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三端着空碗回到厨房, 他娘在烧水,今夜店中新住了不少人,得多烧些水出来。
将碗放在一旁, 罗三他娘抬头看了眼, 装鱼的大碗干干净净, 她诧异道:“吃得这般干净么?连鱼汤都没剩下。”
罗三颔首:“可不是, 别看只有两个人, 一个还是小孩儿,胃口却不小呢,那一大碗鱼肉再加上鱼汤和饭,怕是两个壮汉的肚子都装不下。”
罗三他娘说:“你看他生得那般高,还带着个几岁小儿, 却不见有多狼狈, 想来是个有本事的人, 也该多吃些。”
虽然不知道有本事跟多吃些之间有什么关联, 但罗三还是点点头,觉得他娘说得对。
罗三他娘指了指灶台上的一碗鱼肉,说:“把饭先吃了, 待会儿就得去送水了。”
于是母子二人这才享用起了难得的丙穴鱼。
房间里, 被误以为是大肚汉的周一在收拾东西, 出门在外, 虽然很多东西都是能省则省,但有些物件还是必要的。
比如牙刷牙粉,洗脸的帕子, 还有换洗的衣裳,她们从郁山县出发后,一连十几日, 少有住在屋檐下的时候,大多时间都在风餐露宿,宿在野外自然不比住在城中安心,今夜得好好洗洗,再睡上一觉。
将要用的东西都拿出来,店家送来了热水,接过热水,关上门,对趴在桌边看着竹篓的小孩儿道:“元旦,过来洗洗。”
元旦哦了一声,眼睛还落在竹篓里,说:“师叔,鱼兄快把鱼汤喝完了。”
周一走过去,低头一看,因为倒了鱼汤进去,原本显得浓白的水此刻只有浅浅的一点白,就像是第二次涮奶瓶的水,带着点奶味,却又跟清水般寡淡无味。
小白鱼也是嫌弃上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吸着水,浮上来,问周一:“还有鱼汤吗?”
周一抬手将竹篓的盖子给盖上,说:“没有了。”
热水只有一桶,不能洗澡,但擦一擦还是能做到的,又洗了头,弄干之后,罗三又来了,将卖鱼的钱给了她,周一道了谢,带着元旦到了床上,闭上眼睛就陷入了黑甜乡中。
第二日早上,耳边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周一睁开眼睛,看着顶上的木梁,声音一阵阵传入耳中,似乎是店家在跟人讲价,侧耳细听,店家要买的是今早渔船才从河里打捞起来的小鱼,价钱也不高,十文一斤,但店家想全要了,于是磨了磨价钱,以八文一斤成交。
那个叫罗三的年轻人兴冲冲喊道:“娘,今日可以吃煎鱼了!”
他娘低声道:“声音这么大作甚?有客人还在睡呢!”
于是二人的声音便低了下去,模模糊糊的,只知道他们还在说话,具体说的是什么,就听不清了。
在被子里躺了好一会儿,直到元旦也醒了,小孩儿揉着眼睛说要尿尿,周一这才不得不起了床。
穿衣、上茅房、洗漱,带着元旦到大堂里吃早饭的时候,外头人已经不少了,还见到了熟面孔,中年男子带着妻女在外间吃饭,见到了周一,便放下筷子,说自己吃饱了,匆匆回了房间。
周一并不在意,跟元旦一起在空桌旁坐下,叫罗三的青年过来,说:“客官,今早店里准备的是粥,可要来两碗?”
周一颔首,问:“有什么菜?”
罗三:“我娘腌的咸菜,可能下粥了,我一顿能喝上三大碗呢!”
自然又点了一盘咸菜,再加上两个水煮蛋,早饭便如此了。
用过了,再买一碗粥,回到房中,竹篓的盖子都被掀开了,听到声音的小白鱼在里面又叫了起来:“饿死了,饿死了,我快饿死了!”
周一直接将一碗粥给倒了进去,说:“别喊了,给你带吃的了。”
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养的是一条鱼,还是一只猪。
小白鱼也顾不上吵嚷了,大口大口吞吃起来,周一对它说:“待会儿我们要出去一趟,你就在屋里等着。”
小白鱼连东西都顾不得吃了:“我不干,我也要去,你们肯定出去吃好——”
周一:“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只烧鸡。”
未尽的话戛然而止,小白鱼吸了一大口粥入嘴,道:“那你们去吧。”
吃了两口又问:“烧鸡是什么?好吃吗?”
元旦回到:“可好吃了!”
于是小白鱼满意了,又安静吃了起来。
周一将竹篓盖子给盖上,叮嘱它:“我们不在,你别说话。”
然后就带着元旦离开了客栈,晚上的时候没有细看,到了白天才发现,客栈坐落在小镇边缘,一旁临着码头,另一头便是镇子了。
她没去码头,入了镇子,许是因为挨着码头的缘故,比起一路走来去过的其他小镇,这里热闹不少,像是个小些的县城了。
两条主道十字交叉,房舍便分布在左右,她们此刻走着的道路两旁便零星开着店铺,路边还有摆摊的。
家中的妇人们都挎着篮子出来买菜,周一从她们身边走过,她们都忍不住抬起头多看两眼,这么高的人可不多见,还是生面孔,看着就不像是她们镇上的人呢。
周一牵着元旦慢慢走着,将小镇走了个遍,竟没发现一家卖鸡的店铺,不说烧鸡,便是做好的鸡都行,可什么都没有。
但昨日已经许了诺,不能食言。
她只好往回走,去了卖活鸡的小摊前,将昨日卖丙穴鱼的钱全用了,自己还添了些,买了七只鸡。
卖鸡的老妇很是震惊,她还没遇到过这么大的主顾呢,七只鸡,她这里的都不够,怕周一不在她这里买了,说自己家就在附近,家中还有鸡,这就回去捉来。
周一道:“不急。”
多给了老妇些钱,说:“可否将七只鸡都杀了,送到兴安客栈,我在那里等你。”
老妇连连点头:“行行行!”
说罢,忙不迭收拾摊子,回家杀鸡去了。
周一则去了镇上的杂货铺,买了沙糖,又去了药铺,买了桂皮八角和山楂,这才回到了客栈。
等了差不多快半个时辰,老妇就带着七只鸡来了,将尾款付了,提着一背篓鸡到了厨房,妇人正在厨房外的沟渠便杀鱼,周一问她:“店家,可否借店中锅灶一用?”
妇人看向她身侧的一背篓鸡,周一道:“我买了几只鸡,想要借锅煮一煮,柴火钱算在房钱中一起。”
妇人忙道:“柴火能费几个钱?不用不用,客官你用就是。”
周一:“还是算上吧,我煮的时间有些长,差不多要一个时辰。”
妇人便犹豫了,一个时辰用的柴火自然就不少了,于是说:“那边算十文钱如何,灶上的油盐都随你用。”
周一说好,回了厨房,先将鸡洗一洗,再用盐抹一遍,这样煮出来才有味。
腌制好了,烧水焯水,接着倒油入锅,炒沙糖和大料,最后加水,烧开后,加些大酱进去,鸡入锅中,将一个大锅塞得满满当当,盖上盖子开始炖煮。
妇人已经杀好鱼进来了,见到了一大锅的鸡,很是诧异,看看周一,还是没忍住,问:“客官,你买这么多鸡,可是都要当作路菜?”
她忍不住提醒:“这个天虽不热,可鸡也不能放太久,最多三四日就得吃完,否则肉就该坏了。”
周一坐在灶前,搂着元旦,烧着火,闻言,道:“不是做路菜,这鸡是昨日有……人向我定下的,昨日的那条丙穴鱼便是它送我的,约好今日将鸡给它送去。”
妇人恍然,道:“那么大条鱼,倒是应该送些鸡。”
她看向锅里,好奇问:“你做的是什么鸡呀?”
她还没见过整个的鸡这样煮呢。
周一想了想,说:“就……卤□□。”
她其实也不会做这些东西,烧鸡她是肯定不会的,卤鸡多少还知道些,多亏了发达的网络,约莫知道要上糖色,还得用大料,自然酱料是少不了。
虽然现在手头的东西都比不上以前,但聊胜于无,多少放些,不一定好吃,不过只要有盐味,也应该难吃不到哪里去。
事实证明,她调的这锅水应该还不赖,煮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候,香气便出来了,有人从外面跑进来,兴冲冲问:“娘,你在煮什么?好香啊!”
妇人看向周一,道:“不是我在煮,是客人借用我们的锅灶在炖鸡呢。”
“炖鸡?”罗三好奇地看向锅中,可惜盖了盖子,他只能闻到其中源源不断传出来的香气,却看不到其中的景象,“炖鸡有这么香吗?”
他又不是没有吃过炖鸡,好吃是好吃,可炖起来也没这种香气啊!
妇人拍了他一下:“看你这馋样!”
罗三不好意思笑着出去了。
又过了会儿,许是香气传了出去,来厨房门口打转的人多了起来,都来打听厨房里在做什么,得知不是今日的午饭,一个个失望极了。
炖了半个时辰的时候,周一揭开了锅盖,将鸡都捞了出来,老妇送鸡来的竹背篓被她用水清洗干净,五只鸡放了进去,剩下两只,都砍成块,装在碗中,拿了个鸡腿给元旦,又让分了些给妇人,这才回到房中,完整的那份给了小白鱼,剩下的那份盖起来,等着中午吃。
她背上背篓,牵着元旦朝码头走去。
罗三嘴里啃着一块鸡肉,肉都啃完了,他还吸着骨头上的味,舍不得吐出来,看着周一的去向,很是好奇:“娘,码头那边除了些打鱼的就没什么人呢,他背着鸡去送给谁呀?”
妇人:“说是昨日那人送了她丙穴鱼。”
罗三咂摸一下骨头:“啥,这么大的丙穴鱼还有人送?”
“咋就没人送我呢?”
周一牵着元旦,背着背篓,一路走到了远离码头处,往后看看,码头已经看不大见了,周遭也没有人,她看向水中,道:“出来吧。”
话落,河水中,一只大龟就浮了起来,只露出了一点点龟壳和脑袋,周一将背篓放下,说:“这里面是五只鸡,我是直接投入水中给你吗?”
大龟又浮上来了一些,说:“一起,给我。”
周一看着它,“你是说,五只鸡装在背篓里一起给你?”
大龟:“嗯。”
周一看向背篓,这背篓并不精致,反而有些破烂,想来也是因为这样,老妇才很大方地送给了自己。
在岸上还好,只要一入水,背篓中定然会灌入河水,再泡上一会儿,到时候再好吃的东西都不好吃了。
她伸手,放在了背篓上,炁在背篓中穿行,勾勒出一道道痕迹,不是符文,她也不知道有什么符文能够避水,不过是用炁将背篓缝隙给堵了起来。
将背篓提起放在水中,背篓便浮在了水面上,周一说:“你想吃的时候从中拿只鸡出来就是,一时半会儿,这里面不会进水。”
大龟咬住了背篓系带,沉入水中,于是只能看到背篓浮在水面,被水下的大龟推动着,慢慢远去。
第162章 听我解释!
平缓的江面上, 一艘木船顺流而下,在宽阔的江面上如同一片枯叶,随着江水漂浮。
两旁悬崖林立, 青松斜生, 时而能听到峰顶林中传来兽语, 在江面之上、悬崖之间回荡, 不知名的飞鸟振翅高飞, 遁入天际。
船上,不少人站在甲板上,沉浸在这险峻的景色之中。
有书生模样的男子抚船栏而叹道:“今日得见阆江景,不负平生走一遭。”
当即便有人拍手赞叹:“好诗好诗!”
书生脸颊微红,露出羞捻之色, 毕竟这诗好不好他心里是很清楚的。
对赞叹的人拱手道:“谬赞谬赞, 当不得一个好字。”
出言赞赏之人是个船工, 皮肤黑红, 爽朗一笑道:“我是个大老粗,只觉得先生做的诗好听,也听得懂, 便觉得好!”
“先生看着便是一身好气度, 说出话的诗便觉得更好了!”
书生连连摆手, 忍不住看向了船身另一侧, 那里站着个清矍身影,穿着一身青色道袍,黑发束在脑后, 虽有些毛躁,却不掩其气度,怀中抱着个小童, 一齐看着江水。
他腿上一重,低头看去,是他三岁的女儿抱住了他,小女孩儿头上系着红绳,脸颊嫩嘟嘟的,仰头看着他,口齿不清道:“爹爹,抱!”
他看向前方,妻子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他们父女二人,他又看看周围,本有些羞意,为人父者怎可宠溺子女,可女儿实在是天真可爱,余光又扫过那清矍身影,便躬身将女儿抱了起来,女儿立刻欢喜地喊叫起来,一个劲儿往船边扑去,口中喊着:“鱼鱼,鱼鱼!”
