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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1章 桃花饼

    桃花很美, 粉白柔嫩的花瓣,中间点缀着一点桃红,细小的绿叶拥簇着花儿, 一眼看去, 花粉叶绿, 满目都是灿烂。

    走到一棵桃树下, 躬身捡起一片花瓣, 柔嫩得不像话,几乎不敢用力,将花瓣放在手心,对着山下的方向,轻轻一吹, 粉色的花瓣飘摇着落下了山。

    周一带着小黑往前走, 耳边时常传来蜜蜂的嗡鸣, 小黑怕了, 一个劲儿往周一背上拱,想要把她的衣摆拱起来遮住它的脑袋。

    周一被它搞得路都走不好了,转头无奈地看着它, 小黑肿着嘴角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一只蜜蜂飞来, 距离尚远, 它却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头扎入了周一怀中。

    周一拍拍它的大脑袋,从筐里拿出了它的小被子盖在它身上, 把它的头和背都给遮住了,只露出了眼下的部分,说:“这样可以了吧。”

    小黑用没有肿起来的那边嘴蹭蹭周一的肩头, 周一摸摸它的脸:“好了,我们继续赏花吧。”

    走过一棵桃树,眼前还是桃树,这片桃林不知多大,但至少现在周一还未看到桃林的边缘。

    走了没多久,前方出现了一棵枝干遒劲的大树,树干极粗,两三人都不能环抱,树冠极大,开满了桃花,如同一朵巨大的粉色蘑菇,树下,是两个老妇人,她们靠着树干,席地而坐,仰头看着桃花,许是听到动静,看了过来,一个老妇人笑了起来,说:“这里的桃花很美吧?”

    周一颔首:“很美。”

    老妇人拍拍自己身边的土地,说:“坐在树下看到的桃花更好看了!”

    周一牵着小黑走了过去,在老人身边坐下,学着两个老人的样子抬头看花,粉色的桃花一簇一簇,花朵之间的缝隙透出湛蓝的天空,于是花更粉,天更蓝了。

    耳边传来苍老的声音:“是不是更好看了?”

    周一嗯了一声,说:“桃花和天空,都是很干净的颜色。”

    坐在她身旁的老妇人喟叹了一声:“是啊,真干净啊!”

    三人便这么靠着树干看着桃花,小黑看看地上,在周一身边趴了下来,小被子有些歪了,于是扭头用嘴巴咬住被子扯了扯,把身上盖住了,才发现自己的头完全露了出来,它愣住了,看到了道人落在地上的衣摆,歪着嘴把衣摆咬起来往自己头上盖,盖了三次都没成功,一只手伸了过来,拉起被子搭在了它头上,于是小黑驴趴在地上安静了下来。

    坐在中间的老人问周一:“年轻人,你是特地来赏花的吗?”

    周一说:“是,在山脚的时候听人说山上桃花盛开,美不胜收,所以特地来这里赏花。”

    老人有些开心,说:“那你来对了,这里的桃花是最美的!”

    周一扭头看着她,老人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粉色,周一问:“两位也是特地来这里看花的?”

    老人的眼睛一刻都不愿意离开桃花,点着头说:“是啊,我听村里的人说桃岭的桃花开了,我就来看花了。”

    她的年纪实在是不小了,头发已然全白,越过她,周一看到了另一个老人,她亦是头发花白,坐在树下,眼中映着桃花和蓝天,安安静静的,并不说话。

    周一问:“你们一齐上来的吗?”

    老人摇头:“我们是在这里遇到的,她也是来看桃花的,是不是?”

    她看向另一位老人,另一位老人也看向了她,两个老人一起咧嘴笑了起来。

    周一又看向了桃花,一阵风吹来,枝头的桃花微微颤动,粉白的花瓣洋洋洒洒落下,铺了一地,天上地下都变成了一片粉色。

    老人看着地上的花瓣,说:“真可惜呀,这些花瓣可以做桃花饼的。”

    周一问:“桃花饼好吃吗?”

    老人点头,“很好吃的!”

    她半仰着头,眨眨眼睛,说:“小时候,桃岭的花儿开了,阿娘就会带我来山上捡桃花,就是这棵大桃树的花儿,阿娘说它的桃花是整片桃林中最香的,不要花蕊只要花瓣,捡回了家,做成桃花饼,家里能香上好几日,我阿娘说,把香香的桃花吃进了肚子,我们也香起来了。”

    她笑了起来,也一边叹道:“可惜我很久都没有吃过桃花饼了。”

    周一看着一地的桃花,说:“不若我们现在来做桃花饼吧,老人家,你可知道桃花饼的做法?”

    老人转头诧异地看着周一:“在这里做吗?”

    周一点头,指了指小黑,说:“它身上的竹篓里有些米面,还有清水,这里有桃花,这样可能做桃花饼了?”

    老人说:“可是,桃花饼要放糖的。”

    坐在她另一边的老人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罐子,揭开盖子,一股甜蜜的香气传来,周一凑过去看,里面是晶莹的蜂蜜,细细闻,蜂蜜中隐约还传来桃花的香气。

    她看向中间的老人,笑道:“现在糖也有了,老人家,你同我说说桃花饼是如何做的,你来说我来做。”

    老人愣了愣,眯着眼睛笑起来,说:“好。”

    她回忆着说:“要先把面揉成团……”

    周一于是把面粉倒入了碗中,加入清水,再将双手洗净,开始揉面团,揉到光滑之后,放到一边等着醒发。

    接着按老人说的,从树上摘了些花瓣下来,满满一兜,在锅里将其全部洗干净,晾干水分,再把蜂蜜和花瓣混合起来,搅拌均匀,渐渐的,花瓣蔫了下去,一些汁水被蜂蜜腌了出来。

    于是生火,小火慢慢熬煮,将花瓣熬成了散发着甜蜜香气的花酱,老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锅中的桃花酱,说:“就是这个香味呀。”

    桃花酱熬好了,便揪一小团面,将酱包裹在中间,面团压扁,放在锅中小火慢烘。

    面团的香气和桃花的香气弥漫开来,周一将一块烤好的桃花饼递给了老人,老人拿在手中,咬了一口,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说:“是这个味道,是这个味道,跟我阿娘做的桃花饼一样啊!”

    她吃了一口又一口,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周一把烤好的第二块饼给了第二位老人,老人接过,咬了一口,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老人,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第三块饼烤好,周一转身看向身后,教她做桃花饼的老妇人已经把桃花饼吃光了,周一说:“老人家,这里还有。”

    老妇人摇摇头,看着周一说:“不要了,我吃饱了。”

    她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脸上带着笑:“好久都没有吃得这么饱了呀。”

    一阵风吹来,花瓣从枝头落下,树下眯着眼睛笑的老人消散了。

    周一看向了第二位老人,老人把最后一点桃花饼放入口中,冲着周一弯弯眼睛,起身走入了粗壮的树干之中,枝头晃动,桃花纷纷落下。

    周一微愣,看着大桃树,脸上露出了点点笑意,低声道:“原来是你啊。”

    低头看着手中的桃花饼,抬起手咬了一口,甜蜜的桃花酱充盈口腔,的确很好吃啊。

    衣摆传来拉扯的感觉,她转头看去,是小黑,正咬着自己的衣摆拉来拉去,睁着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桃花饼,周一分了一块喂入它口中,它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嘴巴还是肿的,立刻嚼了起来,许是尝到了甜味,嘴巴都咧开了。

    周一问它:“是不是很好吃?”

    小黑:“昂昂!”

    嘴里的饼咽下了,它又凑到了周一身前,眼巴巴地看着桃花饼,周一把剩下的都给了它,说:“我们把这些饼都烤出来吧。”

    她坐在树下,将包好的面团放入锅中,烤好一块,一半喂给小黑,一半放到自己口中,权当提前吃午饭了。

    连着烤了四块饼,不远处传来了说话声,渐渐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声音说:“前头好像有人。”

    又一个声音说:“怎么会?我们来得这么早,还有人能比我们还早?”

    脚步声传来,周一抬头看去,几个青年男女从桃林中走了过来,穿着皆是不俗,见到盘膝而坐的周一,几人都是一愣,其中一个人说:“竟真的有人!”

    一个男子好奇问周一:“你这是在做什么?”

    周一将饼放在锅中,说:“做桃花饼。”

    打头的青年眼睛一亮,道:“桃花林中吃桃花饼,阁下好雅兴!”

    他冲着周一拱拱手,说:“我们几人皆是好友,听闻桃岭桃花烂漫,景色绝佳,便特地赶来赏花,阁下也是为这些桃花而来吗?”

    周一将桃花饼翻了个面,说:“非也,我是路过此处,恰好听闻桃花盛开,所以来看看。”

    见几个人都盯着桃花饼看,周一看看还有不少的面团和花酱,问:“你们可要尝尝桃花饼?”

    其中一个男子立刻道:“好啊!”

    其他人推了推他,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打头的男子说:“是我们叨扰了阁下的雅兴,哪里还能吃阁下的桃花饼。”

    周一摇头:“无妨,这饼也是方才的一位赏花老人教我做的,饼中的蜜糖是另一位老人供给,本也非我一人之物,再说了,这里还有不少,我一人也难以吃完,来尝尝吧。”

    打头的男子看看身后几人,再看向周一,拱手:“多谢,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几人走到周一身前坐下,周一将烤好的饼递给他们,几人分食,打头的男子说:“这饼花香四溢,真香!”

    又一男子说:“鼻端闻着花香,口中吃的也是花香,真是一大享受!”

    周一跟他们一齐吃了会儿饼,唯二的女子坐在一处,其中一个女子看着周一将饼喂给小黑,好奇问:“它身上为何要盖着东西?”

    周一笑道:“它方才被蜂蛰了,此刻在这桃花林中,四处皆有蜂,它怕了。”

    女子哈哈笑了起来,看着小黑,说:“真是只机灵的驴子。”

    小黑充耳不闻,只知道吃饼。

    周一将最后一个桃花饼放在锅中,打头的男子问:“方才听闻阁下说是一位老人教你做的桃花饼,还有一位老人家提供了蜜糖,敢问二位老人家现下在何处?”

    周一说:“她们已经离去了。”

    几人一愣,有人道:“离去,我们从山下来,并未看到有老人下山呀?”

    一个男子说:“莫非是两位老人出了什么事情?”

    一个女子说:“若是如此,我们得去寻寻她们才是!”

