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悉索索, 远处的林中先是有动静传来,接着,几个黑黢黢的人从林中跳了出来, 他们手里拿着弓箭, 警惕地看着周一, 最后视线落在了坐在野猪肚子上的元夕身上。
见她一个人便能将大野猪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几个人似乎被惊到了, 叽里咕噜地低声说起了话,间或看看元夕。
周一的耳朵微微一动,尽量让自己忽视野猪的惨叫声,去听那几人在说什么,然后, 她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
周一:“……”
她看向出现的四人, 发现他们的皮肤其实并非黑色, 肤色跟山下劳作的农人差不多, 只是一个个都围着一件大大厚厚的形似披风的东西,这东西颜色似黑似蓝,将他们头一下脚以上的部位围得严严实实, 再加上他们也称不上白, 打眼一看, 可不就是黑黢黢的。
周一打量他们的这片刻时间, 他们似乎说好了什么,站在中间的一个人对那条叫撵山狼的狗招了招手,喊了一声:“阿鲁!”
对着元夕凶恶地呜呜叫的狗立刻跑回了自己主人身边, 摇了摇尾巴,转过身来,继续警惕地看着元夕。
元夕把视线从狗身上收回来, 看向挣扎不停的野猪,啧了一声道:“你可真有劲儿啊!”
说着,双手抓着野猪的獠牙,将它死死压在地上,她站起了身,在野猪后腿开始挣扎的瞬间,白皙的额头猛地撞向野猪头,砰的一声,林子里片刻不停的野猪惨叫声戛然而止。
白衣少女松开獠牙站了起来,伸出脚踢了踢野猪,脸上露出满意之色,说:“晕了。”
一转头就看到周一三人看着自己,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她直接问:“你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柳飞咽咽唾沫,看看元夕,又看看野猪:“你……用头把豨撞晕了?”
元夕点头:“是啊,当时双手都没空,用头方便些。”
柳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是方便不方便的问题吗?豨的头可是很硬的,这么一撞,跟撞柱子、石头有什么区别?!关键她的头看起来似乎还没事!
元旦关心地看着元夕,问:“姐姐,你的头痛不痛呀?”
元夕面上露出不屑之色:“就它,怎么可能让我感觉到痛!”
元旦哇了一声,眼睛亮起来:“鱼姐姐好厉害呀!”
元夕挺挺胸脯,露出得意之色,看向周一,说:“道人,我把它弄晕了!”
周一颔首,夸赞道:“厉害。”
于是少女更得意了,她转过身,看向了在自己狩猎途中跑出来的狗和人,指着野猪直言:“它是我抓住的,是我的猎物,不许跟我抢!”
四个人听她说了话,面上露出些忌惮之色,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冲着少女弓腰行了礼,带着狗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周一身边传来大大的松气声,转头看去,柳飞露出了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说:“蛮人终于走了!”
周一问他:“你很怕他们?”
柳飞点头,眉头微微拧起,露出些许畏惧之色:“他们生活在山里,跟我们不一样,要是在山中遇到了,很多时候就会被他们抓去做娃子”
元夕拉着一条猪蹄,轻轻松松地将大野猪拖了过来,虽然已经知道她力气很大了,可看到这一幕,柳飞还是忍不住喉咙滚动,这种非同常人的神力,无论多少次看到,都只觉得震撼。
将野猪扔在三人身前,元夕走过来,问柳飞:“娃子是什么?”
元旦说:“我知道我知道,是小娃娃呀!”
元夕诧异地看向柳飞:“跟着他们回去就能做小娃娃么,还有这等好事?”
她可记得人是要给小娃娃吃饱肚子的。
柳飞摆手:“不是不是!哪里会有这种事情,娃子就是给他们干活的人!”
“一天干最多的活,吃最少的东西,有些时候连衣服都没得穿,晚上跟牲畜睡在一起,听我爹说,要是遇到蛮人要祭祀了,还会杀了娃子去祭祀呢!”
元旦给吓到了,跑到周一身边,抱住周一大腿,说:“我不要做娃子!”
看她这样子,柳飞心中的气终于顺了,总算是有人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他说:“我方才就担心他们要把我们抓起来做娃子呢。”
元夕满不在乎说:“他们要是敢动手,看谁抓谁。”
柳飞沉默了,好像是这个道理。
周一一手搂住元旦,一边出声结束了这个话题:“既然猎到了大家伙,我们就回去吧,这东西收拾起来可不容易。”
其实从山上运下去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但因为元夕的存在,这事就不需要其他人操心了。
他们往山外走的时候,四人一狗在山林中寻了块地方停下来歇脚,他们拿出竹筒喝了水,一个左脸有伤疤的男子冲坐在他身边的男子说:“尔古,威乌尔被抢走了,我们得再寻一只出来。”
四个人的头发都被捆得高高的,在头顶上成一个尖尖的发髻,叫尔古的男子倒了些水在手心,喂给自己的狗吃,狗低头在他手心舔食着。
他说:“阿鲁已经受伤了。”
他伸手摸了摸狗的前爪,那里有点点血迹流出。
“达史,阿鲁不能再跑了。”
左脸有疤的男子:“那就不要阿鲁跑了,只要它能带我们寻到第二只威乌尔,我们就可以将它猎下来。”
另两个男子坐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其中有个人个头最小,看面目也颇为稚嫩,约莫十来岁的模样,他问:“刚才那个女人,真的是人吗?”
三人都扭头看向了他,他小声说:“人不可能比威乌尔的力气还大,也不可能用头就把威乌尔撞晕。”
他顿了顿,小声补充:“只有猎神阿维霍莫才可以。”
达史皱起了眉,神色有些严肃:“伍合,她是山下的奢穆人,她是人的样子,没有翅膀,不是阿维霍莫!”
叫伍合的少年抿抿唇:“可是她的力气是那样的大,我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人,最厉害的勇士都没有她那样的力量!”
达史有些不耐:“那是奢穆人的事情,跟我们没有关系!”
“伍合,这是你第一次出来狩猎,你要想怎么样才能猎到足够的猎物,你要看我们是怎么做的,把这些都记在心里,而不是去想一个奢穆人!”
伍合:“可是我阿莫(妈妈)被尼木(山中恶灵)缠上了,猎神能赶走尼木!”
这时候,布古也忍不住开口了:“伍合,猎神只会保佑我们狩猎,既然你阿莫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应该去寻毕摩,毕摩会将你阿莫身上的尼木赶走的!”
他看着少年,叹道:“不要担心,等我们猎了威乌尔回去之后,我会帮你去请毕摩的,你阿莫会没事的!”
伍合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四人一狗开始在山中穿行,对于他们来说,猎物跑掉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只要还能继续狩猎就好。
与此同时,周一四人回到了金源城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确切地说,是他们带回来的豨让金源城中不少人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金源城实在是很小,从城门这头到那头也就一条街,房屋稀稀拉拉,全城的人加起来也不过几千,当一头大豨被人从山上猎回来的消息从城门传出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全城。
豨是要杀的,就摆在柳家的后院,不少人就围在门外,看着院中的大豨啧啧称奇。
有人说:“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大的豨了,上一次看见的时候,还是一头小的,跟狗差不多大,不过力气比狗大,撞过来人都站不住呢!”
“嗬,那这头力气该有多大?”
“多大?说出来都吓人,我听城外的猎户说,他们在山里见到过豨将一棵树给撞断,那树可是有小孩儿那么粗的!”
于是其他人看向院中大豨的神情再次变了,还有人忍不住退了退,撞到了后头的人,后头的人说:“你作甚,都踩着我脚了!”
那人扭头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就是有点怕,怕那豨蹿起来把我撞了。”
他后头的人哈哈笑起来:“你说梦话呢,豨都死了,哪里还能蹿起来?”
“没有死啊。”
二人齐齐看向后头,是个骑在自己阿爹脖子上的小姑娘,她眨巴眨巴眼睛,指着院子里说:“它的脚还在动呢。”
二人赶忙看向院子里,果然看到豨的后腿慢慢地蹬了一下,站在最前头的男子睁大眼睛,喊道:“没死,这豨没死!也没被绑起来!”
叫喊的时候,院子里的野猪彻底被吵醒了,蹄子蹬了蹬,一翻身,踩着地站了起来,转了个圈,听到了声音,看向了站在院门外的一干人。
于是围在院门外的人都惊叫一声,忙不迭跑了。
元夕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跟走到了门口的豨面面相觑。
似乎认出了她,豨的眼里充满了惊恐,转头就要跑,元夕几步跑过去,一手拽住它的尾巴,飞身而起,骑在了豨背上,再冲着它的脑袋一挥拳,砰的一声,豨再次倒在了地上。
朱夫人从屋子里跑出来,看到这一幕,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元夕看了她一眼,再看向门外,就看到周一和柳飞带着一个老头走过来。
距离近了,她打量着老头,看看他光秃秃的脑袋、驼驼的背,瘦瘦小小的一只,脸上的皮都皱到一起了,她感觉自己稍微使点劲儿就能把他给弄折了。
她看向周一,问:“他是杀豨的?”
周一颔首:“孟老爷子是几十年的老屠夫,经验丰富。”
元夕很是怀疑:“可是豨的力气大,蹬他一下,他肯定就不行了!”
老头掀开眼皮看了眼元夕,元夕直接看了回去,说:“他来杀豨,还不如我上呢!”
老头点点头,说:“是这个理,反正都能吃。”
元夕点头,很是赞同的样子,“是啊!”
周一笑看她一眼,说:“还是得请孟老出手。”
又对元夕说:“豨肉膻味极重,若是没杀好,味道会更重,难以入口,若是想要吃一口好味道,你还是好好帮孟老摁好豨吧。”
元夕眨眨眼睛,对周一说:“行,你吃过的东西比我多,我听你的!”
第202章 杀野猪
柳家的后院中, 元旦坐在驴棚前,身后卧着只黑色驴子,她靠在驴肚子上, 拿起她的小水囊喝了口水, 舒坦地叹了口气, 跟驴子一起看向院子里, 在那里, 三个大人围着一头豨在忙碌着。
师叔去外面请回来的老爷爷指着被柳飞哥哥从屋子里搬出来的桌子说:“把豨放上去。”
然后鱼姐姐就抓着大豨的脚,把它放在了桌子上,师叔拿出了一捆绳子,问老爷爷:“孟老,可要将豨给捆起来?”
老爷爷摇头, 看着鱼姐姐:“她力气大, 你的力气也不小, 有你们两个摁着就行。”
又看向柳飞:“小子, 快去将你家中的大盆取出来,接猪血了。”
柳飞拔腿就往屋中跑去,喊着:“阿娘, 阿娘, 盆, 盆!”
很快, 他就抱着个大盆出来了,问:“孟爷爷,盆放哪里?”
孟老指了指豨脖子下面:“放在这里就是。”
又对他说:“去问你娘, 热水烧好了吗?”
柳飞直接扯着嗓子问:“娘,热水好了吗?”
朱夫人在屋子里喊:“没有没有,还不烫手呢!”
孟老听到了, 说:“还不烫手,那就再等等。”
这一番杀猪准备动作发出的动静把先前被吓走的一些人给吸引了回来,这些人大多都是柳家的左邻右舍,看到豨已经晕死,被放在了桌子上,也都没那么怕了。
甚至柳家的隔壁两家直接爬上了墙头来看热闹。
有人问:“柳家小子,你家这豨是哪里来的?”
柳飞一脸喜气,说:“豨不是我家的,是周道长他们从山上猎回来的,他们暂住在我们家,阿娘和我就是帮他们收拾收拾。”
道人住进柳家都两日了,邻人自然是知道的,闻言道:“去山里猎回来的?那可真是好本事!”
又问:“你且帮我问问那位道长,这豨的肉要如何卖?”
都在一个院子里,周一当然听得见邻人的声音,当即抬头看向墙头,说:“抱歉了,这豨身上的肉我们不卖。”
邻人诧异:“不卖?!”
他看向桌上的豨:“这豨这般大,少说也有个三百来斤,这么多肉,留着岂不是会臭?”
站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也说:“是啊,这天气也暖和了,不比之前,肉莫说放好几日,便是放上一日就会有味道了!”
还有人说:“那道人,你这豨个头大,也难得,便是比城里的猪肉卖得贵些也是有人要买的!”
周一颔首:“多谢各位提醒,这豨我们另有打算,不能卖给大家,实在是抱歉。”
她冲着门口和两边的墙头拱拱手,又说:“待会儿接了猪血,若是大家不嫌弃,可以一家拿一块回去,聊表歉意。”
站在门口的一个人说:“这……这怎么好意思?”
周一:“诸位为杀豨添了些人气,若是空手而归,岂不可惜。”
这时候,朱夫人从屋子走出来,看看门外和墙头的人,又看向周一,说:“道长,水烧好了。”
周一看向了孟老,老人家从自己腰间抽出了一把刀,将裹着刀的布解开,刀锋泛着雪亮的光,刀身也泛着油光,一看便知是把有些年头的杀猪刀了。
他对周一和元夕说:“你们摁着,我要动刀了。”
周一颔首,按住了豨的后背,元夕一手抓住前蹄,一手抓住后蹄,爬在墙头的邻人见了,问柳飞:“你小子怎么不去帮忙,还让个小姑娘上去摁豨,看她那样子,要是被踹翻了怎么办?”
柳飞抬头看了他一眼,叹口气说:“叔,你不懂。”
邻人不解,他不懂,不懂什么?
这时候,孟老找准了位置,是下颌和脖颈连接之处,手中的刀猛地刺入肉中,晕死的豨被痛醒,身子猛地抽搐一下,这时候,孟老手中的刀一旋转,豨瘫在了桌子上,热腾腾的血从刀口中哗啦啦地流入了盆中。
孟老对周一和元夕说:“行了,已经死了。”
二人松开了手,豨果然一动不动。
邻人趴在墙头,对柳飞说:“果然是孟老啊,就这么一刀,这么大只豨就死了,连动都没动一下,连个小姑娘都摁得住。”
柳飞看了他一眼,心说换个小姑娘怕也是不成的。
血还在放,他跑入了屋中,提了一大桶热水出来,帮忙用热水脱毛。
等到黑毛被脱了干净,就露出了黑色的皮,周一三人让开,孟老提着刀来到猪身前,刀落,慢慢地划,肚腹便被划开了……
随着脏腑被一样样地取出,元夕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小声问周一:“为什么不一下子全部掏出来呀?”
她在山上杀兔子就是这样啊,全部都弄出来,只吃肉的嘛。
周一说:“因为豨的脏腑是能吃的,而且肠中多有秽物,若是一不小心弄破了,肉也就被污染了,自然,还有胆,胆汁发苦,弄到了肉上,怎么洗那股子苦味都是洗不掉的。”
小心分着肉的老人抬头看了眼周一,说:“年轻人还是懂的,杀猪这等大畜牲,跟杀鸡鸭兔这些小物可不同,小物只有肉多,也多只吃肉,可这大物,浑身上下都是可以吃的。”
脏腑都取了出来,他开始切肉,继续道:“大物身上的肉也有讲究,不同地方的肉要用不同的方法来做,就说这方肉,肥瘦相间,炖起来最是好吃!”