他脸上露出笑容,小儿爱看的便是船下这滔滔江水,他抱稳孩子,让她看着,时而看到有鱼在江水下游动,便激动不已,大喊大叫起来。
书生低声提醒:“团团,小声些,莫吵着他人。”
小孩子刚捂住嘴巴,便听到身后传来稚嫩童声:“师叔,师叔,你看!”
于是怀中的小孩儿便闹着要去对面,书生只好抱着女儿过去,清矍道人看向了他,他面露微笑,道人微微颔首,怀中小儿激动喊道:“爹爹,大鱼,白色的大鱼!”
他低头看去,只见青黄的江水中一道白色一闪而逝,定睛看去,看到了水面下渐渐上浮的鱼,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下一刻便见这鱼破水而出,跃入空中,阳光下它浑身雪白,如上好的瓷器,个头极大,约有一人大小,哗啦一声,它落入水中,有人喊道:“鱼,白色的大鱼!”
于是整船的人都惊动了,聚到此处,看着水中绕船而行的白鱼,激动不已。
这鱼也颇有灵性,随船而行,似乎知道船上的人想要看它,时不时便跃出水面,展露躯体,让人目眩神迷,忍不住沉浸在其纯洁的颜色之中。
甚至有人冲着白鱼跪下,磕头喊着江神二字。
一人跪下,一时间,所有人都跪下了,书生叹气,大江无情,在这江面之上,便是遇到些许不同的小事,都足以让人心生畏惧。
他没有跪下,甲板之上,还有一人立着,他看过去,正是那位道人,他正看着江水中游动的白鱼,眼中没有惊奇,更没有赞叹。
书生眨眨眼睛,怀疑自己是看错了,不然他怎么会从道人的眼中看出一丝无奈之色,就好像……他有时看着自己调皮的女儿一般。
白鱼随船行了一刻钟有余,这才没入江水之中不见了踪影,船上一行人松口气的同时,引以为自身的奇遇,议论纷纷。
书生跟妻子说了会儿话,转头一看,那道人却不见了,他收回视线,带着妻女回了舱中。
这头,周一也带着元旦回了舱中,简单吃过午饭,元旦问:“师叔,鱼兄还不回来吗?”
周一说:“它被困了许久,终于入了江中,肯定是要多玩玩的。”
她们在码头边小镇等了五日,昨日终于等到了能到江陵县的大船,上了船,不过才出河入江,小白鱼便耐不住了,要周一把它放入江水之中,它好久都未畅快游动了。
周一自然不会不允,这等生灵本就属于自然,江河才是它的归处,于是将小白鱼放入江水之中,只是没想到它也不远去,一直跟着船在附近打转。
方才还弄了那么一出,实在不像是一只活了几十年的老鱼。
困意上涌,周一问元旦:“可要午睡?”
元旦摇头,她趴在小小窗边,看着外头的江水,说:“我要看水!”
自上了船,她便时常趴在这窄小的窗户边看水,明明只是普通的江水,可她却好似怎么都看不腻。
周一颔首,并不担心,昨日她就用炁将窗户给糊上了一层,不影响小孩儿看水,却能护着小孩儿不让她掉出去,对小孩儿说:“就在屋中,不能出去,知道吗?”
元旦乖乖点头:“知道。”
周一就躺在了床上,放心睡了过去,这些日子,她日日修炼,一刻都未停歇,盖因小白鱼自醒了过来之后,不仅要吃东西,还要食炁,她日日投喂,修炼出来的炁都给它了,这才有它今日的体型。
好不容易小白鱼去了江中,不用食炁,她自然要好好睡上一觉。
思绪渐渐沉了下去,周一睡着了。
元旦趴在窗边一眨不眨地看着流动的江水,突然看到一抹白色出现,白色大鱼浮出水面,冲着她吐了水柱,这水柱跟现在它还在竹篓之时的水柱可不一样,老长了,直接冲到了元旦面前,因为炁的阻拦,没能扑到元旦脸上。
元旦赶忙躲开,发现自己没被打湿,冲着水中鱼笑起来,于是又是一道水柱袭来。
一人一鱼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呜呜的哭声在外响起,元旦有些好奇,看看床上,师叔还在睡觉,她跑到门口,把耳朵贴上去仔细听,真的有人在哭,是个小孩子呢。
她想了想,跑到窗边,小声说:“鱼兄鱼兄,有小孩儿在门外哭!”
白鱼也小声说:“你把她叫来,我吐水给她看,她就不哭了!”
这样好,元旦于是又跑到了门口,小心翼翼打开了门,探出脑袋,果然看到了不远处站在地上呜呜哭着的小姑娘,她小声喊:“喂,你为什么要哭?”
小姑娘吓了一跳,泪眼婆娑中,见到说话的人是元旦,这才没那么怕了,说:“我找不到阿娘和爹爹了!”
元旦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你不要哭了,我带你看鱼鱼吐水好不好?”
小姑娘眨眨眼睛,元旦伸出手,催促她:“你快来呀!”
小姑娘就揉着眼睛走了过来,元旦拉着她的手来到窗前,低声说:“你看。”
话落,一道水柱扑了过来,小姑娘吓了一跳,再看去,发现是那条白色的大鱼在冲着她吐水,马上就不怕,睁大眼睛看着水中的鱼,还对元旦说:“大鱼!”
元旦嘘了一声,指了指床上:“我的师叔在睡觉,不能大声说话吵醒她呢。”
小姑娘点点头,小声说:“鱼鱼。”
元旦点头,冲着鱼低声说:“鱼兄鱼兄,吐水水!”
于是大白鱼又吐起了水,元旦拉着小姑娘一起躲,两个人开心极了,好几次都差点大笑出来,又赶紧捂住嘴巴,不敢出声。
看了不知道多久,小姑娘揉了揉眼睛,元旦也困了,拉着小姑娘的手,说:“我们去睡觉吧。”
小姑娘点头说好,跟着元旦一起上了床,元旦给她盖上被子,还拍拍她的肚子,说:“小妹妹,睡觉觉。”
小姑娘嗯了一声,说:“姐姐,睡觉。”
说完,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中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忘记了,但很快就陷入了黑甜乡中。
周一是被船上的声音吵醒的,她睁开眼睛,仔细听,屋子外吵嚷嚷的,好像是有人的孩子不见,正麻烦船家帮忙寻孩子呢。
听声音,他们是在挨个挨个的敲门寻人,离她们的房间也没多远了,周一坐了起来,扭头一看,看到了被子里鼓囊囊的一团,只露出点头发出来,想来是元旦玩累了,自己上床睡了。
她没有在意,起身穿上鞋子,重新梳了头发,再穿好外衣,坐在窗边看着江景,喝着水略微等了等。
没多久,船家一行人果然到了她房门外,砰砰砰敲响了房门,周一走上前打开门,门外正是船家,还有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周一记得他,他有个很可爱的小女儿,莫非是他的女儿走失了?
船家说:“道长,这位客官的女儿走丢了,他女儿三岁,穿着一身红袄,头上系着红绳,不知道你可有见到?”
书生也颇为焦急地看着周一,周一心中叹气,摇头:“抱歉,我方才一直在屋中休憩,并未出门,也未见到小姑娘。”
书生面上露出失望之色,船家颔首,道:“道长,不知可否允我们入房中查看?事关小孩儿安危,还望道长见谅。”
周一退开,让出路,说:“应有之义,请进。”
船家便带着书生走了进去,这个时候,睡在床上的元旦被吵醒了,坐了起来,被子落下,她揉着眼睛,看着站在门口的三个人,说:“师叔,他们是谁呀?”
与此同时,她身边,另一个小孩儿也坐了起来,睡眼惺忪的样子,看着书生,张开双臂,喊:“爹爹,抱。”
船家:“???”
周一:“???”
书生赶忙上前抱起自己的女儿,船家看看小姑娘,又看看周一,“道长,你这……”
周一愕然,甚至怀疑自己丢失了记忆,她看向船家和书生,脱口而出:“你们听我解释!”
第163章 江陵县
最后是两个小孩儿你一言我一语, 结结巴巴解释清楚的,小姑娘趁着爹娘午睡,好奇跑出了门, 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在路上呜呜哭着, 被另一个不愿午睡的小孩儿捡回了屋子, 一起玩累了, 便倒在床上睡了。
解释清楚了,拐带小孩儿的嫌疑被洗去,书生向周一和元旦道谢,准备抱着女儿离去,小姑娘却不愿意, 伸出手冲元旦喊着:“姐姐, 姐姐!”
她还想跟元旦一起玩, 书生只好说:“团团, 待会儿再来寻姐姐玩,阿娘在等你呢。”
听到阿娘,小姑娘只好趴在自己爹爹怀中, 被抱着离开了。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周一和元旦, 小孩儿觉察到了什么, 抬头不安地看向周一, 小声喊:“师叔。”
周一摸摸她的头:“元旦真棒,照顾了小妹妹,也没让自己陷入危险呢。”
元旦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抱着周一的手,说:“我听师叔的话,师叔说不能出门, 我没有出门,让妹妹进来的!”
周一嗯了一声,“元旦做得好。”
于是小孩儿脸上的忐忑不安彻底消失了,拉着周一的手到窗边,兴致勃勃地跟周一说起她是怎么带着小妹妹一起看鱼兄吐水的。
晚些时候,书生果真带来小姑娘来了,给元旦送上了谢礼,两个小孩儿又凑在一起玩了好一会儿,得知大家的目的地都是江陵县,还约好到了江陵县也要一起玩。
第二日正午时分,船速慢了下来,站在甲板上眺望,便能看到前方岸边房屋密集,江陵县到了。
船上的人陆续下来,周一一手抱着元旦,一手牵着小黑,踩过木板,到了泥泞的码头上。
码头上人不少,多是扛送货物的力工,看到他们这里有人下船,便有人过来问可要人帮忙搬运行李,前头的人拒绝了,这些人的视线从周一身旁的小黑驴身上扫过,绕过周一去了后面。
“周道长。”
周一停下步子,转身看去,是书生一家,他带着妻女下了船,对周一说:“小女有话想要对元旦说。”
他怀中的团团一眨不眨地看着周一怀里的元旦,喊:“元旦姐姐!”
元旦也说:“团团妹妹。”
两个小孩儿在各自家长的怀中探着身子,想要向对方靠近,但各自的家长跟没看到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团团使劲儿探着身子,“姐姐姐姐!”
她爹不得不往前走几步,看到自己离元旦姐姐近了些,小姑娘这才满意了,把手里拽着的东西递给元旦:“元旦姐姐,送给你!”
于是周一也不得不往前走几步,好让元旦能拿到礼物,小手接小手,一个绿色的结落入了元旦手中,团团年纪还小,稚嫩的声音说:“给姐姐,平安。”
她爹在一旁解释:“是团团同她娘这两日在船上一起打的络子,昨夜打好了就说要送给元旦,急得不行,好歹劝了下来,方才见到你们先下了船,她还以为送不出去了,都快急哭了。”
周一看向小姑娘的眼睛,果真红红的,睫毛都还是湿润的。
元旦说:“谢谢妹妹!”
她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摸出了一柄拴着细细红绳的骨剑,小孩儿巴掌大小,是她们之前吃的那条丙穴鱼脑中的骨剑,这段时日被元旦当作了宝贝,很是珍爱。
看着手中的骨剑,她脸上有些不舍,但抬起头,还是将骨剑递出去,说:“送给妹妹。”
团团伸手接过,问:“这是什么呀?”
元旦:“是鱼骨剑哦,是大鱼脑子里的剑,很好玩的!”
团团说:“谢谢姐姐!”
又说:“姐姐,来找团团,玩!”
抱着团团的书生便说:“我们应当是住在县衙里,若是道长有时间,可以带元旦来县衙找团团玩,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周一说好,跟他们道了别,牵着小黑入了城中,无论如何,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才是正经事。
……
一觉睡醒,神清气爽,前两日宿在船上,并未觉得自己未曾休息好,可昨夜宿在陆上客栈中,再没有那如影随形的摇晃感,闭眼就睡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前两日睡得是在算不上好。
起床,穿衣,给还睡着的小孩儿掖掖被子,走到窗边,抬手推开窗门,一股清晨独有的清爽之气铺面而来,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江陵县城中也渐渐有了人声。
时间还早,周一坐在窗边闭上了眼睛,过去了大半月,五脏六腑堪堪炼化完毕,炁在丹田、经脉、脏腑中流传,自成循环。
体内五行之分愈发明显,五脏六腑、十二经脉,分属五行。
肺与大肠金炁涌动,二者中,肺为里,大肠为表,皆五行属金,二者所属的经脉——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也不复此前的白亮,而是在白亮中生出了浅金之色。
脾为土,其表为胃,属足太阴脾经和足阳明胃经,土炁萦绕其中。
肝、胆属木,同足厥阴肝经、足少阳胆经一起生出青炁。
肾属水,其炁为黑,其表为膀胱,经脉则为足少阴肾经、足太阳膀胱经。
最后便是心,其上红色火炁熊熊,在郁山县之时咬破舌尖血,强行逼出心火所致的损伤已经补足,连同心包络,以及二者所关联的小肠、三焦和经脉——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太阳小肠经、手少阳三焦经一同生出火炁。
体内,黄、褐、青、黑、红五炁涌动,各自独立,却又在经脉中互相转化、流转,拱卫心火。
周一睁开眼睛,心念一动,中指上红色焰火生出,晨风从窗外吹入,指尖火微微颤动,却并不为寒风所制。
这火便是心火,脏腑炼化完毕之后,相互交融,直到此刻,她才成功将这心火导出体内。
她看向桌面,一碗水放于桌上,中指微动,一点心火落入水中,在水面之上静谧燃烧,不受水的影响。
这火,寻常水不可灭。
她心中再一动,小指之上黑炁出现,如流水般涌动,将其落于心火之上,红色渐熄灭,如此看来,心火需肾水方可灭。
她脸上露出丝丝微笑,起身走到包袱前,将其中仅剩的一个炊饼拿了出来,这炊饼再不吃就要坏了,白鱼又不在,不能喂它,只能自己吃,可炊饼冷硬,加之又在冬日,如何能入口?
