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大鱼从河水中游了出来, 凑到周一面前,周一微不可察地往旁边避了避,这鱼真的很喜欢怼脸啊。
酷爱怼脸的大鱼问她:“你上一顿吃的什么?”
周一有一瞬间的惊讶, 就问这个?
她回忆着自己的晚饭, 说:“吃的炊饼配菘菜豆腐汤, 还有一盘酱肉。”
那盘酱肉虽是猪肉, 却无半点腥臊味, 以往在常安县买猪肉,偶尔会买到未阉割过的猪肉,吃起来便有股味。
杵在她面前的大白鱼鱼唇开合,像是在吃看不见的东西一样,周一绕开, 往前游去, 大白鱼赶忙跟了上来, 迫不及待又问:“炊饼是什么?”
周一便说:“是一种用小麦粉制成的食物, 加水之后揉搓成团,放在蒸笼中蒸熟即刻,若是有条件, 还可以放些沙糖, 只是这样做出来炊饼便带上了沙糖的褐色, 看着不算好看, 吃起来却是甜滋滋的。”
余光扫过旁边的大白鱼,发现鱼唇开合的频率更快了,周一说:“该我问你了, 我叫周一,你叫什么?”
大白鱼:“什么叫什么?”
周一:“意思就是你的名字是什么?”
大白鱼恍然大悟:“就是你们人叫人那个东西呀,我没有!”
它甩着尾巴, 只关心周一说过的吃食,“沙糖是什么?甜滋滋又是什么?”
周一:“甜是一种味道,沙糖就是甜味的,你吃过蜂蜜吗?蜂蜜也是甜的。”
“没有。”大白鱼问:“蜂蜜又是什么?”
周一看了它一眼,只好说:“是很好吃的东西。”
大白鱼的鱼唇又动了起来,周一转移话题,问:“在来到这里之前,你生活在何处?”
“在河里!”大白鱼的声音有些落寞,“是很大很大的河,很深很深的!”
说着还用尾巴拍了一下它身旁的小河,说:“才不像这个一样,这么小、这么浅,里面还什么都没有!”
它又说:“该我问你了!”
声音里又带上了几分迫不及待:“菘菜煮豆腐是什么?”
它竟然还记得菘菜煮豆腐,周一说:“菘菜是一种绿叶植物。”
知道它好奇这些食物的味道,便说:“跟水中的水草味道应该差不多。”
大白鱼:“我吃过水草,不好吃!”
于是立刻失去了对菘菜的好奇,周一接着说:“豆腐是一种名为豆的植物种子经过加工而成的食物,白色……”
她看了眼大白鱼身上的鳞片,说:“跟你身体的颜色相似,吃起来很嫩,本身无什么味道,需佐以料汁,可甜可咸。”
自然,周一最爱的是还是辣味,可惜,这里没有辣椒,实在是让人遗憾。
大白鱼甩着尾巴,努力想要看看自己身体的颜色,可惜它无法扭头,只能模糊看到点尾巴影子。
周一再问大白鱼:“当初那个道士是如何将你带来此处的?”
大白鱼立刻回神,气呼呼道:“他骗我!我在河边遇到了他,他给我吃了好吃的东西,跟我说有个地方可以一直吃这个东西,我就跟他走了,结果这里根本没有他喂给我吃的那个东西!他是个大骗子!”
周一跟着它谴责:“嗯,的确是个骗子。”
将这么一条鱼骗来此处,不知关了多久,若不是鱼非凡鱼,想来早就已经死了。
不过若是凡鱼,那人许是也看不上。
说话间,前头的河水戛然而止,大白鱼说:“到了!”
接着嫌弃道:“这水太短了,游几下就到头了,外面的大河就不这样!”
周一嗯了一声,看向了河水尽头,河流虽戛然而止,河水却并非干脆利落地截断,而是化为浓白的雾气,裹挟着无数的炁落入未知之处。
大白鱼撞了过去,在雾气中甩着尾巴游来游去,将雾气搅得七零八落,它对周一说:“你看,这里没有出口的!”
它游了出来,在它身后,零散的雾气慢慢聚拢,恢复如常。
周一过去了,大白鱼跟在她身边,念叨着:“你不相信我吗?这里真的出不去。”
周一停了下来,看着随雾气一起消失的星光,对大白鱼说:“可是它们出去了。”
大白鱼:“那是它们小,那么一点点,我们那么大,出不去的!”
周一指尖一点,一团白炁混迹在了雾气中,随着其他炁一同没入了未知之处。
她阖上了眼睛,意识随着那点炁而动,她看到自己先是被裹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不过几息后,眼前突然一暗,接着周遭变得粘稠了起来。
她往四周看,看到了数个微亮的炁点,借着微弱的光亮,她看到了包裹着炁点的东西,是黄亮的油,它们都正泡在油里。
这时候,周一感觉自身所在的炁团外层在缓慢地消融,仔细看去,就发现自身的炁正在融于四周的油中,只是这一过程很慢,像是温水煮青蛙,不易觉察。
她又看向周围的炁,同她一起入此处的炁点还看不出什么,但稍远的地方便能看到极其细弱的光,在油中摇摇欲坠,下一刻,光消失了,这一点残存的炁融入了油中。
周一心里发沉,趁着自己所在的这团炁还未完全消散,她在油中动了起来,往上行,很快便破开了油面,上空却是一片黑暗。
她继续往上,想要离开这容器中,却发现身后一股力量拉拽着自己,让自己不得离开,强行往上,便发现自己所在炁团消融的速度在加快。
她往侧面走,碰到容器壁的那一刻,莫名的力量再现。
这力量,没有具体的施力点,是全盘施加在她的这团炁上,像是重力、气压这等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力道。
只是这力道古怪,只在炁离开容器的时候才会出现,且还会加速炁的消散。
她想了想,往下走,来到底部,什么都没发现,想要穿底而出,依然如此,但这次她加大了力道,不再顾及炁的消融,穿壁而过,下一刻,只觉得浑身一轻,再看自身,自己所在的炁团已经只剩下一半了。
若是其他的炁,想来在这个过程中便已经全部消散了。
周一往上浮,眼前是一片浓黑,于是炁转为了日炁,指甲盖大小的炁团散发出了明亮的光,将黑暗驱散,隐匿在黑暗中的一切便展露无遗。
她看到了两旁的大木桶,继续往上浮,飞过了木桶上缘,光再没有遮挡,照向四周。
周一居高临下看着,这里应该是一个地下室,无窗无门,只有边缘处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开凿出来的方形,被石板堵上了,看大小一次最多只允许一人通过。
这里的空间不算太大,屋内摆着五个大木桶,木桶上都盖着盖子,四个木桶呈环绕状将一个木桶围在中间。
除了五个木桶之外,她并未在这其中看到其他的东西,既如此,梦境中的空间是如何与此处相连的?
思忖片刻,她来到了其中一个木桶旁,桶看着就是最寻常的木桶,桶壁上也没有刻画什么符文,她探出一丝炁,一触及桶壁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吸力,将炁收回,她绕着桶看了一圈,又在桶盖上流连,并无发现。
于是往下,化为地炁,入了旁边的地中,顺着泥土往桶下走,不过才往前一小截,便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斥力。
周一一顿,问题果然就是出在这里。
她想要往前,可此处的力绝非桶中的吸力能比的,不过相持片刻,她就消散了大半,再继续下去只会是她彻底消散,于是她往后退了。
离开土中,再来到半空中,她看向了屋里的五个桶,旁边这个桶是她方才出来的地方,里面是炁和油。
看向另四个她未入过的桶,周一分出一丝炁,择其中一个进去,里面亦是油,环绕四周的另两个桶中同样如此。
最后一丝炁正要入正中的木桶中,上方传来声响,周一立刻看去,见到天花板上的方形石板被搬开,接着一个长长的木梯被放了下来,稳固之后,一个人顺着梯子往下,在他后头,还有一人跟随。
二人看不见周一的炁,落地之后,一个人手中举着油灯,一人来到了周一身侧的木桶旁,揭开了桶盖,里面的油映着灯光,莹莹发亮。
举灯的年轻男子探头看了看,道:“爹,这就是最上等的荏油?看着跟次一等的荏油并无什么差别呀。”
他口中的爹是个中年男子,蓄着花白的须,一手拿着竹舀,一手拿着一个乳白瓷罐,往瓷罐中打油,口中道:“你知道什么?这油的好处不在外头,在里头呢!”
还说:“老爷和少爷信重我,才允我带你入此处,这里可是宋家的最关键之处,非心腹之人不能入,你出去之后,把嘴闭紧些,莫喝些黄汤便张嘴胡说!”
年轻男人点头:“我知道的,爹,这不是此处只有你我父子二人,我才开口问你的嘛,你放心,离开此处之后,我绝不向第二个人提起这里的事情,连我娘都不说!”
中年男人颔首,年轻男人于是忍不住再问:“爹,你说这油的好处在里头,是什么好处啊?是不是能让男人雄风大振?”
中年男人小心翼翼舀了一勺油入瓷罐中,这才斜睨自己儿子说:“你也就这点出息了,雄风大振算什么?你可知这罐油是谁要的?”
年轻男人:“这我自然知道,是少爷要的。”
“嗯。”中年男人点头,“那你可知少爷用这油去做什么?”
年轻男人:“我又没在少爷身边伺候,哪里能知道这些。”
中年男人便说:“这油乃是极其珍贵之物,少爷前些日子的事情你也知道,那个碧霄子徒有虚名,一见无法为少爷分忧,第二日便灰溜溜地逃了,实在是可恶!”
“恶鬼索命,照理说,寻常人哪里能逃得过,又哪里能跟恶鬼斗,少爷虽也不能,可靠着这油,便是要吃些苦头,那些恶鬼也奈何不了少爷。”
“没见到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少爷还活得好好的吗?”
年轻男人点头:“正是呢,少爷白日里看着当真没什么不妥,若不是老爷还在派人四处寻高僧,我们都以为家中闹鬼是假的呢。”
中年男人:“自然不是假的,那两个恶鬼极凶,夜夜都来,少爷被折磨得几乎没有人样,但白天一到,她们便只能离去,只要焚了此油,少爷便立刻好转起来。”
年轻男人诧异:“爹,当真吗?”
中年男人:“自是真的,我是你爹,还会骗你不成?”
他将竹舀中的油沥干,说:“行了,这一罐装满了,够少爷用一日了,我们上去吧。”
说罢,将桶盖阖上,跟着年轻男人一起往上爬,周一紧随二人身后。
第152章 灯灭
周一跟着二人来到了地上, 看着二人抽出木梯,盖上石板,昏暗的灯光下, 石板跟旁边的地面完美融合, 打眼一看, 甚至难以分辨地下室入口在何处。
借着灯光, 她看着周围, 这是一间屋子,里面空荡荡的,并没有摆放什么东西。
也是,屋子里有这样一个秘密,放什么都不妥当, 只要有人进出, 便有被发现的可能。
这时, 光线一暗, 周一看去,原来是年轻男子将手中的灯灭了,点燃了放在一旁的灯笼, 中年男人捧着瓷白罐子, 对他说:“开门, 我们去少爷的院子。”
年轻男人提着灯笼打开了门, 二人离开了屋中,周一跟着他们,出了门, 便往上飞,借着月色,隐约能看出些建筑物的轮廓, 这里的确是宋家。
宋家少爷院落的方向,她是知道的,不用等下方二人,她率先到了宋家少爷宋承祖的院落里,甫一落下,便听到正对院门的屋子里传来男子的呻口今。
她来到门口,两个壮硕的汉子守在两边,似有些害怕,在这寒冬腊月,额头溢出了汗珠,连双腿都有些发颤。
听着门内的痛呼声,一个汉子问:“少爷,可要我们进、进来护着你?”
门里传出宋承祖压抑的声音:“你们不许进来!”
汉子松了口气:“是!”
周一收回视线,穿门而过,屋子里烛火幽微,她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床头和床尾的二鬼,她们此刻双目发红,死死盯着床上的男人。
男人则只穿着一件白色里衣,因为疼痛,浑身都在小幅度地颤动着,于是衣襟散开,露出了白中带红的胸膛。
一串红疮如蛇一般从他的腰腹处往上缠绕延伸,在其心口处堪堪停下。
他的口中发出因剧烈疼痛带来的呻口今,视线竟落在了床头的许小花身上,嘶哑一笑,说:“少说也有五六日了吧,你们夜夜都来陪我,小花,莫非你还忘不了我这个夫君?”
许小花双目赤红,怒意翻腾,“是!我忘不了你!忘不了你这个禽兽,日日夜夜恨不得将你挖骨掏心,碎尸万断!”
宋承祖笑了,此刻的他倒看不出前些日子跟在碧霄子身旁时的胆小,亦或许是他对自己颇有自信,所以无惧了。
他说:“小花,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细细想来,你我成婚之后也算琴瑟和鸣,那个时候多好啊,你乖乖地在家中为我操持家中事务,我在外同父亲一起经营商铺——”
许小花咬牙打断他的话:“呸!怕不是在外奸杀女子,禽兽不如!”
宋承祖顿了顿,颇为深情地看向许小花,道:“便是如此,我也从未打算对你动手的。”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与外头的那些人不同,我心中是有你的。”
许小花冷道:“虚情假意!不过是因为外头尚且还能寻到人,若是寻不到了,你自会杀我,况且,你难道没有杀我吗?!”
因为疼痛,宋承祖蹙起了眉,他身材瘦削,皮肤白皙,便是五官不算多么出众,此刻看来也有了几分病美人之感,他幽幽叹道:“小花,是你逼我的啊,你要我将她放了不说,还去官府告发我,说什么县衙不行就去府衙,府衙不行还要去京中。”
“小花,你是我的妻,夫妻一体,你当替为夫考量的,那时你若乖乖听我的,离开地牢,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许小花冷笑:“我是人,绝不会与禽兽为伍!”
宋承祖有些幽怨地看向许小花:“你当真如此恨我吗?”
许小花咬牙切齿:“你杀了我,你说呢?”
宋承祖微微摇头:“不过是杀了你罢了,你看她,我杀她用尽了地牢的刑具,可对你,我是舍不得的,甚至给了你一个痛快,如此,你还要恨我吗?”
床尾的张巧儿眼睛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许小花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看向宋承祖,冷笑一声:“果然是禽兽,你杀了我,莫非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吗?”
