到府城, 益州府城所有道观可供道长挑选,若道长不愿,在府城周遭新建清水观也未可知。”

    “届时,凭道长之力,扬名全益州不在话下。”

    周一:“多谢林司马抬爱, 贫道不过是个乡野道人, 粗鄙惯了, 独爱这乡野景色。”

    “更何况, 贫道不过微末本领,府城卧虎藏龙,便不去现丑了。”

    站在杨劲身后的杨力忍不住想要开口, 才出了个声, 就见自己哥哥朝自己挥挥手, 只好不甘不愿地闭上嘴。

    杨劲:“既然道长不愿, 我们兄弟二人便告辞了。”

    周一拱手:“二位慢行。”

    杨劲叹气,转身之前,突然说:“道长, 云雾山中的那柄剑已经送入京中了。”

    说罢,带着自己弟弟转身离去。

    周一站在大门口,目送二人离开。

    走远之后, 杨力不满道:“哥,那周道长分明有本事,我看她便是在府城周围的道观里当主持都行,偏要说自己没本事,她怎么想的?”

    这世上怎么还会有人把自己的本事藏着掖着?他若是有这等本事,早就四处宣扬了。

    杨劲:“高人嘛,淡泊名利。”

    杨力哼了一声:“就是不知真的还是假的?日后京中有召,看她如何?”

    ……

    清水观中,周一刚穿过月洞门来到后院,就见到大黑鸟突地从石桌上腾起,落在前殿屋顶之上,扭开脑袋,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周一看向坐在石桌旁的元旦,小孩儿看看鸟又看看她,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

    走过去,摸摸孩子的头,周一进了清虚子的房间,从书架上取下了清水观四个主持的随笔,坐在桌前看着。

    四本随笔依次摆放,从右往左分别属于玄空子、闲云子、青阳子和清虚子,四人中,只有清虚子道长在入观后极少出门,前三位主持皆爱游历四方。

    这些日子,她将四人的随笔都看完了,三位主持游历的路线并不相同,去的地方也并不完全一致,但其中有不少相似之处。

    在不同的时间,清水观的三位道人去了同一座城池,遇到了不同的事和人,也让周一看到了前朝的衰亡、今朝的崛起,更看到了战乱之下民不聊生。

    沙沙,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周一抬头看去,是元旦进来了。

    小孩儿跑到她身侧,踮脚看桌上的四本书,好奇:“师叔,你在看师祖的故事吗?”

    周一看向她:“元旦想要跟三位师祖一样吗?”

    小孩儿表情懵懂:“一样什么?”

    周一:“一样四处游历。”

    听到这话,小孩儿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跟青阳子师祖一样,去很多地方,吃很多好吃的东西吗?”

    周一笑了,摸摸她的脸颊,有些凉,嫩嘟嘟的,像是一块布丁,她说:“对,去很多地方,吃很多东西。”

    元旦哇了一声,抱住了她的手臂,仰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师叔,我们什么时候去呀?”

    周一:“很快。”

    元旦眨眨眼睛,还想问很快是多快,耳朵却听到了扑簌簌的声音,扭头看去,黑色大鸟落在了窗台上,元旦开心:“大将军,我们要出门游历啦!”

    大将军:“游历是什么?”

    元旦解释:“就是……就是去很多地方,吃那些地方的好吃的!”

    大将军神色平平:“这有什么可开心的。”

    它日日都要飞很远,去很多地方,在很多地方捕食呢。

    元旦睁大眼睛,认真地再解释:“是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晚上不回来的!”

    大将军抓到了重点,看向了周一:“你们又要出门?”

    周一颔首:“过几日会出一趟远门,届时大将军不必同我们一道。”

    大将军扇了扇翅膀,有些着急,飞到了桌子上,仰头看着周一:“你……该不会是被我气到了吧?”

    它走了两步,停下来说:“我跟你道歉,以后都不说那样的话了,你好好卖你的符,我帮你看着周围!”

    它有些生气:“你这个人,看起来这么大,为什么这么小气呀,你生气了,跟我吵架就好了呀,为什么还要跟小丫一样,喜欢到处跑。”

    周一笑了,忍不住向黑色大鸟伸出了手,鸟立刻往后退了退,她的手停了下来,正要收回,指尖触及一点温热,黑色大鸟主动走到了她的手指下,用头碰碰她的指尖,说:“好了,我都给你摸了,你不要生气,不要走了!”

    感受着手指下如丝绒般的羽毛,周一没有说话,大将军又往前了两步,让人的手能完全摸在它的背上,乌色的喙张开,说:“那再给你摸摸背,你不能走了!”

    见周一还是没答应,它急了:“你怎么比小丫还要难哄啊,小丫摸了我的背,就什么都听我的了!”

    周一摸着的羽毛,说:“大将军,你误会了,我们要出门,不是因为跟你生气,我也没有生你的气。”

    她看向暗褐的豆豆眼,说:“是因为人。”

    大将军:“是刚刚那两个人吗?”

    周一摇头:“不是,是其他的人。”

    大将军语气凶了起来:“是什么人?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打他一顿,他就不敢再来了!”

    周一又笑了:“多谢大将军的心意,只是那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没有来,我也找不到他。”

    元旦看看人又看看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打了个哈欠,趴在周一怀里。

    鸟其实也听不明白:“那人都没来,你为什么要走?”

    周一:“因为等他来了,就来不及了。”

    她并不高看自己,若是没有入大人物的眼,自然最好,可若是此刻心存侥幸,待到临了,人都到观门外了,那个时候事情如何进展,或许就不受她的控制了。

    她看向趴在自己怀中的元旦,以及搂着元旦的手,她终究还是个寻常人。

    能避则避吧。

    抬头看向黑色大鸟,说:“大将军,可否请你帮个忙?”

    大将军:“要我做什么?”

    周一:“麻烦大将军去一趟李家村,帮忙寻一寻玉团道友,就说我请它和它的三位朋友于今夜在清水观中用饭。”

    “自然,也请大将军今日下班之后别走那么快,跟我们一起吃如何?”

    黑色大鸟退了几步,离开了周一的手,叨了叨自己背上的羽毛,说:“行吧。”

    说完,就扑腾着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

    周一摸摸元旦的脑袋,说:“元旦,我们再去城中一趟。”

    元旦起身,脸上都是疑惑:“可是我们才回来呀,还要去做什么呀?”

    周一:“去买一个交通工具。”

    ……

    常安县城门处,这个时间,进出城的人都不算多了,守城门的衙役一边收人的入城费,一边跟同僚说着话。

    “那二人的脸色看着可不好看,要我说,定是他们有求于道长,道长没答应。”

    “府城那边的人也来求咱们常安县的道长?他们府城的和尚道士都不顶用吗?”

    “这谁知道?要我说啊,那些大的庙子里,和尚道士有多少本事不好说,揽财的本事却是极高的。”

    “说的是,哈哈哈!”

    两个人笑了起来,一个衙役看向前方,揉揉眼睛,“那是周道长吧?”

    另一个衙役说:“对,就是周道长!”

    “怪了,道长不是才出城吗?怎么又回来了?”

    二人看看彼此,“莫非,道长是去找那两人的?”

    等到一大一小走到了城门口,衙役便好奇问:“道长,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东西忘了买?”

    周一笑着点头:“是,得再买个东西才行。”

    说罢,便牵着元旦入了城,直奔市集,在市集最尽头处,便是贩卖牲畜的地方。

    还没走近,鼻端就传来了一股浑浊的臭气,元旦皱着眉头说:“臭,师叔。”

    周一:“那我们把鼻子捂着。”

    于是元旦乖乖捂住了鼻子,周一牵着她往里走,路过了卖鸡鸭鹅的,站到了一个草棚前,草棚里的牲畜并不多,有一头牛,还有三头驴子,因为天气寒冷,它们都聚在一起,取着暖。

    守在一旁的是个老者,头发花白,裹着厚厚的皮衣,坐在一旁,周一走过去问他:“老人家,请问驴子怎么卖?”