她想了想,中指指尖心火生出……
皮肤微黄的小孩儿沉沉睡着,在睡梦中她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鼻子动了动,更多的气味涌入,馋虫被勾起,她的嘴巴砸吧砸吧,意识也被气味从梦中勾了出来,圆圆的眼睛睁开,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眸子。
她还有些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醒了,可鼻子闻到了香气,便立刻翻身坐起来,循着香气看到了坐在桌旁的道人,道人摊开掌心,一个大炊饼浮在她掌心上方,下面是红色的东西。
元旦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发现自己师叔掌心里生出来的好像真的是火。
她喊出来:“师叔,烫!”
周一看向了她,笑道:“师叔不烫。”
元旦睁大眼睛,想要起床,刚从被子里钻出来,又给冷了回去,周一只好起身走到床边坐下,让她看自己的手,另一只手给小孩儿裹好被子。
元旦看着自己师叔手心的火,又看看自己师叔的脸,发现师叔看起来好像真的不痛,她茫然地眨眨眼睛,鼻子动了动,她说:“好香呀。”
周一看向浮在自己掌心的炊饼,原本冷硬的炊饼此刻已经被烤热了,表皮都出现了一层浅褐的焦皮,因为水份的流失,有些裂开,像是虎皮一般,小麦香气随之出现,的确是很香。
她问元旦:“炊饼烤好了,可要吃?”
元旦毫不犹疑:“要!”
于是二人就在床上将这个炊饼给分食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用心火烤过的炊饼比起以前生火烤热的炊饼要好吃得多,外皮更酥脆,内里却更绵软。
一个炊饼吃完,二人都意犹未竟,洗漱之后,下了楼,去路边买了个炊饼,吃到嘴里却不是那个味儿了。
只好回到房间再用心火烤上一烤,味儿才终于对了。
吃过早饭,店小二来敲了房门,问她们今晚是否还要继续住店——昨日周一只交了一晚的房费。
她又续了两晚,花出去了两百文,看着荷包里剩下的铜板和几颗碎银子,周一叹了口气。
元旦在一旁,问:“师叔,怎么了?”
周一看向她,小孩儿的脸上满是天真,她说:“元旦,我们要没钱了。”
在郁山县的时候就说要挣银子,本以为能挣一单大的,却没想到遇到了宋家那档子事,倒是卖了些桃符,可卖桃符的钱给元旦和小黑买了袄子和被子,她甚至还添了些钱在里面。
后面过了年,桃符也卖不出去了,就没了挣钱的营生,再赶了十来日路,路上花了不少钱买炊饼喂鱼,现在她身上真的是几近赤贫了。
元旦拉住了她的手,小小的脸上露出担忧之色:“那我们要怎么办呀?”
周一摸摸她的脸蛋:“我们挣钱去。”
……
许是因为临江,来往货船颇多,江陵县比起周一二人见过的所有县都要热闹,人也更多,走在街上,人来人往,都快到摩肩接踵的地步了。
元宵已经过了,年味渐渐散去,城中亦有市集,就在距离码头不远处,热闹非凡。
市集中多有卖鱼的,有活鱼活虾活蟹,更有鱼干虾干,价钱倒是都不算太贵,周一有些意动,毕竟她很久没有吃过虾了,但手中不宽裕,只能作罢,待挣了钱再来吃。
也看到了些师婆端公模样打扮的人,元旦也看到了,小声说:“师叔,我们卖桃符吗?”
周一摇头:“现在卖不了了。”
非但桃符卖不了,她在这里学着师婆端公摆摊想来也不会有太多生意上门,在郁山县的时候,她就看明白了,这行做的都是熟人生意,她一个生面孔初来此地,要想挣钱,非得坐上好一段时间,慢慢积累熟客才行。
这一过程需要的时间以年为单位,自然不适合她。
思忖间,路过一小摊时,有人闹了起来。
周一牵着元旦,扭头看去,是个壮年男子,带了好几个人,将一个小摊给围了起来,摊后是个瘦弱的书生打扮的男子,一副惊惧的样子看着来人,问:“你、你们要做什么?!”
打头的壮年男子道:“你还好意思问!”
他拿出手上的纸拍在桌面上:“你写的这是什么?我找人看过了,你写得不对!好多字都是错的,这么一页纸,你竟还收了我三十文!你这个骗子,退钱!”
他身旁的几个男子也喊了起来:“退钱退钱!”
瘦弱书生色厉内荏,咽咽唾沫:“你可有证据?你说我哪些字是错的?”
壮年男子指着纸上的一个字说:“这个字就是错的!”
瘦弱书生:“你说是错的就是错的?那你说,这个字该怎么写?”
壮年男子语塞,他怒道:“我若是会写字,哪里还要花钱请你为我写家书?!”
见他写不出字来,身旁的几个人也都看着不像是读书人,瘦弱书生便理直气壮起来:“你既然不会写字,又如何能说我写的是错的?我可是上过私塾的,莫非你懂的还能比我多?”
这话一出,周遭其他人也都看向了壮年男子一行,便是连壮年男子喊来助阵的兄弟都心虚了起来,小声说:“大李哥,莫不是我们弄错了?他上过私塾,肯定比我们懂得多,又怎会写错字?”
壮年男子看向桌上的纸,上面的字一个连着一个,看着看着心里便生出了胆怯,这些字,他都不认识,刚才不过是凭着记忆找出一个错字而已。
瘦弱书生又问:“你且说来,是谁跟你说这纸上的字是错的?”
壮年男子嘴唇微动,说:“是一个乞丐。”
瘦弱书生面露诧异,接着脸上露出羞愤之色:“一个乞丐的话你竟也相信?难不成你以为乞丐认识的字还能有我多?”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见他如此,壮年男子一行彻底心虚了,旁观之人道:“兀那汉子,莫要闹了,便是有一两个错漏,又不会影响什么。”
壮年男子心生退意,这时候,有人走到了他身旁,拿起了桌上的纸,看了几息之后,道:“这信上的字,错漏百出。”
“比如这第一句‘爹娘,我是二郎,你们在家中可安否’,爹、娘、我、是、郎、家这几个字皆是错的。”
这人放下手中的纸,看向写字的先生,问:“请问这位先生,上过几年私塾?”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写信先生,见到站在身前的人,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卷起桌上的包袱,拔腿就跑了。
壮年男子一愣,他的一个兄弟追上去,喊着:“你别跑,先退钱!”
男子冲帮他的人拱拱手,说:“多谢。”
说完,也冲去抓人了。
周一看看他们,又看看还未散去的人群,心念一动,扬声问:“代写书信,可有人需要?”
想了想,补充一句:“亦可现画平安符、五雷符等。”
围观人群一愣,有人问:“作价几何?”
周一说:“若是自备纸,一页纸五文。”
“一张符……三十文。”
人生地不熟,该降价自当降价。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周一听到有人说:“竟这般便宜?书铺里便宜的纸五文一张,十文便可写上一封家书了?”
便有人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周一看去,那也是个年轻汉子,看着有些干瘦,她颔首道:“自然。”
年轻汉子问:“现在就可以写吗?”
周一摇头:“笔墨不在此处,若是需要写书信,亦或者需要平安符,须待我将笔墨纸砚取来。”
她看向年轻汉子:“你可需要?我现在便可以去取,我就住在城中永福客栈,你也可随我一起去客栈中。”
年轻汉子有些犹豫,说:“你一直在客栈中吗?”
周一说:“不会,我取了笔墨纸砚便来此处摆摊,你若是想要寻我,来市集即可。”
第164章 代写书信
一个妇人手里小心地拿着一张白纸, 匆匆往市集跑去,有认识的人见了,问她:“刘娘子, 你急匆匆的这是去何处?”
妇人停下来, 忙道:“去市集, 请人帮忙给我爹娘写一封信。”
那人诧异:“托人带个口信就是, 一封信可要好几十文呢!”
妇人说:“哪里要这么多, 今日新来了个写信的,若是自己带纸,写上一页纸只要五文钱呢,若是不带纸,一页纸十文, 而且他字写得小, 怎么都够写封信了!”
她说:“先不说了, 不少人排着队等着写信, 我先去排队了!”
听到她这么说,搭话的人也心动了:“刘娘子,你等等我, 我也跟你一同去!”
刘娘子便停了下来, 催促道:“那你快些!”
二人匆匆跑到了市集, 到了地方一看, 果然已经排了不少人了,她们赶忙到队尾拍着,探着脑袋往前看, 看到最前头是个小摊子,摊后坐着个颇为俊俏的道人,道人身旁还有个小童, 小童正对排队的人奶声奶气地喊着:“不要急,先把你们想写的东西想好,等到了就能很快写好。”
明明是个四五岁的奶娃娃,看起来小小的一个人,却背着手、板着脸,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可爱极了。
就有妇人忍不住逗她:“小道长,若是我想不出来该写什么要如何是好呀?”
奶娃娃看着这人,呆住了,嘴巴微张,很是不理解的样子说:“不知道要写什么,那你为何要来写信呐?”
“哈哈哈——”
排队等候的人哄笑了起来,有人对那妇人说:“瞧瞧,人家小道长聪明着呢!”
还有人问:“小道长,写信的道长是你的师父吗?”
元旦摇头,看向说话的人:“那是我师叔,不是我师父。”
便有人夸赞道:“小道长的师叔可真是不凡,字写得真好,小小的,却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元旦与有荣焉地挺起小胸脯,道:“我师叔是最厉害的!”
“小道长,你师叔会写字,你可会写?”
元旦点头:“我会!”
排队等候的人都很是诧异,看着这个四五岁的小娃娃,这么小的年岁就会写字了,有人不信:“你能写个‘大’字出来看看吗?”
元旦:“好啊!”
她左右看看,跑到一边捡起了一根小木棍,就在泥巴地上写了起来,一横一撇一捺,她抬起头说:“写好了。”
有人说:“我认得,这就是大字!”
于是排队众人看着地上的字和小小孩童啧啧称奇,有人说:“小道长真是厉害啊!”
“了不得了不得,这么小的年纪就会写字,真聪明!”
“这孩子,看着就是一副聪明相呢!”
“小道长,你可还会写其他的字?”
于是等周一替人写好一封信的间隙,抬头看去的时候,就看到元旦蹲在不远处,拿着根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旁边本是些排队等着写信的人,此刻都看着元旦,惊呼称赞不断,再看元旦,小下巴是越抬越高了。
她笑了笑,没有出声把元旦叫回来,这样也好,能让小孩儿学写字的动力更充足些。
她看向下一个人,微笑道:“你是自备信纸,还是用我这里的?”
那人拿了张纸放在桌面上,周一抬手将白纸压好,问:“要写些什么?”
那人便立刻说了起来,说她是谁,她娘是谁,住在何处,这信便是要写给她娘的,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周一将其想问想说的都浓缩总结起来落于纸上,写好之后,再念上一遍,问她:“这些可对?”
妇人连连点头:“对对对!道长写的太好了,我就是想跟我娘说这些!”
妇人捧着纸,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又一人上来,手中拿出一个薄木板,支支吾吾道:“我没有纸,用这个可以吗?”
周一伸手接过,“自然。”
……
这一日,周一便带着元旦在市集扎了根,除了午休半个时辰外,写字的手竟没停过。
帮人写书信这事不过是她心血来潮,本以为至多写上几个人,却没想到竟然这般受欢迎,排队的人络绎不绝,甚至有人写了一次之后还来写第二次。
一直到日落时分,还有人在排队,可市集却要关门了,周一只好让他们明日再来。
她将今日挣的钱收起来,虽然一次挣的不多,但积少成多,一日下来,还是颇为可观。
到已经在收摊的炊饼摊子前买了十二个炊饼,把陪着自己在外待了一日的元旦背起来,走到了码头边。
此刻的码头安静了些,但还是热闹,她背着小孩儿顺着码头往上走,走到了人烟稀少处,把元旦放下来,一大一小坐在了江边大石头上,看着身前湍急的江水,元旦托着下巴,问:“师叔,鱼兄怎么还不来呀?”