宋承祖叹气:“我只是不明白,不过是死而已,你若是心中有我,便是让我杀了,又如何呢?”
“我呸!”许小花怒极反笑,“既然你觉得无碍,那便心甘情愿让我们杀了你!”
宋承祖并不怕,反而一笑说:“可是你们杀不了我。”
许小花和张巧儿不语,身上黑色的怨气涌入宋承祖体内,其身的红疮开始往心口处蔓延,宋承祖痛呼起来,红疮将将来到其心口,下一刻竟然往后退却了。
张巧儿咬牙道:“姐姐,又是这般!”
“哈哈,哈哈哈——”宋承祖躺在床上,袒露着胸膛,笑声不大,却颇为得意,说:“我说了,你们杀不了我的。”
他看向二鬼:“反倒是你们,这几日夜夜来此,我身上的红疮却一日比一日少,生出来的时候也一日比一日慢,再多来几日,你们怕是连鬼都做不成了吧。”
许小花跟张巧儿脸色难看,宋承祖叹道:“小花,我以前就告诉过你,这世上人的命都是定了的,穷人是穷命,富人是富命,改不了的。一个人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也都是定数。”
“你二人因我杀了你们,所以恨我,殊不知,只是你们的命数到了,天要你们亡,不过是恰好安排你们死在我手中罢了,便是没有我,你们也会死在其他人手中。”
话音落下,屋中昏暗的灯光陡然一灭,宋承祖的声音惊慌起来:“来人,快来人,灯灭了,给我点灯!”
门外的两个汉子听到声音,便要推门入内,一个汉子伸手推门不开,道:“少爷,门拴上了,推不开!”
宋承祖痛喊道:“你们不会破开门进来吗!”
两个汉子看看彼此,后退几步,开始撞门,因他二人身板出众,少爷才安排他们这几日夜间守门,也曾让他们撞过院中的门,不过几下便能将门撞开。
可此刻,他们撞了数次,门依然纹丝不动,半点没有要开的意思。
两个人看看彼此,眼中都有了惧意,这该不会是鬼做的吧?前几日的鬼也没将门给堵上啊,莫非这鬼又变凶厉了?
屋子里,宋承祖还在惊慌喊着:“人呢?为何还不进来为我点灯?!”
二人咬牙,只能继续撞门,屋内门闩上,一丝白炁隐现,将被撞开的门闩固定在门上。
不远处的床上,宋承祖惊惧不已,他再没有方才的气定神闲,伸手摸向自己胸前,在胸口处摸到了新生出来的红疮,厉声喊道:“快,快点灯!”
说着,他踉跄起身,摸黑往桌子的方向走去,二鬼一前一后拦住了他,他丝毫不觉,在原地绕起了圈子,伸手到处摸索,口中念叨着:“灯,点灯,灯亮起了就好了。”
二鬼此刻方知,原来这人迟迟不死,竟然是屋中的灯所致,虽不知为何,可她们是绝不能再让这突然灭掉的油灯亮起了。
于是将人拦得更加严实,宋承祖便一直在原地打转。
渐渐的,他的声音弱了下去,红疮生满了心口,他倒在了地上,还伸出手摸索着:“我不会死的,还有那么多荏油,我不会死的!”
“点灯,我要点灯!”
许小花凑到了他耳边,低声说:“看来今日你的命数也到了,老天爷要借我们的手杀了你呢。”
黑暗中,宋承祖睁大了眼睛,就此失去了动静。
只剩下一丝炁的周一离开了这间屋子,从两个还在撞门的汉子身边路过,见到捧着瓷罐的父子二人来到这院中,问两个汉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她飞到了空中,听到后面传来了惊慌的喊声:“来人啊,来人啊!少爷出事了!”
她回到了地下室,用这残存的一丝炁入了第五个桶中,甫一进入,便传来一股清凉之感,在她消散之前,细微的清冽水声在她脑海中回响……
周一睁开了眼睛,一片玉白凑到了她眼前,问:“怎么样怎么样?你出去了吗?你肯定出去了吧,你闭上眼睛好久了!”
周一往后退了退,定睛一看,看到了白色大鱼,点头说:“嗯,出去了。”
大白鱼激动起来:“真的啊?原来这里竟然真的可以出去!”
它又冲入了雾气中,翻腾不休,除了把雾气搅散之外,没有任何变化,它问周一:“可是我还是出不去啊!”
周一说:“外面有个开关,得打开了,你才能出去。”
“真的吗?”
“真的。”
大白鱼:“那你快打开那个开关呀!”
说完,它马上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也要打开了开关才能出去啊!”
周一颔首:“是这样的。”
大白鱼得意地甩甩尾巴,“是吧是吧,那你快开呀!”
圆圆小小的黑色鱼眼看着她,周一说:“好。”
她看向了前方雾气萦绕处,调动体内的炁,下一刻,炁陡然出现在了雾中,呈流水状,混在数个炁点中,汇聚成溪流,潺潺流出了这方空间。
再次来到了荏油之中,没有等后续的炁汇入己身,周一直接来到了桶底,吸力传来,不过这次只是微微用力,便离开了桶中。
她没有停下,继续往下,一股强烈的斥力想要将她推出,没有捷径,只能与其对抗。
炁在持续不断地消散,但更多的炁也在源源不绝地汇入,她在土中缓慢地前行,一点一点,斥力越来越强,她所在的炁团也越发巨大。
渐渐的,前方有微光亮起,周一顿了顿,一鼓作气往前涌去,只听咔嚓一声,像是什么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强烈的斥力戛然而止。
往前行,炁化为地炁,在土中穿行,她看到了一个埋在土中的木盒,入盒中,里面是一块玉,不过巴掌大小,方形,上面用朱砂刻画着符文,此刻已经碎裂成三截。
这时,她耳边响起了一道清脆的碎裂声,她睁开眼睛,眼前悬空的河水正在溃散,哗啦啦地往四处流去,一道声音在她耳边欢快响起:“破了破了,这里终于开始破了!”
周一看向周遭,遍布梦境碎片的空间原本浑然一体,看不出丝毫破绽,此刻如蛋裂一般出现了道道裂缝,一丝又一丝的光从缝隙中投入,接着裂缝越来越多,接连成片,也越来越大。
大白鱼欢喜极了,喊着:“太好了,我终于要出去了!”
周一看向了它,说:“大鱼。”
大白鱼转身看向了她,游了过来,凑到了她鼻尖,说:“你真的打开了,你可真厉害啊!”
眨了眨眼睛说:“出去之后,我能不能来找你啊?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吃炊饼和糖,还有加了糖的炊饼!”
周一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入手冰凉,说:“我自然是愿意的。”
大白鱼开心起来:“你是好人!”
话音落下,这片空间轰然破碎,周一看着大白鱼说:“大鱼,后会有期。”
大白鱼张了张圆圆的嘴巴,跟着这片空间中的所有碎片一起,消散了。
周一立在原地,夜风拂来,吹过了她的神魂,也将一个个闪烁着微光的光点吹散。
她看向前方,月色下,让她惊艳的那片‘星海’消失了。
第153章 救人救鱼
清晨, 太阳还没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口鼻呵出的白息转瞬融于了雾气, 便是没有风也冷得人禁不住缩起了脖子。
但郁山县已经热闹起来了, 越是临近元旦, 城中的人就越多。
等洪冬小跑着到市集的时候, 这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她将自己的小摊摆好, 就看到自己的同行——一个师婆跟一个婆子低声嘀咕着,她赶忙侧着耳朵细听,二人的声音在这略显嘈杂的市集中断断续续地传来。
“……死了?真的假的?”
“还能有假?我有个亲戚在里面,他跟我说的,今早灵堂都安置好了!你快过去看看吧, 我跟那边说好了, 这么分。”
洪冬没看到她比划的手势, 只听师婆惊呼:“要分这么多!”
婆子低声:“是多了些, 可也得看是谁家的生意,干一次就顶你干好几月,若不是我不会你们这些道道, 我都想自己上了, 你要是不乐意, 我找别人去了。”
师婆忙道:“乐意乐意!”
二人又嘀嘀咕咕说了些话, 洪冬就见到明明才来市集的,且一张桃符都还没卖出去的师婆赶忙将摊子给收了,跟着婆子朝外走去。
她想了想, 反正自己的生意也不好,不如跟上去看看?
于是破布一兜,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一开始路上的人不少, 跟在人后倒没什么,可走到后面路上越发冷清,怕被发现,她就不敢跟得太近了,只好远远地缀着。
见到师婆跟婆子一起走到前面拐入了岔路,她赶紧跑过去,看着这宽敞的岔路,心里嘀咕,怎么到宋家来了,莫非宋家死人了?
她试探着往前走去,远远地就看到宋家大门口挂上了白帛,宋家竟然真的死人了!
再往前走走,前头二人也到了宋家大门口,那婆子敲响了门,不多时,门便开了,一个宋家下人探了个头出来,左右看看,洪冬躲到了旁边,再探头出来的时候,听到那人对师婆说:“……少爷是昨夜走的,今早老夫人就让家里去请师婆端公,你是第一个来的,快跟我去见管家。”
师婆却并不急着入门,赶紧问:“我先前来过宋家,说是宋家少爷被……脏东西给……”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些担心的神色:“你跟我说说,人是怎么死的,到了主家面前,我才知道该怎么说话啊。”
那人本来还有些不耐,闻言,也低声说了起来:“我不在少爷院里伺候,倒是听人说了,人确是被脏东西给害死的,说是昨夜那院子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后来扯着喉咙喊人去点灯。”
“你说怎么着,两个壮汉,寻常的门不过几下就能撞开,昨夜硬生生撞了半刻钟都撞不开门!”
“最后好不容易把门撞开,进去之后,人躺在地上已经没有气了,手上脸上都生满了疮,一个个全破了,流出脓水,吓人得紧!”
听到这话,洪冬给恶心得不行,看那师婆跟婆子,也都是一副吓到的样子,师婆问:“真是脏东西?莫不是什么脏病,会传给人的吧?”
话落,师婆忍不住往后退了退,那婆子也是,宋家的下人也愣住了,喃喃道:“不……不能吧。”
师婆连连摇头:“这生意我不接,你们另外请人去。”
宋家下人拉住了她,比划了个数:“少说有这么多银子呢!”
师婆心动了一瞬,还是挣开了,说:“再多的钱,也得有钱拿才是。”
师婆匆匆走了,那婆子也跟着离开,路过洪冬的时候,师婆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洪冬摸摸鼻子,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眼宋家大门,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小命更重要,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到了半上午的时候,宋家少爷被鬼害死的消息就传遍了市集,一个个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那宋家少爷平日里多么多么可恶,怎么怎么害死了人,才会有鬼索命。
只是有人说这宋家少爷是吊死的,有人说是起夜在马子里淹死的,有人质疑,说马子不过那么大点,怎么能淹死人?
那人便说自然是被鬼迷了,一时间这个死法竟然在市集上广为流传,大家都以为这是真的。
洪冬在心里嘀咕,宋家可是郁山县最富贵的人家,能允别人这么说他家?那少爷昨夜才死,今日身死的消息就传遍了,宋家老爷都不管的吗?
过了会儿,宋家人竟然来了市集,要请他们这些师婆端公去宅子里做法事,价钱自然不低,就连今日晨间的那个师婆都心动了,人一多,洪冬也顶不住了,便混在他们中间,跟着一道去了宋家。
入了宋家,到了灵堂前才发现,宋家少爷果然死了,只是这少爷死了,老爷跟老夫人竟然都不在,只有些下人远远站着。
洪冬心里嘀咕,这宋家怎么这么怪呀!
这边开始做法事的时候,宋家大门口,高高瘦瘦的道人身上挎着个竹篓和道包,来到了宋家门前,敲响了门,有人开门问:“你是何人?”
门口道人:“我为昨夜之事而来。”
开门的宋家下人想起昨夜的事情,打了个寒颤,说:“你等等,我去禀告老爷!”
宋家一处偏僻小屋中的地下室内,身穿绸袄的宋家老爷痴痴地望着身前四分五裂的四口大木桶以及流了一地的荏油,口中喃喃:“完了,完了,全完了!”
他的心腹,宋家管家父子二人正拿了勺子在地上努力舀着油,可这地下室的地并未铺就石板,全是泥巴,过了一夜,漏出来的荏油早已经浸入地里了。
二人手中的勺子除了被油泡稀的泥巴之外什么都舀不起来,可他们也不敢停下,昨夜他们父子二人才入了这里,今日上午便发现其中的荏油都漏了,若是老爷要找人担责,必是他们。
因为惊惧,二人只埋着头,根本不敢跟宋家老爷说话。
这时候,上面传来声音,“老爷,门外有个道士求见,说是为了昨夜的事情来的!”
道士,道士!
听到这两个字,宋家老爷一下子回过神来,道:“是他,是那个道长,他肯定知道我这里出事情了,所以就来了!”
他抬头说:“快请道长进来,不不,我亲自去迎!”
他笨拙地爬上了梯子,匆匆跑到了大门口,见到了站在门口的高瘦道人,先是一愣,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眼熟,有有些陌生,心里的急切让他把这一丝眼熟抛在脑后,至于陌生,那也是应当的,毕竟多少年未曾见过了,他匆匆迎上去,说:“道长,你竟还是这么年轻了!”
周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往留有自己一丝炁的方向走去,见她知道方向,宋家老爷更是肯定了她的身份,小跑到周一身旁,道:“道长,你来得太及时了,那些装荏油的桶都碎了,荏油流了一地,你看是不是要重新布置一番?”
周一道:“到了再说。”
宋家老爷不敢质疑,连连点头:“道长说的是,道长说的是!”
他跟在周一身边,气喘吁吁,却还是道:“方才见那些桶都破了,我是魂都散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还好道长来了!”
周一并不说话,只是往前走着,没多久,便到了地方,入了屋中,宋家老爷殷勤道:“道长,我来给你放梯子!”
对旁边的下人说:“快,把梯子放下去!”
下人唯唯应是,放下了梯子,周一踩着木梯到了地下室中,见到了蹲在地上用勺子舀油的父子二人。
父子二人见了她,一脸诧异,又见到后头下来的宋家老爷,管家忍不住开口:“老爷,这是——”
宋家老爷打断他的话:“这是道长,你们做好你们的,其他的事情莫管!”