一大块肉被他切了下来,周一上前帮忙将这肉抬起,朱夫人在地上铺了好多棕榈叶,对周一说:“道长,放这里就好!”
手中的肉还散发着热气,周一将肉放在了棕榈叶上。
孟老继续说:“还有这肋骨,虽说有骨头,买起来不划算,可吃起来却是香得很!”
“前腿后腿,将皮烧一烧,切块炖了,皮肉软糯极了,我年纪大了,最好的便是这一口了。”
元夕咽咽唾沫,说:“我还没吃过你说的这个腿呢!”
周一笑道:“待会儿孟老便提一根腿回去就是。”
孟老点点头,慢慢地,将猪头割了下来,又将脖子上的肉分出来:“这是槽头肉,吃不算好吃,可以剁碎了做丸子。”
墙头、门外的人都看得目不转睛,周一将猪血烫了出来,切成小块,来到门口,分给众人。
一干人虽说嘴上都说着不好意思,手上还是忍不住收下了。
周一将一块凝固的猪血递给一个瘦弱的女孩儿,女孩儿有些吃惊,看向周一,声音细若蚊呐:“我也有吗?”
周一颔首:“见者有份,带回去今晚便煮了吃吧。”
女孩儿看着周一手中的猪血,咽了咽唾沫,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有些脏,赶忙在身上擦了擦,这才捧过猪血,看向周一,眼睛亮亮地说:“谢谢你!”
周一嗯了一声:“快回去吧。”
女孩儿:“嗯!”
她捧着猪血转身跑了,周一见她跑到了不远处的房屋中,里头响起小姑娘激动的声音:“阿娘阿娘,你看,这是猪血!”
妇人讶异的声音响起:“还真是,你去哪里弄回来的?”
“是柳飞哥哥家的道长,送给我的!”
很快,就有妇人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猪血,看向了周一,周一笑着冲她点点头,将手中的猪血都分给了附近的人家,原本看杀猪的人脸上都有了喜气。
周一回了后院中,野猪肉在地上全部摆开了,元旦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一块肉旁,伸手戳着,转头看向周一,兴奋道:“师叔,这个还是热的呢!”
周一颔首,走到了她身边,元旦问:“师叔,为什么要把它们都摆开呀?”
周一:“因为它们还是热的,全部放在一起,太热了,肉就会坏掉。”
元旦点点头,周一用手臂蹭了蹭她的头,起身,继续去忙了。
杀猪,无论在哪里都是一件大事,前前后后要做的事情可不少,尤其今日他们就要将所有的猪肉都煮出来。
肉分好了,地先不忙着拾掇,先在院中生火,只是没有大锅,于是朱夫人拿着一块肉去附近借了一口大锅回来,又借了些砖石砌成了一个大灶,锅放上去,加水。
周一将孟老分出来的肥膘切成小块,孟老坐在旁边歇气,他年纪大了,杀了一头猪之后,便有些累了,见此,问周一:“你是先要熬油吗?”
周一颔首,朱夫人来帮她一起切肥膘,锅中还有些水,也不管,直接将其放入锅中熬起了油。
这个时候,她又取了槽头肉,加盐加葱姜水和花椒腌制,还往里面加了鸡蛋,搅拌均匀。
孟老和朱夫人看着都觉得奇怪,孟老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周一看着锅中一点点被熬出来的油说:“炸酥肉。”
天知道,她想吃炸物已经想了不知道多久了。
等到锅中的肥膘成了油和油渣,将其中油渣捞出,她取了面粉,肉放在了面粉中,裹上厚厚一层粉,放入猪油中,霎时间油中冒起了无数泡泡。
朱夫人睁大眼睛,有些怀疑:“道长,这么做出来的东西好吃吗?”
周一点头,说:“夫人,这东西保管你吃了一次之后便永远都忘不了了。”
她便是小时候吃过一次师父做的炸酥肉之后,便对这个东西念念不忘,时不时便想要吃一次。
只是师父常用红薯粉来做酥肉,可惜这里没有,不过裹上面粉,也勉强能算是一种炸物。
将一块块肉下入锅中,三个孩子都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元旦问:“师叔,我好像闻道香味了。”
周一看着锅中一点点开始变色的酥肉,说:“再炸一会儿,就能吃了。”
随着第一批酥肉变得金黄,周一将它们捞出,放在了朱夫人拿来的筲箕中,对孟老、朱夫人和三个孩子说:“尝尝看。”
炸物的香味一个劲儿地往五人的鼻子里钻,元夕率先伸手拿了一块,也不管烫不烫,直接塞到了嘴里,元旦第二个伸手,她把金黄的酥肉放在手中,吹着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唰地就亮了起来,看向周一:“师叔,这个好好吃!”
周一笑着颔首,拿了一块递给孟老,孟老接过。
柳飞也吃了起来,还抓了一个给他娘,一边被烫个不轻,一边说:“阿娘,你快尝尝,真的太好吃了!”
朱夫人咬了一口,忍不住说:“真好吃!”
这时候,孟老才说:“好吃好吃,可惜我的牙不行了,只能慢慢吃。”
见他们都吃得香,周一也拿了一个,吹冷了些,咬一口,外层酥脆的面衣被咬开,里面是满是肉汁,还带着股花椒的味道,很好地将野猪肉的腥味给压了下去。
耳边听到动静,她转头看去,柳家的后院门口来了好几个小萝卜头,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跟元旦差不多,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咬着手指。
元旦也看到了,小声说:“师叔,他们也想吃。”
周一看向元夕,元夕嚼着酥肉,挥挥手,说:“我知道了,分些给他们吃就是了,不过,你要多给我做些这个!”
周一点头,元夕便开心了,对门外的五六个小孩儿说:“你们几个,进来吧。”
小萝卜头们互相看看,元旦对他们招手:“快进来呀,我师叔做的酥肉超级好吃的!”
说着还拿了一块在手里递给他们:“你们快来吃呀!”
于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岁的小萝卜头忍不住了,扶着门框,抬脚走了进来,从元旦手里接过酥肉,咬了一口,就像是吃到了肉骨头的小狗,嗷呜嗷呜地吃了起来。
见此,站在门口的几个小孩儿也忍不住了,试探着走了进来,元旦给他们一人一块,从未吃过炸物的孩子们,立刻便臣服在了丰富的油脂当中。
第203章 猪的几种吃法
猪有多少种吃法?
孟大在金源城中杀了几十年的猪, 他以为全城就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这件事情了。
他总是告诉别人,猪肉最好的做法就是炖,炖成坨坨肉, 就是最香的。
直到今天, 他接了一次杀豨的活儿, 跟着一个生面孔道人来杀豨, 豨其实就是猪, 杀起来也跟猪没什么两样。
按照规矩,他要在主家吃一顿饭,再带上块肉回去就行了。
肉,他拿到了,是他最爱吃的猪腿, 一大条, 前头还连着好多肉, 估摸着有个十斤了, 这次的主家实在是大方。
饭,也是要吃的,他留了下来, 本以为要等上好一会儿才能吃到东西, 没想到那道人马上就做了他从未吃过的吃食。
酥肉, 真是个妥当的名字啊, 外头酥酥脆脆,里头是肉,可不就是酥肉么!
居然是全用油炸出来的吃食, 这样的东西只是看着便觉得金贵,放到嘴里,当真是香得他舌头都要吞掉了。
他年纪大了, 牙口不好,在家里骨头都啃不大动,可手里的酥肉却一点都不愿意松开,慢慢吃完了一块,又去拿一块。
这样金贵的吃食,这一次吃了之后,他怕是再难吃到了。
将手中的第二块吃完,他就不好意思再拿了,毕竟还没开饭呢,道人却还让他吃,说:“孟老若是不吃,这些酥肉待会儿就要被他们吃完了。”
孟大想说那么大一筲箕呢,哪里至于,转头就看到了几个小孩儿围在筲箕边,跟围着猪肉摊的狗一样,手上的吃完了,马上就拿下一块,一块连着一块,尤其是那个白衣服的姑娘,力气大胃口也大,每次都是两块两块一起吃,甚至都不怕烫。
看到他们的样子,孟大说不出话了,走到筲箕旁边,伸手拿起一块,又吃了起来。
这头吃着的时候,那头道人让这家的女主人将另一个锅搬了出来,架上,又将三条猪腿都烧出来,洗净剁碎,放入锅中,加些葱、胡蒜、姜还有豆酱、糖、盐,开始炖猪蹄。
只看这架势,孟大就知道这次的猪蹄绝对会不难吃。
猪蹄在炖着,道人又拿出了肋骨,切成一条一条的,胡蒜、姜、盐、椒,还倒了些酒在里面,腌起来,让这家的小子去药罐买了好些整张的荷叶回来。
荷叶包住肋骨,裹了好几层,严严实实,外头再糊上稀泥,直接放入火堆中,不单是他,院子里其他人也都看得傻了眼,这样做出来的东西能吃吗?
道人也不怕东西被烧糊,切了一块块肥少瘦多的肉下来,都是大拇指厚,用刀背拍了拍肉,还是跟酥肉一样的法子腌起来。
等到所有酥肉都吃完的时候,附近的几个小孩儿捧着肚子回了家,道人把一块块肉裹上鸡子,沾上粉,再放到油锅里。
孟大忍不住问:“还要做酥肉吗?”
周一摇头:“这次不是做酥肉,是炸猪排。”
一块块猪排在油锅中冒着泡,周一的喉咙动了动,炸猪排配辣椒面,约莫就有些以前读书时校门口炸鸡柳的味道了,当然,还能配上咖喱饭,也是极香的。
可惜,这里既没有辣椒,也没有咖喱。
第一批猪排炸好,让大家各自尝了两三块,周一就不建议他们继续吃了,平日里油荤吃得少,现在一次吃得太多,对肠胃是个不小的负担,再说了,还有其他的东西可以吃呢。
她干脆将炸猪排的事情交给了元夕,看她一边吃着,一边盯着锅里的,猪排一变得金黄,她立刻把那块猪排给拿出来,放到筲箕里,然后拿起一块凉好的猪排放进自己嘴里。
至于周一,吃了块猪排,就开始拿出面粉揉面了,杀了猪,不吃饺子怎么行。
这一忙就到了傍晚,猪蹄端上桌,烤排骨放在大碗里,一大盆葱姜蒜花椒做的爆炒猪肉,然后一人一碗饺子。
桌子就摆在了院子里,周一拿起筷子招呼道:“孟老、朱夫人,动筷吧。”
两个人这才动了筷,三个小孩儿也赶忙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猪蹄软糯,一抿就脱骨,排骨带着荷叶的香气,肉汁充沛,炒猪肉带了点麻味,将几个人都麻得不行,于是又每人一碗饺子汤,解解麻。
桌上的菜吃完了,大家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只有元夕一人还跑去锅里舀饺子,去舀猪蹄,还在大口大口吃着。
孟大看得惊奇,说:“小姑娘胃口倒是好。”
元夕沉浸在啃猪蹄中,充耳不闻,周一只好笑道:“总得要吃得多,力气才能大。”
孟大颔首:“是这个理。”
他站了起来,看看天,已经是傍晚了,半边天空变成了橙红色,他说:“道长,我这就回去了。”
周一起身,将剩下的一个猪蹄放到老人手中,送老人走到门口,说:“孟老,慢走。”
孟大点点头,抱着个猪蹄,踏着夕阳慢慢地往家中走去。
附近的院中有人探出头来,好奇问周一:“道长,你们的肉吃完了吗?”
周一摇头:“还有些。”
那人点点头,说:“这个天,肉可不能过夜,若是不赶紧吃完,就浪费了。”
周一:“多谢提醒,今夜一定吃完。”
那人语塞,讪讪笑道:“不谢不谢。”
周一转身回到院中,元旦跟着朱夫人、柳飞一起收着碗筷,元夕坐在角落,一口一个饺子。
见她进来,朱夫人看向摆在院中的两筐生肉,问:“道长,还有这么多肉,该如何是好?”
一开始,知道周一他们打了一头豨回来的时候,朱夫人是兴奋的,她只有在还未嫁人的时候遇到过家里杀猪,那时候家中爹娘养了猪,等到过年的时候,就会将猪杀了来吃。
好些年过去了,她嫁了人,住在城里,再没有遇到过杀猪的热闹了,偶尔能买些肉回来吃吃,却从未有什么时候吃到满足过。
所以听到道长说不卖猪肉的时候,她更开心了。
即便是小时候在家中之时,爹娘也会将杀了的猪拿出来卖了,自己留一些肉吃是了,她一直在想,若是有什么时候,自家杀了猪,不会拿出去卖,就自己一家人吃,想吃哪里吃哪里,吃个够,那该有多好啊。
随着年纪渐长,她已经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了,那么多肉,若不卖出去,自家哪里能吃得完呢?只要是稍微会持家的人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可就在今日,她真的遇到了,她知道这是不对的,也劝了道长,可道长执意要将一整头猪都留下来的时候,她心里只感觉到了满足和开心。
她知道道长既然这么决定,肯定就不会浪费的,元夕姑娘胃口那么大,能吃好多肉呢。
可是,吃了一下午的头,她现在撑得不行,也终于对一头猪身上有多少肉这件事情有了个清楚的认知。
他们下午吃的其实只是小半,两个筐里还有大半呢,天也快黑了,要怎么才能吃得完呐?
周一走到了两筐肉前,一筐是肉,另一筐是内脏还有猪头,她一手提起猪耳朵,将猪头放入火堆中烧着,将猪大肠和猪小肠都拿出来,这些已经被孟老清理干净了。
她说:“煮一锅卤肉,再灌些香肠吧。”
否则,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
她看向桌旁,喊:“元夕。”
少女抬起头,嘴边都是猪蹄留下的胶质,看着周一,眼神清澈,周一估摸她现在满脑子只有吃的。
她说:“先别吃了,过来将这些肉切成小块。”
元夕赶忙将碗中剩下的几个饺子全部倒入嘴里,抬手一擦嘴巴,跑过来,看着肉问:“还要做炸酥肉吗?我觉得猪排更好吃一些!”
周一指了指她的嘴巴:“没擦干净。”
元旦哒哒哒跑过来,拿出自己的小手绢递给元夕,元夕伸手接过,将自己的嘴巴擦干净,对元旦说:“谢谢元旦。”
然后又直勾勾地盯着周一看,周一说:“这些肉用来做香肠。”
“你将它们切成小块就是了。”
元夕点头:“我听你的!”
立刻开始切肉,见周一走到灶那边去了,小声问元旦:“元旦,香肠是什么呀?”
元旦站在旁边,认真地看着她手上的动作,闻言摇头:“鱼姐姐,我也不知道呀。”
元夕想了想,说:“不管是什么,肯定好吃!”
元旦很是认可地点头:“师叔做的东西都好好吃!”
元夕:“你说得对!”
朱夫人入了屋中清洗碗筷,柳飞跑到周一身边帮忙:“道长,有什么可以给我做的吗?”