周一将小半个烤好的炊饼递给她,说:“再等等,若是它不来,我们就回去了。”
昨日下船之前,便没有看到白鱼的踪迹,水炁在船周遭找寻了一圈,也未见到,也就只好先行下船,左右白鱼也并非水中小可怜,以它的体型,还有它的年纪,多少也能算是江中一霸,倒也不必担忧。
待她们将一个炊饼分食完毕,还是没有在江水中看到熟悉的白色,周一起身,跳下石头,背起元旦,说:“走吧,我们先回去了。”
元旦趴在她背上,抱住了她的脖子,有些失落地问:“师叔,鱼兄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周一慢慢地走着,码头边多水,即便这两日没有下雨,地上都些微有些泥泞,她绕过一个牲畜踩出来的小坑,说:“有这个可能。”
元旦叹了口气,怏怏不乐道:“我不想鱼兄走。”
周一看看天,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余晖只剩一抹,前头的船只上有光亮起,是有人点亮了灯,嘈杂声从前面远远传来,江水拍打着岸边,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周一说:“为何?”
元旦说不出来,紧紧搂着她的脖子,有些难过道:“玉团道友不在,大将军走了,现在鱼兄也走了。”
周一把她往上托了托,免得小孩儿搂着自己的脖子往下坠,让自己喘不过气,她说:“元旦是想玉团道友和大将军了吗?”
身后的小孩儿沉默几息,嗯了一声,周一说:“那等我们回清水观的时候,邀它们来观中吃饭如何?”
稚嫩的声音响起:“好。”
又说:“鱼兄呢?”
周一:“鱼兄可能就没办法了,它那么大,要在大江大河里才能过的开心,清水观附近没有大江大河呢。”
“这几日,我们都来江边看看,若是能遇到鱼兄,多请它吃些炊饼可好?”
小孩儿的下巴在自己肩膀上动了动,小孩儿奶声奶气说:“好,要给鱼兄吃多多的炊饼!”
周一:“好。”
前头的嘈杂声大了起来,元旦伸出小手指向前方,好奇问:“师叔,他们在做什么?”
一群人围聚在一起,似乎在看着什么,周一背着元旦走了过去,距离近了,听到有人说:“嗬,这虾可真大,是才从江里捞起来的吗?”
一个弱弱的声音说:“是。”
又有人说:“怎么这个时候才打捞起来卖,买菜的人早就走了,码头上就我们这些汉子,也都吃过了晚饭,你这虾再好,我们也用不上了。”
弱弱的声音说:“可以、明天、吃。”
“那怎么行,虾这个东西不好养,到了明日,说不得就死了。”
弱弱的声音又说:“我、便宜、卖。”
“便宜卖也没人要啊。”
周一背着元旦走上前,第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竹筐中的虾,不少,约莫有个三四斤,都是河虾,个头却不小,最小的都有人小手指那般长,大的约有巴掌那么大,倒真是难得。
竹筐后站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人,瘦瘦的,头发披散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相貌,似乎才从江水中游了起来,头发湿漉漉的,他说:“七文,一斤。”
有个汉子道:“七文?你这虾拿回去也没什么吃头,这样,四文一斤,我看你这里最多也就三斤,我出十文钱,全给你收了,如何?”
少年人不说话了,周一出声道:“七文一斤我要了。”
少年人微微抬了抬头,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在这暮色中,白得晃眼,他发出弱弱的声音:“你要多少?”
周一:“全要了,你可有称过,这里有几斤?”
少年人摇头:“没有、称。”
周一看向周围的人,问:“不知谁家有称,我愿出一文钱,借用一次。”
立刻便有人说:“我有我有,这就去拿来!”
很快,那人就将称给拿来了,称了一番,虾足足有四斤二两,便是二十九文,周一付了钱,跟少年说好,借用他的竹筐将虾拿回去,再将竹筐给送回来。
她放下了元旦,一手拎着一筐虾,回到了客栈,麻烦店家拿出器具帮忙装虾,这才背上元旦回到了码头。
此刻天已经黑尽,码头上来往的人很少了,周一走到了方才的地方,那少年并不在此,她左右看看,突然听到淅沥水声,循声看去,少年从江边走了过来,周一将筐递给他:“你的筐,多谢。”
少年伸手接过,他的手也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声音气若游丝,道:“不用谢。”
说完,转身离去,周一喊住了他:“且慢。”
少年转身,头发依然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周一说:“这么晚了,你还往江边去,不回家吗?”
少年说:“船,在江里。”
周一看向江边,月色下,隐约能看到江边的确有艘小船,她对少年说:“天色已晚,江水湍急,行船多加小心。”
少年嗯了一声,又说:“谢谢。”
这才转身继续往江边走去,走得极慢,一步一步,像是腿脚不便一般,慢慢走到了船边,手脚并用,爬入了低矮的小船,又站起来,撑船离开。
周一背着元旦往回走,问:“元旦可饿了?”
元旦的肚子咕咕叫起来,说:“饿了。”
“师叔,我们今晚吃虾吗?”
周一应是,元旦好奇问:“虾好吃吗?要怎么吃呀?”
周一:“白水一焯蘸些酱汁便可以吃了。”
元旦哦了一声,又问:“师叔师叔,你以前吃过虾吗?”
周一:“吃过,不过吃的是海里的虾。”
元旦:“什么是海呀?”
“海就是很大很大的江河,看不到边际,水也是咸的,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鱼虾。”
元旦哇了一声:“海比江还要大吗?”
周一:“是啊,我们见到的江,其中的水都是流入大海中。”
元旦又哇了一声,问:“海里的水不会满出来吗?”
……
月色下,高瘦的道人背着小童往城中走去,隐约还能听到小童稚嫩的声音。
第165章 识字班
江陵县县衙, 身为新上任的县令,杨仕东带着妻女住在县衙后面,天色渐晚, 他将看了一日的卷宗都收起来, 从前衙来到后面, 一进屋便闻到了股熟悉的香气, 看向桌上, 是一盘炖羊肉,脸上露出笑容,道:“总算是有肉吃了。”
他的妻子嗔了他一眼,一边舀着饭放在他面前,一边说:“今日去了市集, 竟见到有羊肉卖, 便买了些, 知道你不想吃鱼了。”
杨仕东便笑道:“燕娘对为夫真好, 鱼偶尔吃吃也算不错,可来了这里快半月,日日都吃, 实在是不知肉味了。”
他起身接过妻子手中的碗, 说:“好夫人, 你先坐, 为夫来为你添饭。”
杨妻笑着坐下了,等着杨仕东给她添好饭,夫妻二人便挨着坐下, 杨仕东左右看看:“团团呢?怎么没见到她?”
杨妻道:“她吃过了,现在已经睡了。”
杨仕东诧异:“天还未黑,怎么就睡了?”
杨妻道:“下午在市集买肉的时候, 遇上了周道长和元旦,团团便抱着元旦不放手了,我只好将元旦带回了县衙,两个孩子闹了一下午,玩累了,可不就睡得早。”
杨仕东笑了起来:“也好,如此我们夫妻二人今夜可以清净了。”
想到自家那个闹腾的小姑娘,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二人吃起了饭,虽说读书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可一家人吃饭,若不说话,岂不冷清,吃了口肉,杨仕东满足地喟叹一声,才问:“燕娘,周道长还是市集上为人写信?”
半月前,他们同那周道长一起乘船来了江陵县,他新官上任,要做的事情自然不少,过了好几日才听说那个周道长在市集上摆了摊子,为人写信,收费颇为低廉,写满一页纸只要五文钱。
燕娘也挟了肉吃,道:“是还在写,只不过写信的人少了。”
杨仕东笑笑:“江陵县的人虽比周围其他县城多些,但终究只是个县,城中需要写家书的人也就那么些,且写了一封之后,短时间内不会再写第二封,周道长这生意注定不能长久。”
燕娘颔首:“周道长也是这般说的呢。”
“他还要筹措路费,所以打算开个识字班。”
“识字班?”杨仕东诧异,“他莫非还想在此处开个私塾不成?”
燕娘摇头:“我亦不知,他说开班凑够了路费便要离开江陵县,当不是要开私塾吧。”
杨仕东觉得奇怪,既然要教人识字,如何能说走就走?
过了几日,他坐在县衙中,突然想到这事,心中好奇极了,身为县令,事关县中读书一事,他自然有权知晓。
于是午饭后换身衣裳,便叫上了县衙中的教谕,一齐离开了县衙。
江陵县不算大,走上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客栈,一问才知,住在客栈中的道长几日前就已经退了房,说是在城中寻了房屋租住,已经搬过去了,听说是在码头附近。
于是又往码头去,站在码头边,放眼望去,人来人往,哪里能知道周道长住在何处。
教谕在一旁道:“大人,那姓周的道人不过是个游方道士,在市集上帮人写写书信尚可,开班授课,他无功名在身,也不怕误人子弟?便是他不怕,城中定然也无人愿意将家中后辈送去,此事实在不值得大人费心。”
杨仕东颔首:“教谕说得有理,不过既然已经走到了此处,去看看也无妨。”
教谕叹气,道:“便是如此,也不知他在何处。”
才说完,不远处便有人喊道:“大李哥,课要开始了,咱们快去,免得没有位置了!”
杨仕东看去,就见到几个汉子匆匆朝着码头外跑去,看样子都是码头上的力工,他对教谕说:“走,我们跟上去看看。”
教谕应了一声,二人跟在几个汉子身后,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往这个方向走,看样子大多都是码头的小工。
没多久便到地方了,看着几个汉子入了个小院,院子并无围墙,只是用栅栏围了起来,从外往里看去,影影绰绰,看不大清楚。
但也能隐约看到那些汉子都聚在了小院中,还有人在陆续进去,其中没一个小儿,也没一个看着像是学生的模样,杨仕东心中更是好奇,朝着院门走去,教谕拉住了他,低声道:“大人,此等鄙薄之处,何必屈尊降贵入内?”
他伸手在面前扇了扇,有些嫌弃地看向院中,杨仕东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气味,一群汉子,还都是做力气活的,在冬日洗沐不便,身上自然有气味。
他说:“既然如此,教谕便在外等本官吧。”
说罢,他抬脚走到了院门前,教谕喊了一声:“大人!”
见这新上任的县令是铁了心要进去,他跺跺脚,只能跟了上去。
到了院门口,杨仕东才发现,门后站着只黑驴,倒是不怕人,嘴里嚼着干草,大耳朵时不时动一动,眼睛盯着入门的人看,前头入门的人摸出了两文钱放入了挂在它身上的一个小竹篓中。
莫非这是束脩?
可哪有束脩才只有两文钱?
他有些迟疑,后头有人喊:“前面的还进不进去?”
杨仕东扭头,拉住了想要出声呵斥的教谕,对那人说:“抱歉,我们初来乍到,不知这束脩该怎么给?”
若是寻常夫子,自然要备上肉干等物,可无论是先前排在他身前的人,还是此刻在他身后的这些人,都无人拿着这类东西。
他身后的人说:“道长说了,一节课认两个字,一个字一文钱,来的时候投两文在那竹筐中就是。”
一文钱一个字,这未免也太便宜了。
杨仕东没说什么,走到黑驴身旁,摸出两文钱投了进去,看向自己身后的教谕,教谕的脸色并不好看,但还是放了钱,二人这才入了院子。
院中已经有不少人了,他们一个个席地而坐,其间有了不少孩子的身影,仔细看,才发现地上铺着稻草垫,每个人身前都放着根小木棍,地上还能隐约看到有写划的痕迹。
身后有人经过他们,匆匆找了后面的位置坐下来,倒是还有个空位,杨仕东没去,他跟教谕一起站在一旁等候。
看向前头,房屋前竖着个大木板,被两个架子架在半空,架子像是架大鼓的,木板上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看着倒是奇奇怪怪。
这时候,木板后有人走了出来,身材颀长,手中拿着一叠纸,看到了立在院中的他和教谕,那人一愣,随即拱了拱手,走过来,道:“杨兄怎么来了?”