管家便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
宋家老爷看向周一,殷切道:“道长,你看这要怎么才能复原,可要我差人去运四个木桶来?”
周一不发一言,径直走到了正中的木桶前,宋家老爷跟了上来,见周一伸手去开桶盖,赶忙伸手帮忙,小心地把桶盖靠在一旁,他探头看向桶里,桶里装着清水,清水中是一条巴掌大小的白色小鱼,此刻翻着肚皮,一动不动浮在水面上,他说:“道长,我家里按着你当年说的做,每月都给这桶中换水,不知道为何,这鱼竟一年年越变越小,今日一看,这鱼竟已经死了。”
“道长,这鱼是不是也要换一条?”
周一伸手将桶中的鱼捞在了手中,轻轻放入腰侧的竹篓中,与此同时,清冽的水在竹篓中生出,渐渐将鱼没入其中。
宋家老爷眼巴巴地看着周一,周一转身来到梯子旁,蹬梯而上,宋家老爷不解,匆匆跟了过来,爬上梯子,来到地面,拦住了走到院中的周一,“道长,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就要离去了吗?可荏油要怎么办?”
周一看着他,道:“你可知,你要的荏油是怎么来的?”
宋家老爷一愣:“道长,你怎么会问这个?荏油是你帮我家中造的啊,再说了,不过是要费些人罢了,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不过是费些人罢了,听到这话,周一无声吸了口气,看着这个脑满肠肥的人,道:“既如此,你便也体会一下精气被抽走的感觉吧。”
说罢,她伸手一点,宋家老爷头顶百会穴处的炁顷刻间消散了大半,他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起来,惊慌道:“我是怎么了?为何突然手脚就没了力气?来人,来人啊!”
身后传来宋家老爷慌乱的声音,周一头也不回朝外走去。
离开了宋家,她打开竹篓的盖子,看向其中翻着肚皮一动不动的白鱼,好在它身上还能看到些许炁,于是指尖探出一丝炁,与其身上的炁相触、融合,再缓慢地渡入鱼身之中。
正好临近中午,城中家家户户都生起了火开始造饭,街上烟火气浓,周一一手搭在竹篓上,在路上买了六个馒头,踏着烟火气走到了城郊。
这里有一个大宅子,宅院前写着常青坊三字。
她走到门口,敲响了门,门被打开,一个护院走出来,看看左右,一脸狐疑:“奇怪,怎么没人?”
周一站在他身边,一层炁萦绕在这人双眼处,蒙蔽其视线,让其对自己视而不见。
她入了坊中,这坊中一切跟她在田大勇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她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走,来到了一间屋宅前,屋子大门被锁着,一丝水炁入了锁芯中,下一刻,锁发出一声清脆声响,开了。
将锁放入一旁草地之中,她入了屋中,果然见到了几个大木桶,走到第一个木桶旁,抬手将桶盖打开,里面是空的,第二个,清亮的油上是一张熟悉面孔,只是比起几日前,甚至比起梦中,这张脸要更加瘦削一些,双颊都凹陷了进去。
突如其来的光让他的眼皮颤动,他睁开了眼睛,看着周一,呆了好几息,才终于反应过来,惊道:“周道长,你怎么在这里?!”
桶中的人便是安生,他完全反应了过来,在油中挣扎起来:“周道长,救救我们,求你救救我们!”
周一对他嘘了一声,低声说:“放心,我就是来救你们的。”
安生立刻闭上了嘴,周一的炁入了油中,将绑着他的绳索解开,安生惊异地看着她,周一伸出手说:“来,自己也用些力,我将你拉出来。”
安生赶忙伸出了手。
将人拉出来后,周一又将安铁木和安有福从桶中救出,三人被关在桶中的时间还不算长,虽然都瘦得不行,但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要被救出去了,所以精神还算好。
周一继续往下,打开了桶盖,看到了在里面已经瘦得几乎只有皮包骨的人,从他的眉眼依稀可以辨认出,他是田大勇梦中出现过的少年——乌东。
安生三人凑了过来,见到了乌东,安生道:“旁边的桶里还有一个人。”
周一将旁边的桶盖打开,勉强可以辨认出里面的人就是田大勇。
安生叹道:“一开始我们还能见到他们,后面几日,他们就没有了声息,这两日,那些人连吃的都不给他们了,就等他们彻底落气,将他们抬出去扔了。”
安铁木伸手在乌东的鼻子处探了探,说:“他还没死,他还有气!”
安有福去探田大勇的鼻息,也惊喜道:“他也还有气!”
三人看向了周一,三张瘦巴巴的脸上,眼睛亮得惊人,安铁木说:“周道长,我们可以救他们吗?”
安生拧眉道:“可他们这个样子,肯定走不了路,我们三个又没什么力气,道长只有一人,怎么能把他们带出去?”
三个人都犯起了难,周一点出两道炁,说:“只能让他们自己走出去了。”
两道炁入了二人身中,穿过血肉来到经脉,遍及二人四肢,周一微微拧眉,额头溢出薄汗,控制着二人从桶中站了起来。
周一说:“劳烦你们,帮他们出来。”
三人正惊愕不已,听到这话,赶忙上前,把二人从桶中搬了出来,手忙脚乱把他们手脚的绳子解开,看到二人还闭着眼睛,像是根本没有醒过来的样子,却能好好地站在地上,都是一脸惊奇。
周一对他们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她控制着田大勇二人往外走,一开始二人走得歪歪扭扭、同手同脚,多走几步,她找到了感觉,二人便走得顺当了起来,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古怪。
毕竟人走路都是躯干带动四肢,没有人是四肢带动躯干的。
安铁木三人愣愣地看着,周一催促:“走了。”
三人这才跟了上来,一出屋子,三人便冷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周一看到他们湿漉漉的衣裳,说:“是我疏忽了。”
他们的衣服上都是油,并非是水,周一没办法即刻弄干,只好先用水炁将其衣服中的油逼出来,待他们衣服被水浸透之后,这才让水炁离开,五人的衣服这便干了。
三人拉扯着自己的身上的衣物,摸摸头发,跺跺脚,这些日子如影随形的油腻、湿冷之感竟然就这么从他们身上离开了!
再看向周一,三人的眼睛亮极了,像是在看活神仙一般,周一说:“快走吧。”
走出几步,前方有人走了过来,三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想要找地方藏起来,周一制住了他们,将食指放在唇前,三个立刻不动也不出声了。
周一用气声说:“别怕,他看不见我们。”
待那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三人大大松了口气,看看那人离去的背影,安有福惊奇道:“竟然真的看不见我们!”
安生:“嘘,快跟上道长!”
三人赶忙跟在周一身后,直到走出常青坊,拐个弯,再看不见常青坊大门,三人才完全松了口气。
安有福看向身后,有些难以置信:“我们真的出来了!”
安铁木也说:“我们竟就这么走出来了!”
三人都看着后面,安有福给了自己一巴掌,呆呆地说:“是疼的,我不是在做梦!”
另外二人也都打了自己,三人再看看彼此,抱着对方痛哭了起来。
周一从道包中摸出了六个馒头,递给三人,道:“先吃点东西吧。”
三人看着馒头不停地咽口水,顾不得推辞,接过馒头就狼吞虎咽起来,安铁木被噎住了,周一便凝了三个水团在三人嘴边,三人大口大口喝起来,喝足了水,再吃下两个大馒头,虽仍然意犹未尽,但他们也勉强解了饥渴。
三人看向周一,齐刷刷跪在了地上,安生说:“道长救了我们三人,对我们有大恩,多谢道长!”
三人磕起了头,周一让他们起来,说:“不必如此,我们相识一场,既然知道你们有性命之忧,我怎么能坐视不理?”
道:“你们快归家去吧,家中人此刻想必已经急坏了。”
三人点头,安铁木说:“道长,我们虽没什么本事,但若是有能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尽快叫我们!你救了我们的命,此后我们的命便是道长的了!”
周一笑笑,道:“好,我记住了,你们快回家吧。”
三人便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安生回头,看向田大勇和乌东,问周一:“道长,他们要怎么办?”
周一说:“我会将他们送回家的。”
安生:“可要我们帮忙?”
周一:“不必了,他们的家就在郁山城中。”
三人这才放心离开了。
周一看向几乎瘦成了一把骷髅的二人,还好,他们头顶还有一丝炁。
……
睡了一觉醒来的黄荷花在屋中坐立难安,索性跑到了屋外,拉住了邻人,将自己昨夜的梦说了,问:“你说我要不要去常青坊看看我家大郎?”
邻人听得惊疑不定,道:“可是常青坊不许人去的啊,你便是去了又如何能见到人?”
黄荷花便更难受了,道:“那常青坊为何不许家人进去,里面肯定有问题,肯定有!大郎,我的大郎,不知道在里面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邻人只好连连安慰她,到了中午,邻人得回屋造饭了,她却没有心思,只是站在门口,远远望着常青坊的方向,犹疑不定。
她怕自己去了见不到大郎,怕万一大郎没有事情,自己去闹了事,自己被打尚且还好,害得大郎在常青坊干不成了,那该怎么办?
就在这焦灼之中,她看到巷子尽头有人走了过来,高高瘦瘦的,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呢,她睁大眼睛,惊喜跑过去,喊:“是你!”
她跑到了周一面前,道:“昨夜我在梦里见到了你,你有梦到我吗?”
周一点头,黄荷花惊住了:“你真的梦到我了?!”
她赶忙说起了自己的梦,周一拦住了她,说:“老人家,有什么话可以之后再说,先将你的孙子接回家。”
“我的孙子?”
黄荷花顺着周一的视线看到了后面的两个人,她的视线立刻就落在了左边那人的身上,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唇颤动,道:“大、大郎,大郎!”
一声喊了出来,她扑到了田大勇身边,伸手想要抱人,却又抖着手不敢落下,眼泪喷涌而出,泣不成声道:“大郎,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啊?”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的大郎啊——!”
周一:“老人家,还请镇定下来,田大勇还有救,得抓紧时间让他吃些东西才是。”
黄荷花立刻回神,胡乱擦着眼泪,连连点头:“对对,大郎肯定饿了,得让大郎吃东西!”
她六神无主,道:“我去给大郎煮……煮……”
周一说:“他饿了许久,此刻只能用些易克化的东西,请先兑两碗糖盐水来,这位是田大勇的好友乌东,他也耽搁不得,既先到你家,便一同救了,可行?”
黄荷花胡乱点头:“行,行!”
她急匆匆往屋中跑,邻人听到声音出来一看,问:“黄大娘,你急匆匆地做什么?”
黄荷花充耳不闻,跑进入屋中,邻人便注意到了周一,更看到了周一身后两个走得古古怪怪的人,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她捂着嘴巴惊呼出声:“大郎?!”
“大郎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第154章 第六个人
东福客栈中, 穿着灰色袄衣的小童跪在凳子上,大半个身子趴在桌面,伸长了脖子看桌上竹篓中的东西, 是一条翻着肚皮的鱼。
她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 鱼一动不动, 眨眨眼睛, 转头看向了站在自己旁边的黑色大鸟, 小声问:“大将军,它怎么不动呀?”
大将军看了眼竹篓里面的鱼,说:“它都浮起来了,这种鱼就是死了。”
死了?
元旦再看向白色小鱼,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想了想, 伸出手探过去, 伸到一半, 被吓到一样缩了回来,发现鱼没有动,这才鼓起勇气再次伸出了手。
因为这些日子被太阳晒得多, 所以肉嘟嘟的小手染上了些许小麦色, 眼看就要落到鱼肚子上了, 她又停了下来, 其他指头蜷在了手心,只露出短短的食指,小心翼翼地放在鱼肚子上, 一触即离。
飞快收回手,缩在怀里,小孩儿睁大眼睛看向竹篓, 鱼周遭的水面荡开细微涟漪,她看向黑色大鸟,激动道:“动了,它动了!”
大将军正埋下头叨着自己腿上的毛,听到这话再看了眼竹篓,说:“是你把它推动的。”
“肚皮都翻上来了,这鱼死透了。”
元旦看看鱼,再看看自己的手,摸摸食指,拧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正要扭头看去,就见到立在桌上的黑色大鸟不停地用嘴巴顺着腿上的毛,然后抬起头,放在翅膀上,叼起一根羽毛再慢慢地放下。
元旦歪歪头,不知道它在做什么,门被人从外推开,传来声响,她转过头,见到来人,喊道:“师叔!”
赶忙从凳子上滑下来,跑到周一身前,拉住周一的手往桌边走,说:“大将军说,鱼鱼,死了!”
来到桌边,她手脚并用爬上了凳子,周一伸手护了护她,见她跪稳便收回了手,小孩儿看着竹篓里的鱼,抬头问她:“师叔,鱼鱼真的死了吗?”
竹篓里的小白鱼浮在水面一动不动,看着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周一摇头,对元旦说:“现在还没有。”
元旦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大松了口气,重新看向小鱼,用稚嫩的声音问:“那它为什么不动呀?”
周一:“它现在太虚弱了。”
元旦:“它在睡觉吗?”
周一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元旦好奇地问:“那它什么时候醒过来呀?”
周一:“我也不知道。”
她看向小白鱼,这鱼现在也只剩一口气吊着,人尚且能喂些糖盐水,再让家人悉心照料,可鱼要怎么救?
她揪了几小团馒头放在水中,又给它渡了炁,低声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能不能醒来得靠你自己了。”
她来到窗前,太阳开始往西斜,阳光尚且明亮,照亮了偌大的天地,目之所及皆是灿灿。
往下看,有人穿着破烂绵衣靠在墙边晒着太阳,蜷缩成一团,头发乱蓬蓬的,遮住了脸,露出的手脏兮兮、黑乎乎,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头,将里面的虱子抓下来扔进嘴里。
路过的人面色如常,并不觉得奇怪。
周一想起来了,安铁木三人是为了寻人才入的常青坊,应当是有第六个人的,那个人呢?
……
夜色降临,常青坊的管事已经回到了家中,却还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他的妻子说:“你都快把家里的地走穿了,别走了,快来睡了!”
常青坊管事道:“你知道什么?五个人就这么在坊里不见了!”
他额头青筋凸起,眼睛圆睁:“那五个人可是绑着的,看着都是要死的样子了,竟然青天白日的就这么不见了!”
妇人不以为意道:“不见就不见了,反正少爷死了,老爷病了,老夫人又不管事,只要你不往上说,谁还能来问你不成?”
