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怎么了?”
“师叔, 小妹的大哥是生病了吗?”
周一睁开眼睛,三个孩子就围了上来,三双眼睛都看着她, 迫切地想要知道些什么。
周一只好点头:“对, 他生病了。”
虽然情况有些不同, 但说是生病也没错, 患上恶症, 一个不小心便会死去,少年此刻也是如此,若是将他丹田的莲子取出,恶炁消磨干净,他的先天之炁便会离体而出, 人自然就死了。
换句话说, 少年其实已经死了, 否则在他这个年纪, 先天之炁绝无可能一股脑地往外走,只是此刻先天之炁被恶炁阻拦,让他处在了一个将死未死的状态。
但继续这么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
少年体内的恶炁在一步步侵蚀其身体, 等到他体内生机完全断绝的时候, 料想, 便是先天之炁还在, 少年也活不了了。
此刻,少年体内恶炁占据了上风,他便成了这副模样, 若是当真成了一具尸体,全然被恶炁掌控,又会变成何等模样?
“大哥, 大哥醒了!”
周一回神,看向坐在桌旁的少年,灯光之中,他的脸色虽还是有几分僵硬,但青黑之色褪去了些,眼中也有了几分神采,这么看来,影响他神智的果然是恶炁。
方才她小心地将先天之炁留在少年体内,接着驱除了少年脏腑、血肉中的部分恶炁,少年当真就此恢复了神智。
他僵硬地抬起手放在了江小妹的头上,声音嘶哑:“小妹。”
又对江二娃道:“二弟。”
听到他的声音,江二娃、江小妹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是小孩儿寻到了家长之后的委屈哭声。
江二娃一边哭着一边说:“大哥,你刚刚是怎么了?我们怎么喊你,你都不理我们,吓死我们了!呜呜呜——”
少年抬起另一只手放在他头上,江小妹扑到了他怀里,抱住了他,委屈地抽噎着。
少年搂着她,抬起头,看着自己家,又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周一和元旦,他脸上露出了迷茫之色,“你们……为何……在我家?”
“我……是怎么回来的?”
周一:“你是顺着江水回来的。”
说罢,又将自己来江村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
少年的神色更加茫然:“我只……记得……我跳入江中。”
那个时候,他在码头卖鱼,被人抓到了他的手,还喊着他是水鬼,他知道自己不是水鬼,水鬼是要拉人下水的,他不会这么干的,可他也不像是正常人,怕被人抓住,就跳入了江水中。
“后来……我游到远些的地方,爬上岸,想等着……天黑……人少,去撑船离开。”
“我坐在草丛里等着……等着,我就……不知道了。”
周一说:“你身体的情况,你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少年的眼睛微微睁大,他看向周一,眼中有警惕和畏惧,周一说:“你不用怕,若我将你当作妖鬼之物,要对你喊打喊杀,此刻,你也不可能还好好地坐在这里。”
这时候江二娃凑到了少年耳边,用自以为小声的声音说:“大哥,他很厉害,不用火镰就会点火,还能一下子把衣服弄干,他好像是神仙!”
元旦立刻说:“我师叔不是神仙!”
江二娃唰一下扭头看向元旦,瞪大眼睛,不明白自己的悄悄话怎么会被她听到,嘴唇蠕动,道:“还说不是神仙,你都听到我说话了。”
元旦:“是你的声音太大了!”
江二娃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少年看着周一,说:“道长,我……相信你。”
自他入江陵县卖鱼以来,眼前的道长是唯一一个对他有善意的人。
周一颔首:“如此,可否告知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少年看看自己的弟弟妹妹,江二娃意识到什么,立刻说:“我不走!”
江小妹抱紧自己大哥,虽不知道二哥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还是学着一起喊:“我也不走!”
少年无奈,本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人,只比江二娃大三岁而已,此刻又浑身僵硬,想要让弟弟妹妹离开,也是有心无力,只能由着他们,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我感觉到……不对,是一月……前,我打鱼……落水后。”
江二娃听到这里就着急了,“哥哥,你落水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少年:“没有……告诉你。”
五月前,父母在打鱼的时候落入水中,明明都是老手,便是阿娘也很会游水的,却都还是没能起来,村里人说他们是被卷入了漩中,水性再好的人都起不来的。
至于尸身,落入大江中的人,哪里还能寻到什么尸身。
才经过了这样的事情,他又怎么敢将自己落水的事情告诉弟弟妹妹,这样只会让他们担心而已。
他对周一说:“我网到……大鱼,割渔网……被绳绊住……拉进了水里,浮不上来……”
他在弟弟这么大的时候就跟着阿爹学游水,也是觉得自己水性好,才会在爹娘不在之后,独自一人撑着家里的船去打鱼。
就像阿爹阿娘跟他说过的那样,他们是渔民,落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所以当时他一点都不怕,游上去就好了嘛。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脚被渔网给勾住了,他力气不算太大,在船上的时候,只能慢慢地拉网,若是网里有大鱼,只能隔网将鱼放走,阿爹阿娘说过,大鱼是不敢网的,江里的大鱼很凶,一不小心就会把船都拉翻。
他也正是因为网到了大鱼,想要割掉渔网放鱼,这才不小心被网进去的。
脚被缠住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因为他手上有刀,只要沉下去将脚上渔网割开就好。
但网中的大鱼还没有放出去,在挣扎着,所以他被拉拽着根本找不准位置,浑浊的江水中,他只能看到大鱼灰银色的鳞片不时出现,他努力去割着渔网,大鱼却拉着他和船在江水中胡乱冲撞。
少年说:“我……喘不上气了,呛了水,我知道……我可能不行了。”
在水里,人当然是没办法跟鱼比的,鱼还在挣扎,他却感觉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被渔网勾着脚在水中渐渐沉下去。
“我以为……我会死的。”
按照常理来说,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个人被困在了大江中,上不去,还已经呛水了,到这一步,也只要极短的时间,人就死了。
“但我醒了……过来。”少年眼中是迷茫之色,“我觉得……是爹娘来……救了我。”
“我落水……的时候……是早上,醒来的时候……是下午。”
“我割开了渔网,浮了……上来,船也在,旁边还有……好多莲花。”
从水里爬到了船上,虽然很冷,可放眼看去,是一丛丛的粉色莲花,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此刻是来到仙境。
否则,为何在这冬日里,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莲花盛开?
他大声喊着爹娘,除了惊起莲花丛中的水鸟外,什么动静都没有,又饿又冷的情况下,他找出了船上的衣服换上,煮了稀粥入腹,渐渐地才发觉,自己可能还没有死,只好撑着船离开了这里,汇入大江,回到家中。
少年说:“就是这一天后,我就开始……变冷……变硬……”
一开始是变冷,晚上兄妹三人挤在一个被窝里,弟弟开始抱怨他冷,而他也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怕冷了。
以前把手放在江水里,都觉得冷得骨头疼,现在却渐渐地感觉不到了。
接着,他就发现自己的动作开始变得慢了下来,身体也开始发硬,就像是死了的人一样。
他不敢让人发现,所以每天只穿很少的衣服,让看到他的人都以为他是被冻成这样的。
可天终究是会变热的,到那个时候,他要怎么办呢?
他看看围在自己身边的弟弟妹妹,有些犹豫,看向周一,说:“道长,你知道……我为什么……变成这样吗?”
周一指着他的小腹:“你肚子上有个伤口,是那日之后出现的吗?”
少年脸上露出茫然之色,慢慢低头,江二娃帮着把他哥哥的衣服掀开,露出了少年干瘦的身躯,小腹上出现了一个拇指头长的伤口,伤口周围没有一丝血色,既无血水渗出,也没有结痂。
少年摇头:“这个……之前……没有。”
这时,在他怀中的趴着的江小妹往地上滑去,他伸手扶住了,一看,小姑娘闭上眼睛已经睡着了。
吃完饭她就已经困了,因为暴雨和大哥回来兴奋了会儿,这时候再也坚持不住,趴在自己大哥怀中睡了过去。
少年看向了自己弟弟,江二娃把妹妹抱了起来,说:“我抱她进去睡觉。”
他抱着妹妹去了里面,少年立刻看向周一,压低了声音,问:“道长,我……是不是……已经死了,落水……那天就……死了。”
“我现在……是爹娘在……保佑我,让我照顾……弟弟妹妹。”
周一看着他,不忍地垂下眸子,一个人怎么可能在水里待了半天还活着呢?
她没有说话,少年呢喃:“我就……知道。”
“道长,那你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吗?”
“就是……跟其他人一样的……死。”
“我死了……可以去寻……爹娘,弟弟妹妹……要怎么办呐。”
周一抬眸,道:“或许……你可以不用死。”
她对少年说:“你体内有一种东西存在,我称之为恶炁,它延缓了你的死亡,让你不至于立刻死去,但也是因为它的存在,让你的身体缓慢地变得坚硬、冰冷,到后面还会让你失去意识,或许会让你成为一具会动的尸体。”
“但如果能引入第二种外来的炁,让这种炁克制你体内的恶炁,让其不会少到导致你立刻死去,也不会多到让你失去意识、浑身僵硬,那么你就还能活着,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周一看着他,“这种炁我有,你要同我一起试一试吗?”
少年颔首,目光坚定:“我愿意!”
第182章 能活多久
暴雨来的快去得也快, 屋外哗啦啦的声响变成了沙沙声,黑压压、像是要落下来一样的天也亮了起来。
林四娘站在家门口,看看门外, 山下的江水还是急得很, 当家的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又看江边, 江家三兄妹的船还在, 那就好,三个孩子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若是船丢了,以后怕不是只能饿死了。
外头还落着雨,她就坐在门口, 将网拖进来补着。
这渔网是时常会坏的, 几乎日日都要补, 有时候补了一网鱼就破了, 还得将船靠在江边,补好了船才能继续网鱼呢。
她垂着头,歪着身子去找门外的光, 手上熟练地寻到破洞处, 开始补着, 渐渐的, 雨彻底停了,天也完全亮了起来。
余光中,隔壁屋子里有人走了出来, 她抬头看去,见到走出来的人,有些诧异, 问:“江大,你咋出来了?不在屋子里好生歇着?身上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一个人从那么大的水里游回来,还能上岸,当真是命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伤着。
站在隔壁门口的少年转过身来,一张脸白惨惨的,摇头道:“谢婶婶关心,我身上都好。”
林四娘松了口气,看着江大,忍不住念叨几句:“你也放宽心些,看你的脸色,这些日子一日比一日难看,有些事情莫要积在心里,会积出病来的。”
“你年岁也不算太小,家中有船,怎么都能从江里捞一口吃的,过个两三年,二娃也跟你这时候一般大,也能帮上忙了,日子就好过了。”
又问:“你先前去哪儿了?县城里来了人,说见到你跳进江里就不见了,你刚才怎么又从江里爬起来的?这么大的水,如何能落入水里,一个不小心就爬不起来了!”
江大点头,说:“我知道,我昨晚被吓得跳入了江里,后来爬到了岸上,在城外找地方生火烤衣裳,太累了,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天都亮了,跑到码头看,船不在了,我就跟着大江一路走,下起了大雨,我不小心落入了江里……”
林四娘的婆婆,还有周围几家的村人都出来听着,听到少年这么说,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么大的水啊,江大你也是运道好!”
“可不是,以后可得长点记性了,看到落雨,就不要在江边了,冲进水里可不是说着玩的!”
“正是,莫说是你,以前我们村有个人,在水里可是跟鱼一样的,遇到了大水,被冲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你也得想想弟弟妹妹,你要是有个什么,他们两个小的就真的没人依靠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可得小心些了!”
虽然江大也不过才十三岁,可他毕竟要比江二娃大些,也懂事些,大家也都把他当作一个成丁看待了。
江大连连点头,说自己还有事,便回了屋子。
屋外,江村人还在说着话,有人低声说:“我看江大娃是好了。”
旁边的人不解地看向她,这人说:“你们没看到么,前些日子,他怪得很,白日里藏在家中,天快黑了才出门,哪个打鱼的会晚上出去打鱼?都是白天嘛,晚上黑黢黢的,江面上什么都看不清,被卷到了漩里,撞上了大鱼,说不得就回不来了!”
周遭的人连连点头,江村家家户户都靠打鱼为生,这些道理自然是知道的。
这人又说:“这就不说了,有时候遇着他,看他走起路来慢拖拖的,也不爱搭理人,喊他他都不应呢,像是丢了魂一样。”
另有人道:“这倒是,我还跟我家那口子说江大心里肯定装着事。”
一个妇人低声说:“可不是装着事!爹娘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三兄妹,他还是老大,两个弟弟妹妹都只能靠着他,怎么可能不想着这些呐!”
“不多想想,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最开始说话的妇人:“所以我就担心呐,这孩子不说话,看着没有什么精神,又晚上出去打鱼,我都怕他是……他是不想活了!”
众人一惊,却又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爹娘死了,弟弟妹妹还好,自己又还是个孩子,什么都压在了自己身上,便是她们这些大人都觉得累,更不要说一个十三岁的男娃了。
妇人看着江家门口,说:“现在看来,他是好了,肯跟我们说话了,走路也有力气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说:“才从大水里爬起来,吓着了,知道怕了,就想开了。”
“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江村人在村子里聊着的时候,三兄妹家中,江小妹跑到江大面前,举着手要江大抱,江大把她抱了起来,江小妹抱着他的脖子,开心道:“大哥,你的病是不是好了呀?”
江二娃站在一边说:“肯定啊,大哥的身上都没那么凉了!”