    周一笑道:“不必了,她们没有事,只是跟你们走的不是一条路罢了。”

    桃花饼烤好了,她把最后一块饼给了几人,起身收拾了东西,说:“诸位,我还有事,告辞了。”

    几人起身,纷纷向她道别,周一颔首,牵着小黑踏入了桃林深处。

    几人看着青色身影消失在了桃林中,有人叹道:“真是逍遥啊。”

    有人狐疑道:“我怎么记得桃岭这处上山的路只有一跳,若是两位老人下山,必然能与我们相遇才是啊。”

    一个女子说:“许是有什么小路呢,我们又不常来此处,哪里清楚这些。”

    那人便说不出话了。

    第232章 故人

    夜幕降临, 被晒了一日的山林里生出了丝丝凉意,山顶处,一团橘色的焰火在山风中摇曳, 焰火上架着一口陶锅, 里面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东西。

    在火堆旁, 噼啪声中, 青衣道人躺在草地上, 双手置于脑后,看着夜空。

    时间有些晚了,弦月已不在高空,没有了明亮的月光,浩瀚的星子便从天幕中显露了出来。

    周一并不懂该如何观星, 她只知道个北斗七星, 于是在星空中找寻, 看向北面, 寻找连在一起的七颗明亮星子。

    有四颗连在一起,再往下看,三颗星星同前四颗合起来当真连成了勺子的模样。

    沙沙沙, 沙沙沙, 不远处传来动静, 周一微微抬头看去, 她选中的这片适合露营的草地边缘灌木丛中,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亮了起来,哗啦一声, 眼睛的主人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慢条斯理地走入了火光之中,露出了它身上光滑紧实的皮毛, 金底黑纹,这是一只豹子。

    它似乎一点都不惧人,抬起前爪舔了舔,优雅地走到了周一身边,先是坐下,舔舔自己肩膀上毛,接着趴在了地上,长长的尾巴搭在周一身上,将她的手腕圈了起来,身上发出呼噜呼噜的低沉声音。

    躺在周一脚那头的小黑掀开眼皮看了眼豹子,站了起来,走到周一另一边趴下,豹子抬起头看着它,它把头一埋,闭上眼睛睡了。

    豹子站了起来,调整了姿势,再趴下的时候,整颗头都放在了周一身上。

    看着星空的周一抬手放在了它脑袋上,顺着脑袋撸到了它的前腿,豹子的毛比起猫要粗糙一些,而且摸起来也不像家猫那样柔软,因为皮下全是些结实的腱子肉。

    这只豹子是月前周一第一次入山挖山货的时候在山中救下的,那时候,它就躺在这片草地边缘,前腿受了伤,蚊蝇绕着伤口飞来飞去,听到了有动静传来,它睁开眼睛奄奄一息地看过来。

    周一把它从灌木丛中抱出来,给它清理了伤口,喂了它一些食水,还下山为它抓了几副药,因它,周一便在山中多留了些日子,第四日的时候,寻了个山洞将豹子安置了进去,她下山将山货买了,跟元旦元夕说着这件事情,第二日一早便又入了山。

    到了山洞,豹子自然没在山洞里,它躲在离山洞不远的草丛中,见周一来了,它才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看着周一叫了一声。

    此后,只要周一在山里的时候,它就跟在周一身边,即便是它的腿已经好了,能自己捕猎了,它在外头吃饱喝足了,也要来寻周一。

    陶锅中的声音变得沉闷起来,周一起身,将豹子脑袋移到了自己腿上,以前还能上网的时候,看到动物园里饲养员撸大猫,总觉得眼馋,现在她也能撸到了,却觉得人只能养家猫不是没有道理的。

    就譬如着豹子的头和前腿,压在她身上沉甸甸的,比一只猫都还要沉了,若是想要抱起来,没有些力气还真做不到。

    她拿起勺子搅拌着锅中的野菜粥,粥已经浓稠了,她将锅端了下来放在一边,以免熬糊了。

    拿起洗净的陶碗,正要舀粥,林中传来了动静,趴在她腿上的豹子立刻抬起头,耳朵竖起来,警惕地看去。

    林中,两个人在摸黑跋涉着,他们互相搀扶着,其中一个人说:“师父,前头有火光!”

    声音带着喜悦,脚步却都停了下来,先前说话的人迟疑道:“师父,莫不是我们被那妖物给追上了,前头的是那妖物?”

    说着,他的声音里都带了几分怯意,被他扶着的人说:“海真,莫要自己吓自己,一路走来,那妖物何曾生过火?不过是个畜生,哪里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海真细细一想,还真是如此,勉强镇定了下来,低声问:“那师父,我们要去看看吗?”

    他师父说:“去,我腿上受了伤,又在这山中迷失了方向,若不寻人求助,便是没有那妖物,我们也活不成了。”

    于是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慢吞吞地朝着火光走去,穿过灌木丛,一道金色身影扑面而来,二人惊叫一声,齐齐倒在了地上。

    海真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豹子,大叫起来:“师父,救我!”

    接着他听到一个声音道:“别伤人!”

    那个声音又喊:“回来。”

    于是压在他身上露出獠牙的豹子退去了,海真惊魂未定,连忙坐了起来,一眼就看到了大豹子,它正朝着一人走去,海真看向了那人,他惊道:“周道长!”

    周一把手放在走到她身边豹子身上,以免它再冲出去伤人,闻声看向火光边缘的人,那相貌依稀可以辨认,她有些惊讶:“海真师傅!”

    “是我是我!”海真激动起来,“周道长,我师父也在!”

    他赶紧扭头去看自己师父,却发现自己师父双目紧闭,大惊:“师父,你怎么了?!”

    他扑到了自己师父身边,周一起身走过去,看着躺在地上的怀信大师,他双唇干得起了壳,周一说:“海真师傅,先将怀信大师挪到火堆旁,喂他些水吧。”

    二人合力将怀信大师扛了起来,放到了火堆旁的草地上,周一拿出水,倒入碗中,先给海真,海真接过赶忙喂给自己师父。

    想来是渴极了,即便还在昏睡中,怀信大师还是大口大口地喝起了水,一碗喝完再喝一碗,海真还要喂他师父,周一看着他同样干裂的嘴唇,说:“海真师傅,你也喝些水吧。”

    海真这才反应过来,把碗放到了自己嘴边,大口大口喝了起来,足足喝了三碗,他放下了碗,看着周一,很是不好意思,说:“周道长,我把你的水都喝光了吧。”

    周一拿起水囊往碗里倒,说:“怎么会,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水,你们师徒二人想喝多少有多少。”

    见她的水囊中的确还有不少水的样子,海真这才又喝了一碗水,也喂自己师父喝了,放下他师父,刚松一口气,一转头就见到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自己,他被吓了一跳,那只大豹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身后!

    似乎见自己被发现了,大豹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慢条斯理地走到道人身后卧下,海真不敢看它,却又不敢不看它,用余光觑着它,小声说:“周道长,这豹子?”

    周一说:“它是我在山中遇到的,你放心,我在这里就不会让它伤人。”

    海真点了点头,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他赶紧捂住自己肚子,周一说:“正好我熬了一锅粥,海真师傅,一起用些吧。”

    海真脸有些红,却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实在是太饿了,小声说:“多谢周道长。”

    片刻后,怀信大师也醒了过来,三人一起喝着粥,周一看着两个和尚,见他们狼吞虎咽,便知道他们一定是饿了许久。

    好在她的粥熬得不少,本来打算多的给小黑吃,现在这情况,自然只能让小黑多吃些山里的草了。

    一锅粥被吃了个干干净净,周一放下碗筷,看向两个和尚,道:“我记得去岁秋日的时候,张施主同我说云山寺有两位大师来向我道别,奈何我那时去了壁水县,未能见到二位大师,没想到数月后能在此相遇,不知二位大师遇上了何事,为何会在这深山之中?”

    怀信叹了口气,说:“我们师徒二人离开云山寺之后,一路云游,沿路无论大庙还是小庙,皆入内拜访,想要寻大师学些本事。”

    “可真本事难得,一路辗转,到了小林县,我生了一场病,是慧光寺的方丈了缘大师收留了我们,还请来郎中为我治病。”

    “我缠绵病榻数日,终于痊愈了,有心想要报答了缘大师,了缘大师便让我们替他送一样东西到潭州城的天心寺,我师徒二人往潭洲城走,走到中途,竟遇上了妖物拦路,被逼入了这大山之中,跋涉了三日,难辨方向。”

    他看向周一:“周道长,你可知这里是何处?距离潭洲城还有多远?”

    周一用棍子扒拉了火堆,道:“二位大师还是走对了方向,此山叫什么我也不知,但往东面翻过两个山头,便能看到潭洲城了。”

    两个和尚大喜,怀信道:“不知周道长可否为我们指明方向?”

    周一笑道:“自然,明日我正好要下山回潭洲城,你们同我一道就是。”

    二人更喜,怀信连忙道:“多谢周道长了!”

    火堆旁安静了下来,怀信也好奇问:“周道长为何也在这山中?”

    周一说:“我带着元旦如今就住在潭洲城中,大城生活不易,我便上山采些山货下山售卖。”

    两个和尚点头,海真说:“周道长你实力不凡,能驱妖邪,却为何要采山货挣钱呢?”

    周一把自己的被子取出来,递给二人,说:“潭州城虽是大城,却并无太多妖邪,我也只能上山挣钱了。”

    见她神色如常,对这个结果并不在意,怀信道:“周道长真乃高人耶。”

    周一笑着摇摇头,说:“我独自在山上,没有多的被子,便只能让二位大师将就同盖一条了。”

    怀信说:“能有被子已经不胜感激!”

    看向周一,问:“可若是我们盖了道长的被子,道长又该如何?”

    周一指了指自己身后的豹子和驴子,说:“有它们俩在,我不会冷的。”

    见两个和尚脸上都是疲惫,说:“时候不早了,二位大师歇了吧,我们明早再赶路。”

    两个和尚点头,躺在地上,盖上被子,海真一闭上眼睛,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周一靠在小黑身上,豹子将头放在了她大腿上,她看向了火光之外的地方,突然说:“怀信大师,不知将你们逼入林中的妖物是什么妖?”

    几乎就要睡过去的怀信听到这话浑身一激灵,赶忙坐起来,说:“是一只鼠妖,体大如犬,双目赤红,凶戾非常,我们曾见它将护送我们的慧光寺师傅在转瞬间啃成白骨!”

    “道长,莫非鼠妖追上来了吗?”

    周一颔首:“确实有只大耗子在林中鬼鬼祟祟。”

    怀信的脸立刻就白了,就要站起来,说:“道长,我们快走!”

    周一伸手,指尖一丝雷光涌动,轻轻一抛,黑暗中雷光乍现,凄厉的惨叫响起,豹子立刻站起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周一摸摸它的脖子安抚着它,也对怀信说:“大师勿忧,那只鼠妖已经不足为虑了。”

    怀信看看雷光出现过的方向,又看向周一,愣住了,明明去岁在云雾山的时候,面对雾中妖物,周道长看着还有几分勉强,可现在她竟在举手投足间就灭掉了一只妖物。

    想到这里,他躺在了自己徒弟身边,闭上眼睛,彻底放心地睡了过去。

    第233章 舍利子

    “师父师父, 师父师父!”

    迷迷糊糊中,耳边响起徒弟海真的声音,怀信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这徒儿哪里都好, 偏生遇到事情就喜欢喊师父。在寺里的时候, 一日下来没多少事情, 还未觉察, 待他们离寺云游,他的耳边就整日被师父二字填满了,都快起茧子了。

    怀信忍不住提起被子盖住脑袋,正要再睡过去,突然想起来, 他们现在是在外头啊!