杨仕东还了礼,道:“听闻道长在此开课教人识字,心中好奇,便来看看。”
周一道:“我不过教他们些平日里常用的字,叫他们日后多少能写写家书,再不济,能认认城中铺子名也是好的。”
看看身后的学生,周一说:“二位随意,我要开课了。”
又对屋中喊:“元旦,搬两个凳子出来。”
屋子里传来稚嫩的声音:“好。”
很快,小人儿就抱着个小凳子出来了,杨仕东赶忙伸手去接,他们二人坐下之后,周一也开课了。
将手头的纸固定在了木板上,拿出毛笔,一边研磨,一边对坐在下面盯着她的众人道:“今日我们学‘成衣’二字。”
就像她说的那样,这个识字班的确只是为了教大家一些日常用字。
写了半个月的书信,书信生意越发冷清,可听说她之后会离开江陵县,先前找到写过书信的人都来询问,很是不舍她离开,他们现在虽不用再写信,可以后定然还需要的,届时他们又要去何处再寻这么一个写得好,又便宜的代写书信之人?
甚至还有贫家来问她能不能教自己孩子识字,不求功名,多少识些字,大了也能入铺子里做个伙计或是掌柜。
问的人多了,正好路费也没攒够,周一就顺势开了这么个短期识字班,倒是不拘学字对象,谁都能来,也不一次性收学费,而是按照字来,一个字一文钱,一堂课差不多两刻钟,学两个字,便是两文钱。
一日两堂课,一次在中午,一次在黄昏,也方便码头上那些要做工的汉子来学。
才开课的第一天,来的人不算太多,可这收费方式传出去之后,第二日来的人就多了,直到今日,一堂课差不多能有二三十人,实在是不算少了。
提笔将‘成衣’二字写在了纸上,简单介绍二字之后,便讲起了‘成’字,既是成衣的成,也是成人的成,还是事情办成了的成……
再一笔一画教他们写,往下走去,看看每人写的笔画和字,遇到不对的,便出言指点。
再抬头的时候,县衙二人已经离去了。
小院外,教谕愤愤道:“如此粗鄙,既不讲经,也不讲圣人言,有辱斯文!”
这时,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往小院走来,问:“敢问二位,这里可有个识字班?”
杨仕东指了指小院,说:“就在里面。”
他看着这个老者,身上的衣服带着补丁,双手也颇为粗糙,背微驼,一看便不是家境富裕之人,他好奇问:“老人家,你是来为你家子孙报名的吗?”
老者摇头:“我不管他们,儿子大了,自己有主意,孙子有他这个当爹的管就是了,我只管我自己。”
杨仕东诧异:“老人家也想学字?这是为何?”
老者说:“都说读书人厉害,能认字是不得了的事情,我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也想知道认字后会是何种感受?”
他看向杨仕东和教谕:“不怕二位笑话,老朽活了几十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
“以前也是想要寻人学上几个字的,可那些夫子只收小娃娃,还要许多钱,我这等人又哪里去得了。”
他看向小院,脸上有几分喜色:“听说这里的夫子按字收费,教一个字只要一文钱,这般便宜,我便来试试。”
他的脸已经很老了,提起学字,眼中竟然有光亮起,杨仕东心中感动,道:“老人家快进去吧,这里的确如你所说的那般收费,现在已经开始将第一个字了。”
老叟忙入了小院,里面传来齐声读字的声音,不同于孩童的朗朗读书声,却让杨仕东长叹口气,他对教谕说:“这都是一片向学之心呐。”
第166章 煲仔饭
黄昏时分, 今日的第二堂课结束,前来学字的人陆陆续续散去,有位老叟坐在位置上, 迟迟不愿离去, 周一看向他, 出言询问, 老叟才说他中午来过一次, 可惜来得太迟,‘成衣’二字只学到了‘衣’字,不知‘成’字该如何写。
周一便教了他,等到天色擦黑,老叟才心满意足离开。
周一开始请扫院中地面, 稻草垫已经被人收起来放到了檐下, 她要做的就是把被写画过的地面复原, 免得明日开课的时候, 地上无处可写字。
正扫着,腿上一紧,低头看去,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小孩儿抱着自己的腿, 还眨巴眨巴眼睛, 说:“师叔,我饿。”
周一摸摸她的小脑袋,“师叔马上就做饭。”
地扫好了, 关上院门,将小黑牵入小院一侧的马棚之中,给水槽中灌入清水, 再拿了干草和豆饼放在石槽中,小黑便埋下头大口吃了起来。
牵着元旦来到一侧的厨房,无需烛火,一点日炁浮于屋顶,将整个厨房照得恍如白昼,呃,不如说便是白昼,厨房也未曾这般亮过。
来到灶台前,抬手一点,红焰燃起,此火以周一体内的炁为燃料,于是便连柴火都不需要了。
洗锅,加清水,将米淘洗之后倒入锅中,盖上锅盖。
转头一看,小孩儿坐在厨房的门槛上,伸长了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院门,这时候,院门外传来动静,她立刻站起来,喊道:“师叔师叔,大哥哥来了!”
她跑了进来,拉着周一出厨房,来到院门口,周一抬手打开院门,门外站着的是个少年,头发披散,盖住了大半张脸,他手里提着个竹篓,声音僵硬,说:“鱼、虾。”
周一伸手接过,问:“可知是什么鱼?”
少年垂着头,说:“是、鲩鱼。”
周一便提着竹篓入了厨房,将鱼虾倒入桶中,的确有一条鱼,约莫三斤左右,还有十来只河虾,分别装入竹篓中,称了称,再去掉竹篓重量,拿着空竹篓到门口,取钱给少年,道:“鱼三斤半,虾半斤,按照市集的价格,鲩鱼八文一斤,虾十文一斤,一共是三十三文。”
自搬到了码头附近,她便发现这少年夜夜都在码头卖鱼,正好她日日都需要买菜,便让少年晚上送些鱼虾过来,到了白天也就只需要买些小菜就是了。
今夜已经是少年来的第五晚了。
站在院门口的少年伸手接钱,他的手掌没有一丝血色,在月色下隐隐泛着青,手虽不算小,却只是平平地摊开,难以兜住数十枚铜板,周一只好一枚一枚放在他手中。
有人从码头走过来,喊了一声:“道长,你又买鱼呢!”
周一抬头看去,是白日里来上课的一位码头力工,于是颔首:“是。”
力工道:“也是道长心善,这么晚了,谁家还买鱼呀?”
周一说:“并非如此,他的鱼鲜活,也不贵,买了养在水缸中,正好去一晚的土腥气,第二日便是很好的佐餐菜了,也免得去市集买鱼,弄得一身湿淋淋的。”
那力工挠头:“道长说得有理,这么说,买鱼正该这时候买啊!”
“我回去跟家里人说一声!”
还问少年:“那小子,你可还有鱼卖?”
少年说:“有。”
力工:“那就好,你就在码头是吧,我待会儿来寻你。”
力工匆匆回家了,周一笑笑,这时,她的指尖传来一阵冰凉,就好像触摸到了冰块一般,她低头看去,只见到少年匆忙将手收回,他手上的铜板落了一地。
站在一旁的元旦呀了一声,说:“钱掉了!”
她赶紧躬身去捡,好在本就只有七八个铜板,也都落在了一处,小孩儿几下就都捡了起来,还跟小狗一样凑在地上四处看,说:“没有了。”
她起身,走到少年身前,“大哥哥,你的钱,给你。”
少年慢慢地抬起手,元旦将钱放在他掌心,小孩子的手直接就落在了他手上,于是小孩儿惊呼出声:“大哥哥,你是不是冷呀?”
少年说:“不、冷。”
周一伸手拎着元旦的领子,将她拉回了自己身边,将剩下的钱给了少年,少年说:“谢、谢。”
说完,他一手提着竹篓,转身离去,身板笔直,行动之间有滞涩之意,就好像关节生了锈一般。
元旦歪歪头,说:“师叔,大哥哥的手好冷呢,他肯定很冷很冷!”
小孩儿的眉头难受地皱了起来,似乎跟那少年感同身受了起来,周一摸摸她的脑袋:“我们日日都买他的鱼,他挣了钱,过不了多久就能买绵了。”
元旦仰头看着她:“买了绵,大哥哥就不会冷了吗?”
周一:“绵缝入衣服里,就是绵衣了。”
元旦:“我知道!”
她拍拍自己身上的小袄,“绵衣穿着很暖和呢!”
她看着夜色中已经远去的少年,小声说:“大哥哥要早点买绵啊!”
周一说:“会的。”
她牵着元旦的手往院中走去,问:“元旦,今晚我们吃煲仔饭好不好?”
小孩儿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好奇问:“什么是煲仔饭呀?”
她有些害怕,问周一:“是要把小孩子煮在饭里吗?”
周一笑了:“自然不是,小孩子这么可爱,怎么可以煮小孩子呢?”
元旦连连点头:“嗯嗯,元旦可爱,不煮元旦!”
周一笑了出来,把小孩儿抱在了怀里,“不会煮元旦的。”
元旦搂住她的脖子,依偎在她怀里:“那要煮谁的仔仔呀?”
周一抬脚进入厨房,“谁的仔仔都不煮,叫煲仔饭只是因为这个饭要用砂锅来做,创造这个饭的那群人,将小砂锅叫煲仔罢了。”
元旦点点头,似懂非懂。
周一将她放在地上,走到水桶旁,将大鱼捞出,鱼很有活力,挣扎不休,看它外形倒是跟周一印象中的草鱼一样。
将鱼放入水缸中,它便立刻甩着尾巴沉到了水底。
不再管它,将十几只虾剥了虾壳去掉虾线,再洗了些菘菜,这时候,锅中已经传来了米饭的香气。
再等了会儿,揭开盖子看看米饭,还有些稀,于是将虾铺在米饭上,打两个蛋上去,再放上菘菜,舀一勺深色酱汁从锅边淋入,再盖上锅盖继续焖。
不多时,香气飘出,元旦趴在灶台边,眼巴巴地问:“师叔师叔,什么时候可以吃呀?好香啊!”
周一揭开锅盖,里面虾、蛋都熟了,于是用锅铲将饭铲出,一人一碗,还剩了些,正好可以做明日的早饭。
将饭放在元旦面前,她说:“吃吧,小心烫。”
小孩儿拿起筷子,看着这一碗什么都有的饭,眼睛都在放光,撅起嘴巴吹了吹,没吹几口就忍不住吃了一口饭,囫囵着吞下,说:“师叔,煲仔饭好好吃!”
看她还要去扒拉饭,周一只好拦住她,说:“先吹吹再吃,太烫了。”
小孩儿只好又撅着嘴巴吹起来,一双眼睛黏在了饭上,专注极了。
周一笑笑,端起碗,也吹了吹,将面上的饭吹凉了些,挟了一筷子饭入口中,略微嚼了嚼,一股子咸香在口中散开。
江陵县大酱的味道倒跟酱油颇有些相似,只是淋了些在饭中,便无需其他调料了。
一口饭咽下,又挟了一只虾入口,虾肉清甜紧致,入口没有半分腥气,这便是新鲜活虾的滋味。
一口接着一口,一大碗饭就见了底,最后剩下一块吸透了酱汁的锅巴,放入嘴中一咬,发出清脆的声响,更加浓郁的咸香滋味在舌尖绽开,越嚼越香。
便是元旦,虽然嚼不动,可也拿着锅巴舔咬着,不肯撒手。
一顿饭吃得二人满足极了。
这便是出来租房子的好处了,有什么想吃的,自己做就是,无需再去寻着客栈店家锅灶有空的时候才能做些吃食。
且比起住客栈也要便宜不少,虽一次性给出了两月的租金,是个大头,平均下来却只要四十文一日,而江陵县的客栈住一日便要一百文,还不包含吃喝的费用,一日下来,花费就是百来文,多的时候便是两百多文。
现在租了小院,日常饮食差不多四十文左右,加上小黑的草料豆饼和房屋租金,一日也就一百文。
她靠着开班,每日入账一百二三左右,也还在帮人写信,算下来每日能有几十文的结余,若是做上两月,便能剩下差不多三四两银子。
想到这里,周一叹了口气,挣钱是真难啊,三四两银子,怕是堪堪够她们走到下一座城。
还是得再想些法子挣钱啊。
带着元旦洗漱后,躺在床上,周一心中盘算着,经过了这大半月,她在江陵县也算是有人知晓了,卖符、驱邪的生意许是能做起来了,明日便将幌子打出去看看。
想罢,闭上眼睛睡了。
神思沉息间,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
“道人,救命,救命啊!”
周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一处黑暗空间中,耳边水声不断,看不出她在何处,不远处有声音传来:“道人道人,你快来救我呀!”
这声音……像是白鱼的。
周一四处看看,入目皆是黑暗,她问:“你在何处?”
白鱼的声音响起:“我在江里,你快救我呀!”
周一循声走过去,黑暗中出现了一抹莹白,是条大白鱼,周身都散发着莹莹的光亮,横躺在地上,似乎很是难受,正不停地翻滚着,搅起了周遭的泥沙,弄得水中一片浑浊。
借着它身上的光亮,周一看出来了,除了泥沙之外,大白鱼周遭还有水草漂浮,的确是在水底。
她看向大白鱼问:“你这是什么了?”