说着,他也伸手抱住了江大,说:“真好,大哥的病好了!”
江大把江小妹放到了地上,说:“我没事了,出去玩吧。”
门外正好有同村的孩子在打闹着,江小妹跑到元旦身边,说:“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元旦看向了周一,周一颔首:“去吧,不过不许去江边。”
元旦应了一声,被江小妹拉着欢快地跑了出去。
江大对江二娃说:“去看着妹妹她们,莫让她们摔到石头上了。”
江二娃便也出去了。
周一说:“你感觉如何?”
江大动了动手脚,说:“感觉跟以前一样了,身上也不会一阵阵的发冷。”
他伸出手在身前划拉几下,“也能好好游水了。”
他看着周一,笑了笑,说:“前几日,身子发硬,到了水里,游水都难,好几次都险些被水给冲走了,现在可以游回来了。”
周一颔首:“那便好。”
屋子里还是暗沉沉的,江大转头看看门外,看到弟弟妹妹都在距离门口不远处玩,弟弟还时不时回头看向屋子里,他知道自己的事情让弟弟妹妹感觉到害怕了,怕他跟爹娘一样不见了。
他收回视线,看向周一,抿抿唇,问:“道长,我这样能……有多久?”
周一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我的炁与你体内那颗莲子的炁达成了一个平衡,只要没有其他外炁的介入,平衡不会被打破,但双方都在同步地被消耗着。”
江大明白了:“所以等到这两种炁都消耗完的时候,那个先天之炁就会跑出来,我还是会死是吗?”
周一沉默片刻,点头:“我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
江大体内的先天之炁是被莲子的恶炁阻拦在了体内,阻拦一日,江大就活一日,但这样被动的阻拦并不会让先天之炁重新沉下去。
等到莲子炁散的那一日,她的炁也无法阻拦先天之炁离去,江大也就死了。
少年语气轻松道:“没事的,好歹还能再活些日子,也算是捡到了。”
可他的肩膀却塌了下去,周一看着他,面前的少年不过才十三岁,他生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出生在这个贫困的小渔村里,或许以前从未过过什么好日子,肉眼可见的,因为父母的离世,以后的日子还会更苦,可他还这么年轻,他还想活着。
人死不能复生,可他毕竟还没死啊,至少此刻在她面前的这个少年还能动能说话,有自己的意识。
周一突然说:“我有个想法,会有些危险,你要听吗?”
江大点头,说:“都到这一步了,我还怕什么危险?”
周一沉吟道:“方才我同你说过,你也明白,你是已经死了的,原因便在于你体内的先天之炁会离体而出,两种炁消耗完后,你依然会死,根由也在这里。”
“但如果能想个办法让先天之炁在没有恶炁阻拦的情况下,也好好地留在你体内,你就不用死了。”
江大睁大眼睛看着周一:“那道长你有办法吗?”
周一摇头:“我没有办法,这事得看你自己。”
江大疑惑:“可我什么都不会。”
周一:“我可以教你,教你我修炼的法子,这修炼之道一开始便要用先天之炁引动一身的炁机,我猜测随着修炼日深,炁的增加,自然也会反馈给先天之炁,增强肯定是做不到的,但料想多少也能稳固几分。”
也是江大体内还有先天之炁,她才会想到这个法子,若是没有了……江大也早死了,也不会有如今的进展了。
周一看着少年,正色道:“但这只是我的推测,我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情况,也没有教过别人修炼,修炼之后会如何,能不能将先天之炁固定下来,我不能确定。”
“而且一旦你开始修炼,你体内便出现了又一种炁,之前达成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而你的炁此刻过于弱小,还无法牵制恶炁,危险就出现在这一瞬,被我消磨过的恶炁不够强,又没有另一种炁的牵制、帮扶,无法在这一瞬间阻拦住先天之炁的离去,一旦先天之炁离体,你当即便会死去。”
这个法子是她在用自己炁牵制恶炁之时想出来的,当时她想的是若是少年能修炼,用自己的炁牵制恶炁,岂不更加方便?
仔细一想,才意识到若是少年能修炼,说不得他体内的先天之炁也就稳固了,只是能否真的稳固,她并不能确定。
江大垂着头沉思着,过了好久,他说:“如果就让恶炁在我身体里变多变强呢?”
“那我修炼出炁的时候,是不是就不会有危险了?”
周一:“恶炁太多,会侵蚀你体内的生机,让你如同行尸走肉,血肉、经脉枯竭,你或许都无法引炁入体。”
体内血气太弱,是无法修炼的。
她想了想:“若你引炁入体之时,我在你身侧,许是能出手帮你稳一稳。”
“即便如此,这事风险依然极高,稍有不慎,你真的会死。”
她看着江大:“这事你慢慢考虑,不急于这一时。”
……
一夜过后,江陵县的船只来到了江村,带路的不再是孙贵,他已经跟船离去了,来的是码头的三个力工和两个船工,见到了江大,见他面色虽白,却跟常人无异,身上比起他们是冷了些,可也没到跟死人一样的程度,都道是他们弄错了。
那晚大喊出来的力工连连道歉,给了江大五百文,加上码头上其他人拼凑的一文两文,也凑了个一两银子,给江大兄妹三人。
周一便带着元旦,跟着码头一行人回了江陵县。
第183章 鸡蛋葱油饼
天蒙蒙亮的时候, 大江上沿岸各渔村的小船便已经在江面上活动了。
捕鱼这事,早了不行,因为天还没亮, 看不清江面, 就有危险, 晚了也不行, 若是捕到鱼的时候太晚, 去了城里、镇上,人家都吃过饭了,谁还会来买鱼呢?
比起其他的小船,一艘稍大些的船上,一老一青年都撑着船, 时不时看看二人之间船板上的一颗石头, 脸上露出些许的畏惧, 又带着些怀疑。
年轻的男子叫梅有财, 他看向上了些年纪的男子,小声说:“爹,这石头真的能帮我们捕鱼吗?”
梅永富, 也是梅村村长, 自家儿子的婚礼出了那等事情, 这几日他是焦头烂额, 家里备好的那些肉菜全都臭了,只能全部倒入江中喂鱼,把他们一家都心疼得不行。
这也就罢了, 因为成亲当日出现了这等事情,整个村子里都闹着要祭江神,便是他说邪祟已经被道长捉住了也不行。
而且事情既然是发生在他家, 他便不能不再出钱买鸡鸭,还得买猪头祭神。
这么搞下来,家里的钱当真是要被花光了。
他看着船板上的小石头,叹了口气说:“试试就知道了。”
那个道长说这石头上就是害了他们家的邪物,又说这邪物会帮他们捕鱼,补足了他们家的损失之后便会自行离去。
这事只是想想便让人觉得心里发慌,那邪物这般的厉害,他们若是将其带上船,邪物不仅不帮他们捕鱼,还把他们的船弄翻怎么办?
虽然道长说不会有事,可毕竟道长不在,若他们出事了,道长根本就不知道,便是后来知道了,来惩戒了邪物,他们父子俩也已经死了,后头的这些事情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开始,父子二人的确是这么想的,对这石头是畏之如虎,可几日过去了,石头还是摆在院子角落,什么动静都没有,家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再看着这块平平无奇石头的时候,他们一家就忍不住怀疑了起来。
石头里真的有邪物吗?或者说,邪物还在石头里吗?会不会因为道长不在,邪物已经跑了?
心里起了怀疑,再加上他们家里是真的没钱了,怎么都得多挣点钱在手里,心里才能安心,所以今早出门的时候,便大着胆子将这石头捡了起来放在船上。
现在船已经开出来了,感觉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心里便忍不住嘀咕,这石头怕是真的没什么用吧。
也没看到什么神异之处啊。
父子二人撑着船顺着江水往下走,不多时,二人便让船停了下来,此处江水没那么急,就可以在这里抛一网试试看。
二人一齐将网扔进了江水中,撑着船在附近动了起来,他们的这个网,也不是撒下去就不管了的,还得划着船在江上走,才能把江水里的鱼兜入网中。
既如此,网鱼的多少,以及能网到什么种类的鱼,自然是全凭运气了,虽说有些江道是有些鱼爱待的地方,可鱼这个东西毕竟是会到处跑的,所以也说不准。
父子二人便这么在江上撑着船,没多久,船尾突然一重,父子二人心中都是一惊,对视一眼,梅有财跑到船尾,伸手去捞渔网,一捞之下竟然没捞起来,伸出双手抱着渔网往上拉,看到了渔网里密密麻麻的鱼,兴奋地喊起来:“爹!爹!鱼,好多鱼!”
梅永富跑去,同儿子一起将一网鱼拉入了船中,看着这已经小半船的鱼,梅有财喃喃道:“爹,那石头当真有用!”
……
江陵县码头边的小院中,周一牵着小黑驴出了院门,驴背上坐着个小孩儿,左右还各搭着一个竹篓,有路过的人见此,诧异道:“周道长,你们这是要离开了吗?”
坐在驴背上的元旦说:“我们是去野炊!”
提着菜篮的妇人疑惑:“野炊?”
周一笑着摸摸小黑驴的脑袋:“其实是牵它去城外跑跑,一直把它关在这小院子里,它该不乐意了。”
妇人这便明白了,“正是,若是猫狗还好,它们自己就知道出门跑,这驴子非得出城不可,在城里放出去撞人不说,说不得便被人牵走杀了吃了呢!”
周一应是,同妇人道别,牵着小黑往城外走去,一路上不时遇到认识的人,颔首回应着,等到出了城,同她打招呼的人才少了起来。
冷风吹来,右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喷嚏声,周一回头看了眼元旦,说:“把口鼻遮住。”
元旦哦了一声,伸手把围在脖子上的细麻布拉起来遮住口鼻,声音也就瓮声瓮气起来:“师叔,怎么还是这么冷呀,什么时候才到春天呢?”
周一悠哉悠哉地走着,道:“再有一月,春天就到了。”
元旦叹了口气,“还有那么久啊!”
对于小孩子来说,迫切想要的东西,便是等上一日都是很久很久的。
驴蹄踩在泥地上留下一个个印子,走了没多久,前方路旁出现了一座小山丘,小黑驴突然昂昂叫一声,小跑了起来,元旦喊着:“小黑小黑,不要跑,我还在你背上呢!”
小黑驴停了下来,兴奋地打了个响鼻,转头看着周一,催促着:“昂昂!”
周一说:“来了来了。”
跟着小黑,绕过了前头路旁的小山丘,眼前便出现了一大片平整的草地,虽然在这个季节并无什么绿意,但已经足够在城里憋屈了几日的小黑兴奋了。
周一把元旦抱了下来,又把它背上的东西卸下来,拍拍它的背,说:“自己去玩吧。”
小黑驴欢快地叫了一声,抬起蹄子就跑入了枯黄的草丛中。
周一牵着元旦,走到不远处的小溪旁,这里还有些黑灰残留,是她们上次来这里留下的痕迹。
把手中的大竹篓放下,薅一把枯草,掸去两块石头上的尘土,拉着元旦坐下,小孩儿手里还抱着小竹篓,期待地问:“师叔,我们今天吃什么呀?”
周一看着她,觉得好笑:“就这么喜欢野炊?”
元旦咧开嘴,露出细细白白的乳牙笑起来,点头说:“喜欢!”
周一:“我们野炊的日子可不少。”
这些日子是因盘缠不足,也因为还有事情未解决,所以留在了江陵县,再往前一些日子,她们可是在外宿了好些日子。
她从大竹篓里将东西拿出来,一袋面粉,一小罐盐,还有四个鸡蛋,元旦目不转睛地看着,嘴里说:“可是……我们好久都没有出去了。”
她问:“师叔,我们不走了吗?”
周一:“当然不是,等到天气暖和起来,我们就出发。”
元旦哦了一声,周一说:“把鱼兄倒在水里吧。”
元旦于是抱着小竹篓站起来,走到小溪旁,蹲下身一倒,一条小白鱼落入了水中,微微甩了甩尾巴,嘴巴张开,发出声音:“快拉住我,我要被冲走了!”
元旦伸手抓住了它,捡了几块大石头把它围在水里,保证它怎么都不会被冲走,摸摸鱼背,说:“鱼兄,快点好起来呀!”
小白鱼虚弱道:“我也想快点好起来,元旦,你让你师叔帮帮我吧。”
“抱歉,鄙人无能为力。”
周一拿着块光滑的石板来到溪边,蹲下,用溪水清洗着石板,看了眼被元旦围成一圈的石块中的白鱼,说:“你吃下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看着像是大补之物,可你醒来后却变得这么虚弱。”
这鱼前几日可算是醒来了,小黑也终于得到了它心爱的稻草,只是没想到它又变小了,还是不可控的,而且浑身软绵绵的,就像是现在这样。
小白鱼在水里吐着泡泡,有气无力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就看它们都在抢这个东西吃,心想肯定是好吃的呀,挤进去一口就吃了,没看清是什么。”
它小声说:“我觉得那东西应该有毒,我现在可能就是中毒了,不过现在都没死,后面应该也没什么事情,过段时间就好了,我以前都是这样的。”
它难过道:“就是这段时间没办法出去找吃的了,道士,你可要多喂点吃的给我呀!”
周一无语,这白鱼,真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也是天赋异禀,否则它自己早就把自己吃死了。
她站了起来,拿着石板走回去,用石头把石板架了起来,元旦跑过来问:“师叔,我们吃什么呀?”
周一:“吃鸡蛋葱油饼。”
溪水里传来声音:“鸡蛋葱油饼是什么?好吃么?道士你多做一些,记得要喂给我吃啊!”
