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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1章 尔补

    大山连绵, 一眼望不到头,对于生活在平原地区的人来说,乍然见到这一幕, 心中只会生出绝望, 这得走到什么时候?

    但对于生在大山、长在大山中的人来说, 上山下山, 不过是他们的日常。

    此刻, 三个皮肤微黑的人在山间跋涉,他们前额蓄着长发,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脑侧,身穿黑色斗篷样式的衣裳, 毫不费力地在山间赶路。

    走在前头的男子颇为年轻, 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 后面是个头生白发的老者,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跟在他身边,时不时递上水。

    他们走到了山顶,看着眼前连绵的大山, 一时间有些茫然。

    年轻男子叫阿木, 他转头看着身后的老者, 恭敬道:“毕摩, 我找不到方向了。”

    老者走到前面,看向这崇山峻岭,对身边的少年说:“毕惹, 将尔补的像拿出来。”

    毕惹,他其实叫曲比,伸手从自己背着的包里拿出了一个木头塑像, 人身蛇尾双头,仔细看,塑像颈部有一道极深的裂痕,带着焦黑之色,似乎再用些力就能将其折断。

    将塑像放到老者面前,老者伸手接过,抚摸着裂痕,仔细地辨认着群山,最后视线落在了远处一座颜色发暗的山上,说:“昨夜雷神阿都陆普降下的地方在那里。”

    于是三人认准了方向,继续赶路。

    少年曲比好奇地问:“毕摩,两日前的晚上,真的是雷神阿都陆普跟尔补打起来了吗?”

    他在一年前被阿哒和阿莫送来跟着大毕摩学习,到现在也只是一个毕惹,这三年的时间里,他看到过尔补的神奇,但从来没有见过两日前那样的事情。

    雷神阿都陆普将下了数不清的雷,尔补的像就在这个时候裂开了,无论毕摩怎么呼唤,都没有再给出回应。

    毕摩说是雷神和尔补打起来了,雷降下的地方就是战场,他们得去看一看。

    所以天还没亮,他们就收拾好东西,踏上了路途,走了两日,才走到了这里。

    毕摩,也就是老者将手中的塑像交给少年曲比,说:“一定是的。”

    曲比好奇:“雷神在天上,尔补是蛇王,生活在山里,祂们怎么会打起来?”

    老者摇头:“我不知道,等我们到了地方,或许就会知道了。”

    他看向前头的青年,说:“必觉,你要看好方向。”

    青年点头:“是,毕摩。”

    曲比看向青年,有些羡慕,虽然阿木的年纪比他大,可他们其实是同一年来到毕摩身边跟着毕摩学习的,现在他还只是最初级的毕惹,阿木却已经是必觉了,等到阿木成为必莫,再成为章毕阿日,就能离开大毕摩,做小毕摩了。

    阿木已经往前面走了,曲比收回视线,他相信自己也会成为毕摩的。

    三人翻山越岭,又走了一日,光秃秃、黑黢黢的山头已经近在咫尺了,能清楚地看到碧翠的山林中光秃的那一大块,数不清的树木倒在地上,堆积在空地边缘,就像是被一个大扫帚扫到一起的样子,看向空地,上面有一道道粗壮的痕迹。

    三个人都激动了起来,很快便来到了这座山上,树木被烤焦的味道传入他们鼻中,老者看着地上的一道道痕迹,说:“看看,看看,这些都是尔补留下来的!”

    曲比和阿木没有质疑,因为附近最粗壮的树都没有地上的痕迹那么粗,除了尔补他们想不到别的东西。

    曲比发现了什么,他跑到了最边缘的草丛中,这些草被压死在了地上,但只要再来一场雨,它们的根就会生出新的叶片。

    他蹲下身,将这些压扁的草扒拉开,从草和泥土之间拿出了一块东西,将这东西上的泥巴清理干净,他惊呼了一声:“毕摩,这是不是尔补的鳞片?”

    青年和老者来到了曲比身边,看向了少年手中的东西,通体黑色的一块菱形鳞片,比少年的手掌还要大,在阳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老者拿起一块石头,往鳞片上砸,石头碎裂,鳞片上却连一个划痕都没有留下,老者大喜:“是的,这就是尔补的鳞片!”

    “尔补在这里出现过!”

    激动之下,老者让曲比和阿木拿出了祭祀的工具,当即就要在这里祭祀一番。

    祭祀完毕,阿木发现了新的情况,对老者说:“毕摩,这里有人来过!”

    于是三人顺着脚印往外走去,没多久,便见到了隐没在山林中的寨子,因不知道情况,三人悄悄靠近。

    随着距离的缩短,一股浓香的烤肉味飘了过来,他们躲在树后,看向了寨子中,第一眼就看到了空地上的一大堆篝火,七八个人围在篝火旁,手上拿着大块的肉,在火上烤着。

    关键是,那肉看起来好像本来就是熟了的!

    “毕摩毕摩!”

    曲比瞪大了眼睛,指着空地上的两座肉山,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了!

    那肉山中的肉一大截一大截,圆滚滚的,特别粗一根,表面都是黑黢黢的,可在阳光下也有幽光隐现,他看看毕摩手中的鳞片,张开嘴巴,结结巴巴道:“尔补,那是尔补,他们……在吃尔补的肉!”

    曲比被震撼到了,那可是尔补,那么大的蛇,他们是怎么敢吃的?

    毕摩开口了:“他们没有吃,只有一个人在吃。”

    顺着毕摩的手,曲比看到了一张桌子,桌子后坐着一个女人,看衣服应该是山下的奢穆人,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满满的一盆肉,而她正双手捧着一大块肉撕咬着,肉里面的汁水顺着她的手流了出来,落在地上。

    看到这里,吃了几天干粮的曲比咽了咽口水,说:“她一个人吃那么大盆肉吗?”

    接着又说:“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待尔补。”

    他想要出去,毕摩的地位是很高的,就算是陌生的寨子,也不会对毕摩无礼。

    但大毕摩拦住了他,说:“我们再看一看,这个寨子不对劲儿。”

    当然是不对劲的,那样的大蛇出现,寨子里的人竟然在这里烤蛇肉吃,他都看到烤肉的人在咽口水了,可那个人却不吃,只是把所有烤好的人放到奢穆女人的身前,这也太奇怪了。

    他们往前走了走,都能听到寨子里那些人说话的声音了,谢天谢地,或许是寨子里削肉、烤肉的人太多,说话的人也太多,所以竟没有人发现他们。

    不过,那个吃肉的奢穆人好像看了过来,但她很快又低头吃起了肉,应该是没有发现他们的。

    曲比看到了一个小孩子,是个女孩儿,她从屋子里走出来,跑到了一个女人身边,那个女人正拿着刀把肉表面的黑肉和鳞片切掉。

    看到这里,曲比感到了不舒服,毕摩说过,尔补是山间的灵,如果尔补死了,他们应该让尔补重新回归自然,而不是这样残忍地吃掉尔补的肉。

    这么想着,他的视线忍不住又移到了吃到的奢穆人身上,她吃得可真香啊,只吃肉不会觉得太干了吗?

    这时候,他的耳边响起了小孩子的声音,他赶紧转头看去,看到小孩儿靠在了女人身上,吸着手指头,同样看着吃肉的奢穆人,说:“阿莫,我也想吃肉。”

    切肉的女人立刻说:“不能吃!那是厝者的肉,如果我们吃了,厝者就会在我们的身体里活过来!”

    厝者?!

    曲比愕然,他看向了毕摩和阿木,发现他们也跟自己一样,明明是尔补,怎么会是厝者呢?

    尔补是蛇王,能控制山里面所有的蛇,厝者是却是吃人的妖怪!

    三人皱着眉头,继续听寨子里的人说话。

    小孩儿还在吸着手指头,嘴边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指着奢穆人说:“可是她在吃厝者的肉,厝者不会在她的身体里活过来吗?”

    三人竖起了耳朵,听到小孩儿的阿莫说:“她跟我们不一样,她是奢穆人,厝者不会在她的身体里复活。”

    小孩儿张开了嘴巴,口水流了下来,说:“奢穆人真厉害啊!”

    曲比看向毕摩,小声问:“毕摩,她说的是真的吗?”

    奢穆人这么厉害的吗?

    毕摩摇摇头,“奢穆人和我们一样,只是他们生活在山下,我们生活在山上,对我们不好的,也会对他们不好。”

    曲比和阿木点点头,又看向了吃肉的奢穆人,渐渐的,他们发现了不对,看着奢穆人吃了一块又一块的烤肉,曲比小声问:“奢穆人能吃下这么多东西的吗?”

    阿木正想跟他说话,前头空地上的人却全都停了下来,扭头看向了同一个方向,他们也忍不住探着头去看,是寨子里的兹莫或者毕摩来了吗?

    疑惑没有持续太久,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高大奢穆人牵着一个小奢穆人走了过来,寨子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他们在动,显然,寨子里的人的确是在看着他们。

    曲比觉得奇怪,如果寨子里来了一个奢穆人,他想寨子里的人肯定都会出来看的,因为他们很少见到这些跟他们穿不同衣服、说不同话的人,但这种时候,他们是肯定不会让奢穆人进入寨子的。

    现在眼前的两个奢穆人直接走了进来,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这就说明奢穆人应该是早就进入了寨子了,对了,他们应该是跟吃肉的奢穆人一起的,既然这样,为什么大家都还要看着奢穆人?

    曲比挠头思索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出来了,他精神了起来,认出了这个人的衣服,他一定是这个寨子的毕摩。

    这个寨子的毕摩走到了奢穆人面前,躬身行了礼,曲比睁大了眼睛,就是面对兹莫,毕摩都不用行礼的,为什么这个寨子的毕摩要对奢穆人行礼?!

    然后,他听到这个寨子的毕摩说:“阿普道长,我们祈求你为我们的寨子举行一场西俄布,只有你才能将厝者留在我们身上的东西全部驱散。”

    旁边一个少年将毕摩的话换成了山下的语言,告诉奢穆人。

    曲比看向毕摩和阿木,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阿普是就救命的意思,这个奢穆人救了毕摩的命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西俄布是只有大毕摩才能举行的仪式,怎么能让一个山下的奢穆人来?!

    空地上,这个寨子的其他人都渴求地看着奢穆人,还有人说:“阿普道长,求你为我们举行一次西俄布吧!”

    曲比三人彻底震惊了,这个寨子里的人都怎么了?

    “呜——汪!”

    身后响起狗叫,曲比被吓了一跳,大叫一声跳了起来,转头看到一条撵山狼扑向自己,他惊恐地叫着跑到了寨子里。

    在看到撵山狼被人喝住之后,他慢慢冷静下来,然后就发现毕摩和阿木都被寨子里的人押了出来,而这个寨子里的人全部都看着他们……

    第212章 奢穆人的仪式

    因为毕摩的身份, 曲比三人被请入了一间屋子里,然后这个寨子里的人就出去了,只是留了一个人在门口守着。

    跟着毕摩学习的这一年, 曲比去过不少寨子,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被这样对待, 一点都不热情, 就好像他们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一样。

    但事实上, 毕摩,尤其是黑皮肤的大毕摩,在任何一个寨子都应该是很受人尊敬的。

    可这个寨子里的人对那三个奢穆人都比对他们要好得多,这个寨子里的人不对劲儿,曲比这么想, 也这么对毕摩和阿木说了, 阿木表示了赞同, 毕摩却说:“如果我不是毕摩, 我们现在的处境只会更糟。”

    “这个寨子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于是毕摩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对门口的那个看起来跟曲比差不多大的少年说:“我要见你们寨子里的毕摩。”

    很快, 这个寨子里的毕摩就来了。

    曲比看着他, 他比自己追随的大毕摩要年轻很多, 前额也留着天菩萨, 看起来似乎很累的样子,因为知道大毕摩的身份,他对大毕摩是很尊敬的, 这让曲比心里舒服了不少。

    他和阿木站在一边,听着两个毕摩的谈话,他们先是说了各自学习的大毕摩, 发现互相之间是有关系的,这个寨子毕摩的老师是大毕摩以前的学生,那么毫无疑问,这个寨子的毕摩也算是大毕摩的学生了,于是这个寨子的毕摩对大毕摩更加恭敬了。

    大毕摩问:“我听到你们在邀请那个山下的奢穆人举行西俄布仪式,这是毕摩才能做的事情,你们为什么要让一个奢穆人来做?”

    曲比和阿木都竖起了耳朵,他们也很好奇,让一个奢穆人举行西俄布仪式,在他们看来,就像是让一条狗坐在桌子上一样,只是想一想便觉得很荒唐。

    这个寨子的毕摩说:“因为她救了我们整个寨子的人,从厝者的两张大口下。”

    “现在整个寨子的人都很害怕,即使我已经举行过一次西俄布了,大家还是很不安,兹莫和我认为,如果让救了我们的阿普道长来举行一次西俄布,寨子里的情况会好很多。”

    听到这里,曲比忍不住了,插了一句:“你们为什么会觉得那是厝者,那样大的蛇,它是尔补。”

    这个寨子的毕摩摇头,“那不是尔补,尔补不会吃人,三天前的晚上,我们整个寨子的人都被它迷惑着走出了寨子,就像是送入熊口的小羊,我们走到了它身前,差一点就会被它全部吞掉,是阿普道长在那个时候出现,是她一个人拦住了厝者,救下了我们。”

    曲比不能相信:“这不可能?那样大的蛇,一个人要怎么拦住?”

    他紧接着说:“而且我们都看到了,那天晚上,尔补在的地方降下了数不清的雷,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也应该是雷神阿都陆普救了你们!”