常青坊管事摇着头,还在踱步,“你不知道,这事怪啊!”
“那三个人就算了,前两个人本是坊中伙计,关了这么多日,那副样子你是没有见到,就只剩一口气了,别说是走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可看那屋中的脚印,竟是他们自己从桶里走出来的,他们怎么能走得出来?”
听到这里,妇人裹紧了被子,道:“该……不会是闹鬼了吧?”
管事咽咽唾沫,脸色在昏黄的油灯中显得僵硬,他说:“别胡说!”
“那可是白日,白日里能有鬼?”
妇人:“不是鬼还能是什么?坊里那么多人,五个人若是好好走出去的,你们能看不到?”
“我早就说了,做荏油就做荏油,你偏要听老爷少爷的话,把人放在油里泡着,看着人活生生地给泡死,就是在作孽!”
“宋家那个少爷,不就是造了孽么,被鬼寻了仇,现在都死了!”
管事怒喝:“闭嘴!”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妇人缩缩脖子,小声说:“我听我娘说,鬼怕童子尿,你去儿子那里接一泡尿来洒在门口,那些东西就不敢进来了。”
管事不说话了,打开门,做贼般探头探脑,这才壮着胆子出了门,很快就回来了,果真拿了东西洒在门口,还往窗下洒了些,回到房里,脱了衣服躺在床上。
因心里装着事,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听到妇人打起了呼,再看看周围,黑黢黢的一片,不敢再看,闭上眼睛睡了。
迷迷糊糊间,他只觉得浑身一冷,好像有人站在他身前,唤他:“你是常青坊的管事?”
他想要睁开眼睛去看站在身前的人,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只能掀开一条缝,模模糊糊能看个大概,只知道这人极高。
他迷迷瞪瞪,说:“是,我是常青坊的管事。”
那人问他:“我问你,你为何要将活人泡在荏油中?”
管事立刻道:“这不关我的事啊!”
就算眼睛睁不大开,他还是努力为自己辩解:“我都是听上头的话,老爷少爷让我这么干的,我只能这么做了,我要是不做,说不准被泡在油里的就是我了!”
“对对,我不听话,肯定会被泡在油里的!”
“老爷和少爷可狠了,你要报仇,就去找老爷吧,都是老爷让我干的!”
他哭哭啼啼说:“我就是个下人,主家硬要我做的事情,我不能不做啊!”
那人问他:“被你泡在油里的人,你可曾还记得?”
他连忙点头:“记得记得!”
他说:“头两个是坊里的伙计,我们坊里是有规矩的,入了坊里前三年便不能归家,以防他们将坊中的事情泄露了出去,那两个伙计年岁小,不听话,在冬至那日翻了墙想出去,坏了坊中的规矩。”
“我本来想只扣他们月钱就是,他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最看重的就是月钱了,扣他一两月,他们便肯定不敢再犯了。”
“但这事偏偏被少爷知道了,少爷就说要把他们泡在荏油里,我也觉得奇怪,可少爷就要我这么做,我也没办法啊!”
“后头三个是入坊里来偷东西的——”
那人打断他的话:“偷东西?”
管事心里一突,改口:“不是不是,是来寻人的,被坊中护院给抓住了,禀了老爷,老爷也让把他们泡在油里。”
那人问:“他们要寻的人呢?”
管事不敢说话了,那人又问了一次,好像不问出来不罢休一般,管事顶不住,这才说:“死……死了。”
他哭嚎道:“不关我的事啊,也不是我杀的!”
“是老爷和少爷说的,说那个疯子知道我们坊中的荏油是怎么造出来的,就让人把他杀了,给丢到乱坟岗去了!”
那人问:“你们的荏油是怎么造出来的?”
管事道:“就是磨成粉蒸了再压出来的。”
“最上等的荏油呢?”
管事:“那只有老爷和少爷才知道了。”
见他是真的不知道,周一仔细问了他们杀人的日子,还有那疯子大致模样,转身离开了。
来到屋外,请了一缕风,将她带到了城外乱坟岗,远远的便见到了一朵朵漂浮的幽绿鬼火。
她往前踏入了乱坟岗中,四处找寻,没多久,一朵鬼火飘到她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长,你在找什么?”
周一抬眼看去,是找她学诗的葛牛儿,少年的脸色虽还是惨白,但带着喜色,对周一说:“这片地方,没有什么是我葛牛儿不知道的,你跟我说,我帮你找!”
周一看了他一眼,将疯子的事情说了,葛牛儿还没开口,旁边就有声音响起:“我知道我知道!”
扭头看去,是个上了年纪的鬼,周一看向他周围,不知不觉间,自己身边竟然围了这么些鬼了。
上了年纪的鬼从群鬼中挤了出来,笑呵呵地说:“道长,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人,他是被宋家的人弄来这里的,当时还没死呢!”
“我看着宋家人将他杀了,抛在了我们乱坟岗!”
他看着周一嘿嘿一笑,“道长,我可以给你领路,你能不能给我带一坛酒,就是你上次给鬼老太带的那种酒,可太香了!”
听到这话,周围的鬼都喊了起来:“道长,我也知道,我给你引路,我不要一坛酒,只要一壶就行!”
还有鬼说:“我也知道,我一壶都不要,只要一杯!”
喊着一壶酒的鬼立刻看向那鬼,瞪圆鬼目:“你找打!”
要一杯酒的鬼梗着脖子:“就准你抢酒喝,不许我抢?”
两个鬼动起了手,打成一团,其他鬼把他们赶了出来,在周一面前踊跃竞价,最开始喊价的老鬼气急败坏:“丧良心,你们都丧良心了!”
葛牛儿凑到周一耳边小声说:“道长,我也知道那个地方,我给你带路,不要酒。”
霎时间,一群鬼齐齐扭头,怒视葛牛儿,葛牛儿缩了缩脖子,往周一身后躲了躲。
老鬼骂葛牛儿:“你不爱喝酒是你的事情,作甚要拦着我们的好事?!”
葛牛儿探个头出来:“道长教我识字,对我有恩,我要报答她!”
第155章 乱坟岗的变化
失去了讨酒的机会, 群鬼不甘不愿地散去了,周一跟着葛牛儿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葛牛儿道:“道长, 就是这里。”
月光洒下, 将眼前的空间照亮, 葛牛儿站在周一身边, 很是诧异:“咦, 这地方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小心伸手往前一摸,什么都没发生,于是惊奇道:“不黑了,真的不黑了!”
他转头对周一道:“道长,你还记得这里吗?”
周一颔首:“我记得。”
不过才过去几日, 她当然记得很清楚, 前些日子, 这里还是一片浓黑, 连她的炁都进不去,古怪得很,可现在眼前这片地方除了没有鬼火在其中漂浮之外, 看着同乱坟岗的其他地方竟并无什么区别了。
葛牛儿探头探脑, 踮脚看着前面:“原来这里面竟然是这个样子, 没有坟墓, 只有个大坑!”
“怪不得他们宋家喜欢把人扔在这里,多方便啊,抛进这个大坑中就行了, 既不用挖坑,也不用覆土。”
周一往前走出一步,葛牛儿吓了一跳, 赶忙拉住她,说:“你要做什么?”
周一:“我进去看看。”
葛牛儿把她拽得更紧了,“道长,不能进去啊,虽然这地方看着好像正常了,可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又变了?”
“要是进去的时候又变成以前那样,你就出不来了!”
他抓着周一不肯松手,周一说:“没事的,我快去快回。”
葛牛儿使劲儿摇头:“不行不行!”
他们身后也传来声音:“就是,不能进去!”
二人扭头,见到了一朵鬼火,火后是拄着拐杖的老妇,她挥舞着拐杖,健步如飞,走到周一身前,看着眼前的空间,说:“年轻人,这地方可不是能去的,这些年老婆子我见到多少不信邪的鬼都往这里面跑,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现下看着倒是正常了,可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周一问她:“可前些日子我见到过两个女鬼从里面走出,她们看着也并无不妥。”
老妇把拐杖在地上拄了拄,说:“她们的尸首在里面哩,跟我们不一样。”
老妇看向周一,问:“你要寻的那个人是你的谁?”
周一:“听说过的人。”
老妇:“?”
“不是你弟弟?”
周一摇头:“不是。”
“就只是听说过?”
“是。”
老妇:“可是有人托你寻他?”
周一:“没有。”
安家坝三人死里逃生,慌乱之下,还没来得及跟她说疯子的事情。
老妇脸上立刻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周一,“他跟你都没什么关系,你寻他做什么?”
周一:“我听人说起了他,知道他被人杀了,想来确认。”
老妇:“确认什么?”
“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老妇叹气,看向前面:“你以为他还能活?”
“宋家人下手可狠了,说杀人是真会割脖子的,便是当时那口气没落下去,这些天了,肯定也死透了。”
周一颔首:“您说得有理。”
老妇便道:“既如此,便别进去了。”
“是啊是啊,你要是进去了,我们该找谁要酒啊?”
身后再次传来声音,扭头看去,竟又是一片鬼火,老妇双目一瞪,怒视群鬼:“你们来做什么?”
朵朵鬼火颤动,站在前头的老鬼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壮起胆子说:“鬼老太,莫非只许你寻他,不许我们来?”
“你虽是最厉害的,年岁也是最大,可、可你已经得了一罐酒了,这次该轮到我们了吧!”
他身后,群鬼吵嚷起来:“是啊,该到我们了!”
“我们也想闻闻酒味!”
老妇把手中的拐杖敲得梆梆作响,“你们要做什么?!谁说我是要酒来了?我才没这么没脸没皮!我是看着这个后生,不让他干傻事的!”
老鬼:“我们没脸没皮?你都得了一罐酒了,当然不用求酒了!”
“还你看着他,你老胳膊老腿的管什么用?我们能拉着他不让他进去呢!”
群鬼嚷道:“就是就是!”
说着,老鬼就走了上来,拉着周一的手臂往外走,说:“后生呐,你要寻的那个人就在里面,那日是黄昏的时候,宋家人把他押到这里来的,我的坟就在这旁边,看着他们将人的脖子抹了,推进了坑里,你就不用进去看了。”
周一顺着往前走了两步,停下来,老鬼松开手转身看向周一,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说:“那什么,后生,我们没帮上你什么忙,你看着就比我们厉害,比我们有本事,我们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帮你的,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有没有不待见的人,仇人最好了,只要在郁山县里,我们可以夜夜帮你去吓唬他。”
“没有这样的人也不打紧,我们这些鬼以后都听你的,认你做我们的头,只要……只要你能给我们闻一闻酒就行。”
“是啊是啊,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头儿!”
周一看看老鬼,再看看老鬼身后的群鬼,道:“你们竟都这么爱喝酒?”
那日拿酒来此,不过是当时太晚,买酒方便些,且这里这么多鬼,总能找到一个爱喝酒的,没想到竟然引起了群鬼相争,以至于到现在,这些鬼还对酒念念不忘。
“这……这……”老鬼叹道,“既做了鬼,怎么能不爱酒呢?”
“不信你看鬼老太,她可是个婆子,不也爱酒嘛,你给的那罐酒,她一点都不让我们闻呢!”
老妇反驳:“我不让有用吗?那酒气飘出去,你们莫非一点都没闻到?”
老鬼不说话了,老妇看向周一,见周一脸上有疑惑,道:“想必你做鬼还没多少日子,所以对有些事情不清楚。”
“这鬼啊,是什么东西都吃不了,饿死的鬼呢,便日日都饿着,永远填不饱肚子,若只当几日的鬼,就投胎去了,倒也好,可我们这里好些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老鬼了。”
“鬼做得越久,便越没意思,一开始还能闻到些滋味,到后面,什么都闻不到了,香的臭的,就是把我摁在里面,我都闻不到一点味道。”
听到这些话,老鬼也叹道:“是啊,我才做鬼的时候还觉得高兴,做鬼好啊,不用种地,不用愁今日吃什么,更不用日日想着租子要怎么办,家里的孩子怎么养活。”
“可做了几年鬼之后,才发现,还是做人好,日子虽苦,可好歹还能品出些滋味来,还有爹娘、有孩子、有媳妇、有兄弟姐妹,大家咬着牙,熬一熬,就熬过去了。”
“做了鬼,倒是什么都不愁了,可心里惦念的人一个都不在了,什么都吃不了、闻不到,也碰不到,只能晚上出来,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恍惚间都以为自己不是自己了,像是……像是……也不知道自己像是什么,就是觉得没滋没味的。”
他看向周一:“只有酒,我们还能闻到些味道,便觉得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一样。”
他说:“后生,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能把酒带来的,若是你还能带些来,我求求你,我给你跪下!”
说着,便真的要跪下,周一让开了,看着这一片的鬼,说:“我能力有限,多的不行,只能为你们再带一罐来。”
老鬼忙道:“一罐很好了,一罐太好了!”
“多谢你,多谢你!”
群鬼也都跟着道起了谢,周一摆摆手,离开了乱坟岗,半刻钟后再出现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罐酒。
她将酒放在了地上,拔开酒塞,对周围朵朵鬼火下的鬼说:“酒就放在这里了,你们自便。”
她走了出来,围聚在附近的群鬼便迫不及待扑了上去,围在酒罐旁边,闭着眼睛,一副醺醺然的样子。
酒味飘散,便是葛牛儿都没忍住,跑到最外面去嗅闻。
“呜呜呜,呜呜呜——”
闻着闻着,不知道是哪个鬼竟哭了起来,一鬼哭,群鬼也跟着啜泣,幽幽的呜咽声飘荡在乱坟岗上空。
周一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老妇:“你不去吗?”
老妇:“这几日闻得多了,便不跟他们抢了。”
她看着群鬼,叹了口气,说:“你莫跟他们计较,他们就是太久没有尝到滋味了。”
“做鬼,没意思啊。”
周一嗯了一声,问她:“既如此,为何他们还停留在此做鬼,可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老妇摇头:“我们这些老鬼哪里有什么心愿。”
周一不解:“既心中没有执念,为何还在做鬼?”