    既然要出远门,就得准备好赶路的工具,她可以靠双腿走路,元旦却不行,年纪太小,走多了会伤到。

    若是让她时常背着元旦赶路,她也受不住。

    所以一个给元旦代步的工具是必要的。

    老者看向周一,站了起来,说:“驴子,九两一头。”

    朝着草棚里点点下巴:“你可以去看看,看中哪一头就牵哪一头走。”

    牵着孩子,周一又走到草棚前,看着里面的三头驴子,都不大,约莫只到她腰腹的位置,两头的毛是灰褐色,一头的毛是黑色,耳朵都大大的,向两边支棱着,黑色的那只,两只眼睛都有白色的眼圈,嘴巴也是一嘴筒子的白毛。

    另两头驴子似乎有些怕她,一个劲儿往大牛身边贴,牛给贴得不耐烦了,哞了一声。

    黑色的那头犹犹豫豫,迈着蹄子走了过来,周一这才发现它的年纪应该不大,身上还有胎毛,两只眼睛大大的,又胆怯又好奇地看着周一。

    枯黄的草递到了她身边,周一扭头看去,是老者,他说:“喂喂。”

    周一接过草料,放到身前,对黑驴道:“来,吃点东西。”

    小黑驴眨眨大眼睛,蹄子在原地动了动,最终没有忍住,凑上来嚼起了草料。

    周一试探着去摸它的嘴筒子,它躲了一下之后就不躲了,周一把手放了上去,轻轻地抚摸着:“好孩子。”

    元旦看得眼馋,拉拉周一的衣服,小声说:“师叔,我也想摸。”

    周一把她抱了起来,让她也拿着草料喂驴子,握着她的手轻轻放在了驴子的嘴筒子上。

    元旦惊喜地看向周一:“师叔,它好软!”

    周一笑着嗯了一声,这头驴子四肢没问题,露出来的牙齿很健康,吃东西也没问题,方才用炁探了一圈,没看到什么病灶,她问老者:“老人家,你能教教我这驴子要怎么养吗?”

    老人问:“你要买吗?”

    周一:“买,就它了。”

    老人脸上带了点笑,这才跟周一说起自己养驴子的心得。

    第126章 出发

    一手牵着驴子, 一手牵着元旦,回到清水观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不必做午饭, 她带着元旦在城里一人吃了一碗汤饼。

    观中安安静静, 大将军还没回来, 不知是不是还未寻到玉团。

    牵着驴走进后院, 周一看看院子,朝着桂花树走去,院子里除了这棵树之外,就没有可以拴驴的东西了。

    拴好绳子,起身就对上一双大大的眼睛, 长长的耳朵支棱起来, 凑到周一身边, 似乎好奇周一在做什么。

    周一伸手轻轻摸摸它的耳朵, 说:“等以后熟悉了,就不给你拴绳子了。”

    小黑驴眨眨眼睛,湿漉漉的, 眼里一片清澈, 周一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元旦在一旁眼馋地看着驴子, 听到笑声, 不解地看向周一:“师叔,笑什么?”

    周一指着小黑驴的两个白眼圈,“你看这两个白眼圈是不是很圆?”

    元旦点点头:“圆!”

    看看驴子, 她又说:“还白!”

    “对!”周一看着驴脸上的两个白眼圈就想笑,简直像是上学时老师课件上特地圈出来的重点,高亮部分。

    想着, 她又笑了起来,元旦还是不明白驴子的白眼圈有什么可笑的,但她不管,看到周一笑,就跟着嘎嘎笑起来,笑着笑着,越来越乐,捂着肚子,差点没喘过气。

    周一赶忙给小孩儿拍背,帮她呼吸。

    小孩儿咳了几声,缓了过来,脸红扑扑的,转头又看向小黑驴,这时候,二人身侧的屋顶上传来动静,扭头看去,是大将军回来了。

    黑色大鸟看到她们,扇着翅膀飞了下来,落在石桌上,看向黑驴,问:“它是哪里来的?”

    元旦抢答:“师叔和我一起在城里买回来的!”

    黑色大鸟睁大眼睛,元旦很开心地说:“师叔说,我们去游历,走不动了,就让它帮忙!”

    闻言,大将军看看元旦,看看周一,接着看看自己,再看看黑驴,咂咂嘴,终究是没说什么。

    周一问:“大将军可用了午饭?”

    大将军:“我吃了鸟。”

    周一颔首,既如此,她就不用给大将军做午饭了。

    大将军说:“我找到那只狐狸了,它说要去山里,晚上再来。”

    周一应是,跟元旦一起再跟小黑驴熟悉了一会儿,就有些困了,带着元旦去睡了午觉。

    一觉醒来,推开门,小黑驴趴在树下,似乎在发抖。

    周一这才发现,自己疏忽了,赶忙将放杂物的屋子清扫出来,又到厨房,将从赵家村买的引火的稻草铺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因稻草不够,还在里面加了些干燥的树叶。

    接着把小黑驴牵入了屋子,四处看看,都没看到能拴住这头驴的东西,拴在桌子或者床上,她估摸着这驴能把东西拉着走。

    摸摸它的脑袋,周一说:“我就不把你拴起来了,不过你不要乱跑,也最好不要乱拉,想要排泄了,叫一声,我牵你去外面解决,可好?”

    小黑驴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周一捏捏它的耳朵,它叫了一声:“昂——”

    周一也不知道它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去厨房用盆给它装了干净的水,再放了些从城里买的草料和豆饼,看着它埋头就吃,心道能吃就行。

    她没有关门,去了清虚子的房间,铺纸、研墨,回忆着自己看过的三位主持的随笔,将临行前需要准备的东西提笔写了下来……

    等到元旦起来的时候,小黑驴不知何时跑到了院子里,围着桂花树闻来闻去,见到她出来,看了一眼,也不怕,继续闻着。

    元旦睡眼惺忪的样子,揉着眼睛,看着小黑驴,依依不舍的,但周一现在还不敢放她单独跟小黑驴一起,只好把她牵入了厨房。

    站在厨房门口,她看看天色,时间差不多了,该做饭了。

    将上午在城里买的肉取了出来,肉约有三斤,很大一块,放在平时,能吃个两三日,但既然要请客吃饭,就不能吝啬,全做了。

    肉放在灶台上,生火,待火燃起来后,将肉背面朝里,放入火中,不多时,里面就传来油脂爆开的噼啪声,慢慢的,一股糊味也传了出来。

    周一将肉取了出来,用刀刮去背面的焦黑,将肉切成大块,放入锅中焯水,而后将买回来的莲藕切块,跟肉一起放入清水中,加姜块,开炖。

    冬日的天暗得早,等到院子里满是莲藕炖肉的香气时,天空已经变成了墨蓝,大将军飞了过来,说:“它们来了。”

    话音落下不久,大门就响了起来。

    周一走出厨房,院子里已经没有驴了,转头看去,驴回到自己的房间,趴下了。

    她来到了前院,打开门,果然看到了站在门外的赤狐和白犬,白犬身上骑着一株黄芪,黄芪身边是一小团雾气,她笑道:“肉已经炖好了,就等你们了。”

    请它们入观,关上大门,走到后院,借着余晖,周一看向落在屋顶的黑色大鸟:“大将军,下来吧,马上开饭了。”

    等到天边只剩下一丝亮色的时候,清水观厨房的桌子坐满了,两人五妖,面前各自摆着一碗肉、一碗煎蛋和一碗桂花茶。

    周一看着这一桌的精怪,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道:“大家开动吧。”

    说罢,她提了筷子,吃起了自己面前的肉和菜,客人们也跟着动了起来。

    玉团、大将军和大白埋头就吃,它们闻到了莲藕炖肉的香气,早就馋了。

    周一吃了一块藕,咽下去,看向大树和雾团,问:“二位可能吃这些东西?”

    大树看着自己身前的三个碗,说:“我可以喝水。”

    雾团化为了一团云雾的模样,说:“我也可以喝水。”

    周一颔首:“既如此,二位便喝汤吧,若是没有了,我再给二位添。”

    玉团从碗里抬起头,舔舔嘴巴,对黄芪说:“大树,这个汤好好喝!”

    大树:“那我喝喝看!”

    说完,大树将自己的根探入了莲藕汤中,没听到了什么声音,碗中的汤却少了,雾团也探出一缕雾气入了碗中,浅粉的汤化为了水汽,渐渐将乳白的雾染上了颜色。

    和这些山野生灵一同用饭,无需寒暄客套,大家都沉浸在食物的美味中。

    莲藕汤甘甜可口,带着独特的香气,便是元旦也喝了一碗又一碗。

    待到汤足饭饱之后,大将军打了个嗝,元旦也跟着打了一声,她看着大将军嘿嘿笑了一声,大将军走过来,轻轻地叨叨她的头。

    赤狐看向周一,说:“鸟说,你们要走了。”

    大将军看了眼赤狐,哼了一声。

    周一也看着赤狐,颔首:“是,几日后我们要出一趟远门。”

    赤狐:“还要回来吗?”

    周一:“清水观还在这里,我们自然要回来。”

    赤狐歪歪头:“多久回来呀?”