    毕摩还是摇头:“不是的,那些雷是阿普道长引出来的,而且,那天晚上在我还没有完全离开前,我看到阿普道长把雷丢在了厝者身上,那个时候天上还没有雷出现。”

    “是阿普道长用雷劈死了厝者,救了我们所有人!”

    这个寨子的毕摩离开了,留下曲比三人在屋子里看着彼此,曲比和阿木都看向了大毕摩,阿木说:“或许,那个奢穆人有一些奇怪的本事,他欺骗了这个寨子里的人。”

    曲比表示赞同,理由是:“就算那不是尔补,是厝者,也不可能有人能杀死那么大的厝者,也绝不可能有人能掌控雷电,那是雷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大毕摩没有说话,他只是让曲比拿出了尔补的塑像,在手上摩挲着。

    这时候,站在门口守着他们的少年开口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阿普道长不是普通人,她当然能放出雷电!”

    曲比走了过去,不相信:“除了比我们高一些,我没有看出他身上有哪里不普通。”

    少年指向了坐在空地上还在吃肉的奢穆少女,说:“你看到她了吗?”

    曲比点头,刚才他们才到寨子的时候,这个奢穆少女就在吃肉,现在,她依然在吃。

    少年说:“她是跟在阿普道长身边的人,她来我们寨子三天了,这三天她一直在吃厝者的肉!”

    他又指向了空地上的两座肉山:“那样的肉山本来是有六座的,可是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已经被她吃完了四座了!”

    “这不可能!”曲比和阿木异口同声。

    那样的肉山,只是一座,都已经足够一个寨子的人全部吃饱了,一个奢穆少女,看起来那么瘦小,怎么可能在三天的时间吃完四座!

    少年,其实就是伍合,他笑了起来,说:“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在这里看着她吃,只要看上一会儿你们就会知道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既如此,曲比和阿木当然就站在门口看了起来,奢穆少女侧对着他们,所以他们能清楚地看到她是怎么把一块块肉吃到肚子里的。

    她似乎刚刚吃完了一块肉,所以从盆里拿起了一块新的烤肉,肉大约有一个人头的大小,因为肚子是饿的,所以曲比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然后,就看到少女一口咬在了肉上,这让曲比感觉到不舒服,因为他知道如果肉太大块了,直接咬上去,其实是很难咬下来太多肉的,尤其是烤肉,完全比不上炖肉的软烂。

    然而下一刻,他就看到少女狠狠咬了一大块肉下来,肉块上出现了一个整齐的缺口,再看看少女,她咀嚼着口中的肉,看起来没有半点费力的样子。

    而且她就嚼了几口,嘴里的肉居然就吞进了肚子,埋头又在她手上的肉块上狠狠咬了一大口。

    曲比和阿木就看着她一口又一口,没多久,她手上的肉块竟然就被她吃光了,而她又拿起了下一块更大的肉块。

    曲比转头看向了阿木,发现阿木也正看着他,曲比说:“我觉得这时候我已经饱了。”

    阿木纠正他:“不是饱了,是撑了。”

    可不远处的奢穆少女竟然还能继续吃。

    两个人站在门口,看着奢穆少女将一块又一块地肉吞进肚子,他们也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怀疑再到麻木。

    曲比听到站在他身边的阿木小声说:“现在,我有点相信她能吃下那么多的肉了。”

    毕竟现在奢穆少女吃进肚子里的肉已经是人绝不可能吃下的了。

    这时候,空地上切肉烤肉的人突然都动了起来,就连吃肉的奢穆少女都不吃了,曲比赶紧问:“这是怎么了?”

    守着他们的伍合抓住了一个寨子里的人,那个人说:“阿普道长不肯为我们举行西俄布,她说她不会这个,但她愿意给我们举行她会的仪式,也能帮助我们将不好的东西驱走。”

    伍合赶紧说:“那我也去帮忙!”

    在他看来,三个毕摩实在没有什么守着的必要,所以他离开了这里。

    在他离开后,曲比三人也没有试图逃走,他们只是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寨子里的人忙碌着。

    他们将篝火熄灭了,把一节又一节的蛇骨和两个巨大的蛇头摆在了一起,看到这两个狰狞的大蛇头,曲比忍不住往屋子里退了退。

    他不敢想如果自己遇到了这样的大蛇,是会相信它不会吃掉自己,还是会立刻逃走,仔细想了想,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被吓得根本走不动路,就像现在的他已经开始腿软了一样。

    显然,这个寨子里的人也是害怕的,除了把蛇头抬过去的那几个人以外,寨子里其他人都绕着两个蛇头走,根本不敢靠近。

    两个人抬着一张桌子出来了,他们把桌子放在了正对蛇头的地方,然后奢穆少女牵着小奢穆人走了过来,她们把一个铜铃、一个小碟子,还有黄色的纸放在了桌子上,看起来,她们倒是一点都不怕蛇头。

    也对,那个奢穆少女连蛇头都敢吃,哪里还会怕蛇头。

    两个奢穆人放好东西就离开了,高瘦的奢穆人走了出来,他站到了桌子前,曲比发现原本吵吵闹闹的寨子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从屋子里出来了,看着正中间的那个奢穆人。

    他也忍不住看了过去,看到那个奢穆人拿起来桌子上的铜铃,轻轻一摇,叮铛铛的铜铃声响了起来,声音很特别,就像是山间的清泉,让他急躁不安的心一下子就沉静了下来。

    他慢慢呼出了一口气,视线扫过了这个寨子的人,有些惊异,因为他发现这个寨子的人看起来跟他一样,在这个铃声响起之后,脸上的表情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他看向了奢穆人,尤其是他手中的铜铃,这个东西似乎有些神奇。

    他希望奢穆人能多摇几下的时候,却看到奢穆人放下了铜铃,他心中有些遗憾,接着看到奢穆人伸手隔空点了点桌子上的那个小碟子,这是在做什么?

    曲比有些疑惑,他踮脚探头仔细看去,看到了桌子上的那个小碟子,他的眼睛渐渐睁大了,天啊,他竟然看到那个碟子里有红色的水,而且红色的水成漩涡状,正随着奢穆人手动的方向在动!

    关键是,这个奢穆人的手根本没有碰到里面的水啊!

    震惊中的曲比接下来看到了更让他震惊的一幕,那个奢穆人的另一只手在桌子上碰了碰,三张黄纸唰一下就漂浮在了空中,曲比睁大眼睛,试图看到黄纸上有什么东西,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三张纸就是自己浮在空中的!

    他身边传来惊呼的声音,这是大毕摩的声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到了自己身边,但曲比已经顾不得扭头去看他了,他的眼睛在三张黄纸上一点都挪不开,因为那个奢穆人的手指在空中指了指小碟子,小碟子里的红水就像是红色的小蛇一样探出了头,浮在空中,游到了黄纸上。

    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曲比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了,唯一的安慰是他发现这个寨子里的人都在惊叫着,看起来没有比他好多少,这让他心里好受了些。

    当然,他的眼睛还是死死黏在奢穆人的身上,不愿移开分毫。

    他看到红水落在了黄纸上,组成了奇怪的图案,这个时候,奢穆人伸手一挥,三张黄纸飞了起来,落到了那堆蛇骨头和蛇头上,砰的一声,他的眼前亮起红光,他愣住了,明明没有火,也没有柴,只是三张黄纸而已,却让那堆蛇骨头和蛇头燃起了熊熊大火。

    “他一定是神灵!是山下的神灵!”

    大毕摩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曲比在心里点头,除了神灵之外,他想不出什么样的存在才能有这样的力量。

    第213章 灭火

    火舌舔舐着森白的蛇骨和漆黑的蛇头, 灼人的热度辐射开来,间或发出噼啪的声音,蛇骨和蛇头上产生的变化却相当小。

    即便蛇已经死了, 可它毕竟非凡, 活着的时候能口吐阴水浇灭阳火, 死了, 它的尸骨也对阳火有着不同寻常的抗性。

    意识到这一点, 周一看向了牵着元旦站在人群中的元夕,这么看来,如果不是有这条胃口奇大的鱼,双头巨蛇的尸身一时之间还真不好处理。

    她并不觉得寨子里众人生起的篝火能将蛇肉烧成灰烬,这些火充其量只能对蛇肉起到一个加热的作用。

    当然, 她也不觉得这蛇的尸身不处理就会复活, 就算没有元夕, 任由蛇尸摆在山林间, 总会有各式各样的生物将它消化,让它成为山林的养分。

    只是寨子里的人心中不安,要短时间里将蛇尸处理个干净, 那么在这件事情上, 还真得靠元夕了。

    发现道人看着自己, 元夕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肚子, 赶紧说:“我还没吃饱,你别想着今天就能走了。”

    周一:“……吃吧。”

    她收回视线,看向蛇头和蛇骨, 虽然速度是慢了一些,但好在死蛇吐不出阴水,所以阳火是能将其烧成灰烬的。

    她看向了这个寨子的祭司, 这个寨子里的人称他为毕摩,说:“请。”

    站在毕摩身边的青年翻译了她的话,于是毕摩开始了他们寨子里的驱邪仪式。

    这是周一想出来的办法,毕竟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举行被这个寨子里人成为西俄布的仪式,与其生涩地模仿,不如按照她自己想法搞个仪式,再让寨中的祭司搞一场所谓的西俄布,想来就能安寨子里的人心了。

    她退到了元旦和元夕身侧,看着这个寨子的祭司拿出一把干草和树枝,开始编织草偶,周围的人也都加入了进去,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

    元夕在一边等得百无聊赖,小声问:“他们什么时候才弄完啊?”

    周一牵着元旦,并不看她,嘴唇微动:“你又饿了?”

    元夕:“我就没吃饱过!”

    周一这才转头看她:“这么大的蛇,你吃了差不多三分之二,还没饱?”

    元夕唔了一声:“感觉还差一点点。”

    想起那条蛇的体型,再看看元夕的肚子,周一深深觉得自己身上那点微薄的银两岌岌可危。

    西俄布仪式结束后,三人在寨子里多待了一天,第二天上午,最后一块蛇肉被元夕吞下肚子的时候,整个寨子里响起了欢呼声。

    元夕从桌前站了起来,她捧着微微凸起的肚子,打了个嗝,说:“吃饱了。”

    听到这句话,周一松了口气,好在这鱼终究是能喂饱的,吃了几月的时间,她终于吃饱了。

    当天晚上,寨子里庆祝了起来,篝火、歌舞,还有热腾腾的食物,周一坐在篝火边,看着元旦和元夕被拉入人群中一起跳着。

    她扫过空地上另一堆火,比起昨日,火只剩下拳头大小那么一点,包裹着其中的白骨,静静焚烧。

    庆祝结束,各自回了屋中休息,因算是贵客,周一三人自然有一个房间,一夜好眠,第二日一早,还没睁开眼睛,她就听到门外有人声响起,说的是他们寨子里的语言,周一听不明白,只是听出来门外的人似乎有些着急。

    她起身,穿衣梳发,打开房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两个少年,问:“有事吗?”

    伍合指着空地的灰烬,说:“有东西,里面有东西!”

    昨日半夜的时候,蛇骨就被烧成了灰烬,阳火回到了她体内,灰烬中怎么还会有东西?

    周一跟着两个少年走到灰烬前,旁边放着一根树枝,黑灰也被扒拉开了,想来是两个少年来检查蛇骨有没有烧干净,没想到的是,还真被他们找出了东西。

    在灰烬中有一颗圆溜溜的黑色珠子,约莫拇指大小。

    周一躬身,将它捡起,触之只觉得阴寒,珠子表面更是有黑色幽光隐现,这东西,莫非是那双头大蛇的内丹?

    旁边的少年问:“这是……什么?”

    周一摇头:“我不知道。”

    等到寨子的首领和祭司出来,周一拿着珠子问他们:“这是巨蛇的尸骨烧出来的东西,你们要吗?”

    首领和祭司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看着周一连连摇头,旁边的人将首领的意思翻译了出来,大约就是这是巨蛇的东西,他们害怕巨蛇,不敢留在身边,希望周一能将这东西带走。

    周一颔首应下,吃过朝食,收拾了东西,牵着小黑,带上元旦和元夕,问了路,同这个寨子里的人道了别。

    青衣道人牵着小童和黑驴,身旁跟着白衣少女,渐渐消失在了山路之中,寨中的人收回了视线,曲比叹了口气,小声说:“如果能让神灵教我们一些本事就好了。”

    站在他身边的大庇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毕惹,不要贪心,神灵的力量是我们无法掌控的。”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

    头戴竹笠的樵夫在山上砍柴,天气暖和了,树木发出了新芽,一个四五岁的小童在他身边跑跳,这是他的小孙子。

    不同于成人对山间景色的司空见惯,对于小孩子来说,山上总是有很多新奇的东西,他一会儿去摘路边的野花,一会儿去挖土里的曲鳝,现在手里拿着好大一根曲鳝,跑到樵夫面前说:“嗲嗲你看,好大的曲鳝,家里的鸡吃了它就能下鸡子了!”

    樵夫把竹笠提了起来,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现在的天还不算太热,可动起来就没有凉快的。

    看着小孙儿天真的小脸,他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说:“那虎子可得多挖一些,家里好多鸡呢。”

    小孙儿挺起胸脯:“山上的曲鳝多,我肯定能挖好多好多!”

    于是小孩儿跑到了自己挖出来的小坑边,撅着屁股继续挖了起来,他手上没有适合的工具,只有一块扁扁的石头,挖起土来实在是费力。

    他看向了旁边,见到了窝在草叶上一只大青虫,他的眼睛一亮,鸡也要吃大青虫的,于是立刻放弃了挖曲鳝,站起来抓青虫去了。

    抓了一只放进他挂在身前的小竹篓里,这是嗲嗲特地给他做的,专门给他放虫子的。

    他钻进了草丛,抓了一只又一只的虫子,终于,小竹篓满了,他准备将虫子全部倒给嗲嗲再来接着抓,可是一转身,他看到是茂密的草丛,往前跑了几步,他害怕地喊着:“嗲嗲,嗲嗲!”