周一指了指大锅:“你帮忙往里面加些水,趁水凉的时候,将筐中的脏腑都放进去。”
柳飞:“好嘞!”
周一则把烧得黑黢黢的猪头拿出来,开始清洗猪头。
下午才忙碌了一阵的柳家后院,在夜幕降临之时,又忙碌了起来。
……
柳家右边的人家,他们今夜吃了碗猪血汤,虽说吃进嘴里的东西比不上闻到的东西香,可也算是开了荤,这一日便算是满意的。
家中的小女下午还去隔壁吃了一肚子肉回来,天才黑,她就捧着肚子要睡觉了,一点都没有喊饿。
夫妇二人躺在床上,咂摸着女儿下午带回来的新鲜吃食,男人忍不住说:“你说,那个小酥肉咋就那么香呢,我就吃了那么一块,现在都还香着呢!”
他夫人说:“没听丫丫说么,是肉裹上鸡子和粉在油里炸出来的东西,这能不好吃?”
男人咽咽口水:“你说什么时候,我们家熬猪油的时候也来这么弄一次吃吃,可好?”
妇人有些迟疑,想了想说:“倒是也可以。”
于是两个人都满足了,这东西虽然贵,不能常吃,但他们熬猪油的时候还是能尝尝味儿的。
男人在脑子里想着酥肉的做法,试图把从女儿口中问出来的那些东西在自己脑海中还原,越想便越觉得自己饿了,忍不住说:“下午的时候,柳家的院子可真香啊,一阵一阵的,也不知道他们今天吃了多少好东西?”
妇人:“一整头猪呢,当然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黑暗中响起两道吞咽口水的声音,妇人笑了:“快睡吧,现在柳家的香味都散尽了,正好睡觉。”
男人咂摸一声,笑道:“别说,闻着味儿说不准在梦里还能吃肉呢。”
说完,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夫妇二人闭上了眼睛,过了不知道多久,窗外的风一阵阵吹进来,男人翻个身,没多久,又翻个身,接着直接坐起来,咽咽唾沫道:“这柳家,白天做吃食就算了,怎么晚上还做,这么香,让人怎么睡觉?”
“白日吃了那么多,我不信晚上还能吃得下,既不吃,煮什么东西?这不是扰人么?!”
“不行,我得去看看!”
下了床,打开房门,风将隔壁的声音吹了进来,是个清丽的少女声音——
“好吃,这个卤猪耳朵太好吃了!”
男人:“……”
竟然真还在吃!
第204章 金焰
凌晨, 是一天之中最暗的时刻,周一站在柳家的后院里,侧前方的大灶中, 只余火星明灭, 上头的大锅里, 满满一锅的卤物已经被全部捞出, 卤水表面结了一层纸一样的膜。
咀嚼的声音从更远一些的地方传来, 在远离大灶的黑暗中,肤白似雪的少女蹲在两个大竹筐前,手里抱着一个偌大的猪头,一口一口地啃着。
在她身侧架起来的竹竿上,挂着一串又一串的香肠, 夜风吹来, 香肠微微晃动。
另一侧的驴棚里响起细微的动静, 是裹着被子的小孩儿在小黑身边翻了个身, 似乎是觉得有些冷,往驴子身边靠了靠,眼睛都没睁开的小黑将头搭在了小孩儿身边, 把要滚出稻草堆的小孩儿给拦住。
然后, 一小孩儿一小驴就又睡沉了。
身后的屋子里一片静谧, 柳家母子已经睡了, 忙活了大半日,实在是很难有人能继续熬下去。
就连她,都感觉到了些许的疲惫, 本想抱着孩子回房睡觉,可一抬头,看到眼前黑沉的夜空, 除了院中的细碎声音之外,周遭万籁俱寂,恍惚间,天与地之中,只有她一人立着。
黑色的夜幕中,月亮隐去,只有点点黯淡的星子点缀,在这些星子之中,有一颗最为明亮,是启明星,它所在的方位,也就是太阳升起的方向。
周一就站在院中,静静地看着,侧前方的火星渐渐熄灭,噼啪声不再响起,耳边一直没有停歇的咀嚼声也慢了下来,看来卤肉快吃完了。
突然,周一的眼前一亮,明亮星子的下方,天际的尽头,一抹白开始出现。
即便这些日子以来,她时不时便能见到日出,可这一幕是无论如何也是看不腻的。
看着天边从白到蓝,然后第一抹金光出现,云也开始被染上了金色,日炁开始在天边飘散,接着,金红的光越来越多,天边的云被染红了大片,就像是在天空中熊熊燃烧的大火,绚烂极了。
最后,红日探出了头,金光在瞬间铺满世界,天地间,彻底地亮了起来。
这便是每日都会上演的绝景。
周一沉浸在了这景色、这无边的日炁中,伴随着呼吸,她将一些东西呼入了体内,又将一些东西还于天地。
那些东西在她四肢百骸中流淌,最后归入了丹田之中……
坐在院子角落,啃着猪肺的元夕突然抬起头看向了站在院中的道人,她双手捧着褐色的猪肺,嘴巴微张,她怎么觉得道人好像又变厉害了呢?
道人做了什么?好像就是跟她一起吃了一晚上的肉啊,难道吃肉还能让人变厉害?
这么想着,她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猪肺,大口啃了起来。
而周一还在看着日出,当金日从天际全然跃出的时候,今日的日出宣告结束,她终于收回了视线。
丹田中似有异样,她内观己身,便看到丹田处的小鼎,依然在虚实之间,只是比起之前更凝实了些。
她看向了小鼎下方,这里才是异样之源,指甲盖大小的一团金色焰火在静谧的燃烧着。
周一微微睁大眼睛,这是什么?
这时候,她身后传来声音:“周道长。”
周一睁开眼睛,扭头看去,站在门口的朱夫人见到她,吃了一惊,“你的眼睛!”
周一:“我的眼睛怎么了?”
朱夫人眨眨眼睛,有些迟疑:“刚刚好像看到道长眼中有金光闪过……”
看着周一清澈的双眼,她说:“许是阳光太耀眼,我看错了。”
周一笑道:“应该是了。”
朱夫人放下了心,正要开口,就看到了睡在驴棚里的元旦,惊道:“呀,元旦怎么睡在这里呀?”
她赶忙跑到驴棚边,看到几乎趴在驴子身上的小姑娘,手都不知道该落在何处,口中道:“这是在这里睡了一夜吗?”
她扭头看向了周一,周一抬手摸了摸鼻子,晚上的时候,元旦困了要睡觉,她却不能陪元旦入屋中,于是小孩儿就把被子抱了出来,挨着小黑睡了。
在外头露宿的时候,这种事情时常发生,周一已经习惯了,现在被朱夫人一说,才意识到一般人是不会让孩子跟家中动物睡在一起的,酷爱半夜爬床的猫除外。
她走了过去,躬身将元旦抱了起来,小孩儿裹在被子里还睡得沉,周一低声说:“我把她抱回屋中。”
朱夫人点头:“道长快去吧。”
然后一转头就见到了坐在角落里吃的满嘴都是油渍的少女,她看看院中的大锅,又看看少女身前两个空荡荡的竹筐,最后看着仰头盯着香肠、舔着手指头的少女,朱夫人已经说不出话了。
……
朱夫人在院子里洗着衣裳,一边搓洗着,她一边想周道长他们是什么人,或者说,那个叫元夕的姑娘是人吗?
这不能不让她怀疑,若说之前看到少女吃下了一筐馒头的时候,她只是觉得震撼,可在看到少女几乎一个人吃完了大半头的两三百斤的大豨的时候,她心中就开始生出怀疑了。
人真的能吃下这么多东西吗?
那头豨比人都还大了,便是大半头也是比人重很多的,那么多肉全进一个人的肚子里,真的装得下吗?
更何况,这几日,元夕姑娘也并没有因为吃了一大头豨就少吃东西了,还是跟之前一样,吃得不少呢!
都说猪吃得多,因为猪比人大很多,可元夕姑娘明明看着那么小,为什么吃下的东西可以比猪还多?
“嫂子,嫂子!”
门口有人喊她,朱夫人回神,看向门外,是她认识的人,于是笑应道:“月娘,有什么事吗?”
站在门外的年轻妇人打量着院中,看样子有些奇怪,冲她招手:“嫂子,你出来,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朱夫人说:“我洗衣裳呢,你有什么要说的,进来跟我说嘛。”
门口的年轻妇人连忙摇头:“嫂子,你就出来嘛!”
见她一副着急的模样,许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跟自己说,朱夫人放下了手中的衣裳,在水中洗了洗手,走到后院门口,年轻妇人一把抓住了她,直把她往外头拉去。
眼看着自己离家中越来越远,前头的人还拉着自己往前头的屋子里钻,朱夫人心中有些慌乱,停了下来,不愿往前走了,问:“月娘,你这是做什么?你拉我去陈婆家作甚?”
年轻妇人着急道:“嫂子,你就跟我来吧,不会害你的!大家都等着你呢!”
说着手上用力,就把一头雾水的朱夫人拉入了屋中,光线一暗,朱夫人还没回神,就有水洒在了她身上,她抬头看去,惊讶地发现端着一碗水,用手指沾水洒在她身上的人是陈婆,是他们附近大家都知道的仙姑。
朱夫人:“陈婆,你这是做什么?”
旁边的一个老婆子说:“你这傻丫头,家里都住进妖怪了,还这副迷迷瞪瞪的样子呢!”
“陈婆子,快多给她洒些符水,让她醒过来!”
于是洒在朱夫人身上的水更多了,她擦了把脸,问:“妖怪,谁是妖怪?”
叫月娘的年轻妇人道:“还能有谁,前些日子你们家住进来的那三人!”
朱夫人解释:“他们不是妖怪啊,是人,周道长还是道长呢!”
陈婆子冷笑一声,她的一只眼睛蒙着一层白翳,看得见的那只眼睛看向朱夫人,说:“妖魔鬼怪冒充道士!”
她问朱夫人:“我且问你,前些日子,他们是不是从山中捕回了一只大豨?”
朱夫人点头,“那日大家都来看着的,大家都知道。”
陈婆子:“听说第二日,那只豨就被人吃光了,是不是?”
朱夫人只能点头,本来第二日还有些香肠的,结果晾干之后,在晚上的时候就被一锅煮了,又被元夕姑娘吃了个干净。
陈婆子:“那只豨少说也有两百斤,加上你母子二人,也才五个人,一天时间就吃完了这么大头豨,你难道还没觉得不对吗?”
“这……”朱夫人说:“也就是胃口大了些。”
旁边的婆子:“哎哟,你个傻丫头,胃口大了些,那也不过是多吃几碗饭罢了,哪里有人能吃下这么一大头豨呀?!”
“他们啊,定然是妖怪!”
虽然朱夫人心中也有所怀疑,可听到别人这么说,还是否认:“不会的,他们都是好人!”
来了好几日,时常额外掏钱买些吃食回来,也就这么几日,飞儿都长高些了,而且周道长还教飞儿识字呢!妖怪能识字吗?
将这事一说,屋子里其他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她们心中,读书人可是很不得了的,怎么想,妖怪都跟识字这件事情联系不起来。
陈婆子说:“这么看,那个周道长是个人,就是吃得多的那个丫头,她不是人,肯定是她把周道长给迷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众人纷纷点头,朱夫人有些迟疑,说:“可她除了吃得多之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在家里搬不动东西的时候,她还帮我搬东西呢!”
陈婆子:“那是专门迷惑你的!等你们相信了她,她就会把你们全部吃掉的!”
“把你们母子二人吃了,就开始吃周围的人,挨着挨着吃,直到把我们所有人都吃光!”
屋子里除了朱夫人以外的人都被吓得不轻,有人忙问:“陈婆,我不要被吃,求你救救我们!”
“陈婆,你快想想办法呀!”
陈婆子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露出自己那只蒙着白翳的眼睛,说:“那妖怪厉害,竟然能变成人的模样,我们得让她变成原形,这样才好对付!”
第205章 双头神像
“阿娘, 我们回来了!”
柳飞兴冲冲地跑到自己家门口,喊着:“阿娘,阿娘, 你快来看, 我们今日钓了好些鱼回来呢!”
朱夫人走到门口, 看到自己儿子欢喜的脸庞, 脸上也不由自主露出了几分笑意, 说:“可是去河里钓的?”
柳飞点头:“正是!”
他指着黑驴身上的竹筐,说:“娘,你看,那一筐都是鱼呢!”
周一冲朱夫人点点头,说:“夫人, 我们先去后头了。”
朱夫人颔首:“我去开门。”
柳飞跟在她身后, 激动地分享着:“娘, 大家为什么都说河里的鱼难钓?哪里难了, 我们一去河边,道长才把鱼竿抛下去,没多久就有大鱼上钩了, 元夕也是, 她钓鱼比道长还要厉害, 一条连着一条, 有一次连饵都忘了挂,竟然也能钓起来一条大鱼!”
朱夫人走到了后院,将院门打开, 周一三人也牵着小黑过来了,入了院中,两筐鱼被放在了地上, 上面的栟榈叶被拿开,里头的鱼露了出来,朱夫人诧异:“这些鱼都杀好了?”
“是啊!”元夕伸手拨弄着面上的一条大鱼,“道人说在河边方便杀鱼,就杀了鱼才回来的。”
抬头看向朱夫人,说:“鱼放不久的,我们快把鱼煮了吃了吧!”
朱夫人咽咽唾沫,只好应是。
鱼虽不少,但比起前些日子的豨还是不如的,所以不必起灶借锅,只需多煮两锅就是了。
朱夫人想要提一筐鱼起来,元夕却拦住她,说:“我来!”
说完,她一手就将一筐鱼给捞了起来,往屋中走去,朱夫人看着她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些许犹豫之色。
到了屋中,她开始炖鱼,脑子里想着陈婆子跟她说的那些话,她觉得陈婆子说得对,元夕姑娘应该不是人,人是肯定吃不了那么多东西的。
可是,即便她不是人,在他们家住了好些日子,也从未伤过他们,反而处处帮忙,而且她也丝毫不吝啬,从外头弄回来的吃食,都是会分给他们的。
自朱夫人有记忆以来,她还从未有什么时候吃得像这几日这般好过,日日都有肉吃,而且日日都能吃饱。
“娘,今日的鱼怎么做呀?”
朱夫人扭头就见到自己儿子跑了过来,望着锅里的鱼说:“菹菜,娘,你知道要放菹菜呀!”
朱夫人没好气说:“自周道长说菹菜用来煮鱼也很好吃之后,你哪日不念叨着,我若是不放菹菜,你能不闹?”
柳飞嘿嘿一笑,他说:“这么多鱼,菹菜只有这些,娘,你放盐没有?”
朱夫人:“还未放。”
“我去拿盐。”
旁边一道声音响起,朱夫人心中一惊,赶忙看去,果然少女朝着柜子走去,她喊道:“元夕姑娘,别打开柜子!”
话才落,少女已经走到了柜前,同时打开了柜门,闻言转过头来,脸上都是不解:“为什么?”