    周一想了想:“一年半载吧。”

    元旦年纪小,总不能一直在外游历,出去个一年半载,避开这次,就能回来了。

    赤狐点点头,周一拿出了五块小木牌,是她在城里买的木牌,下午的时候,将平安符画在了上面,递给它们,说:“这上面是平安符,随身携带可保平安。”

    大树伸出根接了过去,仔细看了看,挂在了自己的树枝上,摇摇树叶说,用沙哑的声音说:“谢谢。”

    雾团变成了精怪的模样,伸出爪子,学着大树的样子,将牌子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也说:“谢谢。”

    赤狐则跳下桌子,走到了她脚边,抬头看着她,周一明白了,将牌子挂在了赤狐脖子上,接着是大白,大白还没走,黑色大鸟飞过来,落在了大白背上,大白动了动,它这才飞起来落在桌子上,看着周一,周一便也给它套了最小的一个。

    东西送了,五只也要离开了。

    大将军展翅飞入了夜色中,玉团、大白、大树和雾团一起从前门离开,周一目送它们离去,转头,看到元旦在砸吧嘴,问:“是还没吃饱吗?”

    元旦摇头,看着夜色,小声说:“师叔,那团雾是莲藕汤味道的!”

    周一看着她,“你……尝了?”

    元旦点头,伸出手指比划:“我只咬了一小口,它让我咬的!”

    周一哭笑不得,摸摸她的头:“走吧,收拾收拾睡了。”

    接下来两日,周一陆陆续续把要用到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在城中买的舆图、绵衣、备用的鞋子、洗漱用品、度牒,还有菜刀、火镰、砂锅和调味料……

    再去赵家村拜访了王秀儿一家,入城拜访了徐家,徐娴跟元旦抱在一起,依依不舍地哭了一场。

    回到观中,小黑驴在院子里拉了一堆,周一也是没了脾气,将东西处理了,拍拍它的头,说:“看你能吃能喝能睡能拉,想来是没什么问题了,既如此,我们明日便出发吧。”

    知道了这个消息,元旦兴奋极了,晚上躺在床上,眼睛睁得溜圆,问了好多问题。

    周一不得不提醒她,“元旦,明天要赶路,得睡了。”

    小孩儿摇头:“师叔师叔,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走呀?”

    周一:“收拾好了就走。”

    元旦:“师叔师叔,我们还回去壁水县吗?”

    周一:“不去,这次我们走另一边。”

    元旦:“师叔师叔,我们明天晚上要睡在外面吗?”

    周一:“不确定,如果能遇到人家,可以借住。”

    元旦:“师——”

    周一将元旦的小衣服拿起来盖在她脸上:“好啦,不说了,该睡觉了。”

    也就过了十几个呼吸,身边就没有了动静,周一起身,将小孩儿的衣服拿开,看到小孩儿眼睛闭着,已经睡着了。

    这孩子,早就困了。

    她也躺下,睡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转头一看,元旦还睡得熟,没有叫小孩儿起来,周一先起床,烧好了热水,洗漱后,灌好两个水囊,再昨日的剩饭做了一大碗蛋炒饭,

    然后,将小黑驴牵了出来,先带它去后面方便一下,顺便摘些菜,再回到观中,把收好的绵被、衣服等行李挂在小黑驴身上的马鞍上,新鲜的菜也放了上去。

    小黑驴有些不舒服,周一拍拍它的背:“麻烦你了。”

    这才去将元旦叫了起来,床上的东西都收起来,放入柜子里锁好,然后带着元旦穿衣洗漱吃饭,剩下的蛋炒饭装起来,留着中午吃。

    将院中的门窗都锁好,牵着元旦和小黑驴从后门出,锁上后门,来到小山下,将小黑驴拴在一旁的树上,她牵着元旦上了山,来到了清虚子道长的墓前。

    周一:“道长,我们今日便要出远门了,特地来跟你道别,请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元旦的。”

    拍拍元旦的背,元旦上前两步,嫩声嫩气说:“师父,师叔要带我出门游历啦,你找到新的身体了吗?能不能告诉我在哪里呀?我跟师叔一起来找你呀。”

    坟茔处静悄悄的,元旦转头看向周一:“师叔,师父是不是已经走了?”

    周一颔首,元旦看向坟墓,“那好吧,师父你等我们,我跟师叔就到处找,肯定能找到你的!”

    周一摸摸她的头,带着她跟清虚子道长道别后,下了山,牵着小黑驴往大路上走,走到一半,有人喊:“道长道长!”

    周一停下来,转头看去,是张秀儿,她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将手中的小包袱递给周一,还是热的,她说:“这是我儿媳今日一早起来蒸的馒头,里面还有十个蛋,都是熟的,这两日你跟元旦小道长在路上可以吃。”

    周一看看怀中的包袱,又看看张秀儿,心中感动,道:“多谢!”

    张秀儿笑着说:“嗐,都是自家的东西,谢什么谢?道长昨日给我们家送了好几张符,还把观后的地交给我们种,这点算什么。”

    周一也笑:“地不种也是荒着,你们帮我种着,待我们回来时,还少去了重新垦地的麻烦。”

    “对了,胡豆地里的那株胡豆——”

    张秀儿忙道:“不要摘,也不要挖,我记着的,那块地我们家都不会动,明日我就让我儿去砍竹子编了把那块地给围起来,道长你就放心吧!”

    周一:“多谢!”

    张秀儿:“道长,我们没有出过远门,也不知路上会遇到什么,还望道长多走大路,这样安全些,我等着道长回来呢!”

    周一点头:“嗯,我们会回来的!”

    同张秀儿道了别,继续往前,走上了大路,她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清水观,远远的,虽看不清门两旁的字,可她已经将那些字记在了心里。

    “师叔。”

    元旦拉拉她的手,周一扭头,说:“走吧。”

    路上有人进城,见到她带着孩子,牵着驴往相反的方向走,有人问:“道长,你这是要离去吗?”

    路人都看向了她,周一说:“只是出去游历,还会回来的。”

    那人又问:“那道长什么时候回来?”

    周一:“一年半载,不过也说不准,终归不会太久的。”

    那人连忙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还有个老妇见到了,知道她要出远门,很是崩溃,扑到她身前:“道长,我还未来买符呢,你走了,我去哪里买符呀?!”

    周一只好从自己身上掏了一张符送给她,继续往前走,路上的人渐渐少了,突然,路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转头看去,赤狐从路边草丛中跃了出来,落在地上,光滑蓬松的毛微微颤动,在它身后,白犬、黄炁、雾妖紧随其后。

    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周一,圆圆的吻部微张,细细的声音说:“我们来送你们。”

    周一笑了,道:“多谢几位道友。”

    于是他们相伴走了一段路,周一停了下来,看向四只,说:“四位道友,便到这里吧,你们该回去了,再远,就不方便你们回山了。”

    赤狐颔首,说:“好。”

    白犬带着黄芪和雾妖跑入了路边林中,赤狐跑在最后,跃入林中时,它停了下来,扭头看向了周一,说:“等你回来了,我请你吃鸡。”

    周一:“好。”

    于是赤狐转头跑入林中,红色的身影消失不见。

    元旦有些怅然地问:“师叔,我们见不到玉团道友它们了吗?”

    周一:“只是暂时的,待我们游历回来,就能再见到它们了。”

    元旦叹了口气,周一低头看她,小孩儿脸上的兴奋已经没有了,多出了几分惆怅。

    突然,小孩儿的眼睛亮了起来,指着天空道:“是大将军!”

    黑色大鸟从天而降,落在了小黑驴背上,周一:“大将军也来为我们送行吗?”

    大将军点头:“走吧。”

    它看了眼路旁的林子,说:“我才不像它们那样没用,我可以送你们走很远!”

    元旦欢呼:“好耶!”

    她跑到小黑驴身边,看着黑色大鸟:“大将军,你把师叔写的字都给小丫了吗?”

    大将军:“给了。”

    元旦:“大将军,师叔说我们要去郁山县,你知道郁山县在哪里吗?”

    大将军:“你们人的城都长得差不多,我怎么知道。”

    周一走在另一侧,听着一人一鸟在一旁叽叽喳喳,脸上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第127章 安家坝

    日头西斜, 郁山县西五十里处,几只麻雀落在树上,在细细的树枝上跳来跳去, 叽喳叫着, 突然, 它们惊恐一叫, 四散飞逃, 几息后,一只黑色大鸟落在了这矮小的树上,小树不堪重负,被压弯了腰,黑色大鸟毫不在意, 看了眼道路尽头, 低头叨起了身上的毛。

    等到哒哒的蹄声响起, 它抬起了头, 看到一高瘦道人牵着一头小黑驴,驴背上坐着个小娃娃,正朝它走来, 于是振翅起飞, 小树迫不及待直起了身。

    那头, 黑色大鸟落在了小黑驴背上, 道:“你们太慢了!这点路,我飞一日就到了,你们竟走到了今日!”