    草丛里并没有传出他嗲嗲的声音,他的嗲嗲不见了!

    “呜呜呜——”

    虎子抱着胸前的小竹篓,害怕地哭了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身前的草丛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动静,虎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边抽泣着,一边惊恐地看向草丛,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嗲嗲说过,山上有吃人的野兽,想到这里,他更害怕,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前面,他前头的草竟然动了起来。

    哗啦——

    虎子张开嘴巴嚎啕大哭了起来。

    “喂,你不要哭呀!”

    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虎子这才睁开眼睛看向自己面前,草丛里钻出来的不是吃人的野兽,是个穿着绿色衣服的女孩子。

    女孩子对他说:“你不要哭了,哭得太大声会把狼引来的。”

    虎子知道狼是会吃人的,于是他再次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看着眼前比他高一点的女孩子,抽泣着问:“你是谁?”

    女孩子说:“我是元旦,你是谁?”

    虎子吸吸鼻子:“我……我是虎子。”

    元旦向虎子伸出手:“虎子,我们先出去吧。”

    虎子怯怯地点头,把手伸了过去,两个小孩儿手拉手走出了草丛,然后虎子就看到了一个比他高好多的白衣服姐姐,他有些害怕,元旦说:“她是我姐姐。”

    虎子小声喊:“姐姐。”

    元夕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问:“小孩儿,你怎么一个人在山里,不怕被狼叼走吃了吗?”

    听到这话,原本已经不哭了的虎子瘪了瘪嘴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带着哭腔说:“我的嗲嗲不见了!”

    因为身边有大孩子了,所以他没有了顾虑,哇哇地大声哭了起来。

    元旦拉着他的手,说:“虎子不哭不哭!”

    元夕看着哇哇大哭的小孩儿,挠了挠头,她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哭起来了?

    元旦安慰着虎子:“你不要哭了,你跟我们说你嗲嗲怎么了?你是跟你嗲嗲走散了吗?我们可以带你去找你嗲嗲的。”

    元旦问元夕:“鱼姐姐,是不是?”

    元夕点头:“是啊。”

    在山里找个人而已,她对虎子说:“小孩儿别哭了,你嗲嗲还活着吗?还在山里吗?说清楚,我们带你寻你嗲嗲就是了。”

    虎子揉着眼睛,哭声渐渐小了,看着元夕,问:“真的吗?”

    元夕点头:“真的,你就说吧,你嗲嗲是不是在山里?”

    虎子点头:“嗲嗲带我进山砍柴,我捉虫子,一直抓,抓到了好多虫子,但是嗲嗲不见了,我找不到嗲嗲了!”

    元夕:“还真是走散了,行,待会儿就带你去寻你嗲嗲。”

    虎子嗯了一声,擦着脸上的眼泪,元旦从她背着的小包里摸出了一把黑色的果子,放到虎子面前,说:“这是蓝莓,很好吃的,给你吃。”

    虎子伸手接过,小声说:“我嗲嗲给我吃过,说这个叫山荆子。”

    元旦哦了一声,把蓝莓放到自己嘴里,“我师叔说这个叫蓝莓。”

    虎子吃着果子,没有说话了,过了会儿,把他手里的东西都吃完了,这才问:“什么时候去找我嗲嗲呀?”

    元旦说:“要等我师叔呀,我师叔才能在山里找到你嗲嗲呢。”

    说着,她忍不住问:“虎子,嗲嗲是你的爹爹吗?”

    虎子摇头:“嗲嗲就是嗲嗲,是阿爹的阿爹。”

    元旦明白了,原来嗲嗲是爷爷啊。

    虎子拉拉她的手:“元旦姐姐,你的师叔在哪里呀?”

    元旦指着前头:“你看,站在那里的人就是我师叔。”

    虎子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这才看到了站在山边穿着灰色衣裳的大人,他睁大了眼睛,元旦的师叔好高呀!

    可是,虎子拉拉元旦的手,小声问:“你的师叔在做什么呀?”

    为什么站在山边一动不动呢?

    元旦眨眨眼睛:“师叔说山下着火了,她在帮忙灭火。”

    元旦拉着他跑到山边,指着山下说:“你看,就是那里。”

    虎子低头看去,看到了山下的一个村子里冒出了黑烟,真的着火了,可是,他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山下着火了,在山上要怎么帮忙灭火呢?

    轰隆,虎子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天空上有一朵黑黑的云,云里面有蓝色的雷,他有些害怕,又是一道雷声之后,那朵云里落出了水,山下的黑烟渐渐小了,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是下雨了呀。

    就是很快云就不见了,山下的黑烟也没有了,他还往下看着,身边传来声音:“虎子,走啦,我师叔带你去找你嗲嗲啦!”

    虎子转头,这才发现元旦和元旦的师叔都走到他后面去了,他哦了一声,转身就跑到了元旦身边,看到了走在前面的高高的大人,小声问元旦:“元旦,你师叔灭火了吗?”

    元旦点头:“灭了呀。”

    虎子睁大眼睛:“什么时候灭的?”

    元旦:“就是刚刚呀!”

    虎子眨眨眼睛,刚刚明明是下了雨呀。

    这时候,元旦又抓了几颗山荆子放在了他手中,于是虎子立刻就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了。

    第214章 冰冻蓝莓

    “多谢道长救了我孙儿!”

    樵夫头上的竹笠被他背在了身后, 露出了一头掺杂着银丝的头发,乱蓬蓬的,手上紧紧抓着小童, 神色中还有几分惊魂未定。

    他不过是埋头砍了棵枯树, 等到树砍下来, 转头才发现自己的孙儿竟然不见了, 惊慌之中四处找寻, 却一无所获。

    当时,他都快被吓死了,这可是在山上,山路难走,有好些沟沟坎坎, 一不小心落进去, 莫说是自家才几岁的小孙儿, 便是个大人都爬不出来。

    而且山上还有狼, 要是小孙儿被狼叼走了怎么办?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将小孙儿带上山的!

    心中悔恨、懊恼、惧怕交织的时候,灰衣道人从山上走了下来, 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老丈, 可是在寻你的孙儿。”

    而后, 自己小孙儿就从道人身后跑了出来, 扑到了他怀里,哭着喊嗲嗲。

    樵夫后怕地拉着自己小孙儿的手,一点都不敢松开, 就怕一眨眼睛的功夫,自己的小孙儿又不见了。

    他看着眼前的道人,心中感激, 又有些无措,抓了抓身前的衣裳,说:“道长,你们还有事吗?”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对,赶忙道:“我的意思是,你们如果没有急事,可以去我家中歇一歇。”

    周一颔首:“那就多谢老丈了,我们赶了许久的路,正想下山寻人问问路。”

    樵夫点头,面带喜色:“好好,我先把柴给收拾了。”

    三人一驴便跟着他,没走多久,草地上出现了一小堆柴,樵夫将柴绑起来,挂在了扁担两头,抗在肩上,看着轻巧极了,还能腾出一只手去拉自己的小孙儿。

    他看向周一,说:“道长,我们下山吧!”

    五人一驴便顺着山路往下走,周一问:“贫道姓周,不知老丈贵姓?”

    樵夫在跟自己的小孙儿做斗争,因为刚才的事情,他后怕极了,故想要一直拉着小孙子,可绑在扁担上的柴堆摇摇晃晃,时不时会打在小孙子身上,小孙子被打了几下之后就不干了,要跑到道长带来的小道长那边去。

    “嗲嗲,你放开我!”

    小孙子快哭了,樵夫只好松开了手,看着小孙子跑到了小道长身边,甜甜地喊:“元旦姐姐。”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听到道长的声音,赶忙道:“道长,我姓韦,叫韦大!”

    小孙子跟着小道长,想来不会出什么事了,他看向了身边的道长,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我是家里的老大,所以都叫我韦大。”

    周一:“韦老丈,不知此处是什么地方?前头那座城叫什么?”

    韦大想了想,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这山没有名字,山下就是我们村,我们村叫韦家村。”

    因站在山上,看的远些,隐约能看到远处有一座城池的轮廓,他说:“那是潭洲城,可热闹了,我们年年都要去潭洲城里耍一耍,道长,你们要去潭州城吗?”

    周一点头:“来都来了,便想进去看看。”

    韦大点头:“是哩,潭洲城可大,人可多了,是该进去看看耍耍!”

    韦大兴致勃勃地说起了自己在潭洲城里的见闻,在后头,虎子跟在元旦身边,看着元旦从她姐姐那里讨来了新的山荆子,放了一把在他手中,说:“吃吧。”

    虎子惊奇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山荆子,甚至能看到面上冒出来的白气,他说:“元旦姐姐,这个山荆子好凉啊!”

    元旦嘘了一声:“快吃,师叔不许我多吃凉的东西,要是被我师叔发现了,我们都吃不成了。”

    虎子赶紧闭上嘴巴,把冰冰凉凉的山荆子放到了嘴里,冰得他龇牙咧嘴,看着跟他一样龇牙咧嘴的元旦,他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了被山荆子染黑的牙齿。

    没多久,他们便下了山,前头出现了一个小村庄,四周没有遮拦,于是清楚地看到村中的人围在一起,在他们中间是一幢被烧得黑黢黢的屋子,韦大顾不上跟周一说话了,把柴放地上一放,跑进了村子,问:“这是怎么了?房子怎么被烧了?”

    有村人回答他:“韦大你回来了,你二弟家的厨房被烧了!”

    旁边有人说:“肯定是烧火的时候没人看着,火从灶里烧出来,把柴给点了!”

    有个妇人站在院子里,对着厨房哭喊着:“我的厨房,我的厨房啊!”

    一个年岁跟韦大差不多的老汉抱着个水缸从里头出来,韦大赶忙上去帮忙,水缸放在了院子里,韦大看着自己二弟,叹了口气,说:“老二,家里人可还好?”

    韦大二弟点头:“人没事,就是厨房被火燎了,好在天上落了一阵雨,没让火烧到其他房子。”

    韦大奇怪,落雨,他就在山上砍柴,哪里落雨了?

    韦大二弟冲站在院中哭着的老妇道:“别嚎了,还不进厨房把东西都收拾出来!”

    老妇吸着鼻子进了厨房,韦大站在自己二弟身边,看着房顶都被烧穿了的厨房,说:“这两天,我们兄弟上山砍些木头下来,重新把厨房修出来就是了。”

    他们就挨着山,是不缺木头的,只要花点时间,就能重新把房子修出来。

    韦大二弟点点头,这时候,虎子从外头跑了进来,韦大惊讶:“虎子,你怎么进来了?道长他们呢?”

    虎子还在吃着山荆子,闻言说:“道长他们走了呀。”

    韦大:“走了?”

    他赶紧跑到外面,柴还堆在路上,人和驴子都看不到了,他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还没请道长他们吃饭了。

    小孙子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他摸摸小孙子的圆脑袋,叹了口气。

    虎子却问:“嗲嗲,二嗲嗲的房子被烧了吗?”

    韦大点头,一边重新把柴挑起来,一边说:“是啊。”

    虎子:“我在山上也看到有房子被烧了。”

    韦大看向自己小孙子:“你看到了?那肯定就是你二嗲嗲的房子,你在山上看到落雨了吗?”

    虎子吃了一颗山荆子,山荆子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凉了,他说:“看到了,元旦姐姐说是她师叔在灭火,可是明明是下雨了嘛!”

    “元旦姐姐有点笨。”

    韦大没有在意小孙子的话,挑着柴往家里去,路过他大哥家里的时候,听到村人说:“刚刚那雨还真是奇怪,就指着韦老二家的房子下,隔壁的院子都没湿呢!”

    “嘿,莫非是韦老二拜了什么神,他家一起火,神仙就给他家灭火来了?”

    韦大看着脚下干干的地,再看看自己二弟家湿漉漉的院子,厨房的屋檐上都还在滴水呢。

    最后,他看向自己的小孙子,小孙子还在吃着山荆子,他问:“虎子,在山上的时候,你说你的元旦姐姐说道长在灭火?”

    虎子点点头,毫无所觉:“是啊。”

    韦大再看向自己二弟的屋子,咽了咽唾沫。

    ……

    天色开始发暗,远远的,已经能隐约看到城墙的轮廓,但此时已经过了酉时,城门必然关了。

    周一看向了前方,幌子在夕阳下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上面写着“客栈”二字,她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元夕和坐在驴背上的元旦:“今夜我们去前头的客栈歇一晚,明日再入城。”

    元夕点头:“听你的。”

    元旦趴在小黑的脖子上说:“好。”

    周一于是往前走去,还没走近,客栈门口就有人出来了,看样子是店中的小二,袖子和裤腿都被束了起来,他热情招呼道:“客官,可是要住店?”

    周一:“正是,可还有房间?”

    店小二:“有有有!客官请!”