    对了, 他们要给了缘大师送东西, 他们……还在山里!

    一个激灵, 怀信醒了过来,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入目的是大片青草地, 绿油油的草叶上还点缀着晶莹的露珠, 往前看, 大片草地的尽头戛然而止, 露出了对面的群山和浅黛色的天际。

    此刻当是卯时中,天亮了些,太阳却还未出来, 所以天是灰蓝色,还残留着些许的夜色。

    草地尽头的悬崖处,山风从下吹来, 凉丝丝的,怀信忍不住抖了抖,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子,视线却忍不住落在连绵的群山上,昨夜并未察觉,现在才发现,原来他们歇息的地方竟有这般的景色。

    “师父师父!”

    耳边又响起了徒儿海真的声音,赏景的心境被徒儿拉了回来,怀信无奈,转头看向徒儿说:“海真,怎么了?”

    他的徒儿海真站在不远处的草丛前,看着他激动招手:“师父,你快来看啊!”

    怀信站了起来,左右看看,看到了昨夜的火堆,此刻又燃起了火,陶锅架在上面,似乎煮着什么东西,旁边还放着两个竹筐,一个筐里装的当是活物,在筐里动了动,缝隙间露出灰麻麻的羽毛,看起来像是山鸡。

    另外一个筐里装着些草,周道长既是上山来采山货,想来也不能是些无用的草木。

    他收回视线,再看看周围,没有看到周道长,也没有看到昨夜的驴子和豹子。

    海真还在唤着他,他将昨夜用了的被子叠好,不知该放到何处,只好先放在草地上,海真跑了过来过来,扶着他往草地边缘走去,怀信问:“你要带我去看什么?”

    海真兴冲冲道:“师父,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怀信一瘸一拐走着,很快就到了地方,他随口问:“对了,周道长去了何处,怎么没有看到?”

    与此同时,他的视线扫过前头的草丛,立刻就定住了。

    他的徒儿海真在他耳边说:“周道长说她离开片刻,马上就回来,她出去也有一会儿了,许是快回来了吧……”

    徒儿还在他耳边说着话,怀信却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看着横躺在草丛中的野兽,通体发黑,尖嘴细爪以及光秃秃的长尾,比当初云山寺中养的那条大黄狗还要大。活了几十年,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耗子,他确信这就是那只食人的鼠妖!

    不同于前些日子追杀他们时候的凶戾,那时候它追在他们附近,神出鬼没,三人根本不敢分开,就怕被它伤了,只没想到本愚大师不过走到破庙门口拾柴,就被它给拖走了,生生被它吃了。

    想到本愚大师的惨叫和尸骨,怀信看着眼前焦黑的鼠尸,眼眶发红,他咬了咬牙,对着鼠尸念诵起了经文,这凶戾之物,当下十八层地狱!

    见他如此,海真也安静下来,跟着他一起诵经。

    周一回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这一幕,她带着小黑轻手轻脚回到火堆旁,将采回来的果子放在一旁的碗中,这是山里的桃子,粉白粉白的,表面的毛已经被她洗去,水珠还残留在果皮上,看着颇为可口。

    她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桃子是脆的,并不特别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山里成熟的桃子,那都是鸟儿们守着的,没有人能抢得过它们。

    一个桃子吃完,两个和尚也眼眶红红地走回来了,周一说:“二位大师,这是我方才摘的山桃,滋味不错,尝尝吧。”

    怀信道了谢,冲她双手合十行了礼,说:“多谢道长杀了那鼠妖!”

    “也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这鼠妖就离他们这么近,前头是悬崖,后面是鼠妖,若非遇上了周道长,他们师徒二人此刻如何还不好说。

    周一赶紧将他们扶了起来,说:“不过是搭把手的事情,二位实在无需如此。”

    “野菜粥就要熬好了,二位大师一同用些吧。”

    她将盖子揭开,熬好的野菜粥舀出来,两个和尚双手接过,捧在手中轻轻吹着。

    海真忍不住问:“道长,那边的鼠妖是你杀的吗?”

    周一颔首,把洗净的桃子去核喂给小黑吃,说:“昨夜它在附近鬼鬼祟祟,又闻怀信大师说它杀过人,我便没有手下留情。”

    海真激动道:“合该如此!这鼠妖凶残无比,该杀!”

    周一便听他说了一路上这鼠妖如何逼迫他们,如何让他们寝食难安,又是如何生生将慧光寺的一名大师吞食的。

    周一好奇:“这鼠妖既如此凶戾,为何还一路尾随你们?”

    若是想要吃人,就算他们有三人,也不会是那鼠妖的对手,直接一起吃了就是,怎么还跟在二人身后,在山林中穿行。

    兴冲冲说着话的海真面色一滞,话音戛然而止,他忍不住看向了自己师父,怀信放下了手中的粥,看向周一,沉吟道:“道长两次出手救了我们,于我们有恩,且道长是心境澄明之人,这事说给道长也无妨。”

    他叹了口气,说:“我们此行前往潭洲城,确是为慧光寺的了缘大师送东西,只是送的东西并非凡物,而是了缘大师圆寂之后留下的舍利子。”

    “舍利子?”周一好奇。

    怀信颔首,他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个婴儿巴掌大的小匣子,说:“这里面便是了缘大师的舍利子。”

    说着,他打开了匣子,露出了里面洁白的绢布,绢布正中是一颗圆润洁白的珠子,约莫成人拇指大小,通体如玉,其上还有丝丝缕缕如烟雾般的黄色纹路。

    周一好奇地看着,这还是她第一次真的见到舍利子,以前自然是听说过这东西的,还在网上了解过,说这东西是因为高僧长期素食,导致体内矿物质沉积,加之高僧日日打坐,影响了骨密度,焚烧的时候再注意温度,便能烧出舍利子来了。

    按照这个说法,能烧出舍利子的高僧佛法高不高深暂且不论,至少其修行是相当虔诚的,需经年累月的食素和打坐方能有这样的东西。

    怀信说:“了缘大师佛法高深,其舍利子也非同一般,寻常高僧的舍利皆是白色,了缘大师的舍利却有异象,大师圆寂那日,慧光寺众人皆为此惊异。”

    “我本以为这舍利会留在慧光寺中做镇寺之宝,却没想到了缘大师早已留下书信,言他圆寂后若是有舍利子留下,便将舍利子送到潭洲城的天心寺中。”

    周一不解:“这是为何?了缘大师既在慧光寺修行,莫非不想慧光寺声名远扬吗?”

    “非也。”怀信将舍利子收了起来,说:“了缘大师实乃慧光寺的方丈,恐怕再没有人比他更希望慧光寺香火旺盛了。只是他留下的书信中提到,除了他之外,慧光寺再无得道高僧,他留下的舍利子会引来妖邪,慧光寺守不住,若不送出,怕全寺上下皆难以安宁。”

    海真忍不住插嘴:“一开始师父和我都以为只要快点将舍利子送去天心寺就好了,却没想到,我们出了慧光寺不久,竟然就被鼠妖盯上了。”

    怀信露出一个苦笑:“我知了缘大师佛法高深,对大师在信中提到的事情深信不疑,所以第二日我们师徒二人便收了东西,跟着了缘大师的弟子本愚大师一起出了寺。”

    “我们已经够快了,可奈何连本愚大师都没有想到舍利子对妖邪竟是如此大的诱惑,妖邪竟来得如此之快!”

    “发现鼠妖的时候,我们都不敢相信,更是觉得恐惧,好在了缘大师的舍利子护住了我们。”

    “只要我们三人在一处,念诵经文,舍利子便会发出佛光护佑我们,鼠妖也就不敢靠近了。”

    怀信脸上露出悲痛之色,“只是我们没有想到,鼠妖竟如此狡诈,那夜我们栖身在山下的一间破庙之中,鼠妖已经接连两日没有露头了,我们还以为它已经知难而退,本愚大师只身一人去门口拾柴。”

    “当真只是在门口,本愚大师前脚才出去,后脚我们就听到了大师的惨叫声,连忙追出去,就看到鼠妖拖着大师离去,我们师徒二人一直追,等我们终于追上,念诵经文将鼠妖驱走的时候,本愚大师只剩下半身血肉了。”

    两个和尚的眼睛再次红了,周一无声叹气,不知该说什么。

    野菜粥吃尽了,周一用藤曼做了背带,将装着竹笋和野菜的筐背在自己身后,另一筐里是她抓的五只山鸡,倒也不算太重,绑在小黑背上,再扶着腿上有伤的怀信坐在小黑背上,摸摸小黑的脑袋,说:“今日便辛苦你了。”

    小黑在她手心蹭了蹭,抬腿往前走了。

    周一招呼海真,一起往山外走去。

    翻过了一座山头,太阳已经出来了,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现在已经是夏日了,海真擦了擦额头的汗,左右看看,忍不住问周一:“道长,昨夜那只豹子呢?”

    周一背着一背篓的笋子,步履稳健,她说:“它自然在山中。”

    海真诧异:“我见它与道长如此亲近,还以为是道长养的!”

    周一摇头:“我不过是在山中救过它一次,它知我不会伤它,对我自然没有什么防范之心。”

    海真:“那也是道长心善。”

    他又擦了擦汗,周一拿了个竹筒给他,说:“海真师傅,喝些水吧。”

    海真点头,“多谢道长。”

    周一又拿了水给怀信大师,他虽未走路,可这大太阳晒着,也让人口干舌燥。

    喝了水,继续往前走,踏入了一片林中,凉意扑面而来,三人一驴都齐齐松了口气,海真不好意思说:“师父,道长,我水喝得有些多了,想去旁边方便方便。”

    骑在小黑身上的怀信说:“海真,为师同你一道。”

    海真赶忙把自己师父扶下来,搀扶着自己师父往旁边走去。

    去岁在云雾山中的时候,他们跟周道长在山中一起歇了一夜,也是那夜,入山的人都知道原来周道长是女子,既如此,他们又怎么能在近处方便?

    “海真,还要走吗?”

    海真转头看看后面,说:“师父,看不到周道长了。”

    怀信:“那便就在这里吧。”

    师徒二人方便完了,海真忍不住问自己师父:“师父,那只鼠妖周道长是什么时候杀的呀?我怎么都不知道。”

    怀信被他扶着往回走:“你躺下不久,鼠妖就出现了,周道长出了手,也不怪你不知道,若非为师还醒着,也是听不到的,毕竟周道长不过抬抬手,那只鼠妖就死了。”

    海真震惊:“当真?”

    那只鼠妖明明那般厉害的!

    怀信:“为师何曾骗过你?”

    海真惊叹:“抬抬手竟就能杀了鼠妖,周道长可真厉害啊!”

    前头传来声音:“二位大师这是在说我吗?”

    海真抬头,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回来了,看向青衣道人,有些羞涩地说:“周道长,师父在同我说昨夜的事情,一别数月,道长更厉害了!”