    周一手里拿着舆图, 闻言笑道:“大将军生有双翼,于行路一途得天独厚,非我等所能及。”

    从清水观出发, 行至此处,用了五日的时间,她们一日行走三四个时辰,约莫能走三四十公里,也就是七八十里路。

    若看她们走过的路,应该是有三四百里路了,但若是看直线距离,怕是只有一半。

    两百里路,一百多公里,她这几日观察下来,以大将军的速度和耐力,的确是能一日抵达。

    看了眼驴背上享受元旦抚摸的黑鸟,周一眼中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羡慕,能飞真好啊。

    她将手中舆图收起来,看向前面,说:“我们离郁山县应当不远了,前面似有村落,今夜可以在村中落脚。”

    她看向元旦,四岁的小孩儿蔫蔫的,赶了五日路,路上的兴奋已经没有了,她把大将军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只鸡,眼皮要闭不闭的,周一:“元旦,困了吗?”

    元旦点头,没有什么力气地说:“嗯,师叔,我想睡觉。”

    周一摸摸她的脸,没什么异常,示意小孩儿看前面的村落:“马上就到了,我们今夜就宿在那村子里。”

    看小孩儿兴致不高,周一问:“今晚可有什么想吃的?”

    元旦摇头,周一:“要吃蒸蛋吗?”

    元旦点点头,说:“困。”

    周一摸摸她,不说话了,牵着小黑驴往前走,村子越来越近,这村子就坐落在路边,周围平坦,虽算不上一望无际,但也跟云雾山脚一望便见大山不同。

    远处有隆起,却都是如同清水观后小土坡一样的小山,只是正值冬日,目之所及都是黄多绿少,一片萧瑟之意。

    还未走到村口,便有狗跑了出来,冲着她们吠叫不止。

    大将军飞了出来,停在那狗上空,嘎嘎叫了起来,一双翅膀飞腾,忽上忽下,倒是将狗给吓了一跳,夹着尾巴往村中跑去,跑到半路,掉头又跑回来,继续冲着她们叫,看它身后,一个穿着灰褐绵衣的男子走了出来,原来是靠山来了。

    男子站在狗旁,警惕地看着她们,视线落在周一身上,周一主动开口:“施主,贫道乃是云游的道人,不知此处离郁山县还有多远?”

    男子说:“我们这儿离郁山县可不近,得走上大半日,你们要是继续往前走,得走到大半夜了。”

    周一自然不打算走夜路,直言:“夜路多险,我们已经行了一日的路,人疲驴乏,再也走不动了,不知可否允我们一行在村中借宿一晚?”

    “啊?”男子显然很少遇到这样的事情,颇有些无措,“借、借宿?”

    他说:“你等等,我去问我叔!”

    说罢,他就匆匆走了,那狗汪汪叫着,见到人走了,又夹着尾巴跟了上去。

    大将军小声说:“蠢狗。”

    很快,村中又有人出来了,那个男子走在前面,身后跟了三个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两个精壮的中年男子。

    走到村口,男子说:“叔,就是他们。”

    于是三个人都看向了周一行人,目光从元旦小黑驴身上匆匆略过,多看了眼马鞍上的大将军,然后三人都看向了周一,眼中颇有些惊色,周一听到其中一个中年男子说:“他好高啊!”

    周一只当没听见,将自己先前说的话再说了一次,老人开口问:“你当真是道士?”

    周一颔首:“有度牒为证。”

    问:“老人家可是此村的村长?”

    老人点头,周一:“既如此,村长可要查看贫道的度牒?”

    老人身旁的中年男人说:“能让我们看自然是最好!”

    周一便从小黑驴背上的包袱里将自己的度牒取了出来,拿在手中,说:“是我给你们送去,还是你们过来拿?”

    四人看看彼此,老人身边的中年男人对最开始出来的男子说:“铁木,你去。”

    叫铁木的男子一脸为难,小声说:“大勇哥,我又不认字,去了也看不明白啊!”

    叫大勇的中年男子:“你不认字,难不成我们几个就认字了?”

    低声道:“你就去看看,做个样子,他又不知道你不识字!”

    周一笑了,提醒道:“我听到了。”

    “啊!”

    叫铁木和大勇的男子齐齐变色,瞪大眼睛看着周一,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周一只好说:“村中可有识字的人?可让他来。”

    三个年轻些的男子看看对方,面露难色,老人出声道:“我认识几个字。”

    铁木惊道:“叔,你什么时候会认字了?我怎么不知道?”

    老人瞪他一眼:“县里来收粮的时候,可是要村长看名册的,我若是不认字,怎么能做好这个村长?”

    铁木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说罢,看着老人,颇有些仰慕:“叔,你可真厉害!”

    周一看向老人:“村长,可要贫道将度牒送来?”

    村长摇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三个年轻人,点名:“大勇、二勇,跟我来。”

    铁木诧异:“叔,我呢?”

    村长:“你就在这儿等着。”

    说罢,三人朝着周一走来,在相聚约莫两米外停下,三人仰头看着周一,咽咽唾沫,周一只好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度牒递了过去。

    叫二勇的中年男子伸手接过,放到村长身前,说:“爹,你看。”

    村长打开了度牒。

    所谓度牒,其实就是一张纸,先前清虚子道长给她的那张因放在观中的时日不短,所以变脆了。

    以防度牒坏了,周一还特地去衙门换了新的,但也是一张薄薄的纸,所以此刻周一能清楚地看到,老人将度牒拿倒了。

    老人手里捧着纸颤抖个不停,纸簌簌作响,发现自己怎么都没办法让手停下来,只好把纸放到了身旁二勇的手中,说:“你拿着,我看。”

    二勇接过度牒,顺手就将度牒正了过来,老人伸手拍了他一下:“拿倒了!”

    二勇哦了一声,又将度牒给倒了过来。

    周一:“……”

    老人一手捋着胡子,认真地看着度牒,像是看明白了,几息后,看向周一,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周一:“贫道从常安县清水观而来。”

    “常安县!”说话的是大勇,“离我们这儿可远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一:“带着观中晚辈一起四处云游。”

    大勇:“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还出门?”

    周一道:“自家的年过得不少,现在正好去看看别处的年是怎么过的。”

    大勇一愣,说:“咦,竟然还可以这样!”

    老人拍拍身边二勇的手,说:“把度牒还给道长吧。”

    二勇拿着度牒走过来,周一接过,放入包袱中。

    老人说:“你要在我们村住多久?”

    周一:“借助一晚即可,明日我们便要前往郁山县。”

    老人又问:“钱怎么算?”

    一路借住了几日,周一已经熟悉了,说:“住宿一晚六十文,吃喝另算如何?”

    老人满意颔首:“可以,跟我们进来吧。”

    周一牵着小黑驴,跟着四人走入了村子里,她走在老人身边,道:“贫道姓周,不知村长该如何称呼,村子又是何名?”

    村长说:“我姓安,我们村的人都姓安,村子叫安家坝。”

    前面的院子里有妇人站着张望,问:“叔,这是谁呀?”

    村长:“来村中借住的道士。”

    接着,便不时有人发问,村长一一回应。

    周一牵着小黑驴,安静走着,时而冲两旁院中的人露出一个微笑,这村落看起来还算富裕,村中房顶多用黑瓦,少茅草屋。

    这时,村长开口道:“铁木。”

    带着狗的男子立刻说:“怎么了,叔?”

    村长:“今晚让周道长去你家借住,可行?”

    铁木立刻点头,脸上带上了笑意,“行!”

    村长看向周一,解释:“周道长,铁木他娘最爱干净,他家也是我们村最干净的一家。”

    周一颔首:“多谢村长为我们考虑,今夜我们就宿在这位铁木兄弟家。”

    四人便带着她继续往前,没走多久,便在一院子前停了下来,铁木说:“道长,这就是我家了!”

    喊着:“娘,娘!”

    屋子里就有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走出来,矮矮瘦瘦的,头发梳得规规整整,裹着褐色头巾,看着颇为干练。

    她看过一群人,目光落在周一身上,有些害怕:“铁木,你们这是?”

    铁木将周一借住的事情说了,村长又仔细解释了一番,说住一晚六十文,吃喝另算,妇人便高兴了起来,对周一说:“道长,你们快进来吧!”