这鱼消失了大半个月,她和元旦日日早晚都去江边等候,也没有它的丝毫音讯。
她还以为这鱼是不准备回来了。
白鱼在地上滚来滚去,嘴巴开合,声音听着痛苦极了,说:“我也不知道,我就吃了个果子而已,你在哪里呀?快来救我呀,再不来,我真的就要死了!”
眼前的一切开始淡去,声音也渐渐消散,耳边恢复了寂静,周一真的睁开了眼睛,入目是浓稠的黑,一点日炁在不远处亮起,光线细弱,勉强照亮了周遭,她还在租住的屋子里,元旦也还在她身旁睡着。
想到白鱼在郁山县的事情,周一心中有了推测,方才想必是它给自己托梦了。
也不知它遇到了什么,竟那般痛苦。
罢了,相识一场,还同行了月余,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神魂离体而出,乘风来到了江面,夜色中江水哗啦,拍打在河中巨石上,水花四溅,穿过她的神魂,留下点点沁凉之意。
周一的眉头微微拧起,这阆江绵延不绝,便是江陵县附近就已经极为宽广,那白鱼只知道叫自己去救它,却又未具体说它在江中何处,自己是该去上游寻鱼,还是去下游?
第167章 江豚
哗啦啦, 江水拍打巨石,激起水花,周身散发微光之人盘膝坐于巨石之上, 激荡的江水穿过她的躯体, 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周一半阖着眼, 她控制着两道水炁, 一道向上, 一道向下,分别朝着上下游而去。
随着修行日深,神魂之力在不知不觉中增强,此刻一心二用已不是什么难事。
两道炁皆沉入江底,一寸寸往远处而去。
上一次在水中搜寻还是在常安县的时候, 为寻怨气之源, 在地下河中穿行, 这次却是在大江之中, 同在地下河中颇有些不同。
地下河水清澈,江水却略显浑浊,距离一远便难以看清, 需要多花些功夫才行。
虽如此, 比起在地下河中, 这次多了几分趣味, 盖因江中多生灵,水炁所过之处,时而能见到江中鱼虾, 有鱼吃着河底泥沙,有鱼吃着水草,有鱼互啄对方, 在江中打斗,甚至还有螃蟹,大钳子挟了条小鱼,正缩在石缝中安然地享受着。
若非此刻急着寻鱼,倒是可以慢慢地观赏一番这江底世界。
便是她这般匆匆,一路上也见到了不少体型超然的大鱼,比她前半生见过的所有大鱼都还多。
继续往前,余光中却见到有条灰色大鱼跟了上来,仔细看去,周一眼前一亮,这哪里是什么寻常大鱼,外皮光滑,额头隆起,吻部横长,嘴角微微向上,看着就像是在对人微笑一般,这是一只江豚!
它似乎发现了自己,逆流而上也要跟在自己身边,且游速极快,眨眼就到了自己前头,拦住路,好奇地看着自己。
周一心中诧异,她的水炁在水中行动,速度是极快的,具体时速她估算不出来,但水在水中没有阻力,甚至还能借水力前行,即便是逆流而上,一路过来,她赶超了不知多少种鱼,这还是第一次被鱼给赶上。
控制着炁从江豚旁侧绕了过去,往前走一段,灰色江豚又拦在了自己的面前,周一只好再绕,没想到经过它的时候,其短平的吻部张开,飞快地在自己这道炁上叨了一口,炁便被吞吃了一半。
看着眼前睁着眼睛,一脸无辜,还是微笑唇的江豚,周一:“……”
合着这是把她的炁当鱼食了。
罢了,不就是一点炁,她也不缺这点,径直向前,这只江豚却不依不挠,继续追上来,周一不得不在此停下来,知道它是吃到甜头了,只好将剩下的炁一份为二,一道炁继续往前,一道炁留下来断断续续喂这只江豚。
看样子,它已经半步入了修炼一途,知道这炁是好东西,若是寻常鱼类,莫说吃了,根本就发现不了周一的水炁。
至于是否开了灵智,周一倒是不敢确定,毕竟她记得江豚这种生灵本就很聪明,寻常生灵开了灵智才有的几分机灵,它本来就是有的,甚至还更加聪明些。
分出来的这丝炁不敢一次性全喂给它吃了,倒不是怕它撑到了,而是怕它早早吃完了,又去追自己另一丝炁。
于是周一控制着炁在江水中游来游去,跟它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时而被它叨上一口,算是将它引开了。
另一丝炁继续往上行,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隐有微弱白光,周一上前,一看,白色大鱼横躺在河床之上,已经不动了,她赶忙上前……
与此同时,巨石之上盘坐的神魂睁开眼睛,另一缕炁收回体内,掐一缕风,飞速赶往白鱼所在之处。
不过片刻,她便到了地方,神魂浸入江水之中,只觉得周身一冷,压迫感从四面八方传来,实在不怎么好受,神魂中炁流涌动,将冷意隔绝在外,水中的压迫感却是无法消除,好在神魂无需呼吸,所以还能忍受。
沉入江底,便看到了大白鱼,大半月不见,它又长了不少,不仅更大了,还更胖了,横躺在河床之上,白白胖胖,这段时间不知道在外吃了多少东西。
周遭有不少鱼围着它,因它不动,已经开始啄食它的鳞片,各类鱼唇在它的鳞片上碰撞,看着似乎并无什么威胁,可时间一长,都不用等白鱼真死,这些鱼虾就能将它分食干净。
她伸出手,一缕水炁来到白鱼身周,激荡开来,于是鱼群一哄而散,与此同时,一丝炁从白鱼身中探出,一端落入周一手心,另一端还连接着鱼身,下一刻,鱼身之中,一大股炁朝着周一而来。
就像是装满了器具且还在源源不绝灌入的水,本该将器具撑破,此刻却得了一出口,便迫不及待喷涌而出。
这炁看着倒是精纯,被周一的炁从鱼腹之中勾连出来,急不可耐地想要涌入周一身中,周一将手心炁丝断开,于是已经来到她身前的炁便失去了方向,周一抬袖一挥,炁便朝着周遭四散而去。
一些顺着江水流走,一些落入了附近的鱼虾水草中,润泽附近生灵。
周一来到了大白鱼身前,它腹中的炁还在断断续续溢出,色白中透着绿意,倒跟它先前所说吃下果子一事对上了。
看样子它腹中剩下的炁已经不多了,她便将炁丝抽走,余下星星点点的炁没了出口,只好留在鱼腹之中。
只是鱼还是没醒,周一蹲身,将手放在鱼身之上,方才快要将鱼腹撑破的炁已经消散了大半,余下的这些还在鱼腹中打转,想来之前它就已经吸饱了炁,所以这么点炁也吸不进去了。
想起半月前,这鱼陆陆续续吸了自己不少炁,此刻却差点被撑死,也不知道它吃的是什么果子,竟有这般威能。
再看看鱼身,看起来倒是没有更多的问题了,想来它慢慢会醒。
只是,周一看看附近,水炁激荡之后便消散了,水中寻常的鱼又看不到她,所以方才被驱散的那些鱼虾都回来了,甚至还能看到有大鱼的身影在水中出没,许是被方才散去的炁吸引来了。
若是将白鱼留在这里,怕是得做了鱼食。
再看向这条比方才那只江豚还大上不少的大鱼,周一叹气,伸出了手,水炁缠绕在它身上,编织成网,将其网入其中……
弯月洒下皎洁的月光,码头上的小水坑映着月色,白亮一片。
码头货船上值夜的船工打了个哈欠,站在船沿,解了裤带,咚咚水声响起,他又打了个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突然间,余光中,似有莹莹白亮出现,他漫不经心扫去,看清白亮之物的那一刻,眼睛瞬间睁大,在不远处的江面之上,一条硕大的白鱼浮在空中!
他疑心是自己看错了,连忙系上裤带,揉揉眼睛再看,那鱼真的是在水面上,而非水下!
天老爷,什么鱼竟然能飞在空中?!还这般大,怕是得有两百斤了,便是□□都比不过!
他眨眨眼睛再看,那鱼却不见了,左看右看,再看看水里,真的没有看到鱼的踪迹,一阵江风吹过,他浑身一颤,打了个觳觫,只觉得后背发凉,赶忙跑入船舱中,再不敢出来了。
码头边,周一的炁在江畔的船只上徘徊,确保那人已经回了船舱,且此刻无人在外之后,才将藏在大船下的大白鱼给捞了出来,一路小心避开人回到了小院之中。
她站在院中,看向周遭,檐下有两摞草垫,充当黑板的木板立在一旁,除此外,便没有什么东西了。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循声看去,她看到了马棚,小黑趴在稻草堆中,闭目睡得正香,有耗子从稻草里钻出,跑入石槽之中,吃石缝中残留的豆渣。
长长细细的胡须一颤一颤,黑色的豆豆眼似乎并未聚焦,只有薄且大的耳朵竖起,突然它全身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连胡须都不动了,大耳朵微微转动,侧耳细细听着,原来是不知道哪里的猫儿叫了一声。
猫叫声在夜色中消散,危机解除,它又捧着豆渣吃了起来。
周一走到马棚边,看向小黑的石槽,这石槽不小,约有一米长,四十公分宽,也算深,若是装满了水,此刻厨房水缸中的那条鲩鱼是能放下的。
可惜,此刻自己身后的那条鱼实在是太大,大小都快赶上小黑了,这个石槽怕是扩大数倍才能勉强装下。
她又看向厨房的方向,厨房里也没有什么能装下白鱼的器具。
只好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马棚,其中的稻草是她从附近村中买来的,抬手,一根根稻草浮在空中,在炁的引导下交错编织,由缕成片,再一片片连接起来,很快,一个足足有半个马棚大小的稻草槽子就出现在了马棚边,而马棚里的稻草也消失了大半。
冷风一吹,原本睡着的小黑驴动了动,睁开了眼睛,迷迷瞪瞪的时候,一床被子盖在了它的身上,是它自己的气味,于是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周一则将水灌入槽中,与此同时,水炁将稻草缝隙填补,如骨架一般相互连接,支撑起了这个软趴趴的稻草水槽。
待水过了半,大白鱼被投入了水中,轻微的水声响起,鱼翻着肚皮躺在水中,一无所知。
周一没好气地拍拍它的肚皮,回到屋中,神魂入体,给元旦盖好被子,继续睡了。
第168章 扰人清眠
“昂昂!”
“昂昂, 昂昂昂——”
清晨的码头自然是吵闹的,不过当初租院子的时候,周一就特地早上来看过, 她们所在的院子距离码头不近不远, 站在院中能听到些来自码头的动静, 可入了屋中, 阖上房门便不会被打扰。
所以住了好几日, 即便码头再怎么吵闹,她们早上也从未被吵醒过。
睡到自然醒,打开房门,又恰好能感受到来自码头的鲜活气,对于这个院子, 周一是很满意的。
只是今天早上, 院子里格外吵闹, 扰人清眠。
周一不想起来, 睡觉这事,若是中途被打断醒来,哪怕只有一小会儿, 哪怕前后加起来睡了跟以往同等长的时间, 也终究比不上一觉睡到大天亮来得舒坦。
她闭着眼睛继续睡, 身旁的元旦却是动了, 小孩儿把双臂伸出了被子,揉揉眼睛,睁着眼睛迷迷瞪瞪地听了好一会儿, 才说:“师叔,是小黑在叫。”
见周一没反应,她翻个身, 看向身旁的大人,看着看着,手就蠢蠢欲动起来,伸出去摸人的眼睫毛,小孩儿手重,直接摸到了周一眼皮上,弄得她不得不醒过来。
一睁开眼睛,就见到小孩儿飞快把手缩回去,趴在一旁,双手揣在胸前,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干过的无辜模样。
周一抬手揉了揉她肉嘟嘟的小脸蛋,耳边又响起‘昂昂’的叫声,撑起身子对元旦说:“起吧。”
平常还会赖赖床的小孩儿今天特别乖,嗯了一声后,拱开被子就站了起来,还去拿放在床边的衣服试图自己穿上。
见她这样,周一笑了,说:“今早怎么这么乖呀?”
元旦正跟衣服做着斗争,闻言,一本正经地说:“我一直都很乖的。”
周一哈哈笑了起来,先帮小孩儿穿好衣裳,再给自己穿,打开房门,元旦就跟在屋子里关了一夜的小狗一样,冲到了院子里,看到了突然出现的大水槽,发出了一声惊奇的声音:“哇——!”
她跑到周一身边,贴在周一腿边,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问:“师叔,那是什么呀?”
周一:“是放白鱼的水槽。”
元旦惊喜道:“鱼兄回来了吗?”
周一颔首,“它就在槽子里。”
“鱼兄鱼兄!”
一边喊着,一边跑到了水槽边,小小的一只举着双手,扒拉着水槽边缘,踮起脚想要往里看,勉勉强强能让眼睛看进去,于是她又喊了起来:“哇,鱼兄好大了呀!”
