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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红莲

    有些事情, 虽只有短短几日,但足以让莲此生都难以忘怀。

    脖子被套上了项圈,被缚在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头旁, 日夜都只能待在那户人家院中, 看着那家人打扫院子, 喂鸡喂鸭, 跟村中人说话、吵嘴, 甚至还看他们一家人吵吵嚷嚷,这样的日子对于喜欢热闹、喜欢被人注视的红莲来说,简直太无趣、太没意思了!

    最可气的是,她栖身的石头旁就是一条被拴在院子的蠢狗!

    这是何等的侮辱,她怎么可能受得了!

    所以她想要离开, 可脖子上的东西拉扯着她, 一旦她走远一些, 离开了梅村, 就会被重新拉回石头边。

    她想要作恶,将那家人吓上一吓,人总是胆小的, 肯定会把她给丢出去, 但她一开始动作, 脖子上的东西就会收紧, 她能感觉到,如果自己真的对人动了手,脖子上的东西会杀了她。

    想到那个对她冷着一张脸的道人, 红莲缩回了石头边,蹲在了蠢狗身边,几日时间罢了, 熬一熬就过去了。

    好在,过了两日,这家人就开始出门打鱼了,他们的胆子倒是大,竟真的敢把她拿上船,也不怕她一使劲儿就把船给掀了,到时候别说是打鱼,他们连命都没了。

    看着这两人将网给撒入了江水中,她想了又想,还是慢吞吞地入了江水,不是她怕了,主要是她想早点恢复自由。

    至于把船掀翻,都说了要早点恢复自由,自然还是不掀了。

    一网鱼打了上来,船上的两个人高兴得不得了,就这么赶了五日鱼,她脖子上的东西消失了。

    遍布莲花的河道正中,红莲瘫坐在河面上,捂着自己的脖子,看着不远处坐在船上的道人,说:“我听你的帮他们捕了鱼,时候一到我就离去了,可没有害他们!”

    周一颔首,那丝炁留在了红莲身上,她自然知道红莲在那几日没有动手害人,她看着红莲,问:“既如此,这些日子,你在做什么?”

    红莲支支吾吾道:“也……也没做什么,就是……在江上遇到了些人,心情好的时候,帮他们赶赶鱼罢了。”

    她做出一副略显高傲的样子,说:“有时也没办法,他们跪着求我帮他们打鱼,看着怪可怜的,我也就出手帮一帮。”

    白莲诧异地看向她,心说分明是红莲帮那些人捕了鱼,那些人才跪下磕头的呀。

    但自己妹妹这么说,她自然也不能拆穿,只好站在一边不说话。

    周一捻出一颗莲子放入口中,问红莲:“这么说,这些日子你都在做好事,助人为乐,不想做新娘了吗?”

    红莲脸上露出不屑之色:“新娘,哪里比得上帮人打鱼。”

    “帮他们打鱼,是他们跪我,当新娘,我还要跪他们呢!”

    这次是周一诧异了,她看着红莲,发现她脸上的不屑并非伪装,而是真情流露,便更觉得奇怪了,前些日子遇到这红莲的时候,她还固执得很,一心要做新娘,为了满足她心中的欲求,还困住了梅村人,让一双新人的婚礼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这还没过去多久,怎么就有了这样的变化?

    于是周一问:“帮人打鱼如何能比得上做新娘?”

    红莲立刻便道:“哪里比不上了?”

    “女子做新娘是此生最受人关注的时刻,可那些人也不过是看热闹罢了,我帮人打鱼,那些人可是时时刻刻都念叨着我,还要给我上香、跪拜,我便是一颗石头,他们都要把我捧在手心,把我给供起来呢!”

    周一眨眨眼睛:“倒是这个理,既如此,你一开始为何要去做新娘?”

    红莲神情一黯,不说话了,白莲在一旁看着,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是指望不上了,回来的路上说的信誓旦旦,要如何如何收拾这道人,此刻见到了道人就成了软脚虾,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看样子她在外头的时候就被这道人给收拾过了。

    既然反抗不了,白莲也就不想这事了,替自己妹妹解释道:“此事皆怪我。”

    她说:“我们虽为并蒂莲,可最开始的时候只有我。”

    “江中的炁被冲刷到此处,我便吸了起来,一开始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有一日,我发现体内有了另一个意识,她吸着江中的煞炁,越发壮大,我便让她去了红莲中,此后被吸入我们体内的炁就会一分为二,清炁归我,煞炁归她。”

    “她渐渐醒来,我也才知原来她是江中亡魂的怨念所凝聚的一抹意识,本该在江水中消亡,却被我纳入了身中,同我成了一体双生的姐妹。”

    白莲看着红莲,叹道:“她受体内那些怨念所影响,便一心想要做新娘。”

    红莲开口道:“并非是那些,只有一个,她叫夏雪,是江畔一个村中的人。”

    她看向周一,说:“你既好奇我为何想要做新娘,可敢看看夏雪的记忆?”

    周一:“有何不敢。”

    “好。”红莲站了起来,看向船上的四个孩子,说:“两男两女,让他们一起看如何?”

    周一看向四个孩子,问他们:“你们想看吗?”

    元旦点头:“师叔让我看我就看!”

    江小妹有些犹豫,但因为元旦拉着她的手,故小声说:“我跟元旦一样。”

    江家两兄弟中,江河道:“我们相信道长,若是道长觉得可以,我们就看。”

    周一:“那便一起看吧。”

    红莲牵着白莲走到了船前,伸手一挥,船下的河水荡开,颜色渐渐变深,江溪惊呼了一声:“水里有人!”

    水面上有画面出现,看着跟投影差不多,让四个孩子惊奇极了。

    周一垂眸,看着水面上出现的人,的确是个女子,相貌同红白莲有些相似,虽比不上红白莲的精致,但也能称得上漂亮了。

    红莲说:“她就是夏雪,她生在农家,有一个弟弟。”

    河面上的夏雪在江边洗着衣裳,一条大鱼不知何故游到了岸边,她伸手抓住了鱼,弄湿了身上的衣裳,一手抱着洗好的衣裳,一手抱着大鱼回到了家中。

    爹娘从屋中出来,见她这副模样,脸上便露出了不满,见到了大鱼,倒是没有骂她,却也还是没有给她好脸色看。

    她笑着回了屋子换衣裳,衣裳还没换好,外头有了动静,她匆匆打开门,就看到一身湿漉漉的弟弟回来了,原来他在江边玩了一上午,只摸了几个小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带回来。

    可爹娘还是热切地围在弟弟身边,让他换衣,夸他能干,说他摸的螺能喂家中的鸡鸭,能让鸡鸭多下几个蛋。

    夏雪不明白,明明她既洗了衣裳,又带回了大鱼,爹娘什么都不说,弟弟不过只在江边的石头上摸了几个螺罢了,便是几岁的小孩儿都能干的事情,有什么好夸的?

    此后,她在家中更加努力地干活,她想要爹娘看看她,多夸夸她,她比弟弟能干得多呢!

    可无论她做了多少事情,无论她多么能干,爹娘好像永远都看不到她,在爹娘的心里,她永远都比不上弟弟。

    就因为她是女娃吗?

    十几岁的夏雪躲在被子里哭了,她不明白了,就算她是女娃,可她也是爹娘的娃,为什么不多看看她呢?

    直到有一天,在吃饭的时候,爹看向她,说她生得漂亮了,娘也看向了她,说她确实好看,她心里开心极了,这是第一次,弟弟就在她身边的时候,爹娘注意到了她。

    于是她开始打扮自己,头上簪花,时时理理头发,还用花的汁水做口脂染唇、染指甲,可这次爹娘好像不喜欢她变漂亮了,大骂了她,说她没有廉耻,说她是狐媚子,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她不敢再打扮,她变成了爹娘心中满意的样子,爹娘没有夸她,也没有看她,她好像成了家中的一条狗,连家中会下蛋的鸡都比她受关注。

    一日,夏雪落入了江中,跟她的弟弟一起,她自己游上了岸,弟弟却被江水冲走了,她的爹娘整日以泪洗面,村中人都说他们家绝了后,让她爹娘趁着年轻再生一个。

    可明明她也是爹娘的孩子,她可以招赘啊,这样她生下来的孩子就还是跟着爹姓,为什么都不看看她,就说家中绝后了呢?

    夏雪不明白。

    她年岁大了,因为生得漂亮,又外村人求娶,爹娘便将她嫁了。

    大婚的那日,她穿上了新衣,爹娘、村人,乃至外村人都在看着她,送她离开了村中,她跟在新郎身边,她发现便是她轻轻咳一声,都有人来关心她。

    这一日,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是她在梦中都不敢想的,她以为从此以后,就能过上自己欢喜的日子了。

    爹娘不关心她,丈夫、公婆会关心她的,然而大婚后不过几日,她做起了家中一贯做的事情,洗衣、做饭、缝补渔网,还要伺候家中的畜牲。

    到了晚上,终于可以休息了,丈夫回来了,她必须要伺候好丈夫。

    渐渐的,她发现自己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做狗,不,是做驴子,比当初在爹娘的家中还有更累的驴子。

    公婆变成了爹娘,永远只看得见她的丈夫,丈夫变成了弟弟,却比弟弟更加凶恶,他晚上要折磨她,白日里一言不合还会打她。

    她做了这般多,承受了这么多,公婆、丈夫就好像瞎了一般,什么都看不到,只是盯着她的肚子,要她生下一个男娃。

    在怀有身孕却被丈夫打得小产之后,夏雪终于明白了,原来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只有大婚的那日,她才是被看到的。

    她跳入了滚滚江水中,希望自己这一生能停留在大婚那日,不要往前,也不要往后。

    如果可以,她想要一直做新娘。

    一滴水落在了河面上,细微的水波荡开,元旦吸了吸鼻子,擦擦眼泪,看着周一,说:“师叔,她好可怜呀!”

    江小妹带着哭腔,说:“为什么她的爹娘那么坏呢?”

    河面上的画面消失了,清澈的河水中再次出现了一根根碧绿的莲叶梗,红莲说:“她在我身中,所以我要完成她的心愿,一直做新娘。”

    “不过我不是她,新娘固然受人关注,可现在看来,我帮人捕鱼才更好。”

    那些人不仅看着她了,还要跪下给她磕头焚香,怎么看都比做新娘好,而且新娘只能做一日,想多做,便只能不停重复。

    可给人捕鱼却能一直做下去,这些人还会求着来寻她呢。

    周一看着红莲,说:“你说得对。”

    新娘,不过是为奴为婢第一日给的甜头,又如何能跟做人的衣食父母相提并论。

    她对红莲说:“助人捕鱼是好事,你可继续,不过你的莲子不能胡乱扔了。”

    “便是要扔,也将其中煞炁抽出。”

    红莲有些不满,但还是说:“行吧,听你的。”

    第192章 货郎

    傍晚时分, 夕阳西下。

    铜铃声在山间小路上响起。

    “叮铃铃,叮铃铃。”

    小路旁的草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一个人背着背篓, 牵着一头灰毛驴慢慢走来, 灰毛驴驮着两个竹筐, 脖子上挂了个铜铃, 随着它的走动, 铜铃晃动,发出叮铃铃的响声,在山林间回荡。

    周遭越发的暗了,驴子甩着尾巴,有些不安起来, 瘦小男子抬手摸摸它的耳朵, 说:“老伙计, 莫怕, 再走两步,前头就到地方了。”

    他看向前方,视线穿过枝叶间, 隐约能见到屋舍的轮廓, 那是山上的庙子, 是他时常歇脚的地方。

    距离近了, 男子停了下来,望着庙子,发现里面竟有火光传出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驴子,踟蹰了片刻,抓住了驴脖子上的铜铃, 还是走了过去。

    在这林中,若是没有个遮身的地方,就这么宿在林中,半夜说不得便被什么叼走了。

    牵着驴子走到门口,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庙子外吃草的黑驴,这黑驴养得可真好,肥肥壮壮的,看着比他的驴子要大了一圈,驴子看到了他们,甩了甩尾巴,低头继续吃着草,看着一点都不怕人。

    莫非这山里又多了个货郎?

    忍不住多看了驴子一眼,正准备看看庙子里,里面就传出声音:“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听着竟是个小姑娘的声音,货郎觉得惊奇,然后就见到庙子里有人跑了出来,真的是个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白衣,一张脸白得不像是人,就连相貌也好看得不得了!

    货郎被吓得后退了几步,穿着这样的衣裳,还生得这般好看,莫不是山间的妖怪?!

    那姑娘,不对,精怪看向了他,问:“你是什么人?”

    货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着头,喊着:“大仙饶命,大仙饶命!”

    他不停地磕着头,好在妖怪没有跑过来一口吃了他,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我们不是歹人,只是山间过客,不会伤你,你快起来吧。”

    山间过客,不会伤他,听到这里,他便大着胆子直起了身,看向了庙子门口,那个白得像妖怪的小姑娘身边多出了两个人,一个大的一个小的,他忍不住看着那个大人,他还从未见过这么高的人!

    他被骇住了,又要磕头,那个高的人走了过来,看着他说:“你是这山间的货郎?”

    货郎连连点头:“货郎,我是货郎!”

    高的人说:“正好我这里缺了盐,你那里可有盐卖?”

    货郎使劲儿点头:“盐,我有!”

    片刻后,小庙中,货郎从自己的背篓中取出了盐递给高的人,一手接过了钱,感受着手中铜钱沉甸甸的份量,他心里松了口气,山中的妖怪总不能变出铜钱来给他吧。

    他看看庙子里,地上干干净净的,只有墙角生着些低矮的青草,正中生了一堆火,烧着柴,还架了个陶锅在上面。

    那个高的人把在他这里买的盐捻了一撮撒进锅里,锅里不知道煮的是什么,只听到咕嘟咕嘟的声音,还有香气扑鼻,闻起来里面应该是有肉的,光是菜可煮不出这样的香味来。

    他便更放心了,山里的妖怪可不会像人一样煮东西吃。

    这个高的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还带着两个孩子,就更不像凶恶的人了。

    他走到了庙子门口,看到自己的灰驴跑到了黑驴身边,他走过去把驴子身上的货筐给卸了下来,可不敢让驴子扛着货歇一晚上。

    明日还得走山路,驴子累到了就不好了。

    把货筐放在庙门内,再看自己的驴子竟又跑到了黑驴身边,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黑驴脾气倒好,让开了位置,让自己驴子吃草,只要不打架就好。

    他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拿出自己备好的胡饼,早就冷了,硬得不行,但放到嘴里磨一磨总是能咬动的。

    嘴里磨着胡饼,他小心地看着庙子里的那三个人,高大的人用木勺搅动着陶锅里的东西,一大一小两个小姑娘坐在他旁边,眼巴巴地看着锅里。

    闻着香味,他咽了咽口水,眼神也忍不住看向了陶锅,里面煮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真香啊!