    周一看向村长:“多谢村长。”

    二人又客套了几句,送走了村长三人,周一就把元旦抱了下来,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小黑驴,进了这家小院。

    第128章 桂荏

    铁木家的院子不算大, 却有个茅草棚子,里面堆的是柴火,矮矮壮壮的铁木将棚子里的柴火搬了些到厨房, 棚子里便空出了个位置, 三面被柴火包围, 只留一个进出口。

    再抱些稻草往地上一铺, 他起身看向周一, 用手背蹭蹭额头的发丝,笑得憨厚,“道长,你看这地给这驴子歇能行吗?”

    周一颔首:“多谢铁木兄弟。”

    说罢,牵着小黑驴走到草棚前, 将行李从它身上卸下来, 拍拍它的背, 说:“进去吧。”

    小黑驴慢慢走了进去, 在里面转个身,面朝外,踩踩地上的稻草, 然后趴下了。

    铁木在一边看着, 问:“它这是累了?”

    周一点头, “它年纪还小, 驮着东西走一日路,有些受不住。”

    她从一个包袱里取出了豆饼,喂给小黑驴, 问铁木:“可否劳烦铁木兄弟给它打些清水来,若是有它能吃的草,也劳烦取些来, 这些都另外算价。”

    铁木忙道:“我这就去!”

    还说:“厨房有新割回来的草,本是用来喂猪的,我也给它拿些来。”

    周一:“多谢。”

    很快,铁木就抱了个石槽出来,放在小黑驴面前,往里面倒了清水,再入厨房,出来的时候抱了一大捧草。

    周一把蔫蔫的元旦搂在怀里,蹲在草前,将其中小黑驴能吃的草给挑出来。

    安顿好了驴子,她起身,一手抱着元旦,一手提着三个包袱,转身就见到铁木他娘站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长,屋子我收拾出来了,你们要进来看看吗?”

    周一走过去:“好。”

    屋子不算大,里面有张木床,床上没有被褥,铺着厚厚的稻草,铁木他娘站在门口说:“我看道长你们好像带了褥子,就没有铺被褥,若是道长要,我现在就去拿来。”

    周一:“不必了,我们用自带的就行。”

    将被褥带出来,本就是为此做准备的。

    铁木他娘松口气,问:“道长,你们有什么想吃的?”

    周一:“家中可有鸡子?”

    铁木他娘:“有的!”

    周一:“麻烦煮两个鸡子,其他的跟你们一样吃就行。”

    铁木他娘:“我们晚上吃汤饼,可以吗?”

    周一:“可以。”

    铁木他娘离开去厨房忙碌了,周一将床铺好,元旦立刻就趴在了床上,眼睛都快合上了,周一说:“马上就吃东西了,吃饱了再睡。”

    元旦蔫蔫地点头,问:“大将军呢?”

    周一:“大将军出去了。”

    大将军一个白天都跟着她们,现在天也未黑,就是它最好的放风时间。

    让元旦躺了会儿,她把小孩儿叫了起来,一起走到了院子里,那条村口吠叫的狗小心地看着小黑驴,铁木招呼着:“多子,不准过去!”

    余光发现了周一,他说:“道长,多子很听话的,不会咬驴子的。”

    周一颔首,问:“这狗叫多子?”

    铁木点头:“是!”

    周一:“多子多福,好名字。”

    铁木不好意思笑:“道长肯定是读书人,说得真好,不过我家狗取这个名字,就是想要我家地里的桂荏多结点籽。”

    周一好奇:“桂荏是什么?”

    这时候,厨房里传来喊声:“铁木,喊道长吃饭了!”

    铁木看向周一:“道长,我们去吃饭吧,我娘做的汤饼可好吃了!”

    周一便抱着元旦,跟他一起入了厨房。

    农家的厨房大同小异,靠门的位置摆着一张小方桌,铁木招呼着周一坐下,然后去帮周一二人端来了汤饼。

    一大一小两碗,碗里各自有个荷包蛋,还撒了嫩绿的葱花,用筷子一挑,葱香随着热气腾起,其间还有股香气,是蒜香,挑起面块,果然在碗底看到了蒜末。

    这样一碗汤饼,虽然没有多余的调料,但已经足够拂去一天的疲惫了。

    这时候,铁木又端了一碗东西来,说:“道长,这就是桂荏,你尝尝,跟汤饼一起吃,可香了!”

    周一看着碗里的东西,巴掌大小一团,颜色紫黑,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铁木娘走了过来,挨着铁木坐下,在身上擦擦手说:“道长,这是桂荏做的菹菜,我们自家做的,可以下饭。”

    说着,便挟了一筷子,和着汤饼吃了一口,周一便也挟了一筷子,放入嘴里,嚼了两口,辛辣味直冲鼻子,她赶紧吃了口面块,看着那碗菹菜,“这里面有姜!”

    铁木娘点头:“是姜跟桂荏一起做的,道长吃不来姜吗?”

    “不是。”周一又挟了一筷子,说:“只是很久没有吃这么有味道的东西了。”

    生姜的辛辣中还带着一种似薄荷清凉感。

    铁木高兴起来:“道长,我说的没错吧,桂荏可好吃了!”

    还说:“小道长可要尝尝?”

    元旦看看那碗菜,又看看周一,周一摇头:“她吃不得辛辣的东西。”

    听周一这么说,元旦收回了视线,低头吃面。

    周一将一筷子菹菜放入嘴里,这次她吃出来了一丝甜味,再看看这菹菜的颜色,她确定了这里面除了生姜之外,第二种食材应当是紫苏。

    这么看来,母子二人口中的桂荏应当就是紫苏了。

    吃饱喝足,等铁木娘烧热水的时候,周一问铁木:“你们家种了许多桂荏吗?”

    她只是偶然吃过紫苏,倒是很少在老木观周围看到有人种这个东西,便是山下小镇也少有人卖。

    铁木颔首:“我家种了两亩地的桂荏,在我们村都算少的了,多的种了有五亩地呢!”

    周一不解:“这桂荏莫非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何村中种这么多?”

    “道长,这你就不知道了!”昏暗的灯光中,铁木的脸生动得很,像是在发光,“这桂荏,叶子可以做菹菜,也可以直接吃,还可以做饮子,梗若是晒干了,拿到城里药铺去,可以做药!最值钱的还是桂荏籽,可以出油,做出来的荏油可香了!”

    他说:“道长你看我们村,家家都是瓦房,就是因为家家都种了桂荏呢!”

    周一颔首,笑道:“的确很不错,能多给村中增加一笔收入。”

    这么看来,紫苏倒是一个合格的经济作物,能增加农家的抗风险能力。

    铁木突然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问:“道长可知道我们种的这些桂荏籽做出来的油是给谁用的?”

    周一摇头:“还请铁木兄弟解惑。”

    铁木竖起手指指了指上面,说:“是给皇家呢!”

    “我们郁山县做出来的荏油大多都是供给宫里的人!”

    “我家的荏油,说不得便入了皇上的口呢!”

    他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周一便说:“原来如此,是贡品。”

    铁木:“对!”

    周一:“那卖价可还算满意?”

    铁木颔首:“听我阿娘说,前朝的时候,我们这地儿的荏油也是卖给皇上一家,但是那时候的皇上不爱给钱,现在的皇上是好人,年年都能结清账!”

    周一:“那就好。”

    这么看,当今皇帝似乎还不错。

    这时候,热水烧好了,周一带着元旦洗漱后,回到了屋子里,天已经黑了,该睡了,明天还得赶路。

    摸摸小孩儿的额头,微凉,给她掖好被子,确认小孩儿已经睡熟了,她闭上了眼睛,内观视野中,心包络已经亮了起来。

    这是位于心脏外的包膜,有保护心脏之用,虽不属于五脏,却也属于脏腑之一,亦可称之为“膻中”。

    若不是炁从膀胱走到了肾,将肾点亮后走到膻中,周一差点把它给忘了。

    此刻心包络中最后一丝暗色消失,整个包膜发出浅红的火炁,像是在拱卫心周的红色炁火一般。

    不仅如此,肾脏和膀胱点亮后周遭出现的黑炁,明为水炁,却同心周的火炁没有半丝不融,甚至因为这黑色水炁的出现,心火更旺了几分。

    周一想起了自己看过的医书,心为五脏六腑之大主,为君主之官,五脏六腑皆拱卫心脏。

    她看向自己身中,炁离开了膻中,并未进入剩下的三脏中,而是绕着五脏六腑开始行炁。

    这是……三焦,六腑之一,有名而无形,脏腑之内,躯壳之外,包纳诸脏,是脏腑中最大的大腑,与心包络成表里。

    周一看向身中其他还是暗色的脏腑,肝、胆、脾、肺、胃、大肠,若是这些都被炁点亮,届时会发生什么?