见周一没有回应,又喊元旦:“小元旦小元旦,你最好了,要给我吃哦!”
元旦看看周一,又看看溪中小白鱼,小声说:“鱼兄,我只能给你吃一点点哦。”
白鱼:“好好,一点点也好!”
周一无奈一笑,把面粉倒入了大陶碗中,鸡蛋打进去,拿出筷子搅拌均匀,有些干,于是伸手一点,清水流入碗中,面糊调好后,加盐和在屋里切好的葱花。
也无需捡柴,心念一动,石板下红焰燃起,将石板加热。
元旦揣着手蹲在一旁,眼睛里火光跳动,对此见怪不怪,只是好奇:“师叔,什么时候煎饼子呀?”
周一:“等到石板烫起来的时候。”
过了会儿,将手放在石板上方,感受到了灼人的热起,她舀了一勺面糊倒在石板上呲啦一声,面糊的边缘冒起了小泡,周一用勺子将面糊摊开,随着面糊的颜色变深,一股葱油饼的香气也飘散开来。
一张又一张的饼子煎好,元旦已经美滋滋地吃了起来,周一将最后一点面糊刮在石板上,耳边传来哒哒的蹄声,抬头看去,远处,小黑驴飞快地跑过来。
周一站了起来,看到它身后有好几个人,有人手里还举着弓箭,听到有人喊:“前头的人快闪开!”
周一拧眉,扬声:“这是我的驴子,你们要做什么?”
第184章 黑驴蹄子
小溪旁, 石头堆砌的简易灶台中,火已经熄了,冒着热气的石板上, 一块黄澄澄的葱油饼被人挑起了边, 再一拉, 一张热腾腾的饼子就离开了石板, 落入了人手中, 柔韧的饼身在空中颤动,香气飘散。
三个穿着绵衣缀兽皮的男子走过来就看到了这一幕,喉咙忍不住动了动,走在前头的男子手里拿着弓箭,视线从黄澄澄的饼身上移开, 看到了周一身后的黑驴。
方才面对他们又凶又野的驴子, 此刻躲在这高瘦道人身后, 不停地用头轻蹭着道人的肩头, 嘴巴里还哼哼唧唧的叫着。
这副模样,看着跟他们家才生没多久的小狗一个样子,遇到事情就哼哼唧唧地冲母狗叫嚷告状。
若说方才距离远的时候还会怀疑, 这道人是看上了驴子, 想跟他们抢一抢, 此刻看着这一幕, 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道人手里拿着饼子,看着他们,问:“你们为何要追我的驴子?”
男子抬手抱拳, 道:“我们见这驴子在外头跑,身上什么都没有,还以为是野的, 没想到竟然是……阁下家养的,多有得罪,抱歉!”
“昂昂,昂昂昂——”
那驴子叫了起来,看着当真是在跟这道人告状一般,道人微微扭头,问:“知道你委屈了,可有受伤?”
黑驴:“昂昂昂——”
男子心说这道人对这驴子可真够好的,口中忙道:“我们没有伤它。”
道人看向了他,男子继续解释:“它很警觉,我们才发现它,它便跑了,且它跑得极快,我们一路追赶,离它越来越远,还没来得及动用弓箭。”
确切地说,是刚想动用便被喝止了。
“我们没有伤它,只是不知道在我们遇到它之前,或是它在跑动之中是否有受伤。”
周一把手里的饼子递给元旦,元旦伸手接过,眨着眼睛看着她,周一摸摸她的头说:“去吧。”
元旦立刻开心起来,捧着饼子跑到了溪畔。
三个男子都有些好奇,忍不住看向小孩儿,见她竟然将这般香的饼子撕成小块放入水中喂鱼,只觉得心中一痛,这么香的饼子,竟然喂鱼!
这边,周一绕着小黑走了一圈,它身上的胎毛已经褪去了,新生出来的黑毛既浓密又黑亮,身上的肉结实饱满,一看就是一只吃得极好的驴子,似乎知道周一在做什么,它好好地站着,踩踩蹄子,向周一展示着自己。
检查完了,周一看向三人,说:“它没有受伤。”
打头的男子松了口气,道:“既如此,我们便离去了。”
“等等!”
男子身后一个比他还要高一头,看着有些憨厚的高壮男子说:“大哥,我们出来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见到这么一只黑驴,这般走了,哪里还能去寻第二只呢?”
手持弓箭的男子拧眉瞪了他一眼,憨厚男子喊:“大哥!”
手持弓箭的男子想了想,看向周一,道:“我们寻了两日,的确没见到黑驴的踪迹,此刻我们村中又急需黑驴,不知阁下可否割爱,将这只黑驴卖给我们,便是多些钱也不打紧的。”
周一抬手摸着小黑驴的大耳朵,摇头道:“它是我们的伙伴,我不会卖它。”
小黑驴立刻便冲着三人昂昂叫了起来,看那样子,三人都要以为它是听懂了人话,在跟他们得意呢。
既然人家不打算卖,他们也不可能强抢,三人便要离去,那道人突然问他们:“你们寻黑驴做什么?”
三人停了下来,手持弓箭的男子看着周一,神色微动,往前一步,憨厚男子拉住了他,在他身边小声说:“大哥,爹说了,这事不能告诉别人。”
手持弓箭的男子道:“我心里有数。”
他看向周一,说:“敢问阁下可是道士?”
周一颔首:“我是游方道人。”
男子吐了口气,正色道:“既如此,便没有什么可瞒着的了。”
“道长,实不相瞒,我们村中有邪物出没。”
“一到夜里,那东西便来我们村中,吃鸡吃鸭,前夜竟被它咬死了一头牛!”
周一问:“可是什么山间猛兽?”
男子摇头:“绝无可能!”
“我们兄弟三人是时常入山打猎的,对附近山中的猛兽一清二楚,我们这里的山中没有虎君,只有金钱豹,这豹子遇人尚且要跑,又哪里敢跑入村中,更不要说咬死牛了。”
憨厚男子也说:“村里也没有看到猛兽的爪印,只看到了人脚印,村里的老人说是邪物来了村里,先吃鸡鸭牛,后面就要吃人了!”
“听人说黑驴可以镇邪,尤其是黑驴蹄子,我们便想弄只黑驴回去,将那邪物给镇住,可是在附近寻来寻去,甚至江陵城里也没看到纯黑的驴子,大多都是灰毛……”
后头的不必说周一也明白了,这三人见到了小黑,虽小黑也并非通体都是黑色,但毕竟能配得上黑驴二字,三人见猎心喜,便打算将小黑给弄回去。
憨厚男子问:“道长,你说这黑驴蹄子是不是真的能镇邪?”
周一说:“我没有见过,不太清楚。”
虽然以前在影视剧中听过这样的说法,可那不是影视剧么,其中的东西哪里能信。
手持弓箭的男子说:“此事弄得我们全村人心惶惶,大家都不得安生,生怕在夜里被邪物给抓住吃了,不知道长可知道其他驱邪镇祟的法子?”
抱拳对周一恳切道:“若道长能助我们村度过此劫,我们村必奉上谢礼!”
周一心中微微一动,毕竟再有一月天气暖和便可以出发了,可她们的盘缠还没筹备完毕。
她看向三人,问:“你们村在何处?”
手持弓箭男子说:“我们村在二十里外,名郑王村,我叫郑桓。”
又指向自己身后的憨厚男子,“这是我二弟,郑圭。”
“我三弟,郑衮。”
周一看向叫郑衮的男子,看着颇为青涩,应该只有十几岁的样子,唇上有一层青色胡茬,看着周一抱抱拳头,低下头,并不说话。
周一道:“我这里有些符,颇有效用,你们可以带回村中试验。”
郑桓道:“有符自然是好,只是不知道长可否愿意与我们一同去村中,那邪物凶恶无比,便是有符,怕也不能将其镇杀,若是跑去其他村中伤了人就不好了。”
周一拧眉思索,郑桓又道:“道长放心,我们当真是郑王村人,绝非什么歹人!”
周一颔首,看向三人,说:“也罢,我们便同你们走一趟。”
她对元旦道:“元旦,回来了。”
元旦蹲在溪边,闻言扭头:“师叔,鱼兄吃完了,它还想吃!”
周一:“已经没了,带上鱼兄回来,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元旦哦了一声,拿起放在溪边的竹篓,倒放在白鱼下头,接了些水,再把竹篓放在一旁,双手抓起白鱼放入竹篓中,将其斜背在身上,跑回了周一身边。
周一将马鞍等物套在小黑驴身上,又把元旦抱了上去,对三人说:“走吧。”
郑桓颔首:“道长,请。”
哒哒哒,小黑驴走上了大路,没有枯草戳腿,它欢快地打了个响鼻,踩了踩蹄子,加快了步子,元旦伸手拉了拉它背上的毛,说:“小黑,慢一点。”
于是小黑驴就慢了下来。
郑衮看到了,心中有些诧异,这驴子这么听话的吗?
他看看驴子另一边正跟高瘦道人说着村中情况的大哥,虽然他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要请这道士入村,不就是在路上随便遇到的道士么?
但他一向听话,两个哥哥说怎么做就怎么做,他照着办就是了。
这么想着,他又忍不住看向挂在驴背上的竹篓,他记得这里面装着一条白鱼,白鱼少见,是有些稀奇,但他更好奇的还是这装着白鱼的竹篓。
他明明记得小孩儿是往竹篓里接了不少水的,也没看她将水倒出来,怎么直到现在竹篓都还没有漏水呢?
他听爹说过,有手艺好的匠人,编出来的竹筐竹篓细密得很,装满了水也不会漏,莫非这个竹篓就是这般?
可他看这竹篓外头,似乎跟平常见到的竹篓并无什么差别,心中实在是好奇,于是他忍不住往驴子身边走了两步,不料那黑驴突然扭头,警惕地看着他,还昂昂地叫了两声。
郑衮往后退了退,见其他人都看向了自己,脸红了红,低下头又往旁边走了走。
等到其他人都没看着自己了,他才又抬起头来,忍不住看了眼竹篓,耳边突然传来声音:“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条鱼吗?”
郑衮扭头,见到了自己二哥,二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小声说:“大哥真是的,便是要请道士,也该去观里请啊,这道士看着比我还年轻,没有胡子不说,头上一根白毛都没有,看着就不妥当。”
郑衮回头,二哥总是这样,他已经习惯了,眼睛一个劲儿往驴背上挂着的竹篓看,二哥就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这时候,二哥突然说:“你究竟在看什么?”
郑衮吓了一跳,冲自己二哥嘘了一声,见没人注意,这才低声说:“你看那个竹篓。”
郑圭看了眼,不解其意,小声:“不就是个装鱼的竹篓,有什么好看的?你是想看里那条白鱼?”
“不是不是!”郑衮摇头,“那个竹篓装着水的,到现在,一滴水都没有漏出来!”
郑圭:“这不可能!”
郑衮:“不信,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郑圭生得憨厚,做事向来直来直往,便道:“看就看。”
他不像郑衮那样看竹篓跟做贼一般,光明正大走到驴子旁,低头一看,整个人当场呆住,驴子驮着小孩儿哒哒哒地往前走了。
郑衮走到自己二哥身边,问:“二哥,怎么样?”
郑圭看着自己弟弟,咽咽唾沫,说:“那篓子里面四处透光,水却还好好地待在里面。”
那么多水,那么多漏水的洞,怎么可能不漏啊!
另一边,郑桓跟周一说了村中的情况,那邪物是五日前出现的,接着夜夜都来他们觅食,搞得整个村子都不得安宁。
将事情说清楚了,他扭头就见到了自己的两个弟弟,看着有些不对劲儿,于是从驴子后头绕过去,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郑圭拉住了他,看了眼驴子另一侧的道人,用很小的声音说:“大哥,那个竹篓浑身是洞,却不漏水!”
郑桓颔首,神色如常,郑圭不解:“哥,那竹篓不漏水啊,你都不奇怪吗?”
郑桓问自己的两个弟弟:“方才你们可有注意到道长烙饼的灶台?”
两个人点头,郑圭:“就是石头堆起来的嘛。”
郑桓:“里头呢?”
郑衮说:“里面的火已经灭了。”
郑桓微微一笑,道:“非但如此,里面还没有柴火,连烧柴之后的灰烬都没有。”
说罢,他就又走到了周一身边,同周一寒暄了起来。
留下两个弟弟站在另一边眼睛越睁越大。
第185章 郑王村
“鱼兄, 这个村子好大好大呀!”
元旦坐在驴背上,惊奇地看着眼前的村子,好多屋子, 还有好多人从屋子里出来看着她们,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俯下身, 趴在小黑的背上, 对挂在一旁的背篓中的白鱼小声说到。
小白鱼微微动了动尾巴, 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勉强作为对她的回应。
这时候,元旦感觉自己身子往旁边倒去,她赶紧抓住小黑脖子上的毛,小黑昂地叫了起来, 然后她就被人拎了起来, 离开驴背, 落入了怀中。
看着眼前熟悉的脸, 元旦小声喊:“师叔。”
师叔抱着她,让她心里一点都不怕了,师叔问她:“有没有事?”
元旦摇头, 伸手抱住了自己师叔的脖子, 把下巴放在了师叔的肩膀上, 正大光明地看起了两边看着她们的人。
她已经习惯了, 每次到一个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村子里,村子里的人都要盯着她和师叔看好久呢,不过, 这个村子里的人好像都在看小黑。
她眨眨眼睛,也看向了小黑,小黑的毛在发光呢, 真好看!