    他又想,这个高高的人竟然带两个小姑娘出门,还有那么一头肥壮的驴子,他肯定很厉害,不然哪里能好生生在这里煮汤呢。

    正想着,那个高的人看了过来,正对上他的视线,货郎下意识就要避开,却听到那个高的人喊他:“兄台,一起来喝碗热汤吧。”

    货郎摇头:“不用不用,我有饼吃!”

    高的人笑道:“饼就着汤,岂不是更好了,再说了,这么多汤,你就来一碗吧,快来。”

    香气在鼻子周围打转,货郎没忍住走了过去,将自己的干粮拿出来,说:“我家的胡饼,很好吃!”

    于是热汤和胡饼在素不相识的两方中交换了,干硬的胡饼在热腾腾的肉汤中泡一泡,吸饱了汤汁,也变得绵软了起来,咬一口,肉香和小麦的香气混合,加上满满的汤汁,香得人舌头都快要吞掉了。

    围着火堆,交换了食物,气氛也就融洽了,周一说:“我姓周名一,是个道人,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货郎喝了口汤,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肚子,擦了擦嘴说:“我叫阿铁。”

    周一于是喊他阿铁兄弟,又问他:“不知阿铁兄弟可知最近的城在何处?”

    阿铁说:“最近的是金源城,翻过这个山,再翻过一个山,就能看到了。”

    他喝了口汤,汤里的肉块入了口中,嚼了嚼,他立刻就认了出来,这是兔子肉,还是很新鲜的,肯定是这个周道长在山里捕到的。

    能在山里捕到兔子可不容易,这个周道长果然是厉害的。

    这么想着,他问:“你们为什么在这里?我经常走这条路,没有见过你们。”

    周一道:“我们是从江水那边来的,听人说翻过山就有城了,于是就上了山。”

    阿铁好奇:“江?是阿火史依吗?”

    周一不解,疑惑还未出口,阿铁就改口道:“是绳水吗?”

    周一颔首:“正是绳水。”

    阿铁惊叹:“那你们走了好远!”

    周一无奈点头:“确实,走了已经快十日了。”

    一月前,天气转暖,万物复苏,她们便动身从江陵县出发了,先是顺着江水往下走,走着走着,江水汇入了另一条江中,她们便顺着这条江水入了山,翻过一座山,前头虽还有水,却没有了路,好在寻到了人,问了路,就再次入了大山,一路走到了现在。

    “你们还要吃吗?”

    身旁传来声音,周一和阿铁都转头看了过去,白衣少女看着他们,眼睛里的水似乎过分充足了,水汪汪的,像是随时都能落下泪来了。

    她指着陶锅中的大半锅肉汤,“你们还吃不吃?”

    坐在周一身侧元旦说:“我还想吃两块肉!”

    白衣少女于是用勺子捞了两块肉在元旦碗里。

    看到那两块泛着油光的肉,阿铁吞了吞口水,这样的肉汤他能吃一碗就已经足够了,哪里还敢要第二碗。

    这时候,坐在他对面的周道长说:“再给我和阿铁兄弟各自舀一碗。”

    阿铁连忙道:“不用不用,留着你们明天吃。”

    那个周道长却不听,拿过他的碗,给他舀了满满一碗肉汤,里面还有好几块肉,对他说:“这汤留不到明天的。”

    阿铁不太明白,虽然天气开始暖和了,但还没到最热的时候,现在山里还是很凉快,这样的肉汤放一晚上是不会有问题的,怎么会留不到明天呢?

    他吹了吹肉汤,喝了一口,心中都是不解,又看到那个白衣少女站了起来,直接把陶锅端到了地上,用木勺不停地搅着锅里的肉汤,热气不停地冒出来,她还把剩下的胡饼都掰碎放了进去。

    阿铁心中冒出了一个猜测,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很不对,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才多大,就算吃得多,也不可能吃下这么大一锅肉汤,毕竟就连他都吃不下呢。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小姑娘舀了一大勺肉,直接放到了自己嘴里,一口连着一口,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那么一大锅汤竟然就要见底了!

    许是锅底的汤不好舀了,小姑娘直接端起了陶锅,把剩下的汤全部倒进了嘴里。

    她放下了锅,擦了擦嘴,摸了摸肚子,看向了年纪更小的小姑娘,盯着小姑娘手里剩下的小半块胡饼问:“元旦,你吃饱了吗?还吃吗?”

    叫元旦的小姑娘摇摇头:“我吃不下了。”

    说着将手里的胡饼递了过去,白衣少女接过了胡饼,顺手就放入了嘴里,咔嚓咔嚓,她把硬硬的胡饼嚼得咔咔作响。

    几口吞下了胡饼,她对周道长说:“道人,给我弄些水在锅里,我再把锅里的油给涮涮。”

    这是要洗锅了吗?

    几息之后,看着少女端着陶锅,咕嘟咕嘟地喝着涮锅水,阿铁终于忍不住看向她依然扁平的肚子,彻底呆住了。

    什么人才能吃这么多东西啊?!

    第193章 山神庙

    庙外的天彻底暗了下来, 声声兽鸣从门外的林中传来,两头驴子一前一后进了庙中,也不敢再待在外头了。

    阿铁走过去将庙门关了起来, 只是庙门已经坏了, 抬手一动便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另一扇门甚至大半都快从门框落下来了。

    他从自己的筐里找出工具, 微微侧身, 让庙中的火光照在门上,对着门敲打起来。

    “你在做什么?”

    身边响起声音,阿铁转头看去,看到了那个叫元旦的小姑娘,他松了口气, 说:“我在修门。”

    小姑娘不解:“这里是你的房子吗?”

    阿铁摇头:“这是山神的庙, 不是我的房子。”

    小姑娘:“那你为什么要修门呢?”

    阿铁解释:“我是货郎, 经常要在这个庙里落脚的, 今天修好了门,下次我来这里的时候,这里就还是好好的。”

    这山上的庙, 不像山下的, 是很少会有人来的, 他要是不修, 看着庙一点点坏掉,以后走这条路的时候,就再没有可以歇脚的地方了。

    “元旦!”

    白衣少女跑过来从后头搂住了小姑娘, 一双水润的眼睛看了过来,阿铁立刻扭头开始修门,或许是第一眼的时候就被吓到了, 又或许是她吃得太多太吓人,总之阿铁看到她心里就觉得害怕,若是她还看向自己,他心里就更觉得不安了。

    他告诉自己不要看,低着头敲着门,听到两个姑娘离开了,跑到了那个道人身边,他微微松了口气。

    将床铺好后,周一来到了庙中的神像前,神像是泥塑的,身上没有什么色彩,或许以前有,但早已褪色,灰扑扑的,约莫只有半人高,身上光溜溜,只穿了一条草裙,双手握拳,举在头两侧,一只脚抬起,面色凶恶,口微张,像是在将妖邪呵退。

    有人走了过来,是阿铁,他伸手将神像上的蜘蛛网都打掉,又给神像上了香,神像前的石头香炉中插了不少残香,却是旧的多新的少。

    周一问:“阿铁兄弟,不知这是什么神?”

    阿铁插好了香,退到周一身边,看着神像说:“是山神,祂会庇佑所有在山上行走的人,把邪恶的东西驱走。”

    元旦跑到了周一身边,贴在周一腿边问:“真的有山神吗?”

    阿铁点头,很肯定地说:“有!”

    他说:“我见到过!”

    山间的小庙中,阿铁坐在了自己的兽皮毯上,隔着火堆,对面也铺了床,一大两小坐在上面,看着他,他喝了口水,说起了自己经历。

    那是他年纪还不大的时候,也就是十几岁的样子,他喜欢在山里到处跑,因为山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东西。

    他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知道哪里有猛兽出没,也知道该怎么找睡觉的地方。

    有一天,他宿在一个山洞里,到了半夜的时候,他听到了可怕的声音,那个声音像是熊在咆哮,听起来却又比熊更加可怕,过了会儿,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就像是小孩儿一样。

    他从未在山里听过这样的叫声,被吓得在山洞里睁大眼睛,一动不敢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立刻意识到是那个东西,它进山洞了,要来吃了他!

    他想要起来,浑身却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给压住了,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他听到那个东西走到了山洞口,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里了,然后他听到一声大吼,洞口的那个东西发出了一声惨叫。

    也是这个时候,他身上那种沉重的感觉一下子就没有了,他抬头看去,看到了山洞外的小人。

    山神庙中,阿铁说:“那个人跟山神长的一模一样,祂赶走了那个可怕的东西就离开了,那天晚上,是山神救了我!”

    他看向山神像:“可惜这间庙周围没有什么人,很少会有人来上香。”

    元旦依偎在周一怀里,听到这里,对周一小声说:“师叔,山神是好山神!”

    她问:“我们可以给山神上香吗?”

    周一点头,她自然是没有带香的,从阿铁那里卖了三支香,替元旦点燃,看着小孩儿一板一眼地上香插香,然后看向白衣少女问:“鱼姐姐,你要上香吗?”

    白衣少女一头倒在棉垫上,拉过被子盖住头,说:“不上。”

    嘟囔道:“两只兔子不够吃。”

    她掀开被子,看向周一:“道人,白日里摘的果子呢?”

    周一:“筐里,自己去拿。”

    于是她翻身站了起来,跑到了竹筐边,很快就拿出了一个叶包,打开,里面是红彤彤的果子,她伸手抓了一把放进嘴里,红色的汁水染红了她的手和嘴,看起来就像是在生吃人肉的妖怪一样。

    不远处的阿铁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了视线,他裹了裹兽皮,侧躺在了地上。

    看到那个叫元旦的小姑娘喊着:“鱼姐姐,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于是两个孩子都吃起了果子,小姑娘才吃了三颗,所有的果子就被那个少女吃完了,道人叫了她们去庙门口,让她们刷牙,甚至还用陶锅烧了热水来洗脸冲脚。

    阿铁看得是叹为观止,他做货郎这么多年,在山里遇到过不少人,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住在山里像是住在自己家里一般。

    庙外传来野兽的叫声,寒冷的山风从破烂的门中吹了进来,他裹紧了身上的兽皮,心想他们难道都不怕的吗?

    困意来袭,在跳动的火光中,他渐渐阖上了眼睛。

    ……

    “你就帮帮我吧,好不好?”

    耳边传来声音,阿铁的眉头皱了皱,他猛地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昨夜他做了个梦,梦里有张血淋淋的大嘴要吃他。

    他拍着自己的胸脯,看向周围,天已经亮了,光从破烂的门窗中照了进来,热意从旁边传来,扭头看去,火堆中添了新柴,又烧了起来。

    对面的床铺没有收,道人和白衣少女已经没看到了,只有年纪最小的那个小姑娘还在睡着,他心里安稳了些。

    扭头看身边,货筐好好的,探头看看,里面的东西没有少,就是驴子不见了,门外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阿铁站了起来,把兽皮折起来放入筐里,来到门口,冷意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就看到那个白衣少女一手提着三只灰兔子,冲着道人说:“你就帮我把它们烧一烧,很快的!”

    道人说:“你自己要吃,自己收拾。”

    周一对这条白鱼是真是无话可说,先前还是条鱼的时候,虽说聒噪了些,日日都吵着要吃东西,但一日里多喂它吃些炊饼就是了。

    现在好了,自它跑到白莲那里吃了不少莲子后,没多久竟化出了人形,还在城里的时候,就到处跑,看到什么都要吃。

    入了山里呢,便满山抓猎物,前头几日,一日竟然要煮上四顿饭,一顿饭的量极大,再多两三人都够吃了,若非如此,她带的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用完了。

    昨夜才吃了两只兔子和胡饼,今日一早,天蒙蒙亮,她就又耐不住了,跑了出去,很快就抓了三只兔子回来,周一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还央她将四只兔子给收拾出来,周一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惯着她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她既然要吃,那自然就得自己做。

    白鱼学着元旦的样子冲周一撒起了娇:“哎呀,我不会嘛!”

    周一:“做着做着就会了。”

    白鱼:“可是我没有火呀!”

    周一伸手一指庙中:“那里就有火。”

    见到了阿铁,颔首打了个招呼:“阿铁兄弟起了。”

    阿铁也点点头,看了眼少女手中的三只兔子,心中诧异,兔子看着都是才死的,这么一大早竟就捕了三只兔子回来了!

    他看看二人的鞋子,发现少女的鞋子上才有新泥,咽了咽唾沫,见少女要看向自己了,赶紧移开视线去看自己驴子,灰毛驴好好地跟在黑驴的身边,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头领,亦步亦趋。

    他走过去摸摸自己的驴子,又去林中方便,回来的时候,就见到白衣少女坐在庙门前,手上沾满了血,正给兔子脱皮呢。

    她的动作很笨拙,脱皮到了兔子脚和头的地方,他想出声提醒,兔子身上这两个地方的皮最难脱了,一般都是直接砍下来。

    他张开嘴说:“要用dao……”

    话还没说完,就见她伸手一拽,兔子皮唰一下从兔子身上脱了下来,血溅到了她的脸上,她抬起头看了过来,鲜红的血从她脸上滑下,她问:“你说什么?”

    阿铁闭上嘴巴,后背的汗毛瞬间竖起,连连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他跑进了庙中,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放在了驴背上,匆匆告别离去了。

    周一站在门口,看着阿铁仓皇离去的背影,对正剁着兔肉的白鱼说:“你把他给吓着了。”

    白鱼茫然抬头:“我吗?吓着他了?哪里吓着了?”