    房间确实还有,但只有天字号房了,而且只有一间,周一不得不付出五百文的房费,从她本来就不多的余钱里。

    站在天字号房门口,周一看着这间她住过的最贵的房间,里面有两张床,很好,至少她们三个人不用让一个人打地铺了。

    屋子里的陈设有些老旧,但看起来还算干净,她走过去摸了摸被褥,好吧,她不可能在这里要求客栈天天换床褥,所以还是用自己带来的吧。

    往里看,里面有一个用门帘隔开的空间,走过去,掀开门帘,里面摆着一个浴桶,这里竟然是一个浴室。

    店小二在她身后说:“客官可要沐浴?我们马上就能将热水送上来。”

    周一颔首,店小二立刻就去招呼人了。

    转头,她看到元夕已经坐在了桌边,元旦站在她身边,都看着周一眨着眼睛,周一:“元旦不能再吃蓝莓了。”

    元旦的肩膀失望地落了下去,周一说:“蓝莓太冰了,你吃多了会拉肚子。”

    元旦哀求:“我没有吃很多,拿出来的好多都给虎子了,师叔,可不可以再让我吃一点,就五颗,不,十颗就好了!”

    周一:“五颗。”

    “好吧。”元旦转头看向元夕,眼睛亮了起来,“鱼姐姐!”

    元夕把她身上背着的大布包放在了桌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她伸手在里面抓了抓,抓出了一把被冻硬的蓝莓,数了五颗给元旦,剩下全部丢进了嘴里,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

    周一走过去,也拿了两颗蓝莓吃。

    很快,店小二让人把水送上来了,七八桶热水将大浴桶填满了大半,浴室里热气腾腾,店小二说:“客官,水还有些烫,等一会儿就能洗了。”

    又问:“客官可要吃晚食?”

    周一颔首,看向元夕和元旦:“你们想吃什么?”

    店小二立刻报了菜名,元旦想吃鸡蛋,所以点了一个蒸蛋,元夕一脸索然无味的样子说:“随便。”

    周一也就点了一个肉菜、一个时蔬和三碗米饭。

    店小二带着人离开了,周一关上房门,转身对元旦招手:“走了,我们去洗澡了。”

    元旦把剩下的两颗蓝莓放到布袋里,说:“我洗完澡再吃。”

    周一颔首,也走到布袋边,从里面拿出一颗黑乎乎的珠子,牵着元旦来到热气腾腾的浴桶旁边,珠子落入水中,水面腾起的热气立刻减少了大半,水炁将珠子带出浴桶,到了桌面上,周一道:“元夕,把珠子放进袋子里。”

    元夕伸手拿起珠子丢进袋子里,顺手又抓了一把蓝莓咔嚓咔嚓吃起来,叹道:“道人,你说我为什么还不饿啊?”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自从在山里吃大蛇吃饱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感觉到饿了。

    她又吃了一把蓝莓:“这种感觉好难受啊!”

    第215章 潭州

    待周一带着元旦洗好了澡, 没多久晚饭就送到了房间里,三碗米饭冒着尖,店小二介绍了三道菜, 着重介绍的却是米饭:“……这饭是我们潭州的米蒸出来的, 吃起来香而不腻, 吃过的人就没有不说好的, 客官吃过就知道了, 若是不够,唤我们就是。”

    店小二拿着托盘离开了,周一端起饭,米自然不是精米,但看着比起她之前吃过的米是多了几分油润的光泽。

    没有挟菜, 口中吃了一小团米饭, 米饭柔润却不湿软, 带着一股稻米的清香, 竟还有些细微的弹牙。

    “师叔,这个饭好好吃!”

    元旦已经就着肉大口吃起了米饭,周一嗯了一声, 看向蒸蛋, 一时间有些犹豫, 不知道该不该把蒸蛋跟米饭搅拌起来, 毕竟这米只是空口吃就已经足够好吃了,若是拌了湿润的蒸蛋,口感上肯定是不如现在。

    犹豫着, 装着蒸蛋的碗被人端了起来,元夕直接赶了三分之一到自己碗里,还问元旦:“你要吗?”

    元旦点头, 嘴里包着饭,含糊不清说:“要!”

    于是剩下的二分之一入了元旦的碗中,元夕看向周一,周一摇头:“我不吃,你们把剩下的分了吧。”

    元夕立刻就赶了一半到自己碗里,又赶一半到元旦碗里,看着她们碗里稀稀的米饭,再看看自己碗里的饭,周一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就着肉和菜吃完了一碗饭,约莫有个五六分饱的样子,若是在中午,可以再加一碗饭,但既然是晚饭,那就不必了,待会儿吃点蓝莓就是。

    看到周一和元旦都放了筷,元夕把剩下的菜全部倒在了自己碗里,稀里呼噜地菜全部送进了自己的肚子,放下碗筷,抬手一擦嘴巴,还是一副神色恹恹的样子。

    周一起身,打开门去喊店小二来收走碗筷。

    桌旁,元旦担忧地看着元夕,问:“鱼姐姐,你还是没有饿吗?”

    元夕点头,把黏在嘴角的饭放到嘴里,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见她这样,元旦于是更担心了,转头看向走回来的周一,小小的脸皱成一团,问:“师叔,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鱼姐姐饿呀?”

    周一脚下一顿,眼神复杂地看了元旦一眼,好不容易才把这条鱼给喂饱,现在又要让她饿?

    她叹了口气对元旦说:“饥还是饱,我们自己的身体最清楚,如果不觉得饿,就说明我们的身体暂时不需要吃东西,这种时候不吃东西才是对身体最好的选择。”

    元旦听得似懂非懂,说:“那鱼姐姐会不会一直都不饿呀?”

    周一:“不会,等到她之前吃下去的东西都消化了,自然就饿了。”

    虽然她很希望元夕的胃口保持现在的样子,但很可惜,她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只能期待双头巨蛇的肉能多管些日子。

    这时候,店小二走了进来,随口道:“小客官可是积食了?若是饱得难受,明日入了城,去城里的保和堂买一粒保和丸,保管客官吃了立马就有胃口了。”

    元旦来了精神,问:“真的吗?”

    店小二把碗筷放在托盘上,说:“自然是真的,比真金还真,我们潭洲城里的保和堂那可是出了名的,尤其是保和丸,吃不下饭的时候来一粒,过一会儿,就能吃下三碗饭了!”

    元旦睁大了眼睛,转头看向了元夕,元夕也睁大了眼睛,她看着店小二,问:“你有那个保和丸吗?”

    店小二笑道:“客官说笑了,我们这里是客栈,哪里会有药,保和丸得城里才有。”

    店小二端着托盘离开了,元旦和元夕都看向了周一,周一只好说:“明日入城去看看。”

    于是两个小孩儿满意了。

    周一问元夕:“今夜可要泡水?”

    元夕点头,她毕竟是条鱼,泡在水里的时候才是最舒服的。

    于是周一又叫了店小二,再他们送一桶冷水上来,倒入浴桶之中,元夕脱光了衣服,从头到脚都泡在了里面,变成了一条大不小的白鱼,在水里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元旦踩在凳子上,伸手在水里把这些泡泡搅散。

    周一:“元旦,过来洗漱了。”

    元旦哦了一声,跑到周一身边,洗漱之后,铺好了床,她迫不及待爬到了床上,乖乖躺好。

    周一走到床边,看到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忍不住伸手轻轻捏捏她的脸,问:“要小兔子吗?”

    元旦:“要!”

    周一于是走到行李旁,从中取出了一个灰扑扑的兔子玩偶,这还是在常安县的时候,徐娴送给元旦的,从那以后,元旦睡觉都要搂着她的小兔子。

    灰兔子放到了元旦身边,元旦把它抱在怀里,周一也在元旦身边躺下,抬手熄了灯,阖上眼睛,睡了。

    在山里走了将近一月的时间,虽说日日都在休息,可终究还是让人感到疲惫,现在睡在了床上,眼睛一闭,几乎是立刻就睡了过去。

    翌日上午,约莫巳时上,周一牵着小黑,元夕牵着元旦,离开了客栈朝着不远处的潭洲城而去。

    路上行人不断,距离近了,昨日傍晚时分模糊的城池轮廓也在日光的照耀下清晰出现在三人眼前,高大的城墙,宽阔的城门,还有一条极宽的护城河,城门口的桥上行人如织,有出城的,也有进城了。

    元旦哇了一声,说:“好大的城!”

    元夕则道:“好多人啊!”

    周一站在她们身边,感叹道:“是啊。”

    眼前的潭州大得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料,昨日站在山顶眺望,隐隐能看到潭州的轮廓,约莫知道潭洲城比起自己之前去过的城都要大些,只是没想到走近了之后才发现,潭州竟然这么大,光是城墙就比先前的那些县城高了不知多少,站在城下看着,给人一种压迫感。

    而且,周一仔细看着城墙,发现潭州的城墙并非砖石砌成,而是夯土铸成,能有这样的高度,实在是让人惊讶。

    她叫上元旦和元夕,走到了入城的队伍中,周围皆是人声,这还是她来这里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

    缴了入城费进了城,眼前的人就更多了,路上人来人往,有挑着菜入城的老翁、提着花篮的妇人……

    “让开让开!”

    周一一手拉着元旦,一手牵着小黑避到路边,一队穿着褐色盘领窄袖衣裳的人快步走了过来,一看便知,他们绝非衙役,而是军士。

    这队人到了城门口,出了城,有人低声议论:“这些兵老爷急匆匆的出城作甚?”

    有人回答:“谁知道他们的,倒是听人说前些日子他们跑到了瓦子去,好生闹了一通,那天的晚上瓦子都没开呢!”

    周一带着三只往前走,这样一座繁华的城池,自然是不缺客栈的,就是价格高了些,城外天字号房一夜五百文,城内一间普通客栈的人字号房,一夜是一百六十文,以她现在身上的银子,实在是住不了多久,只好暂定了三日。

    把小黑安顿好,行李放了,转头就看到一大一小期待地看着自己,周一笑了:“走吧,我们出去逛逛。”

    出了客栈,寻了路人问保和堂的位置,便朝着路人指的方向走去,一开始路上的人还不算太多,拐过一个弯之后,两旁的商户就多了起来,街上的人也多了。

    快到中午了,路边的小摊上传来阵阵香气,引得饥肠辘辘的行人驻足去看。

    裹着头巾的妇人站在小摊后,她身前架了一个半人高的锅灶,手上拿着白色面团,几下一拉再交缠起来,丢入锅中,里面立刻出现了密集的泡泡,那锅里竟然是油!

    妇人喊道:“馓子,馓子,还有糖油粑粑喽!”

    在她身旁的一个大筲箕里,是一个个被炸城枣红色的小指粗细的面条团,还有一个个扁扁圆圆的枣红面团在旁边,看着酥脆极了。

    有人没忍住,走了过去,问:“糖油粑粑怎么卖?”

    妇人:“糖油粑粑六文一个!”

    作为街边的小食,这价格实在是不算便宜了,但买东西的人并没有什么异议,只说:“给我来一个糖油粑粑!”

    “好嘞!”

    妇人从筲箕中挟出一个扁圆的炸面团,竹签往里面一插,再把炸面团浸入旁边的陶罐中,拿出来的时候,炸面团上就裹上了一层晶莹的糖液,让周围的人看了垂涎欲滴。

    又是炸又是糖的,这东西能不好吃么?

    周一看向元旦,元旦也看着她,两个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周一:“我们去买三个尝尝?”

    元旦点头如捣蒜:“好好!”

    至于元夕,她不发表意见,只是跟在两个人身后。

    周一牵着元旦来到小摊前,见到了锅中的油,油的颜色很深,几乎看不见底,想来不知用了多久,也怪不得摊子上炸出来的东西都不是金黄,而是一种枣红乃至褐色。

    但这里油价极高,要是还要求商贩日日换油,油炸食物也就不可能出现了。

    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到,买了三个糖油粑粑,一人一个,刚拿到手里,周一就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糖液落在舌尖,甜蜜的滋味蔓延,然后就是被油炸过的酥脆表皮,牙齿破开,表层的糖液也顺着流到了糖油粑粑里面,与此同时,牙齿陷入了一团软绵,周一微微睁大了眼睛,这糖油粑粑竟然是用糯米做的!

    再看元旦,小孩儿已经彻底被这高热量的糯叽叽小食俘获,连话都没空说了。

    至于元夕,好吧,她的竹签已经空了,嘴里嚼着糖油粑粑,周一问她:“还要吃吗?”

    她摆摆手:“算了。”

    只说:“我们还是去买保和丸吧。”

    第216章 租房

    周一三人走了有差不多一刻钟, 才终于看到了保和堂,坐落在主街旁,两层楼, 相较旁边的铺子大了差不多一倍, 占了寻常两个铺子的位置, 临街的门都被卸了下来, 充足的光线涌入, 让铺子里亮堂起来。

    当然,一路走来,潭洲城中大部分临街的铺子都是这般,卸门取亮。

    也因此,站在街上就能清楚地看着保和堂里的情形, 医馆的人不少, 粗粗一扫, 约莫有个七八人, 这其中带着孩子的便是大半,都等在铺子这头,另一头靠门的地方, 须发皆黑的中年男人坐在桌案后, 正抬手给一个小孩儿把着脉, 小孩儿扭着身子并不配合, 他娘在他背上落了一巴掌,小孩儿这才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

    周一收回视线,带着元旦和元夕入了保和堂, 屋子里几乎所有候诊的大人小孩儿都看了过来,周一已经习惯了。

    因为身高的原因,只要到了有人的地方, 总是会有人看她的。

    她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人,是个年轻男子,抱着一个小女童,小女童看起来约莫三四岁的样子,神色恹恹的,趴在男子怀中。

    周一问:“请问买药可需要排队?”

    年轻男子一手搂着小女童,一手指了指里头,说:“若是不找郎中只买药,可直接去那处。”

    周一:“多谢。”

    她抬脚往里走,靠墙的一大面中药柜前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专心地对着方子抓药,等他将药都称量好了,开始包药,周一这才开口:“请问这里可有保和丸卖?”

    少年抬头,见到了周一和她身后的元旦元夕,点头:“有,保和丸可消食、和胃、治积食,可是有孩子积食了?”