一张黄色的纸从柜子里飘落出来,落在了地上,元夕见到了,俯身将黄纸捡起来,看了两眼,问朱夫人:“你干嘛放个纸做的猫在柜子里?”
猫?明明是老虎呀!
朱夫人看着并无什么不妥之处的少女,忙道:“是……是我求来驱耗子的!”
“说是把这纸猫放在柜子里,耗子就不敢进柜子偷东西吃了!”
元夕眨眨眼睛,看着手中的小纸猫,把它放回了柜子里,然后把盐罐拿了出来,交给了朱夫人。
往锅里撒了盐,朱夫人拿着盐罐走到柜子前,刚把盐罐放好,听到少女喊:“道人,道人,你快来看!”
少女跑到了她身边,伸手一探就把纸猫拿了出去,兴冲冲跑到了高瘦道人身前:“道人,朱夫人说这个纸猫放在柜子就可以驱耗子,你看是不是真的?我们要不要也去求一个回来放在包里?”
站在道人身边的小女童好奇地看着纸猫,问:“可以赶走虫子吗?”
少女:“我不知道。”
转头看向朱夫人:“朱夫人,这个纸猫可以驱走虫子吗?”
朱夫人有些心虚地说:“应该……不可以吧,猫只是抓耗子,不抓虫子的。”
少女对元旦说:“你别怕,有虫子来,你就叫我,我帮你赶走就是!”
看向周一,“道人,你快看啊!”
周一只好伸手接过纸猫,巴掌大小,她看了看,说:“这不是猫,是虎。”
元旦扒拉着周一的手,踮着脚看,说:“是哦,它的头上有个王!”
看向元夕:“鱼姐姐,这是纸老虎呀!”
朱夫人在后头连忙说:“老虎比猫厉害嘛,我怕纸做的猫吓不走耗子,所以求的是跟纸猫长得差不多的纸老虎!”
元旦和元夕恍然大悟,周一看着手中的纸老虎笑了笑,又看向朱夫人,说:“这纸老虎不过是寻常的剪纸,用来贴在柜门上做装饰尚可,吓唬耗子可能还差了些。”
说完,将纸老虎还给了朱夫人。
吃过了午饭,外头来了人,把朱夫人叫了出去,依然是月娘,二人一同入了陈婆子的家中,朱夫人将袖中的纸老虎取出来,说:“陈婆,这纸老虎落到了元夕姑娘身上,元夕姑娘没有半点不妥,好好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说:“我觉得是我们误会元夕姑娘了,她就是胃口大了些,力气大了些,除了这些,跟其他十来岁的小姑娘没有差别的。”
“她在我家也好好的,住了这么几日都没有伤人,肯定不是陈婆你说的妖怪!”
月娘站在一边,拿着纸老虎在手中看着,闻言道:“陈婆你说妖怪都怕老虎,一见到纸老虎,就会被吓到,也就会现出原形,这么说,那个元夕姑娘还真的是人了。”
她松了口气:“是人就好,我们也就不用怕了!”
“不!”陈婆把纸老虎拿在自己手中,说:“山里的妖怪没有不怕老虎的,她既然不怕,那她就不是山里的妖怪。”
月娘:“不是山里的,那还能是哪里的?”
陈婆:“是水里的!”
她走到桌边,拿起一张黄纸和剪刀,又剪了起来,口中道:“水里的妖怪就没有见过虎,当然不怕了,它们怕的是……火。”
在她手中,一朵纸做的小火苗被剪了出来,她起身将小火苗放到朱夫人手中:“把这个放在她睡觉的地方,她躺上去,就会被烧得浑身难受,就会现出原形的!”
陈婆神神叨叨道:“不行,她一定很厉害,一朵火不够,得多来些火才行,直接把她烧死!”
她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又去剪小火苗去了,朱夫人和月娘只听她呢喃着:“烧死你!妖怪,烧死你!不许你吃人,把你吃了的人都吐出来!”
这……
朱夫人和月娘看看彼此,月娘小声说:“陈婆又犯病了。”
朱夫人说:“陈婆,元夕姑娘真的不是妖怪,这纸做的火不必剪了!”
陈婆子充耳不闻,又剪了两朵小火苗,放到朱夫人手里,看着她的眼睛说:“一定要放在她睡觉的地方,三把火,不仅可以让她现原形,还能烧死她!”
朱夫人无奈:“陈婆,元夕姑娘是人……”
陈婆死死抓住她的手臂,昏暗的光线下,完好的那只眼睛紧紧盯着朱夫人,声音低沉道:“你被骗了!”
“它就是妖怪!我不会感觉错的!人不可能吃那么多的东西,只有妖怪!它是永远也吃不饱的,前头几日,它不会吃你们,因为它还没有把你们家的东西吃光,等所有东西都被吃光了,它就要吃你们了,它会先吃掉你家的飞儿,飞儿还没成人,妖怪最喜欢吃了,然后就是吃你,你家汉子不在家,它就会跑到隔壁,开始吃隔壁家的孩子!”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发尖锐,朱夫人和月娘都被她吓到了,赶忙接过纸做的火苗,匆匆离开了陈婆家,走出来之后,朱夫人揉着自己的手臂,对月娘说:“陈婆真是发疯病了!”
月娘抱着她的另一只手臂,有些害怕地说:“可我觉得陈婆说的可能也对。”
“对什么呀?”朱夫人无奈,“还把我家的东西吃光,自周道长他们来了之后,元夕姑娘日日都出去弄吃的回来,叫上我和飞儿一起吃,这么吃下去,怕是吃个好些年我家的东西都吃不完。”
月娘一愣:“是啊。”
想起这几日朱夫人家的吃食,她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朱夫人说:“所以啊,元夕姑娘根本就不是什么妖怪,只是胃口有些吓人罢了。”
月娘想了想,“那你还放火苗吗?”
朱夫人摇头:“不放了,要是被人发现了,多不好意思呀。”
二人手挽手离开了,在她们身后,陈婆从院子里走出来,看着她们的背影,神色阴沉。
……
翌日,周一没有出城,她坐在院中,闭上眼睛,看着自己丹田出现的金焰,昨日她试过了,这焰火无法放出体外,也引不去身中其他地方,只是在小鼎下方静静燃烧。
只是自它出现之后,体内炁运转的速度又快了几分,除此之外,暂无更多的变化了。
她沐浴在阳光下,比起夜间,金焰似乎精神了几分,思及金焰出现时的情况,周一觉得自己丹田中的这团火,许是跟太阳有些关系。
她将自己体内的炁化为日炁,来到丹田处,指甲盖大小的金焰就像是遇到了汽油的火,砰一声熊熊燃烧起来,将小鼎完全包裹在了其中。
但仔细一看,更多的火是虚火,核心的依然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一点。
周一将炁转变回来,看向小鼎,鼎有了,火也有了,是不是该炼点什么东西才对?
丹田这地方,外物又进不来,她便将自己的炁丢了进去,然后炁立刻融入了小鼎之中,周一睁开眼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怎么就犯了蠢,那是自己的丹田,本就是一身的炁源所在,把炁丢进入,能有什么用?
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柳飞的喊声:“陈婆婆,你要做什么?”
接着嘶哑的声音响起:“妖怪,我要杀了你,妖怪!”
周一拧眉,起身走到后门,拉开门就见到元夕将元旦护在身后,柳飞在一旁着急的喊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抱着个什么东西往元夕身上砸,一边砸一边喊:“杀了你,杀了你!”
附近的人闻声都跑了出来,有人喊着:“陈婆的疯病又犯了!”
“陈婆,你认错人了,那是柳家的客人,不是妖怪!”
可婆子充耳不闻,一个劲儿往元夕身上砸,元夕痛呼道:“死婆子,你用什么东西砸我?痛死我了!”
周一几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了老婆子高举的手,看到了她手中的东西,是一个木头塑像,生有双头,婆子看向了她,状若癫狂:“妖怪,你们都是妖怪!”
周一抬起另一只手,在她眉心一点,老婆子闭上眼睛往地上倒去,周一接住了她,看向周遭,问:“谁知道她家在何处?”
柳飞:“我知道我知道,就在附近!”
朱夫人也跑了出来,想要伸手去捡地上的塑像,周一看向她:“夫人别碰那东西。”
朱夫人一愣,听话地收回了手,周一看向元夕,“元夕,你把那东西捡起来。”
元夕皱着眉走过去,将塑像拿在手中,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说:“这是什么鬼东西?看着就恶心!”
朱夫人跟在她身边,小声说:“这是陈婆供奉的仙家。”
元夕难以理解:“就这玩意,还仙家?”
旁边有人说:“小姑娘,可不能这么说话,陈婆供奉的仙家灵验得很,要是被大仙听到了,是要跟你计较的!”
元夕看向那人,说:“那就让它来寻我好了!”
她龇了龇牙,一个木头塑像竟然把她打得这么痛,有本事就出来,跟她堂堂正正打一场!
路旁的妇人摇头:“小姑娘,你年纪小,还不知道大仙的厉害,听话,赶紧去买些鸡鸭来,再买些香,供在大仙面前,求大仙原谅。”
元夕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它打了我,我还求它原谅?”
妇人:“小姑娘,疼两下也就过了,以后才更重要呀。”
元夕还想说话,元旦拉了拉她的手,说:“师叔要走了。”
她只好闭上嘴巴,拉着元旦跟了上去。
一行人在一干人的围观下来到了陈婆家中,周一将晕倒的陈婆放在她自己的床上,打量着屋中,看到了摆在堂屋的一个简易神龛,此刻神龛中空空如也。
她转身看向元夕,“把东西拿来。”
元夕把塑像放到了堂屋的桌上,上面还摆着些黄纸和剪刀,元旦从中拿起一个东西,正是一只纸老虎,她看向朱夫人,说:“夫人,你的纸老虎是不是在这里买的呀?”
朱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不自然了起来,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元旦放下纸老虎,跑到了周一身边,见周一看着木头塑像,问:“师叔,这是什么呀?”
周一说:“我亦不知。”
她抬手将塑像拿在手中,仔细地看,这塑像面目模糊,勉强能称得上一句有鼻子有眼,最大的特征便是一个躯体上有两个头,不同于方才,此刻的塑像看着平平无奇,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塑像。
她将一丝炁探入塑像之中,紫黑之炁涌出,直扑她面门,炁在她面前即刻接连成网,将紫黑之炁兜入其中,但周一的炁却奈何不了这东西,只能将其困住。
她看着这东西,看不出是什么,这时候,紫黑之炁化为了细丝,从炁网中钻出,直扑朱夫人,周一抬手,炁化为水,再次将其兜住,这次严严实实,不留分毫缝隙。
她的神色冷了几分,这东西竟想害人。
周一起身来到屋外,踏入阳光之中,紫黑之炁并未受到影响,于是心火出,这紫黑之炁缩了缩,很快又扑了上来,它竟然连心火都不怕!
她拿出一张五雷符,符纸贴于其上,雷光涌动,紫黑之炁小了几分,又是两张五雷符贴上去,紫黑之炁只有豌豆大小了。
周一拿出第四张五雷符,豌豆大小的紫黑之炁终于发出了声音,说:“等等,我是山神,我有神力,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愿望,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周一:“我想要的我自会去取。”
紫黑之炁:“那你有什么想杀却杀不了的人吗?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保证绝不会有人怀疑到你的身上!”
周一看着它:“你当真能保证?”
紫黑之炁急切道:“当然!”
周一:“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除非你有过经验。”
紫黑之炁忙道:“我有,我有好多次,杀了他们,一次都没有被人发现!”
周一将第四张五雷符打了上去,雷光之中,紫黑之炁惨叫着:“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能帮你实现一切愿望!”
见周一不为所动,它厉声啸道:“我记住你了!我诅咒你,你将死于非命!你很快就会死——!”
啸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刻,紫黑之炁也消散殆尽。
元夕在一旁咽咽唾沫,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竟如此难对付!”
别说是四张五雷符,就是一张对她来说都够呛了,这玩意儿不过就是个塑像,竟能扛四张!
见道人又进了屋中,她赶忙跟上,跑到道人身后,看着桌上的塑像说:“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你伤了我,就是伤了道人,你就等着道人收拾你吧!”
周一转过头对她说:“塑像里已经没有东西了。”
元夕立刻站了出来,抬脚就把塑像从桌上踹落在地,再一脚踩上去:“敢打我,看我不把你踩个粉碎!”
脚上用力,实心的木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砰的一声之后化为了一地碎屑。
第206章 诅咒
陈婆子的后院中, 围在门口的邻里看到道人进了屋子,片刻的沉默后,院子外轰然闹开了。
有人说:“你们看到没有, 道人手里生出了火!”
“岂止是火, 他的符还能放出雷呢!”
“高人, 他是高人呐!”
还有人说:“怪道跟在他身边的小姑娘能吃那么多东西, 人家是高人呐, 可不就要多吃些东西!”
“我就说嘛,生得那般好,哪里像是妖怪了?妖怪可都生得吓人得很!”
他们不敢入后院,于是看向了此刻还站在院中的柳家母子,一个老妇喊道:“柳家的, 柳家的!”
震惊中的朱夫人和柳飞回过了神, 朱夫人看向门口, 老妇说:“道长他们进屋里去了, 你们快跟上去看看,看道长的样子,莫非是我们这里闹脏东西了?”
这话实在是很有道理, 众人纷纷催促, 朱夫人只好带着柳飞走到门口, 正好见到元夕一脚将神像踩碎, 惊叫了一声,元夕抬头看向她,朱夫人下意识收了声, 小声说:“那是大仙的像。”
元夕又踩了一脚,将四分五裂的塑像踩得更碎了,说:“什么大仙?你们弄错了, 明明是个坏东西,还会杀人呢!”
“什么?!”
朱夫人母子二人震惊,方才在院中,他们只能听到周一的声音,当然不知道神像中的炁说了什么。
周一看向朱夫人,问:“夫人,附近可还有这样的神像?”
朱夫人看向了地上碎裂的神像,摇头说:“没有,祂是陈婆子从外头请回来的,陈婆子说大仙只会保佑来她这里的人,其他人那里都没有大仙!”
她看看元夕,有些急切地问:“元夕姑娘说大仙会杀人,是真的吗?”
周一颔首:“你们附近可有突然死去的人?”
朱夫人拧眉沉思,元夕问:“没有吗?”
朱夫人摇头:“这样的人很多啊。”
元夕惊讶:“那你们都不怕吗?”
朱夫人面色复杂,看着她们说:“怕什么?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啊。”
“我们这里靠近山,山中多有猛兽,有时候运气不好,出了城遇上猛兽就会被拖入山里吃了,家里人在家中等好些日子都等不到,去寻的时候,只能寻到些被撕烂的衣服。”
“若是遇上了强人和山里的蛮人,那就是连衣服都寻不到了,家里人苦等着,期盼着人回来,可哪里能有回来的,还不是都在看不见的地方死了。”
“天气冷了,染上风寒,没有钱去抓药,只能熬着,熬不过去也就死了。”
“还有人被蛇咬了,回到家没几日就死了。”
“道长,元夕姑娘,我们这里是经常死人的,你们说的突然死了,我从小就见过不少,那个时候,我都还不知道陈婆子这个人在哪里呢。”
元旦抱住了周一的腿,周一摸摸她的头,站在朱夫人身边的柳飞开口说:“去年,我们这里有个妇人来了陈婆子这里之后,没多久,她丈夫就在城外不见了,大家都说他是被山里的大家伙给拖走了,她丈夫是被大仙杀死的吗?”