她看向站在鬼群外围的少年葛牛儿,他的执念当是学会那诗了,现在已经学会了,可他看起来半点没有要消散的意思。
明明熊明聪和韩林二鬼在心愿已了之后都离去了。
听到她的话,老妇茫然:“不做鬼还能怎么样呢?有些鬼运气好,没多久就能死了,还有些活着时运道差的,死了都没人收尸,以前还笑话人家,现在看,那才是好的,晒上几日,自然就死了。可我们这些老鬼,埋在地里,越老越是不死,我们也不知该怎么办啊。”
她看着群鬼:“便是想去晒晒太阳,白日里竟像是昏死过去了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到了黄昏才能醒来,那时候的太阳,对我们也没什么用了。”
她叹了口气,拄着拐杖慢吞吞走了。
周一目送她远去,再看看沉浸在酒气中的群鬼,转身一步步走到了大坑旁,看向里面,白骨横陈,最上面有一具尸身,已经腐烂,看不出相貌了。
一丝炁从她手中离开,化为地炁,入了地面,在附近梭巡。
一处又一处,终于,她停了下来,通过炁,她在地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木匣,对抗之后,入了木匣中,里面果然是一块玉符。
竟真是如此,在方才看到此处异常消散的时候,她心中就隐有猜测,这里是否跟宋家的阵法有关。
毕竟昨夜她破了阵法,今夜这里的异常就消散了,且这里还是宋家惯用的杀人抛尸处。
她看向天上皎洁的明月,看到了熟悉的块块暗色,这是月海,是月亮上的大块平原。
“你……你们怎么了?”
远处传来惊慌的喊声,周一收回视线,赶了过去,便见到原本拥挤的酒罐旁此刻竟然少了好些鬼,一个鬼伸着脖子,正陶醉地吸着酒气,他的鬼身却从脚开始溃散,速度很快,转眼就到了腰部,他身旁的鬼见到了,说:“你要死了。”
那个鬼才终于睁开眼睛,看了眼自己,又看看身边的鬼,说:“你也是。”
于是两个鬼又闭上了眼睛,沉醉在酒气中消散于无形。
一个鬼接着一个鬼的消散,葛牛儿吓坏了,跑到了周一身旁,“你的酒,他们闻了你的酒,现在都死了!”
周一摇头,说:“不是我的酒,是这里的阵完全破了。”
葛牛儿听不懂,很慌乱:“怎么办?我也要死了吗?!”
周一看向他:“你本来就已经死了,难道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葛牛儿愣住了,他有些茫然,“我想学诗,对,我已经学会了。”
他的眼珠转动,看到了周一,眼中流出眼泪:“可是……我不想死啊,我本来就没有活多久,为什么成了鬼之后还会死啊?我不想死,我好怕!”
他抱紧了自己,呢喃着:“我真的好怕,他们杀了我爹,杀了我娘,杀了我,好痛,我好痛,我好怕!”
周一上前一步,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说:“别怕,每个人都会死的,你只是走在了每个人都会走的那条路上,你看他们,他们在陪着你呢。”
老鬼转头看了过来,冲葛牛儿招招手,说:“小鬼过来吧,老鬼我陪着你。”
葛牛儿吸着鼻子走了过去,老鬼拉了他一把,将他拥入怀中,说:“都死了十年了,竟还是这般胆小,别怕了,死有什么可怕的,闭上眼睛,走了。”
话音落下,葛牛儿的身形消散在了老鬼怀中,老鬼看向周一,说:“后生,多谢了!”
他看向天空,笑了起来:“我终于可以活了!”
于是老鬼也离去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幽绿的乱坟岗暗了下来,褐色的酒罐旁空空荡荡,笃笃,是拐杖拄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周一扭头看去,老妇走了过来。
她真的很老,弓着背,像是背负了一座山一般,她幽幽叹道:“走了,都走了。”
她走到了酒罐旁,吸了口气,“真香啊!”
她闭着眼睛说:“四十年前,有个道士来了这里,他在各处埋了些东西下去,当夜还将好多鬼都抓走了,我很害怕,就躲了起来,那个道士果真没有抓我,还有四个鬼跟我一样,我们以为我们躲过去了。”
她睁开眼,眼中是一片浑浊,她的脚已经开始模糊了,看着周一说:“你说,他是真的没有发现我们吗?”
周一:“我不知道。”
老妇的小腿消失了,她说:“可是我们五个的坟下面都埋着他的东西啊。”
她突然流下了泪水,看着周一,“你们这些道士,你们这些有本事的人,为什么要对付我们这些没本事的穷人啊,我们活着的时候都已经那么苦了,为什么死了还要被人当物件一样用啊?”
“我在这里四十年了,我儿子死了,我女儿也死了,可我还是活着,还是要看着,我想跟他们一起走的,可我走不了!”
“你说,四十年前我就被他抓走,是不是还会好一些?”
周一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妇的腰已经不见了,她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好在,我终于可以走了。”
她没有再看周一,视线落在了虚无处,呢喃道:“让我死吧,不要让我活了,我不想再活了。”
乱坟岗彻底安静了下来,周一沉默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她终于动了。
她走到了一个坟堆前,坟前放着一个褐色酒罐,一丝炁入了坟墓中,里面只有些残存的碎骨,再往下,是一个木匣。
周一吐了口气,炁散开,将此处所有木匣寻出、破坏,她转身离开,入了城中,再到了常青坊,白日救人的时候,时间紧,所以没有顾及更多,这次,她细细地搜寻,在这里亦寻出了五个木匣,皆埋在地中。
宋家、常青坊、乱坟岗,原来都在同一阵中。
她走在郁山县的街道上,心中发沉,思绪纷杂,她在想那个道士是谁,既能布下这等阵法,必然是个修为不俗的人,为何要无端助宋家做这样的事情?
她心中隐约觉得有何处不妥,细细想来,却又抓不到那个线头。
她去了田大勇和乌东家,好在二人还活着,白日里为他们补的那丝炁并未消耗多少,看样子,他们吃了东西之后,身体在缓慢地恢复了。
二人也算幸运,否则,若是没了气,她也是没有办法的。
她的炁能暂缓二人炁的消散,却没办法让人死而复生,更不能长时间为人续命。
离开乌东家,她朝着客栈走去,夜晚的小县城一片寂静,寒风凛凛,偶尔能听到一两声犬吠。
周一突然停了下来,她的炁既然无法为田、乌二人长时间续命,那宋承祖又是如何能靠着荏油中的炁一次次续命的?
“道长!”
幽幽的声音顺着风声入耳,周一扭头看去,许小花和张巧儿站在街头,许小花手中拿着一个东西,说:“道长,我这里有个东西想要给你。”
第156章 油中炁
刺骨的风从城外吹来, 卷起了地上的小半截稻草,打了个几个旋,又飘摇着落下。
更夫裹紧了兽皮衣, 倒吸口气, 敲着梆子, 喊着:“丑时四刻, 天寒地冻!”
声音顺着风传了出去, 隐约中,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惨叫,像是来自极远的地方,只隐约可闻,又像是就在他耳边响起, 清晰至极。
他没有迟疑, 赶紧敲响手中的梆子, 抬脚就走, 头也不回。
在他身后,一只惨白的手死死地抓紧了地,一步一步, 想要爬走, 两个女子立在他身后, 扫了他一眼, 伸手一拽,便将其拽回。
鬼嘶哑地喊了起来:“痛!好痛!”
许小花一脚踩在了他手上,碾了碾, 看向周一,说:“道长,这东西是从他身上落出来的。”
周一看看趴在地上惨叫不已、神志不清的宋承祖, 再看向许小花手中的一团鬼炁,问:“这是何物?”
许小花说:“许是这个废物的记忆,也可能是他的神智,不知道算是什么。”
她轻蔑地看向地上的宋承祖,说:“我们不过是把他当初折磨巧儿的手段放在了他身上,他竟就受不了了,变成了现在这个痴痴傻傻的模样。”
张巧儿蹲下身,抓起宋承祖的手,面无表情地反折着他的手指头,听到趴在地上的鬼口中惨叫不断,她摇摇头说:“可真不禁折腾,还以为他的骨头能有多硬呢。”
许小花冷哼一声,不屑道:“不过是个生在富贵窝里的废物,浑身的骨头拢共怕是都没有二两,哪里来的硬骨头?”
周一并不在意宋承祖,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如今的一切不过是他罪有应得。
她看着手中的鬼炁,问许小花:“你们看过了吗?”
许小花点头:“看过了,只觉得宋家人真是坏到了骨子里,也应当让郁山县人都知道这里头的事情,只是我们不知该如何去做,只好来找道长了。”
“这东西托付给了道长,我们也就放心了。”
张巧儿站了起来,来到许小花身边,二鬼看着周一,许小花说:“道长,这些日子多谢你的关照,若非有你,我们也无法报仇雪恨,多谢!”
二鬼朝着周一躬身一拜,周一扶她们起来,许小花笑道:“道长,告辞了。”
周一拱手躬身:“告辞。”
她起身看着二鬼拖着宋承祖,沿着街道渐渐远去。
她没有说再见,因为已无再见了。
她收回视线,转身往前走去,回到了东福客栈中,坐在桌旁,看看手中的鬼炁,指尖上一丝炁探入其中,她闭上了眼睛。
一个变态杀人狂的一生是如何的,他幼年时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才会导致他在成年后做出这等十恶不赦之事,如果是个犯罪心理学家,可能会仔细看看,由此总结出此罪犯内心的渴望,和据此带来的犯罪喜好和模式。
但周一只是个道士,宋承祖也已经死了,她对畜生的往事并不感兴趣。
她匆匆扫过宋承祖的幼年,很快看到了他二十岁之后的事情,这时候,他已经控制不住内心的嗜血欲望,物色了第一个受害者,是宋家的一个小丫鬟。
他将人骗入了他的屋中,百般折磨,因是第一次,尚且不算熟练,所以他的行径被人发现了。
自然不是宋家下人,毕竟这些人根本不被他放在眼中,发现他的是他的父亲,宋家家主。
那个时候的宋家老爷还没这般肥硕,见到了丫鬟的尸体,和自己浑身是血的儿子,虽惊却无怒,非但没有阻止这等行径,还告诉自己儿子该将尸体抛于何处。
甚至陪着自己儿子抛尸之后,说起了其间的道理。
原来,他们家之所以这般有钱,是因为郁山县所有的荏油作坊是他们家的,可荏油的制作并不难,只要能做其他的油,自然就能做荏油,而且他们是商,若是郁山县的官吏想要夺取他们家产,也是轻而易举的。
说郁山县以前也是有好几家富户的,可现在都不见了,只有他们宋家还立着不倒,这都是因为他们宋家有一个特殊的东西在手。
便是上等荏油,这荏油能为人延年益寿,就是只剩下一口气了,只要吸上一口这荏油焚的烟气,便立刻有了精神,且毫无不妥之处。
前朝之时,他们便靠着这荏油在朝中打点了关系,有了靠山,现在自然也是如此。
宋家老爷对宋承祖说:“儿啊,只要我们一日还有这荏油,我们宋家便一日不会倒!”
之后便说起了这上等荏油制作的关键,便是要往常青坊中多多招工,且这些人入了常青坊中,三年之内不得离开半步。
既然要延年益寿,自然也要人寿为原料。
所以叮嘱宋承祖,没事少去常青坊中,那处有高人布下的阵法,能吸人的寿命入油中。
记忆中的宋承祖问:“取走了那些伙计的寿命,他们难道不会发现吗?”
宋家老爷说:“又不是即刻要他们死,不过是让他们少活个十来年罢了,这些穷小子,便是就这样让他们活,他们又能活多久?”
“染上风寒都看不起郎中,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死了,我们给他们吃给他们喝,还给他们钱,不过取走他们十来年的寿命,他们便是知道了,又有什么可闹的?”
接着说高人当年说过,这阵法想要长久,一是需要为桶中鱼换水,若是鱼死了,阵法也就不成了,二则是城外乱坟岗处,需要时常将死人抛入,人死之后,魂就会离开身体,魂就是维持阵法之物。
说到此处还夸宋承祖,称其合该是宋家人,喜好的事情正利于宋家。
思绪从鬼炁中抽出,周一半晌回不过神,经历过此前种种,她当然知道宋家罪孽深重,杀人不少,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不少竟到了这般程度!
定期杀人、取人寿命,视人命为草芥,宋家人心思之恶毒,手段之酷烈,令人发指!
此刻,她也终于明白了,她之前一直以为那阵法抽取的是人的炁,虽会让人日渐虚弱,可只要能离开这阵法中,再好生养上一段时日,自然就会恢复如常,毕竟底子还在。
可现在看来,抽取的根本不是人百会穴处的炁!
毕竟,此处的炁与她修炼之炁很相似,说能让人精神焕发,强健一□□魄,她能信,可延年益寿,甚至续命,绝不可能。
唯一能有此效用的,只有先天之炁。
这阵法抽取的便是人的先天之炁!
先天之炁是什么,是修炼之机,没有这个,无法引动炁机,这是对修炼之人而言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先天之炁就是命!
人在母腹之中诞生的那一刻,先天之炁便入了体中,在母腹之中,不呼不吸,炁便存于体内,无有损耗。
一旦离开母亲胞宫,呼出第一口气的时候,先天之炁便开始从口鼻处散溢,这种消散贯穿了人的一生,直到人寿终正寝的那一刻,最后一丝先天之炁也离体而出,人便死了。
从理论上来说,如果一个人能做到不呼不吸,即是如婴儿时在母体中的胎息一般,便能做到永生。
而如果一个人刚死,能为其续上先天之炁,他就能死而复生,可这样的事情,周一自忖是办不到的。
荏油中的炁是先天之炁,那么宋承祖数次濒死,却又数次恢复如常,便能说得通了。
想到这里,周一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看向手中的鬼炁,她起身,没有回到身中,而是离开了屋子。
她来到了宋家,才走到院中,便发现这处小院灯火通明,往下,来到地下室中,数人在挖着地下室的地,将泥土翻松,铲入竹篓之中,再由人背着来到地上,将土倒入大桶之中,其中的清水即刻浑浊,与此同时,油浮在了水面上,泥土沉入了水底。
宋家管事揭开了一个木桶盖,里面的水还稍显浑浊,但他指挥着人说:“来来,快把这上面的油舀出来。”
于是有人上前,一手拿着瓷碗,一手拿着勺子,细致地舀着水面上的一层油。
管事在一旁道:“手脚都麻利点,老爷等着这里的荏油呢,若是干得好的,自有赏银!”
他擦擦额头,在这寒夜,他竟忙得出了一身汗,他儿子凑上来,说:“爹,你可真厉害,竟能想到这个法子!”