    周一颔首,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元夕:“正是,她前些日子吃得有些多了。”

    少年微微诧异:“前些日子吃多了,现在还未好吗?”

    周一再次颔首:“吃得着实有些多。”

    少年忍不住看了元夕一眼,一个瘦瘦的小姑娘,皮肤白皙,眉头微蹙,看着便知这是个柔弱的少女,怕是肠胃太弱,稍微多吃了些便不舒坦,他说:“若是一直不舒坦,最好还是让郎中把把脉,保和丸是成方,不能增改其中药物,把脉开药更能契合病症。”

    周一摇头:“多谢,不过她的确只是积食,劳烦你给我们开些保和丸就好。”

    元夕是妖,妖与人的脉象是否有异,她又弄不清楚,若是郎中一把脉,发现此脉象前所未有,引起注意那就不好了。

    见她坚持,少年自然不好再劝,问:“你要多少保和丸?”

    周一看向元夕,元夕说:“多来点。”

    少年拧眉:“保和丸是药,寻常情况下,若是积食,吃上一日便能好了,且保和丸难以久放,买多了也是浪费。”

    他见少女眨眨眼睛,说:“多来点。”

    少年的心中一梗,看向高高的道人,道人说:“来三日的吧。”

    少年叹气:“好。”

    转身在药柜中抓了九颗拇指大小的褐色药丸,装入油纸中,裹好放在柜台上,说:“这里是九粒保和丸,一次一粒,一日三粒,饭后服用,一粒五十文,所以一共是四百五十文。”

    周一拿出荷包,摸出了银子,看着少年用戥子称量银子,再剪下一部分还给她,说:“药不能多吃,若是已经好了,就不要再吃了。”

    周一颔首,接过银子和药,道了声谢,将药放在元夕手中,转身离去了。

    少年看着三人的背影,摇了摇头,喊了声药方上的名字:“朱小娘,来取药!”

    年轻妇人牵着女儿小跑了过来。

    保和堂外,这些日子以来,元夕第一次主动说:“我们去吃饭吧。”

    元旦惊讶地看着她:“鱼姐姐,你饿了吗?”

    她忍不住看看身后的医馆,原来医馆这么厉害的吗?

    元夕摇头:“没有,可是要吃了饭才能吃药啊。”

    元旦拉拉她的手,“吃了药,你一定就能好起来了!”

    元夕点头,周一站在一旁并不加入,看看周围,说:“前头看着很热闹,我们去那里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走到前头,便发现前头岂止是热闹,简直是人满为患。

    主街连接着另一条街,这条街道并不逼仄,看宽度甚至跟主街也不遑多让,可道路两旁全是摊贩,正中的路上人来人往,便觉得街道窄了些。

    人太多,周一把元旦抱在了怀中,以免走失,转头看看元夕,让她抓着自己的袖子,这才踏入了这条街。

    “糖油粑粑,糖油粑粑!”

    “春卷,油炸的春卷!”

    “竹叶饮子,清热利尿,吃多了糖油粑粑,就喝竹叶饮子!”

    一走进这条街,喧嚣的声音扑面而来,道路两旁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恍惚间,周一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山下小镇的赶集日,不过看到两旁的各色小食摊子,又觉得比起镇上赶集日,这里似乎更像是城里的夜市。

    热闹、繁华,来往的人脸上都带着笑,还有幼童闹着要吃路边的东西,缠得大人不得不停下来给他买,看着这些,周一缓缓吐了口气,这般的热闹,真是久违了啊。

    她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看着路边的小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路上的行人亦是如此。

    一个小摊前,摊主跟买东西的男子争吵了起来,摊主说自己补够了钱,男子却说少了一个铜板,两个人越吵越厉害,周围的人都驻足旁观,眼看就要大打出手了,两个穿着衙役衣裳的男子走了过来,喝斥一声,摊主跟买家只好偃旗息鼓。

    周一听旁边的人说:“走了走了,衙役来了,哪里还能打得起来。”

    “瓦子里有衙门的人守着就是好,不怕那些地痞无赖故意闹事了!”

    原来这里就是瓦子。

    顺着人群往前,一股臭味传入鼻中,元旦转头捏着鼻子说:“师叔,好臭呀!”

    循着味道看去,前头有个小摊,摊前围了两三人,摊主手上一边忙活,一边招呼着路过的人:“陈肺,闻着臭吃着香的陈肺!”

    抱着元旦走过去一看,摊子上摆着一块块四四方方的金黄豆腐,散发着浓烈的气味,原来是臭豆腐。

    元旦拽着她的衣襟,催促道:“师叔,走走,好臭!”

    正好一人拿到了自己的陈肺,转身就听到元旦的话,笑了起来:“小孩儿,可别看这陈肺闻着臭,吃起来比肉还香呢!”

    说着,用手捻起了一块陈肺放入自己口中,一边嚼着,脸上一边露出享受之色,对元旦说:“香,真的太香了!”

    元旦睁大了眼睛,周一抱着她离开,她还转身趴在周一肩头去看那个吃陈肺的男子,然后扭过头问周一:“师叔,那个臭臭的东西,真的好吃吗?”

    周一看着她,说:“我也不知道,要不,我们去买一份尝尝?”

    元旦想了想点头:“好。”

    于是转身去买陈肺,买好了才发现元夕竟然不见了,转头四处寻,元旦指着前头说:“鱼姐姐在那里!”

    穿着白衣少女站在路边的一个小摊子前,一动不动。

    周一只好抱着元旦走过去,恰好听到摊主对元夕说着说:“姑娘,可是想吃米粉?我家的米粉都是今天现做的,爽滑弹牙,好吃得紧,要不要来一碗?”

    见到周一抱着元旦来了,摊主又招呼道:“客官,来碗油香爽滑的米粉?”

    周一看他身前,一口铁锅放在炉子上,里头的水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旁边是几张小桌子,大半都坐了人,她说:“好,给我们来三碗。”

    摊主喜道:“好嘞,客官可要加些哨子在里面?这里有鸡子和烧肉!”

    看着摊主揭开了一个陶罐的盖子,露出了里头红彤彤的烧肉,周一的口中立刻就有口水分泌,她点头:“好,三碗都加鸡子和烧肉。”

    摊主:“好嘞!三位客官先坐,马上就煮好了。”

    周一一手抱着元旦,一手拉着元夕在小桌子旁坐下,看着摊主将锅旁边筲箕上的白布揭开,露出了里头雪白的米粉,跟她印象中圆滚滚的米粉不同,这里的米粉是扁的,就像是韭叶一般。

    摊主洗了手,抬手抓了一大把米粉起来,有米粉被扯断,在空中弹跳着,还没恢复过来,就被丢入锅中,没煮多久,笊篱一捞,米粉就跟水分离了,分别放入三个大碗中,摊主再从烧肉罐子里舀出了三块大烧肉和被烧肉汁水浸染成深色的鸡子。

    三碗米粉送到了她们面前,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周一来到这里之后见过的最诱人的汤粉了。

    再把臭豆腐放在桌上,一口Q弹的汤粉,一口臭豆腐,周一爽快地喟叹了一声,看向元旦和元夕,突然说:“我们就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可好?”

    埋头吃粉的元旦连忙点头,抬起头,努力把嘴里的东西咽下,才说:“好,这里好多人,好多好吃的!”

    元夕也点头,看着数不清的小食摊子,脸上露出狠色,说:“等我饿了,我要来把这里的东西都吃一遍!”

    既然都有这个意思,那么租房子就成了必要的事情,这里的客栈实在是不便宜,住上两三日还好,住个几月,身上的钱是肯定不够的。

    本打算回到客栈去问问店小二,结果米粉摊的老板说:“瓦子里就有庄宅牙人,客官若是想要租房,去寻他们准没错!”

    还说:“客官租房,最好是租我们城南这边的宅子,其他地方都没我们这里热闹!到晚上瓦子都不会关门,每天晚上都有傀儡戏呢,若是住远了,可不好来看傀儡戏了!”

    周一道了谢,继续在瓦子里逛,果然寻到了庄宅牙人,一说要租房,牙人表示现下就能去看宅子。

    这天下午,周一三人便跟着牙人跑遍了城南,看了五处房子,因考虑到小黑,实在是不能租个小屋子了事,怎么都得带个院子,若是有马棚自然更好了。

    最后定下了一个离瓦子差不多三里地的小宅子,年租金十五两银,而且只能年租。

    周一付了钱,拿到了钥匙,当夜并未入住,而是回了客栈,第二日才退了房,好在客栈掌柜讲理,将剩下一夜的租金退了。

    三人一驴便前往租好的房子落脚。

    ……

    城南白水巷,庄娘子坐在门口借天光缝补着衣裳,她的女儿在巷子里跟其他的小孩儿一起踢着毽子,女儿稚嫩的声音喊着:“……三个,四个,五个,哈哈哈,掉了掉了,该我了!”

    庄娘子忍不住笑了,就算不抬头都能想到她姑娘那神气的模样,手上缝了几针,耳边却迟迟没有传来自己女儿踢毽子的声音,她抬头看去,就见到三个小姑娘站在巷子里望着前头,庄娘子喊了一声:“珍珠。”

    她女儿转过头:“阿娘。”

    哒哒哒跑到了她身边,手里还攥着毽子,另两个小姑娘也跑到了她身边,她的女儿说:“阿娘,有人来了!”

    隔壁家的宝丫说:“还有驴子,黑色的大驴子!”

    何家的萍萍说:“有个小道士,看着跟我们差不多大。”

    嗒嗒嗒,声音从巷子那头传了过来,庄娘子探头看去,就见到高高的道人牵着小道童朝着巷子里走来,他身边是一头健壮高大的黑驴,驴子身上是两包行李,缰绳则被穿着白衣服的女孩儿牵着,那女孩儿生得好看极了。

    对上道长的视线,她笑道:“周道长,你们来了。”

    昨日,庄宅牙人带着这个周道长定下了他们家对门的宅子,她听到声音出门来看,那时就已经见过这三人了,觉得他们看着不像是什么不正经的人,便放了心。

    周一笑道:“是,以后便住在这里了。”

    庄娘子好奇:“周道长既是道长,为何不住在城外的道观中呢?我听说道人住道观花不了多少钱。”

    周一走到了宅子门口,道:“城外哪里有城内热闹,我们还想见识见识晚上的瓦子呢。”

    庄娘子笑了起来:“是了,若不住在城里,还真见不到晚上的瓦子!”

    周一:“庄娘子,我们先进屋了,宅子还得收拾一番。”

    庄娘子:“好好,你们快去吧。”

    周一颔首,打开了院门,率先走了进去,元夕也牵着小黑走了进来。

    庄娘子看着对面的宅子,见到道人把手放在了大黑驴的背上,说:“小黑,以后这院子就是你的地方了,不许在院子里胡乱拉撒,可知?”

    庄娘子觉得好笑,那是驴子,又不是人,哪里能听懂这些呢,正想着就见那大黑驴子昂了一声,然后穿着白衣服的小姑娘关上了院门,她看着对面关了的门,笑了笑,这道人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院子里,周一看看三间卧房和厨房,又看向元旦和元夕,正色道:“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把这四间屋子给打扫出来。”

    “元旦、元夕,你们两个负责擦屋中的的桌椅板凳,我负责清理蛛网和扫地,知道了吗?”

    元旦认真点头:“知道了!”

    元夕看看元旦,点头:“知道了。”

    周一挥手:“好,现在开始打扫!”

    四间屋子,因为陈设不多,打扫起来并不算困难,够不到的地方,便用水炁,够得到的地方,就用扫帚,不过半个时辰,虽谈不上什么焕然一新,但没有了尘灰和蛛网,屋子里的确亮堂了不少。

    因床榻被擦过还未干透,所以也不急着铺床,搬了三个竹椅到院中,靠在竹椅上,拿起竹杯,清水自满,喝几口,放下杯子,沐浴在阳光下,周一闭上眼睛,有些昏昏欲睡,好久都没有这么闲适过了。

    哒哒哒,元旦跑到了她身边,问:“师叔,屋里的地还是好湿呀!”

    周一闭着眼睛说:“再等等,天气暖和,下午的时候会干的。”

    元旦:“师叔不能直接把地弄干吗?”

    周一:“可以啊,但师叔今天不想。”

    她睁开眼睛,看着不解的元旦,摸摸她的脑袋说:“师叔今天不想跟太阳抢活干。”

    她看向天上的骄阳,喊了一声:“日君,今日我们屋中的水就拜托你了!”

    元旦眨眨眼睛,看看太阳,又看看周一,脸上露出还可以这样的神色,也抬头看向太阳,喊:“日君,拜托你了!”

    喊了之后,她的眼睛亮亮的,肚子却咕噜噜叫起来,问:“师叔,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呀?”

    周一坐了起来,说:“走,我们出门吃去。”

    现在,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了。

    清水观在城外,郁山县、江陵县、金源县城中的吃食实在没有太多,吃上几次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而这里外头卖什么的都有,出门逛一圈,肚子就能填饱了,估摸着吃上好些日子都吃不腻。

    带着元旦和元夕出门,周一低声呢喃:“要是有外卖就好了。”

    出门能吃各式馆子自然是好,可若是能有外卖,那就更好了。

    她们选了一家吃鱼羹的铺子,才坐下,元旦突然就问:“师叔,外卖是什么?”

    周一一愣,明白了,这孩子听到了自己的话,现在才想起来问自己,便解释道:“外卖就是我们在屋中的时候想吃这里的鱼羹了,却又不想出门,就拿钱给人,让人替我们买了鱼羹送到我们屋中去。”

    元旦哇了一声:“还可以这样啊!”