师叔抱着她进了一个大院子,里面有好些人看着她们,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中间的人,是个老爷爷,看起来好像很凶的样子,她缩了缩脖子,往师叔怀里拱了拱。
但是师叔把她放下来了!
她立刻抱住了师叔的腿,看到有个老婆婆看着小黑说:“黑驴找回来了,这就把它的蹄子砍下来吧。”
元旦睁大眼睛,她知道小黑的蹄子就是小黑的脚,看到那个老婆婆走向小黑,她冲了出去,拦在了小黑面前,大声说:“不准你们伤害小黑!”
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老婆婆,只知道院子里的其他人好像在说话,具体说了什么,她听不清楚,师叔走到了她身边,摸摸她的头说:“好了元旦,他们不会伤害小黑了。”
元旦仰头看着师叔,问:“不会砍小黑的脚了吗?”
师叔摇头:“不会的,就算他们偷偷摸摸地想要做,师叔也会拦着他们的。”
听到师叔这么说,元旦立刻就放心了,师叔从来不会骗人的。
然后,师叔就跟那个很凶的老爷爷说话了,说了什么,元旦并不感兴趣,她看到了在院子角落里的小狗,好多只,小小的肥肥的,身上的毛看着就很软很软!
小狗好像有点害怕,很小很小的爪子从稻草堆里伸了出来,又很快缩了回去,接着黑黑的鼻头探了出来,水汪汪的眼睛,软软的耳朵,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忍不住拉了拉师叔的手,师叔低头看她的时候,她指着小狗说:“师叔,小狗狗!”
跟师叔说话的那个很凶的老爷爷说:“那是我们家大狗才生的小狗崽,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
又喊:“玉儿,带小道长去看看小狗。”
一个比她高一点点的小姐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着元旦说:“我带你去看小狗。”
元旦忍不住看向师叔,师叔摸摸她的脑袋:“去吧。”
于是元旦就跟着小姐姐一起去了院子角落,小姐姐口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一连串的小狗就从稻草堆里跑了出来,元旦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居然有这么多的小狗!
一只小狗扑到了她脚边,闻了闻她的鞋子,然后伸出小爪子扒在她的腿上站了起来,元旦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它想跟你玩,你伸手摸摸它。”
元旦茫然地循声看去,看到了那个叫玉儿的小姐姐,她蹲下身摸着好几条小狗,那些小狗围着她跑来跑去,玉儿姐姐说:“你看,就像我这样摸它们,它们很喜欢的。”
元旦低头看向还在扒拉自己裤子的小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到了小狗的耳朵,飞快地收回来,小狗好像感觉到了,转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看着她,唧唧地叫了起来。
于是元旦的手又放到了小狗的头上,小狗立刻伸出舌头使劲儿舔着她的手,元旦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好痒啊!”
慢慢的,她蹲了下来,双手都放在了小狗身上,不停地摸着,摸了会儿,想起了什么,扭头去看,发现师叔坐在院子里,正看着自己呢,她也就放下了心,继续跟小狗玩了起来。
“你叫元旦是么?我叫玉儿。”
元旦把视线艰难地从小狗身上挪开,看向蹲在自己身边摸小狗狗的小姐姐,小姐姐说:“你可以把它抱起来。”
说着,小姐姐就把一只小狗抱在了怀里,元旦睁大眼睛。
小姐姐放下怀里的小狗,把元旦身边的小狗提起来放在了元旦怀里,元旦看着在她怀里动来动去,还想要舔她脸的小狗,都不敢动了。
再看小姐姐,也被小狗舔着脸呢!
小姐姐伸出手挡住了小狗的舌头,元旦学着她的样子,就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小狗舔着,痒酥酥的,她看向小姐姐,小姐姐哈哈笑着,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候她听到一声狗叫,怀里的小狗立刻就跳到了地上,跑向了稻草窝,那里出现了一条大黄狗,几只小狗围在它身边哼哼唧唧地叫着。
她忍不住问:“那是它们的阿娘吗?”
“是啊,它们饿了,想要吃奶了。”
元旦站了起来,小姐姐说:“走,我带你去洗手。”
元旦扭头看看身后,师叔看着自己,对她点点头,元旦于是放心了,跟着小姐姐一起到了一间屋子门口,小姐姐跑到里面,打了一瓢水出来,她们一起倒着水洗了手。
小姐姐说:“那是你们的驴子吗?”
元旦顺着她的手看到了小黑,于是点头:“嗯!”
小姐姐问:“我可以去看看它吗?”
元旦想了想,点头:“可以哦。”
于是她牵着小姐姐的手走到了小黑面前,小黑低头看着她们,打了个响鼻,还踩了踩蹄子,小姐姐被吓到了,元旦伸手摸摸小黑的嘴巴,说:“小黑,不可以吓人哦。”
小黑甩了甩尾巴,咬住元旦的头发开始嚼,小姐姐喊了起来:“它在吃你的头发!”
元旦把自己的头发从小黑嘴里拉了出来,一脸淡定地说:“没事的,它不会真的吃,就是嚼着玩。”
还把自己的头发展示出来,“你看,没有头发断掉呢。”
郑玉儿看着小道长湿漉漉的一缕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大驴子她也不敢靠近了,小声问:“你可不可以帮我弄一点它的毛呀?”
元旦疑惑地眨眨眼睛,“是小黑的毛吗?”
郑玉儿点头,元旦更疑惑了,“你为什么要小黑的毛呀?”
郑玉儿说:“我们村有妖怪进来了,我阿婆说黑驴的蹄子可以驱邪。”
元旦立刻说:“不可以砍小黑的脚的!”
郑玉儿点头:“我知道的,所以我想它蹄子边的黑毛应该也可以驱邪吧,你可以帮我弄一点吗?”
这……
元旦转头看看小黑驴……蹄子,好像没有很多毛的样子,她说:“我问问小黑哦。”
于是走到小黑身边,说:“小黑小黑,玉儿姐姐想要你脚上的毛,可以给玉儿姐姐一点吗?”
小黑的耳朵动了动,元旦踮脚抬手摸摸它的耳朵,“你愿意是不是?那我就拔一点哦。”
说完,就蹲下身拱到小黑的前蹄处,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周一只觉得眼皮一跳,这孩子也太胆大了,虽然小黑很听话,可万一踩了她一脚,该怎么办?
她指尖一动,一缕炁刚到元旦周身,就看到她在小黑的蹄子上薅了一把,连滚带爬地飞快跑出来,像个圆滚滚的小肉球,手里抓着一把毛对郑家的小女孩儿说:“我拿到了,给你!”
再看小黑,腿被拔痛了,露出了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冲着元旦昂昂地叫着,元旦充耳不闻,它往前一伸脖子,咬着元旦的头发又嚼了起来。
周一收回视线,一个合格的家长,就要让孩子自己解决她们之间的矛盾。
郑家的当家人,也是郑王村的村长问:“道长,天色不早了,今晚那邪物必定会再来村中,可要提前做些什么准备?”
周一想了想,从怀中拿出来两张符,说:“这是镇宅符,能护一院的平安,我身上没有带更多的,只有这两张,若是能将村中人集中在两处宅院中,再在大门处贴上这符,便能安全些。”
那偷吃家畜的东西是什么她也不知,人命为重,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村长颔首,接过两张符,对郑桓道:“大郎,你带人去安排这事。”
郑桓点头,接过符道:“是,阿爹。”
他带着郑圭离开了院子,周一又看向了元旦,见她已经抱住小黑的大脑袋,在小黑耳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小黑也不咬她的头发了,反倒亲热地蹭着她,看样子她们是和好了。
这时,元旦看到了她,跑了过来,说:“师叔,我可以跟玉儿姐姐一起出去吗?”
周一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郑家小姑娘,小姑娘鼓起勇气走了过来,看看自己爷爷,又看着周一,说:“道长,我想带元旦去看看我的伙伴,可以吗?”
周一:“你的伙伴也在村里吗?”
郑家小姑娘点头,又看看自己爷爷,才说:“她被妖怪吓到了,元旦给了我黑驴的毛,我想送给她,给她辟邪。”
元旦眼巴巴地看着周一,拉着她的手,问:“师叔,我可以去吗?”
周一拍拍她的肩膀,炁留在了她身上,颔首道:“可以,但要注意安全,送了黑驴毛立刻就回来,可以吗?”
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她看向了郑家小姑娘,小姑娘点头:“送了之后,我们马上就回来!”
周一对她们说:“去吧。”
于是两个小姑娘手拉手地跑出了院子。
村长看着周一,颇有些诧异道:“道长竟如此信任我们吗?”
才到他们村中,便放心地让孩子跟着他们家的孩子跑出去。
周一笑笑,说:“一路走来,我观村中多良善。”
此话非虚,况且,便是不良善,也无人能伤到元旦。
村长一愣,笑了起来,“得道长这一句话,老朽必不能让小道长有什么闪失。”
他对自己三儿子郑衮道:“三郎,去看着小道长和玉儿。”
郑衮点头:“好。”
第186章 僵
十几岁的少年人, 脚力自然不是两个几岁的小孩儿能比的,虽然要后走些时候,但郑衮一出来, 不过片刻就追上了两个小孩儿, 他没有上前, 只跟在后面看着, 免得走上去被侄女儿拉着说话, 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哄孩子。
两个小孩儿手拉着手,郑衮也不明白,她们不过才相识,怎么关系就这般好了,自己侄女喊小道长妹妹, 小道长喊自己侄女儿姐姐。
等等, 原来小道长是个小女娃么。
他跟在两个孩子身后, 看着她们走到了一处院子前, 自己的两个哥哥也在院中,正跟人说着话,他大哥见到了玉儿, 问:“玉儿, 你怎么带着小道长出来了?”
玉儿说:“我们来找翠儿!”
又看着站在院中的男人问:“叔, 翠儿呢?”
男人叹气, 看向屋子里说:“在里头呢,正说要离开,她却怎么都不肯出来。”
“昨夜她见到了那妖物, 被吓坏了,一整日都不敢出门。”
“若是别的时候倒也罢了,可那妖物昨夜才来了我们家中, 咬死了牛,围墙现在都是坏的,眼看着天就要暗了,如何能再待在家中。”
他看向郑玉儿:“玉儿,你跟翠儿关系好,她一向爱跟你玩,你帮叔叔劝她出来可好?”
玉儿点头:“好!”
两个小姑娘便手拉手入了屋子,郑衮跟了上去,郑桓喊住他:“你这是做什么?”
郑衮老老实实说:“爹让我跟着玉儿和小道长。”
郑桓立刻就明白了,点头:“你去吧。”
郑衮嗯了一声,也走进了屋子里。
他年纪已经大了,小姑娘的屋子自然是不能再进了,只好站在门口等着,两个小姑娘已经跑到了床边,王大嫂坐在床边,劝着床上裹着被子的小姑娘:“翠儿,你出来吧,你看谁来了,是玉儿啊!”
玉儿摊开手,露出手中的一撮黑毛,说:“翠儿,我给你带黑驴的毛来了!”
床上裹着被子的小姑娘微微动了动,弱弱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玉儿。”
郑玉儿说:“翠儿,你快出来吧,阿婆说黑驴蹄子可以驱邪,元旦帮我拿到了黑驴蹄子上的毛,这个毛也一定可以驱邪的,你不用怕了!”
被子里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甚至在发抖:“我……我不敢出来,我怕。”
她阿娘实在是看不下去,抬手直接将被子掀开,道:“现在是白天,还有这么多人围着你,有什么不敢的?”
小姑娘尖叫了一声,使劲儿地拽她阿娘手中的被子,拽不动,就抱着自己的头,缩成一团,呜呜哭了起来。
她阿娘气道:“真不知你在怕什么?你倒是抬起头睁开眼睛看看,这么多人呢!那妖怪现在又不在,有什么可怕的?!”
小姑娘充耳不闻,抱着自己的脑袋,埋在□□,抽泣着喊着:“来了,它来了,它来了!”
站在门口的郑衮听到这话,后背一凉,忍不住扭头看看身后,看到外头天还亮着,听到有村人说话的声音传来,这才松了口气。
翠儿娘拧眉斥道:“你这丫头,现在我是跟你好好说,等你爹空了,看他不来抱着你就走,还不快点下来跟娘走!”
说着伸手去拉翠儿,才拉住她的手,小姑娘就又尖叫一声,甩着手蹬着腿,惊恐地叫喊着。
郑衮微微拧眉,心说翠儿怕不是被那邪物给魇住了,正要开口,就见到那个披头散发的小道长手脚并用爬到了床上,他心里一紧,这小道长看着也就四五岁的样子,翠儿可是有七岁了,比小道长大好些,一脚踢到她就不好了。
于是喊道:“玉儿,让小道长下来!”
玉儿扭头看着他,脸上都是茫然,他啧了一声,还待再开口,翠儿哭喊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向床上,小道长跪在玉儿身边,把什么东西贴在了玉儿的额头处,声音稚嫩地说:“不要怕哦,平安符会保你平安的。”
明明只是童言童语,可偏偏她这么说着,哭闹不休的翠儿当真收了声,连她阿娘拉她,她都会害怕得叫出来,此刻一个陌生的孩童在她身边,她却反倒安静了下来,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她看着小道长,说:“真的吗?”
小道长点头:“嗯!”