    道人笑笑,说:“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她拍拍黑驴,说:“海真大师,将你师父扶上来吧。”

    海真有些诧异,接着脸红了红,心道原来周道长也会说笑,他扶着自己师父走过去,骑上了驴子。

    第234章 第二只妖

    海真走在驴子旁, 因驴子一侧是竹篓,所以他的师父只能侧坐在驴背上,山路不平, 且又是下山路, 颇为陡峭, 便是他走起来都要万分小心, 更别说坐在驴背的师父了, 一个不小心,说不准就从驴背上摔下来了,所以他一边走着一边注意着身旁。

    他看到驴子的腿在打颤,每走一步都很费力的样子,自己师父对它来说似乎太重了, 海真看得眼皮直跳, 这驴子未免也太没用了些, 明明生得这般壮, 竟然连一个人都驮不起,要知道,他师父是很瘦的, 连他都能背着师父走好长一段路。

    看到驴子的蹄子落在地上, 腿又颤了颤, 几乎不能站稳, 他心里一紧,抬头就发现自己师父也是一脸的不安,显然师父也知道这驴子中看不中用了。

    他开口说:“周道长, 走了这么久了,驴子也累了,还是让我师父下来, 我背我师父走一段吧。”

    才说完,站在另一边的周道长突然开口道:“小心!”

    接着海真耳边就响起了自己师父惊慌的喊声,他赶紧看去,那头驴子毫不意外地朝前摔了出去,坐在它背上的师父自然也跟着摔了出去。

    海真伸出手了想要抓住自己师父,却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自己师父顺着山路直直往下滚!

    海真大喊:“师父!”

    他赶忙追上去,试图抓住自己师父,可是他双脚走着,还得注意不能摔倒,哪里比得上自己滚着下山的师父,眼看自己师父越滚越远,他心急如焚,一道身影飞快地从他身边跑出去。

    海真看去,竟然是周道长,许是人高腿长,她跑起来极快,不过几下,竟就追上了自己师父,力气也是大得出乎海真的意料,只见她伸手那么一抓,自己师父竟然就这么停下来了!

    海真赶忙跑上去,关切道:“师父师父,你没事吧?”

    周道长将他师父翻了过来,他师父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海真惊慌道:“师父,你怎么了?师父,你醒醒啊!”

    他连忙去看自己师父的头,没有头发的遮蔽,所以一眼就能砍出来他师父的头上没有什么伤口,站在一旁的周道长说:“没事的,他只是晕过去了。”

    海真:“真的吗?”

    周道长点头:“自然是真的。”

    她又说:“对了,我方才拉你师父的时候,好像见到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落了出去。”

    海真一愣,接着反应过来:“舍利子!”

    他师父身上只有这么个东西!

    他赶紧伸手去摸自己师父怀中,将一个小木匣子拿了出来,松口气说:“还好还在。”

    站在他身边的道人说:“可我当真瞧见有东西掉出去了,莫不是匣子被撞开,舍利子滑出去了?”

    倒也有这个可能,海真打开了匣子,看到里面珠圆玉润的舍利子,说:“周道长你看,没有丢。”

    道人点头,朝着海真伸出手,说:“我仔细瞧瞧。”

    海真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这有什么可仔细瞧的?可周道长又不是坏人,再说自己师父先前都把舍利子拿出来给她看了,周道长也没有露出贪图舍利子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周道长本身就很有本事,能降妖除魔,舍利子对她也是没用的,这么想着,他将手中的舍利子递了过去。正此时,空灵的铃声从远处传来,就像是庙里的晨钟,当的一声,将迷蒙的睡意驱散,海真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个激灵,人立刻就清醒了。

    他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发现他脚下的路变了,明明是陡峭难走的山路,现在竟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落叶,他抬起头左右看看,头顶的天都被高大的树木遮蔽,这不是他和师父刚才方便的那个林子吗?

    他们不是早就已经从林子里走出来了么,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快把舍利子给我。”

    海真收回视线,看向身侧,道人就站在不远处,正盯着他手里的舍利子,伸出手要来拿。

    不对,海真把手缩了回来,惊惧地看着眼前的道人,看到她原本白白净净的脸上生出了一簇簇的黑毛!

    海真被吓了一跳,喊道:“你不是周道长,你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张开嘴巴,发出了低沉的声音:“我就是周道长,你快把舍利子给我!”

    说完,它就朝着海真扑了过来,这时候,铃声再响,海真眼睁睁地看着它的眼睛变成了黄色,脸上生满了黑毛,张开的嘴巴獠牙毕露,就连伸向他的手都变成了黑乎乎的爪子!

    这哪里是什么周道长,明明是一头大黑熊!

    海真被吓得往后一退再退,可大黑熊的速度更快,眼看它就要夺走自己手中的舍利子了,一道红光从天而降,直直落在了黑熊的爪子上,黑熊立刻缩回爪子,发出了一声惨叫。

    海真看到它的爪子上燃起了红色的焰火,黑熊痛极了,抬头恨恨看了他一眼,转身跑了。

    海真咽咽唾沫,浑身都被汗给打湿了,他慌乱地把舍利子放入自己怀中,赶忙跑到自己师父身边,师父还是没有醒过来,他看看周围,心中害怕,又把舍利子拿了出来,打开匣子,露出舍利,念诵起了经文。

    伴随着诵经,海真的心渐渐安稳了些,他听到了脚步声,循声看去,林子里青衣道人带着黑驴走了出来,海真不敢松懈,继续念诵着经文,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道人。

    周一晃了晃手中的铜铃,清灵的铃声在林中回荡,这就是那个让黑熊现行的铃声!

    而且舍利也未发出佛光,这个周道长应该是真的周道长,海真停了下来,还是有些不敢肯定地问:“你是真的周道长吗?”

    周一想了想,说:“云雾山之时,为我们引路的采药人姓马。”

    海真彻底松了口气,云雾山的事情,昨夜和今晨他们都没有提到过,只有真正的周道长才会知道,他站了起来,后怕全都涌了上来,忍不住说:“周道长,方才有妖物!”

    “还有我师父,他也被妖物害了!”

    周一走到了怀信大师身边,见他形容更加狼狈,双目紧闭,海真在一旁说:“那妖物也有驴子,它让驴子把我师父摔了下去,师父在地上滚了好久!”

    周一看向怀信大师身侧的痕迹,地上干燥的枯叶被掀开,露出了里头湿润的枯叶,这痕迹绕了个圈,圈子也不算太大。

    海真也看到了,惊异道:“这……这……难道这是我师父摔出来的吗?”

    “难道我们一直没有出走这片林子吗?”

    周一说:“看起来是这样了。”

    一片枯叶下传来细微的动静,周一伸手一点,枯叶下,一只蜥蜴飞了起来,浑身黑黢黢的,细细长长的一只,就算是这样被抓住了,也不过动了动爪子,一副脱了力的样子。

    海真问:“这是什么?”

    周一看着它身周消散的炁,对海真说:“这便是方才你师父骑的驴子了。”

    海真睁大眼睛,这东西看着不过人的巴掌大小啊!

    他突然就明白先前那只驴子为什么会驮不起自己师父了。

    蜥蜴的确只是一只普通的蜥蜴,周一将它放在了一片枯叶下,看向怀信大师,一只手放到大师的手腕上,炁随之进入其身中,大致看了一圈,周一对海真说:“怀信大师脑内并无淤血,脏腑完好,骨头也没什么大碍,想来没有什么事情。”

    海真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他看向周一,忍不住说:“道长,刚刚那只熊妖化成了你的样子,我看它就是冲着了缘大师的舍利子来的!”

    不然它不会一直催着自己把舍利子给它!

    周一颔首说:“是我疏忽了,也没想到了缘大师的舍利对这些妖竟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一只鼠妖过了竟又来一只熊妖。”

    两个和尚毕竟是去方便的,她也没有偷看人的癖好,只好站在原地等候,过了一会儿,二人没有回来,她也没有多想,毕竟谁说方便就一定很快的。

    又略等了会儿,两个和尚还是没有回来,她才觉得有些不对了,炁离体而出,循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没多久就看到两个和尚一站一躺,身边还有一头变成她的模样的大黑熊。

    大黑熊冲着海真伸出爪子,面露凶色,周一赶紧出手救人,同时牵着小黑匆匆赶来。

    海真缩到周一身边,说:“道长来了就好了!”

    小声问:“道长,那只熊妖可还在附近?”

    周一摇头:“它跑远了。”

    炁凝聚双目,她看向周遭,林中稀薄的日炁飘浮,还有些如细丝般的死炁,应该是枯叶下各种死去小动物的散发的炁。

    除此之外,她没有看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她叫上海真,二人一起将昏迷的怀信大师放在了小黑身上,即便是这般折腾,怀信大师都没有醒过来,周一对海真说:“我们还是快点下山,为怀信大师寻个郎中来看看。”

    海真点头,看着抬起蹄子往前走的黑驴,看它步履稳健,自己师父趴在它背上稳稳当当的,他舒了口气,这才是正常的驴子嘛!

    ……

    天色渐晚,层层大山之中,水声哗啦,清冽的山泉水从山崖落下,汇入水潭之中,体型硕大的黑熊浸泡在泉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在水面上,它面露痛苦之色,低头看着水中,拳头大小的红色焰火在水中静静燃烧。

    它突然抬头看向水潭边的林中,一个人走了出来,它迫不及待道:“主人,我手上的火灭不掉!”

    那人让它将手举了起来,看了眼说:“至阳之火,至阴之水方可灭。”

    说罢,他抬手将身后的竹箱取了下来,从中拿出了一个白色的骨碗,舀了一碗泉水,对黑熊说:“过来。”

    黑熊听话地从水潭中游了出来,那人将碗中的水倒在它爪子上,红焰立刻小了一圈,黑熊惊喜道:“主人,这个有用!”

    那人蹲在水潭边,骨碗舀水继续往黑熊爪子上浇水,说:“若是没用,我能拿出来吗?”

    三碗水之后,红焰熄灭。

    潭洲城中,已经将怀信和海真送到了天心寺周一脚下一顿,抬头看向了城外连绵的大山,她的阳火竟然被灭了。

    这么说来,那头熊还有些本事在身上。

    她收回视线,往家中走去,那熊若是不再出山寻舍利子,便让它在山中好生活着。

    第235章 康大勇

    “师叔, 你不去山上了吗?”

    周一坐在屋檐下,闭着眼睛,感受到有人趴在了她腿上, 睁开眼睛, 就对上了小孩儿圆圆的眼睛, 她说:“不去了, 山上已经没有笋了。”

    天气热了起来, 笋都长成了竹子,其他的野菜也都不再鲜嫩,便是采了也没有人会买。再往山上去,她就得做猎户了。

    最重要的是,这月余的时间, 她倒卖山货挣了有差不多十两银, 在不用考虑房租的情况下, 已经够她们度过接下来的半年时间了。

    既然钱够用了, 她也就不必整日想着怎么挣钱了。

    元旦哦了一声,门外响起珍珠稚嫩的喊声:“元旦元旦,你在吗?”

    元旦应道:“珍珠, 我在!”

    珍珠:“元旦, 快出来呀, 我们一起玩!”