    她看向了心中的火炁,或许,这火就能为她所用了。

    她收拢心神,修行至此,炁的运行已经成为本能,可自发行走,无需她再耗费心神,所以可以睡觉了。

    她睁开眼睛,细细听着门外的动静,并无不妥之处,这才闭上眼睛睡了。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孩子,蜷缩着身子,小小红红的一团,像是还在母体之中,不安地啼哭着,呜呜呜,呜呜呜。

    她觉得奇怪,还在肚子里的孩子哪里会哭?

    正想着,耳边的哭声越来越大,意识渐渐上浮,她睁开眼睛,哭声近在咫尺,扭头一看,哪里是什么肚子里的孩子,分明是元旦在哭。

    她赶忙起身看孩子,问:“元旦,怎么了?”

    小孩儿闭着眼睛呜呜哭着,脸红红的,抽泣着说:“师叔,我难受!”

    周一伸手一摸她的额头,滚烫,她赶忙把孩子抱在了怀中,用被子裹起来。

    叩叩叩。

    周一扭头看去,门外传来铁木的声音:“道长,可是小道长在哭?”

    周一:“是,元旦有些发热了,不知可否借厨房一用,我给她熬药。”

    铁木:“可以可以,我家有砂锅,我马上去给道长找出来!”

    第129章 发热

    安家坝, 铁木家的厨房里,铁木在舀水清洗着砂锅,这砂锅他家里好些日子没用了, 家里的狗跑了过来, 在他脚边转来转去, 铁木低声道:“去去, 别挡路。”

    门口传来动静, 他转头看去,是那个生得极高的道长,他手里拿着一包东西,说:“铁木兄弟,找到砂锅了吗?”

    铁木赶忙把手中的砂锅递过去, 说:“找到了, 我已经洗干净了!”

    周一接过砂锅道了谢, 又问:“不知家中有没有小炉子?”

    铁木:“有有!”

    他又去把小炉子拿了出来, 周一拿出火镰,借用厨房的柴火,将火生了起来, 再把砂锅放上去, 药倒入锅中, 加清水熬煮。

    铁木在一边看着, 好奇问:“道长,你出门都随身带药吗?”

    用筷子将锅中的药材摁入水中,周一点头, 说:“出门在外,难免有生病的时候,带点药在身上, 以备不时之需。”

    铁木:“那道长你怎么知道要用什么药?”

    周一:“我在医馆麻烦郎中把治疗小儿、成人易患病的药都给我抓了几副,上面写着病症,若是出现了相应的病症,直接熬药就是。”

    铁木看了眼地上包着药的黄纸,果真在上面看到了字,可惜他一个都不认识。

    心里不禁感叹,这个周道长好聪明,刚才听说小道长发热,他立刻就觉得不好,村子里也不是没有孩子半夜发过热,家里人最多给孩子煮个桂荏水喝,要想看郎中,得等到天亮了,还得走上大半日才能到城里呢,听说以前村中就有人被热死了。

    现在,刚发现小道长发热,道长就已经来厨房熬起了药,真让人安心啊。

    这时候,那道长看向了他,说:“铁木兄弟,你回去睡吧,待会儿药熬好了,我会把炉子的火灭了,不会有事的。”

    铁木有些迟疑:“道长,我可以帮忙。”

    周一摇头:“除了熬药,也没什么要做的,我一个人就行,你回去睡吧。”

    “那好吧。”

    铁木离开了厨房,带着狗回到自己屋子,还没进去,旁边房门就打开了,是他娘,小声问:“铁木,怎么了?”

    铁木把小道长发热的事情说了,他娘有些着急,说:“那你可有给道长煮桂荏水?”

    铁木摇头,说:“道长准备了药的,用不上桂荏水。”

    在他们村里,桂荏是很好的药,发热了喝桂荏水,肚子痛也喝桂荏水,虽然不是次次都能治好,但感觉是比什么都不喝要好一些。

    听说有药,铁木娘也不再说什么,最后对铁木小声说:“别睡死了,警着点。”

    铁木拍拍站在自己脚边的狗,说:“娘,你放心,多子在呢。”

    二人回了屋子,这农家小院也就安静了下来。

    厨房里,砂锅中的水沸腾后,周一将火弄小了些,大火转小火,她起身在柜子里拿了个碗,回到了睡觉的屋子。

    屋子里点着灯,是方才铁木拿来的,灯光昏暗,黑色的大鸟站在床侧,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小声问:“元旦怎么了?”

    周一走到包袱处,将一个小罐子拿了出来,说:“她生病了。”

    拿着小罐子走到床边,将木塞旋转拔出,一股浓郁的酒气从瓶口溢出。

    元旦睡在床上,眉头皱得紧紧的,双臂都露在被子外,因为身体发着热,所以她自然也就觉得热。

    周一倒了些酒在碗里,这酒的浓度当然比不上酒精,也比不上高度白酒,但在这个地方只能将就用了。

    把碗放在灯上,借火将碗中少许的酒烤热,这才把温热的酒液涂抹在元旦的额头处,轻轻揉开,伴随着酒精的飞速蒸发,小孩儿额头的热度被带走了。

    接着继续擦小孩儿的手心、腋下,如此反复几次后,元旦紧皱的眉头松了些。

    大将军在旁边认真地看着,小声说:“好像有用!”

    周一嗯了一声,她把元旦的手臂放入了被子里,没一会儿,小孩儿的体温又升上来了,大将军在旁边不安地走来走去,嘀嘀咕咕说:“发了热的鸟儿都活不下来的,元旦不会有事吧?”

    周一语气镇定,道:“放心,不会有事的,现在先暂时帮元旦降温,等药熬好了,喝了药就不会再发热了。”

    大将军点点头,走到元旦枕头边,蹲在旁边,张开翅膀,帮元旦扇着风,周一对它摇摇头:“大将军,不用扇风,元旦现在不能吹风。”

    大将军的翅膀僵了僵,收了回来,蹲在一边,黑乎乎的一团。

    周一说:“元旦要是知道大将军这么关心她,肯定会很开心的。”

    大将军闷闷地说:“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小丫不舒服了,它还可以帮小丫送纸送吃的,元旦生病了,它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边继续帮元旦降温,周一低声说:“那是因为大将军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才会这样。”

    大将军忍不住问:“你遇到过吗?”

    “当然。”周一说:“我是人啊,我小时候也生过病,发过热,家里人是怎么照顾我的,我记住了,现在就怎么照顾元旦。”

    她看向在昏暗光线下黑成一团的大黑鸟,说:“如果大将军经历过,肯定也会知道的。”

    “唔,举个例子,如果今日我们捡到了一只小鸟,是大将军的同族,我肯定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连小鸟吃什么我都不知道。”

    大将军立刻说:“吃肉!我们一族的幼鸟是吃肉的,还可以吃些果子和草!”

    周一颔首:“看,在照顾幼鸟这件事情上,大将军就比我强得多了。”

    黑色大鸟忍不住动了动翅膀,虽然还是黑乎乎的一团,但看着就比刚才挺拔了些。

    周一看向了元旦,小孩儿的脸还是红扑扑的,手指蘸了酒,摩擦着小孩儿的手心,她想元旦应该是累到了。

    这几日都在奔波,虽然小孩儿走路的时间不算太多,但即便是骑驴,也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小孩儿的免疫力本就比不上成人,再加上身体疲惫,免疫力更是下降,冷风一吹,着了凉,到了晚上自然就发起了烧。

    小孩儿的眉心拧着,睡得并不安稳,周一摸摸她的额头,小孩儿含糊不清地喊:“师叔。”

    周一低声说:“师叔在呢。”

    元旦轻轻抓住了她的手指,说:“师叔,我不舒服。”

    她瘪了瘪嘴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闭着眼睛喊:“师叔,抱。”

    于是周一把她隔着被子抱入了怀中,用脸贴着她的脸,低声说:“没事的,师叔在给元旦熬药呢,等喝了药,元旦就会好起来了。”

    元旦睁开了眼睛,眼睫毛湿漉漉的,眼皮也只睁到了一半,说:“不想喝药。”

    周一:“是因为药苦吗?”

    元旦带着哭腔嗯了一声,周一贴贴她的额头,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说:“元旦想喝桂花茶吗?”

    元旦点点头,周一说:“等喝了药,师叔就给元旦兑一碗桂花茶,这样嘴巴就不会苦了,好不好?”

    元旦小声说:“好。”

    周一:“那师叔得去厨房给元旦烧水了,元旦先睡在床上等师叔可以吗?”

    元旦努力往周一怀里拱了拱,周一又抱着她坐了会儿,才说:“大将军陪着元旦,一起等师叔,可以吗?”