    看着她茫然的脸,周一无奈叹气,只要说起了另一桩事,“你的名字还没想好吗?”

    在江陵县的时候,她就说要给自己取个名字,却迟迟没有什么动静。

    白鱼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眼睛盯着兔肉,说:“我想好了。”

    “元旦叫元旦,我就要叫元夕!”

    周一沉默,所以这个名字真的需要 想足足一月吗?

    元夕起身,看着周一,眼睛都在发光:“兔肉我弄好了,你帮我弄点水洗一洗!”

    周一伸手一点,潺潺流水将兔肉洗了干净。

    元夕赶紧将兔肉放入陶锅中,说:“再来水再来水,要焯水了!”

    第194章 金源县

    下山, 再翻过一座山,又花了一日的时间,在傍晚时分, 一扇低矮土墙垒成的城门终于出现在了周一面前。

    赶在城门关闭前交了入城费, 入了城, 街道上的人已经不多了, 入目的房屋更是破旧, 竟大多都是茅草房,一股萧条之意扑面而来。

    元夕牵着元旦,鼻子动了动,看向一个方向,说:“我闻到了好香的味道!”

    说罢, 拉着元旦就朝前跑去, 周一牵着小黑跟上去, 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这城中只有一条道能走。

    “这里这里,就是这里!”

    明明是一条少说也有四十岁的老鱼,此刻却拉着五岁的元旦站在别人家门口激动地跳起来, 还问元旦:“元旦, 你有没有闻到, 好香好香!”

    元旦吸了吸鼻子, 点头:“闻到了,香香的,有肉!”

    于是一大一小就手牵着手, 站在别人家门口使劲儿地吸了起来,有人从门里走出来,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看到两人直接愣在了门口,好几息之后才问:“你……你们在做什么?”

    元夕看着少年,眼睛都在发光:“小孩儿,你家在煮什么东西?为何这么香?”

    少年看了眼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元夕:“你才是小孩儿!”

    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周一,才说:“我家在炖坨坨肉。”

    元夕一点不介意少年的前一句话,只是好奇地问:“坨坨肉是什么?好吃吗?”

    少年点头,咽咽唾沫说:“当然好吃!”

    看到元夕也跟着他吞口水,没忍住多说了一句:“我娘做的坨坨肉最香了,就着肉,我能吃三大碗饭呢!”

    元夕砸吧砸吧嘴,觉得三碗饭太少,落到肚子里连感觉都没有。

    屋子里传来一道女声:“飞儿,你在跟谁说话?”

    少年提声道:“娘,我们门前来了三个生人!”

    很快,屋子里就有个妇人走了出来,她身上系着碎布拼接而成的围裙,脸上原本带着急色,在见到元旦和元夕之后,神色松弛了不少,看向周一,问:“你们可是外来的?”

    周一颔首:“是,我们刚入城,敢问夫人,城中的客栈在何处,我们赶了好些日子的路,想找间客栈好好歇歇。”

    妇人面露疑惑:“客栈是什么东西?”

    周一微微诧异,并未表露出来,解释道:“就是供城中外来人暂住的地方,外来人付钱,客栈提供床铺热水这些。”

    妇人说:“那我家也可以啊!”

    “床铺、热水,我家都有,我家就是客栈啊!”

    她看着周一:“你们住我家吧!”

    啊这,周一问:“城中没有专门的客栈吗?”

    妇人身旁的少年说:“没有,我们县没什么外人来,哪里会专门给外人准备住的地方,我们家很干净的,你们要住吗?”

    元夕拉着元旦跑到周一身边,拉着周一的袖子,低声喊着:“住这里,住这里,住这里!”

    周一无奈,对妇人和少年说:“既如此,只能叨扰了,不知夫人如何收费?”

    妇人的脸上又露出了茫然之色,少年灵机一动问:“外头的客栈是怎么收费的?”

    周一便将自己住过的几次客栈和村民家的房费说了,母子二人背过身小声嘀咕起来,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妇人说:“我们可以给你们提供吃的,三个人的,还有那头驴,加上你们睡觉,一天一百……九十文!”

    周一颔首:“好。”

    这个价格比起住客栈便宜了不知多少。

    价钱谈妥了,元夕拉着元旦跑到了妇人身前,问:“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吃东西了?”

    周一:“元夕,不急。”

    她对妇人说:“夫人,不知道我的驴子应该安置在何处?”

    在少年的带领下,周一带着三只走到了这间屋子的后面,原来这家人不是没有院子,只是院子不在门前,而在门后,看看左右的两家人,也都是如此。

    院子是土墙围起来了,不算太高,一米六近一米七的样子,周一站着能看到院中,妇人从里面把院门打开了,周一牵着小黑走了进去,元夕拉着元旦走在后头。

    院子靠墙的位置搭了个草棚子,里面有不少干草,只是没看到牲畜,少年说:“我家驴子在家的时候就歇在这里,你的驴子可以睡在这里。”

    周一把东西从小黑身上卸了下来,拍拍它的背,说:“去歇着吧。”

    小黑甩了甩尾巴,一头拱到了周一怀里,叫了起来。

    周一往后退了半步,好在是稳住了,养了几月,原本半大的小黑驴,现在大了不少,虽还未成年,但力气却是不小了,一头拱上来,她要不是修炼了,还真不一定能接得住。

    小黑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周一知道,它是赶了一日的路,觉得有些累了,在撒娇呢。

    于是抱着驴头摸了起来,摸摸脸颊,再摸摸耳朵,顺着摸到了脖子上的毛,抱住它的长脖子,揉搓起来,小黑这才满足的安静了下来。

    元旦也走了过来,抬手摸着小黑的嘴巴,说:“小黑,谢谢你今天一直驮着我呢。”

    小黑在她手心里拱了拱,元旦忍不住笑了起来,“小黑,好痒啊!”

    元夕拖着步子走过来,小黑的头也探了过去,哼唧叫了起来,元夕伸手在它脑门敷衍地摸了一把,道:“好了好了,知道你累了,现在到地方了,你就好好歇着吧。”

    对周一说:“道人,快点,别人在等我们呢!”

    妇人忙道:“不急不急,床铺还没收拾好,我去收拾收拾!”

    让少年站在一旁等着,她转身入了屋中。

    周一也撒开了驴脖子,一手揉着它,对元夕说:“元夕,帮忙将豆饼拿来。”

    元夕应了一声,对元旦说:“元旦,拿豆饼。”

    元旦哦了一声,哒哒哒跑到行李前,去解行李,可惜手小力弱,只好说:“我解不开。”

    元夕走过去,几下解开,拿出了两个豆饼,走到黑驴身边,将豆饼怼到了它嘴边。

    周一去提起行李,看向少年,道:“能否先带我去房间将行李放了。”

    才说完,就见到少年看着自己身后露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她转头看去,果不其然,元夕一手喂着驴,另一只手拿着另一块豆饼往自己嘴里塞。

    她无奈道:“元夕,你又跟小黑抢吃的。”

    元夕看了过来,理直气壮:“我饿了,我想吃。”

    元旦在一旁咽咽口水,说:“鱼姐姐,可以给我吃一点点吗?”

    元夕伸手掰了一小块塞到元旦嘴里,嚼了两口,元旦的脸立刻皱了起来,含糊不清说:“不好吃!”

    周一叹气:“你昨日才尝过的。”

    元旦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放到小黑面前,好在小黑不嫌弃她,一口就给吃了,她呸呸吐了两口,跑到周一身边,对周一说:“可是鱼姐姐吃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啊!”

    周一抬手摸摸她的头,这个傻孩子。

    她看向少年:“见笑了。”

    少年使劲儿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不好意思说:“其实我也吃过豆饼,我觉得味道还可以。”

    他看了眼元夕,小声说:“就是没吃她这么多,她好厉害!”

    周一:“……”

    她对少年说:“劳烦你带我们去房间。”

    少年嗯了一声,走在前头,周一看向元夕,用下巴点了点另一袋行李,元夕将最后一点豆饼扔到嘴里,走过去,一只手拎了起来,拖着步子走了过来。

    三人跟着少年入了屋中,正中就是一个往下挖的圆坑,坑中烧着火,火上架了口陶锅,盖着盖子,但热气裹挟着肉香从锅缘溢了出来。

    妇人从左边的一间屋中走出来,说:“那个,你们今夜就睡这间屋子,我收拾出来了。”

    周一说:“夫人,我姓周,是个道士,你唤我周道士就是。”

    妇人啊了一声,“原来是道长,我丈夫姓柳,你唤我柳家的就是。”

    周一:“妇人本人姓什么?”

    妇人有些诧异,还是说:“我姓朱。”

    周一:“那我便唤你朱夫人,可好?”

    妇人不解,还是点头道:“怎么喊都行!”

    周一牵着元旦往屋子里走,余光发现还有人没跟上来,扭头一看,元夕提着行李,眼睛都快落入锅里去了,转身,拎起了她的后衣领:“走了。”

    进了屋子,里面的床是土床,只有褥子,没有被子。

    妇人站在门口,不好意思说:“我家里没有多的被子,你们若是没有带,我马上去借回来!”

    周一:“不必了,我们有被子。”

    妇人松了口气,说:“道长,那个肉就要炖好了,你们收拾好就可以出来吃饭了。”

    周一:“好,多谢朱夫人。”

    她将行李放在地上,铺起了床,元旦脱了鞋子上了床来帮忙,铺好了,周一把她放倒了在松软的被子上,挠起了她的痒痒,元旦哈哈地笑了起来。

    周一一把抱起她,她顺势搂住周一的脖子,说:“师叔,元旦饿了。”

    周一:“好,我们出去吃饭了。”

    站在门口的元夕眼睛一亮,就要冲出去,周一叫住她:“元夕等等。”

    元夕扭头看向她,周一说:“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不能多吃,我吃多少,你吃多少。”

    “什么?!”

    元夕的表情犹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不敢相信,“为什么?!”

    周一低声道:“他们一日只要我们九十文,如何能任由你胡吃海塞?”

    真让这条鱼敞开肚子吃,不出两日,这家人就得将她们扫地出门了。

    ……

    还算宽敞的屋子里,五个人围锅而坐,各自手上都端了一碗饭,少年看了眼坐在自己旁边的少女,见少女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些奇怪,问:“你怎么了?是没有饿吗?”

    元夕的视线落在锅里冒着热气的一块块肉上,说:“饿了。”

    少年更不解了,“那你为什么好像不高兴?”

    元夕扯了扯嘴角,露出了尖锐的犬齿,看向少年,说:“我高兴啊!”

    她挟了一大块肉放入碗里,眼睛盯着自己手中两个手掌大的碗,问少年:“你们家就没有大些的碗吗?”

    少年摇头,看着自己手里碗,疑惑:“这个碗已经很大了啊。”

    元夕又看向周一,从鼻子喷了口气,低头扒起了饭。

    第195章 “怨魂”

    在路上行了月余, 又在山间跋涉了好些日子,洗漱之后,周一躺在床上, 盖上薄被, 伸手拍了拍元旦的小肚子, 看着小孩儿睡着了, 她也闭上眼睛, 几乎是下一刻,就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意识渐渐苏醒,咕噜噜的声音传入耳中,她睁开眼睛, 屋子里黑黢黢的, 对面墙上几个拳头大小的洞窗中点点光线照入, 勉强将此刻与昨夜区分开来。

    咕噜噜, 耳边再次响起声音,她转头看去,在这昏暗的屋子里, 一道白色身影不声不响地站在墙边, 白得不似人的脸正对着床, 看着周一, 神色幽怨。

    乍一看,还以为是冤魂索命,周一的心缩了一下, 认出了人,低声道:“你在做什么?”

    黑黢黢的,站在墙边跟鬼一样。

    跟鬼一样的人幽幽道:“我饿了。”

    周一:“……”

    比冤魂索命更可怕的是饿鱼索食, 这段时日以来,这三个字不知道多少次出现在她耳边,此刻,她只觉得痛苦。

    看着跟怨魂一样的鱼,周一说:“两个方法,一,我给你银子,你去城里买些炊饼或馒头回来,二,你自己出城,去山里捕猎。”

    至于买肉,她身上的钱供不起这条鱼的胃口。

    元夕立刻说:“我两个都要!”

    周一:“……”

    她动动手指,炁从行囊中摸出了一两银子抛给元夕,元夕伸手接过,表情立刻就阴转晴,说:“我出去了!”

    说罢,便打开门跑了出去,外头响起了朱夫人的声音:“元夕姑娘,你要去哪里?”

    元夕兴冲冲道:“我出去搞点吃的回来!”

    朱夫人:“姑娘是饿了吗?我已经在做吃的了!”

    “元夕姑娘,你一个人不要出门,有危险的!”

    “元夕姑娘,元夕姑娘,你快回来啊!”

    听起来,元夕应该已经跑出去了,接着朱夫人跑来敲响了房门,周一出声:“朱夫人,可有事?”

    朱夫人说:“周道长,刚刚元夕姑娘跑出去了,我怎么喊都喊不住她!”

    周一说:“无碍,她知道回来的。”

    站在门外的朱夫人诧异,这是知不知道回来的问题吗?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跑出去,是很危险的啊!

    她说:“周道长,我们城里时常有山上的人来,他们最爱抓娃子了,元夕姑娘生得漂亮,怕是会被抓娃子。”

    周一看着窗洞照进来的光柱,说:“无碍,没人能抓得走她。”

    朱夫人的声音带着急切:“道长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抓娃子?抓娃子就是把人抓到山上去,男的女的都抓,上了山为那些蛮人做活,不听话就要被打,还会被杀呢!”

    附近的人最怕的就是被人抓了娃子,一旦被抓上去,很多都死在山上了。

    她说得这般清楚了,可门内的道长还是说:“她不会有事的。”

    这……这……

    朱夫人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看看眼前的门,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人是周道长带来的,周道长都不管,她又能做什么呢?