    将鱼羹端上来的店小二笑道:“自然可以,街上那些闲汉就等着干呢,客官若是还有别的想吃的,唤那些闲汉一声,他立时就去了。”

    周一转头看向窗外街边站着的几个人,看着年岁都不大,不过十来岁的样子,恰好,店中有人对他们招了招手,一个看着颇为机灵的少年立刻就跑了过来,从店中那人手中接过钱,拔腿就跑了,没多久,少年就捧着一份陈肺回来了。

    周一笑了笑,原来这里也是有外卖小哥的,不过换了个名字。

    之前倒是没有见过,想来是因为那些小县城实在是太小了吧,抬抬脚就能走遍全城,若当真有闲汉,怕是一年到头都接不到一单生意。

    第217章 小闲汉

    午后, 是白日里最安静的时刻,太阳悬在高空畅快地释放着自己的光芒,已经过了立夏, 天气还算不上热, 但也不会再冷了。

    小小的宅院中, 四间屋子的房门大开, 黑驴趴在厚厚的稻草堆上, 眯着眼睛、甩着尾巴,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在离它不远处的屋檐下,青衣道人靠在竹椅上,一把蒲扇盖住脸,看着像是睡着了。

    青衣小童跟白衣少女则坐在大门门槛处, 青衣小童看着身侧的少女, 小声问:“鱼姐姐, 你饿了吗?”

    白衣少女摇头, 元旦蹙着眉头,稚嫩的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说:“可是都吃了四次药了。”

    她把手放在了元夕的肚子上, 扁扁的, 跟以前一样, 为什么鱼姐姐就是不饿了呢?

    小孩儿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对面的大门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好奇地看着她们, 注意到元旦手里黑乎乎的果子,忍不住问:“你们……在吃什么呀?”

    元旦举起手中的果子,“是蓝莓哦, 我们在山上摘的。”

    她对门内的小姑娘说:“你要吃吗?”

    对门的小姑娘眼中露出渴望,咽咽口水说:“要。”

    元旦冲她招招手:“那你快出来呀。”

    于是门打开了,梳着两个小揪揪,穿着蓝色衣衫的小姑娘走了出来,她看看元旦的手,又看看元旦和元夕,小声问:“你真给我吃吗?”

    元旦:“真的呀,你快来!”

    她拍拍自己身边的门槛:“来这里坐呀!”

    于是小姑娘坐在了元旦身边,元旦把自己手里的蓝莓分了一半给她,说:“我叫元旦,你叫什么呀?”

    小姑娘:“我叫珍珠!”

    她看着手里的蓝莓,拿起一颗放到嘴里,眯起了眼睛,说:“好冷啊。”

    元旦说:“不冷的话,蓝莓就放不久呢。”

    珍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你们去过山上吗?”

    元旦点头:“我们在山里住了好久,大前天才从山上下来呢!”

    “哇!”珍珠看着元旦,“你们好厉害呀!”

    她忍不住看向了坐在元旦另一边的元夕,问元旦:“她是你姐姐吗?”

    元旦点头,珍珠又问:“我刚刚听到你们说吃药,她生病了吗?”

    元旦摇头:“鱼姐姐就是肚子不饿,吃不下东西了。”

    “客栈的人说吃了保和丸就能好的,可是鱼姐姐已经吃了四次了,都没有好。”

    珍珠眨眨眼睛:“有可能是吃的药不够。”

    元旦和元夕都看向了她,珍珠有些羞涩,但还是鼓起勇气说:“我阿娘说吃药吃够了才有用呢。”

    “我也吃过保和丸,我吃了三次就好了,元旦的姐姐比我大,应该要多吃好多才可以吧。”

    元旦问:“那吃九次可以吗?”

    珍珠很茫然,“不知道呀,吃到肚子饿就好了呀。”

    元旦的眼睛一亮,对珍珠说:“谢谢你珍珠!”

    珍珠懵懵懂懂点头:“不用谢哦。”

    元旦看向元夕:“鱼姐姐,我们要多买些保和丸来吃!”

    元夕拧眉:“可是道人已经没钱了。”

    昨天她们一起来租的宅子,她可看到道人的荷包在掏了租宅子的钱之后就空了大半了。

    元旦想了想,说:“我们可以去挣钱!”

    “就像师叔一样,去卖符!”

    元夕看着她:“可是我不会画符。”

    两个人拧着眉头想自己可以做什么,坐在旁边乖乖吃蓝莓的珍珠突然说:“可以去做闲汉哦。”

    “萍萍的哥哥就在瓦子做闲汉,一天能挣好多钱,还给萍萍买糖油粑粑吃呢!”

    “萍萍的哥哥说,只要跑得快,就能做闲汉!”

    元夕说:“我跑的特别快!”

    于是等到周一小憩醒来,两只就跑到了她面前,说元夕从明日起要去瓦子做闲汉挣钱。

    周一看着元夕:“你确定吗?”

    元夕点头:“我要挣钱买保和丸!”

    既如此,周一也不反对了,只是对元夕说:“做闲汉可以,只是你这身衣裳……”

    她看着元夕身上的白衣,许是生来就是白鱼,这条鱼就喜欢白色的衣裳,买的两套衣裳一模一样,皆是白色,虽说并非纯白,毕竟纯白的只有丝织品,周一买不起,只好给元夕买的白麻衣裳,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干活的人会穿这样颜色的衣衫。

    若是元夕要出门做事,该换一身衣裳才好,最好女扮男装,能省去不少麻烦事。

    她说:“你这身衣裳得换一换,最好做男子打扮。”

    元夕不解:“为什么?是街上那些闲汉穿的衣裳吗?我不喜欢那些灰灰的衣服。”

    周一:“闲汉是要到处跑的,你这化身看起来年岁不大,相貌姣好,又是女子,往街边一站,没人会觉得你是闲汉,你若想要挣到钱,就得变得跟其他闲汉一样。”

    元夕皱了皱眉,周一说:“走吧,出去给你买一身工作服。”

    到了成衣铺,给元夕选了一套灰色的短褐,转头就对上元旦渴望的双眼,于是只好又给元旦买了一身同款,两姐妹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元夕也不面露嫌弃了。

    ……

    清晨,这是瓦子一天中人最少的时候,彻夜畅玩的人回到了家中补眠,熬到了半夜的摊贩们也都还在家中休息备货,要等到快中午的时候,瓦子才会再次热闹起来。

    任青背着一个大木匣从勾栏中出来,她才表演完了一场傀儡戏,现在困得不行,只想快点回到家中睡觉。

    一想到这里,她就想起了昨日出门前跟孩子说好的事情,她今早得从街上带一份陈肺回去。

    她四处看看,毫无意外,现下瓦子里卖陈肺的人还没来呢,若一定要买,只能走远一些,去其他地方买了。

    可任青已经很累了,一晚上,她耍了五场傀儡戏,实在是又困又累,脚下沉重得很,只想要快点回家倒在床上睡过去。

    她可以叫闲汉买了陈肺送到她家中去,可现在的瓦子里怎么会有闲汉。

    等等,任青看向了站在瓦子出口的小少年,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裳,衣服上没什么补丁,看着也颇为干净,就站在平日里闲汉们站着的地方,还牵着个跟她穿一样衣裳的小童,一大一小眼巴巴地看着她。

    任青左右看看,发现此刻周围只有她一人,她有些迟疑,走了过去,问:“你们……可是闲汉?”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荒唐,十来岁的小少年便罢了,街上时不时能见到,可五六岁的小孩儿怎么会是闲汉。

    却没想到,一大一小立刻点头,小的那个说:“是,我们是闲汉,姐姐你要买什么东西吗?我们可以帮你买,我们跑得可快了!”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真是闲汉!

    而且,姐姐?

    任青的脸有些热,她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里是什么姐姐?

    但她什么都没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两个孩子,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们为何要出来做闲汉?”

    年纪小的那个脆生生地说:“我们要挣钱买药给姐……哥哥吃!”

    这么说着,还看向了站在他身旁的少年,任青仔细看看少年的神色,除了发现少年面若好女之外,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不过,她不是郎中,也不可能就这样看出人有什么病症,收回视线,看向年岁小的那个,忍不住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只觉得这两个孩子让人心疼,于是说:“你们帮我买一份陈肺,送到白龙街龙尾巷的任家。”

    说着把钱给了少年,看着两个孩子手拉手跑了,她叹了口气,往家中走去。

    或许这两个孩子有可能是骗子,拿了钱就跑了,若真是如此,权当行善了。

    因为站了一夜,她的腿又沉又酸,一步步走到家中,刚打开门,两个孩子果然就跑了上来,围着她看了一圈,任青知道她们是在寻陈肺呢,摸摸两个女儿的头,她说:“莫急,阿娘喊了闲汉,让他们买了陈肺送到家中来,很快就来了。”

    她进了屋中,将匣子放下,去厨房烧水准备煮点粥,吃过朝食才能睡觉,大女儿和小女儿都跑了过来,帮着她烧火。

    大女儿心疼地抱着她说:“阿娘,我们以后早上起来之后把粥熬好,我会熬粥了!”

    任青把大女儿抱在怀中,她的大女儿今年也不过七岁,她说:“不行,阿娘不在家中的时候,你们不许生火。”

    前岁,隔壁坊中有户人家烧了起来,就是孩子在家中生火煮饭,结果宅子被烧了不说,孩子也没能活下来。

    她对大女儿说:“阿娘没事的,就煮个粥而已,花不了多少时间。”

    等到粥熬好了,陈肺却还没有送来,两个女儿频频看向门口,任青煎了三个鸡子,喊她们过来吃饭,大女儿说:“阿娘,陈肺还没到呢。”

    小女儿才三岁,跟着姐姐说:“陈肺,陈肺。”

    这时候,门被敲响了,大女儿跳了起来,跑到门口问:“可是送陈肺的闲汉?”

    门外响起小孩儿稚嫩的声音:“是,我们是给任家送陈肺的闲汉。”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任青看到了站在外头的一大一小,大的背着小的,手里还捧着一份陈肺,原来不是骗子,她的心立刻就软了,本该给三文,却给了两个小闲汉五文的跑路费,接过陈肺,对他们说:“希望你们早点挣够钱买药。”

    听到这话,原本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少年眼中露出了坚毅之色,点头说:“谢谢,我们一定能买药的!”

    目送一大一小离开,任青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那个大些的少年患了什么病,这世上的可怜人太多了。

    她抬手关上了门,走出巷子的元旦趴在元夕背上,激动道:“鱼姐姐,我们挣了五文钱了!”

    元夕问她:“五文钱可以买多少颗保和丸?”

    元旦眨眨眼睛:“一颗保和丸五十文,要十个五文钱才能买到一颗呢。”

    闻言,元夕也不失落,背着她往外走,说:“我的目标就是一天买三颗保和丸。”

    这样就可以一直吃到她好起来了。

    第218章 私学

    临近中午, 太阳高悬,虽还未到正中,但也差不离了。

    白水巷的小院中, 周一给小黑添了食水, 揉揉它的大耳朵, 说:“我出门寻她们去了, 你好好看着家。”

    小黑昂昂叫了两声, 拱了拱周一斜背的道包,周一拍拍它的大脑门,“好了,这就给你吃。”

    伸手从道包中摸了一把蓝莓出来,小黑迫不及待在她手心中吃了起来, 周一说:“山上摘的蓝莓都快吃光了, 过几日我们出城去山上再摘些回来。”

    “前几日下山的时候, 山上的树莓也开始结果了, 下次去山上也摘些树莓。”

    这些浆果虽好吃,但不耐储存,好在有双头巨蛇尸骨烧出来的珠子, 放在包里, 就跟移动的冰柜一样, 能将浆果都冻硬。

    虽说吃起来比不上新鲜的, 但也总比没得吃来得好。

    手心传来热乎乎湿漉漉的感觉,周一摸着小黑的耳朵,“吃完了就好了, 别舔了。”

    她收回手,水炁化出清水将手洗净,再同小□□别一声, 这才抬脚离开了宅子。

    来到瓦子,跟前日一样,热闹极了,循着她留在元旦身上的一丝炁,走到了瓦子深处,看到了站在街边阴凉处的一大一小,都穿着灰色的衣裳,眼巴巴地看着离她们有段距离的三四个闲汉,看着别人跑出去为人跑了腿又回来,她们却无人问津。

    周一走了过去,清了清喉咙,两只转头看向了她,元旦喊了一声:“师叔!”

    一边喊着一边就扑到了她怀里,周一躬身搂住她,对元夕说:“走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抱起元旦,周一带路走入了路边的一家饮子铺,头顶用竹竿支了一大块布,将阳光挡住,一走进去,便觉得凉快了不少。

    点了三碗桂花饮子,很快店家就用竹筒盛了上来,饮子冒着热气,店家笑着说:“饮子还有些热,等会儿就凉了。”

    周一颔首,从道包中拿出蓝莓,元旦和元夕伸手一人抓一把,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

    周一则啜饮了一口饮子,饮子里有股很浓的桂花香气,面上也漂浮着几朵小巧玲珑的桂花,热意中带着丝丝的甘甜,似乎还有点薄荷的清凉口感。

    旁边空闲的店家问:“客官,这饮子喝起来如何?”