    元旦这才说好,周一把她放在了床上,大将军走到了元旦旁边,看着元旦,低头用脑袋蹭蹭元旦的脸,说:“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周一放心起身,把自己包袱里的砂锅拿了出来。

    刚才都忘了自己也是带了砂锅上路的,不过照现在来看,怎么都得找铁木家借一个锅来用的。

    她来到厨房,药已经熬得差不多了,将药倒入碗中,只有半碗,剩下的药材留在砂锅里,明早还能再煮一次。

    接着把她们的砂锅放在炉子上,伸手一点,炁涌入锅中,立刻便有了小半锅清水,因水少,很快就沸腾了。

    她先将炉子的火灭了,一手端药,一手拿着砂锅,来到屋中,元旦听到声音,眯着眼睛看过来:“师叔?”

    周一:“是我,药煮好了,等凉一凉就喝。”

    趁着这个时间,她拿碗给元旦兑了小半碗浓浓的桂花茶,或者说桂花蜜水,放在桌子上等凉。

    端起药,她尝了尝,温度合适了,便来到了床边,一只手把元旦抱起来,哄着她喝药。

    喝着药,小孩儿的脸都皱成了一团,好不容易喝完了,呕了一声,反胃了,周一赶忙把蜜水放到了她的嘴边,喝了几口之后,才让小孩儿恢复了过来。

    小声问:“要方便吗?”

    元旦点头:“要。”

    周一就给她穿上棉衣,带着她出门方便,回来后,赶紧把小孩儿裹在了被子里,拍拍她,说:“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说完,看向缩在床脚的黑色大鸟,说:“大将军也睡吧。”

    大将军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弹出一团炁将灯灭了,周一也阖上了眼睛,她没有睡,只是断断续续地修炼,时不时睁开眼睛摸摸元旦的额头,发现小孩儿的烧真的在退了,这才放下了心。

    ……

    叩叩叩,叩叩叩。

    “铁木,起来了,天都亮了!”

    “汪汪汪!”

    铁木睁开了眼睛,听到了近在耳边的犬吠声,转头一看,是多子,这狗伸着舌头想来舔他,他赶紧坐了起来,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昨夜没睡好,他现在还困着呢。

    可看看窗外,天是真的亮了。

    “铁木,起来了没?”

    看向门口,铁木说:“娘,我起来了。”

    他起床穿好了衣服,打开房门,多子迫不及待跑了出去,他嘟囔一声:“这么想出去,晚上就不要睡我屋嘛。”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妇人,说:“阿娘,你声音小点嘛,咱家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道长昨晚肯定没睡好。”

    铁木娘看向院子:“道长早就起来了!”

    说着,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铁木:“?!”

    起来了!

    他看向院子,果然看到了站在草棚前喂驴子的高瘦道人,道人转过身来,冲他笑道:“铁木兄弟,起来了。”

    铁木忍不住揉揉自己的眼睛,不是,明明周道长昨夜比他睡得还晚,还得照顾一个发热的小孩子,现在比他起得还早就算了,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精神?根本看不出他昨夜没睡好!

    这不对啊!

    他愣愣地看着站在院子里的道人。

    周一奇怪:“铁木兄弟,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铁木摇头,忍不住问:“道长,你怎么看着这么精神啊?”

    这么说的时候,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周一笑道:“我天生睡得比其他人要少。”

    铁木震惊:“还有这种人吗?”

    周一颔首:“寻常人需要三四个时辰的睡眠,有些人则只需要两个多时辰就够了。”

    虽然她不是后者,但因为修炼的缘故,一晚不睡也不会困,只是这种原因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铁木信了,同情地看向周一,说:“道长,你一定很难受吧?”

    周一:“?”

    铁木继续说:“天要黑那么久,睡不着,做其他的事情也做不了,只能干熬着,太难受了!”

    周一一愣,随即笑了,是了,这里没有能让夜晚明亮如白昼的电灯,也没有电子产品,到了晚上,万籁俱静的时候,一个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干等,可不是难受么。

    这时候,铁木问:“道长,你们今日要去城中吗?”

    周一摇头:“元旦吃了药后好了些,但还是没什么精神,我打算多借住一日,价钱与昨夜等同,不知是否方便?”

    还能挣钱!铁木的眼睛亮起来,连连点头:“方便方便,特别方便!”

    第130章 郁山县

    壁水县外几十里处, 坐落着一个小村,稚童在村中玩耍,有生人走来, 问:“小孩儿, 这里可是保家村?”

    稚童起身, 怯怯地看着来人, 点了点头。

    来人递给他一块糖, 说:“劳烦你为我们引路,我们要找一个叫保成的老人,他妻子姓杨。”

    稚童伸手接过,没忍住舔了起来,吃了好几口才摇头说:“我不知道。”

    “三郎, 你在跟什么人说话?”

    稚童闻声转身跑向了村中人, 扑到村中人怀中, “爹!”

    村人警惕地看着站在村口的几个生人:“你们是谁?”

    生人道:“在下郝大栓, 受人之托来保家村给人送东西,请问村中可有叫保成的人?”

    村人狐疑:“倒是有。”

    郝大栓:“劳烦大哥引路。”

    村人将他们带入了村子,来到一小院前, 喊着:“叔, 有人寻你!”

    驼背的老人从屋子里慢慢走了出来, 看到了站在院门外的郝大栓等人, 问:“你们是谁?”

    郝大栓:“老丈,你可是叫保成?”

    老人茫然点头,郝大栓:“你妻子姓杨?”

    老人再次点头, 问:“你们是谁啊?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郝大栓立刻让自己兄弟将东西送上来,说:“清水观的周道长曾借住于此,她托我们将这些东西送与你们。”

    说罢, 商队的几个汉子便将东西都放入了老人家中檐下,老人忙道:“这怎么使得?!”

    郝大栓:“这话你别跟我们说,我们只负责送东西。”

    老人只好问:“道长呢?他可还在观里?”

    郝大栓:“道长出门游历去了,归期不定。”

    “老丈,东西送到了,我们走了。”

    老人送他们离去,回到家中时,老伴走了出来,问:“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话,是谁啊?是不是大郎回来了?”

    她嘟囔道:“快到元旦了,大郎怎么还没消息,他不回来过元旦了吗?”

    老人上前扶住自己老伴,“大郎没有回来,但这些东西是大郎托人送回来的……”

    ……

    安家坝,周一将手中的一丝白发放入荷包中,这几日,她到一处村落,便将白发拿出,灌炁以寻保家大郎,可惜并未有什么发现。

    倒也在意料之中,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保家大郎在何处,是活着还是死了,她能做的便是到一处地方帮忙寻寻罢了。

    “师叔。”

    周一转身,元旦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脸上带着笑,扑到周一怀中,将自己的手展示出来:“看,我的指甲!”

    小孩儿小小的手上指甲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紫色,她看着自己的指甲,眼里都是新奇,说:“是婆婆用桂……桂……”

    周一:“桂荏。”

    元旦点头:“就是桂荏,婆婆用桂荏给我染的!”

    “好看吗?”

    周一点头:“好看。”

    说着伸手摸摸小孩儿的额头,在铁木家休息了大半日,喝了三次药,小孩儿已经退烧了,中午的时候食欲也恢复了些,再歇一晚,明日便能动身入郁山县了。

    元旦吹着自己的指甲,突然问:“大将军呢?”

    周一看向阴阴的天:“大将军捕猎去了。”

    ……

    浓厚云层遮蔽下的天是灰色的,大地上枯黄的草一片连着一片,寒风吹过,更显萧瑟。

    小小的鸟雀划过天空,好似微不足道的黑点,被这冬日裹挟,脆弱不堪。

    黑色的大鸟突然出现,在灰天之下,寒风之中展翅翱翔,乘风而上,又逆风而下,每一次展翅都带着强劲的力道,干脆利落地切断着拦路的风。

    “哇,好大的鸟!”

    安家坝外的小山坡上,三个年轻男子坐在枯黄的草地上,看着飞远的大黑鸟,左边的男子惊叹:“这是什么鸟?看着像是老鸹,不过这个可大多了!”

    中间的男子矮矮壮壮,正是安铁木,他说:“应该就是老鸹,是来我家住的那个道长养的,很大一只,跟一只半大的鸡差不多!”

    右边的传来了吸溜口水的声音,铁木转头看去,警告道:“这只鸟可不能吃!”

    右边的男子砸吧砸吧嘴,说:“还用你说,再说了,就算我我想吃,也要我能抓到啊,那鸟飞得又快又高,我就是长了翅膀也抓不到。”

    他看着天空,叹气:“好想吃肉啊!”