    没说玩什么, 但这样对元旦来说就已经很有吸引力了,小孩儿眼巴巴地看向周一,周一颔首:“去吧。”

    小孩儿便欢快地跑到门口, 打开门,跟门外的珍珠汇合,两小只一起跑了, 看她们离开的方向,不用跟上去都知道她们一定是去找另两个小姑娘了。

    又坐了会儿,周一起身,进自己房间拿了一个幌子出来,这个幌子本来是放在瓦子里的,但只给她招来了一单生意,此后便没什么动静,昨日她去瓦子把它拿了回来,毕竟一直挂在人家铺子里是要给钱的。

    走到门口,站在门前仔细看看,在门边的墙上寻了个缝,抬手把幌子插了进去,后退一步,周一拍拍手,看着插在墙上的幌子,满意点头,就这么着吧,有生意就干,没生意就罢了。

    有人走她身后过,见到幌子,出声道:“周道长,你这是要做什么生意啊?”

    周一转头,站在巷子里的是个矮矮壮壮的男子,他是庄娘子的丈夫,也是珍珠的父亲,穿着一身短褐,听说他在城中一户大户人家家中做护院。

    周一颔首,笑道:“康施主回来了。”

    她看向幌子,说:“不过拾回老本行,驱邪卖符。”

    “卖符?”康大勇好奇,“道长都卖些什么符啊?”

    周一:“平安符、镇宅符是最实用的。”

    康大勇想了想,说:“道长便卖我一张平安符吧,对了,作价几何?”

    周一:“五十文就是。”

    康大勇颔首:“那就给我来一张!”

    “康施主稍等。”

    周一进了屋中,拿了一张平安符出来,康大勇给了钱,周一叮嘱他:“平安符贴身佩戴,勿要沾水。”

    康大勇颔首,大咧咧挥手:“道长,我归家了!”

    周一见看着他进了对门的屋中,没想到幌子才插上去,竟就有了生意,她眨眨眼睛,笑了起来,果然,做什么生意都是需要熟人的。

    对面院中,康大勇才回家,就见到自己妻子坐在院子里借着天光缝衣裳,他说:“天都快黑了,莫缝了,免得坏了眼睛!”

    说着,走到自己妻子面前,挡住了光亮,庄娘子不得不停下来,没好气说:“就差一点点,这条袖子我就做好了!”

    康大勇:“差一点就明天缝嘛!”

    他拉着自己娘子起来,“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府里的老绣娘,缝补了几十年的衣裳,就是因为晚上点着烛都要赶工,现在眼睛很不得用了!”

    庄娘子顺着他的力气站起来,笑道:“我们可舍不得点着烛缝衣裳。”

    康大勇瞪她一眼:“我是这个意思么?左右宅子是自己家的,我又有月钱,你何必这么操劳?我娶你回家,可不是让你来吃苦的!”

    庄娘子立刻就笑了起来,依偎在康大勇怀中,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想把珍珠送到学堂里去。”

    康大勇不明白:“珍珠去学堂?”

    庄娘子点头,起身,看着康大勇说:“这些日子,珍珠跟元旦一起玩,知道元旦日日都要去学堂,回来问我学堂是什么,学堂在哪里,元旦为什么可以日日去学堂,她虽没说什么,可我怎么看不出来她心里其实是想跟元旦一起去学堂的。”

    康大勇的喉咙滚了滚,“娘子,那个学堂如何要价的?”

    庄娘子说:“一年的束脩要十五两银。”

    康大勇沉默了,良久道:“那周道长当真是舍得。”

    “可不是!”庄娘子很是赞同,“她前些日子不是一直往山上跑,去市集里卖山货么,我就去问她,既然手中的银钱不趁手,怎么还要送元旦去学堂?”

    “你猜她怎么说的?”

    康大勇猜不出来,只好问:“她说什么?”

    庄娘子幽幽叹气,说:“周道长说,技多不压身,说女子的日子本就难过,若能多会些东西,到了紧要关头,也不会走上绝路。”

    她说:“我就想到了二娘,若是当初她能识字,就能写信托人寄给我们,也不会是现在这般了。”

    “我不敢想,要是我们家珍珠变成二娘那般——”

    康大勇立刻说:“不会的!二娘是二娘,珍珠是珍珠,我们就在潭洲城里,日后也不许珍珠远嫁,有我们在,珍珠会好好的!”

    庄娘子:“可我们又能陪珍珠多久?别人千有万有,终究抵不过珍珠自己有。”

    康大勇又沉默了,几息之后说:“你把家里的钱点一点,若是有多的,就送珍珠去学堂吧。”

    庄娘子笑了起来:“我相公就是最好的!”

    她又说:“且不急,周道长同我说了,珍珠年岁还小,现在去学堂学了东西也会忘记,等珍珠年岁大些再去,那样合算些!我们还能多几年给她攒钱呢!”

    康大勇松了口气,笑道:“好啊,你故意考我来了!”

    庄娘子笑看着他,转移话题:“对了,方才你在门外同周道长说什么呢?”

    康大勇便把自己买符的事情说了,还把符拿了出来,庄娘子接过来看了看,小声说:“你不是说要去城外的天心寺里求符吗?”

    康大勇:“哪里有空去啊,现在府里上下都乱得很,我们这些护院也没假了,接下来几日,我还得宿在府中,连家都回不了。”

    庄娘子拧眉:“很不好么?那我明日去寺里给你求符!”

    康大勇把她手里的平安符放入自己怀里,说:“不用了,这不已经有了。”

    庄娘子有些担忧:“可……周道长的符能有用吗?”

    她听珍珠说,周道长就是因为在瓦子里卖符没卖下去,这才上山采山货卖钱的。

    康大勇并不在意,说:“先用着嘛。”

    看看天色,道:“天快黑了,我去把珍珠喊回来了。”

    庄娘子忙道:“低声些说话,莫要伤了珍珠的面子!”

    康大勇笑了:“小小年纪竟在外就有面子了!”

    庄娘子笑道:“怎么没有,珍珠可是跟我说,周道长从来都是轻声跟元旦说话,我们大声吼她,她觉得不好意思呢!”

    康大勇哈哈大笑:“好好好,我这就给我闺女送面子去!”

    在家里歇了一夜,天蒙蒙亮,康大勇就起了,让妻子好好睡着,他把自己洗刷了一番,到了卧房叮嘱妻子起来关门,又亲了亲女儿娇嫩的脸蛋,胡子把熟睡中的女儿扎得皱起了眉头,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家门。

    走到街上,看到有朝食铺子,买了两个大肉馒头,一边吃一边走,馒头吃完了,他也走到地方了,前头是一间占地极广的大宅子,大门前挂着牌匾,写着王府两个字。

    康大勇自然是不识字的,但奈何来来去去看了不知多少次,又听人说了不知多少次,这两字看也看会了。

    他是不能走大门的,绕到偏门,进了府宅,穿过不知多少间屋宅,即便走了许多次,康大勇还是在心中咋舌,他家在白水巷有那么一个小院子,放在潭州城里已经算是日子好过的人家了,可跟这里一比,自己家还没人家偏门入门的空地大。

    他是护院,寻常时候是不能往后头去的,因为那里住着的是老爷的太太和姨娘们,还有府里少爷和小姐,不过这几日府中不安宁,主子们就要他们这些护院守着才能安心,他们也只能去守着了。

    康大勇寻了自己的头,他们这一小队守的是府里三姨娘的院子,也不让他们进小院里,只让他们守在院门外,围一圈,若是听到有什么动静,随时进去。

    “老康、老葛,你们可算是来了!”

    听了头儿的安排,康大勇跟自己一队的老葛结伴到了三姨娘院子的后门,原本守在这里的两个护院看到他们眼睛都亮了,说:“你们再不来,我们俩可就要睡过去了!”

    康大勇走上前,低声问:“昨夜可好?”

    其中一人也低声说:“三姨娘的院子还安生,不过昨夜夫人的院子却是闹了好一阵,说是有起夜的丫鬟见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康大勇跟老葛浑身一激灵,老葛问:“当真?”

    守了一夜的两个护院说:“还能有假?我们都听到夫人院子里传来喊声,早些时候,老爷都去了夫人院里!”

    康大勇和老葛对视一眼,守到了门口,守了一夜的两个护院自然迫不及待走了,他们要回去补觉。

    二人站在后门,没多久,院里的丫鬟们就走后门去厨房提水、拿朝食,还有个小丫头塞了康大勇几个铜板,问:“大哥,不知昨夜夫人那边发生了何事?”

    康大勇收了钱,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小丫头道了谢,匆匆进了院子。

    康大勇把六个铜板分了三个给老葛,两个人守在门口,看着一副认真的样子,实则在小声地说着话。

    老葛说:“老康,你说府里这次是怎么回事?”

    康大勇也不看他,嘴巴微微动着,说:“这我哪里知道?”

    老葛说:“我倒是听人说了,说夫人前些年害死了老爷的一个姨娘,一尸两命,这次就是那姨娘寻夫人报仇来了!”

    康大勇倒吸一口气,忍不住看向老葛:“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小心些,要是被夫人院子里的人听见了,这护院就做不成了!”

    老葛连连点头:“我也就跟你说说!”

    康大勇松了口气,“不管是为了啥,我看肯定跟三姨娘没关系,只要让我们守在这里,不让我们去夫人的院子,就不关我们的事。”

    说完没多久,就有护院走了过来,点了点康大勇和老葛说:“你们两个,今日去夫人院中。”

    康大勇说:“可我们还得守着三姨娘这里。”

    那人拧眉:“这是老爷的意思,你们莫不是不想在府里干了?”

    康大勇连忙道:“不是不是,我们这就去!”

    第236章 一窟鬼茶坊

    清晨, 白水巷中,周一送了元旦回来,推开院门, 趴在地上的小黑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 就又闭上眼睛睡了。

    周一走到它身边, 将手放在它身上, 低声问:“你这几日怎么了?看着没什么精神。”

    莫非是前些日子在山上把它累到了?

    指尖的炁探出, 入了小黑体内,游走一圈,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因为炁的入体,小黑舒服地哼哼起来, 脑袋顶着周一的手心, 轻轻地蹭着。

    看着它渐渐闭上眼睛睡着了, 周一移开了手, 只要没事就好。

    她起身看向院子中,元旦和元夕的房门都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元旦是去上学了, 至于元夕, 她老早就出门了。

    这几日她在瓦子附近的朝食铺子做工, 天还没亮就得去,干到中午才回来,一日能有个十五文。加上她下午和晚上在瓦子做闲汉, 一日便能挣一颗保和丸回来了。

    这样一来,整个上午,家里就只有她一人, 哦对了,还有小黑,可小黑要睡觉,睁着眼睛的还真只有她一个了。

    周一想了想,进了屋中,揣了些钱在身上,出门去了!

    入潭洲城好些日子了,她一直在白水巷附近和瓦子附近打转,还没去城里其他地方好好看看玩玩。

    既来了这样的大城,又怎么能日日待在家中呢?