    站在门口的人离去了,周一继续看着光柱,外面无处不在、无边无际的光在这里似乎拥有了形状,从入口进来,圆圆的一道直直照入室内,落在地上,照出一块圆形光斑。

    看向光柱中,越是靠近窗口的地方,越是有更多的细小灰尘在其中飞舞,明明无风,它们却在不停地旋转、落下,就像是要在落入黑暗谷底之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光中舞一曲,然后,沉入无尽的黑暗,等待着下一次起舞的机会。

    她听到了潺潺的声音,那是她体内的血液和炁在流动的声音,她没有分心去控制,也无需分心,一切都是身体的一部分,它自行开始、自行结束,又自行循环。

    在这过程中,脏腑、血肉、甚至骨骼都在一点一滴地被滋养着。

    她之前以为脏腑淬炼完毕之后,体内的炁会进入一个新的部位,离开脏腑,来到四肢,但事实却是炁只是在经脉中一次又一次地循环着,就像是身体中奔腾不息的血液,只是在血管中的流通,却滋养了全身。

    这一过程极其缓慢,不同于此前滋养脏腑时的目的明确,它无时无刻、无处不在,遍及身体的每个地方,所过之处,血肉都在被缓慢地影响着。

    甚至连她的丹田都得到了进一步的滋养。

    闭上眼睛,她看到了自己的丹田,虚无的小鼎似乎有了几分凝实,虽看起来还是烟雾凝聚而成了,但偶尔的确会显露出凝实之感。

    在凝实小鼎出现的那一瞬,她隐约看到了底下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不待她看清,丹田小鼎立刻变为虚无状。

    罢了,且不管是什么,终究是她自己修练出来的东西,时机到了,自然就会知道了。

    身旁传来动静,她睁开眼睛,扭头看去,元旦抬手揉着眼睛,她醒了。

    小孩儿睁开湿润的眼睛,看着周一,说:“师叔,要走了吗?”

    周一坐起来,摸摸她的脑袋:“不走,我们昨天入了城,要在城中住些时日,不记得了吗?”

    元旦茫然地眨眨眼睛,想了起来,点点头说:“我想起来了!”

    周一把她拉起来,给她穿着衣服,小孩儿伸手伸腿配合着,瞌睡渐渐醒了,恢复了精神,左右看看,问:“师叔,鱼姐姐呢?”

    周一:“她饿了,出去买吃的了。”

    元旦哦了一声,显然她也已经习惯自己这个鱼姐姐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找东西吃这件事情了,不再多问。

    周一给她穿好了衣服,她自己爬下床,穿好鞋子,又问:“师叔,那我们早上吃什么呀?”

    周一:“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打开房门,屋子正中的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传入耳中,一股香气飘得满屋子都是,朱夫人穿着灰色的衣裳,裹着头巾,听到动静转过头来,说:“道长起了,朝食马上就要做好了,我在昨夜剩的肉汤里煮了些莱菔,又做了些胡饼。”

    说着拿起了手中已经烙好的饼,跟前两日她们在山中时候遇到的货郎阿铁手中的胡饼一个样子。

    这时候,朱夫人的儿子柳飞从门外进来了,见到周一说:“道长,我已经拔了草喂了驴子了!”

    他鞋上沾着些泥,还有草茎黏在泥上。

    周一道了谢,柳飞把鞋子脱下在门外刮了刮泥,看了眼屋子里,见自己阿娘已经招呼着一大一小开始吃朝食了,忍不住问:“元夕姑娘呢?还没起吗?”

    朱夫人看看周一,见她拿起一块胡饼一分为二,小的那块递给身旁的小孩儿,这才回应自己的儿子,说:“她出去找吃的了。”

    “找吃的?家里有吃的啊!”柳飞看着自己眼前的肉汤莱菔还有胡饼,把胡饼在肉汤里蘸一蘸,就很好吃了,屋里有吃的,为什么还要出去?

    他不理解,他娘朱夫人也不理解,周一咬了口胡饼,这胡饼没有加糖,倒是加了点盐,吃起来有一点淡淡的咸味,还有被火烘烤过的麦香,而且因为是才做出来的,所以比起那晚阿铁拿出来的胡饼软了不少,是好吃的。

    一口胡饼咽下腹,她看到坐在对面的母子二人都看着自己没有动弹,反应了过来解释道:“她胃口大,吃得多,习惯了自己出去找吃的。”

    朱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说:“吃得多也不怕的,我煮的不少,光是胡饼就有十来张呢!”

    朱夫人烙的胡饼个头不少,比人头都还大,就算是成年男子,一顿吃上两张也足够了,五个人,十来张饼,正常情况下,是很够的了。

    坐在周一身边的元旦突然开口说:“这些饼加起来都不够鱼姐姐吃呢!”

    母子二人看向元旦,又看看一大摞饼,脸上露出怀疑之色,毕竟那个元夕姑娘看起来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还瘦瘦的,哪里能吃得下这么多东西呢?

    朱夫人笑道:“元旦小道长说笑了,我们先吃吧。”

    于是母子二人也开始吃朝食了,吃完了,朱夫人开始收拾锅碗,收拾好了,就见到自己儿子站在门口张望着,喊了一声:“飞儿,你看什么呢?”

    柳飞道:“阿娘,我看元夕姑娘,你不是说她早就出门了,怎么现在还没回来啊?”

    金源县城就这么大一点,就算是出去吃朝食,就算吃得慢,现在也该回来了吧。

    他担忧道:“娘,你说元夕姑娘是不是遇上抓娃子的了?”

    朱夫人也站到了门口,看着外头,忧心忡忡道:“那姑娘生得那样好,又一个人出去,哪里不会被人盯上呢。”

    她问:“周道长呢?”

    柳飞:“道长在后院,在洗他们的被罩呢。”

    朱夫人叹气:“这人,怎如此心大!”

    柳飞提议:“娘,我去寻寻元夕姑娘吧。”

    朱夫人点头:“你去吧,小心着些!”

    柳飞撒腿就跑了,转头喊着:“我知道了!”

    但不过一刻钟,他就蔫头耷脑地跑了回来,见他这样,朱夫人心里咯噔一声,问:“飞儿,元夕姑娘呢?”

    看柳飞要说话,她忙道:“走,我们去后院,告诉周道长!”

    柳家后院,周一坐在凳子上,拿着捣衣棍在被罩和床单上敲打着,发出有节奏的砰砰声,元旦坐在旁边,拿了个小棍子,也跟着敲着。

    敲了好多下,元旦停了下来,手有些酸了,于是揉着手臂问周一:“师叔,为什么不用你的水炁洗它们呀?”

    她记得师叔的水炁很厉害的,只要师叔挥挥手,衣服和被子里的脏东西就被水给带了出来,衣服还会马上变干!

    周一手上不停,闻言道:“因为更顽固的污渍水炁洗不掉。”

    水炁只是水,有些污迹顽固极了,就算是水炁带着皂角液一同入衣服里,短短时间,也难以将衣服、被子洗干净。

    她看向手中的棍子,说:“用手洗东西虽麻烦,但干净,所以有条件的时候,还是得动手洗一洗。”

    元旦哦了一声,又敲起了小棍子,说:“我要把它上面的脏东西全部打出来!”

    耳朵微动,周一扭头,就见到朱夫人带着儿子走了过来,柳飞忙不迭开口:“周道长不好了,我刚才去外面找元夕姑娘,到处都没有寻到人,听人说她好像出城去了!”

    朱夫人惊了:“飞儿,你说的是真的吗?元夕姑娘当真出城了?”

    “是真的。”

    说话的却是周一。

    母子二人诧异地看向她,周一说:“离去之前,她就跟我说过她要出城的。”

    朱夫人:“元夕姑娘可是有亲人在城外?”

    周一摇头:“她是第一次来这边,在附近没有认识的人。”

    朱夫人和柳飞的脸都白了,朱夫人:“这……这怎么能出城呢?!她出去做什么?”

    周一顿了顿,才含糊说:“她出去找点吃的。”

    朱夫人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看着周一道:“周道长,若是在城中倒还罢了,城中毕竟有官差,山上那些人抓娃子也要偷偷的,可城外什么都没有,元夕姑娘走在路上,要是被人盯上,马上就会被抓走的!”

    “你带她来此,莫非是特意来害她的吗?怎能这样看着她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她说:“元夕姑娘出去这么久都没回来,说不定已经出了什么事情了,周道长你快出去寻寻她吧!这个时候,应该还能将人寻回来了!”

    见她真心实意地在为元夕担心着,周一放下了手中的捣衣棍,站起了身,对她说:“我知夫人心中的担忧,你我不过昨日相识,今日夫人便能说出这些话,足见夫人是心善之人,贫道在此先谢过夫人。”

    “只是,夫人有所不知,元夕虽是个小姑娘,但一身武艺极其高强,便是三四个成年男子一齐上都奈何不了她,故我才放心让她独自一人出门,甚至出城。”

    元夕活了不知多少年,本体极大,现在还能化为人形,虽整日里都想着找些东西来吃,看着就是一副憨憨傻傻的吃货样,可她是周一见过的最强的妖,若真的有人盯上了她不怀好意,倒霉的是谁当真不好说。

    闻言,朱夫人一愣,喃喃道:“武艺高强?”

    她看着周一,有些怀疑:“她那么小的小姑娘,身板只有那么大一点,能打得过三四个男人家?”

    周一颔首:“确实如此。”

    柳飞倒是好奇起来:“就跟说书人口中说的将军一样吗?一个人可以杀死好多敌人!”

    周一继续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只是元夕她并非是将军。”

    柳飞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转身往屋子里跑,朱夫人问他:“你去做甚?”

    柳飞:“我去看元夕姑娘回来没有!”

    朱夫人对周一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倒是我多余担心了,还请道长不要见怪。”

    周一摇头:“夫人是好心,我们在外行走,遇到的皆是生人,因双方不知为人如何,故心中时常是提防着的,今日夫人这般关心元夕,倒是让我们心中一暖。”

    朱夫人更不好意思了,“道长说笑了,不过是几句话而已。”

    周一:“有些时候,往往差的就是这么几句话。”

    朱夫人忙说:“我……我去买菜了,道长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

    周一:“不知金源城可有什么特别的食物?”

    朱夫人拧眉想了起来:“特别的食物,倒是没听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吃食。”

    站在对面门口的柳飞听到了,说:“阿娘,我听说福多来里有道菜特别好吃,城里那些有钱的老爷时常叫人去买了那菜回去吃呢!”

    朱夫人连忙问:“你可知是什么菜?”

    柳飞:“我听人说好像是用鸡做的,还有芋奶,对了,还有一股酸酸的味道,许是用了菹菜!”

    朱夫人拧着眉,想着这东西应该怎么做,实在是想不出来,问自己儿子:“你可知那菜怎么卖?”

    柳飞说:“好像是两百五十文一份。”

    “这般贵?!”朱夫人瞪大眼睛,“这东西是金子做的不成?竟要这么多钱!”

    两百五十文,都够她们一家吃上好几日了!

    柳飞小声说:“所以只有城里有钱的老爷少爷才会去吃这道菜嘛。”

    周一出声:“不知可否请夫人帮忙买一只鸡回来,再买些芋奶和菹菜,我们可以自己做着试试。”

    “对了,这鸡的钱,我来出。”

    一日九十文,包含三人一驴的食宿,哪里还能再要求人家日日做些大鱼大肉的来吃,不过肉还是要吃的,自己出钱买就是了。

    柳飞的眼睛亮了起来,看向自己阿娘,朱夫人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但终究还是说:“好。”

    周一从身上摸了银子给她,她接过了,说:“我这就去买鸡!”

    才走到门口,外头就传来声音:“我回来了!”

    柳飞立刻扭头看去,惊喜道:“元夕姑娘回来了!”

    朱夫人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只是,母子二人看着正朝他们走来的少女,脸上的轻松和喜色渐渐凝固。

    第196章 菹菜芋奶炖鸡

    身穿白衣的少女朝着朱夫人母子走来, 她还是早上出去时的模样,皮肤雪白,看着漂亮又秀气, 只是此刻, 她左手提着一个大箩筐, 右手攥着一堆兔子。

    箩筐缝隙被遮挡, 又盖着盖子, 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但少女一只手抓着,看不出半点费力的样子,朱夫人下意识觉得这箩筐应当是是空的。

    然而视线扫过少女的右手,被她攥住耳朵的兔子一个个拉长了身体, 打眼一看, 少说也有四五只, 差不多有个十来斤了, 若是让朱夫人自己来,她不是提不起,只是怎么都得用上双手, 而且完全做不到像少女现在这样的轻松。

    再看向少女左手的箩筐, 随着少女的走动, 箩筐顶部的栟榈叶子被里面的东西碰得不停起伏。

    朱夫人眼皮一跳, 莫非这箩筐是装满了东西的?

    母子二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因为少女归来而生出的喜意和轻松凝固了。

    恍惚间,还以为向他们走来的不是什么少女, 而是山间打猎归来的凶兽!

    凶兽,不对,少女一手箩筐, 一手兔子走到了他们面前,看着他们说:“你们家里有什么可以装炊饼的筐吗?”

    朱夫人从恍惚中回过了神,抓住了炊饼二字,忙道:“有,有有!”

    她跑入了屋中,打开柜子,伸手拿出一个大碗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刚才少女说的好像是要筐,要筐去装炊饼?

    想到被少女提在手中的大筐,朱夫人的手顿了顿,她儿子跑了进来,说:“阿娘,元夕姑娘说要筐,你怎么拿碗?”

    她回过神,从屋子里找出了竹筐,虽然不敢相信,也觉得不应该,但她还是找出了干净的布铺在筐中。

    来到门口,刚将筐放下,少女就放下手中的筐,因为有些分量,还激起了地上的尘灰,又渐渐落下。

    原来这筐里真的装了东西的!

    少女一把掀开充当盖子的栟榈叶,露出了里头的东西,竟然真的是一个个白生生的大炊饼!

    一个炊饼又一个炊饼被放进了自家的竹筐中,朱夫人只觉得这些炊饼白得晃眼,她还从未一次见到过这么多的炊饼呐!

    有个男子凑上来,说:“我来帮忙。”

    他手脚利索极了,原本筐中的炊饼飞速地减少着,入了自己的筐,朱夫人这才认出他来,这人不正是城里卖炊饼的炊饼郎吗?

    炊饼郎还跟她说话:“夫人家中可是有什么喜事,要办席了,竟买了这么多炊饼。”

    朱夫人沉默,她哪里知道元夕姑娘买这么多炊饼要做什么?