    这一声叹勾起了另外两个人的馋虫,他们村因为种植桂荏,比起别的村子好一些,但依然很少吃肉。

    铁木说:“快了,马上就要到元旦了,那时候就能吃肉了。”

    左边的男子说:“到了元旦可以吃肉,可媳妇还是没有啊。”

    三个人都沉默了,右边的男子:“我们安家坝离城那么远,没人愿意来我们村的。”

    左边的男子:“是啊,要想娶媳妇,我们得去郁山县买房才行,只要在郁山县有房,就能娶到媳妇了!”

    铁木忍不住了:“生哥儿,你做什么梦呢?去郁山县买房子,我们能买得起?”

    叫生哥儿的男子精神起来:“现在肯定是买不起的,但是如果我们能做荏油,就能发财!”

    铁木右边的男子拧眉:“生哥儿,你傻了,荏油都是要献给皇上的,要是谁悄悄卖荏油,被抓到了可是要砍头的!”

    “砍头的事情我们当然不能做!”

    生哥儿看向自己的两个好友,左右看看,即便是在这荒郊野外,他也压低了声音,说:“我上次到城里去,遇到了一个人,听他说前朝的时候进贡到宫里的荏油跟我们县现在送去的不一样!”

    “他说前朝上贡的荏油是最好的荏油,只是做油的方法跟现在有些不一样,要是我们能得到这种做油的方法,把油做出来,献给县太爷,说不得就能得到赏赐!”

    他很兴奋,眼里都放着光:“我听城里人说,城外有个村里的男子,因为养出来一只全白的鸡,把鸡献给了县太爷,县太爷竟然赏了他五十两银子!”

    有福面露难色:“五十两银子也不够我们三个人去城里买房子啊。”

    生哥儿:“说你笨你还不信,那只是一只鸡而已,我们得到的可是新的做荏油的方法,赏银肯定要多一些,再说了,就是县太爷不要,我们也可以卖给制荏油的作坊嘛!”

    他小声嘀咕:“都说那荏油说是献给皇上的,我不信城里的那些老爷们不用这种好东西。”

    “我们有了制作荏油的方法,还能种桂荏,难道不能悄悄制了荏油悄悄拿出去卖?”

    听到这里,铁木跟有福都心动了,他们自动忽略最后一句话,铁木问:“可那个人知道该怎么做那种荏油吗?”

    生哥儿:“他知道,他以前就在那种荏油的作坊里上工!”

    铁木怀疑:“既然这样,他愿意把这个方法教给我们?他怎么不自己做?或者拿去卖给做荏油的作坊?”

    生哥儿嘿嘿一笑:“当然啦,我实话跟你们,那人是个傻子,整天说话颠三倒四的,只要我们拿些吃的哄哄他,他就什么都肯说了。”

    “上次我就是拿着炊饼哄他跟我说的这些呢。”

    有福:“那我们什么时候进城去试试看?”

    铁木:“在我家住的那个道长明日就要去城里,我们不如跟他一起?”

    于是第二日,周一带着元旦离开安家坝往郁山县去的时候,身边多出了三个年轻的小伙子。

    铁木稀罕地看着小黑驴,说:“道长,你这只驴可真好!”

    有福跟在铁木身边,赞同点头:“是只好驴子,我就想要一只驴,可我爹娘死活不肯买。”

    坐在驴背上的元旦好奇:“为什么呀?”

    有福笑着说:“因为他们说买回来没用。”

    元旦眨眨眼睛,认真说:“有用的,可以驮东西,还可以驮人,驴子很有用的!”

    有福:“小道长说的是,只是我们不常出门,也就不需要驴子驮东西。”

    周一看向他们,问:“你们村中收获的桂荏不需要运到城里去卖吗?”

    铁木赶紧说:“那点桂荏,我们自己背着进城就好,重的桂荏籽,城里的作坊会派人来村里收。”

    周一颔首,因为有生人,大将军就在前面远远飞着,不肯落下来。

    身边响起声音:“道长,那只鸟是你养的吗?”

    周一转头,看到了第三个年轻人,他的眼睛要大一些,也要亮一些,周一摇头:“不是,它是我的朋友。”

    朋友?

    三个年轻男子看看彼此,都觉得奇怪,人跟一只鸟做朋友?

    中途他们并未休息,走到肚子饿了,一人吃了些炊饼,再走了一会儿,远远地就能看到城池了。

    牵着小黑驴,周一走到了城门口,这里看着跟常安县并无太大区别,安家坝的三个青年排在她前面,缴了入城费进城,轮到周一的时候,因小黑驴上的包袱,衙役便出言盘问了身份,将度牒给衙役们看了,缴了费,便牵着小黑驴入了城。

    安家坝三兄弟等在里面,见周一进来了,放了心,铁木说:“道长,我们就办事去了!”

    周一拱拱手:“就此别过。”

    三人有学有样,跟着拱了拱手,结伴跑远了。

    周一寻了路人,问:“老丈,不知城中的客栈在何处?”

    老者手里提着个竹篓,竹篓滴滴答往下滴着水,隐约能见到里面黑色的鱼儿,他指了指前面说:“往前走,有个东福客栈。”

    周一:“多谢。”

    于是牵着小黑驴朝前走去,元旦骑在小黑驴身上,好奇地看着周围,看到路边有小贩支着摊子,上面摆着一个个竹筒,她好奇:“师叔,那个是什么?”

    周一牵着一人一驴走过去,看向小摊,有个炉子,还有个陶锅,锅盖着盖子,冒着热气,摊后坐着个年轻妇人,见到周一,立刻起身招呼:“客官,桂荏饮子,喝了暖身还能驱寒,我这里的饮子还加了糖,甜滋滋的,家里的孩子都爱喝呢!”

    “价钱也不贵,两文钱一碗!”

    周一有些心动,只是那竹筒看着是重复使用的,便说:“我们自带了碗,给我们来两碗可好。”

    妇人高兴道:“好嘞!”

    周一便从小黑驴身上的包袱中拿出了两个干净的粗陶碗,妇人揭开锅盖,给她们打了两碗水,是紫色的,里面有细碎的紫苏叶,还有些陈皮。

    把元旦从驴背上抱下来,她们就站在路边喝起了水,饮子里面的糖不多,只是微甜,但混合了紫苏的口感,入口热腾腾,而后便是如薄荷般的清凉感在口腔中散开,一口喝下去,从内到外暖和了起来。

    周一问元旦:“好喝吗?”

    元旦皱着眉头,说:“甜的,又怪怪的!”

    看来她不怎么能接受紫苏的味道。

    小黑驴的白嘴筒子凑了上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周一,眨巴眨巴,它也想喝,周一倒了些饮子在手心,放到它嘴边,小黑驴立刻喝了起来,可惜,它没办法像猫狗一样伸出舌头来舔,只尝到了一点,品到了甜味,就更激动了,伸着头一个劲儿往周一手里的碗凑。

    周一把它的大脑袋推开,摸了摸它的耳朵,说:“知道你想喝,且等等,这里没有给你喝的器具。”

    卖饮子的妇人立刻说:“客官,我这里个大碗!”

    周一转头看去,妇人从摊子下面拿出了一个大陶碗,的确很大,快赶上小黑驴的脑袋了。

    妇人说:“这碗是干净的,我用来装炭的,洗一洗就能用,可以给驴子装饮子喝!”

    这……

    周一看看妇人手中的碗,又看看不停蹭着她的小黑驴,元旦还在一边求着:“师叔,就给它喝一点吧。”

    好吧,周一对妇人说:“劳烦你将这碗洗干净。”

    妇人手脚麻利,立马就舀清水到墙根洗了起来,一共洗了三次,碗的确是干净了。

    她把大碗放在地上,手里拿着竹筒,看着周一问:“道长,要多少碗?”

    周一看看大碗,说:“先来个四碗吧。”

    妇人:“好嘞!”

    麻利地舀了四碗,将大碗装了一小半,再把大碗递给周一,周一接过,待饮子冷了些,放在了小黑驴身前,拍拍它的脑袋:“喝吧。”

    小黑驴低头迫不及待喝了起来。

    过路的人好奇看着,有人说:“竟给驴买饮子喝!”

    “嗬,这驴倒是过得比人还好!”

    还有人直言:“那道士,你为什么对驴这么好?”

    周一看过去,那人说:“畜牲而已,喝点清水就足够了。”

    周一笑了笑,摸摸小黑驴的背,说:“它年纪还小,一路为我驮行李、背孩子,很是辛苦,既然它想喝饮子,便让它喝。”

    那人摇头:“你这人,听起来倒是把驴子当孩子一样宠着了。”

    周一但笑不语。

    元旦捧着碗,跑到小黑驴身边,看它喝得很投入,疑心这桂荏饮子是不是真的很好喝,只是自己没品出来,于是端起碗也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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