    周一往东边去了,越过湘水,便到了城东南,才走了几步,便发现了此处的不同。

    她们所在区域是城西南,或许是因为瓦子的缘故,要到了下午的时候才会彻底热闹起来,上午对于很多在瓦子里干活的人来说,还在补眠呢。

    而城东南在现在就已经很热闹了,男男女女在街上走动,道路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

    在潭州住了些日子,周一也听人说起,潭洲城里常住人口约莫有二十万人,比起她先前去过的那些小县城,这人数可谓是海量。

    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都聚集在一个瓦子附近,所以眼前的热闹便不难理解了。

    有个老人家迎面走来,周一上前几步问:“老人家,请问茶坊在何处?”

    她听庄娘子说过,潭洲城里最好玩的地方是瓦子,若说第二,那边非城中的茶坊莫属了,而茶坊最多的地方就是她现在所在的这片区域。

    老人看了她一眼,转身指了指后头,说:“前头拐进去就是,那里有好几家茶坊,有鬼茶坊和蹴球茶坊,还有寻常的茶坊,看你想去哪个,进去就是。”

    周一:“多谢。”

    她寻着老人指的路,在大道上拐弯,眼前还是一条宽敞的大道,道路两旁多是两层的楼房,一幢幢占地不小,光是门头都颇为气派,打眼看去门口的幌子上几乎都写有茶坊二字,只是前缀不同罢了。

    “好好!”

    旁边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叫好声,是很多人一起叫喊才能发出的动静,她抬头看看这间楼,门前的幌子上写着:黄尖嘴蹴球茶坊。

    果然是一间茶坊。

    站门口的店小二见她打量,立刻出声招呼:“客官,今日的一场蹴鞠刚刚开始,进来一边喝茶一边看蹴球啊,今日可是请来了胡大家,他的蹴球连京城的人都说好呢!”

    胡大家,既能称为大家,想来是个踢蹴鞠的高手了。

    见周一没说话,店小二又说:“客官,今日有胡大家,晚些可就没座了!”

    周一看了眼里头,有影壁阻拦,并不能看到里头,她摇摇头,往前走了,她对蹴鞠并不感兴趣,便是有蹴鞠高手,她也不想去看。

    陆续经过几个茶坊,看着都颇为不错的样子,但周一没有贸然选择,她打算将这条街上的茶坊都看一遍,再觉得去哪一个。

    这么想着,又一间茶坊出现在她面前,周一站定,这间茶坊颇有些不一般,门口的幌子就很有特点,上面缝着骷髅,写着:一窟鬼茶坊。

    想来这就是方才那位老人说的鬼茶坊了。

    茶坊的大门是黑色的,门倒是开着,里头却是静悄悄、黑黢黢的。

    周一往前走一步,走到门口,一个人突然从旁边冒了出来,幽幽道:“客官,可要入内喝茶?”

    周一的脚顿了顿,看向了他。这人穿着一身长长的黑色衣裳,戴着高帽,脸上似乎抹了粉,惨白惨白的,打眼一看,当真让人心里一紧,以为真的见到了鬼,周一颔首,那人便说:“客官请进。”

    周一跟着他入了茶坊中,正对大门的地方摆着一盏屏风,跟别处的屏风不同,这里的屏风高大厚重,且通体黑色,将大门处透进来的天光遮挡在外。

    多看两眼,屏风上隐约有微光浮动,仔细一看,竟然是个骷髅头!

    她一回头就见店小二正盯着她看,见她没有被吓到,似乎有些失望,他低声说:“客官,这边走。”

    跟在他身后,周一打量着这家茶坊内部,虽然是白天,屋子里却并不明亮,临街的窗户都蒙着黑布,屋子里点着一盏盏红灯笼,光线于是发红发暗,像是来到了晚上一般,隐约的乐声传入耳中,像是深夜中如泣如诉的呜咽声,让人后背发凉。

    这么一看,这里根本就是另类的鬼屋啊,还是中式恐怖风!

    屋子正中是个架高的台子,摆着一张桌案和椅子,看样子是给说书人准备的,台下摆着不少桌椅,呈扇形,桌与桌之间有白色纱幔隔开,影影绰绰,这时候店小二问她:“客官,你看是要去二楼的包间,还是一楼的雅座?”

    周一问:“有什么不同?”

    店小二低声开口,他的声音保持在一种不高不低的状态,既不会过于大声,破坏了这里的气氛,也不会过于小声,导致客人听不清楚。

    “一楼的雅座便是客官面前的这些,一张桌子十文钱,一盏茶,只要客官愿意,便能在我们坊中坐上一日。”

    “二楼的包间,一间五十文,送三盏茶并一碟小食。”

    周一颔首,说:“就在一楼。”

    店小二道:“客官,请这边入座。”

    因为坊里的人还不算多,他将周一引到了靠近台子一处位置坐下,对周一道:“客观稍待,每日的说书辰时中开始,现下辰时初,还有小半个时辰。”

    那就还有快一个小时了,周一觉得自己好像来早了。

    这时,店小二将一叠摆放整齐的木牌放在周一面前,木片是黑色的,上面写着白色的字,左上角开了个小孔,挂着一串红色流苏,店小二说:“这上面都是坊中的茶水吃食,若是客官有需要,将牌子挂在此处,我们便知道了,自会将吃食给客官送上。”

    周一看向他指的位置,在纱幔外头有个木勾,距离很近,以她现在坐着的这个位置,抬抬手就能把牌子挂上去了。

    这样一来,客人和店员都不需要大声说话便能沟通,在这里听书倒是不会担心受影响了。

    牌子上写着菜名和价钱,只看了几个,周一就对店小二说:“我暂时不需要。”

    这店里卖的吃食瓦子都有,价钱却都高了一倍,她就说这里的陈设如此精心,却允许人只花十文在这里坐上一日,看来赚头都在这些吃食上了。

    店小二离开了,周一看看左右,附近也坐了三四桌人,一个人来的少,都是两三人结伴,门外还有人陆续进来,她听到有人低声说:“你且听吧,安大家的故事说得人是浑身冒冷气,保管你今夜回去睡不着觉!”

    还有人说:“快快,那里还有好位置,我们今日来得早,还能选位置呢!”

    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拉着另一女子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因为纱幔的阻隔,周一看不清她们的相貌,但听声音便知道她们的年岁不会太大。

    另一女子低声说:“当真要来这里吗?黄尖嘴那里今日请了胡大家,胡大家的蹴鞠踢得可好了,我还没看过呢!”

    先前开口的女子说:“我去问了,胡大家下午还要踢一场的,我们下午再去黄尖嘴就是了!”

    “安大家却只在这里说一场,错过了岂不可惜!”

    两个人达成了共识,又低声商量起要点些什么吃的。

    这时候,店小二到了周一身边,将一盏茶放到了周一面前说:“客官,你的茶。”

    周一低头,这茶坊里的茶跟她记忆中的茶截然不同,茶色浅绿,茶汤浓厚,更像是她记忆中的抹茶,茶汤上还有泡沫,泡沫组成了一个骷髅头的形状,正在缓缓扩散。

    周一端起来抿了一小口,有些苦涩,跟抹茶的味道的确很像啊。

    一盏茶快喝完的时候,一楼的雅座竟然都快坐满了,连二楼都有不少人上去,周一坐在位置上,陆陆续续听到了不少人的谈话,好些都是冲着今日的安大家来的。

    坐在她右手边是个中年男人,正跟自己带来的同伴说:“别的说书人说的真真假假分不清,可安大家说的那些故事,全都是真的,或是安大家亲身经历,或是安大家听人说起的,我听人说前些日子安大家出了城,今日回来说书,定然是又有新故事了!”

    周围的人如此期待,周一也不由得对待会儿的说书期待了起来。

    到了辰时中,幽幽的乐声戛然而止,铜锣声响,一个女子飘忽地走上台,喊道:“肃静。”

    楼上楼下那些嗡嗡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台子,一个穿着素白衣裳、有些壮硕的妇人从台下走到了台上,便有人欢呼起来:“安大家!当真是安大家!”

    还有人喊:“安大家,好些日子不见了,你是不是又有新故事了?”

    妇人在桌案前坐下,桌案上摆了黑布,将她的腰腹以下都遮挡了,她的头发束在脑后,露出一张圆圆的脸,看着很普通,听到台下人的声音,她笑了笑,说:“正是,今日便要来跟诸位讲一讲我这次在城外遇到的诡事!”

    她的声音抑扬顿挫,说完之后,拿起醒木拍在桌上,啪的一声,满堂皆静,周一后背的汗毛随即竖了起来,手臂上鸡皮疙瘩也争先恐后地冒出,故事还未开始,但她已经完全被安大家给吸引了。

    第237章 大订单

    巳时中, 一窟鬼茶坊的大门打开,陆续有人从中走出,青衣道人混在人群中走了出来。

    从昏暗的茶坊走到室外, 重新沐浴在阳光下, 周一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恍惚, 她将视线从天空收回, 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仿佛还能感觉到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这鬼故事听着可真瘆人啊!

    就算是现在的她,在听的时候也浑身冒凉气,明明故事里的鬼对她构不成威胁。

    现在一想,故事本身其实也不算特别恐怖, 说的是安大家去了城外一个小镇, 镇子里有间凶宅, 她跟人一起在凶宅中遇到的种种事情, 甚至于她们被困在了凶宅之中,若非在进入凶宅之前,她就寻人去给她熟识的高僧传了话, 高僧及时赶到, 她们一行人许是就出不来了。

    三言两语说来, 就是个平平无奇的鬼屋故事, 放在以前,都是被拍烂了的题材,可通过安大家的讲述, 却让人仿佛身临其境,浑身的汗毛竖了又竖。

    在来茶坊之前,周一对说书这事本来没有抱太大的期待, 毕竟跟电视剧比起来,说书实在是太过平淡了,可现在看来,城中茶坊这么多,说书人更是层出不穷,也不是没有道理。

    至少好的说书人可能还真的能跟看电视比一比,甚至比看电视还要刺激,至少能把她吓成这样的恐怖片就没多少。

    周一往回走着,晒了会儿太阳,感觉那股被吓出来的凉气慢慢散去,她也重新回到了人间。

    先去了学堂,接元旦往回走,进了白水巷,就见到有人在门口徘徊。

    那人听到动静,抬头看来,喜道:“周道长,你们回来了!”

    周一颔首,看向眼前的人,正是之前元夕背回来的那个被人打出重伤的少年,她记得他叫张子平,周一问他:“你身上的伤可好了?”

    “好了!”张子平点头,摸着自己身上,说:“郎中说虽然骨头还没完全长拢,但已经能出门走动了,只要不再磕着碰着就好。”

    周一看到他的另一只手臂垂在身侧,一动不动,她说:“那就好,你也莫要急着出门做事,伤筋动骨一百天,若是没养好出去再弄伤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他还这么年轻。

    张子平点头:“嗯,郎中也是这么说的!”

    周一想起了他家里的情况,为了挣钱,他才出来做闲汉,而且因为药费的事情,他母亲来向她借过两次钱,周一自然都给了,她正想说话,就见到张子平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到她面前,说:“道长,我今日是来还钱的!”