    周一看向他:“很好喝,不过现在天气转暖,若是煮好了之后能放凉,想必饮子喝起来会更好。”

    “正是!”店家很是赞同,“前几日便是放凉了再运来的,偏今早起晚了,等到饮子煮好,时辰便差不多了,只能匆匆运来瓦子,现在还烫手呢。”

    周一看向他装饮子的木桶上盖着的细密白麻布,因为热气氤氲,布已经有些湿了,她说:“时间还早,凉一凉就好,店家心细、爱干净,生意不会差的。”

    店家也注意到周一看着白麻布,不好意思说:“这是我媳妇准备的,她说若一直用盖子闷着,饮子的味该不好了,可若是不用盖子,瓦子里人来人往,尘土极多,落到饮子里,饮子就不干净了,所以缝了几块布,盖在饮子上,看着也好看。”

    周一:“夫人心灵手巧。”

    店家高兴起来:“客官说得可真好,心灵手巧,我媳妇可不就是这般。”

    这时候,有人来买饮子了,谈话自然就止住了,周一转头,看向元旦和元夕,问:“上午生意如何?”

    “唉!”

    一大一小齐齐叹气,元旦抱着竹筒喝了一口饮子,元夕直接一口干完了,从怀里掏出了五文钱放在桌上,说:“上午就只挣了五文钱。”

    元旦说:“师叔,我们一出来就有人找我们帮忙买东西的,买的陈肺,可等我们回到瓦子,就再也没有人找我们了。”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皱着眉头很不理解:“其他的闲汉那么忙,为什么就是不找我们呢?”

    “两位小客官可是第一天来做闲汉?”

    三人转头,看向了说话的店家,他卖出两份饮子后又闲下来了,看着元旦道:“我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位站在街边,当时心中还纳罕,小客官看着不过五六岁的样子,若是做闲汉,年岁未免太小了些。”

    元旦往周一身边靠了靠,周一替她解释:“是她……哥哥想要做闲汉挣钱,她想陪着她哥哥,所以一起出来。”

    “今日的确是她们第一天做闲汉。”

    店家点头:“就说呢,我以前从未在瓦子见过他们。”

    接着说:“两位也不必太过忧心,才开始做闲汉就没有生意好的。”

    元夕和元旦都看向他,元夕问:“为什么?”

    店家解释:“既然二位替人买过陈肺,就知道买东西的钱是要先给闲汉的。”

    元旦和元夕齐齐点头,店家继续说:“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既然钱要先给出去,找的闲汉自然得是信得过的才行,否则钱给了闲汉,闲汉转头就跑了,岂不是白白亏了钱?这样的事情在我们瓦子里常有,所以现在大家寻闲汉都喜欢寻自己认识的,似二位这样的生面孔,若不在瓦子多站几天,混个脸熟,肯定是不会有太多生意的。”

    “原来是这样!”

    元夕和元旦恍然大悟。

    三人喝了饮子,向店家道了谢,又去了前日吃过的汤粉小摊,这家的米粉确实好吃,前日吃了,周一和元旦都念念不忘,今日既然来了瓦子,自然就要吃这个了。

    吃饱喝足,元夕要留在瓦子继续做闲汉,元旦也想留下来,周一没有准许,牵着小孩儿同元夕告别,对委屈的小孩儿说:“元夕要做闲汉,下午便只能一直站在那里,你若是困了要睡觉怎么办?”

    元旦吸吸鼻子说:“我今天不睡觉!”

    周一颔首:“好,就算你今日不睡午觉,若是元夕有生意了呢?”

    元旦低着头,说:“鱼姐姐可以背着我去买东西,鱼姐姐力气大,背着我一点都不费里,这是鱼姐姐跟我说的。”

    周一:“我知道她力气大。”

    白鱼的力气莫说是背元旦,当初扛一头大野猪也能健步如飞。

    她说:“这跟力气大不大没关系,买的东西少的时候她是可以背着你,可若是东西太多,她要用上双手,还能背你吗?”

    元旦不说话了,周一摸摸她的脑袋:“知道你想陪着她,待她回了家再陪她也不迟。”

    回到了小院中,元旦蹲在小黑身边,抱着小黑的脖子,闷闷地不吭声。

    周一坐在檐下,看了她一眼,这样坐在院中晒着太阳的闲适生活对她来说刚刚好,可对于五岁的元旦而言,这样的生活太过枯燥了。

    在路上行了大半年的时光,大多时候都是她们两个相伴,虽有个小黑,但小黑毕竟说不了话,好不容易有了元夕,路上元旦也有了玩伴,所以现在元夕要一整日待在外面,元旦才会不舍。

    就像是老木观附近村中的两三岁的小孩儿哭着闹着不要自己哥哥姐姐去上学一样,他们舍不得。

    下午,庄娘子开着门在缝衣裳,她的针线活做得不错,能从成衣铺接到做衣裳的生意,衣服放在身前的大竹筐里,怕落到地上弄脏了。

    叩叩叩,门被敲响了,庄娘子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道人,赶紧起身道:“周道长,有事吗?”

    周一拿出手中的一个小筐,也就巴掌大小,说:“庄娘子,这是我们前些日子在山上摘的果子,拿来给你们尝尝味道。”

    庄娘子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到门口,接过小筐,口中道:“这怎么好意思?”

    低头一看,诧异道:“竟是山荆子!”

    她看向周一:“山荆子可不好摘,得上大山才有呢。”

    周一道:“我们正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

    庄娘子惊讶地看着周一:“那道长可真厉害!”

    这时,拿着小竹筐的手感受到了凉意,她拿起一颗山荆子,入手冰凉:“道长,这山荆子为何这般冰?”

    就跟冬日里的冰团一般。

    周一:“山荆子不好储存,我们入山的时候买了些冰跟山荆子放在一处。”

    她转移话题,问:“我来寻庄娘子也是有事想要请教。”

    庄娘子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说:“什么事?”

    周一:“不知城中可有能让女童入学的学堂?”

    庄娘子明白了,“道长是想让元旦入学堂吧。”

    她想了想说:“我倒是听人说过城里有家私学在收女娃娃,就是不便宜,一年的束脩就要十两银,离我们这里不算远,就在平康街那边,听说城里很多当官人家的女儿就在里面读书。”

    她看向周一:“道长要送元旦去吗?”

    周一:“我先去看看再做决定。”

    告别庄娘子,就看到在巷子里跟几个小女孩儿一起踢着毽子的元旦,睡了午觉醒来的小姑娘此刻显然已经将她的鱼姐姐忘了,激动地在帮其他小姑娘数着数:“……十、十一、十二、十三,哇,珍珠你好厉害啊!”

    “萍萍,你的毽子好高呀!”

    “哇,宝丫可以反正踢毽子!”

    叫宝丫的小姑娘羞涩说:“元旦,你也好厉害,你可以数那么多数呢!”

    四个小姑娘的脸都是红扑扑的,周一笑了笑,果然小孩子还是应该跟小孩子一起玩啊。

    第219章 学堂

    “师叔, 我们要去哪里呀?”

    穿着青衣小道袍的元旦好奇地左右看看,这里是她们没有来过的地方。

    周一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说:“去看看学堂。”

    元旦的眼睛一亮:“是昨天晚上说的给元旦的学堂吗?”

    周一点头:“是呀。”

    元旦高兴起来, 小嘴叭叭地问:“师叔, 学堂长什么样子呀?”

    “学堂里都是女孩子吗?”

    “学堂里有珍珠、萍萍和宝丫吗?”

    “师叔师叔, 今天元旦就要上学堂了吗?”

    周一一一回答:“师叔也不知道学堂长什么样子, 里应该都是女孩子, 珍珠、萍萍和宝丫没有去学堂,所以学堂里没有她们,但有其他的女孩子,今天元旦不上学堂,我们只是去看看。”

    慢慢走了差不多有一刻钟的时间, 便到了平康街, 比起白水巷, 这里的屋舍要高大精致不少, 偶尔还能看到飞檐翘角,古色古香,正是周一印象中古式建筑的模样。

    问了路人, 她牵着元旦来到了一家院子前, 提起门环, 敲响了门。

    很快, 门内响起脚步声,一个有些年纪的女声问:“是谁?”

    周一:“请问这里可是在收女童入学,我特带家中女孩儿前来求学。”

    门被打开了, 露出了一个裹着褐色头巾的妇人,看起来五十多岁的样子,法令纹深刻, 颇有些严肃,打量着周一,接着看看站在周一身边的元旦,这才开口说:“你想要送孩子上学?”

    周一颔首:“不知贵处是否招收学生?”

    妇人颔首:“自然是收的。”

    她看向元旦问:“孩子几岁了?”

    周一:“五岁。”

    妇人点头:“年岁倒也合适,以前可曾上过学?”

    周一:“我教她认了些字。”

    妇人说:“请稍待,我去问问先生。”

    说完,又把门关上了,元旦转头看向周一,周一摸摸她的脑袋,元旦小声问:“先生是老师的意思吗?”

    周一点头:“对。”

    没等多久,门内脚步声再起,门被打开,刚才的妇人对她们说:“请进。”

    于是周一牵着元旦走进了这间院子,走过一小片空地,她们被安置在了一间屋子里,妇人端上了茶水说:“先生还在授课,请略等一等。”

    周一趁机问:“既如此,不知可否让我们去看看先生的课堂?”

    妇人拧起了眉:“那是女子课堂,男子怎能入内?”

    周一:“我是女子。”

    妇人诧异地看着她,周一抬了抬下巴,露出自己的喉咙:“你看。”

    喉咙光洁,没有明显凸起,周一说:“我也不生胡子。”

    妇人仔细看,发现还真是如此,这个年纪的男子都生出了胡须,便是日日都刮,也会留下些青茬,哪里会这般干净。

    况且女子也不是一点胡子都不生,唇周还是有些细小的毛,眼前的道人就有,这是男子绝对冒充不出来的。

    她定了定,看看道人,说:“那你们随我来吧。”

    让元旦喝了半杯水润润喉,周一牵着她跟着妇人走到了后院,后院的空间就要大些了,但并没有孩子在院中,旁侧的屋子里传来了读书的声音——

    “……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夫敬非他,持久之谓也;夫顺非他,宽裕之谓也……”

    屋子的窗户是打开的,所以能清楚地看到在屋中的十来个女孩儿,有大有小,小的看起来比元旦还要小一两岁,大的有十三四岁的样子,似乎是注意到了窗外有人,小女孩儿纷纷扭头好奇地看过来,见到了周一,有女孩儿惊呼道:“有男子进来了!”

    于是读书声七零八落,屋子里一个严肃的女声响起:“噤声!”

    女孩儿们闭上嘴巴,眼睛却还是好奇地看着她,周一冲她们笑了笑,女孩儿们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这时候,屋中有人走了出来,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想来就是先生了,她穿着青色的衣裙,站在门口看向周一,眼睛明明不算太大,却颇为威严,一瞬间就让周一想起了自己高中时候的教导主任,她心里虚了虚,想起自己已经不再读书,又理直气壮起来。

    带周一她们进来的妇人走到先生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先生的神色缓和了不少,看向周一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屋中,对屋中的女孩儿们说:“休要失态,院中的是女冠,你们且先读着书,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又走了出来,引周一和元旦走到了另一间屋中,请周一坐下,不等她说话,周一便问:“不知先生方才教授的是什么?”

    先生说:“乃是女诫。”

    “女诫。”周一再问,“不知道女诫是何内容。”

    见先生诧异地看向她,她说:“贫道自小在观中长大,虽能识字读书,却并未看过这些。”

    先生于是说:“《女诫》乃是前人写下的训文,教导女子嫁人后做人做事之理,乃女子行事之准则。”

    思及方才在院中听到的那句话,周一:“所以女子婚后当柔顺?”

    先生颔首:“正是,对丈夫敬顺,对舅姑曲从,对叔妹和顺。”

    周一再问:“除此之外先生还教授什么?”

    先生说:“琴棋书画、女工、厨艺,皆有教授。”

    周一明白了,这所谓的女子学堂,并非以教授女孩儿识字明理为主要目的,这里更像是一个夫人培训班,按照学费看来,能在这里学习的女孩儿家境应该都不算太差,毕竟除了学费之外,还有一年到头的笔墨纸砚,若是琴棋书画,家中还得购置相应的物件,这样看来,说一句贵妇培训班也是可以的。

    这些女孩儿来这里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们自己更适合做一个男人的妻子。

    周一颔首:“贫道明白了,打扰先生了。”

    先生问:“不学了吗?”

    周一颔首:“不学了。”

    她起身摸摸元旦的脑袋:“我是道人,她日后亦是道人,不会成婚,这些东西便对她无用。”

    先生看看元旦,点头说:“确实如此。”

    周一:“叨扰先生了,告辞。”

    说罢,带着元旦离开了,走出大门,元旦转头看看关闭的门,又看看周一,问:“师叔,元旦以后长大了也要做道士吗?”

    周一:“不一定,元旦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方才师叔是胡说的。”

    元旦哦了一声,好奇地问:“那元旦不做道士的话,是不是就要来这里上学呀?”

    周一看着她:“不管元旦日后做不做道士,都不必学这些。”

    元旦不理解:“为什么呀?”

    周一:“因为师叔希望元旦的日子能自由、畅快,而不是一昧地压抑、委屈自己。”

    元旦的脸上都是茫然,周一捏捏她的脸:“听不懂就算了,等元旦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元旦歪歪头,心里想自由是什么东西呀?

    这时候阳光照了进来,将两人的影子照了出来,她眼睛一亮,抬脚就踩在自己的影子上,结果发现自己一动影子也动了,跑两步,影子也跑了起来,她停了下来,屏住呼吸,往前一跳,好嘛,影子也跳开了。

    就这么跟自己影子玩了好一会儿,她才又问:“师叔,元旦还要上学堂吗?”

    跟路人擦肩而过,周一问:“元旦想要上学堂吗?”

    元旦点头:“想!”