周一:“我不确定。”
朱夫人突然想起来:“说起来,陈婆子以前也是不灵的,她说的这个大仙,我们一直都觉得是她胡乱编出来的,谁都不信,也就是去年开始,她灵验了不少,渐渐去找她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更多的,朱夫人和柳飞就不知道了,周一走到陈婆子的房中,将她唤醒,陈婆子睁开眼睛,醒过神来,见到周一就扑了上来,冲向的是站在周一身后的元夕,喊着:“妖怪,杀了你!杀了你!”
元夕啧了一声:“有本事你就来。”
陈婆子叫得更厉害了。
她这个样子根本无法交流,周一只好让元夕出去,等她冷静下来,才问她:“陈婆,你家中供奉的大仙是你从哪里请回来的?”
陈婆子看着周一,一只眼睛蒙着白翳,让她看起来有些可怖,她对周一说:“你把妖怪杀了,我就告诉你。”
她口中的妖怪就是元夕,周一自然是不可能杀了元夕的,同她说了神像杀人的事情,陈婆子冷冷道:“大仙是神仙,才不会杀人。”
柳飞站在门口,突然开口:“那吴老四呢?他媳妇来了你这里之后,没多久,他就死在外头了。”
陈婆子剜了他一眼,恶狠狠说:“那是他遭了报应,他该死!”
“他天天在家里打三娘,又是个没本事的,都住在城里了,还要去外头种田讨饭吃,回来了,三娘就是把水送迟了,他就要打三娘,拿着扫帚打,三娘身上的肉就没有好过!”
“他前头那个媳妇就是被她打死的,现在又来打三娘,老天开眼,让他这个畜生都不如的东西被抓进山里遭畜牲吃了!”
柳飞说不出话了。
陈婆子看向周一,说:“你是个道士,那个女妖怪吃了好多人,你不管吗?”
“放你的屁!”
元夕在门外猫着,听到这话,冲了进来,指着陈婆子大骂:“你这婆子,胡说些什么?我从未吃过人!”
对周一说:“道人,你可别听她乱说!我跟着你才来了这地方,以前从不认识她,先不说我根本就没有吃过人了,就算我吃过人,她又怎么会知道的?”
陈婆子见到她,咬牙切齿道:“我怎么会知道?那是我亲眼见到的!”
“你胃口大极了,吃了一个人还不够,开始吃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我的孩子被你抓在了手里,你一口就咬掉了她的腿,她痛得喊我,我冲向你,你却一下子把她的肚子咬破了……”
陈婆子的眼里流出了泪水,悲恸至极,她用仇恨的目光盯着元夕:“你吃了我的孩子,我就要你为她偿命!”
朱夫人和柳飞都忍不住看向了元夕,元旦小声问:“鱼姐姐,你真的吃了她的孩子吗?”
元夕赶忙解释:“没有,绝对没有,我根本不认识她!”
她问陈婆子:“我问你,你说我吃了你孩子,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陈婆子咬牙道:“二十五年前,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元夕松了口气,对元旦说:“看,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我根本不在这里,还在郁山县被困着呢。”
她又对宋婆子说:“你认错人了,二十五年前,我被人关了起来,离这里远着呢,怎么可能出来吃了你的孩子。”
宋婆子摇头:“不对,你在骗人,就是你吃了我的孩子,你的胃口这么大,就是你!”
元夕拧眉:“你这婆子,好生不讲道理,我胃口大怎么了?天生的!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胃口大的!”
“你自己好好看看,我跟你见过的那东西长得一样吗?”
她抬起自己的下巴,把整张脸露出来,宋婆子盯着她看了几息,突然朝着她扑来,口中喊着:“就是你,就是你!”
元夕伸手一推,就将她推回了床上,不耐道:“是个头!”
“我看你根本就是疯了!”
她不久前才学会化形,变成了人的模样,怎么可能在二十五年前就用这张脸出现在人的面前。
宋婆子趴在床上,盯着元夕,喃喃道:“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话落,她趴在床上昏睡了过去,周一收回手,走上前,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说:“我们先出去吧。”
以宋婆子现在的精神状态,很难问出什么来。
朱夫人带着柳飞走在前面,元夕拉着元旦走在中间,在同她算账:“元旦,你刚才竟然怀疑我吃人,你不相信我,我好难过!”
元旦着急地去抱她,口中说:“鱼姐姐不难过不难过,是元旦错了,元旦给姐姐道歉!”
“元旦就是觉得她看起来好可怜。”
元夕幽幽道:“被你怀疑的我也很可怜啊。”
元旦更愧疚了,抱着她一声声说着对不起,元夕说:“我可以原谅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元旦:“是什么呀?”
元夕:“以后你有什么好吃的都要分我一半。”
走在后头的周一:“……”
这鱼,竟跟小孩子抢吃的。
一脚踏入了陈婆子的后院,她突然停了下来,元夕觉察到了,转头问:“怎么了?”
周一撸起左臂袖子,在她手臂上,巴掌大的紫黑斑纹若隐若现,元夕凑了过来,说:“这是什么?”
周一沉吟道:“应该是诅咒吧。”
元夕诧异:“真的有诅咒吗?”
“不对,它能诅咒你吗?”
又低头看着斑纹,像是山中太阳出来的雾气一样,若隐若现,还越来越淡,她说:“诅咒快消失了!”
周一将手臂经脉中流转的炁收回,斑纹的颜色立刻深了几分,印在了她的皮肤上,呈菱形,像是由内而外生出的一般,元夕惊讶,抬头看向周一:“道人,你这是?”
周一放下袖子,遮住了斑纹,摸摸元旦的头,说:“有这个,我才能找到它。”
元夕恍然大悟。
周一牵着小孩儿的手,准备离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院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一个个眼睛似狼般发着亮,紧紧盯着她。
周一有些迟疑:“诸位,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站在最前的老妇小跑了进来,看着周一,说:“道长,高人,你可要帮帮我们啊!”
站在外头的人七嘴八舌喊道:“道长,求你帮帮我们吧!”
周一看着他们,不知为何,突然有种想跑的冲动。
第207章 树下道人
柳家后院, 吃饭的桌凳被搬到了院中,周一就坐在桌后,桌上放了符纸朱砂, 元旦乖乖地坐在她身边, 元夕和柳飞守在门口, 把在门外的人拦在外头, 元夕喊着:“不许挤, 要买符的一个一个进!”
先前在陈婆子院子里被附近的人围了起来,一个个求着周一帮帮他们,周一无奈之下只好摆了这么个小摊,能卖卖符也好,若是当真有人遇上了邪异之事, 她也能出手帮忙。
只是, 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她看着眼前的人, 是个衣衫破旧的男子, 一边说着话,一边抹着泪。
“道长,我家实在是难, 我爹前些年起夜, 谁想院子里竟然有蛇, 他被咬了一口, 第二天腿就黑了,第三天的时候只能躺在床上,第四天就死了!”
“我那个时候才十来岁, 我爹死了,家里只能靠我娘,我娘天天给人浆洗衣裳, 累得不行,在冬日的时候去了河边,不小心落入了河里,也不在了!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人,我真苦啊!”
看着眼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人,周一无声叹气,说:“节哀,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无论如何,活着的人还在,就得好好地活着。”
男子点点头,哽咽着说:“我知道,所以我才来寻道长的。”
他吸吸鼻子,抬头看着周一,说:“道长,我家贫,实在是没有女子愿意嫁给我,我听人说有高人能招来天上的仙子和画中的仙人……”
听到这里,周一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见男子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说:“我想请道长给我寻个仙子做媳妇。”
说完还赶忙补充:“天上的仙子我就不奢求了,我配不上人家,画中的仙子也可以啊!”
周一的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表情,抬手对男子说:“出门,左转。”
男子一愣,接着露出惊喜之色,“道长,莫非你已经——”
周一打断他的话:“出门。”
男子起身,连连应是:“我这就出门,我这就出门!”
他一脸喜色地出去了。
柳飞站在门口,有些诧异,小声问元夕:“元夕姑娘,道长真的给他寻了仙子做媳妇吗?”
元夕啊了一声,她掏了掏耳朵,说:“这不是叫他离开吗?”
柳飞:“原来道长是叫他离开。”
元夕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你也想要个仙子媳妇?”
柳飞的脸红了红,元夕说:“仙子我是没有见过,但我见过妖怪,妖怪媳妇你要不要?”
柳飞赶忙摇头:“算了算了!”
元夕切了一声,将第二个人放了进来。
第二人是个妇人,衣服看着并不鲜亮,但没有补丁,看样子家境还算过得去,眼角都是细纹,年岁也不小了,她走到周一面前坐下,有些踟蹰。
周一问她:“夫人遇上了何事,我这里有平安符、镇宅符和五雷符,若是遇上了妖物,平安符可保平安,镇宅符可护佑家宅,五雷符则可驱除妖物。”
妇人咬了咬唇,抬头看向周一,小声问:“道长这里可有那种能让人回心转意的符?”
周一不解:“具体是回什么心转什么意?”
妇人又低下头,突然啜泣起来,抬袖擦了擦眼角,才说:“我夫君从外头带了个妾回来,自那狐狸精来了之后,他就再也不来我屋子了,我想要让他回心转意,将那狐狸精给赶出去!”
她渴望地看向周一:“道长,你有这样的符吗?”
周一:“……”
她说:“夫人,人心本就易变,符能驱邪,却无法改变人心,我这里没有这样的东西。”
妇人起身失望离去。
第三个人进来,是个中年男子,他背微驼,衣服旧巴巴的,鞋面还破了洞,看样子生活并不如意,他走到周一身前,看到了周一面前的一张张符,直接问:“道长,你这里有可以变出钱来的符吗?”
“只要把符贴上去,石头就会变成金子、银子的那种,就是铜板也行!”
周一:“……”
第四个人,是一个年轻妇人,她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孩子进来了,周一松了口气,看向她怀中的孩子,想看看这孩子出了什么问题,一看之下,却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妇人抱着孩子在桌前坐下,周一只好问她:“可是孩子有哪里不舒坦?”
年轻妇人轻轻拍着孩子,说:“不是,他就是饿了,待会儿回去喂他喝了奶就好了。”
周一:“那你是为自己而来?”
年轻妇人摇头:“不是,就是为了这个孩子!”
周一不解,年轻妇人问:“我想请道长为我的孩子看看将来,看他能不能大富大贵?”
周一:“……我不擅相面。”
年轻妇人:“我把孩子的生辰八字也带来了!”
周一:“我也不会看八字。”
以免妇人再说出什么来,她直言:“贫道不会算命。”
年轻妇人小声说:“道长,我会给钱的!”
见周一不为所动,她这才问:“那道长有没有什么可以让孩子变聪慧的法子?”
“我娘家村中出了个神童,十几岁就中了举人,道长能让我的孩子也变成那样的神童吗?”
周一面无表情:“没有。”
年轻妇人抱着孩子离开了,走到门口还在说:“别排队了,他什么都不会,寻他没用的!”
但来都来了,谁能听她的,于是第五个人进来了,是个耄耋老人,看起来家境不错,杵着一根打磨光滑的拐杖,被柳飞搀扶着走进来,他还对柳飞道了谢。
老人气色不错,头发都还带着些黑意,走起路来也颇为稳当,他走到周一面前,周一起身,想要扶着他坐下,他摆摆手,说:“我自己来。”
说着,他就坐了下来,将拐杖靠在桌边,看向周一,周一问:“老人家来此所为何事?”
老人问周一:“不知道长如今年岁几何?”
周一不解,说:“二十来岁。”
老人看着她有些诧异:“道长当真如此年轻?”
周一颔首:“自然是真的。”
老人失落叹气,“老朽还以为道长是修道之人,有能永葆青春、返老还童,乃至长生不死的法门。”
说完,他看向周一,有些期盼:“道长,你有吗?”
周一无奈叹气:“老人家,生老病死乃生灵必经之路,便是我也没有办法避开,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法门。”
老人拄着拐杖离开了。
第六个人进来,看到周一,迫不及待道:“道长,你这里可有心想事成的符?”
周一:“……”
……
金源城热闹了半日,随着日暮降临,在柳家门外的人才渐渐散去。
只是城中来了个高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于是第二日,天刚亮,便有人来了柳家门外,因知道高人在内,怕高人不喜,所以一个个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在门外排着队。
等了好一阵,太阳都出来了,柳家的门这才开了,见到是个少年人,排在门外的人便问:“小兄弟,周道长可是住在此处?我们都有些事情,想要求见道长!”
柳飞面色不佳地看着眼前这群人,没好气道:“道长走了,昨夜就离开了!”
都怪这些人,胡乱求东西,道长说自己无能为力,继续留在这里只会给城中添乱,晚上收拾好东西,就带着元旦元夕她们离去了。
柳家门外排队的人听到这话都愣住了,有人问:“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柳飞:“昨夜!”
“走了多久了?”
柳飞:“走了一晚上了!”
“小兄弟,你可知道长往哪个方向去了?”
柳飞:“不知道!”
他把家中的渣滓扫出门口,道:“道长肯定走远了,你们别在我家门口围着了!”
与此同时,城外路边的一颗大树下,周一将昨夜用了的被褥都收起来,昨夜连夜出城,走出十里之后,她就寻了这地歇了,连夜赶路是不可能的。
元旦在一边和元夕一起刷牙,小黑甩着尾巴,嚼着路边新生出来的嫩草。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周一扭头看去,是三个男子,正在说着话,见到了周一,三人闭上了嘴,互相点点头,以示善意。
周一收回视线,将叠好的被褥装入包袱里,再放入筐中,安置在小黑的背上,拍拍小黑的背,说:“接下来又要劳烦你了。”
小黑甩甩尾巴,昂昂叫了两声,轻巧地踩了踩蹄子,像是在说这点东西对它来说都是小意思。
走到前头去的三个男子闻声转头看了眼,很快转过头去,他们的声音隐约传来——
“……听人说的,是个有真本事的道人……拜师学艺……当道士就当了……”
周一收回视线,看着元旦和元夕,说:“好了没?我们要出发了。”
元旦点头,踮着脚把自己的牙刷和竹筒牙杯放在小黑身上的筐中,小黑还侧了侧身,让她能够得着。
东西放好,元旦跑到周一身边,拉着周一的手问:“师叔,我们去哪里呀?要去邻县吗?柳飞哥哥说邻县有大酒楼,大酒楼里面有可多好吃的了!”
周一摇头:“那里就不去了,我们还有事情没有办完呢。”
这么说着,她拉着元旦往后退一步,下一瞬,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蜘蛛从树上落了下来,元旦叫了一声:“好大的蜘蛛!”