    等到一筐炊饼腾完,炊饼郎离去,看到少女单手轻松地拎起一筐炊饼入了屋中,她咽咽唾沫,跟了进去,忍不住问:“元夕姑娘,你买这么多的炊饼作甚?”

    元夕把一筐炊饼放在屋子里,再用栟榈叶盖上,头也不抬道:“吃啊!”

    朱夫人忙道:“可现在天气暖和了,炊饼放不了多久的,这么多炊饼,多吃几日就会酸,还会生霉。”

    元夕姑娘看她一眼,说:“吃几天?这是我今天要吃的东西啊。”

    朱夫人:“???”

    说完,少女就提着一堆兔子去了后院,留她一人在屋中发愣,她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儿子,问:“飞儿,你听到她说什么了吗?”

    柳飞点头:“阿娘,元夕姑娘说……这筐炊饼是她……今天要吃的。”

    母子二人看着满满一筐的炊饼,再看看对方,脸上都是难以置信,一天就吃完这筐炊饼,怎么可能?

    这时,后院里传来少女兴冲冲的声音,她对正在捶洗被罩的道人说:“道人你看,我捕了这么多兔子,还买了一筐炊饼,你今日帮我烤兔子可好?我想吃炊饼夹肉!”

    朱夫人走到了后门处,看着在后院中已经开始给兔子剥皮的少女,又看向洗被罩的道人,小声问:“周道长,还……要去买鸡吗?”

    捶打着被罩的道人停了下来,看向她,颔首:“劳烦夫人了。”

    朱夫人喃喃:“可是元夕姑娘带回了这么多吃的……”

    剥着兔皮的元夕立刻扭头看向她,说:“这些东西还不够我吃!”

    朱夫人愕然,这么大一筐炊饼还不够她吃?怎么可能?!

    道人看向了她,说:“夫人今日原本如何打算的,现在便也如何,麻烦夫人去买菜了。”

    “不麻烦不麻烦。”

    嘴上这么说着,朱夫人转身进了屋中,又看到了那一大筐满满当当的炊饼,自己儿子正蹲在旁边,伸手在自己肚子上比划着,她问:“你在做什么?”

    柳飞站了起来说:“阿娘,你看我的肚子整个比起来都没有这个筐大,我还比元夕姑娘高些,你说元夕姑娘今日真的能吃完这些炊饼吗?”

    朱夫人摇头:“怎么可能?”

    柳飞:“可她说得很真!”

    朱夫人犹豫道:“许是分成好几次吃吧。”

    又说:“我出去买菜了,你留在家里看着。”

    柳飞应了是,目送母亲离去,转身又比划了起来,按照一日吃三次来算,把筐分成三分,再跟自己肚子比一比,好像……也还是装不下啊!

    这一天的柳家,肉香不断。

    先是六只兔子,被人架在了火堆上,慢慢的烤着,肉香一股股地传出。

    接着朱夫人将鸡、芋奶买回来了,菹菜她自家就有,无需花钱买。

    儿子说的食肆里的菜,她是一点都没有头绪,周道长却说她可能知道些,于是她在周道长的指点下,先是将鸡肉过了一次水,再捞出,锅中加些油,把姜、蒜、菹菜放入其中炒了炒,又放入鸡肉炒,接着加水,煮了一会儿之后,一股带着菹菜酸香的气味就飘了出来,这个时候把切成小块的芋奶放入锅中,盖着盖子煮。

    没多久,屋子里的气味更香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饭也煮好了,五个人像昨晚一样围坐在锅灶边。

    朱夫人看着眼前的大锅,还有旁边盆中满满的已经被撕成了一块块的烤兔肉,最重要的是被放在了少女身边的一大筐炊饼,明明只有五个人,可这些东西看起来是要供给十几个壮汉吃的一样。

    她默了默,端起了自己的饭碗,说:“道长,可以吃了。”

    于是周一动了筷,从菹菜芋奶炖鸡里面挟了一块芋奶,芋奶就是芋头,经过长时间的炖煮,已经耙软得不像话了,略微吹一吹,没那么烫了,放入口中,芋头的表面就像是奶油一样在口中化开,带着菹菜的酸香还有肉香,咬上一口,芋头里面又是绵密的口感,很好地将口中的咸味中和。

    虽然没有辣椒,吃不成芋儿鸡,可酸菜芋头炖鸡一样的美味啊!

    身边传来唔唔的声音,转头看去,是柳飞,他挟了一大块芋头,结果被烫到了,偏偏又不愿意吐出来,张着嘴巴一边叫着一边呼着气,好不容易将芋头囫囵吞下了肚子,他看向自己阿娘说:“阿娘,真的太好吃了!”

    朱夫人忍不住也挟了一块芋奶,有了儿子的前车之鉴,不敢心急,确保芋奶不烫了菜送入口里,然后跟她儿子如出一辙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母子二人被酸菜芋头炖鸡所折服的时候,元旦也开始吃了,她拿着一小块炊饼,炊饼里夹着肉,一口咬下去,她美得眯起了眼睛,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肚,才说:“鱼姐姐,好好吃!”

    元夕唔唔地敷衍两声,她嘴里塞满了炊饼和烤兔肉,已经没空说话了。

    元旦也不在乎,吃完了一小个炊饼夹肉,端起了自己面前的一小碗饭,让周一帮她挟了鸡肉、芋奶和菹菜,再舀一点汤在碗里,用筷子在碗里搅拌了起来,搅拌均匀之后,继续美美地吃了起来。

    周一跟元旦慢吞吞吃着的时候,朱夫人母子急赤白脸地一顿吃,不知不觉两碗饭入了肚,朱夫人挟菜的速度也就满了下来,眼睛也能看到除了菜之外的东西了。

    她抬手擦了擦嘴,有些不太好意思,但也并未太放在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她相信就算是换成她丈夫在这里,也不可能慢得下来的。

    她看向了自己儿子,这小子还在呼哧呼哧地吃着,再看周一,见她慢条斯理地在吃,心里就知道这个周道长平日里肯定是吃过不少好东西的,接着看元旦,小孩子最是馋的时候,把自己吃成了一个花脸猫,仔细看,应该是因为她手太小了,使筷子还不能使得太好,所以把饭弄得脸上都是,旁边的地上也有些,她有些心疼,但也不好说什么。

    视线移到了元旦的身旁,只看了一眼,朱夫人就呆住了。

    她看着少女身旁的竹筐,明明吃饭之前还是满满一筐的,怎么现在小半筐就没了呢?

    再看少女身前的一盆烤兔肉,方才没注意,烤兔肉也少了近一半!

    可她明明记得,无论是她和自己儿子还是周道长,都没有吃炊饼呐,好像元旦小道长开始的时候吃了一小块,可真的只有那么一小块!

    所以,少了的那么多炊饼都是被元夕姑娘给吃了?

    她终于把视线放在了少女身上,少女的嘴巴鼓鼓,手上什么都没有,左手往旁边一伸,就从筐中拿出了一个炊饼,竖着一分为二,右手用筷子,从盆里挟烤肉,一大筷子一大筷子挟着肉往炊饼里送。

    朱夫人看得眼皮一跳,她从未见过吃肉吃得如此豪横的人,别说见过了,她想都没有想过!

    说不清是炊饼夹肉,还是肉上贴了两块炊饼,总之肉在两片炊饼中鼓鼓囊囊、似乎下一秒就要掉落下来的时候,少女塞肉的手终于停了下来,然后双手握着饼往嘴里送。

    朱夫人的眼皮又是一跳,这么厚的饼,能塞到嘴里吗?

    事实证明,还真能,少女看着秀气,嘴巴张开之后却好大,对着饼一口咬下,离开的时候,饼就去了一半了。

    饼在口中囫囵几下,几乎都没有怎么嚼,就被她咽了下去,于是又是一口,一个饼就这么吃完了。

    少女伸手拿起一个新的炊饼,重复之前的动作。

    朱夫人连自己碗里剩下的一口饭都顾不得吃了,就看着少女吃饼,一个又一个,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手臂突然被人碰了碰,回过神,转头看去,是自己儿子,指着自己手中的碗说:“阿娘,还有口饭没吃呢。”

    她赶紧把自己碗里的饭给吃进了肚子,再去看少女,就见少女伸手去筐中摸炊饼,却摸了个空,她第一次转头看向竹筐,脸上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说:“啊,吃完了。”

    吃完了?

    吃完了!

    那么大一盆兔肉,那么大一筐炊饼,竟然就这么被吃完了?!

    朱夫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往那筐中一看,竟然真的空了,至于装烤兔肉的盆,里面也已经一丝兔肉都没了!

    她看向了少女的肚子,居然还是那样的扁平,看起来跟吃之前没有任何区别,这怎么可能?那些被她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都去哪里了?

    这时候坐在少女身边的元旦也终于慢吞吞地吃完了,放下了碗筷,擦了擦嘴巴,轻轻打了个嗝,问身边的少女:“鱼姐姐,你吃饱了吗?”

    少女摇头,摸着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说:“还没有啊。”

    听到这句话,朱夫人眼前一黑,这样都还没吃饱,这还是人吗?!

    ……

    吃过午饭,便到了晕碳的时间,也没回房间,周一抱着元旦,靠坐在后院的竹椅上,裹着一层薄被,在阳光下昏昏欲睡。

    虽然她们在路上走得不算太快,但在外头终于比不上在人类城池中,在外漂泊久了,便想要安安稳稳地在一个地方住上一段日子。

    就如同此刻,抱着小孩儿,晒着太阳,暖洋洋的,真是惬意啊。

    至于鱼,她跑到了驴棚边,坐在驴子身旁,时不时拿起一根驴子的干草在嘴里嚼着。

    柳飞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他轻手轻脚走到了少女身边,小声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元夕看都不看他,眼神盯着虚无处,嘴里说:“这是你家,你随意。”

    柳飞于是在她身边坐下,转头看着少女吃着干草,本以为少女是嚼着玩,却发现少女根本没有把干草给吐出来,惊道:“你真的在吃草?!”

    元夕面色不变,语气平静:“是啊。”

    柳飞看着慢慢消失在少女嘴里的干草,忍不住咽咽唾沫,只觉得嘴里和喉咙都不太舒服,小声问:“你怎么能吃得下那么多东西啊?”

    元夕:“天生的。”

    柳飞意识到了什么,说:“怪不得你的力气也那么大,你就是故事里说的那种天生神力的人吧!”

    元夕不吭声了,她是鱼,怎么会是人。

    柳飞看着她,眼睛都在发光:“元夕姑娘,你知道神威将军吗?”

    元夕摇头,柳飞激动道:“神威将军可是最厉害的将军,传说他力气大得不得了,别人在战场上骑着马,他却能把马给扛起来,像扔石头一样扔向敌人!”

    “他还能一拳打碎敌人的城门,敌人见了他,就跟见着了猫的耗子一样,只会抱头鼠窜了!”

    “他也很能吃,听说他一顿就能吃下一整头牛!”

    元夕来了点兴趣:“这么厉害,他在哪里?”

    柳飞说:“神威大将军在京城!”

    他对元夕说:“元夕姑娘,如果你是一个男子,你可以去从军,你这么大的力气,这么大的胃口,你还武艺高强,说不定你就是下一个神威大将军!”

    元夕问:“当这么大将军有什么好处?”

    柳飞:“神威大将军很威风,一人就可以统领千军万马!”

    元夕想了想,摇头:“没兴趣。”

    柳飞赶忙道:“还可以见到皇上,住京城的大宅子,有很多很多钱,用都用不完,还能有很多小妾!”

    元夕把干草塞进嘴里,又拿了一根,旁边的小黑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她浑然不觉,继续嚼着草,说:“没意思。”

    柳飞着急了,说:“怎么会没意思呢?那可是大英雄,所有人都喜欢他的!”

    元夕:“我要所有人喜欢我干什么?”

    好让自己被人抓起来吃了吗?

    “喜欢又不能当肉吃!”

    柳飞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问:“你中午真的没有吃饱吗?”

    元夕懒洋洋道:“是啊。”

    柳飞小声说:“我知道有个地方能让你吃饱。”

    元夕一下子来了精神,看向他,眼睛发亮:“什么地方?!”

    柳飞说:“在……城外。”

    第197章 买香料

    一觉睡醒, 神清气爽,只是胸前还有个小孩儿,周一低头看去, 小孩儿的眉头皱着, 把脸埋在她肩上, 因为她醒来的细微动静, 小孩儿不舒服地哼唧了两声。

    看来坐着睡对元旦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周一将小孩儿抱了起来,给她裹好被子,进了屋中,把小孩儿放在了床上。

    昏暗的光线、平坦的床,小孩儿终于睡沉了。

    周一伸手将她脸上的发丝弄到了两边, 摸摸她的额头, 小孩儿的额头上有汗意, 摸起来却是微凉, 收回手,她起身走到屋外,反手关上房门, 就看到了柳飞蔫头耷脑地坐在门口, 很没精神的样子。

    走过去, 周一问:“你这是怎么了?”

    柳飞转头看着她, 小声说:“没什么,就是阿娘不许我们出城。”

    这时候朱夫人从外头回来,她手里还捧着几个芋头, 听到这话,瞪了眼自己儿子:“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还想带着元夕姑娘出城, 要是被人抓去山上了该怎么办?”

    “上午的时候还在说这事,你下午就忘了?”

    “等你爹回来,他知道了这事,看他怎么收拾你!”

    柳飞更蔫了,连忙说:“娘,我知道了,我不会出城的,也不会带元夕姑娘出城!”

    他心里嘀咕,明明元夕姑娘上午都一个人出城了,现在是他们两个人,出去一趟又怎么了?

    朱夫人:“就是要给我记住了!”

    柳飞:“记住了记住了!”

    朱夫人收了声,入了屋中,周一对柳飞说:“闲来无事,你带我去城中走走如何?”

    她扭头看向坐在后门处的元夕,问:“元夕,你要去吗?”

    元夕转过头来问:“要买东西吃吗?”

    周一:“……”

    都花了她一两银子了,还想吃?