她把贴在翠儿眉心的东西拿了下来,竟是一张黄符,她说:“这是我师叔画的平安符,只要戴上这个符,不管什么妖魔鬼怪都伤害不到你了。”
说着,她将黄符放在了翠儿手中,道:“这张平安符送给你,你不要怕了。”
翠儿带着哭腔嗯了一声,说:“我好像真的不怕了。”
郑衮看到了王大嫂,发现彼此眼中都是震惊。
从翠儿家出来的时候,郑衮上前两步,走在了两个孩子身边,他忍不住看向小孩儿,道:“小道长。”
元旦嗯了一声,扭头看向她,郑衮咽咽唾沫,问:“平安符真的能保平安吗?”
元旦点头:“是啊。”
郑衮:“遇到了妖邪,真的能护人不受伤害吗?”
元旦还是点头,她手里拿着小风车,是翠儿姐姐送给她的,细细的竹棍上有一个竹编的小圈,圈上是四个小小的木头,迎着风往前跑,小木头就沙沙地转动了起来。
郑衮说:“可是江陵县外的道观中卖的符并没有这些效用。”
他家自然是买过的,说是能驱邪,可邪物还不是来了,听说村子里有人将那符放在了鸡窝前,第二日一看,鸡全死了,符被踩了一脚,看样子没有对邪物造成半点伤害。
“你们的符为何如此厉害?”
元旦大部分心神都被风车给吸引了,随口说:“因为是师叔画的呀。”
郑衮沉默片刻,终于把自己心里最想问的话问出了口,“小道长,我还想请你解惑,那黑驴背上挂着的竹篓为何不会漏水?”
元旦回过了神,想了想,说:“因为是师叔的竹篓呀。”
说完,她拉着郑玉儿,说:“玉儿姐姐,我们快回去吧!”
她要给师叔看风车呢!
两个孩子手拉手跑了,郑衮站在原地沉默不语,问倒是问了,可这算是哪门子的回答啊!
……
最后一丝光亮也湮没在了天边,天黑了,偌大的郑王村阒然无声,接连的屋舍中没有一丝光亮透出。
郑桓家和紧挨着的另一户屋舍中挤满了人,男子一家,女子和孩子一家,因为地方小,所有人都只是坐着,夜渐渐深了,月亮出来了,却没有人敢睡觉,便是小儿因困要哭闹,做娘的也是捂住他的嘴哄一哄,万不敢让孩子发出声响。
周一坐在郑家院中,看向坐在她身侧的村长和郑家三兄弟带着的几个健壮男子,见他们一个个在这寒夜中出了一头的汗,道:“不必如此紧张。”
村长抬手擦擦额头,道:“妖邪将至,心中难免畏惧。”
周一想要出言再安慰他们,耳边微微一动,她看向入村的方向,说:“来了。”
院中的几个男子立刻握紧了手中的家伙,周一反倒闭上眼睛,炁从她身中散开,循声来到了郑王村外,黑暗中,她看到了一个人形物朝着郑王村中走来。
说‘走’并不恰当,它是跳过来的,拉近距离,便能看到,它浑身僵直,一起一落之间膝盖没有弯曲半分,甚至连落在身侧的手臂都不会晃动。
下午的时候,周一跟着村长去看过邪物留下来的脚印,比起常人的脚印重许多,而且并排出现,当时心中便有所猜测,此刻见到了,印证了心中所想,自然不会觉得奇怪。
在郑王村作怪的果然是僵。
就像是圈好了食物的野兽,它径直朝着郑王村来,跳入了村中,没有入两侧的人家,而是继续往前。
砰砰砰——
周一睁开眼睛,距离近了,所以耳边也传来了这僵蹦跳的声音,她站了起来,身后传来骚动,她听到有人低声说:“就是这个声音,它来了!”
郑桓的声音响起:“等它入对面的陷阱中。”
周一看向对面院中,那里有一头大水牛,像是生怕不够显眼一般,大水牛就被拴在了院子中间,一个简易的临时窝棚供它栖身。
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此刻它站了起来,不安地走来走去,却不敢发出叫声。
砰砰砰,声音越来越近,月光下,一道僵直的身影出现了,高高跃起再重重落下,青面獠牙,宛如炼狱恶鬼,周身煞气环绕,一看就是大凶之物。
它跳到了斜对面一户院子前,在门口站定,不动了。
村长走到周一身边,低声说:“它昨夜就是去的那家,将牛给咬死了,怎么还会再去?”
周一:“许是那里还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
但它并未入院子,微微探头似乎在嗅闻着,接着它转过了身,看向了周一他们对面院中的水牛。
周一伸出了手,既然已经出现了,也来到了郑王村人面前,自然可以准备出手将其捉住了。
这时,她身后的屋中传来婴儿的哇哇哭声,有人慌乱地捂住了婴儿的嘴巴,哭声立刻细闷了下来,可那只僵已经看了过来,周一身后的几个男人惊慌喊道:“它要过来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周一抬手,剑指一点,高高跳起的僵被她击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她走到院门处,拉门而出,来到了这只僵面前,因被水炁捆缚,它在地上小幅度地挣扎着,却无法再起身。
一丝炁沉入它的胸膛,所见是一片灰暗之色,血肉早已枯竭,它死了不知多久了。
来到它腹部,下沉,黑灰之炁萦绕,正中一颗莲子若隐若现,莲子下竟也有指甲盖大小的炁,却非先天之炁,乃是被恶炁污染的最后一丝血气。
砰砰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距离越近,脚步声便越发迟疑,周一扭头就见到了郑王村的男子们停在了几步开外。
有人惊呼:“看这模样,当真是邪物!”
还有人道:“这东西真邪门!看着像人,为何是这副模样?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周一说:“它是僵,人死之后而成。”
郑王村人愕然,村长道:“人死之后竟会变成这种东西!”
周一看着这只僵,道:“也并非那么容易成的,它是机缘巧合得到了恶炁才成了这副模样。”
村长颔首,看着僵,问周一:“道长,这僵既然已经抓住了,你看要如何处置才算妥当?”
周一:“它已经死了,此刻不过是被恶炁驱动的行尸走肉,让它尘归尘土归土,一把火烧了。”
村长说:“好,依道长所言,大郎,去准备柴火!”
“不必了。”周一抬手一点,指尖红色阳火落在僵身,眨眼便蔓延至其全身,将其焚烧。
火光照着周一的脸,红焰在其眼中跳动,她看向郑王村人,道:“它身中全是恶炁,普通的火只能烧它的身,烧不了它身中的恶炁。”
郑王村人看看莫名燃起了火的尸身,再看向了负手而立的周一,看看彼此,眼中皆是震撼。
第187章 夜香妇
应郑王村村人所求, 周一带着元旦在村中住了三日,白日里跟着村人在附近走了一圈,确认再没有僵出没的迹象后, 第四日清晨, 她牵着小黑, 带着元旦踏上了回城的路。
郑桓三兄弟送她到了五里外, 周一停了下来, 对他们说:“三位请留步,送到这里便足够了。”
三兄弟停下了步子,目送道人一手牵着小童,一手牵着小黑驴远去,郑衮叹了口气, 郑桓看向他:“怎么了?”
郑衮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大哥, 你说我去当道士怎么样?”
郑桓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你是想要气死爹吗?”
郑衮嘟囔道:“周道长可是有真本事的!”
郑桓正色道:“三弟,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日子要过,周道长那样的日子不属于我们, 我们过不了。”
郑衮不理解:“为什么?只要我现在跑去求道长收我为徒, 说不得道长就会收下我。”
他自然也就能跟在道长身边学本事了。
郑桓只问他:“你能抛下爹娘吗?”
郑衮想了想, 摇头道:“不能。”
郑桓拍拍他的肩膀, “以前从未听你说过这样的话,你不过是见到道长厉害,才起了这般心思, 过几日便好了。”
“行了,我们回去吧。”
他看向自己最为高壮的二弟,“走了。”
郑圭颔首, 走到郑衮身边,单臂将他锁进自己怀里,说:“老三,你若是去当了道士,我们家上山打猎都少一人了。”
郑衮被他勒得难受极了,一边拉开他的手臂,一边喊:“二哥二哥,你放开我,我不去当道士就是了!”
三兄弟打打闹闹地回了村。
周一带着元旦走了小半日才回到了城中,许是正值中午,城门口的人极少,只有两人挑着箩筐匆匆离城。
回到小院中,给小黑加了食水,她懒得做饭,便带着元旦去了江陵县的食肆,点了两碗鱼肉汤饼。
正大口吃着,便听到食肆里有人问店家:“掌柜的,这汤饼中小菜为何少了?”
周一看向自己碗中,这家食肆卖得最好的便是汤饼,店家习惯在汤饼中煮上几根时令的蔬菜,她前几次虽未数过小菜的数量,但今日的汤饼中只有两根菜,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一句多了。
她看向元旦,小孩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说:“师叔,菜少了,肯定不够你吃,我的菜给你吃吧。”
小家伙挟起了菜,眼睛里冒着点贼兮兮的光,面上却做出一副舍不得的样子,还说:“我碗里也只有两根菜呢。”
“不必了。”周一扬声,“掌柜的,加一盘水煮小菜。”
掌柜的应道:“好嘞!”
她看向元旦,说:“这下我们就都能多吃些菜了。”
小家伙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不过片刻,菜送了上来,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又有人加小菜的时候,掌柜的却表示店中的菜不够了。
向店中的食客们解释:“这两日入城卖菜的人少了,就今日这些菜还是我们好说歹说才寻来的。”
就有人问:“这是为何?又没闹什么虫灾,怎么就不进来卖菜了?”
“这时节,地里莫非就没菜了?”
另一桌的食客忍不住插嘴:“哪是因为这个,你莫非没听人说么?前两日城外闹妖怪呢!”
“什么?!”
“妖怪?什么妖怪?!”
插嘴的食客看向震惊的汉子,说:“看你就是码头上的船工,怕是今日才到城里。”
汉子点头:“正是如此,才到没多久,刚把货卸下来,便想着来店里吃些新鲜的东西。”
赶紧问:“你说的妖怪是怎么回事?”
插嘴的食客道:“我也是听我亲戚说的,他家在城外,种了不少菜,日日都担菜来城里卖,前日他来城里的路上,就看到死人了!”
食客咽咽唾沫,面露惧色:“他说那死人浑身都是干的,像是血肉都被吸干了一样,可怕得很!”
“前日他来同我说了一声,让我不要出城,他自己也匆匆回去,这两日都不敢再来城里了。”
另有食客道:“此事我也听说了,说是衙门的官差都去看了,那死人脖子上两个孔,像是被蛇咬了,可哪里有蛇的牙能有那般大?官差们也都弄不清楚是什么东西杀了人呢!”
这等邪异之事立刻就吸引了食肆中所有人的注意,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自己听说的消息。
周一听他们说着,也就知道原来这事在城中都快传开了,只要知道了这事的人,城外的人不敢进来,城里的人不敢出去,都待在自己家中,生怕一出门就被妖怪给抓住吃了。
周一将一碟小菜倒了大半入自己碗中,剩下推到元旦面前,看小孩儿苦着脸一根根吃菜,吃完后,她付了钱,牵着元旦往外走。
元旦扭头看看后面,那才是她们回去的方向,她拉了拉周一的手,问:“师叔,我们不回去吗?”
周一:“先去一趟县衙。”
……
夜幕降临,江陵县家家户户关门闭户,以往这些时候,因没有宵禁,所以还会有人在街上走动,今日却一个人都没有。
城西的一间砖瓦房中,十三四岁的女孩儿拉着妇人的手,不要妇人离去,妇人的背微驼,说:“丫头听话,放开阿娘,阿娘得出去了。”
女孩儿摇头:“阿娘,不能出去,你没听说么,这两日城外闹妖怪,是真的要吃人的妖怪!”
妇人:“你也说了,那是城外,阿娘今夜不出城,等到天亮了再出去,不会有事的。”
女孩儿还是抓住她不放,“可是阿娘,谁知道城墙能不能拦住那只妖怪,谁知到那只妖怪是不是已经到了城里,你还是不要出去了!”
妇人叹气:“丫头,我们家就靠这过活啊,若是一日不去,城中人家该有话说了,那个罗大牙就盯着我呢,我不去,他马上就去了,日后这事就被他给夺去了。”
女孩儿咬牙,骂道:“该死的罗大牙!以前我们没做这事的时候,他也不做,说是嫌脏,现在看我们能挣钱了,他就来了,真是臭不要脸!”
妇人拉开了女孩儿的手,脸上带着麻木,“又有什么办法呢,手脚都长在他身上,我又是个妇人,若不多尽些心,真的就要被罗大牙给抢走了。”
女孩儿:“娘,我陪你一起去!”
于是在这城中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出门的夜晚,城西的母女二人打开了房门,推着院中的木板车出了门。
木制的车轱辘轧在泥巴地上,因为道路不算太平,发出咔咔的声响。
母女二人来到了一户人家家门前,妇人拍了拍门,喊:“倒夜香了!”
没多久,门就开了,打开了一道仅让人通过的缝,一个发着臭气的木桶被放了出来,妇人提起了木桶,将其中的秽物倒入了车上的一个大木桶中,还从另一木桶中舀出清水将木桶涮涮洗洗,再放到了门口。
门内的人说:“这两日不太平,你们母女收完夜香就快些回家吧。”
妇人应是:“好嘞,多谢多谢。”
车子毂毂离去,在这个打更人都不敢出门的夜晚,倒夜香的声音还在城中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夜早已深了,母女二人终于倒完了今夜的最后一桶夜香,推着车子往回走,女儿说:“阿娘,今夜倒是没见到那个罗大牙出来跟我们抢了。”
以前,晚上倒夜香的时候,隔三岔五就能见到他抢着倒夜香,就像只偷偷摸摸的耗子一样,实在是让人心里厌恶。
妇人说:“他那个人,又懒又胆小,城外出了那等事情,他晚上哪里还敢出来?”