大蜘蛛落在地上,飞快地跑了。
元夕走了过来,说:“这蜘蛛有毒。”
周一:“应该是剧毒。”
元夕拧眉看向她,“知道那东西在哪儿吗?”
周一撸起自己的左袖,斑纹的颜色更深了,她放下袖子,看向远处的大山,说:“在那里。”
三人一驴朝着深山走去的时候,金源县城门处,三个乡下汉子入了城,在路边寻人问道人的消息,那人说:“走了,说是昨夜就走了!”
三个汉子诧异,“往哪里走的?”
路人:“不知道啊,那是高人,说不得出了城就不见了。”
三个汉子又问了道人的模样,路人说:“极高、生得好,带着一个小女童,一个十来岁的白衣少女,还牵着一头黑驴……”
三人听着这话,想起了路上见过的道人,赶忙出城去寻,又哪里还能寻到呢。
第208章 身周六尺
随着气候的转暖,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原本温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竟也有了几分热辣之意。
在这样的天气,行走在大山中本该是一件逸事。
浓厚的树叶将阳光遮蔽, 只有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林间, 时而山风拂面, 带来阵阵清凉。
但元旦的眉头却担忧地皱起来, 她坐在小黑背上, 看着走在前头的人,离她们可远了,突然,路旁的草丛中一条黑影飞快地蹿了出来,直扑前头人的小腿。
她睁大了眼睛, 看到前头的人抬手一挥, 黑影就被打入了草丛中。
元旦赶忙喊:“师叔师叔, 你有没有事?”
周一站在草丛边, 闻转过头道:“放心,我没有被咬到。”
元旦拍拍小黑的脖子,催促道:“小黑, 快点, 我们去看看师叔。”
小黑加快了步子, 走在一旁的元夕也只好跟了上去。
来到草丛边, 元旦一眼就看到了草丛中的蛇,它一动不动,远处看着是黑色的, 近了一看才发现它身上有一圈圈的白色花纹,她好奇问:“师叔,这也是毒蛇吗?”
周一颔首:“这是银环蛇, 剧毒。”
“人若是被它咬上一口,必死无疑。”
在这个世界还没有抗毒血清的存在,若当真是被这种剧毒蛇咬了,又只是一个普通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自己准备后事了。
就像她以前看过的段子一样,全村吃席蛇。
蛇被她打晕了过去,她抬手再挥,水炁将蛇卷走,丢在了远处,她对元夕和元旦说:“我走在前面,你们别离我太近。”
从早上遇到那只毒蜘蛛开始到现在,她一路遭到了数十次毒蛇毒虫的攻击,从蜘蛛、蚂蚁、蝎子、蜈蚣、毒蛇到毒蜂,只要是山林中带了毒性的能跑能动的生灵,都来她这里刷了一波存在感,看来手臂上的诅咒当真是不遗余力地想要置她于死地。
恰好,她也正有此意。
感受着手臂上紫黑斑纹的引力,她继续往前走去。
踩过不知多少只毒虫,踢晕数种毒蛇,天色渐渐暗了,她并不困,但元旦和小黑需要休息,于是寻了块干净的地方歇下来,生火造饭。
煮的是鸡肉粥,鸡是山中野鸡,她顺手抓的,个头自然比不上家养的,但只要不考虑元夕,就是足够的。
将其打理出来,鸡肉剁成小块,被放入粥中,再放些一路上采的野菜碎,最后洒点盐和花椒末,就可以吃了。
元旦吃了个肚饱,抱着小被子期期艾艾地看向周一,今日一天,周一都没有让她跟在自己身边,担心毒蛇毒虫突然跑出来将她伤了,此刻看着小孩儿在火光中期待的神色,她心中一软,对小孩儿招招手,说:“过来吧。”
于是小孩儿的眼睛一亮,抱着被子哒哒哒跑到了周一身边,把小被子铺在周一旁边,坐下,倒在了周一身上,依恋地抱着她,问:“师叔,没有虫子和毒蛇了吗?”
周一抬手搂着她,说:“还有啊。”
低头看向小孩儿,笑了笑,道:“不过不用害怕了,它们一靠近我就能知道,就能把它们赶跑。”
“它们也就咬不到我们了。”
元旦看着周一:“师叔好厉害!”
周一笑笑,摸摸她的脑袋,“只有变得厉害才能自在地活着呀。”
元旦眨眨眼睛,没有听懂,但不要紧,她趴在周一怀里,困意上来了,眼皮直往下落,远处的火光渐渐变弱,她闭上眼睛,睡着了。
周一摸摸她的额头,今日元旦走的路不算多,但她因为担心自己,没有午休,还一直盯着自己看,生怕自己被咬到了,耗了神,此刻一放松,自然就困倦了。
待元旦睡熟之后,周一才把她放在了铺好的被褥上,给她盖上了薄被,对着小黑招招手,小黑驴起身走到了元旦身边趴下。
周一坐在小孩儿另一侧,今夜她并不打算睡觉。
坐在火堆旁,烤着蛇的元夕突然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周一看向她,元夕把烤好的蛇放在嘴边,咬了一口,斯哈斯哈两声把蛇肉吞下了肚子,才继续说:“就是你可以发现身边出现这些小东西。”
她吃着蛇,想着自己,她的鳞片很硬,所以根本不怕这些毒蛇毒虫,因为它们就咬不动她,可是它们这么小,动起来几乎没什么声音,而且白天的时候,好几次都是毒蛇毒虫在路边等着,道人经过,它们才跑出来,这就完全没有声音了,所以她根本不知道道人是怎么发现它们的。
周一看着她,说:“是炁,己身的炁出现在体外,将身体周遭包裹,无需太多,只需罩住体外一尺,就能对周遭一尺内的一切事物了如指掌。”
若非如此,她也不能次次都避开这些致命的生物。
说着,她微微侧头,一条大蛇从元旦另一侧腾空而起,它体型不小,支起上半身,脖颈处张开,呈扁平状。
无色的水炁将它困在空中,它嘶嘶地吐着信子,一副凶悍的样子。
因为大多时间住在山上,所以周一对毒蛇是有些兴趣的,她认出来了,眼前这条蛇是眼镜王蛇,一种比眼镜蛇还要凶悍的蛇,有人叫它过山峰,据说这种蛇脾气暴躁,报复心强,若是有人招惹了它,它会追着人跑。
周一看向元夕,“要吃吗?”
元夕:“要!”
于是蛇交给了她,元夕一边收拾着蛇,一边问周一:“你不是说只有一尺吗?这蛇那么远你都发现了。”
周一:“现在是身周六尺。”
既然让元旦挨着她睡,自然就要将元旦纳入炁中,这样才能保证小孩儿的安全,还有小黑,它虽然体型大些,比人抗毒一些,但被毒物咬上一口,也保不准,自然也要护好它。
元夕不太明白,她伸出手,掌心中凝聚了白色的炁,成一个球状,她说:“炁离开身体是这样的,怎么能把自己周身给裹住呢?”
周一:“用你的意识控制它。”
元夕抬头,脸上是茫然之色:“怎么控制?”
她松开了手中的炁,炁便渐渐消散在了空中,她说:“你看,炁离开了身体就会消失,没办法控制的。”
周一有些诧异:“炁是你身中出来的,为何会无法控制?”
炁到意到,即便离开了身体,炁中也有神念。
她同元夕说了这话,元夕更茫然了,摇头表示:“我跟你不一样。”
“炁就像是手一样,要是离开了身体,虽然还是我的手,但我没办法再让它动起来了。”
周一微微拧眉,元夕身上的炁竟是这种情况么。
没办法做到周一说的事情,元夕也不苦恼,利索地把蛇弄了出来烤上,她问周一:“既然你可以这样,为什么白天的时候不让我们跟你走一起?那样不是更安全吗?”
周一:“身周六尺是我在未完全集中精神之时的极限,若是你们走我身边,小黑往那儿一站就超过六尺了,我难以护你们周全。”
除非小黑跟她距离极近,还不能随意动弹,就如同此刻一般。
元夕哦了一声,拿起之前烤好的蛇,眼睛发亮,问周一:“你要吃吗?”
周一:“……”
“不吃。”
这个吃货。
她盘膝坐在元旦身边,闭上眼睛,炁从丹田中迸发,顺着经脉蔓延全身,再由周身的皮肉、毛孔中来到了外界,如雾气般氤氲,将她身周五尺围得密不透风。
突然,雾炁扩张,六尺、七尺、八尺、九尺、一丈,雾炁停了下来,这是她的极限了,即便她集中精神,炁也只能堪堪将周遭三米多的空间笼罩。
很快,炁往回缩,停留在了六尺的地方。
若保持一丈,她坚持不了一夜。
一边修炼,一边将进入炁中的毒虫都驱走,一条条蛇被元夕抓去,于是她鼻端的烤肉味就没有消散过。
不知过了多久,周一睁开眼睛,撸起左臂袖子,紫黑的斑纹越发清晰了,像是一片蛇鳞,其上一股引力不停传来,比起白天的时候强了数倍,引得她的左臂蠢蠢欲动,若非她身中有炁,这股引力许是会直接控制她身体,让她起身顺着引力走去。
她站了起来,看向元夕,啃着烤肉的少女抬起头来,周一问她:“你困吗?”
元夕摇头,指了指在火堆旁围成一圈的烤蛇,“我还有好多肉没吃呢。”
周一移开视线,道:“诅咒有异,我去山中看看,你在这里照顾好元旦和小黑,可行?”
元夕点头:“你去吧。”
反应过来道:“可是你走了,我没办法很快发现毒蛇毒虫。”
周一:“无妨,我走慢些,这些毒蛇毒虫就会全部被我带走。”
元夕点头,“那你去吧。”
周一颔首,她看看周遭,将炁再次扩大到了一丈,周遭的虫蛇都清理了干净,迈步走入了漆黑的丛林中,很快,黑洞洞的山林中一点金光亮起,丛中响起悉悉索索的响声,顺着金光离去的方向而去了。
元夕坐在火堆边,突然反应过来,道人这么一走,她就没有送上门的烤蛇吃了啊!
她一掌拍在了自己身边的大石头上,石头开裂,她道:“哎呀,亏了!该让道人晚些再去的!”
趴在元旦身边的小黑睁开眼睛看了眼她,又赶紧闭上了眼睛。
第209章 巨蛇
在连绵的大山深处, 山腹的平坦空地上,十几幢屋宅的轮廓在黯淡月色下影影绰绰。
夜已经深了,忙碌了一日的人早该入了梦乡。
但此刻的村寨中, 吱呀的开门声接连响起, 门被人从内推开, 露出了里面看不透的黑。
沙沙, 是沉重的脚步声, 一道道人影从屋中走了出来,来到了月色之下。
他们闭着眼睛,拖着略沉的脚步,朝着村外走去。
一间屋子里,少年冲了出来, 一把抓住了屋前矮小妇人的手臂, 道:“阿莫, 你要去哪里?”
妇人被他拉得往后退了退, 眼睛依然半阖,站稳后,一言不发, 继续往前走去。
少年死死拉着她, 不让她走, 看到了其他人, 脸上都是恐慌:“阿莫,你们这是怎么了?天都黑了,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没有人回答他, 他的声音倒是将其他屋中的人惊醒了,于是屋子里纷纷亮起了微弱的烛火,烛火融于月光, 将黑沉的村寨照亮。
看到十几个村人闭着眼睛往外走的模样,手中拿着烛火的人都惊呼了起来,跑上前拉住自己的家人,不让人再往前去。
有人问:“伍合,他们是怎么了?”
伍合摇头,紧紧拉着自己阿莫,说:“我不知道,我以为阿莫是起来上茅房,但我听到了更多走路的声音,所以我出来了,就看到阿莫跟其他人一起往外走,我喊阿莫,阿莫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不理我。”
他看向自己阿莫,继续喊:“阿莫阿莫!”
他的母亲半阖着眼,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儿朝着村外的方向走去,因为伍合的阻拦,她只是在原地踏步。
似乎发现了这一点,她的力气突然变大了,拉着伍合往前走出一步,伍合一惊,用自己所有力气去拖拽她,可竟然都没了用,他阿莫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他被拉着一起往前走去,再看看其他人,也都是这样,刚才还能拉住的人,现在都拉不住了。
“措斯(厉鬼),他们一定是被措斯缠上了!”
有人喊着,“快,快去叫毕摩!”
“毕摩在伍合家!”
伍合反应过来,转头大喊:“毕摩祭司毕摩祭司!”
其他人也一齐喊了起来,声音很大,就算有人在深眠也能被吵醒,可伍合家里没有半点声响,有人问伍合:“伍合,毕摩真的在你家吗?”
有人跑入了伍合家中,很快出来,神色惊慌道道:“伍合家里没有人了,没有看到毕摩!”
伍合被自己阿莫拉着往前走,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我记得睡觉前,他是在的。”
难道毕摩会在晚上偷偷离开吗?这不可能,毕摩为什么要偷偷离开?晚上的山里可不安全,毕摩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这时候,前头有人惊道:“毕摩在这里!”
伍合赶紧看去,看到了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他穿着黑色的衣裳,是其他人都没有的那种黑夜的颜色,那是毕摩的衣裳,毕摩为什么走在最前头?
站在毕摩身边的人伸手去拉着毕摩,毕摩拖着那个人往前走去,就像是他阿莫拖着他一样。
伍合突然就明白了,原来毕摩变得跟他阿莫一样了。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情,看向其他人,大家都害怕了起来,如果毕摩都变成这样了,还有谁能来救他的阿莫?
“啊——!”
一道惊叫声在不远处响起,那是达史,他原本在拉着他的阿依(妻子),可现在,他松开了他阿依的手,跟他的阿依一起朝着村外走去。
伍合睁大了眼睛,达史变得跟他的阿依一样了!
他赶紧看向其他人,看到好几个原本好好的人,也都开始往村外走了,他觳觫起来,有人害怕得跑回家中,喊着:“措斯,措斯在这里,它就在这里!一切反抗它的人,都会遭来它的报复!”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伍合看到他重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拖着步子汇入了人群中,脸上满是惊恐,也是这个时候,伍合发现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他松开了阿莫的手,跟在阿莫身边,一齐朝着村外走去。
山林的夜晚是让人畏惧的,在年纪还小的时候,伍合就听阿莫说过,天黑下来之后,山里的东西就出来了。
那些东西畏惧太阳,它们充满了邪恶,所以他们到了晚上要藏在家中睡觉,只有在房子里,睡着了,才不会被它们发现。
如果不得不睡在外面,就要用宽大的擦尔瓦裹住身体,就不会被发现了。
现在,他跟阿莫,跟村寨所有人一起,无声地山林中走着,他听到了好多生灵跑开的声音,他转动眼珠看着四周的黑暗,在心中期盼着,尼木也好,其他的措斯也好,都快来吧,他们无法抵抗身上的这股力量,或许它们可以。
可黑暗的山林中除了一些跑开的小动物外,就没有什么出现在他们面前了,难道它们都在畏惧控制着他们的措斯吗?