    她说:“不买。”

    元夕立刻不感兴趣地把头转了回去,说:“不去。”

    周一于是给她安排任务:“元旦还在睡觉,待会儿就会醒,你在屋里守着她。”

    元夕哦了一声,突然跑到周一身边,在周一耳边低声嘀咕几句,然后又跑回门口坐下。

    周一神色如常,叫上柳飞一起离开了柳家,在金源城中逛了起来。

    城中的景色跟她昨日入城时看到的一样,比起她前头去过的几座城池,金源城显得过于萧条和冷清了。

    柳飞走在她身旁,说:“周道长,你想要看什么?”

    周一:“想买些香料。”

    柳飞说:“那我们还得往前头走,前面才有卖这些的!”

    说是前面,其实也没走多久,路边出现了一个没有招牌也没有幌子的小铺面,柳飞道:“道长,就是这里了。”

    店门口的藤椅上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听到声音,掀开眼皮看了他们一眼,说:“买东西?”

    周一颔首:“老丈,你这里可有香料卖?”

    老者从藤椅上站了起来,转身朝屋中走去,说:“有,进来吧。”

    周一和柳飞跟在老者身后入了店中,屋子里自然算不上明亮,老者问:“你要什么香料?”

    周一说:“椒和胡椒。”

    老者摇头:“椒我这里有,胡椒没有。”

    他看了眼周一,说:“那东西是贵人才能用的,我们这些小地方,用不起。”

    想用胡椒腌肉的周一只好说:“那便只要椒。”

    买了东西出来,又去了城中唯一的医馆,买了八角等香料,从医馆里出来,就看到了前头的另一扇城门,这城也就逛到头了。

    抬脚转身往后走,周一问柳飞:“一路走来,城中为何这般冷清?”

    “冷清吗?”柳飞看看周围,道:“城里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周一说:“只是觉得城里的人似乎有些少,不知为何?”

    柳飞便说:“住在城里又没有住在城外方便,城里有地,能种菜,还有山,能去山上打猎。”

    周一:“可城周有城墙,能抵御野兽和敌袭。”

    柳飞:“有钱的大老爷都住在城外,他们也修了院墙的,都快比城墙还高了,不怕野兽的。”

    又说:“而且城里时常有蛮人来,他们凶恶得很,要是看上了谁,就会偷偷把人给抓去山上,我娘说住在城里还不如住在城外呢!”

    周一了然,又问他:“你先前说城外有地方能让元夕吃饱,是何处?”

    柳飞立刻来了精神:“就是城外孙老爷家啊,孙家少爷最喜欢神威大将军了,若是他知道元夕的胃口这么大,一定愿意请元夕吃饭的!”

    周一:“竟是如此。”

    “是啊,之前有个人说他能一口气吃下一锅饭,孙少爷听说了,就特地寻了他,请他吃饭,结果这人只吃下了半锅,孙少爷也没说什么,还把剩下的半锅饭送给那人,让他回去慢慢吃呢!”

    柳飞说起这事,眉飞色舞的:“孙少爷人很好的,城里很多人都喜欢听神威大将军的故事,可没有说书人,他还去外面请了说书人来,免费说给我们这些人听呢!”

    他期待地看向周一:“周道长,我带元夕姑娘出城去寻孙少爷,元夕肯定能吃饱的,你答应吗?”

    周一看着他,摇摇头:“我不答应。”

    元夕倒是无所谓,出了城也没有危险,可眼前的少年是人,跟着元夕出去,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好了。

    见她拒绝,柳飞诧异:“可……可是上午你都让元夕姑娘一个人出城了?”

    周一只好说:“那时候我不了解附近的情况,现在想来你娘说的没错,还是应该小心为上,独自出城太危险了。”

    柳飞不解,沉默了下来,没多久,他们就走到了柳家门口,元夕拉着元旦坐在门口处,见到周一,元旦眼睛一亮:“师叔!”

    小孩儿跑了过来,周一搂住了她,耳边传来柳飞的声音,少年小声说:“可你上午说过,元夕姑娘武艺高强,三四个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我和元夕姑娘一起出去,就相当于四五个男子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周一转头看向他,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事,想了想,说:“话是这样说,可你们两人出去,跟四五个男子一起在城外走着,真的一样吗?”

    柳飞不解:“有哪里不一样吗?”

    周一:“四五个壮年男子走在外头,任谁看一眼都知道不好惹,会对他们出手的人就少,便是本就有歹心的人,都要在心里掂量掂量。”

    “可你和元夕,你们都是少年人,其中一个还是姑娘家,走在外头,荒无人烟之处遇上了人,或许那人一开始根本没想做什么,可奈何你们看着实在是太好欺负了,就像是送上门的肥羊,不动手都说不过去。”

    “自然,元夕一定是能将那一个人打走的,可若是打走了一个,来了一群呢?”

    “城外的村中,十来个男子总是有的,届时将你们给围了起来,你们要怎么办?”

    刚走过来的元夕听到了这话,张了张嘴巴就想要说话:“不过——”

    周一看她一眼,她虽然不明白,但话音还是戛然而止,站在一旁抓了抓脖子,不过是十来个人罢了,围起来就围起来,还能打得过她不成?可惜道人不让她说话,她只好做一条废鱼了。

    柳飞根本没有注意到元夕,他看着周一,想到了这种可能,心中害怕起来,咽了咽唾沫。

    周一看着他继续说:“好,就算打走了一个,并没有来一群,那家人却发现了你们之间的强弱,元夕强,你弱,他们趁你们方便的时候,将你给绑走,用你来威胁元夕,元夕只要敢动手,他们就杀了你,你说元夕还能跟他们打吗?”

    柳飞脸上露出惧意,有些结巴道:“会……这样吗?”

    周一颔首:“自然。”

    “到那个时候,你们两个就都会被绑起来了,你是男子,有一把力气,可以卖给人牙子,再不济卖给山上的蛮人也行。”

    “元夕是女子,生得还漂亮,就是武艺太高强,只能废掉四肢,让她做一个动不了的废人了。”

    周一牵着元旦入了屋中,柳飞站在家门口后怕不已,额头全是冷汗,转身见到了元夕,咽咽唾沫对元夕说:“元夕姑娘,对不起,我差点害了你!”

    元夕看了他一眼,没吭声,跟着周一进了屋子,幽幽道:“我哪里会这么没用?”

    周一把买的香料放在袋中,低声说:“小孩子胆肥,不过是说来吓唬吓唬他罢了。”

    元夕又问:“你帮我打听到了吗?那小子说的地方在哪里?”

    周一:“城外孙家,家中应该颇为富裕,你要去吗?”

    元夕点头,脸上都是期待:“那女人不许她儿子去,我自己去就好了嘛,能吃饱的地方,我还没遇到过呢!”

    说完,她转身就要出去,周一叫住她:“你现在就要去?”

    元夕点头:“是啊,我饿了!”

    这时候,元旦跑到了元夕身边,抱住了元夕的腰,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少女:“鱼姐姐,你要去哪里?带元旦一起去好不好?”

    元夕揉着她的头:“我当然能带你去,但这事我说了不算,得问你师叔。”

    于是元旦转头看向周一,“师叔,元旦可以去吗?”

    还说:“元旦没有见到过鱼姐姐吃饱呢!”

    周一:“……”

    元夕得意地看向她,说:“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元旦的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周一道:“元旦说得没错,我们都未见过你吃饱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如何能不在一旁见证,只不过现在天色不早了,我们明日再去城外。”

    “元夕,不过是晚一日吃上东西,你不介意吧?”

    元旦仰头期待地看向了元夕,元夕看着周一,哼了一声说:“我才不介意!”

    第198章 孙家

    金源城外, 山下难得的平地上全是开垦出来的田地,因为天气转暖,地里已经有了绿意, 佃农们弓着腰在地里劳作着。

    一个佃农将秧苗插入了水田中, 长久的躬身让他的腰难受了起来, 于是他直起了腰, 趁着松口气歇息的这片刻时间, 他看向了周遭。

    周遭的地里都是跟他一样的佃农,见他歇了,旁边的人也直起了身,道:“我这老腰,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年轻的时候, 能弯着腰一口气插半块田, 现在才插多少, 老了老了!”

    有人笑道:“哪个不是?好歹还能动,慢慢干,一块田也是插得完的。”

    还有人说:“还是咱们老爷心地好, 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能讨口饭吃。”

    说话这人看向了不远处的小山, 山顶上坐落着一幢宅院, 宅院上冒起了两道炊烟, 这人纳罕:“咦,老爷家中又要造两处饭,莫非又有人来寻少爷吃饭吗?”

    有佃农跟着看了过去, 点头道:“肯定是了,天气暖和了,在外头走动的人也多了, 这些日子时不时就有人来寻少爷。”

    “要我说好多人根本就是来骗饭吃的,哪里是什么大肚汉?更比不上神威将军了!”

    说着,这人忍不住咽咽唾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去少爷那里混个肚饱啊?”

    他旁边地里的佃农说:“你那点肚量谁不知道?撑死了几碗饭的量,还是别想了,少爷可是要寻能吃下一头牛的人,还不如快点把秧苗插完,好去老爷家中看热闹,说不得还能分到些吃食呢!”

    对于这些佃农来说,他们的生活实在是乏善可陈,不过因为主家少爷喜欢请大肚汉吃饭的这个爱好,他们也能间或看一场热闹,有些时候,那大肚汉根本吃不下那么多吃食,剩下的,少爷还会分给他们呢。

    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消遣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地里的佃户们都心思浮躁起来,收了工,回家匆匆扒拉了几口饭,带着家小往主家去了。

    主家的门开着,门前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不少村人,一个佃农抱着孩子往前走几步,这才看到空地上摆了个长长的桌案,桌案前坐着三个壮硕的汉子。

    佃农忍不住说:“今日竟有三人吗?”

    旁边有人回答他:“正是。”

    还说:“三人算什么,我看以后来我们村的人会更多呢!”

    佃农不明白,虚心求教:“这是为何?”

    站在佃农旁边的人说:“自然是我们少爷改主意了,说是若有人能吃下一桶饭,还能举起石碾子,就会出钱供那人练武,还送那人去京城考将军呢!”

    佃农睁大眼睛:“考将军?将军还能考吗?”

    站在周围的另一人说:“那是自然!少爷说了,京城里开了个武举,就跟城里那些读书人要考什么科举一样,只要考上了,就能做将军了!”

    佃农惊得说不出话,好几息才喃喃道:“这要是考上了,就发达了啊!”

    旁边的人:“可不是,那可是去当将军!”

    佃农搂紧了自己怀里的儿子,看着自己儿子干干瘦瘦的样子,心里浮出来的那点野望又立刻烟消云散了,他摸摸自己儿子的头,自己家没那个命呐。

    这时候,有人喊着:“出来了出来了!”

    他赶紧抬头看去,原来是饭菜被人端出来了!

    虽然已经见过好几次了,可他跟周围的人一样,看到那一桶桶冒着热气的白花花米饭,还有一盆盆的菜,眼睛都直了。

    这时候在他怀中的儿子却闹了起来,说要撒尿,小孩子说要撒尿,那可不得了,要是迟一点,就能尿在他身上,他只好抱着儿子往山下跑,找个草丛让儿子尿了。

    给儿子提裤子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喊着:“就是那儿,就是那儿,我闻到味道了!”

    佃农心里一惊,闻到啥了?莫非是闻到他儿子在主家的山脚撒尿了?

    赶忙转头看去,就看到了一个极高的人带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娃,手上牵着个小娃娃,旁边还跟着个男娃。

    很高的人看到了他,说:“请问这里是孙家吗?”

    佃农把自己儿子抱了起来,点头,指了指上头:“上面就是。”

    很高的人又问他:“上头很热闹,不知是有什么事情吗?”

    佃农一只手挠挠头,说:“就是吃饭,让人吃饭,我们少爷让人吃饭!”

    他有些急,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把想说的说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说清楚,好在高的人没有再问,只是说:“我们是外村人,可以上去看看吗?”

    佃农点头:“可以可以!”

    还说:“我们也要上去看!”

    高的人笑道:“既如此,我们一同上去如何?”

    佃农再次点头,抱着儿子往上走,他看看身边很高的人,问:“你是道士吗?”

    周一颔首:“对,我是游方道人。”

    佃农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有些紧张地抱紧怀中儿子,再次小声问:“你们是来看热闹的吗?”

    周一说:“算是,听说孙家的少爷会请吃得多的人吃饭,我们来看看,恰好我们之中也有人胃口有些大,想来试试看。”

    佃农问周一:“你吃吗?”

    周一摇头:“不是我。”

    佃农诧异地看看她带来的三个孩子,视线落在了柳飞身上,心道这小子看着瘦瘦的,竟然也是个大肚汉吗?

    小山不高,一行人转眼就走到了上头,上面的气氛颇为热烈,有人喊着:“他又吃完一碗饭了!”

    还有人喊:“这么会儿就吃了三碗饭了!”

    有小孩子的声音:“阿娘,我也想吃饭!”

    周一牵着元旦往前几步,看到了里面的场景,三个男子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大桶饭和菜,都埋着头使劲儿吃着。

    这样子,就跟她以前见过的大胃王比赛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是比谁吃得快,也不知这里有没有时间限制。

    “道长!”周一收回视线,柳飞站在她身边,指着前头人群,说:“元夕姑娘进去了!”

    往前看去,果然看到元夕挤进了人群中,她笑了笑,说:“随她去。”

    元旦拉拉她的袖子,跳着说:“师叔,我看不到!”

    周一只好把她抱了起来,小孩儿的视线一下子就宽敞了起来,她看到了自己的鱼姐姐挤到了最前面,走到了那三个吃饭的人面前,说:“我也要吃!”

    话一说完,周围就安静了下来,元旦不太明白,她往自己师叔怀里贴了贴,抱紧了自己师叔的脖子。

    周一任由她抱着,看向人群中,就连正在吃饭的三人都抬头看向了元夕,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其中一个人说:“小丫头片子也敢来这里吃饭?快走快走,这里可不是给你玩的地方!”

    距离周一三人不远的佃农也是惊愕,忍不住看向周一,说来这里吃饭,结果竟然是让这个小姑娘出来!这小姑娘能吃多少东西?