    周一一愣,看向荷包,荷包不算太鼓,张子平说:“这里是三两银子,刚好是道长借给我们家的钱!”

    周一:“我现在不急着用钱,这钱你拿回去,把身子养好再说。”

    张子平忙道:“道长,我们还有钱!”

    见周一看着他,他看看周围,见没有其他人,才低声说:“真的道长,我娘说是我爹留下来的银子,有不少呢,够我们一家过上好几年了!”

    这……不对啊,若是他爹真的还留有银子,先前张子平母亲也不必来向她借钱了。

    周一看着张子平:“确定是你爹留下来的银子?”

    张子平点头:“我娘和姐姐都是这么说的!”

    他把荷包放入周一手中:“道长,你就收下吧!”

    周一收下了,看着张子平说:“既然你现在要养伤,不如多陪陪你母亲和姐姐,待你伤好之后就得出门挣钱了。”

    张子平点头,开心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前些日子她们累坏了,现在我能动了,就帮她们多做些事!”

    周一脸上也有了些笑意,问他:“先前打你的那些人还有来找你吗?”

    张子平摇头,“一直没有再见到他们,听人说他们家里好像出了什么事,顾不上来寻我了。”

    他笑道:“说不定他们是坏事做多了,现在遭报应了!”

    他看看天,忙道:“时候不早了,道长,我得归家了!”

    周一跟他道了别,带元旦回到家,开始做午饭,倒也简单,炒了一盘豌豆,豌豆很嫩,炒出来油香甘甜,已经是元旦最爱吃的蔬菜之一了。

    再用豆酱炖了一盆肉,肉炖好的时候,米饭也蒸好了,刚把饭菜端上桌,元夕就回来了,三人一起用了午饭,各自说说了上午在外头遇到的事情,主要是元旦说,她们两个听,等元旦眼皮子开始打架的时候,就到午休时间了。

    周一带着元旦去她的房间,看着小孩儿睡着,给她掖掖被子,她也回房间睡了。

    隐隐约约中,周一听到砰砰砰的声响,意识渐渐回笼,她睁开眼睛才发现,是有人在拍门,起身来到屋外,元夕的房门开着,看样子她已经出门了,元旦的房门关着,应该还在睡。

    门外的人喊着:“周道长,周道长!”

    这声音是对门的康大勇,周一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的人果然是他,康大勇额头脖子都是汗,脸上神色有些急,见到周一,忙说:“周道长,上次你卖给我的平安符还有吗?”

    周一颔首:“有。”

    康大勇立刻道:“那给我来四十三张!”

    周一惊道:“四十三张?”

    康大勇点头:“对!”

    “周道长,你的平安符真管用啊!”

    说着,他从怀里将几日前他买的符摸了出来,摊开手心,露出了已经有了灼烧痕迹的符,脸上露出庆幸之色,说:“多亏了这符,这些日子,我主家一直不得安宁,昨夜轮到我守夜,本以为不会有什么事情,晚上却闹了起来,我去护着老爷,就觉得胸前一热,一个人影竟然从我身前飞了出去!”

    他看向周一,低声说:“道长,那是鬼!是你的符救了我!”

    “若非如此,我现在怕是已经死了!”

    他的脸上还带着些惊惧,周一又看了眼他手里的符,说:“确实是碰到了妖邪,只是平安符或许能保你平安,却不能驱赶妖邪——”

    康大勇说:“是这个理,我要的符也都是府里的护院和下人托我买的,至于主家,他们已经去天心寺请大师了,今夜就能到我们府中,应该就能将那鬼给收了!”

    既如此,周一就不说什么了,只说:“平安符我这里只有十张,剩下的得等我画出来。”

    康大勇问:“那道长什么时候才能画出来?”

    周一算了算时间:“一个时辰吧。”

    见康大勇神色犹豫,问:“你可是有急事?”

    康大勇点头:“道长,实不相瞒,我这次出来都是府中弟兄们给我掩护的,就为了让我来买符,我得赶紧回去,若是被主家发现就不好了!”

    周一想了想:“这样吧,这十张你先拿去,你将你主家的地址告诉我,剩下的三十三张我画好之后给你送去。”

    康大勇神色一松:“这样好!道长,我先把钱给你!”

    四十三张符,两千多文,沉甸甸的一包,压手得很,周一没有拒绝,接了过来,记下康大勇说的地址,康大勇又说:“道长,你把符送来的时候,直接给门外的护院就是,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周一颔首,康大勇便要离开,正好对面门打开,见到自己媳妇,康大勇匆匆交代了一句,抱起自己的女儿珍珠,把孩子抱起来亲得哇哇叫,这才放下孩子走了。

    有了大订单,周一下午就闲不了了,把元旦叫了起来,看着她跟珍珠又跑出去晚了,她就在院子里开始画符了。

    一张又一张,三十三张符画好晾干之后,周一看看天色,太阳已经往西边落了,快到傍晚了。

    她喊了元旦回来,先把晚饭热了吃了,就揣上符,牵着元旦送货去了。

    康大勇的主家其实就在城南,只是在靠近城北的区域,越走,周遭的人越少,路两旁的屋宅也占地也越大,一看便知,这里估摸就是潭洲城的富人区了。

    路过几个大院落,门匾上都写着xx府,周一便知道,这里应该不仅是富人区,还是贵人区,她听人说过,便是有钱的商人家也不能冠以府字,只有官员、有爵位之人才可如此。

    就跟马匹一般,一般商人,也是不允许骑马的。

    终于找到了王府,站在院门外,她看向这院子上空,没看出什么,门口有人守着,她走过去问两个护院:“敢问二位可认识康大勇?”

    两个护院立刻看向她,一个护院问:“你就是他说的那个卖符给他的道长?”

    周一颔首:“下午的时候,他在我这里订了符,我给他送来了。”

    两个护院说:“他跟我们说了这事,道长把符给我们就好!”

    周一将符给了他们,两个护院开始清点,这时候府里传来了惊呼之声,几人都扭头看去,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有人跑了出来,还带着一个小和尚,一个护院问:“府里怎么了?”

    那人说:“大师寻出了好些鬼!不说了,大师让我领小师傅出门,回天心寺,取一样东西来驱鬼!”

    那人带着小和尚到了门口,没多久就有人送来了马车,二人上了马车,往城外去了。

    周一牵着元旦离开,最后看一眼大院子,心道天心寺驱鬼的东西,不会就是怀信大师他们送回的舍利子吧。

    若是如此,想来这家的鬼是能解决了。

    第二天,康大勇便回家了,一脸轻松,看样子他主家的事情是被解决了。

    第三天,周一再去一窟鬼茶坊,说书的不是安大家,换了个说书先生,说的故事倒也很贴近潭洲城,讲的是天心寺广善大师驱邪灭鬼的故事。

    第238章 上香

    六月初五, 学堂放假,这是学堂的惯例,每月逢五便休息, 一个月有三天假。

    虽然平日都只是上半日课, 下午和晚上都在家中, 可到了放假的日子, 元旦还是开心得不得了, 老早就起来了,周一还在睡,她就跑进了周一房间,趴在周一床边,小声地喊着:“师叔师叔, 起来了, 太阳都快出来了!”

    那就是说太阳还没出来啊, 周一无奈地睁开眼睛, 看到小孩儿圆嘟嘟的小脸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又闭上了眼睛, 在心里无声叹气,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懒觉了!

    一个月里的其他日子因为要送元旦去学堂, 所以不得不早些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放假了,平常会赖床的元旦竟然也不赖床了。

    看看门外天色,显然现在比元旦平日里上学的时候还早, 周一眯着眼睛问小孩儿:“时辰还早,怎么不睡了?”

    元旦一个劲儿往床上咕蛹,最后趴在周一肚子上, 满足了就不动了,说:“睡不着啦,师叔,我们什么时候去天心寺呀?”

    周一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这个睡不着。

    这段时间,天心寺在潭洲城声名大躁,城内城外频频传来天心寺广善大师降妖除魔的事迹,一窟鬼茶坊也日日有说广善大师铲灭妖鬼的场次,可见其风头之盛。

    隔三岔五,安大家也会出现,说她在城内外听说的诡事。

    连周一都觉得这段时间妖鬼出现的频率实在是不正常,就算这些故事中有虚构的成分,可也不能都是空穴来风吧。

    她以为中许是会人心惶惶,没想到的是因为广善大师的事迹广为传播,且因为收费低廉,甚至还会免费帮穷苦人家驱邪除鬼,城中害怕的人没见到,倒是天心寺名声大振,听庄娘子说好些人都去寺中上香呢。

    她也同宝丫和萍萍的阿娘约好了,挑一日带着孩子一起去寺里上香,求佛祖保佑家里人,尤其是孩子。

    三个小伙伴都要出去玩,周一怎么能让元旦被落下了,听说这事之后就寻了庄娘子,表示自己也想带元旦一起去,于是一起去天心寺的日子就定在了今天。

    昨日她将这事跟元旦和元夕说了,元夕不想去,说她一个妖,跑去寺里,还有那么凶恶的和尚,岂不是自投罗网。

    倒也是这个理,于是便只有周一和元旦去了。

    肚子上趴着个小孩儿,沉甸甸的,周一绷紧了腰腹,夏日的薄被单根本阻隔不了什么,元旦立刻就发现了,惊奇地伸手去摸周一的肚子,说:“师叔,你的肚子是硬的!”

    周一嗯了一声,核心用力,搂着小孩儿坐了起来,元旦还把手放在她肚子上,一只手摸摸自己圆圆滚滚的肚子,好奇问:“师叔,你的肚子为什么是这样的?”

    周一抬手,炁卷动桌上的梳子落在她手中,她坐在床边,让元旦面对着她站好,给她梳着头发,口中道:“因为我的肚子上有肌肉,用力的时候,肌肉就是硬的。”

    梳子下的小脑袋猛地移动,抬头看向她,眼里都是震惊:“鸡肉?是因为师叔吃了很多鸡肉,所以身上才会长鸡肉吗?”

    周一:“……”

    继续给元旦梳头,解释道:“此‘肌’非彼‘鸡’。”

    “无论人和动物身上都有肌肉,它附着在我们的骨头和内脏上,我们的所有活动都是由它们支持的。”

    把小孩儿的头发梳顺了,周一把小孩儿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一下子站起来,腰腹一紧,她说:“你看,从床上站起来的时候,就要用到腰腹的肌肉。”

    她把袖子撸起来,提了提屋中的凳子,手臂上的肌肉隆起,周一展示给元旦看:“这里也是肌肉,手上用力的时候,就用到它了。”

    元旦睁大眼睛看着,学着周一的样子去拿凳子,摸摸自己的手臂,不解:“师叔,我怎么没有肌肉呀?”

    周一换着衣裳,说:“你年纪还太小了,不是没有肌肉,只是肌肉还没有那么明显,等你长大些,再辅以锻炼,就有肌肉了。”

    元旦点点头,说:“等我长大了,我要锻炼出好多好多的肌肉!”