    周一:“好,我们在城里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学堂。”

    答案是有,而且也是只教授女子,学费低了不少,就在瓦子跟白水巷之间的一条小巷中,学堂中的全是城中各小贩家的女儿,也有成了婚的妇人来学,所以课堂就两节课,一节教识字,一节教算数。

    教授的先生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丧夫独居,靠此为生。

    旁听了一堂课之后,周一就为元旦定了下来,约好第二日元旦才开始到学堂上课。

    离开学堂,周一带着元旦去买了笔墨纸砚,学堂的先生说了无需买太贵的,只要最便宜的就好,到了书铺,让掌柜帮忙选了一套出来,一共二百五十文。

    此外,还去了成衣铺,为元旦买了个小小的斜挎包,就当作她的书包了。

    小孩儿背着自己的东西,稀罕得不得了,一起到了瓦子,寻到了还是没什么生意的元夕,周一问她:“你可要入学堂识字?”

    元夕摇头:“我要挣钱!”

    三人在瓦子吃了晚饭,元夕说:“你们先回去吧。”

    元旦不解:“天要黑了,鱼姐姐不回家吗?”

    元夕摇头,说:“我听他们说,瓦子到了晚上更热闹,闲汉的生意更好。”

    既是为了挣钱,元旦也不好说什么了,她依依不舍地元夕挥手:“鱼姐姐,你挣够了钱就回来哦!”

    元夕点头:“知道了!”

    周一看着她,说:“若实在挣不到也别勉强自己,替我卖符也是条路子。”

    元夕哼了一声:“我怎么可能挣不到钱?”

    “你少瞧不起我,我在这里多待几日,就能挣不少了!”

    小声嘟囔:“再说了,你画的符我敢拿吗?”

    要是有五雷符,一不小心碰到了,她是去卖符,还是自杀?她可没忘,山里的那条大蛇就是被雷给劈死的!

    冲周一和元旦挥挥手:“走吧走吧,你们快回去。”

    元旦却又担心起来,“鱼姐姐,你在外面一天了都没有睡觉,要是困了就回来睡觉啊!”

    元夕:“知道了!”

    看着二人离开,她看向来来往往的人,睡了几十年,她怎么会困。

    目光落在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食摊子上,路过的人手上也拿着些吃食,这些东西看起来那么好吃,可她偏偏没有胃口,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她摸摸自己身上挂着的小荷包,最后一颗保和丸已经被她吃了,她必须得挣够五十文,才能再买到一颗药。

    这时候,路上有人招手喊:“兀那闲汉!”

    站在她身边的一个闲汉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过去,元夕看着他,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比她还矮一些,居然能跑得这么快。

    她记得这个人,他是午后来的,来了这里就没停过,跑来跑去,不知道挣了多少钱!

    很快,这人回来了,还没站稳,就又有人喊他,他又跑了出去,元夕啧了一声,索性蹲了下来,看着那个闲汉在瓦子里跑来跑去,就像是河里那些忙着找吃食的小鱼,一会儿游到这里,一会儿又游到那里。

    这要是在河里,她还能弄点吃的来喂喂小鱼,可惜,这是在人的城里,她连五十文都挣不到,小鱼都比她厉害!

    可恶,道人是怎么挣钱的,为什么她挣钱看起来一点都不费力的样子?

    元夕的眼睛一会儿追着小闲汉跑,一会儿看着路上的人吃的东西,天色也渐渐黑了,瓦子里却越来越热闹,不管是街边的小摊还是铺子都挂出了灯笼,一盏灯笼或许不够亮,可一条街都是灯笼,亮起来的光就足以将黑暗驱散了。

    “那边的闲汉!”

    元夕看着路边的摊子上的烤陈肺,这东西她吃过,也帮人卖过,闻着可臭了,吃起来却没有什么臭味,真是奇怪。

    “那边的闲汉!那边的闲汉!”

    元夕充耳不闻,反正不会是在叫她,有人站在了她面前,她往旁边伸了伸脖子,说:“别挡着我!”

    站在她身前的人笑了一声,“你这闲汉,还做不做生意了?我唤你这么多声,你都没听到吗?”

    元夕抬起头,这才发现眼前的是个熟人,是昨天早上那个唯一照顾了她生意的女人,她站了起来,忙道:“要做生意,要做生意!”

    任青看看她身边,问:“你弟弟吗?”

    元夕知道她问的是元旦,说:“她回家睡觉去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守着。”

    任青点头:“他年纪小,是熬不住。”

    拿出钱给元夕,说:“你知道我家在哪里,麻烦你给我的孩子送两碗汤粉回去,她们还未吃晚饭。”

    说着又拿了三文钱放在元夕手中,说:“我相信你,跑腿的费用就先给你了。”

    第220章 救人

    元夕手里端着两碗汤粉, 走在昏暗的街道上。

    自离开了瓦子,路上就没有多少灯笼了,到处都是黑乎乎的, 而她又没有带亮出来, 只能摸黑前行。

    脚下绕过一个小坑, 她看看手上的汤粉, 一滴汤都没有洒出来, 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看吧,即便是晚上,即便周围没有亮,她也不会像人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这么看来, 她可比人适合做闲汉多了, 瓦子里的那些人可真没眼光。

    她摇了摇头, 继续往前走,耳朵微微一动,细弱的惨叫声隐约传入耳中, 这是人的声音。

    人的事情自然是跟她没有关系的, 她脚都没停一下, 却没想走着走着, 惨叫声越来越清晰,在经过一个小巷口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转头看向了逼仄的巷子里。

    小巷中并没有光亮,但天并没有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当然即便很黑, 也不影响她视物,所以她将巷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三个男人围在一起,在他们中一个人躺在地上蜷缩着,三人的拳脚落在他身上,因为疼痛,他发出了闷闷的痛叫。

    站着的人发现了她,一个人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她,粗声粗气道:“小子,休要多管闲事,快滚!”

    滚?

    元夕看了眼说话的人,说:“道人都没有这么对我说过话,你的话让我觉得不舒服。”

    她想了想,说:“道人跟我说过,如果做错了事情、说错了话,就要好好道歉。”

    她以前经常跟元旦抢东西吃,但只要她好好跟元旦道歉,元旦就会原谅她,

    于是,她看着巷子里的人说:“你给我道歉,我就会原谅你。”

    “哈,哈哈哈哈——”

    巷子里另两人也停了下来,三人看看彼此,发出了嘲讽的笑声,最开始说话的男子打量着站在巷子口的元夕,只看身形就知道是个干干瘦瘦的少年人,就跟他们刚刚打的那个一样,半点力气没有,他很不客气地说:“小子,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要是想死,我们可以成全你。”

    他朝着巷口走来,元夕说:“等一等。”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巷子里的三人一愣,后头的一个男子说:“小兔崽子,竟然跑了!”

    他想要追出去,站在最前头的男子拉住了他,说:“算了,先把这个收拾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了蜷缩在地上的少年,冷道:“今晚就弄死他,他一死,看还有谁能守得住他娘和他姐姐。”

    蜷缩在地上的少年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声音:“无……耻……”

    离他最近的男人走到他身边,说:“这可怪不得我们,你娘和你姐姐那般的姿色,日日关着门在你家中缝衣裳岂不可惜?”

    说着,他轻笑了一声:“你这小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要是肯听我们的,让你娘和你姐姐做那半掩门的生意,大家一起把钱挣了,高高兴兴,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小子,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听话。”

    男人身后有人递来了一根木棍,他伸手接过,低头看着少年说:“放心,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说罢,举起了手中木棍,这时候巷口传来声音:“喂,我回来了。”

    三人转身,看到了站在巷口的元夕,拿着木棍的男子啐了一口,恶狠狠道:“刚刚的事情还没跟你算账,你竟自己送上门了,真是不知死活!”

    对另两人说:“先把他收拾了!”

    于是三人朝着元夕而来,元夕不退反进,走到了巷中,看着三人说:“其实我只要你们给我道歉就好了。”

    走在中间的男子语气不耐道:“小子,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我们也不是私学的先生,更不是那些心软的妇人,没时间陪你玩小孩子的过场。”

    话音落下,他快走几步,拳头朝着元夕砸去,元夕往旁边侧了侧身,避开男人的拳头,同时抬手啪一声拍在男人背上,砰的一声,男人飞出了巷子,在地上滑行,撞上对面的别人家院墙,终于停了下来。

    见此,剩下的两个男子一齐冲了上来,又是啪啪两声,两人一个趴一个仰卧倒在了地上,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了。

    元夕收手,吐了口气,看看三人,说:“现在,我心里舒服了。”

    她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了呻吟,停下来,转头看去,那个蜷成煮熟的虾子一样的人小声说:“救……救救我。”

    元夕想了想,走到了少年面前,蹲下,看着少年,发现他的脸都红肿了起来,手上也是红的,还在流着血,看起来很惨的样子。

    不过,看起来还是有点熟悉,元夕想了想,好像是今天下午一直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生意很好的闲汉,元夕摸摸自己的下巴,问他:“你不应该在瓦子挣钱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年的嘴唇蠕动,发出细弱的声音:“小……心……”

    月色下,蹲着的瘦弱少年身后,一个男子高高举起了木棍,冲着少年的脑袋狠狠落下,砰的一声,木棍四分五裂,少年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仰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子,伸出手,握拳,轻飘飘往男子肚腑一送,男子丝毫声音都没能发出,倒飞出去,落在地上,双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元夕回头,拍拍自己脑袋上的木屑,看向地上的少年,在少年震惊的神色中问:“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地上的少年没有了声音,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彻底成了一条缝,元夕眨眨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头推了推他的手臂:“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家在哪里。”

    一刻钟后,周一看着站在门口背着个鼻青脸肿少年的元夕,哦对了,她手里还拿着两个碗,碗很是眼熟,正是她们在瓦子吃过的米粉小摊上的碗。

    周一:“你这是?”

    元夕言简意赅:“他被人打,我路过,他让我救他。”

    问周一:“我把他放在我房间吗?”

    “不,他这样子应该直接送去医馆,等等。”周一问,“他身上有被打吗?”

    她只能看到少年手上有被打的痕迹,他的袖子缠得紧紧的,实在是看不到什么。

    元夕点头:“被打了。”

    周一想了想,说:“走吧,既然你都已经背着他了,先把他送医馆。”

    她回到屋中拿了钱,叫上元旦,锁上门一齐去医馆,走着走着,元夕问:“是去保和堂吗?”

    周一左右看看,好在因为瓦子的缘故,潭洲城中晚上都有不少人在外活动,她走到一个路人身前,问:“打扰了,请问城中哪家医馆最擅长治骨伤?”

    既然是被打,就存在骨折的风险,自然要寻能正骨接骨的郎中。

    路人先是被她吓了一跳,听到她的话,才结结巴巴说:“骨伤?”

    他看懂了元夕背上的少年,立刻明白了,指向自己身后:“去千金堂,那里的郎中很会治骨伤!”

    说完还详细地说了千金堂的位置,周一:“多谢。”

    告别了路人,她把元旦背了起来,加快脚步,走了没多久,远远地就看到了一家医馆,店中的伙计正将门口的灯笼取下,这意味着他们马上就要闭店了,周一喊道:“郎中,且等一等!”

    她快跑两步,元夕自然是轻而易举地跟上,到了千金堂门口,周一看着站在店门口的年轻男子说:“郎中,有人受伤了,被人打的晕厥了过去,还请为他治一治伤!”

    年轻男子摆手:“我可不是郎中,不过郎中就在里头,我……”

    话没说完,里头就传来声音:“外头怎么了?”

    年轻男子说:“师父,有人受伤了,来求医。”

    里头的声音说:“让他们进来看看。”

    于是四人走了进去,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一个老者站在中间,手中举着一盏灯,眼神一下子就落在了元夕身后的少年身上,指着靠墙放着的床说:“快把人放上去。”

    元夕哦了一声,走到床边,将少年放了上去,这过程中少年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意思。

    周一也把元旦放了下来,手刚腾出来,一盏灯就送到了她身边,她抬头看去,郎中看都不看她,说:“拿着,我先看看他。”

    周一伸手接过灯,为郎中照亮。

    郎中对自己徒弟招招手:“快来,把他身上的衣服都脱了。”

    周一于是看向元夕,元夕不明所以,周一低声说:“你把元旦带出去。”

    元夕点头:“好哦,我正好要去还碗。”

    于是她拉着元旦离开医馆,还碗去了。

    医馆里,少年的衣服已经被脱光了,全身只剩下了一条短短的亵裤,略白的皮肤上全是红肿的印记,几乎没有一点好肉。

    老郎中拧眉,问周一:“怎么下这么重的手?是想把人打死吗?”

    周一摇头:“不知道,家里孩子在外遇到了他求救,只知道他被人三个人打了,却不知此前被打了多久,具体打了什么地方。”

    老郎中叹了口气,俯身为少年检查起了身体,好一会儿之后,起身说:“胸骨断了两根,右臂的骨头也断了,好在没有太大的移位,他年纪也轻,固定起来好生养,能养好。”

    “就是不知道他体内的脏腑有没有出血,还得再等等看……”

    说着他看到了周一,想起了周一跟少年之间并无什么联系,口中的话戛然而止,看看周一,又看看少年,说:“你要不要先去看到他的地方寻寻他家里人,我可以不要钱帮他将骨头归位,但药材却需要银两。”

    周一看向鼻青脸肿的少年,说:“劳烦郎中给他开药吧,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我会照付的。”

    老郎中颔首,走到柜台旁,写下了方子,让自己的徒弟去抓药,走过来帮少年正骨,做完之后,问周一:“你跟他素不相识,为何愿意出钱给他买药?”

    周一:“我身上正好还有些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干熬着等死吧。”

    老郎中看着她:“你这后生,心地倒是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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