女儿嗤笑一声:“我说呢,就他那样,还想跟我阿娘抢生意,他敢来,别人家也不认他!”
妇人加了些力气推车:“不说他了,走吧,我们快回家。”
母女二人推着车走远了,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巷子里,一道僵直的身影在小幅度地扭动着,却无法摆脱。
高瘦的道人信步走来,在她身后跟着一队衙役,她走到巷口,衙役们紧随其后,见到了僵直的人,脸上皆无惊色,领头的衙役说:“第四个了!”
招呼身后的衙役们:“来活了,把它给扛回衙门。”
衙役们没有二话,上前熟练地将僵直人形抬了起来,一个衙役还说:“别说,这东西比起人还好抬些,跟木头一样,怎么都不弯。”
另一个衙役说:“这倒是,跟棺材板一样,又硬又冷,还沉!”
在深夜里不能好好休憩,还得出门来扛这怪物,实在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可又不能不出来,只好将其怪罪到这怪物身上了。
周一跟在他们身后,领头的衙役走在她身边,看着前头的僵,问:“道长,还有吗?”
前面抬着僵的几个衙役都竖起了耳朵,听到周一说:“没有了。”
几个人都松了口气,跟着这道长出来,危险是没有的,但这已经是他们今夜扛的第四具了,再来一具,他们真的要累个够呛了。
回到了衙门,火光熠熠,四具僵摆在空地上,江陵县县令杨仕东站在正前方,道:“今夜辛苦大家了,在我们江陵县作祟的邪物已经在周道长的相助下擒获,待明日正午,我们在城外将它们焚了,以安民心!”
又对众衙役说:“所以,还得劳烦诸位再辛苦些时候,守着这四具僵,本县令也会跟诸位一同守着。”
众衙役纷纷出言,有说县令辛苦的,有说无需劳烦县令的,还有说这都是自己职责之事的。
杨仕东又说了些话,跟这些衙役们拉近距离,后带着周一到了县衙后院,元旦今夜便宿在此处。
后院的石桌边,杨仕东看着周一,叹道:“周道长,这次多亏了你,若非有你,此事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城外有人惨死,死状可怖,城内城外人心惶惶之际,周道长走入了县衙,说她知道是何物在作祟,还愿助县衙擒获邪物,对刚当上县令,什么事情还未上手的杨仕东来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周一:“我既知道此事,又怎么能坐视不理。”
杨仕东赞她心善,又问:“这东西来得突然,道长可知它们是如何出现的?”
周一摇头:“我也不清楚。”
心中有所猜测,但并未寻到什么证据。
杨仕东说:“这两日,衙门也查了些东西出来,说是城外这几日陆续有新坟被刨,刨坟似乎是城中的一个疯子,我们已经将他抓入了牢中,只是他又疯又傻,什么都问不出来。”
周一:“可否带我去见见他?”
杨仕东:“现在?”
周一:“明日也可。”
杨仕东:“那就现在吧,道长,请。”
第188章 疯|子
此刻已是半夜, 但江陵县衙门还灯火通明,前衙的空地上甚至烧起了火,将四具僵笼在火光之下。
要守着这么四个邪物, 黑灯瞎火的肯定是不行的, 主要是人不行。
周一跟着杨仕东又到了前衙, 招来了一个衙役, 请他开了牢门, 带他们入内。
衙役举着火把,推开门道:“大人,道长,就是这里了。”
牢房里一片黑暗,火光堪堪将入口处的黑暗驱散, 更深处却是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 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周一抬袖遮掩了口鼻, 问:“晚上没有人在这里守着吗?”
既是牢房,里面关押着犯人,还是县衙这样关键的地方, 不遣人看着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杨仕东道:“道长有所不知, 此处并非长久关押人犯之处, 此刻里面只有那个疯子而已, 没有其他人犯。”
衙役在前头为二人照亮,说:“也是大人体恤我们,说没什么人犯就不用我们晚上来这里守着了。”
杨仕东没有说话, 衙役也安静了下来,走了几十步,停了下来, 看向旁侧的牢房,说:“大人,道长,这就是那个疯子了。”
牢房里,一个头发蓬乱的人蜷缩在稻草堆中,一动不动。
“怕是睡着了,我来叫醒他。”衙役说着便从不远处捡了根棍子,敲打着木栏,发出沉闷的响声,口中喊:“疯子,疯子,起来了,起来了!”
蜷缩在稻草堆中的人还是一动不动,衙役拧眉,将手臂伸入牢房中,想要用棍子去戳睡着的人,即将碰到的那一刻,背对他们的人突然蹿了起来,手上一甩,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被扔了过来,衙役被吓得惊叫一声,赶忙往后退。
那东西越过木栏,落在了牢房外,啪的一声,衙役道:“耗子,是只死耗子!”
一想到这东西差点扔到了他身上,衙役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对杨仕东和周一说:“大人,道长,请后退些,这疯子凶得很,时常用耗子扔人,有时还会用秽物,实在是脏得很!”
闻言,杨仕东立刻往后站了站,周一从善如流,跟着他后退两步,再看向牢房中,那疯子缩在角落里,乱蓬蓬的头发下,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们。
周一从袖袋中取出一个肉馒头,这是她方才特地请杨仕东带她去厨房取来的,馒头已经冷了,没有热气腾腾时候的香气,甚至在这昏暗的光线中看着并不显眼,但她看到那疯子的眼神落在她手上,立刻就亮了起来。
周一说:“来,这个给你吃。”
她上前两步,将拿着馒头的手探入牢房中,疯子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中的馒头,飞快地跑了过来,一把夺过馒头,回到墙角,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不过两口,他就被噎住了,周一起身在桌案上倒了水,端到牢房前,都无需她再开口,疯子就又跑了过来,端着水碗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看他吃完了一个馒头,喝了两碗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周一又拿出一个馒头,说:“你,回答我的问题,这个馒头就给你。”
疯子伸手来拿馒头,周一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问:“城外的那些坟是你刨出来的吗?”
疯子不说话,或许是根本没听懂她的话,眼睛只是看着她手中的馒头,一旁的衙役说:“这疯子又疯又傻,说什么他都不搭腔,只有给他东西吃的时候才给点反应。”
又说:“大人,道长,你们看他的双手,指缝里全是泥巴,手都快烂了,坟定然是他刨的!”
正如衙役说的那样,疯子的双手看着颇为凄惨,他本人却并不在意,眼睛还看着周一手中的馒头,周一从袖袋里拿出来一颗碧绿的莲子,看向疯子,“你认识这个东西吗?”
这是她从一具僵腹中取出的,此刻在她手中,恶炁收敛,看着倒是跟普通的莲子别无二致。
疯子看到了莲子,伸手就要来抓,却抓了个空,口中道:“救人,救人,救人!”
他有些着急,在牢房里打起了转,转了两圈,又扑到牢门上,冲着周一喊:“救人,救人!”
说着,还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做出一个划开的姿势,再把什么东西放进去,抬头看向周一:“救人!”
杨仕东在一旁拧眉,问周一:“道长,他这是何意?”
周一看着自己手中莲子道:“四具死尸之所以会变成僵,皆是因为它们腹部有这莲子。”
“大人待会儿不妨去看看,他们腹部皆有一道口子,莲子便在口子里。”
今夜遇到第一具僵的时候,她就将其丹田中莲子取了出来,但因为死尸已被恶炁浸染全身,所以即便是没有了莲子,死尸依然是僵,非得用阳火将其体内恶炁驱散不可。
杨仕东愕然,看看莲子,又看看喊着‘救人’的疯子,道:“莫非,这莲子是疯子给他们放进去的?”
他不敢相信,那样可怖的邪物竟然是这么一颗小小莲子,还有这么个疯子弄出来的!
他问:“道长,这莲子究竟是什么,为何会有如此效用?”
“还有这疯子,当真是他将莲子放入了死尸腹中?他又为何要这么做?”
一旁的衙役突然说:“我们抓住这疯子的时候,从他身上搜出来了一把小刀!”
杨仕东:“在哪里?”
衙役立刻转身去寻:“我记得就在这里!”
他举着火把到身后的一堆杂物中寻找,很快便拿着东西回来了,“大人,就是这个!”
周一低头看去,在衙役手中的东西与其说是小刀,不如说是刀片更为恰当。
自然不是她以前见过的那种薄如纸的刀片,衙役手中的东西有些厚,看得出来应当是一把匕首上断掉的部分,只有一面有刃,前后两头都是断口,应该是匕首断掉后,被这疯子捡到了。
周一看着疯子,疯子一会儿喊着救人,一会儿喊着馒头,杨仕东道:“他该不会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在救人吧?”
周一颔首:“似乎就是如此。”
杨仕东:“荒谬,死尸化为僵,若不是道长在此,不知城内城外要死伤多少人,这哪里是救人,根本是在害人!”
周一:“他是疯子,只知道将莲子放入死尸体内,死去的人便能再动了,在他看来,这就是在救人。”
“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莲子放入死尸体内,死尸能动的?”
她对疯子说:“除了你还有谁这么救过人,你带我们去寻他,我就给你吃馒头。”
疯子自顾自喊着,并不回应,周一想了想,将馒头给了他,杨仕东诧异:“道长,他什么都没说。”
周一:“明日再试探一次。”
此刻天黑着,便是要疯子带路,他也不一定能在黑夜中找到方向。
接着她又问了疯子些问题,疯子不愧是疯子,胡言乱语一通,她什么都没问出来,只好先回了后衙,带着元旦歇了半夜。
第二日天一亮,杨仕东在衙门里主持着将四具僵运到城外在正午时分焚烧一事,遣了两个衙役,同周一一起,跟在疯子身后去寻人。
天已经亮了,城中开始有人活动,有衙役敲着锣喊道:“昨夜妖物已被衙门擒获,今日正午将在城外诛灭!”
于是原本带着几分畏惧气息的江陵县城立刻就热闹了起来,妖物被擒,正午还要当真杀妖,虽说妖物可怕,可既然被抓起来了,好像也不是不能去看上一看。
在这喜悦放松又带着点躁动的气氛中,周一跟着疯子来到了城郊的破庙中,疯子一头就走了进去,喊着:“爷爷,爷爷!”
庙里睡着几个衣衫破烂的男子,见到周一和两个衙役进来,纷纷起身,一句话都不敢说,缩在角落,贴着墙壁,生怕自己被注意到了。
疯子在破庙中四处找着:“爷爷,爷爷!”
有个男子小声说:“小疯子,老疯子不在这里了。”
周一看向这人,问:“老疯子是他爷爷吗?”
她让疯子带路找人,结果疯子带他们来破庙找爷爷?
男子看了眼周一,瑟缩着点头:“是,他们两个都是疯子,我们就叫他们老疯子和小疯子,前几日就没见到老疯子了。”
周一:“他去了何处?”
男子摇头:“不知道,不过我们都觉得他许是落入江水,死了。”
“他们爷孙都爱往江边跑,有时能在水里捞点鱼上来吃。”
疯子还在庙里找着,没有找到,他便跑出了破庙,周一带着两个衙役跟上去,跟着他来到了城外江边,疯子在江边一路走一路喊:“爷爷,爷爷,爷爷。”
走了有大半个时辰,什么都没看到,疯子也走不动了,就坐在江边,冲着江水喊爷爷。
一个衙役说:“道长,我们把他带回去吧,我看他根本就没想给我们带路。”
周一走到疯子身边,将手里油纸包裹的烧鸡递给他,说:“吃吧。”
疯子看都不看,盯着江水,呢喃着:“爷爷爷爷。”
周一收回了手,对两个衙役说:“回去吧。”
此刻疯子心中只有他爷爷,连吃的在他那里都不管用了。
第189章 江豚
江陵县码头, 十来岁的少年跳下了船,转身提起船上的竹筐到岸边,砰的一声放下, 竹筐中有鱼翻腾起来。
在他身后的船舱中, 小些的少年走了出来, 少年看向他, 说:“弟, 你先卖着,我给道长送鱼去。”
小少年点头:“大哥,你去吧。”
说着,他便下了船,站在了自家鱼筐前, 自大哥一个人出门打鱼出事之后, 他便不愿意让大哥一个人出来了, 说什么都要一起, 这样就算是遇上了什么事情,至少船上还有一个人能搭把手。
大些的少年也放心他,提上一大尾鱼离开码头, 入了码头边的民宅, 到了一处院子前, 院门紧闭, 隔着篱笆能看到院子里的景象。
院中空荡荡的,几间屋子也是大门紧闭,他喊道:“道长, 道长,我是江河,我送鱼来了!”
“道长, 你们在吗?”
院子里没有传出声音,他等了等,又喊:“元旦元旦,你们在吗?”
“昂——”
院子里响起了驴叫声,他看向院子角落,茅草棚中有一只黑驴,正看着站在门口的他,他忍不住问:“道长她们是不是不在屋中?”
小黑驴:“昂昂——”
江河眨了眨眼睛,这驴子是在回答自己的吗?它能听懂自己的话?
他说:“在还是不在啊?”
小黑驴:“昂昂昂——”
江河放弃了,就算这只驴子是在跟他说话,他也听不懂啊。
他收回视线,再看看屋子里,又喊了两声,身后响起声音:“江家小子,你这是作甚?”
江河扭头就见到了一个眼熟的力工,因为道长帮他将体内的恶炁压了些,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惧日光,打鱼卖鱼的时间自然换成了白日,加之码头上的这些力工船工都知道他,这些日子下来也都混了个眼熟。
他说:“哥,我来给道长送鱼,却没看到人,道长是出门了吗?”