周一走过去,将她抱起来,让她能完全看清水槽中的大鱼,元旦果然再次叫了起来,发现大白鱼一动不动,还翻着肚子,担忧地问:“师叔,鱼兄又睡过去了吗?”
上次白鱼翻着肚皮醒来后,元旦便觉得它这副样子是在睡觉了。
周一:“是啊,等它睡醒了就好了。”
“昂昂——”
将她们吵醒的罪魁祸首来了,踩着蹄子走到了周一身边,张嘴去咬水槽上支棱出来的稻草,又对周一叫起来:“昂昂昂——!”
周一抬手摸摸它的大脑袋,它跟着贴了上来,在周一掌心撒着娇,不满地叫着,周一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些草是你的是不是?”
小黑驴:“昂!”
周一撸着它的大耳朵,毛茸茸的,手感不错,说:“昨夜一时间不知该去何处寻找材料,便用了你的稻草,对不住了。”
“只是它现在没醒过来,这么大个头,屋里也没有器物能装下它,再借你的稻草用些时日,你便将就着用用被子,可好?”
小黑驴仰头享受着周一的抚摸,张嘴昂了一声,音量却是低了很多,看样子是谈妥了,周一松了口气。
昨夜的煲仔饭热了热,作二人的早饭,吃过之后,看着院子里这么大个稻草槽子,周一犯了难,中午的时候,今日上课的学生便要来了,届时见到这么大个槽子,还是用稻草编织而成,里面竟还有这么大一条白鱼,势必会引起轰动的。
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得整个江陵县的人都会知道自己这里的异象。
咦,这么一想,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是不是能在门口立块牌子,就写:入内观鱼,五文一次。
江陵县怎么也有个近万人,打个折,只要有五千人入内观鱼,自己便能挣两万五千文,就是二十五两银子,盘缠这不就出来了!
若是再炒作一番,说白鱼如何神异,其泡了的水饮之能驱邪避祸、保佑渔船平安、网网丰收,如此卖卖白鱼的泡澡水,便又是一大笔进项了。
周一摇摇头,把自己脑子里的这些念头压下去,喃喃道:“不能坑人呐。”
站在凳子上,趴在水槽边,正摸着大白鱼肚子的元旦看向周一,好奇:“师叔,你说什么?”
周一道:“没什么,你小心些,莫落入水中。”
虽这水都是她水炁所化,水槽还有她的水炁勾连,元旦落入水中的那一刻,她就能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打湿了衣裳,吹了冷风,染上风寒也是不好的。
元旦哦了一声,转头继续去摸鱼肚子,那肚皮冰冰凉凉,若是在夏日还能说解暑,在这冬日,周一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摸的,但小孩子喜欢,又没什么危险,自然就由着她了。
她站在院中打了一套拳,盘算着要怎么将白鱼给藏起来,再放到江里?自然是不成的,先不说它此刻入江依然会成为鱼食,现在是白日,一路上到处都是人,她暂且还没办法能在这种情况下掩人耳目,将鱼给运送出去。
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水槽和鱼都搬到屋子里,还得是卧房,只有卧房才有这么大的空地。
快到中午的时候,她将那条鲩鱼给杀了出来,鲩鱼刺多,以防元旦吃鱼卡着,便将鱼肉片了下来,捶打成泥,细细的鱼刺也就碎在了鱼肉里。
再加些面粉和葱姜水,放入热水中,煮成鱼丸,捞出放在一旁,面粉揉成团,湿帕子盖住,等到上完课,用剩下的鱼骨熬一锅鱼汤,就能煮上一碗热腾腾的鱼丸面吃了。
餐备好,院子外便陆续有人来了,最先来的自然是码头的力工,几个几个一起,周一听到他们说:“真的假的?莫不是晚上眼花了?哪里有鱼能飞?”
另一个力工说:“骗你作甚?那船工跟我熟得很,如何会骗我?昨晚的事情是他亲眼见到的,那鱼不仅大,会飞,还会发光的,跟天上的月亮一样,白亮亮的!一眨眼就不见了,大家都说他是见到江神了!”
“江神?吹牛吧,便是有江神,哪里会出现在我们这个小码头?”
几个人走到了院子里,同周一打了招呼,周一问他们:“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姓李的力工便说:“道长,昨夜我们码头边出现怪事了!”
他旁边的力工道:“大李哥,你别胡说!”
他看向周一:“道长,不是怪事,是好事,昨夜码头便出现江神了!”
说着便将自己听说的事情又讲了一次,最后道:“道长,那鱼这般不凡,定然是江神,你说是不是?”
周·半个江神·一能说什么,只好道:“此事只有一人见到,许是他睡意朦胧间误将水中明月看作大鱼也未可知。”
姓李的力工便觉得自己得到了支持,对自己身旁力工道:“你看,道长都这般说了,你那船工兄弟我又不是不知道,一天天最爱胡扯,我看他就是说出来哄你的。”
几人说笑着去檐下拿了草垫在院中摆上。
两刻钟后,课上完了,周一到厨房煮了鱼丸面,跟元旦一起吃了,又去卧房,昏暗的室内,水槽占了大半间屋,元旦又搭了板凳爬上去看鱼,鱼自然还翻着肚子,半点没有醒来的意思。
炁在鱼身中游走一圈,鱼腹中那星星点点的炁还在,看来它依然在消化身中的炁。
将炁收回,周一把元旦抱起来:“走吧,该睡午觉了。”
到了下午上课的时候,又听到有人说起了夜见飞鱼的事情,还有人说今夜要在码头守着,想要见见江神。
自然是没有见到的,过了两日,这事便渐渐淡去,无人再说了。
又是两日后,天已经黑了,周一将院子收拾妥当,又去厨房煮上了饭,眼看饭都快做好了,她看看厨房门口坐着的元旦,问:“元旦,还没来吗?”
元旦摇头:“没有声音呢。”
怪了,自她从少年那里订鱼以来,少年日日都会在天刚黑的时候就把鱼送来,今日天已经黑了有一会儿了,少年为何还未出现?
周一将煮好的饭舀出来盖好,收了灶中心火,对元旦说:“走,我们去码头看看。”
说不定少年今日打了不少鱼,在码头上卖鱼耽搁了呢。
拿上一盏灯笼,指尖一点,红焰在灯笼中亮起,牵上元旦的手,走出小院。
火光透过灯笼纸,照亮了身周一小块地方,地上的路有些凹凸不平,元旦拉着她的手,低头看着路,遇到坑洼之处,发出嘿哟的一声,一个大……小跨步跨过去,又遇到一个更大的,她站定了,吸了口气,膝盖微弯,蹦了起来,蹦的高度尚可,距离便短了,周一只好手上使了些劲儿,将她带过了小坑。
站定之后,元旦高兴极了,摇头晃脑,想起什么,问周一:“师叔,今晚有虾吗?”
“不知道。”周一看着前路,慢慢走着,“元旦想吃虾了?”
元旦嗯了一声,“虾没有刺,好吃!”
周一:“我们去看看那位小哥今日可曾有网到虾。”
元旦:“好!”
说话间,码头便到了,前方传来吵嚷之声,远远看去,码头上火光晃动,竟然有不少人,倒是跟白日一般热闹,这是怎么了?
第169章 水鬼
周一牵着元旦靠近了码头, 距离近了些,便看到这些人并非是像白天的时候那样在干活,一个个都站在江边, 手上拿着家伙, 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走过去, 见到了一个眼熟的力工, 周一喊住了人:“李勇。”
叫李勇的力工闻声转过身来,见到周一,诧异道:“道长,你怎么来了?”
随即反应过来,“可是被我们吵到了?”
周一摇头, 看看李勇手中的渔叉, 又看看周围的人:“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李勇拧着眉头, 看看周围, 面露警惕,道:“道长,我们在打水鬼!”
“水鬼?”周一诧异。
李勇颔首:“方才码头上有水鬼上岸来寻替死鬼了!”
元旦虽听不明白, 但一句话里两个鬼, 且大人的语气颇为严厉, 于是给吓了一跳, 直接抱住了周一大腿,周一把手放在她背上,问李勇:“这是如何发现的?有人受伤吗?”
她看向周遭, 十数人在码头上走动,有人打着灯笼,有人举着火把, 光源一多,便将码头照亮了些,她也能看清这些人了,其中没看出有什么异常存在。
不过也说不好,她的眼神也不是一直都好用的。
李勇摇头:“倒是没人受伤,就是把黄六给吓了一跳。”
周一记得黄六这个名字,也是个力工,就住在她租住的院子附近。
正想着,李勇朝着一个方向喊:“黄六黄六,你快来,道长来了!”
于是一个瘦瘦的年轻男子便小跑了过来,不仅是他,周遭的好些力工都聚了过来,他们中不少人都在周一的院中上过课。
黄六最先跑过来,脸上是不安和惊惶,看到了周一,说:“道长,是他,是他啊!”
周一心中微动,扫过了远处摆在码头边的竹筐,面色不变,问:“他是谁?”
黄六咽咽唾沫,左右看看,看到周围都是人,便镇定了些,说:“就是这些日子晚上给你送鱼的那个小子啊!他是水鬼!”
有人惊诧,看向黄六:“什么,你竟然认识那个水鬼?!”
黄六:“你们难道不认识吗?这些日子那小子夜夜都来码头卖鱼,你们没有看到过吗?”
有人惊呼:“什么!竟然是他!”
还有人说:“原来是他!我就说嘛,谁家好人会晚上来卖鱼?也不怕鱼卖不出死了!”
“我还见到他往城里去,说是给人送鱼,现在看来,什么送鱼,说不得就是到城里给他自己寻替死鬼去了!”
这话一出,恰好一阵江风吹来,将火把吹弱,四周光线陡然一暗,码头上不少人都是浑身一颤,有人抖着声音问:“这些日子……有人……不妥当吗?”
另一个声音弱弱地说:“我隔壁家中的老妇前几日死了。”
又有人说:“附近庙中的乞丐也有死的,我看到官府派人把那死了的乞丐抬去城外。”
还有人说:“我娘的腰痛了好几日了。”
“还有我家中的大黄狗前几日也死了。”
眼见着附近所有生物的生老病死都要被推到‘水鬼’头上,周一清了清喉咙,挥了挥袖子,让这一阵江风绕开了码头,于是火光亮起,她看向黄六,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水鬼的?”
黄六说:“道长你不是说晚上买鱼好吗?恰好他今日又来卖鱼,我看那些鱼很是鲜活,他卖得也比白日里便宜不少,便打算买一条回去,都称好了,那鱼滑不溜手,就要从他手中掉到地上……”
他咽咽唾沫,继续说:“这鱼可是要养到明日再吃的,若是摔了这么一下,养不到明日就不好了,我就伸手帮忙去抓,鱼是抓住了,可我也抓住了他的手。”
说着,他似乎回忆起了不久前的情景,脸上露出恐惧之色,“我还以为那是鱼身上的什么地方,又冷又硬,低头看去,竟然是他的手!”
“那手凉得跟死人手一样!”
“不仅如此,他还抬头看我了,脸色跟我爹死后的脸色一模一样,他根本不是活人!”
“我吓得喊了出来,他就跑入江里了。”
旁边有人道:“我也看到了,当时我听到声音跑过来,就看到那少年跑向江边,身子跟棺材板一样直愣愣的,活人就不是这个样子!”
“我也是!我跑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一头就栽进了水里,你们不说是人,我差点以为是块木头,落入水里连个头都没露,就这么不见了。”
“杀千刀的水鬼,自己死了就罢了,竟还要来害人!”
突然有人说:“怪不得怪不得!”
众人看向他,他说:“怪不得前几日江神会出现在我们这个小码头,定然就是捉水鬼来了!”
周一叹了口气,看向黄六,说:“这么说来,他的船还没有离开码头?”
黄六点头:“没有没有,我们看着呢!”
李勇道:“道长,那是水鬼的船,我们打算把船凿了,沉入江里!”
有人出声赞同:“该当如此,这般才妥当!”
周一忙道:“先不急,他的船在哪里?可否让我去看看?”
又说:“我是道士,对神鬼之事略知一二。”
人群静默下来,李勇道:“可不是,差点忘了,道长可是道长,该让道长去看看的!”
黄六:“是是,弟兄们让开路,道长去看看!”
几个力工立刻往两边散开,黄六在前面带路,路过竹筐之时,黄六说:“道长你看,这就是那水鬼捕捞的鱼!”
他骂道:“这水鬼奸诈得紧,他本就在水中,捕鱼何等容易,竟还将鱼弄上来换我们的钱!”
有人道:“黄六,我听人说若是拿了水鬼的东西,便被水鬼给缠上了,你今夜买了他的鱼,他莫不是已经盯上你了。”
黄六吓得脸色惨白,看向周一:“道、道长!”