    人群中,桌案旁有人站了出来,应该是这家的下人,看向元夕,说:“小姑娘,你是外乡人吧?我们家少爷虽然会请人吃饭,可只会请大肚汉吃,看你也不像是穷得吃不上饭的人家,快走吧!”

    元夕看着三人面前的饭菜,说:“他们都能在这里吃饭,我为什么不能?我吃得可比他们多多了!”

    吃饭的三人再次看向她,先前开口的那人上下打量她,说:“就你,吃得比我们多?哈哈哈哈哈——”

    这一笑,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柳飞咬牙握拳,对周一说:“道长,我去给元夕姑娘解释!”

    周一摇头:“不用,在这儿看着就是。”

    柳飞只好忍了。

    人群中,对于一干人的嘲笑,元夕毫不在意,她毕竟是一条鱼,鱼会在乎人的看法吗?

    她只是看着站在桌案旁的人说:“你是这里做主的人吗?我吃得比他们多,不可以在这里吃饭吗?”

    桌案旁的人露出无奈的表情:“小姑娘,我们这儿只请男子吃饭,这三位都是为了武举的机会而来,你一个女子,来这里做什么?”

    “张叔。”

    大门内有人走了出来,是个微胖的男子,约莫二三十岁的样子,白白胖胖的,看向元夕,说:“既然这位姑娘想吃,给她一个机会也未尝不可。”

    姓张的中年男子对微胖男子躬了躬身,说:“少爷。”

    孙家少爷颔首,继续看着元夕,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石碾子,“为了防止有人上门骗吃骗喝,我给出的要求是,能将这石碾子移动三丈的人才能吃饭。”

    他看向吃饭的三人:“他们在吃饭前都已经拖着石碾子动了三丈,这位姑娘,你若是也想要吃饭,也得拖着石碾子移动三丈才是。”

    元夕颔首,走到了石碾子旁,这石碾子看起来个头不小,足足有半人高,呈圆柱状,两边被人凿了洞,木头嵌在里面,能拉着木头拖动石碾。

    这应该是碾米的农具。

    只是元夕站在一旁,更显得石碾子厚重了。

    她将手放在了木头上,站在周一前头的人忍不住说:“一个小姑娘哪里拉得动这个?我们这些人都不行,那可是牛才能拉动的东西!”

    然后,有人惊呼起来:“动了动了!”

    摆在地上的石碾子动了,身板单薄的少女拉着石碾子往前走出一步,再走一步,看她的样子,步履轻松,甚至还只用了一只手,看着根本不像是在拉重物一般。

    有人忍不住说:“那石碾子莫非是假的不成?”

    便有人回他:“你眼瞎了?这分明就是我们常用的那个石碾子!”

    这时候少女停了下来,她看向孙家少爷,问:“可有三丈了?”

    一边说着话,眼神一边朝着桌子上扫,她已经等不及想要吃饭了。

    孙家少爷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上的石碾子,喉咙滚动,石碾子是他让人准备的,他当然知道这石碾子真得不能再真了。

    他试过,便是他都拉不动,先前能拉动的三人,拉了三丈之后,都面红耳赤,可少女看起来,面色如常,连粗气都没喘,就好像对她来说,拉这个石碾子跟拉着一根板凳一般。

    这怎能可能?!

    这时候,一个吃饭的壮汉站了起来,跑到了石碾子旁边,伸手拉了拉,用上了双手才将石碾子拉得动了动,他松开手,惊奇地看向元夕,说:“你的力气为何这般大?”

    元夕:“天生的。”

    她看向孙家少爷,拧着眉头再问:“我可以吃饭了吗?”

    孙家少爷连忙点头:“可以可以!”

    他招呼着:“来人啊,给这位姑娘上饭菜!”

    又问元夕:“不知姑娘你要吃多少?”

    元夕挥手:“先跟他们一样吧”

    “对了,你们这里是可以让人吃饱的吧?”

    孙家少爷心里突然就浮现了一点不好的预感,但看着少女的模样,又觉得自己草木皆兵了,少女的力气大,应当是天生神力,可少女就那么点身形,肚子也就那么大,想来肯定是比寻常人吃得要多些的,可又能多到哪里去呢?

    他点头,说:“自然,姑娘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话音落下,他就看到眼前的少女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高兴道:“好久都没听到人对我说这句话了!”

    这时,孙家下人送来了饭菜,还端来了凳子,于是桌案前的三人变成了四人,三桶饭变成了四桶饭。

    元夕看着自己的眼前的饭菜,虽然菜差了些,没有蛋也没有肉,但她不挑!

    她把碗放到一边,站了起来,把饭桶搬到自己面前,见她这样,人群惊呼:“她竟然直接在桶里吃,是真的打算吃这么大桶饭吗?!”

    “她的肚子就那么点,这么一桶饭吃下去,肚子不得撑裂了?”

    孙家少爷走上前,劝说:“姑娘,你还是用碗吃吧,吃不下的就不会浪费,还能分给旁人,若是觉得舀饭麻烦,我们这边派人为你舀饭也行,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吃不下就要赔钱伤人的规矩,你还是量力而行,不要伤到了自己。”

    元夕点头:“谢谢。”

    说完,冲着饭桶低头一咬,一大口米饭入了她口中,她嚼了嚼,对孙家少爷说:“你家的米,好吃!”

    然后端起一盆菜,赶了小半的菜在米饭上,埋头就扒拉了起来。

    第199章 三桶饭

    孙家大门前铺着青石板的空地上, 长长的桌案前坐了四个人,三男一女,三壮一瘦, 都在埋头干着饭, 一口饭一口菜, 片刻不停地往嘴里塞。

    旁边围观的村人目不转睛地看着, 发出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坐在少女身旁吃饭的汉子听到声音, 在嘴里塞着饭咀嚼的时候抬头看了眼周围的人,方才吃饭的时候,好些人都在看着他,他隐约知道,在这三人中自己吃饭是最快的。

    然而, 现在一看, 他发现了不对, 这些人当中大多竟然都没看他了, 而是看向了他的右边。

    他的右边不就是那个力气不小的女娃娃么,他没有多想,扭头看去, 下一瞬目瞪口呆, 只见少女趴在桶边, 手里的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勺子, 一大勺一大勺地舀着饭往嘴里塞,而且是一勺之后紧跟着又是一勺,那嘴怎么都塞不满, 仔细看,她似乎根本不用嚼!

    最重要的是,这才过去多久啊, 少女比他们来得还晚,可她面前的一桶饭看起来似乎已经被吃了一半了!

    要知道,他都还没有吃到一半呢!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汉子认为肯定是自己看错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少女抬起了头,鼻尖上还沾着一粒饭,她浑然不觉,抬手将装着一半菜的盆……

    等等,她的菜怎么就只剩一半了?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的时候,就见到少女把菜盆拉到了自己身前,抬起饭桶,将剩下的饭全部倒入了盆中,霎时间,盆被装得满满当当。

    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饭是真的只剩下一半了。

    汉子的喉咙动了动,这才意识到自己嘴里还包着饭呢,赶紧回神吃饭,他已经输过了一次,不能再一次被这个小姑娘给比下去了!

    他奋发图强,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可围观的人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无他,少女吃饭的样子实在是太过于凶残了。

    震惊之后,有人忍不住喃喃道:“这得是饿了多久啊?”

    “饿死鬼投胎也就是这样了吧。”

    饿死鬼投胎的元夕倒是停了下来,因为饭把菜全给遮住了,虽说吃白饭她也能吃下去,可底下就有菜,实在没有委屈自己的必要。

    所以她用勺子把底下的菜捞上来,面上的饭压下去,来了几十下之后,原本菜是菜,饭是饭,现在变成菜饭了,米饭上过着菜的汁水,看着比起方才好吃了一些,她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舀起一大勺饭塞进了嘴里,这木勺子稍微有些大,她就不得不将嘴巴张得更大一些,原本正常的嘴巴大大张开,直接把勺子和勺子里的饭都吞了进去。

    旁边有小孩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抱住了自己的阿娘,指着吃饭的少女说:“妖怪妖怪,哇哇哇——”

    闻言,元夕动作一顿、神色一凝,立刻看向了小孩儿,怎么回事,她连原形都没露出来,怎么就发现她是妖怪了?

    盯着小孩儿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出所以然,抱着小孩儿的人对她说:“对不住对不住,小孩儿不懂事,乱说话的!”

    元夕狐疑地收回视线,又看向道人,发现道人看着她身边的人,没什么表示,放下了心,继续干饭!

    又塞了两勺饭之后,她也看向自己身旁的人,这人有什么特别的?道人不看她,却看他。

    看一眼,没什么特别的,再看一眼,还是没什么特别的,吃起饭来比自己慢多了。

    汉子发现右边吃饭的少女侧身转向了自己,似乎在看着自己吃饭,他忍不住看过去,发现少女真的在看自己,赶忙收回视线,心里很是不解,这人,吃就好好吃她自己的,看别人做什么?

    他本以为少女看几眼就不会再看了,却没想到旁边的人一直对着自己,他心里突然就恼怒了起来,知道她吃得快,这么看着自己,难道是在瞧不起自己吗?

    这么想着,他再次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他一快,坐在他旁边的汉子余光注意到了,也忍不住快了起来,坐在最旁边的汉子扭头就见到自己右边的两人像是疯了一样,他心里一惊,这么拼的吗?不就是来混一顿饱饭的,莫非这两人还真的想要去参加那什么武举不成?

    他虽然没有这心思,可身为男人,他怎么能承认自己不如其他人呢?

    于是一大口饭塞入口中,然后他就被噎住了,伸长了脖子,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旁边孙家的下人赶忙端上来了清水,汉子一把接过水瓢,咕嘟咕嘟就喝了起来,一大瓢水入了肚,他松了口气,放下了瓢,准备再吃饭,拿起筷子却发现自己饱了。

    这……汉子看向旁边的人,发现对方还在大口大口吃着,就这么放弃了似乎不太好,他逼着自己勉强再吃了一口饭,赶忙放下了筷子,对站在旁边的孙家下人说:“不吃了,我不吃了!”

    再吃下去,他的肚皮都要胀开了!

    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走到一边,本以为坐在自己身边的汉子已经很强了,可是在看到少女的时候,他沉默了,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少女明明比他们晚吃好些时候,结果现在剩下的饭却是最少的,这……还是人吗?!

    他旁边响起声音:“真羡慕你们啊!”

    汉子扭头,看到了站在身边的一个瘦小男子,刚刚的话就是他说的,汉子不解问:“羡慕什么?”

    他家里也没甚么钱,偏偏胃口不小,听说这里能让人吃饱一次,便跑来试试看了。

    瘦小男子说:“能吃饱饭啊!我就是力气太小了,也吃不了你们这么多,不然我也高低来少爷这里试一试,至少能吃饱了!”

    他看向汉子鼓起的肚子,又摸摸自己瘪瘪的腹部,说:“白米饭吃到饱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汉子摇头,说:“难受,很难受!”

    瘦小男子不解:“吃饱了咋还会难受?”

    汉子的嘴巴动了动,连口水都不敢咽,说:“就是难受啊,肚子里沉沉的全是吃食,东西都好像到了喉咙眼,我觉得我现在一低头可能就会吐出来了!”

    说着,他脸上露出了不适之色,站在旁边的瘦小男子忙道:“别吐别吐,好不容易吃这么多东西入了肚子,如出来多可惜啊!”

    汉子忍住了,叹了口气说:“我以前没吃饱过,也觉得吃饱了一定很舒坦,现在吃饱了才知道,原来饿肚子难受,吃撑了更难受!”

    他看向了桌前还在吃的三个人,眼中露出了敬佩之色,因为他经历了,所以才更清楚吃到现在意味着什么。

    也就是这个时候,原本坐在他旁边的汉子扒起饭来越来越慢,没多久,汉子放下了筷子,摇着头说:“不吃了,不吃了。”

    他那桶里的饭还剩下一半多呢。

    于是还在吃饭的就只剩下两人了,人群中有人说:“这小姑娘真厉害,吃得比两个汉子都多,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谁能赢。”

    唯一还在吃饭的汉子听到了这话,继续往嘴里刨着饭,又吃了一碗之后,他感觉自己已经吃不下了,可身边还传来舀饭的声音,等等,这是勺子刮着盆底的声音,扭头看去,少女竟然已经将一大盆饭和菜都吃完了!

    而他还剩下半桶饭,半盆菜!

    汉子感觉到了绝望,不可能的,就算是他再继续吃下去,就算他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吃到不能再吃的程度,也不过跟这少女一样,他放下了筷子,没有必要比下去了,少女就是能比他多吃半桶饭。

    这时候,少女将盆底最后一点饭也吃光了,抬起了头,孙家的人上前来,说:“恭喜姑娘,你吃完一桶饭了!”

    人群尽皆哗然,看着这么瘦瘦小小的小女娃,竟然吃完了一桶饭和一盆菜!

    汉子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正准备对少女说话,却见少女手里拿着勺子,看着孙家下人,问:“还有饭吗?”

    汉子:“?!!”

    不会吧,吃了这么多,还要吃?!

    孙家下人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色,说:“这……这自然是还有的。”

    少女脸上露出笑容:“那就再给我上一桶饭,也要菜的。”

    所有人:“???”

    所有人:“!!!”

    竟然真的还要吃!

    ……

    午后,是一日中太阳最烈的时候,虽然现在的天气还称不上热,但在阳光下已经有些刺人了。

    这种时候,村人大多都会待在自己家中,睡睡午觉,收拾收拾屋中。

    可今日,孙家的老爷、夫人、老太君,一大家子全部都从大宅子里出来了,甚至还有邻村的人来,都围在孙家门口,只为了看一眼此刻坐在孙家大门前吃饭的少女。

    她舀起一勺饭放入了自己嘴里,再舀一勺,放在嘴边的时候,上一口饭就已经被她吞下去了,而在她身旁桌面上,摆了两个空木桶,那是她已经吃完了的。

    围观的人也从一开始的震撼成了现在的麻木,有人说:“这桶又要吃完了,也不知她还能不能吃第四桶?”

    有人回道:“看她那样子,半点不费力,一看就是还能吃。”

    “也不知道她吃的这些东西都去哪里了?人的肚皮就那么大,她怎么就能吃这么多呢?”