管事说:“闭上嘴好好干,老爷说了,这事干得好,便算我们父子二人将功折罪了。”
管事儿子看着瓷白碗中浑浊的油,“只是爹,这油这个样子还能用吗?”
管事:“有什么不能,又不入口,只是用来点灯罢了。”
管事儿子低声说:“老爷病重,方才竟发起了热,说起了胡话,老夫人听闻少爷离世,也卧病在床,爹,老爷真的还要这些油吗?”
父子二人走到角落,管事给了自己儿子一个眼神:“老爷还在,自然只要这些油的,况且这等好东西,又有谁不需要?”
周一立在院中,看着一碗碗油被舀出,这些都是人命。
她抬手,道:“风来。”
于是寒风呼啸着涌入了宋家,院中的人纷纷惊呼:“风,好大的风!”
“怎么突然吹起了这么大的风?”
“荏油,荏油倒了!”
“天爷,这是什么风,竟吹进地下了!”
地下室的人喊着:“泥巴吹进眼睛了,我们要上来洗眼睛!”
于是几个人顶着风爬了上来。
周一来到了地下,看着地下被油浸透的泥土,她心中有东西在翻涌,有什么想要离体而出,顺应着心中所想,她咬破了舌尖,神魂之下,本该无血的舌尖涌出鲜血,她将血喷出,殷红的血落在了泥土之上,下一刻,红色的焰火从血中生出,以油为燃料,顷刻间便蔓延开来,充斥整间地下室。
上面有人惊呼着:“烧起来了!下面烧起来了,可是有人把油灯给打翻了?!”
还有人催着:“快快,下去灭火!”
接着上面有人惊喊:“上面的油也烧起来了!”
有人惨叫:“这火不对,这火不怕水,这火是鬼火!是妖火!”
周一来到上面,宋家下人四散而逃,管事父子试图灭火,水浇于火上,火却更烈。
舌为心之窍,心为阳中之太阳,舌尖血自然是至阳之物,其火即是心火,亦是这世至阳之火,焚尽一切。
她来到了常青坊上空,此处便是昨夜‘星海’之处,她闭上眼睛,浑身的炁向着四面八方散去,在空中勾连出宋家的阵法,将全城之中拉入梦中,她睁开眼睛,将手中的鬼炁抽出部分,投入阵法之中。
第157章 离开郁山县
郁山县的这个元旦过得并不平静, 城里甚至算不上热闹,来来往往的人时常往城西看去,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可私底下, 关起门来, 亲朋好友之间, 却是热闹非凡。
谁能没想到, 在郁山县风光了几十年的宋家就这么倒了, 衙门的人没说宋家犯了什么事,可整个郁山县谁不知道宋家做了什么,年前全城人做的那个梦还历历在目呢。
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宋家早就该倒台了!
要不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给全城人都托了梦, 还降下神火, 烧了宋家和常青坊, 怕是衙门也没那么快把宋家人打入大牢。
于是在这个元旦, 整个郁山县的人明里暗里都在议论着宋家,计算着宋家究竟害了多少人,又挣了多少银子。
路边食肆中, 有人低声说:“我听说衙门的那些官差去抄宋家库房的时候, 竟没在里面看到多少银子!”
旁边的人惊讶:“怎会如此?”
那人看看左右, 小声道:“说是宋家人在外面挖了地窖, 把银子都藏在那处了!”
“那地窖在何处?”
“衙门的官老爷都没从宋家老爷嘴里问出来了,我怎会知?”
于是听者便感叹:“若是能知道宋家的银子藏在哪里,再挖出来, 那可真是发达了!”
城东,黄荷花正准备杀只鸡炖汤喝,屋子里, 一个瘦瘦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扶着门说:“婆婆,别杀鸡了,前几日才吃了的。”
黄荷花握住鸡头,露出鸡脖子,一刀抹上去,鸡血潺潺流入陶碗之中,她头也不抬说:“你也知道是前几日了,郎中说了,你吃了大苦头,身子现在还虚着,就要多吃些肉补补才是。”
鸡血流尽,她手脚利索地将鸡浸入热水之中,开始拔鸡毛,对走到自己身边的孙子小声说:“大郎,你就别操心了,天老爷看着呢,那宋家亏了你,天老爷不会,那包袱里的银子够我们祖孙用好几辈子了!”
“你别忧着,好好养身子,养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田大勇点头:“好。”
他看向门外,说:“婆婆,道长这时候怕是出城了吧。”
黄荷花看看天色:“都这个时候了,肯定出了。”
田大勇叹道:“若非我身子不中用,真该去送送道长的。”
黄荷花只好说:“你记在心里就是,以后若是还能遇到道长,可要好好报答他。”
田大勇应是,想了想,小声问:“婆婆,你说那银子是不是道长——”
黄荷花赶紧打断他的话:“这种话可说不得!”
她左右看看,把鸡扔进桶里,拉着田大勇入了屋子,才低声说:“衙门里那些官老爷寻宋家的银子都寻疯了,要是让他们知道道长在里面,还能放道长离开吗?”
“这种话不要再说了!就烂在我们的肚子里,可知?”
田大勇知道了其中的厉害,连连点头:“我不说了,以后都不说了!”
与此同时,一个高高瘦瘦的道人牵着一头小黑驴,驴背上坐着个小童,走出了郁山县的城门。
周一转身,看向身后的人,说:“就送到这里吧,你出了城再入城,便要付入城费了。”
洪冬点点头,将手中的油纸包送上,说:“这是我娘做的角子,是蒸好了的,吃的时候再用热水蒸一蒸就可以吃了。”
周一没有推辞,伸手接过,道了谢。
洪冬看着她,有些难过,说:“我真的不能叫你师父吗?”
这些日子,周一教她写字、画符,她也天资聪颖,记忆力绝佳,字和符不过寥寥几遍就能学会。
她看着周一,委屈巴巴的样子:“你教了我这么多东西,就是我的师父啊!”
周一叹了口气,道:“不必执拗于此,我暂时没有收徒的打算。”
洪冬失望点头:“好吧道长,若是以后还有机会相见,你能收我为徒吗?”
周一道:“以后再说吧。”
若要收徒,自当对徒弟负责,可她此刻漂泊路上,哪里能定下来好好教导徒弟,既然不能负责,又为何要耽误别人。
她对洪冬道:“回去吧,我们后会有期。”
洪冬点头,眼眶微微泛红:“道长,后会有期!”
周一牵着小黑离开了郁山县,走出不过一里路,一只黑色大鸟从天而降,落在了小黑的马鞍上,它问:“你们要去哪里?”
周一指向前方,说:“往江陵县去。”
看向黑色大鸟,道:“大将军可愿与我们同路?”
大将军沉默了几息,说:“不行的,太远了,我就飞不回去了,我还要回去看着小丫。”
周一问它:“小丫可还好?”
大将军点头:“没有再生病了。”
周一:“那便好。”
她看看前方,道:“既如此,大将军,我们便在此道别吧。”
大黑鸟飞到了一旁的树上,看着她们,问:“你们以后还会回来吗?”
周一颔首:“自然。”
大黑鸟扇了扇翅膀,道:“以后再见了。”
周一:“再见。”
元旦冲着它挥挥手:“大将军再见!”
周一拍拍小黑的头,说:“走了。”.
天阴阴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河面上水汽朦胧,如在仙境一般,一道悠扬的声音划破了河面的静谧,一艘乌篷船慢慢悠悠地驶了过来,水面荡开涟漪,船头的老叟一边撑船,一边吆喝着:“嘿呦,嘿呦,嘿呦呦!”
声音在平静的水面上荡开,朝着四周散去。
并无什么实际的歌词,也无什么特别的调子,随口唱出,为自己寻着划桨的节奏。
在他身后,稚嫩的童声响起:“嘿呦,嘿呦。”
声音细细的,老叟哈哈大笑,扭头看去,看到了坐在乌篷船中的小童,说:“小道长,我们一起唱可好?”
说罢,便又嘿呦嘿呦起来,细细的童声在他唱了好几句之后,才慢吞吞地加入,于是一老一幼两道声音在这河水之上交织起来。
唱了好一会儿,船里响起了清脆的踢踏声,稚嫩的童声喊:“小黑,不能起来哦!”
老叟警觉扭头,看向趴在船舱中的黑驴,看样子本想起来,在小童说了之后,竟真的又趴下了,他赞叹道:“道长,你养的这头驴子当真是听话啊!”
“老头我撑了几十年的船,还没遇到过这么听话的驴子,不蒙眼睛,在船上都乖乖的。”
坐在仓门处的周一笑笑,摸摸小黑驴的头,小黑驴立刻把头蹭了上来,撒起了娇,还嘤嘤叫了起来。
周一说:“它确实是很听话。”
老叟说:“听话的驴子好啊,听话的驴子才能坐上船呢!”
随口跟周一聊了起来:“道长的驴子虽听话,可老头也不是自夸,若是换一个人,也是不敢让这驴子上船的。”
“我们这里的船都是小船,若是驴马受了惊,折腾起来,跳入河中还好,要是把人给撞下了水里,就难救起来喽!”
周一问他:“会水也不成吗?”
老叟说:“得看运气喽,这小香河啊,水面看着静,水下面可是好多漩,人要是被卷了进去,会水那也是不成的!”
“便是撑船,也是有些说道的,若不是老手,哪里能避开那些漩,说不得船也要在河上打转呢!”
周一便问:“老丈在这河上撑了多少年船了?”
老叟有些自得:“有三十多年了,我十来岁就跟着家里撑船,大半辈子都耗在了这条船上,这小香河上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周一赞道:“老丈便是这河上的活舆图。”
老叟愣了愣,反应过来:“道长的说法可真新奇,也真对,河上的弯弯绕绕,老头我都记在心里呢,还真没人比我更知道这河了!”
想到了什么,说:“别看我年岁上来了,可这撑船靠的可不是力气,年轻的还比不过我呢!”
“便是一时快些,也不比我这船稳当!”
周一笑了,她知道老叟为何会这样说,她带着元旦赶路十来日,到了这小香河边,准备乘船顺着河水入江,再顺着江水到江陵县。
在河边之时,有一户人家要撑船,本来都定了要上老叟的船,一个年轻船夫撑着新船来此,抢走了老叟的生意,招揽的话便是年轻船夫力气大,用的时间少些。
于是那一户人家就临时变了卦,上了年轻船夫的新船,将老叟气得不行,看样子此刻心中还梗着呢。
船慢慢悠悠往前走,因是顺流而下,速度倒也不算太慢,只看到两旁水纹往后滑去,河水清澈,还能见到水中鱼儿被船惊动,游向远处。
前头的雾气浓了几分,老叟闭上了嘴,转头对周一说:“道长,前面就不太平了,劳烦你看顾着小道长和驴儿,莫发出什么声响,我们悄悄地过去。”
周一说好,问:“不知是何种不太平?”
“可是有匪?”
老叟摇头,低声说:“匪倒是没有,就是这几年,前面水里出了个河神娘娘,若是动静大些,被她知道了,便要浮出水面,拦着河面,要想过去,非得献上贡品才行。”
说罢,安抚周一:“道长也别怕,贡品我都备好了,一只鸡即可,就是遇上了,将鸡抛给河神娘娘,我们就顺顺当当过去了。”
他转头看向了周一的脸,发现她面色平静,哪里有害怕的样子,赞道:“道长胆量不小,我这几年撑船,便是常坐我船的人过这里都怕呢,道长看起来却是不怕。”
周一笑道:“我相信老丈,老丈这么说了,我自然不怕。”
老叟颔首:“对喽,就是要这么想!”
船再往前走了一段,他低声说:“就是前面了,可不能发出动静。”
周一:“好。”
小小的乌篷船便驶入了浓厚的雾气之中。
第158章 河神娘娘
河面上, 雾气飘渺,丝丝缕缕轻抚水面,像是从中生出来的一般。
小船静谧地划过水面, 道道波纹散开, 除了些许的划桨声, 便再无更多动静。
灰衣老叟立在船头从容划桨, 看不出半点惧怕之意, 一只鸟儿从小船前头飞过,没入浓雾之中,不知去处。
周一静静地看着这河上浓雾,耳旁传来细微的水声,转头看向舱中, 元旦坐在小马扎上, 伸手掰着微黄的炊饼, 分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放入竹篓之中, 接着竹篓中便再度响起细碎水声。
从周一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一尾白玉般的小鱼在其中摆着尾巴,张开嘴将炊饼碎吞入腹中。
元旦手小, 难以将整个炊饼拿住, 掰成小块的时候, 难免有些细碎面渣落在舱中地面, 小黑微微起身,伸长了脖子,在元旦身前啃食起来, 又因为嘴里吃不到东西,有些着急地想要起来,也就难以避免地会发出声响。
周一伸手, 坚定地将小黑给摁了回去,看看元旦,指指小黑,小孩儿于是明白了,一只手兜着些炊饼碎放到小黑嘴边,小黑驴吃到了东西,满意地咀嚼了起来。
周一没忍住薅了一把它的大耳朵,这个馋货,真是时时刻刻都想着吃。
转头一看,元旦喂了鱼儿和驴子,顺手就把一块炊饼放进了自己嘴里,脸颊鼓起了,大口大口地嚼着。
周一:“……”
伸手捏捏她的小脸蛋,小孩儿扭头看了过来,眼睛水汪汪、亮晶晶,带着不解,周一将她抱入怀中,让她正对船头,小孩儿也不挣扎,睁大眼睛着迷一般看起了船外的景色。
不知道驶了多久,河面上的雾气开始渐渐变得稀薄起来,船头的老叟划着浆,突然说:“成了,我们过来了。”
元旦大大松了口气,趴在周一怀里,探着脑袋往后面看,看到后面的雾气,说:“老爷爷,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老叟笑呵呵道:“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河神娘娘不会再拦路了。”
摇着浆,又嘿呦嘿呦喊了起来,元旦也跟着喊。
往前走了没多久,前头的河面上出现了一艘船,还没靠近,远远的就听到船上传来呜呜的哭声,不知道前头的情况,老叟不敢靠近,将船停了下来,看着前面说:“道长你看,前头的是不是那混小子的船?”
周一起身,让元旦坐在舱中,看向前面,点头:“看着像是。”
老叟不解:“那混小子做什么呢?在河中间停着。”
他扬声喊道:“诶,前头的,出什么事儿了?”