力工点头:“应该是吧。”
他看向江河手中的鱼,说:“你小子有心了。”
江河不好意思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道长帮了他这么多,他不过送些自己捞上来的鱼,算不得什么。
既然人不在屋中,鱼自然也送不出去,他只好回到码头,跟弟弟一起卖鱼,注意着码头外的大路,要是看见到了道人,再去送鱼就是。
只是看着看着,他觉得奇怪了起来,身边的弟弟也在这时候问:“大哥,今天来码头的人怎么这般少?”
前几日,他们也是来卖了鱼的,早上的时候,码头是最热闹的,城里大多的人家若是想要吃鱼,都会来码头买鱼,毕竟这里的鱼最新鲜,也最便宜。
可是今早码头上的卖鱼都在,买鱼的人却没几个,莫非大家在今天都不想吃鱼了?
正想着,在他们旁边卖鱼的老渔夫声音响起:“客观,你可知今日来码头的人怎这般少啊?”
两个少年转头看去,在老渔夫摊子前买鱼的是个老妇人,她挑选着竹筐中鱼,一边说:“还能是为甚,你竟不知么,他们肯定都去城外看衙门杀妖怪了!”
老渔夫赶紧问:“妖怪?莫非前两日作祟的妖怪被抓住了?”
买鱼的老妇:“正是,今日一早衙门的官差就敲着锣在街上喊,说是今日不收入城费,请全城的人都去城外看衙门的人杀妖怪呢!”
老渔夫惊讶:“这可是大事,可得去好好看!”
买鱼的老妇:“可不是,我买了这鱼养在家里,就跟着也要去了!”
“快,这鱼给我称一称!”
还对渔夫说:“要我说,你们也别在这里守着了,正午的时候才杀妖怪,估摸着买鱼的人都得正午之后才来呢,你们也能去看看。”
这人提着鱼走了,老渔民守着自己的家伙什,见江家二兄弟看着他,招呼道:“两小子,走啊,一起去看衙门杀妖怪!”
“这种事情一辈子都遇不上一次,可不能错过呢!”
旁边有人说:“可不是妖怪呢!”
于是周围的人又都看向了这人,这人也在挑选着鱼,道:“听说是人死了之后变的,浑身硬邦邦,只会跳不能走,好像是叫僵尸,大邪物呢!”
这人还说:“你们这些撑船的人倒也方便,听说烧僵尸的地方也是城外江边,你们撑着船直接到江上就能看了,还不用去岸上抢位置呢!”
江家二兄弟看看彼此,江溪心动了,说:“大哥,我们要去吗?”
江河说:“现在还早,我们待会儿再去。”
周围卖鱼的人也都没走,一直守在码头,陆续也卖了些鱼出去,两兄弟身边的老渔夫喊了一声:“时候不早了,要看热闹的该走了。”
这么说着,他自己就将东西都收拾了,准备撑船离开。
江家两兄弟把竹筐搬到了船上,鱼倒入了船中用水养着,划着船跟着其他打鱼的一起看热闹去了。
水路比之陆路要快得多,不过划了几竿子,便见到了岸上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不用想都知道,这里肯定就是烧死僵尸的地方了。
近处是没有位置了,好在他们是在船上,船靠了岸,站在船上,勉强能看到了里头。
人群正中间是好大的柴堆,柴堆上头绑着人,江溪忍不住问:“哥,那上面的就是僵尸吗?”
旁边的船上是比他们来的早的渔夫,是个精壮的汉子,闻言道:“可不就是,足足四个僵尸呢!”
他们另一边的老渔夫来了谈兴,问:“四个?竟有四个?”
精壮汉子:“正是呢!先前都以为只有一个,哪成想有这般多!”
老渔夫很是感慨:“这次衙门的官老爷们真有些本事,才几日,就全给抓了!”
精壮汉子:“衙门的官老爷是厉害……”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不过我听人说官老爷们都是打下手的,厉害是个道士呢!”
老渔夫:“道士?可是城外道观的道长?”
精壮汉子:“这我就不知道了,你看,那道长也在呢!”
江家二兄弟也跟着看了过去,隐约看到了个高挑身影,江溪拉了拉自己哥哥的袖子,小声说:“哥,好像是周道长。”
江河点头,如果是周道长的话,抓住这种邪物,好像就很正常了。
耳边的老渔夫和精壮汉子还在说着话,主要是老渔夫在问:“这僵尸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精壮汉子说:“方才听官差说,好像是人死了之后变的,说是浑身硬邦邦的,连走路都不会,只能跳,还会生出獠牙,吸人畜的血,力气大得不得了,要是被抓住了,浑身的血都要被吸干!”
老渔夫:“怪道前几日城外死的那个人干瘪瘪的,肯定是浑身的血都被这怪物给吸干了!”
“正是!”精壮汉子还说:“官差说了,僵尸是邪物,就算是自己死了的长辈变的,那也已经不是自己的长辈了,根本认不了人,只知道吸血,若是遇上了,就赶紧跑,赶紧报给衙门!”
老渔夫奇怪:“这……莫非还有人要留着这怪物不成?”
精壮汉子:“可不是有,你们来得晚没看到,先前有几个汉子来,说有个僵尸是他们才死不久的阿爹,要他们爹入土为安,不让衙门的人烧呢!”
老渔夫:“这怎么能不烧,又咬死了人怎么办?”
两个人说得正欢,江溪握住了江河的手,感受着自己哥哥比起他略凉的手,小声喊:“大哥。”
江河握紧了他的手,说:“没事的。”
这时候前头传来了敲锣声,有官差大喊道:“午时已到,点火!”
几个官差将手中的火把投入了柴堆中,火慢慢地烧了起来,越来越大,人群开始往后退,于是便能看清楚火中的四具僵尸,与此同时如野兽般的嘶吼从火中传出来,人群又被吓得往后退了退。
有人喊着:“烧死它们,烧死它们!”
跟着便有人喊:“妖物当杀,妖物当杀!”
还有人痛哭:“爹,你死得好惨,现在你的仇报了,安心上路吧!”
江边船上的江河看着这一幕,久久没有说话。
……
柴烧尽了,火渐渐小了,四具僵也成了灰烬,周一收回了阳火,回到城中,她先去了县衙,今日事多,便没有带元旦出来。
站在前衙等人的时候,有衙役走来,喊她:“道长。”
周一看向衙役,衙役道:“道长,你说的果然没错,那四具僵当真跟那疯子有些关系!”
“听破庙里的那些人说,那四个人都是心善之人,其中一个时常打破庙门前过,应该是见疯子可怜,所以会拿些吃的给那两个疯子,还有两个人给过疯子钱,更有一个请疯子吃过鱼,所以疯子一直记得他们。”
“只是,他们年纪都不小了,也不知何故,这些日子陆续死了,疯子许是想要他们活过来,才去刨的坟。”
周一颔首,“这就说得通了。”
四个人在不同的村子,疯子若只是想要挖坟,怎么会挖一个坟之后又跑很远才挖第二个坟,疯子跟他们之间果然有关系。
就像他见到莲子之时,说出救人二字一般,疯子挖坟,再将莲子放入四人腹中,是为了让他们死而复生,可疯子怎么会无端知道莲子能让死人动起来,还知道莲子一定要放入腹中,他一定是见人这么做过的。
周一想到了一个人。
带着元旦离开县衙,快走到小院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小院门口站着个提着大鱼的少年。
少年见到她,喊道:“道长!”
周一颔首,牵着元旦走了过去,说:“进来吧。”
江河抿抿唇,提着鱼入了小院,直言:“道长,我想好了,请道长教我!”
周一看着他,说:“好。”
……
几日后,周一带着元旦来到了码头,有人喊道:“道长道长,这里!”
循声看去,便见到了站在船上的江河,她带着元旦走了过去,船舱中,江小妹跑了出来,兴奋地喊着:“元旦!”
元旦也开心起来:“小妹!”
周一将她抱上船,她便跟江小妹抱在了一起,江小妹说:“元旦,我好想你呀!”
元旦说:“小妹我也想你!”
两小只诉起了衷肠,江溪站在他大哥身边,看着周一,有些羞涩,喊道:“道长。”
周一颔首,抬脚上了船,笑道:“不必担忧,今日就当我们一同泛舟江上了。”
江河嗯了一声,江溪也点点头,周一将身上背着的道包放在了船舱中,出来对江河说:“我来撑船吧。”
江河拗不过,只好把船桨交给她,周一试探着用船桨划水,船倒是动了,只是在原地打起了转,元旦和小妹还以为她是故意的,两个孩子抱在一起哈哈笑着,还喊着:“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周围码头上的人都看了过来,周一只好把船桨还给了江河,看到江河轻而易举地划船离开了岸边,顺着江水往下,动作看起来那么简单,怎么她就是不会呢。
周一问江河:“自你醒来之后,可有再去那个地方?”
江河的声音在江面上传开:“没有,我不敢去那里,这时节有那么多莲花,总觉得奇怪。”
周一:“这倒是,既如此,你可记得清楚路?”
江河:“我记得,当日出来的时候,我特地记了的!”
周一也就不说什么了,江水中带动着船往下走,她的炁入了水中,将船围了一圈,一边推着船往前,一边控制着船的方向。
她对少年说:“江河,过来坐会儿,不必撑船了。”
江河不解:“可是这船……”
周一:“你停下来便是。”
虽然不明白,但江河还是停下了划桨的动作,发现船一点都没有被江水冲得歪斜,他看向周一,满脸诧异:“道长,这是——”
周一笑道:“我看着的,你过来歇一歇。”
江河眨眨眼睛,笑道:“好。”
于是无需撑船,船便稳稳当当顺着江水往下,江河看着江面的景色,靠在船舱边,浑身放松,他好久没有这样在船上过了。
不用去想哪里的鱼多,在哪里撒网,也不用使劲儿地去划船,跟江水斗着,只需要坐在船上,看着江水上的景色就足够了。
身边的弟弟突然喊起来:“鱼,大鱼!”
灰白的鱼鳍破开水面,江河睁大眼睛:“江朱(猪会被屏蔽),这是江朱!”
江小妹欢喜道:“江朱,江朱过来了!”
灰白的鱼飞快地朝着他们的船而来,江河面色严肃起来:“都进船舱抓稳了,不要被江朱给撞下去了!”
江朱个头大,力气也大,他们这样的小船被多撞几下便会翻了。
他死死地盯着江水中的江朱,耳边传来声音:“江河,不用怕,它没有恶意。”
江河转头看向周一,再转头看向江面,却发现江朱不见了,哗啦一声,旁边有东西破水而出,灰白的额头露出水面,江小妹和元旦哇地叫了起来,元旦问:“师叔,我可以摸它吗?”
周一颔首,于是元旦趴在船边,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江朱的头,还对小妹说:“凉凉的滑滑的!”
江小妹也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才收回手,江朱就又沉入了水中,江溪喊着:“在这边,江朱在这边!”
两个孩子赶紧跑到了船的另一边。
江河愣愣地看着,在江朱不知道多少次从水里探头出来之后,他看向周一,忍不住问:“道长,这只江朱是在跟着我们吗?为什么?”
周一笑着说:“或许,我们船下有它爱吃的东西吧。”
在船行了快两个时辰的时候,江河来了精神,说:“就在这附近了。”
他左右看看,脸上露出疑惑之色,“分明就在这附近就有一条支流,为何没有看到了?”
江朱在水面翻了个身,朝着江岸游去,周一说:“我们跟着它走。”
说罢便控制着船跟在了江朱身后,江河看着前方睁大眼睛:“道长,前面没路了!”
岂止是没路了,前面根本就是陡峭的山壁,一头撞上去,他们的船都要散架!
周一:“无碍。”
江河:“不是,道长,那是山壁,快停下啊!”
山壁越来越近,船上的四个孩子都叫了起来,“停下,停下来!”
船非但没有停,还更快了,山壁就在眼前,江河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好几息过去了,船还在往前走,却没有半点撞上山壁的感觉。
“哇,好多莲花呀!”
耳边响起妹妹的声音,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连绵成片的碧绿莲叶,还有在其中的朵朵粉色莲花。
江河微微张开了嘴巴,虽然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可还是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
他扭头看向身后,陡峭的山挺立着,他们竟然真的穿过来了!
他看向周一,周一注意到了他,道:“山壁只是幻象。”
她看向水中:“只有江中生灵才不会被幻想所惑。”
江河跟着看过去,那只江朱在碧绿的莲叶间穿行,时不时用尾巴打一打身后的莲叶,似乎对这些水中生长的东西很不满。
江河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当初也是被鱼被带进来的。
他忍不住又看看身后,问:“道长,整个山壁都是假的吗?”
周一摇头:“大多是真的,入口只有一处,若没有它领路,也是难以寻到。”
她看向四周,吸了口气,道:“此处倒是钟灵毓秀。”
这时,前面带路的江朱突然停了下来,转头跑到了船下,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你这只猪儿,偷吃了我的莲子,竟然还敢来!”