伍合看着走在自己前头的阿莫,眼中流出了泪水。
前些日子,阿莫不太舒服,总是没有力气,他以为阿莫是被尼木缠上了,尔古帮他请来了毕摩,为阿莫举行了尼此日,将阿莫身上的尼木赶走,他以为这样阿莫就会好起来了。
但他没有想到,缠上阿莫的不是尼木,而是措斯,村寨中也不仅阿莫一个人被缠上了,现在,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措斯控制了。
他不知道措斯要带他们去哪里,要让他们去做什么?
但他不觉得措斯还会让他们好好地活下去的,他们会死,在今晚就会死。
呜呜呜,低沉的吼叫在他后头响起,没多久,他腿边出现了一条黑狗,他睁大眼睛,这是尔古的阿鲁!
他记得,白天的时候尔古带着阿鲁出去打猎了。
阿鲁跳了起来,一口咬在了他的右手上,轻微的疼痛后,伍合发现自己竟然能停下来了,他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他蹲下身去摸黑狗,激动道:“阿鲁,你真是一条好狗!”
阿鲁没有发出声音,它往后面跑去,伍合转头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人,他激动起来,喊道:“尔古!你回来了!”
尔古点头,拧眉看着往前走去的村人,问:“这是发生什么了?”
伍合将村中发生的事情说了,赶忙道:“阿鲁可以让我好起来,也一定可以帮到其他人,尔古,让阿鲁去咬他们吧!”
尔古对阿鲁说:“阿鲁,去将他们都咬醒。”
在夜色中看起来就是全黑的撵山狼立刻扑向了旁边的人,很快,不少村人都停了下来,可还有十几个人无论阿鲁怎么咬,都还在往前走着。
尔古唤回了阿鲁,阿鲁站在他腿边,呜呜叫声,尔古摸摸它的头说:“好阿鲁,干得好!”
伍合跑到前头,拉住了自己的阿莫,其他人也拉住了自己的亲人,有人说:“他们最先被措斯缠上,光靠阿鲁没办法让他们醒过来!”
伍合:“那要怎么办?”
没有人能说得出话来,尔古说:“把他们绑起来吧,只要等到天亮,就会好起来的!”
可他们现在已经离开了村子,在周围根本找不到绳子可以用,在这纠缠中,又有人被措斯缠上了,跟着往前走,阿鲁扑上去将他咬醒。
就这样循环往复,渐渐的,清醒的人发现他们周围虫兽的叫声都消失了,四周安静只能听到他们出气的声音。
住在山里、时常打猎的他们知道,附近一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阿鲁喉咙里警惕的声音更大了,再次被措斯缠上的人,也无法被阿鲁咬醒,于是还清醒的人明白了,那个控制了他们村寨人的措斯就在附近了。
他们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亲人,决定跟着亲人一起往前,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要一起面对。
……
葱茏的灌木丛中,一个又一个的人从中走出,伍合躲在灌木丛后,想要伸手去抓住自己的阿莫,达史阻止了他,小声说:“我们现在还不能出去。”
伍合只好收回手,从灌木丛的枝叶缝隙中看着自己阿莫往前走去,跟其他村人一起,走到一块巨石前停了下来,他小声问:“措斯在哪里?”
尔古把手放在阿鲁的头上,说:“它还没有出现,等它出现,一定会在那块大石头上,我们就去杀了它!”
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凶狠的神色,不管是什么东西,既然要伤害他们的亲人,他们就要反抗!
他们在灌木丛后安静的地等待着,发现除了他们村寨的人之外,竟然陆续还有其他村的人来这里,伍合看着一个极高的身影,说:“达史,你快看,那个人好像是山下的奢穆人!”
奢穆人的衣裳跟他们的衣裳是不一样的。
达史点头,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竟然召来了这么多人,这个措斯或许会很厉害。
月亮升到了高空,月光变得明亮起来,照亮了山林,伍合眼不错地盯着自己阿莫,随时准备在自己阿莫遇到危险的时候冲出去。
还好暂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他的视线扫过了最前头的巨石,这块石头真的太大了,比他们家的房子都还要大,或许在上面修四五个房子都可以了,石头看起来黑黑的,上面应该长了不少青苔。
他准备去看自己阿莫,余光中有什么动了一下,他赶紧看回去,眨了眨眼睛,看着一动不动的巨石,心里狐疑,是他看错了吗?他刚刚怎么觉得大石头动了。
难道上面有什么东西?还是说措斯就躲在了石头上?
这么想着,他的视线就落在了巨石上,没有移动。
一息,两息,巨石没有变化,伍合松了口气,他就说嘛,肯定是自己看错了,石头怎么会动,也就是这时候,视野中的巨石猛地一颤,接着一个巨大的东西从石头上升了起来,他仰头看去,目瞪口呆,那是……两颗连在一起的蛇头!
再往下看,黑黢黢的‘巨石’移动着,这根本不是什么巨石,而是一条盘起来的大蛇!
缠上他们村人的不是措斯,是厝者!是会吃人的厝者!
月亮下,巨大的蛇挺起了身子,粗壮的身体几乎将这一片的月光遮蔽,像普通蛇一样粗的信子被它吐了出来,一股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伍合仰头望着它,浑身僵硬,他感受到站在他身旁的阿鲁趴在了地上,浑身抖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了恐惧的声音,连能追赶黑熊的撵山狼都感到了害怕。
而他现在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于是他知道,他们反抗不了这么大的厝者,他也救不了自己阿莫,他们都将死在这里。
双头巨蛇在月光下舒展着身躯,它是这片山林的霸主,在这里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到它,一切的存在对它来说只有一个分别,能吃的或是不能吃的。
距离上一次吃饱肚子已经过去了不知多久,它也并不在意,只要它饿了,它随时都能吃到东西。
它是一条聪明的蛇,知道如何在自己沉睡的时候为自己准备好食物。
巨大的蛇身将附近的草木都撞碎,一些躲在树后的食物露了出来,它的两个头都吐了吐信子,这几个食物身上没有它的标记,但既然已经出现在了它面前,那就不可能跑掉了。
它看向了自己在还未彻底醒来之时为自己招来的食物,都是人,因为人是最好吃的,只是看起来没有太多,它吃不饱,但没关系,它知道人在哪里,人住在一个地方就会一直住下去,他们不会到处跑,正方便它去找他们。
再次吐了吐信子,它低下头,准备先吃几个人垫垫肚子,收回口中的信子给它带来了一股好闻的味道。
它忍不住继续吐着信子,这个味道太好闻了,这个人一定很好吃!
它低下头在人当中寻找着,很快,它就找到了,这个人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比其他人要高一些,它并不在意,因为在它看来,这些人都是一样的小。
它凑到了这个人面前,这个人没有害怕,它感受到这个人身上有自己的标记,有标记的人是不会反抗自己的,只要自己的嘴巴张开,他们甚至会主动进入自己嘴里。
但问题是,它应该让哪个头吃这个人呢?
这么美味的人,它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次吃了之后,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继续遇到,犹豫之后,它决定了,那就两个头一起吃吧,一人一半,刚刚好。
于是两个硕大的蛇头都凑到了这个人的面前,嘴巴还未张开的时候,那个美味的人抬起手,巨蛇张开了嘴巴,这个人是要主动进入它的嘴巴了。
然后,有什么东西落入了它的两张嘴中,接着剧烈的疼痛从嘴巴里蔓延开来,它发出了痛苦的嘶吼,雷光从它的嘴巴蔓延到了身体,
它不明白,天上明明没有打雷,它的嘴巴里为什么会有雷?
这个时候,它的身上好多地方同时都痛了起来,它在地上翻滚,看到一张张冒着雷光的小东西,那个闻起来很好吃的人手里拿着那些小东西往它身上丢,然后它身上的雷光越来越多,它也越来越痛。
它终于明白了,这个食物是来杀它的!
双头巨蛇愤怒了,它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痛过了,它也很久没有遇到过想要杀自己的东西了,那些久远的厮杀的记忆涌了上来,它不顾身上的剧痛,翻过了身躯,朝着那个人而去,它要吃掉这个人!
然后,它看着这个人伸手将什么东西撒了出去,接着,它所有的食物都大叫着跑了!
不可饶恕,竟然敢放走它的食物!
它愤怒嘶吼,又有东西进入了它嘴里,疼痛和雷光同时在它嘴里爆开,它痛得翻滚身体,嘴巴却不敢再张开了。
巨蛇的翻滚带来了极大的动静,清醒过来的人扭头看到这一幕,都觉得心中发寒,一个个赶紧往外跑去。
伍合拉着自己阿莫,转头看到了那个站在他们和巨蛇之间,拦住了巨蛇的人。
“伍合,你还在看什么,快走!”
伍合被阿莫拉着往前跑,他说:“我在看那个奢穆人。”
他的阿莫说:“那个奢穆人很厉害的,我们留在这里,只会给他添乱!”
伍合没有说话了,他忍不住扭头最后看了一眼,他只是觉得这个奢穆人有些眼熟,他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周一站在一棵倒地的大树前,看着浑身贴满了五雷符,在地上翻滚不休的巨蛇,这当真是她见过的最大的生物了,其大小比起她以前看过电影中的蛇怪也不遑多让,也不知活了多少年。
比树干还粗壮的蛇尾扫了过来,周一往后避开,那些人已经跑远了,她也总算是可以后退了。
五雷符在巨蛇身上,雷光不断,但这蛇竟然还未死,看起来这些符虽然给它带去了伤害,但并未伤到它的根本。
这是周一第一次遇到这么多五雷符都轰不死的妖物,有些棘手。
她伸手一点,绕着巨蛇一圈燃起了熊熊红焰,巨蛇支起了身子,居高临下看着周一,双口一张,黑水从它口中涌出,所过之处,阳火渐灭。
怪不得塑像中那道紫黑之炁不怕她的阳火,原来这蛇体内就有克制阳火的阴水。
一大股黑水冲她而来,周一伸手一挥,清水与阴水碰撞,水花四溅,她趁机往后再退,日炁不必再用了,这蛇定然是不惧日光的,水炁对它无用,阳火杀不了它,五雷符已经耗尽。
没关系,炁随意动,不过眨眼的功夫,巨蛇身周,从头到尾,数十道巨大的五雷符显形,它刚刚反应过来,所有以炁画成的五雷符瞬间贴在了它身上,霎时间,雷光四射,照亮了对面的山头,凄厉的嘶吼响彻大山。
逃离的人闻声纷纷扭头看向身后,雷光照亮了小半边天,他们看到了巨大的蛇身从空中倒落在地,有人惊喜道:“死了,那条厝者死了!”
才说完,周身细小雷光不断巨蛇再度起身,这些人被吓得怪叫一声,赶忙继续逃命。
巨蛇暂时没有空去注意他们,它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人,明明只有那么小,却让它变成了这个样子,它压下了心中的愤怒,吐出了信子,口吐人言:“人,我不吃你了,你离开吧。”
这个人的味道闻起来很好,但如果一定要吃她,它还会受更重的伤,这样就很不好了。
周一调整着呼吸,方才那一瞬间五雷符的释放抽走了她丹田中半数的炁,但这蛇竟然还未死,这妖怪究竟是怎么修炼的,居然如此难杀!
她说:“我可以走,不过在我离开之后,你不能再吃人。”
“嘶嘶——”
巨蛇愤怒道:“我吃什么跟你没有关系!”
周一的呼吸渐渐均匀,她看着巨蛇:“这么说是谈不拢了。”
巨蛇直接扑了上来:“既然你不走,那我就吃了你!”
周一抬手,一道阳火打过去,巨蛇张开嘴巴,将火吞入腹中,周一趁机跑开,她的手在飞速地画着,集中精力之时,可以炁画符,但现在,她必须分出一部分心神在另外的攻击上,只能用手辅助了。
随着手指的飞速勾勒,一道道五雷符再次出现在巨蛇身周,周一手指停下的那一刻,数十道符再度扑入蛇身,雷光再闪!
巨蛇痛苦嘶吼:“没用的!没用的!你的雷杀不了我,无论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等你没有力气了,我就一口吞了你!”
人怎么能跟一条巨蛇比体力呢。
周一停了下来,雷光涌动之中,她看向了天空,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天空中一道蓝紫色划过,轰轰的雷声出现。
她抬起右手,双指之间一道炁符凝聚,她道:“去!”
炁符冲向巨蛇,巨蛇怪笑道:“嘶嘶嘶,你只有这么小一张了吗?”
符在巨蛇头顶破开,雷光竖出,只有一点细弱雷光扫过巨蛇身躯,巨蛇:“你不行了啊!雷都没有落在我身上,是在给我挠痒痒吗?”
周一一言不发,在雷光即将消散的那一刻,她体内的小鼎疯狂纳入炁,再从她指尖涌出,来到巨蛇颈部上空的雷光之中,于是雷光越来越盛,周一看着天空,在天边蓝紫色出现的那一霎那,道:“落!”
巨大的闪电从天上落下,直直劈在了蛇身之上,轰隆隆的雷鸣声乍然响起。
听到雷声的伍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身后,一道又一道的闪电从天上落下,劈得山林满是雷光。
“那是厝者在的地方对吗?”
伍合扭头,看到了自己阿莫,他点点头,说:“一定是。”
他的阿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边磕着头,一边喊着:“恩铁古兹显灵了,祂降下神罚了!”
几座山之外的一座山头上,轰轰雷声传了过来,裹着被子的元旦被吓醒了,坐了起来,四处没有看到要找的人,嘴巴瘪了。
元夕见了,赶忙放下烤蛇,跑到她身边,抱住小孩儿,说:“你师叔办事去了,很快就回来了。”
元旦委屈地点点头,看着雷光涌动的天空,小声问:“鱼姐姐,那边怎么了?”
元夕看了眼天,只觉得自己浑身鳞片都要竖起来了,说:“没事,就是打雷,应该要下雨了。”
第210章 化雷
响彻大山的雷鸣渐歇, 最后一道雷光劈落之后,天地间恢复了宁静。
比起之前还要静谧,似乎是天怒的余威犹在, 于是所有生灵都蛰伏了起来。
一阵山风吹来, 轻柔地拂过山林万物, 发出沙沙的声响, 也将余威吹散, 山中便又响起了细微的动静。
火堆旁,元夕迎着风吹来的方向吸了吸鼻子,奇怪,她怎么闻到了烤肉的味道?
怀中的小孩儿动了动,她低头看过去, 小孩儿小声问:“鱼姐姐, 没有打雷了, 还要下雨吗?”
元夕抬头看看天, 月亮竟然又出来了,怪了,她摇头道:“不会下了。”
往火里添了柴, 元旦靠在小黑身上, 揉了揉眼睛, 困顿地问:“师叔什么时候回来呀?”
元夕摸摸她的脑袋, 让她躺在睡觉,说:“她很快就会回来了,你安心睡吧。”
元旦唔了一声, 想要睁着眼睛等自己师叔回来,但她实在是太困了,眼皮在几次落下又睁开之后, 再也没有力气睁开,就这么皱着眉头睡了过去。
见她睡着了,元夕松了口气,继续去吃她的烤蛇,吃着不知多久,鼻端烤肉的味道更浓了,闻起来跟她手上的烤蛇味道竟然一模一样,难道这附近还有人在烤东西吃?