河面开阔,声音便毫无阻拦地传了出去,前头的船中很快有了动静,一个穿着褐衣的年轻船夫跑到船尾,挥着手喊:“叔,叔!救命呐!”
老叟问:“你先说出什么事儿了?”
年轻船夫:“他们得罪河神娘娘了!”
老叟慢慢悠悠将船撑了过去,看到了年轻船夫的船前头,河面平静得很,没有什么拦路的东西,又看向船上,两个男子四个女子站在舱外,一个老婆子拉着一个小丫头,另一个小丫头被另一妇人拉着,两个丫头呜呜呜地哭着。
老叟看向一脸焦急的年轻船夫,“我记得你在河上也跑了些日子了,莫不是第一次遇上河神娘娘?一只鸡供给娘娘就是,喊什么救命?”
老叟怀疑地看着年轻船夫:“你莫不是舍不得那一只鸡?”
年轻船夫跺脚:“哎呀,叔,你这说得,我是这般憨傻的人吗?”
“鸡我是备好了的,一遇上河神娘娘,便立刻将鸡供了上去,可走了没多久,河神娘娘竟又追了上来,拦在前面不让我走!”
老叟皱眉:“你可莫哄我!好几年了,河神娘娘的规矩是定下来了的,一艘船一只鸡,你莫不是将鸡给拆了,糊弄了娘娘?”
年轻船夫:“叔,我哪里敢啊?”
他看向船上的四个女子,叹道:“是这两个女娃娃,她们说了胡话呢!”
周一看向了站在船上的两个小姑娘,在河边的时候,她便见过她们,两个小姑娘年岁相仿,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跟在爹娘身边,很是安静,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此刻,她们一个被中年妇人拉着,一个被婆子拉着,都低头擦着眼泪,低声啜泣着。
老叟问:“她们说了什么?可是冒犯了河神娘娘?”
年轻船夫点头:“可不是!”
站在中年男子身边的年轻男子出声求道:“两个小姐年岁小,不懂事,才随口说了两句话,是无心的,不知道老翁能不能想办法让河神娘娘息怒,便是再多的东西我们也愿意奉上!”
老叟:“她们说了什么?”
船上的人一时间沉默了,中年男子拧眉道:“老翁,一定要说出来吗?”
老叟:“那是自然,不知道你们怎么得罪了娘娘,我又怎么知道该如何让娘娘息怒?”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看向了婆子,婆子便开口说起了来龙去脉。
原来,在过后头那段路的时候,因着年轻船夫的嘱咐,他们也是极为小心的,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船也就顺顺当当地开了出来,得知他们过来了,几个人都松了口气。
两个小姑娘胆子大,喜新奇,一起凑在船尾嘀嘀咕咕,便拿河神娘娘说起了笑,一个说那河神娘娘虽叫娘娘,却不知道是男是女,另一个打趣说若是女的,便让她留下来做侍女,若是男的,便给他做妻子。
两个小姑娘说着哈哈笑起来,却没想到船往前开了不久,河神娘娘竟然出现了,将船夫给吓了一跳,赶忙把鸡扔入了水中,河神娘娘吃了鸡,却还不走。
船夫觉得不对,一问之下,才知道两个小姑娘竟说了这样大不敬的话。
婆子看向老叟:“老翁,你看着便是极老练的人,你肯定知道该怎么办?求你帮帮我们呐!”
老叟听了只觉得头大,道:“你们……这……在河上怎么能说这些胡话呢?”
中年男子:“小女顽劣,还望老翁相助!”
“唉!”老叟叹气,说:“往前走走看吧,说不得娘娘只是吓唬吓唬人罢了,若不是,便将我船上的鸡供奉给娘娘,娘娘吃饱了,许是就没事了。”
一船的人都对老叟道:“多谢老翁/叔!”
老叟便撑船往前走,问站在他身旁的周一:“道长可怕?”
周一看着黑沉沉的水底,说:“怕倒是不怕,心中却有几分好奇。”
老叟:“好奇?”
周一指了指水中,对老叟说:“老丈你看,一路行来,河水青绿,船附近多有小鱼游弋,而此刻,河水黑沉,小鱼也不见了踪迹。”
老叟赶紧看向水中,惊道:“果真如此!”
周一对水中道:“河神娘娘若是在此,又不准备放我等离去,不如出来一见吧。”
话音落下,便见到河水中的黑色越发深广,就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从水中往上浮起,接着,船动了起来,老叟喊道:“水下有东西!”
的确有东西,庞大的阴影从两艘船下游过,来到两艘船前,一个青黑的东西从水面浮出,越来越高,水从两侧哗啦啦落入河水之中。
后侧的船上传来惊恐叫声,年轻船夫噗通一声跪下,在船上磕头:“河神娘娘恕罪,河神娘娘恕罪!”
周一转头走向船舱中,元旦扑了过来抱住了她,她一手搂住小孩儿,一手摸摸小黑驴的脑袋,将两个小家伙安抚了一番,这才转身,再看向船头的大家伙,跟她想象中的大鱼不同,这是一只巨龟。
它的吻部尖圆,脖子上有青白的斑纹,一道一道,并不规则,偌大的龟壳并未完全浮出水面,仅仅只是这部分,便已经跟一艘乌篷船差不多大小了,的确是一只前所未见的大龟。
船头的老叟也跪了下去,将早早备好的鸡抛入了水中,鸡是活的,落入水中便挣扎不休,巨龟伸出脖子张开嘴巴一咬,便将一只鸡给吞入了腹中,连咀嚼都不用。
周一怀疑,这么大的体型,两只鸡能喂饱它?
显然是不能的,吞下了一只鸡的巨龟并没有沉入水中离去的打算,它扭动脖子,看向了周一他们后侧的船上,尖圆的鼻子下,嘴巴张开,发出低沉的声音:“妻。”
“啊!”
老叟扭头看向后侧的船,慌乱道:“河神娘娘是来要它的妻子的!”
这么说来,这只巨龟不是母的,倒是只公的。
但这并非重点,除了周一以外,两艘船上的人都吓得两股颤颤,这龟实在是太大了,若是它想,顷刻便能将两条小船掀翻,再将人吞吃入腹。
后侧的船上传来了动静,年轻船夫说:“快,你们两个谁说要做河神娘娘妻子的?快跟河神娘娘离去!”
两个小姑娘吓得抱在了一起,只是哭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样大的龟,还生活在这样深的河里,人下去了,肯定就死了。
年轻船夫催促道:“快呀,你们若不下去,河神娘娘发怒,我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了!”
中年妇人看向了中年男子:“老爷!”
中年男子看着两个女孩儿,闭上眼睛,道:“青儿是亡兄之女,亡兄将其托付于我,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亡兄的血脉断绝!”
说罢,他扭身入了船舱之中,悲痛的声音传出来:“夫人,云儿为你我亲生,我心中难忍悲痛,不忍见其离去,你让云儿去吧。”
其中一个小姑娘哭喊起来:“我不,我不下去,爹,云儿不想下去,爹,你救救云儿!”
中年妇人抱着女孩儿,冲着船舱里苦苦哀求,船舱里的男人不为所动,只催着将自己女儿投入河中。
周一看着,突然道:“河神为龟,难辨人的雌雄,于河神娘娘而言,其妻并非只能是女子,男子亦可。”
话音落下,另一艘船上的哭喊戛然而止,两艘船上数人齐刷刷看向了她,周一看着另一艘船的船舱道:“舱中的老爷,你若愿替两位小姑娘为河神娘娘之妻,亡兄的承诺、对孩子的慈爱便能两全了。”
河面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第159章 大龟
河面上雾气稀薄, 巨龟浮出水面,霸占了正中的河道,头往前伸出, 盯着一船的人看, 两只眼睛分布左右, 斜斜向上, 看起来便是细长的吊梢眼, 给人一种凶戾之感,再配上其硕大的体型,在这只能依靠着小小乌篷船的河面上狭路相逢,无怪会让人恐惧到绝望,除了顶礼膜拜, 奉上供品, 等待结果之外, 再做不了其他。
两艘船的船夫早已跪在了船头, 原本希冀两个说错话的小姑娘能自己投入水中,来平息河神娘娘的怒火,让他们平安过去, 此刻却忍不住都看向了船舱之中。
确切地说, 两艘船上, 船舱外所有人都看着黑色油布船舱, 里面迟迟没有动静,船舱外本是跟在中年男子身边的年轻小厮看向周一,问:“不知阁下说的可有依据?”
于是人都看向她, 周一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巨龟,道:“河神娘娘, 你既是来索要妻子的,想必是有心仪之人,不如指出那人是谁,让他陪你就是。”
这巨龟果然能听懂人言,黑色的吊梢眼盯着船上的人看,周一道:“船舱中的老爷,还不出来,莫非是想要避开吗?”
中年男人再也躲不下去,从舱中走了出来,脸色不太好看,立在船上,正对上巨龟的头颅,吓得脚下一软,船身本就晃荡,他一屁股坐在了船板上,发出了声响,巨龟也就看向了他。
年轻船夫低呼:“河神娘娘真的在看他!”
中年男人脸色惨白,仰头看着巨龟,浑身都在发颤,嘴唇嚅动,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巨龟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向了年轻小厮,小厮发出一声怪叫,瘫软在船上,接着它又看向了四个女子,视线直接略过两个瘦小的小姑娘,落在了……婆子身上。
婆子浑身发抖,牙齿打颤,结结巴巴说:“娘、娘娘,我是老婆子了,我都生不了孩子了,当不得娘娘的妻子!”
巨龟的眼神冰冷,看着这一船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接着,它抬起头看向了前头船上的周一,下一刻,它往下,沉入了水中,低头看去,只见到黑影沉入水中,朝着后头游去,渐渐消失。
两条船上的人不知所措,婆子问:“河神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年轻船夫猜测道:“许是……没看上吧。”
老叟擦擦额头的汗,站起来,说:“就是没看上。”
他看向后头,远远望了望,说:“河神娘娘走了。”
听他这么说了,两条船上的人都松了口气,四个女子抱在一起,后怕地哭了起来,年轻小厮赶忙跑到中年男子身旁,将人扶了起来。
中年男子低头匆匆入了舱中,隐约能看到他的衣摆有水迹。
周一收回视线,回到舱中,刚坐下,元旦就扑到了她怀中,周一轻抚着她的背,听到小孩儿说:“师叔,好大的龟啊!”
“它真的走了吗?还会出来吗?”
周一的视线落在了脚下船板上,一丝水炁在水中游弋,河底巨大的阴影紧随小舟而行。
又在河上行了半日,简单吃过干粮,天色渐晚的时候,老叟看向前方,说:“道长,前头就是入江码头了。”
周一看去,隐约能见到前头有点点烛火,随着距离拉近,才看清楚,那是停泊在码头的艘艘小船,此刻天色已暗,零星小舟上点燃了烛火,还有人在船上生火造饭。
老叟说:“道长,今夜天色已晚,是没有大船去江上了,码头后面就是个小镇,你可以在镇子里歇一晚,第二日再来看看可有大船。”
周一:“大船不是日日都有?”
老叟摇头:“哪能啊,我们这里没那么多人去江陵县,道长需多等几日许是才能等到。”
“若是没有等到也不打紧,镇上有货船,虽不是去江陵,但只要坐到江上,不论哪个码头,便都有去江陵县的船了。”
老叟将船泊在了码头边,搭好了木板,周一县抱着元旦下了船,再牵着小黑驴来到地上,付了船资,告别老叟。
虽天色已晚,这个小小码头边却颇为热闹,有人在前头招揽:“住店,上好的房间,床褥齐全,只要八十文一晚!”
这价格当真是不算贵了。
周一看到几个人正在那招揽生意的男子面前说着什么,两男四女,正是后来比他们快上一步的那一家子,似乎是谈妥了,男子带着他们准备离去,看到了周一,于是喊道:“客官,可要住店?”
周一应是,问了客栈的地址,说自己待会儿再去。
她一手牵着元旦,一手牵着小黑,顺着河堤走,身后的热闹渐渐远去,只能看到烛火如星子般闪烁,她看向河水,天边还剩一抹余晖,却已经难以再将河面照亮,水面黑沉沉的,没有一丝波澜,平静极了。
周一开口道:“你跟了我一路,此刻周遭无人,不如出来一见。”
话音落下,河水还是那般平静,远处码头边招揽生意的喊声隐约入耳,周遭一片静谧,似乎一路上在河水中看到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几息后,面前的河水轻微地荡了起来,一点深色从水面浮出,带着弧度,前头的水面中也有东西破水而出,是个巨大的□□,其大小,倒是跟小黑的头差不多。
元旦惊呼了一声:“师叔,大龟!”
她有些害怕,抱紧了周一大腿。
小黑也怕,后退几步,躲在了周一身后,努力地把自己大体格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周一摸摸元旦的头,借着天边的余晖,看向眼前的大龟,这次它没有将半个身子浮出水面,仅仅只露出了一个头和些许龟壳。
不过只是这样,便已经足够巨大了。
它将头伸到了周一面前,张嘴一吐,吧嗒一声,一条大鱼落在了周一身前的地上。
低头看去,鱼的个头很大,约莫有个二十多斤的样子,还是活的,鱼尾疯狂拍打地面,想要重新回到水中,眼看就要成功了,一个龟脑袋凑上来,把它往岸上推了推,鱼挣扎得更厉害。
周一看看鱼,再看向大龟,大龟的嘴巴张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说:“聘礼。”
周一怀疑自己听错了,大龟把挣扎着快要入水的鱼推到她身前,说:“聘礼,收下,我的妻子。”
元旦眨眨眼睛,她小声说:“师叔,大龟要你做它的妻子。”
周一也听明白了,合着这龟先前不是没看上人,只是看上的人是她,也不知为何当时没有表露,反而悄悄地跟上来,还要给她送聘礼。
她看向大龟,问:“你要我做你的妻子?”
大龟点点头,催着周一:“收下聘礼,妻子。”
周一好奇:“你知道妻子代表什么吗?”
大龟说:“煮鱼煮鸡。”
周一:“?”
她一头雾水,妻子代表煮鱼煮鸡?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周一:“你为何想要寻妻子?”