    有人小声嘀咕:“人哪里能吃这么多东西,莫非不是人?”

    终于,第三桶饭吃完了,少女抬起了头,孙家的少爷上前,小心翼翼问:“姑娘,你可还要吃?”

    元夕摸摸自己的肚子,还没饱啊,她点点头,孙家少爷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看看她的肚子,人群也是一阵惊叹,都已经吃完三桶饭了,竟然还要吃!

    这时候,一个孙家下人跑了过来,说:“少爷,厨房里的饭还没蒸好!”

    孙家少爷:“不是已经吩咐下去了吗?怎么这么慢?”

    下人有些委屈:“少爷一说,厨房就马上蒸饭了,可她吃得太快了,这第三桶还是我们这些下人的饭呢。”

    往日里,他们早就吃饭了,可今日因为这姑娘,他们都还饿着肚子呢。

    孙家少爷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毕竟谁都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吃这么多啊!

    他看向少女,说:“姑娘,饭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做好——”

    他问下人:“你可知还要多少时辰?”

    下人说:“约莫还要小半个时辰,饭才刚刚蒸上。”

    孙家少爷拧了拧眉,看向了少女,眉头舒展,问:“不知姑娘可愿等等?”

    元夕就要点头,周一出声道:“既如此,那就不必了。”

    孙家少爷抬头看向她,好奇问:“不知道长是?”

    他早就注意到这个道人了,毕竟生得这般高,在村人中便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看着也是气度不凡的样子。

    周一牵着元旦走到人群后,说:“劳烦大家让一让。”

    人群让开了一条路,周一道了声谢,牵着元旦走了进去,柳飞跟在她们身后,走到桌前,周一对孙家少爷说:“贫道游方道人,元夕是与我同行之人,算是同伴。”

    孙家少爷点点头,“原来道长与姑娘是同伴,我就说从未在附近见过你们。”

    又说:“不吃了吗?可元夕姑娘似乎还想吃。”

    周一看向元夕,这鱼果然露出渴望的神情,周一坚定摇头:“不吃了,小孩子不知道饥饱,吃到这种程度,哪里还会饿。”

    继续吃下去,她怕元夕真的就要被这里的人当成妖怪了,毕竟,人的肚皮大小就摆在那里,再吃下去,真的就很不符合常理了,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她对鱼说:“元夕,孙少爷让你吃了这么多饭,实乃慷慨,快向少爷道谢。”

    元夕站了起来,冲着孙少爷拱了拱手,说:“多谢了。”

    孙少爷连忙摆手,笑呵呵地说:“哪里哪里,我最爱请胃口大的人吃饭,元夕姑娘是我请人吃饭以来胃口最大,力气也最大之人!”

    他看向元夕,眼中露出遗憾之色:“只可惜元夕姑娘是女子,若不然,以姑娘的天资,当真能试试去参加武举,可惜了。”

    元夕好奇:“女子不能去吗?”

    孙少爷点头,元夕不解:“可我的力气比他们大,吃得也比他们多,也不能去吗?”

    孙少爷道:“没有女子参加武举的,女子大多体弱,做不了这些事情。”

    元夕挠挠头,觉得这孙少爷不太聪明的样子,回答的根本不是她问的呀。

    周一拿出两张符送给孙少爷,算是表达谢意,又同孙家人说了些话,这才同他们道别,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了孙家。

    往回走的路上,她从道包中拿出了朱夫人烙的胡饼,虽已经冷了,但也不算太硬,嚼着吃,口中皆是麦香。

    柳飞咬了一口炊饼,看到元夕竟然也拿了一块炊饼在吃,愕然:“你竟真的没有吃饱!”

    元夕点头,咬着炊饼说:“饭和菜都吃得多,现在又是炊饼,唉,我想吃肉了。”

    她看向周一,又说了一次:“道人,我想吃肉,我们去山里打猎可好?”

    柳飞惊了,忙道:“不能入山,不能入山,山里很危险的!”

    “要是想吃肉,我们回城去买些来吃!”

    相处不过两日,他已经知道元夕是个不靠谱的性子,于是看向周一,周道长一直都是很可靠的,定然不会入山。

    周一点头道:“也好,既然已经出来了,去猎点东西带回城中,正好吃晚饭。”

    柳飞:“?!!”

    第200章 豨

    不同于平地, 植被茂密的大山天然就带着神秘的气息,似乎在这层峦叠嶂的山林深处,总是滋养着一些玄妙又可怖的东西。

    一脚踏在厚厚落叶之上, 柳飞看着周遭, 喉咙滚了滚, 他终究还是进来了。

    阿爹跟他说过, 大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 山中有猛兽,有毒虫,别说是他这样的少年,便是成人入了山中,也很难再出来。

    而且山中难辨方位, 一旦失去了方向, 除非运气绝佳, 否则只会成为山中野兽的食物。

    所以, 他一边走着,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两边的草丛、树木,这棵树的树皮要粗糙些, 这株草开了花, 这里有一块石头……

    在他绞尽脑汁记忆路线的时候, 元夕牵着元旦嘻嘻哈哈地往前跑, 元旦喊着:“鱼姐姐,你等等我!”

    元夕跑到前面,转身面对小孩儿:“哈哈, 元旦你快来!”

    看着两人一无所觉地在草丛边跑跳,柳飞只觉得自己眼皮一跳,说:“喂, 你们别闹了,草丛里说不准就有毒蛇毒虫,你们这样跑,很容易被咬的!”

    在前头跑的两个女孩儿停了下来,看向了他,元旦看看自己旁边的草丛,又看向柳飞,说:“可是,师叔说,我们这么跑的时候,前头的蛇虫就会被吓得跑掉的。”

    见柳飞没说话,她继续说:“师叔说了,在山里,我们不能安安静静地赶路,悄悄地走到小动物身边,它们会被吓一跳,我们比它们大那么多,它们一害怕才会咬我们的。”

    柳飞愣住了,喃喃道:“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小女童,忍不住问:“所以在山里反而应该发出声音?”

    元旦点头:“是呀,告诉小动物们,我们来了,它们就会让开路,这样它们不会受伤,我们也不会被它们咬到了。”

    元夕冲她道:“元旦,快来,这里有漂亮的花!”

    元旦立刻被吸引了,转身啪啪啪跑了过去:“鱼姐姐,花在哪里?”

    柳飞看看她们,这时候他身后传来脚步声,扭头看去,是高高的道人,他喊了一声:“周道长。”

    周一说:“走吧,要想捉到今夜的晚饭,还得往里走走。”

    柳飞点头:“嗯!”

    他走在道人身边,看向前面两个蹲在地上欣赏路边野花的女孩儿,忍不住问:“周道长,这么吵闹,不怕引来山中猛兽吗?”

    周一抬脚踩在山路上,说是路,中间还是生着些小草,落脚的时候难免会踩到,但好在草虽细弱,不如树木粗壮,但它们也格外的顽强,抬起脚,脚下的草茎叶倒伏了,对树木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可对它们来说不过是皮外伤,用不了多久,它们就能恢复如初,若是能来一场雨,它们恢复得只会更快。

    她看着前头的元旦,道:“你知道我们脚下走的这条路是什么路吗?”

    柳飞低头看向脚下的路,这是一条小路,其间草木稀疏一些,两边的草木茂盛些,他想了想说:“是时常入山打猎的人和山中货郎走出来的路?”

    周一说:“说对了一半,入山打猎的人或许会走这条路,但这是在山中,这条路能如此明显,是因为走这条路最多的是这山间的野兽。”

    “大的小的,食素的、吃肉的,大家都会从这条路上走过。”

    柳飞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这么说,如果我们不想遇到猛兽,就不应该走这条路对吗?”

    周一看着他:“不走这路走草丛吗?那会更容易被毒蛇毒虫叮咬,比起目标明显的猛兽,山林中的毒蛇毒虫其实才更加致命。”

    柳飞茫然了:“那我们应该走哪里?”

    周一:“无论走哪里,山林中的野兽都是避不开的,猛兽的嗅觉比人灵敏了数倍,即便是默不作声,只要到了猛兽附近,也难逃被猛兽发现的结果。”

    柳飞看着周遭,方才消散的恐惧再次出现在心中,他问:“那要怎么办?”

    周一:“要么,有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带路,他们知道如何分辨猛兽的叫声和粪便,也知道该如何对付它们,要么,就不要入山。”

    啊这,柳飞看着周一,神色有些崩溃,“可是我们已经在山里了啊!”

    周一拍拍他的肩膀:“以后一个人的时候不要试图入山,今日跟着我们倒是无碍。”

    柳飞松了口气,恐惧消退,又能正常思考了,好奇地问周一:“周道长,你跟老猎人一样,也知道该怎么分辨猛兽的叫声和粪便吗?”

    周一摇头:“不能。”

    柳飞啊了一声,继续问:“那你是知道该怎么避开猛兽?”

    周一继续摇头:“也不能。”

    柳飞:“啊?”

    他的神色隐隐有些崩溃了,他才刚刚放下心,结果现在告诉他什么都不能,那他刚才岂不是放心放早了?

    周一看到他的神色,眼中带了点笑意,说:“不过,若是猛兽出现在我面前,我能让它离开。”

    “啊?!”柳飞诧异。

    前头传来声音:“柳飞哥哥,柳飞哥哥。”

    “啊。”柳飞转头看去,看到了元旦,小女童好奇地问:“柳飞哥哥,你是在唱曲子吗?”

    说着模仿他:“啊啊啊啊。”

    模仿完还问他:“柳飞哥哥,你在唱什么曲子呀?”

    元夕摘了一朵黄色小花插在元旦的头上,哈哈笑道:“他唱的曲子是虫合蟆曲!”

    元旦眨眨眼睛,看着柳飞:“柳飞哥哥,真的吗?”

    柳飞:“……”

    他闭上自己的嘴巴,不愿意再发出声音,仔细一想,刚才自己啊啊啊的样子好像是有些蠢,真是的,周道长都敢带元旦和元夕入山,肯定是有本事在身上的,自己啊啊啊个什么劲儿啊?真是丢人啊!

    就在他心中悔恨不已的时候,前头两个女孩儿的脚步声止住了,他抬头看去,见到元夕把元旦护在身后,嘘了一声,说:“有大家伙来了。”

    他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他听自己阿爹说过,山中的大家伙不多,但只要遇上了都很危险,最危险便是熊,除此之外是豨,豹也很厉害,它很是灵活,但往往听到有人声便远远地跑开了。

    他听到站在他身边的周道长问:“大家伙?有多大?”

    元夕摇摇头说:“不清楚,步子有些沉,反正不小就是了!”

    她这么说着,脸上还露出了一副兴奋的神情,“大家伙好啊,抓住一个就顶我抓好多只兔子了!”

    什么?!

    柳飞后知后觉意识到,昨日元夕提回来的六只兔子,竟然是她自己在山里抓的吗?

    昨日道长说她出城去找些吃的回来,他还以为兔子是元夕姑娘花钱买回来的!

    不,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顺着元夕的视线看向了树林深处,虽然什么都没有看到,但元夕姑娘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那里肯定有什么大东西朝他们走来了。

    他亦步亦趋跟着周一走到了两个女孩儿身边,紧张得鼻尖都冒出了汗,若是那大家伙要攻击他们,周道长和元夕姑娘出手的话,他是不是应该护着元旦躲到一边去?

    不是他不想帮忙,实在是柳飞对自己的认识很到位,他连条大狗都打不过,哪里能跟山里的大家伙交手?

    这时候,元夕低声道:“别出声,它过来了,很大的家伙,好像有什么在追它。”

    柳飞抬手擦了擦汗,远处的树林中,一头黑乎乎的东西突然进入了他的视野中,他被惊得一下子叫了出来,见元夕转头看向他,他指着远处飞快朝他们跑来的东西,喊着:“豨,是豨啊!”

    朝他们跑来的豨极大,身上都是黑乎乎的毛,四肢着地,跑得飞快,落地之时发出沉闷的响声,嘴边两根獠牙,看着便让人心生畏惧。

    柳飞已经被骇得说不出话了,他听爹说过山中的豨很是可怕,若是遇到了只能爬树,甚至选的树还得要极粗才行,否则豨是会将撞树的!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四处寻着适合的树,终于看到了一棵,伸手拽住了元旦,说:“走,去爬——”

    话未说完,就看到站在元旦前头的元夕冲着豨跑了过去,他惊愕看去,一面是雄壮的豨,一面是瘦弱的少女,他惊恐道:“跑!快跑!”

    “砰——”

    少女跟豨撞在了一起,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不忍看血腥的一幕,思及现在的情况,赶忙又睁开眼睛,看向前头,他惊住了。

    只见少女双手握着豨的獠牙,将豨压在了地上,整个人骑在了豨身上,转过头,冲着他们兴奋喊道:“我抓住它了!”

    柳飞咽咽唾沫,看着少女,这是何等的巨力啊,连豨都能如此轻易地被她制服!

    余光中,一道黑影突然蹿出,他喊道:“元夕小心!”

    骑在豨身上的少女压着身子往旁侧一翻,黑影从她方才的地方掠过,落在了地上,转身看向少女,压低了前肢,嘴里发出唔唔的低沉叫声。

    元夕看着威胁自己的东西,不在意道:“狗,快离开,这个大家伙是我的了。”

    狗压低了身子,死死盯着元夕,喉咙中的声音更大了,突然,它汪汪叫了起来。

    柳飞一把抓住周一的手臂,看着那条狗,惊慌道:“周道长,不好了,蛮人来了!”

    周一看向他:“何出此言?”

    “那条狗!”柳飞指着狗,“不对,应该叫它撵山狼!你看它背上的毛是黑的,腿上黑毛黄毛交杂,耳朵耷拉着,脖子生黄毛,头却是黑的!”

    “我爹说了,长成这样的狗叫撵山狼,也叫火烧头,个头虽然不大,却凶悍得很,能赶熊斗豨,蛮人最喜欢养这种狗了,能帮他们在山中捕猎!”

    “道长,肯定是蛮人带着这条狗在猎这头豨,狗在这里,蛮人一定也在附近了!”

    “我们快走!”

    周一看向山林远处,有细微的声音传来,她说:“迟了,他们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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