味道越来越浓,她有些坐不住了,这是烤了多少啊,还没吃完吗?还是说吃不完了,她可以帮忙解决嘛。
只是,她看了眼睡着的小孩儿,抬起的屁股又落了下去,道人不在,她得守着小孩儿,不能离开。
这时候,山林中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她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黑黢黢的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道人?”
“咳咳!”黑黢黢的人发出了熟悉的声音,将一大块黑黢黢的东西丢在了她面前,说:“给你带的夜宵。”
元夕低头看去,居然是一大块肉,看起来已经熟了,不过,她抬头看向黑黢黢的道人,好奇得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想起在朱夫人家里的时候,道人用烟熏过几节香肠,那些香肠在熏过之后就变成黑乎乎的了,就跟道人现在一模一样。
她吸了吸鼻子,道人身上倒不是熏肉的味道,是烤肉的味道。
“道人,你把你自己烤了吗?”
这是什么习惯?是想试试自己好不好吃吗?
周一坐在了远离火堆的地方,她暂时不太想靠近火这一类的东西,从包袱里拿出她的帕子,回来路上恢复的些许炁化为水炁,打湿了帕子,往自己脸上擦洗。
元夕好奇地凑了过来,看到她的皮肤,是白的,再伸手戳了戳,有弹性,就是有点热,她说:“没有熟!”
周一无语,“当然没有熟,若是熟了,我就死了。”
元夕更好奇了:“你没有烤你自己吗?”
周一继续擦着脸:“没有,这是雷劈的。”
元夕立刻想到了刚才的雷,再次睁大眼睛,看着周一,震惊道:“那么多雷劈你,你都没死!”
周一将黑黢黢的帕子放在了面前的水团中,搓洗着帕子,水团中的水转瞬就变成了黑色,她说:“雷不是劈我的,我只是被波及了一点。”
想起之前的情形,周一现在还有些后怕,在第一次以炁画符攻击巨蛇的时候,她就发现五雷符的雷似乎能引动天上的雷。
毕竟今夜月色皎洁,夜空万里无云,怎么看都不是会打雷下雨的天气,那么天上那道雷的出现就很令人在意了。
所以她第二次以炁画出了五雷符,威力比起第一次只强不弱,当真让她在天际看到了一些细微的蓝紫色,那并不是雷,但绝对与雷有关,接着天空中闪电乍现,她抓住了时机,又是一道五雷符,一段连接天际的蓝紫色,一段连接巨蛇身躯,眨眼间,天雷就落了下来。
周一本以为这雷会精准地劈在巨蛇身上,事实也的确如此,但她忘记了一点,那就是周围的树都被巨蛇给撞到了,换言之,在这片空地上,只有两个凸起的东西,一个是巨蛇,一个就是她自己。
雷当然率先落在了蛇身上,而且大部分都往蛇身上劈,但因为她也站着的缘故,还有一小部分往她这边劈了过来。
她又怎么可能比得上雷的速度,直接就被劈了个正着。
脸勉强擦了个干净,她又开始擦脖子,元夕凑近了看她:“就被波及了一点,那也是雷啊,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天上的雷跟道人的五雷符可不一样,道人的五雷符勉强可以抗一抗,可天上的雷,只要劈下来,别说是她,就是比她更厉害的妖怪都会死。
况且,刚才的雷劈了那么多,落下来这么多,就算一点点也是很可怕的。
周一将脖子擦了干净,帕子放在了水团中,伸出手指,指尖出现一道细小闪电。
元夕惊叫了一声,看着周一,震惊道:“你能放出雷?!”
周一搓洗着帕子,嗯了一声,道:“这也算是被雷劈了的好处吧。”
生死关头,不变则亡,再加上雷电入体,于是浑身的炁开始化为雷电,与天雷融合,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在那样密集的雷劈之下活下来,就算是勉强留了一口气,也不可能像现在一样好生生地走回来。
元夕看着她,说不出话了。
周一也没在意,她起身,将自己的衣服找出来,对元夕说:“我去洗个澡。”
一身都是被雷劈出来的黑灰,而且她身上的衣服也黑了,都得洗干净才行。
寻了棵大树,以炁化水洗了澡,再将一身的水炁驱走,换上干净的衣裳,披散着带着水汽的头发,她走到了熟睡的元旦身旁,轻轻坐下,却是不打算再睡了,毕竟天就快要亮了。
注意到元夕还盯着自己看,周一看过去,问:“怎么了?”
元夕咽咽唾沫,说:“被雷劈了,就能放出雷了吗?”
她的脸上都是期待,周一默了默,说:“还有可能会死。”
接着又补充一句:“很大可能会死。”
若非她有过将炁化为水炁、日炁乃至地炁等炁的经验,也不可能在危急时刻以炁化雷,而己身无法化雷,在这至阳至暴的雷电之下,只有死路一条。
那条双头蛇,皮糙肉厚,又有神通在身,于她而言极其难杀,不也在天雷之下倒地不起,没有了生机。
周一看向地上的肉块,问元夕:“这块肉你不吃吗?”
元夕立刻说:“吃!”
她将肉捡了起来,把周围一圈的肉都削掉,再放在火上烤了烤,撒了些盐,一口咬上去,她睁大了眼睛,周一问:“好吃吗?”
把一口肉咽下去,元夕说:“好老啊!”
又咬一口,问周一:“这是什么肉?太老了,我都快嚼不动了。”
周一:“一条大蛇的肉。”
“蛇肉?”元夕立马问:“还有吗?在哪里?”
周一靠在身后的树上,闭目养神,说:“有点远。”
元夕:“有点远是哪里?”
周一:“反正又不吃,问这些作甚?”
元夕:“谁说我不吃了?”
周一睁开眼睛诧异地看向她:“不是肉太老了吗?”
元夕理直气壮:“老是老了点,也能吃啊!”
周一:“……”
“你是真不挑啊。”
她指了个方向,说:“往这边一直走,翻过四座山头,第五座山头上的那条双头大蛇就是了。”
元夕几下将手上的蛇肉吃完,看起来没有半点咬不动的样子,从包袱里摸出了一包盐,兴冲冲道:“我去了,你们记得等我啊!”
一边说着一边就钻入了林中。
周一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
等到天大亮了,元旦醒了,见到周一就在她身边,依恋地扑到了周一怀里,脸上还有些困意,没有彻底清醒,所以就抱着周一不说话。
小黑早已经起来,跑到一边吃草去了,这个时节,山上多有些浆果,小黑吃了一次之后震惊不已,现在一上山就埋着头到处找浆果吃了。
周一抱着元旦,帮她洗脸,带她一起刷牙,小孩儿终于醒了神,左右看看,问:“鱼姐姐呢?”
周一:“她去吃东西了。”
元旦点点头,一点都不惊讶,问周一:“师叔,我们吃什么呀?”
周一:“吃面条。”
面粉揉成面团,盖起来醒发,带着元旦在附近寻了些野菜,还找到了野葱,清洗干净,烧一锅水,面团扯成面放进锅中,野菜入锅烫熟,撒上盐和野葱,一碗清汤面也就做好了。
填饱了肚子,周一开始收拾东西,元旦问:“我们不等鱼姐姐吗?”
周一:“我们慢慢走过去找她。”
那么大条蛇,够那条鱼吃上好些日子了,四座山,带上小黑和元旦,也要走上两日,慢慢走过去正好。
闻言,元旦嗯了一声,跑到了小黑身边,惊喜道:“师叔,这里有野果子!”
“哇,是黑乎乎的,小黑不要吃,黑乎乎的果子不能吃的!”
她一边喊着,一边伸手去捂住小黑的嘴巴,小黑躲着她,又怕动作太大伤了她,只好被她抱住嘴巴,眼巴巴地看着丛中的果子。
周一走过去,小黑哼唧了起来,抬手摸摸它的脑袋,周一看向那丛果子,有些诧异,蓝紫色的果实,一小颗一小颗密密地缀在枝头,这是蓝莓啊。
她弯腰摘了一颗,放进自己嘴里,有些酸,但的确是蓝莓的味道。
低头,对上元旦瞪大的眼睛,她笑了笑,说:“放心,这果子没毒,它叫蓝莓,是一种很好的水果。”
说着,又摘了两颗,一颗放进自己嘴里,一颗放到元旦口中,嚼了嚼,元旦的眼睛一亮:“师叔,这个好吃!”
“昂昂昂——”
被元旦抱着嘴巴的小黑发出了抗议,元旦赶紧松开。
于是两小只开始吃起了蓝莓,赶路的事情自然就不急了。
……
山间的村寨中,身穿黑衣戴着宽大竹编帽子的中年男子在村寨的空地上念诵着经文,时而摇晃着铃铛,在他身边,火堆中的烟雾升空,整个村寨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沉默地看着,气氛肃穆。
等到中年男子念诵的经文停了下来,村寨众人拿出了他们早已准备好的鸡羊,拿起来互相在对方的头上绕了几圈,再将鸡交给了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将鸡杀死,将鸡血洒在了草编的人偶上,将鸡翅膀折断,对着开口吹气,于是鸡发出了叫声,四周的村人便也跟着“哦吼哦吼”地叫了起来。
鸡尸被吹响了三次,伍合跟着村中人一起大叫着,把心中的恐惧都喊叫了出来。
接着村中人开始杀鸡杀羊杀猪,把鸡的头和肝、羊的肝脾肾、猪的肝脾肾和前蹄全部放入锅中炖煮。
等到肉都煮熟了,毕摩走到锅前,尝了一口,然后全村的人都从自己家中拿出了碗,排着队,等着毕摩为他们分这一锅的“神佛”。
伍合跟在自己阿莫身后,一人都得到了一小碗神佛,阿莫说:“吃吧,这是吉祥肉,吃了神佛,我们身上的所有不好的东西都被驱走了!”
伍合把神佛喝了,仪式还没有结束,他看到毕摩将一根草握在手中,念起了咒语,再把草折成几段,放在草偶身上,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这代表着他们跟厝者之间的联系被斩断了。
然后村人又大喊大叫了起来,要把那丝联系全部驱赶出他们的村落。
一场仪式结束,虽然还是感到恐惧,但伍合觉得自己的心落下了一些,他看看村中其他人,大家好像都跟他一样,不再像昨晚回来的时候那样,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伍合跟着阿莫回到了家里,他们将门关得紧紧的,勉强感觉到了一点安心,但想到那条蛇的体型,却又觉得自己家的房子并不能阻挡什么。
他的阿莫坐在屋子里,突然问:“那条厝者真的死了吗?”
伍合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底气不足地说:“肯定死了。”
他的阿莫手上不停地编着东西,说:“如果没有死怎么办?”
“伍合,我们要不要离开这里?”
伍合惊到了:“阿莫,离开这里我们还能去哪里?”
这里有他们的房子,有他们的土地,如果离开了,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如果不离开,如果那条厝者还没有死,他们全部都会死的。
伍合咽了咽唾沫,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以为只有他阿莫有这个想法,可到了下午的时候,寨子里好多人都想要离开寨子,尔古和达史他们还找到了兹莫,想要兹莫带整个寨子的人离开。
兹莫召集了全寨子的人说了这件事情,决定让寨子里的人去昨晚的地方看一看,如果厝者死了,他们就不用搬走,如果厝者没有死,他们就马上离开。
这件事情落到了村中的勇士身上,尔古和达史,在他们出发前,伍合鼓起了勇气,找到了他们,想要跟他们一起出发。
三人一狗踏上了他们昨夜回来的路。
“伍合,你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走?”
这里离寨子还不算太远,所以他们还没有太害怕,伍合一边走着,一边说:“我想去看看昨夜的那个奢穆人。”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尔古和达史安静了下来,他们都想起了昨夜的奢穆人,如果不是他,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那里的。
尔古说:“你说得对,我们应该去找找他。”
说完,便再没有人说话了,他们都警惕地看着周遭,如果厝者没有死的话,它肯定不会待在原地,所以它有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就在这死寂中,他们距离昨夜出现了厝者的地方越来越近了,一股浓浓的烤肉的气味传来,三人脸上都有些喜色,达史小声说:“或许,它昨夜真的被雷劈死了!”
他们大着胆子继续往前,阿鲁走在最前面,它是最敏锐的,它没有发出警告,前面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三人一狗穿过山林,闻到的烤肉味越来越浓,尔古突然喜道:“死了,它死了!”
他指着前面,伍合踮了踮脚,视线穿过树林,他看到了空地上的巨大蛇身,黑黢黢的,一动不动,他们心中涌出了巨大的期待,加快了步子,走出了林中。
一条巨大的蛇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这条蛇的身体都快有他们的房子那么粗了,站在这一头,他们甚至都看不到蛇身那一头的东西。
它很长,伍合觉得它伸直了身体,或许会比山都要高。
三个人惊愕地看着这条蛇,昨夜很黑,他们只知道这条蛇很大,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大!
这样一条大蛇,一定是可以把他们整个寨子的人都吞进肚子的。
他们看向了这条蛇的蛇头,它有两个巨大的头,一个头甚至跟一头猪差不多大小,它的两个头连在一起,但两个头都从身上断开了。
看到这里,尔古小声道:“它真的被雷劈死了!它的头都断了!”
三个人喜悦地握住了彼此的手,达史说:“要不我们还是去戳戳它,看它还动不动?”
然后三个人看着眼前的巨大蛇尸,都不敢往前了,这样一条蛇,虽然它的头断了,虽然它浑身的肉好像都被雷给劈熟了,但他们依然不敢靠近。
商量之后,他们三个人肩并肩一起往前,刚刚走到蛇身边,手还没有伸出去的时候,他们头顶响起了声音:“喂,你们三个,身上带刀了吗?”
“啊啊啊啊——!”
伍合三人被吓得转头就跑。
元夕站在蛇身上,喊道:“喂,你们跑什么呀?你们究竟有没有带刀啊?”
她低头看着身下的蛇,这么大条蛇,没有刀她要怎么把肉切下来吃啊!
用嘴巴咬?她摇摇头,不行啊,这蛇肉没味道,还得撒上盐烤一烤才好吃,难道她真的要再跑回去拿刀吗?
沉思的时候,脚步声再响起,她抬头看去,看到了刚才的三个人,其中一个人畏畏缩缩地问:“是你,我认得你,你是山下的奢穆人。”
什么奢穆人,元夕不在乎,她从蛇身上一跃而下,看到了那条黑黄黑黄的狗,也记了起来,说:“是你们啊。”
问:“你们有刀吗?我想把蛇肉割下来。”
跟她说话的人点点头,说:“我们有。”
于是刀到了手,元夕开始割肉,伍合三人都认出了她,毕竟力气那么大的奢穆人,他们是不可能忘记的。
看着少女,尔古小心翼翼问:“你割蛇肉做什么?”
元夕舔舔嘴巴:“吃啊。”
三人震惊,尔古:“这个蛇的肉可以吃吗?”
元夕头也不回,将一块肉扔到地上,说:“你们能不能吃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能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