一只龟,即便长得再大,活的年头再久,也是独居动物,不同于人,生理上就觉得它们不会生出太多想要陪伴的心思来,也不会追求什么夫妻关系。
大龟还是那四个字:“煮鱼煮鸡。”
周一:“你的意思是你要寻个妻子回去,给你煮鱼煮鸡吃?”
大龟点点头,伸长脖子咬住了鱼,递给周一:“收下,跟我走。”
周一哭笑不得,道:“抱歉,我不会跟你走。”
她对大龟说:“你是龟,我是人,你生活在水里,我生活在陆上,若是入水,我会被淹死,我不可能做你的妻子,任何人都不可能。”
“你若只是为了口腹之欲,想要吃熟食,用鱼与人交换即可。”
她想到了什么,问:“你在河上拦住船只索鸡,就是因为你想要吃熟食?”
大龟点头,似乎还有些委屈,说:“他们不给,熟的。”
周一心说,这还不是因为怕你不认得煮熟了的鸡,迁怒于他们,自然还是给你活的妥当。
她说:“罢了,你明日来这里寻我,我给你带煮熟的鸡吃,至于给你做妻子这样的话,就不要再提了,不仅是我,便是其他人也不行。”
“人畏惧你的体型,恐惧之下,甚至会杀人供奉于你,我是人,若是我知道有人在你逼迫之下死去,我会对你出手的。”
话音落下,周一身前符光闪烁,大龟慢吞吞地说:“好。”
说完,它沉入了水中,周一喊住它:“你的鱼。”
大龟慢吞吞的声音传来:“送给你。”
河面重归平静,只剩道道涟漪回荡,元旦:“师叔,大龟走了!”
周一嗯了一声,“我们也该走了。”
她看了眼河面,觉得颇有些不可思议,这龟看着如此巨大,外型也凶戾,结果竟如此好说话,自己虽勾勒了小半道五雷符,可符未成,连雷光都未出来,威慑力有限。
她本以为还要跟这大龟打上一场,若是还谈不拢,说不得便要下重手了,可事实却是,大龟乖乖说好,就这么离去了。
甚至还将所谓的聘礼送给了她。
元旦拉拉她的裤腿,看着已经进气多出气少的大鱼,咽咽口水,“师叔,大鱼怎么办?”
周一蹲下身,戳戳鱼鳞,大鱼象征性动了动,它身上有道血糊糊的大口子,是大龟咬出来的,这样的鱼放入河里也是给其他鱼做口粮,
她说:“拿到客栈去,煮了吃了。”
……
兴安客栈,年轻男子站在门口张望,两鬓斑白的妇人手里拿着抹布,走过来问:“看什么呢?”
年轻男子说:“刚刚我在码头边,有个人说要来我们店里住店,我看人来了没有。”
妇人道:“有什么可看的,要来的就来,不来的就不来,这种场面话,也就你这个傻小子会信。”
刚说完,年轻男子就喊了起来:“来了来了,他来了!”
“快,娘,他牵了一头驴子,还得去收拾下马棚呢!”
妇人:“行行,我这就去。”
说着,她探头往外看去,便看到高大的人慢慢走来,只是怀里有个东西支出来,古怪得紧,她说:“他抱着个什么东西,怪糟糟的。”
揉揉眼睛,再去看,那人恰好从一盏灯笼下走过,昏黄的光落在他身上和怀中,妇人张大嘴巴:“鱼,好大的鱼!”
第160章 丙穴鱼
兴安客栈的大堂里, 两张小方桌被人拉拽着并到一起,一尾大鱼躺在上面,鱼尾支出桌缘, 有气无力地垂着, 一动不动。
好几个人围在桌旁, 口中惊呼连连——
“好大的鱼!”
“这鱼少说也有二十斤了!”
“这鱼是如何弄上来的?今日的渔船早就回来了, 我方才在码头怎么没见到这条鱼?”
周一站在一旁, 小黑被店主牵到了后面安置,她本打算将鱼抱去厨房,让店中厨子帮忙煮一煮,却没想到前脚才进客栈大门,后脚就被客栈里的这些人给团团围了起来, 都盯着她怀中的大鱼看, 还将桌子摆开, 央她将鱼放上去, 让他们好好看上一看。
有人扯着喉咙喊,于是一楼的房间里有人跑了出来,围看大鱼的人也就更多了。
周一往后退了退, 让开位置, 让他们看。
“客官, 去后头洗洗手吧。”
周一扭头, 一个发丝微白的妇人站在旁边,看向周一的手,低声说:“那鱼待会儿让我家小子送去厨房就是。”
周一颔首, 道:“多谢。”
她拉上元旦,小孩儿的手也是滑溜溜的,这一路, 周一抱着鱼身,她就拉着鱼尾,力气出了多少不知道,反正周一是觉得鱼尾比鱼头还重。
跟着妇人,她们到了厨房,妇人从水缸中舀了清水,让她们站在后院沟渠前将手冲洗干净。
周一将自己的手洗干净了,再看元旦的手,果然,小孩儿的手上还有细小的鳞片。
这鱼也不知是什么鱼,明明体型如此大,身上的鳞片却是小小的。
光线很昏暗,借着厨房里的光,她仔细检查着元旦的小手,元旦还惦记着前头的大鱼,着急道:“已经干净了,师叔,一点都没有了!”
旁边的妇人笑道:“小客官可不能大意呢,这鱼休子若是没有洗干净,贴在了肉上,时间一长,可是要长小疙瘩的呢!”
元旦:“什么小疙瘩?”
妇人伸出自己的手,在手上比划:“就是一个一个的小肉疙瘩,从皮肉里生出来,可难看了,小客官的手白嫩嫩的,可不能长这样的疙瘩呢!”
元旦睁大了眼睛,看看妇人的手,又看看自己手,好像看到了自己根本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的小疙瘩从自己手上生了出来,害怕地把手放到周一面前:“师叔,元旦不想长小疙瘩!”
周一把她的手翻面看看,说:“好了,干净了,不会长小疙瘩的。”
她站起身,厨房里传来动静,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后头有其他人喊着:“罗三,你把鱼弄去厨房作甚?这鱼可不是你的!”
抱着鱼的人说:“不是我的,也不能放在前头,这鱼本就受了伤,眼看着就要死了,还放着桌上让你们多看多摸一会儿,就该硬了!”
说着,他进了厨房,看到了站在厨房后门处的周一三人,有些讪讪,冲身后道:“好了好了,鱼主人就在厨房呢,我问问他,这鱼要怎么办?”
话落,外头的人索性挤到了厨房门口,见到了周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喊道:“小兄弟,这鱼你打算怎么办?是吃还是卖?”
有人说:“这么大的鱼,一两个人哪里吃得完?只能卖了吧。”
又有人说:“卖?这可是丙穴鱼,城里那些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好鱼,听说这鱼的肉细嫩得紧,鱼头里还有根骨剑,我在江陵县的时候听人说过,这鱼骨剑是当年女娲娘娘补天时落下来的,能祛灾辟邪,可是好东西呢!”
“这样的好东西,给孩子戴是最好不过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站在周一身边的元旦,元旦不明所以,有些害怕,保住了周一的腿,周一摸摸她的头,说:“这鱼是机缘巧合得来,我们自然是打算尝尝味道的,只是这鱼确实大,我二人便是吃上一日都吃不完。”
抱着鱼的罗三说:“不如这样,客官你将要吃的部位取走,其他部位卖给我们!”
听他这么说,门口的人也都说好,还有人说:“那个鱼头可以卖给我吗?”
有人笑他:“鱼头肯定是给主人家啊,里面的鱼骨剑多稀奇,哪里能卖给别人?”
说是这么说,眼珠子还是往周一那儿看,希望能得到一个不一样的回答,周一对罗三道:“就照你说的办,我们要鱼头和巴掌大一截的鱼腹既可。”
鱼这种东西,最好吃新鲜的,留到第二顿,味儿就没那么好了。
又同店家商量了价钱,定了一个不怎么高的价格,以及跟店家的分账比例,剩下的大半条鱼转瞬就被厨房外等着的一群人给瓜分了干净。
他们都是住在客栈中的旅客,便是一个人买不起,几个人凑了钱都要来上一份,就是想尝尝这鱼是个什么味道。
负责煮的自然是店中妇人,妇人看着这鱼,拿起刀就准备去鳞,厨房外有人喊:“罗家嫂子,这鱼休子可去不得!”
妇人扭头:“你说甚呢?休子不去怎么吃?”
那人说:“哎呀,你就听我的,这鱼的休子本就细软,不像其他鱼那般咯牙,江陵县中最大的酒楼里最爱用砂锅来煮这鱼,都是不去休子的!”
“这样更好吃呢!”
妇人看看罗三,罗三道:“娘,就不去休子吧,大贵叔常去江陵县,见识比我们多,就听他的。”
妇人看向了周一,周一颔首:“那便不去鳞吧。”
厨房开始煮鱼的时候,周一牵着元旦到了房间中,先是将身上的衣服给换下来,这鱼身上很多黏液,抱着走了一路,衣服便被黏液给弄湿了。
再用水炁将衣服上的黏液带走,喝了碗水,打开竹篓盖子,一股水柱喷了出来,周一往后一退,避开了水柱,小白鱼在里面喊道:“我要饿死了!”
周一听到这几个字就觉得无奈:“怎么会。”
这鱼在郁山县养了十日便醒了过来,这一醒来便不得了了,吵着嚷着要吃东西,周一在阵法世界中答应过它,自然去买了炊饼喂它吃。
万万没想到,炊饼它吃了一个又一个,就是不见饱。
面前的竹篓中,小白鱼甩着尾巴,把竹篓打得啪啪作响,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吃炊饼了,我快饿死了!”
元旦凑到竹篓旁,小声说:“刚刚在船上的时候,我喂了你一个炊饼呢。”
小白鱼装傻:“吃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我的肚子好饿,里面一点炊饼都没有了,元旦,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被饿死吗?”
它在竹篓中翻起了肚皮,元旦着急道:“你不要死!”
她可怜巴巴地看向周一,央求:“师叔,可以再喂它吃一个炊饼吗?它快饿死了。”
周一叹气,道:“去吧。”
元旦欢呼一声:“师叔最好了!”
跑到包袱前,从中拿出一个炊饼,站在桌边,一点点将炊饼掰碎放入竹篓中。
周一站在一旁,说:“鱼兄,这个炊饼吃了,今日你便不能再吃了。”
小白鱼一口将浮在水面的炊饼吞入肚中,震惊道:“为什么?这一个炊饼也不够我吃啊!”
周一:“现在这个炊饼,是你今日吃的第十个了。”
小白鱼抗议:“可是我还没吃饱!”
周一面无表情:“要你吃饱,把我们师叔侄二人卖了都不够。”
“若你当真饥饿难耐,便去河中自己捕食。”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觉得这鱼可怜,可多喂几天,手头的银子飞速化为鱼食,她就觉得这鱼也不是那么可怜了。
她们师叔侄二人才可怜,省吃俭用的钱全入这小白鱼的腹中。
小白鱼的声音立刻委屈下来:“当初在那小河里的时候,你明明说愿意请我吃东西的,结果才几日而已,你就不愿让我吃了,你跟当年那个坏道士一样坏!”
元旦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下来,嘟着嘴道:“不许你说师叔坏话!不给你吃炊饼了!”
小白鱼赶忙道:“好元旦,我错了,我说错话了,你师叔最好了,比当年那个道士好一倍!”
元旦:“是十倍!”
小白鱼:“好好好,十倍,好十倍!”
元旦想了想,说:“不对,是一百倍!”
小白鱼的眼珠子跟着元旦手中那块炊饼动,根本不在乎自己在说什么:“对,是一百倍!”
元旦于是满意了,将手中的炊饼扔下,小白鱼跃起来,在空中一口咬住,落入水中,满足地吃了起来。
这时候,门被敲响了,周一去打开了门,门外是那个叫罗三的年轻人,他端着个托盘,盘中是一大碗鱼肉,还有两碗米饭,说:“客官,鱼煮好了。”
周一让开路,他入了房中,也没乱看,将饭菜放在桌上,看到了竹篓中的鱼,还有正喂鱼的元旦,对周一笑道:“客官可真喜欢鱼,赶路都将鱼带在身边。”
周一:“遇到了,便先养着。”
罗三道:“也是,客官的这条鱼看着可稀奇,全身都是白色的,养着也好看!”
又说:“客官慢用,用完了叫我一声,我就来收拾了。”
说罢,他离开了屋子,周一将门关上,转身一看,元旦手里捏着小半个炊饼,走到了鱼汤边,使劲儿吸了一口气,说:“师叔,好香啊!”
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的肚子都叫了。”
周一走到桌边坐下,让元旦挨着她,给她摆好饭,说:“既然饿了,就吃吧。”
元旦举起自己的左手,露出小半个炊饼,看向周一:“可是鱼兄还没吃完。”
周一拿过她手中的炊饼丢入竹篓中,竹篓里传来不满的声音:“这么大一个,我怎么吃得下?”
周一:“吃不下看来就是吃饱了。”
竹篓里立刻消声,周一看向了今晚的独菜,一大盆鱼汤,汤色浓白,雪白的鱼肉一块一块,还有同样雪白的豆腐,最面上撒了绿色的葱花,鲜香的气味源源不绝涌入鼻中,
她伸出筷子,挟了一大块鱼腹,将其中的大刺取走,放到了元旦碗中,元旦低头吹了吹鱼,迫不及待咬了一口,鱼还是有些烫,她斯哈斯哈几声,睁大眼睛,说:“师叔,好好吃!”
周一笑道:“那就多吃些。”
又给元旦挟了一块不带刺的鱼肉,她倒是不急着吃肉,而是舀了小半碗浓白的鱼汤,几颗葱花漂浮其上,吹了吹汤,啜饮一口,微烫的鱼汤入嘴,一股浓郁的鲜香在口腔中迸开,还带着点葱花的香气。
这鱼汤太鲜了!
几口将鱼汤喝完,她又挟了块鱼头上的鱼皮,入口软糯,再吃鱼腹的肉,肉质细嫩,入口即化,最后吃豆腐,豆腐吸饱了汤汁,一口咬下,宛如在吃更为细嫩的鱼肉一般。
一时间,周一跟元旦都沉浸在这鱼的鲜美中,大口吃着,根本顾不上说话。
桌角的竹篓中传来期期艾艾的声音:“那个,炊饼不能吃了,能给我吃点鱼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