周一说:“无妨,你不过跟他交易了一次,我这些日子却日日都买了他的鱼,要是找替死鬼,也该先来找我才是。”
见她如此镇定,黄六也不自觉地镇定了下来,点头,说:“我相信道长。”
周一提着灯笼往地上照了照,看到了竹筐旁的两摊水迹,水迹有拖痕,朝向江边,她牵着元旦往前几步,看到了水脚印,一个一个向着江边蔓延。
有人也看到了,道:“水鬼的脚印,这肯定就是水鬼的脚印!”
霎时间,周围的人都往旁边退了退,生怕自己沾上了这水脚印,让自己被水鬼盯上。
周一顺着这脚印,走到了江边,看到了不远处的小船,问黄六:“那就是他的船?”
黄六点头:“是,这就是水鬼的船!”
周一又走到了船边,江水哗哗,冲刷着江岸,小小的乌篷船停在码头边,随着江水起伏晃动,岸上的微弱烛光照在船头,另一半隐没在漆黑的夜色中,跟黑沉沉的江水连在一起,好像有什么东西会从黑暗中冲出。
周一身后,一群汉子脚下都踟蹰起来,不敢再往前了,周一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元旦托给李勇,让他帮忙照看会儿小孩儿。
也不是怕前头有危险,主要是船身晃荡,小孩儿站不大稳,落入江水中就不好了。
一手提着灯笼,她将船拉到岸边,登上了船。
船很小,跟她之前在小香河坐的船差不多,而且旧旧的,渔网随意地放在船头,都不用动手提起来,便能看出来,渔网很破了。
她提着灯笼照照船里,里面的空间不大,放着有蓑衣,还有渔叉,一个小炉子,一个小砂锅,用来在船上生火煮食的,只是看上去都蒙了一层灰,应该是有一阵没人用了。
周一转身出来,就有人迫不及待问:“道长,可有什么发现?”
周一摇头,这时候,人群中有人说:“这船……我好像认得。”
一群人便把他推了出来,说:“当真,那你快好好看看,这船是谁的?”
那人看着船,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道:“我想起来了,这是老江的船啊!”
他有些激动:“是了是了,这就是老江的船!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船头上的那块板子,还是我看着老江钉上去的呢!”
有人问:“老江是谁?”
男子:“老江是个打鱼的,他就这么条小船,日日都在江上打鱼,只是不常来我们这边,我听人说,几月前,他打鱼的时候落入江水中,死了!”
码头上聚着的船工和力工哗然,有人说:“死了?莫非就是被这水鬼拉入水中害死的?”
“这水鬼当真凶恶,已经害死了一个人,竟还要再杀人!”
“他还占了老江的船,可怜的老江!”
在场大多都是船工,一年到头大多时间都在江上漂着,身边时常有人落入江中不见踪迹,听到这样的下场,也都不免唏嘘起来。
这时,有人突然跪在了地上,冲着滔滔江水跪拜磕头,口中喊道:“江神大人,求你收了那水鬼吧!”
他跪伏在地,口中道:“我们这些人本就是将命系在裤腰带上,不知道何时就入了水中,若是江神大人要我们侍奉,我们认了,那水鬼害人我们却不认,求江神大人收了水鬼吧!”
一时间,竟所有人都跪下了,元旦看看身边跪下的李勇,又看看其他人,最后看向了周一,周一招招手,她跑到周一身边,拉着周一的衣摆,一副怯怯的模样。
周一摸摸她的头,看着码头上的这些汉子,嘴唇微张,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等着这些汉子跪拜完毕,陆续起来的时候,她看向江畔的乌篷船,道:“这船既是有主的,虽主人已逝,家中许是还有家人,这船当物归原主才是。”
第170章 孙贵
翌日, 晴,大片浅白云朵层层叠叠飘浮在高空,太阳躲在云层后, 含羞半露, 天地间的金炁便也跟着浅淡起来。
江陵县码头, 今晨出船捕了鱼的渔船在码头上一字排开, 吆喝着自己今日的收获, 城中人陆续来到码头边,询问着鱼价。
在这临江的小城中,肉比鱼贵,于是鱼便成了江陵县家家户户常食之物。
几艘大船停靠在码头边,这样的船自然是不会捕鱼卖鱼, 他们是为城中各大铺子运送货物的。
其中一艘船上, 一个高大的汉子从船上下来, 船头有人道:“孙贵, 船送了就赶紧回来,梢长说了,咱们最迟下午就得走了。”
孙贵点头:“我知道了!”
他大步走向码头角落, 这里的人便少了, 江畔停着一艘乌篷小船, 周遭明明有不少空当, 却没有船愿意停在附近,也没有人愿往这边来。
距离最近的还是艘大船,船上有人看过来, 是个熟面孔,话说回来,他们这个小码头, 来来去去的船就这些,干得久了,自然都是熟面孔了。
大船上的人问:“可是今日就要把船送回去了?”
孙贵说:“是。”
大船上的汉子目露钦佩,竖起大拇指,道:“兄弟,你是这个,这船谁都不敢沾,你却敢将它送回去!”
孙贵无奈一笑,说:“就只有我知道些老江的事情,我不去谁去?”
“再说了,也不是我一个人去,这不是还有道长跟我同行么,若是让我一人,我是万万不敢的。”
说着,他便看到了远处牵着孩子走过来的高瘦道人,喊了一声:“道长!”
周一牵着元旦走来,孙贵迎上去,松了一口,道:“道长,看到你来了,我的心就落到肚子里了。”
周一笑了,说:“怎么,担心我不会来吗?”
昨夜她提出要将这船物归原主,码头上倒是无人反对,只是无人敢上这船,自然也就无人能将这船送还。
她主动表示自己愿送船归家,只是她不会撑船,也不知老江家在何处,所以需要一个知晓老江事情的人一起。
这事自然就落在了认出这船的人身上,也就是此刻她面前的这位船工孙贵。
他倒也是个爽快的汉子,得知周一愿意去之后,便应下了此事,他所在大船的梢长当即表示明日愿让孙贵休息一日,不需在船上做事,只要将这船送回就好。
于是周一便跟他约定今日上午在这乌篷船前碰头。
听到周一的话,孙贵笑道:“不是不是,只是我还是有点怕,道长若是不来,我也不敢一个人去。”
周一:“昨日已经约好,我不会食言的,我们走吧。”
说罢,她就抱起了元旦,准备上船,孙贵道:“道长,等等!”
周一看向他:“还有什么事吗?”
孙贵看向她怀中的元旦,很是诧异:“道长,这……带小道长一同去,妥当吗?”
这种事情,寻常人家恨不得丝毫不沾,尤其是小孩子,火气弱,最容易被鬼迷了,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他们要用的船是水鬼待过的船,路上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带着这么个小孩儿,难道不怕孩子出事吗?
周一说:“无碍,我会护好元旦的。”
孙贵点点头,面色还是带着犹疑,周一看着他,“你心中可还有什么顾虑?”
孙贵咽咽唾沫,犹豫再三,神色一定,道:“也不怕道长笑话,昨夜心中想着老江的事情,又得知道长愿意去送船,我心中豪气一生,当时就应了下来。”
“可回去之后,在船上翻来翻去一整晚,心中越想越觉得害怕。”
他是个高大的汉子,相貌略显粗犷,皮肤黑黄,看着便是个豪爽之人,此刻他看着眼前的大江,眉头微皱,神色带着担忧。
他说:“道长且看这江。”
周一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江水,江面平阔,微黄的江水不停流动,孙贵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在岸上的时候,看着江水不觉得如何,流起来似乎也不快,可若是落入江水中,才知道这水何等有劲儿,若非水性极好,是很难游到岸边的。”
“昨夜我出声说自己愿意与道长同行,凭的便是我的水性,只要在这江中,不遇上漩,我便能游到江边。”
“可道长,若是水中有东西害我,我也是不成的。”
周一看向他,这个爽朗汉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道长,我还是怕啊!”
又怎么能不怕呢?那可是水鬼啊,将人拖入了水中,任你有多少本事,那都是使不出来的。
周一再次看向了这大江,她说:“昨夜我也有话未说,在我看来,那少年并非水鬼。”
孙贵诧异:“不是水鬼?”
周一颔首:“这些日子,我日日同他打交道,他并非凶戾之相,况且,若他当真想要寻替死鬼,在与我交易的第一日便该害我了,可我并未遇到过攻击。”
“细细想来,这些日子在他那处买鱼的人虽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却也都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传出。”
“故我认为他并无害人之意。”
孙贵一愣,仔细一想,道:“还真是道长说的这般,可若他没有害人的意思,他到码头来卖鱼作甚?”
想到什么,他睁大眼睛:“这么说来,他不是水鬼,莫非是人!”
“这……这可怎么好?!”
他立刻看向江水,上前两步,顿了顿,叹了口气说:“若是如此,我们便是将活生生的人逼入了水中!”
周一:“事已至此,先上船吧,去老江家中看看。”
至于那少年,他头顶无炁,是人、甚至是妖的可能性都不高。
孙贵道好,他先上了船,转身要来拉周一,周一摆手:“不必,我能行。”
说罢,抱着元旦,抬脚踏上船,轻巧地一蹬,二人便来到了船中。
孙贵见她身体丝毫不曾摇晃,赞道:“道长好身手!”
周一笑笑,将元旦放下来,说:“算不得什么。”
见孙贵正用桨把船推离岸边,她问:“可否给我一把桨,你我一同撑船。”
孙贵摆手:“不必不必,老江家在下头,顺着江水往下就是,不费什么力。”
既如此,周一也不强求,只见孙贵拿着桨在江水中划拉几下,船便慢慢掉了头,驶离了码头,渐渐来到了江面中。
元旦坐在船中,看着江水,眼睛一眨不眨,孙贵见了,笑问:“小道长不怕吗?”
元旦扭头看向了他,嫩声嫩气问:“怕什么?”
孙贵看向江面:“这水啊,水下有大鱼,若是落入水里,就会被叼去吃了。 ”
江边的人家为了防止小孩儿顽皮下水,便常常这般吓唬孩子,往往也能将孩子吓到,管上一段时日,让孩子远离水边。
只不过时间一长,小孩儿就淡忘了,就得再吓一次才行。
所以他们这些江面上游走的汉子,若是见到了小孩儿,怎么都是要出言吓上一吓的,孩子怕水不打紧,怕的就是孩子不怕水,日日往江边跑。
孙贵吓过不少小孩子,自觉语气和表情都做到了最好,定能让小孩儿心中害怕,却不料这个披散着头发的小道长睁着圆圆的眼睛,说:“我不怕大鱼!”
孙贵一愣,又听这小道长说:“鱼兄是大鱼,鱼兄会救我的!”
鱼兄?孙贵有些懵,这是什么东西?一种鱼吗?为何他从未听说过。
周一见此,道:“兄台不必放在心上,鱼兄是我给她讲的故事中的一条大鱼。”
元旦睁大眼睛,想要说话,周一把手放在她头上,小孩儿于是闭上了嘴巴。
孙贵没在意,笑道:“原来如此。”
这时,小孩儿的声音再起,颇有些激动地喊道:“师叔师叔,鱼,鱼鱼!”
孙贵也跟着看向江水中,果然看到船旁有一条鱼翻腾出水面,落入水中游向远处,他道:“像是鲋鱼。”
“这鲋鱼的个头看着不小,若是能捕来,用猪油煎一煎,熬上一锅浓白的鱼汤,便是再好不过的一餐了!”
元旦赶忙摇头:“不吃鲋鱼,喉咙痛!”
孙贵反应过来,“小道长可是被鲋鱼刺给卡过?”
元旦点头,说:“刺多,不吃。”
说完,又转头看着江水,不再说话。
周一在一旁道:“先前住客栈的时候,点过一道鲋鱼汤,结果把她喉咙卡住了,此后便再也不吃鲋鱼了。”
这鲋鱼,实则就是她以前吃过的鲫鱼,鱼肉确实细嫩,但刺也着实多,尤其是背部的小刺,难以理清。分明她只让元旦吃的肚腹肉,可元旦在用鱼汤泡饭之时,汤中竟混入了小刺,便将她卡住了。
若非她的水炁能将喉咙中鱼刺取出,说不得那晚便要去一趟医馆了,就是不知道这里的医馆有没有取鱼刺的业务。
孙贵笑道:“是,鲋鱼的刺是多了些,不过都是些小刺,无碍,我们船上的汉子吃起鲋鱼来,只吐大骨头,小刺那都是和着肉一起吞了,一条鱼入了口,再出来的时候就是一整根鱼骨了!”
元旦又看向了他,睁大眼睛:“不会被卡住吗?”
孙贵:“不会不会,便是卡住了,一口炊饼吞下去,也就好了。”
说说笑笑,水流船行,江畔再次出现两艘停靠小船的时候,孙贵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长,好像就是这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