第190章 并蒂莲
放眼看去, 是连绵不绝的大片莲叶,没有看到任何身影,但声音还在响起:“你来倒也罢了, 竟还带外人进来, 真是只喂不熟的猪, 日后别想再吃到我这里的莲子了。”
这声音朦胧飘渺, 像是来自极远的地方, 却又能出现在一船人的耳边,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四个小孩儿都被吓到了,两个小的抱在一起,江溪和江河站了起来,探着头四处望, 可惜莲叶太高, 他们身高不够, 便是伸长了脖子, 也看不出去。
这时候,躲藏在船下的江朱探头探脑地游了出来,浮出水面, 身侧的双鳍微微合拢, 做出一副鞠躬的模样, 像是在给说话的人道歉。
周一看看周遭, 扬声道:“贫道周一,冒昧来此,多有打扰, 不知阁下可愿出来一见,贫道心中有惑,特地前来请教。”
那个声音响起:“我不想见你, 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是了。”
这声音清朗,听起来难辨雌雄,周一也不强求,从袖袋中拿出一颗莲子,问:“请问这莲子可是阁下所有?”
江河在此醒来之后,身上便有了似僵的变化,想来在那日他身体里已经有莲子了,又知江陵县中的四个僵身体也皆有莲子,不难得出结论,这些莲子许是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周一手中捏着碧绿的莲子,微风拂来,荷叶微动,背面的白色翻起又落下,像是江水拍打起的白色浪花。
那个声音说:“是我这里的东西又如何?”
周一:“此物凝有恶煞之炁,被人塞入了死尸身中,导致尸变,杀害无辜之人,引得城中大乱。”
飘渺的声音:“那又如何,你们人的事情与我何干?”
周一将莲子收在手中:“我是人,这事与我有关,故我来寻你。”
她看向这片反季节生长的莲花,道:“这等莲子,已非凡物,还望阁下好生收藏,从今以后莫要流失。”
飘渺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凭什么听你的?”
随着这声音落下,四周狂风大作,莲叶翻飞,发出哗哗的声响,身下的水面也起了波涛,小船左右摇晃,几乎要翻倒。
江朱被吓得一头钻进了水里,一甩尾巴,跑了。
小船周遭炁流涌动,将船稳固,防止四个孩子被甩下船,周一站在船上,虽随着船在晃动,身体却没有半点失去平衡的迹象,仍稳稳立着,她右手双指探出,平淡道:“你自然有选择的权力。”
说罢,双指间红光一闪,转瞬便出现在了百米开外,紧接着一声惨叫响起,传入耳中的声音也不再飘渺,带着痛意和惊惧:“好痛!这是什么东西?为何水都灭不了?!”
“你是什么人?你快把这东西收回去!”
周一并未回答,抬袖一拂,小船前拦路的莲叶立刻倒向两边,一条水路笔直向前,小船在炁的催动下,无桨自动。
在她身后,四个孩子看着两侧的莲叶,眼中都是惊奇之色,元旦拉了拉江小妹,指着船侧的一株粉色莲花,说:“小妹,花花!”
两个小姑娘于是看着这朵莲花感叹了起来:“好漂亮呀!”
话落,粉莲轻轻地朝着船上倒来,恰好落在了两个小姑娘身边,于是她们哇地叫了起来,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柔嫩的花瓣,看着莲花往后远去,元旦挥手:“花花再见。”
小妹也学着她挥手:“再见。”
小妹看向前头,拉着元旦:“元旦你看,那里还有花花!”
两个小孩儿立刻把先前的花忘记了,沉浸在了又一朵莲花的美丽之中。
江溪坐在江河身边,微微仰头,看着一片片莲叶、一朵朵莲花从他们身旁经过,他把手放在自己嘴里咬了一口,江河看到了,不解:“你在做什么?”
江溪说:“我以为我在做梦呢。”
他看着周围,眼中都是惊叹,低头看向水中,惊喜道:“哥,你看,好多鱼!”
江河低头看去,船下的水跟浑浊的江水不同,清澈极了,因为莲叶倒向两边,阳光照了进来,所以能清楚地看到水中的情景。
能看到绿色的莲叶杆直直地往下,还能看到水中的叶苞和花苞,当然最重要的是一条条鱼在莲叶之间游来游去,这些鱼一个个都不小,游起来也是慢吞吞,若是此刻撒一网下去,不敢想能网上来多少鱼。
江河和江溪趴在船边,看着水下的鱼咽着口水,江溪说:“哥,这里的鱼看着就好吃!”
江河点头,这里的水这般清澈,鱼定然是极好的。
这时候,一条大鱼游了上来,两个少年正惊喜地看着,大鱼破开水面,鱼嘴张开,一道水柱直扑江溪的脸,他叫了一声,赶紧翻回船中,江河也跟着叫了一声,原来那鱼也朝他吐水了。
两兄弟将脸上的水擦干,两道笑声响起,转头看去,两个小妹妹看着他们,乐得不行。
江溪的脸红了:“小妹,不准笑了!”
江小妹都笑出了鸭子叫,捂着肚子说:“二哥被鱼吐口水了,哈哈哈——!”
元旦也笑得前俯后仰,嘴巴张得大大的,船边的莲蓬突然倒了下来,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碰,小孩儿的笑声戛然而止,伸手抓着莲蓬,莲蓬啪嗒一声从茎秆上掉落在她怀中,她惊奇道:“这是什么?”
江河说:“这是莲蓬,里面的莲子可以吃,甜甜的。”
江小妹:“哇,元旦,我们把它吃了吧!”
江溪也跟着坐了过去,于是三个小孩儿分食起了莲子,元旦问:“师叔,给你莲子!”
周一伸手接过,提醒他们:“莲心是苦的,将莲心剥了再吃。”
这么说着,她却是直接将莲子扔入了口中,听到江溪说:“大哥,给你吃莲子。”
江河说:“我不吃。”
周一没有回头,少年的腹中就有一颗莲子,想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想要吃这个东西了。
她看向前方,莲叶不再倒向两边,而是层层叠叠围聚起来,江小妹的声音响起:“前面没有路了!”
船停了下来,清冽的水波荡入前头的莲叶中,没有带来半丝起伏。
周一伸出双指,指向前方的莲叶,说:“要么让开,要么我放一把火,烧出一条路来。”
话音落下,前头的莲叶便动了起来,朝着两边移动,不过几息的功夫,一条比之方才还要宽敞的水路出现在了周一面前。
船驶了进去,这里的莲叶更加高大,连周一的视线都被遮蔽,像是入了水上森林一般,只能看到莲叶不停地往后。
行了不多时,船离开了高大莲叶林,眼前豁然开朗,被高大莲叶围聚起来的圆形水面上,一株莲花静静地挺立着。
莲花为并蒂,一白一粉,此刻白色的那朵莲上有指甲盖大小的红焰在燃烧,方才听到过的声音从白莲中传出:“我让你进来了,你快把这火收回去!”
周一抬手,红焰回到了她手中,白莲发出一声轻松的叹息,接着整株莲花都浸入了水中,片刻后,再度浮出水面,声音中带着急躁:“你那火究竟是什么火?为何我泡在水里都还是觉得烧着疼?!”
周一语气淡淡:“此乃阳火,克阴邪之物,凡水不可灭。”
白莲立刻说:“凡水,什么水才不是凡水?”
周一:“阴水非凡水。”
与此同时,她手中涌现了一滴黑水,白莲忙道:“你快帮我消消这火烧的痛,你不是想让我守好莲子吗?我答应你!”
“不急。”周一盘膝在船头坐下,抬抬手,招来了两个大莲蓬,一个放到了元旦手中,让三个孩子分食,一个落在她手里,她捻出一颗莲子放入口中,看着白莲,道:“不介意我们吃莲子吧。”
白莲:“不介意不介意,这都是最普通的莲子,这里多的是,你们想吃多少吃多少就是!”
周一颔首:“好。”
白莲:“你现在可以把那个水给我了吗?”
周一又吃了颗莲子,说:“在此之前,我心中有惑,不知这含着恶煞之炁的莲子在何处,又是如何从此处跑出去的?”
白莲道:“与我无关,我的莲子很干净的,不信你看。”
在它身侧水中,一朵叶苞从水里探出,露出水面之后,叶片展开,露出了其中的数颗莲子,通体翠绿,表面清炁萦绕,倒跟白莲说的一般,这几颗莲子很干净,其中的炁很精纯,非她手中含有恶炁的莲子。
白莲说:“你看到我身旁的莲花了吗?”
周一颔首:“你们是并蒂莲。”
白莲:“是的,我们一体双生,我吸江河之中的清炁,它吸江河中的煞炁,由此开花结子,我的莲子中便含有清炁,最受这江河中生灵喜爱,带你们进来的那只□□,便时常来我这里偷莲子吃。”
“它的莲子中含有煞炁,没有鱼龟愿意吃,就在我们身下囤积着,数量多了,实在是不好看,便会让江河中的鱼帮忙将这些莲子拿去江中扔了。”
“许是这样就被人给捡到了吧。”
周一思忖,若是如此,也难以解释疯子为何一次能拿出四枚莲子,便是运气不好在江边捡到,也至多不过一两颗罢了。
至于运气好的,就不会捡到这种莲子了。
“你身后的那个少年,我认得它。”
白莲再度开口,周一看向江河,江河站了起来,有些无措,周一问白莲:“可是他?”
白莲:“就是他,那日他和这艘船被一条大鱼拖着入了这里,我看他已经死了,就没管他,哪想他沉入河底,那大鱼挣扎中将一颗莲子掀起落入了他口中,大鱼跑了,没多久,他就醒了过来。”
白莲声音弱了些:“我也不懂他为何能又活过来,也没拦着他,让他顺当地离开了。”
“莲子的事情当真与我无关,你若是不想我们将莲子送到江中,待它回来,我同它说,不让它再这么做就是了,你快用那水将我身上的痛给消了吧!”
周一的手指微动,阴水落在了白莲被灼烧的莲瓣上,将残留的火星浇灭,只留下一个小孔,白莲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喟叹,说:“舒服了!”
等到周一将阴水收回,它已经没有之前那般的急躁了,周一看向粉莲,道:“既然是它的莲子,你可能将它唤回来?”
白莲犹豫:“这……”
周一:“若是不行,我们明日再来就是。”
白莲立刻说:“行行行,我这就去唤它!”
说完,白莲中一道虚幻的身影浮出水面,是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看到她相貌的那一刻,周一有些许的诧异。
绿衣女子立在了水面上,看向周一,微微屈膝,道:“我这便去了。”
周一嗯了一声,白莲转身消失在了重重莲叶之中。
……
白莲在水面上走着,凭借着一体双生之间的感应,离开了河流,入了大江,她双脚落在江面上,滔滔江水没有给她带来半点阻碍,逆流而上,如履平地,速度还相当快。
她面色有些焦急,抚摸着自己手背上的烧伤,叹了口气,怎么就来了这么个凶恶的人,使的火实在是吓人,若是不听那人的,怕是自己此刻已经被烧成灰了。
妹妹也是贪玩,若是她在自己身边,想来也不会只有自己一个人承受这火。
若是她在,此刻那人应该已经被送走了,哪里会是现在,自己还得出去寻她,将那人留在自己本体身边,心中实在是不安。
她逆水而上,心中的感应越发强烈,前方出现了一艘船,船上有两个人,她微微拧眉,自己妹妹此刻似乎就在船上。
奇怪,妹妹一向是喜欢入别人家的,现在在船上做什么?
她走了过去,便见到自己妹妹从船上的一颗石头中出现,接着沉入了水中,在水中驱策着鱼,将它们赶入船下的渔网之中。
船上的两个人拉起了渔网,欢呼了起来,一个人冲着自己妹妹方才栖身的石头跪下,砰砰磕起了头,口中道:“多谢石头仙人赐鱼,多谢石头仙人赐鱼!”
再看自己妹妹,从水中出来,来到船上,立在石头前,安然地受着两个人的跪拜。
白莲喊道:“妹妹,你在做什么?”
她的妹妹看了过来,说:“妹妹,你来了,你快来,我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事情!”
白莲拧眉:“我是你姐姐,还有,我不管你在玩什么,现在快跟我回去,你的莲子在外头闹出事了!”
红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才是姐姐,什么事情啊,让你这般惊慌。”
白莲拉着她:“你跟我回去就知道了!”
二莲一边往回走,白莲一边说起了事情,看到白莲手上的烧伤,红莲面色阴沉,道:“真是个浑人!也就是你脾气好,竟然忍了,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她,看她还敢在我们面前耍威风!”
白莲着急:“不行,她那火凶得很,便是你也遭不住的!”
红莲伸手,恶炁涌出,覆在白莲手上,问:“如何?”
白莲诧异:“好像不怎么痛了。”
红莲:“看来我能克她的火。”
说着冷哼一声,“竟要我听她的,白日做梦,她既不要我的莲子散落,我偏要将莲子撒出去,不仅撒出去,还要喂她吃,看她能奈我何!”
白莲想了想,觉得既然自己妹妹能克制那火,说不得真的能拼上一拼,毕竟她们现在可是两个呢!
这么想着,二莲离开了大江,入了她们栖身的小河,穿过重重莲叶,红莲低声说着:“妹妹,待会儿见着了她,无需多说什么,我们直接动手就是!”
白莲点头,“姐姐知道了。”
二莲做好了准备,前方便是莲叶的尽头,隐约可见有船只停在里头,还有人声传来,红莲盯着那船,小声再道:“准备了。”
她们走出了莲叶,坐在船头的人扭头看来,白莲说:“妹妹,上了!”
往前两步,身侧却无人跟来,扭头一看,就看到红莲双膝一软,坐在了河面上,看着船头的人,眼睛发直,颤巍巍说:“怎么……是你。”
周一笑了,看着女子道:“没想到当真是你,这些日子还有做过新娘吗?”
白莲看看道人,再看看自己妹妹,见自己妹妹慌乱摇头,说:“没有!一次都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