    周一向她竖起大拇指:“师叔支持你!”

    元旦开心地笑了起来,跑到周一身边,亦步亦趋,这时候大门外响起了另一道稚嫩的声音:“元旦元旦,你起来了吗?”

    元旦一下子就扭头看了过去,喊道:“珍珠,我起来了!”

    又喊:“宝丫和萍萍起来了吗?”

    珍珠说:“我还没去叫她们!”

    元旦:“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她看向了周一,周一刚把衣裳穿好,头都没梳,只好先到大门口帮她开了门,两小只迅速汇合,跑入巷中,去叫另外两个小伙伴了。

    周一看向对门,庄娘子刚好走出房门,还在梳头,周一问:“庄娘子,何时出发?”

    庄娘子说:“用完朝食就走如何?我去跟柳娘子和尤娘子说一声。”

    这二位娘子便是萍萍和宝丫的阿娘。

    周一点头:“行,我这就去准备朝食。”

    她先将头簪好,洗脸漱口,然后进了厨房,放些柴火在灶里,心念一动,火焰燃起,这火也非是心火,前几日烧火的时候,她心中有感,炁便能化火了。

    水炁落入锅中,洗净了锅,又飞出厨房,落入水渠里,同时,锅中再度出现小半锅水。

    周一走到大水缸旁,揭开盖子,里面没有水,而是一样样被冻硬的食材,她拿出一碗包好的饺子,把冻硬的饺子放入煮开的锅中,也是难得,在这里她也能吃上速冻水饺了。

    可惜双头蛇内丹不能调节温度,否则还能搞个保鲜室出来。

    饺子浮了起来,她到门外喊:“元旦,回来吃朝食了。”

    就听到稚嫩的声音从斜对面传来:“好!”

    很快,小孩儿就跑回来了,吃个五个饺子,转头又跑了出来,周一也不管她,将剩下的饺子吃完,把碗筷清洗干净,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四个小姑娘聚在小黑身边,珍珠问:“我们可以都坐小黑吗?”

    元旦摇头,伸手摸着小黑的耳朵说:“不可以的,四个人太重了,小黑会累的,我们可以两个人两个人坐在小黑身上!”

    梳着两个小辫子的萍萍问:“那要怎么坐呀?”

    穿着新衣裳,一身蓝色的宝丫抓住元旦的手,问:“元旦,我可以跟你一起坐吗?”

    珍珠立刻抓住元旦的另一只手:“我也要跟元旦一起坐!”

    萍萍看看自己的三个小伙伴,有些茫然,想了想说:“那我也跟元旦一起坐好了。”

    宝丫说:“不行的,只能有一个人挨着元旦坐!”

    萍萍不明白:“为什么呀?”

    宝丫:“因为小黑背上只能坐两个人呀!”

    萍萍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宝丫已经看向了珍珠,说:“珍珠,我想跟元旦一起坐。”

    珍珠犹豫着说:“可是我也想跟元旦一起。”

    于是两个小孩儿都看向了元旦,宝丫问:“元旦,你想要跟谁一起坐呀?”

    听到这话,萍萍也看向了元旦,元旦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忍不住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周一,周一忍俊不禁,走过去说:“今天我们不带小黑出门。”

    “啊——”

    四个小孩儿齐刷刷发出了失望的声音,元旦问:“为什么呀,师叔?”

    周一指了指趴在地上眯着眼睛打瞌睡的小黑,说:“你们看它还很困,要是在路上走着走着睡了过去,我们没有人能把它扛回来呢。”

    四小只看向了黑驴,看到它的体型,比她们四个加起来都要大,于是说不出话了。

    门外有人走来,是庄娘子,还有萍萍和宝丫的阿娘柳娘子和尤娘子,三人见到了自己的孩子,笑吟吟地看向周一,庄娘子问:“周道长,现在走吗?”

    周一说:“稍待,我拿些东西就出发。”

    她回到房间,背上道包,将水囊装进去,再揣些钱在身上,毕竟出门在外,没钱确实不行,还到厨房,将昨日买的桃子洗净之后装入道包中,届时口干腹饥都能吃。

    出了房间,对等待门外的三个大人四个小孩儿说:“我们走吧。”

    走到院中,就要出门,趴在棚里打瞌睡的小黑昂地叫了一声,周一扭头看去,它站了起来,走到周一身边,蹭着周一。

    周一:“你要跟我们一起出去?”

    小黑:“昂昂!”

    周一揉揉它的耳朵:“你这么困,不怕出门打瞌睡?”

    小黑:“昂昂昂!”

    一边叫着一边努力做出一副自己很精神的样子,还在地上蹦跶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吧,虽然听不懂它的叫声,可这副样子已经很明白地表达了它的意思,说不定它这些日子总是困倦,也是因为没能去外头活动,只能选择睡觉,周一笑道:“好,我们一起出去。”

    于是牵着驴子走出院门,刚锁好门,转头就对上四个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周一说:“……好吧,手心手背来决定谁跟谁一起坐在小黑身上。”

    第239章 新开门

    潭洲城, 新开门,这里是潭洲城最东边的门,城中最大的马肆就在附近。

    虽被称为马肆, 但其中驴、牛、骡, 甚至羊都有卖, 所以路上的牛马驴骡前所未有的多, 来来往往, 牛马的叫声甚至盖过了人声。

    一个年轻男子刚从城外进来,牵着一头灰毛小驴,这是他家母驴生下的,养了大半年,可算是能拉来城里卖了。

    走着走着, 身后的驴子却停了下来, 他拉着缰绳, 催促着:“走了走了, 不能在路上堵着!”

    这可不是他们村里,路上半天都见不着一个人,这是潭洲城, 人多得跟羊粪蛋一样, 这不, 就停下这么会儿, 后头赶着牛车的人就开始吆喝:“前头的快走啊!”

    被人这么一催,年轻男子的脸有些热,拉着驴子往前, 呵斥道:“快走快走!别站着了!”

    显然驴子听不懂他的话,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年轻男子使劲儿拉着它往前走, 半大的驴子力气已经很不小了,竟然拉着年轻男子往回走,年轻男子诶诶诶叫个不停,周围的人看到了,有人笑道:“兄弟,看来你的驴子不想你卖了它啊!”

    打新开门进来的,还牵着牲畜,十个里九个都是要牵到马肆卖掉的。

    年轻男子很是狼狈地冲驴子道:“回来回来!不能出去,才交了入城费,出去就又要交钱了!”

    话说完,驴子竟真的停了下来,年轻男子松了口气,擦擦汗水,见驴子还是不愿往前走,心道这驴子今日不知发了什么疯,转头想看看周围有没有烂菜帮子,捡点好的来引一引驴子。

    结果一转头就见到一头黑驴驮着两个小孩儿走了过来。

    烂菜帮子没看到,他的眼睛忍不住落在了那头黑驴身上,一身黑毛在日光下发着光,四条腿健壮有力,肚子更是圆滚滚的,眼睛明亮有神,一看就是一头养得极好的驴子!

    驴背上两个小姑娘一前一后坐着,左看右看,坐在前头的小姑娘指着他的方向说:“元旦你看,那里有一头小驴子!”

    黑驴子驮着两个小孩儿就这么朝着他走了过来,他被猛地往后一拽,转头一看,原来是他的驴子又要后退!

    年轻男子一个头两个大,正要使劲儿拽驴子,却不料驴子又停了下来,他一个后仰,砰一下撞在了一堵厚厚的肉墙上,转头,就对上两双好奇的眼睛,是那两个小孩儿!

    坐在后头的小孩儿问他:“大哥哥,你没事吧?”

    年轻男子的视线往下,果然看到了那头大黑驴!

    年轻男子:“!!”

    他竟然撞在驴子身上了!

    连忙后退两步,他警惕地盯着黑驴,见它看着自己,没有要发脾气的样子,才松了口气,咽咽唾沫,说:“我……没事。”

    才说完,那头大黑驴把头探向了他,他吓得再往后退一步,大黑驴竟往前走一步,大脑袋探到了他身侧,用余光看去,那头大黑驴原来是要去碰他的小驴子!

    要是跟它的驴子打起来了该怎么办?

    他正担忧的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抓住了驴子的耳朵,把驴子拉了回去,拍拍它的脑袋,说:“不要吓唬别人。”

    年轻男子顺着手看去,看到了一个穿着灰色衣裳老高老高的人,看打扮像是个道人,生得白白净净的,对他说:“驴子调皮,吓到你了,抱歉。”

    年轻男子松了口气,接着摇摇头,见道人对他拱拱手,拉着驴子往城门去了,在他身边还跟着三个妇人和两个小孩儿,年轻男子挠挠头,一个道人带着这么五个人,好像有点怪怪的。

    手上的缰绳一紧,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的驴子竟然拉着他往牵头走了,他赶忙跟上去,对自己驴子说:“怪了,怎么现在你又肯走了?”

    这头,周一一行八人出了城,本以为城里人多,出了城就好了,没想到城外的人也没见少。

    本就是夏日,路上人一多,似乎就更热了,还有进城出城的牲畜,路上的气味实在是不好闻,八人埋着头匆匆往前走,直到走出两里地,路上的人总算是少了些,至少路上的牲畜少了。

    庄娘子牵着珍珠,拿出装水的竹筒喝水,先喂自己女儿喝一些,自己再喝,盖上竹筒,擦擦脸上的汗水,她说:“新开门这边的人怎如此多?以前可没这么多人!”

    尤娘子也喂了宝丫喝水,闻言道:“新开门外就只有个天心寺可以去,这些人怕不是都是去天心寺的。”

    “都去天心寺?!”

    柳娘子站在周一身边,擦擦自己女儿萍萍的嘴,看着路上的人,有些惊:“这么多人都去天心寺,我们今日还能进去吗?”

    这……庄娘子和尤娘子都犹疑起来,周一把元旦抱了下来,说:“可以换人了。”

    柳娘子也赶紧把萍萍抱下来,待宝丫和珍珠坐在了驴背上,庄娘子问:“那我们还要往前头走吗?”

    周一说:“去看看吧,若是人太多,就当出来散散心,我们回去就是,若是人没有那么多,不就能进去了。”

    三人都同意了,于是她们继续往前去,路上的人当真是不见少,往城里走的人不少,个个手上都拿着一张纸符,看样子都是从天心寺里出来的,而往天心寺去的人就更多了。

    越是往前走,一行人越是觉得她们今日不大可能进寺里了。

    又喝了一次水,庄娘子她们竹筒中的水就喝尽了,刚好路边有卖水的,便去那处花钱装水。

    卖水的是个老妇,听闻她们也去天心寺,便说:“你们来得也不算晚,现在去排队,约莫排上半个时辰,也就能进寺里去了。”

    又说:“就是今日太阳大,可得多备些水,昨日有个人不信邪,自己没带水就罢了,还不愿意在外头买水喝,要省那点钱,结果人就被热倒了,好在天心寺的大师们心善,把他抬进了寺里,否则,人怕是已经热死了!”

    听到老妇这么一说,尤娘子就想要掏钱在老妇这里再买个装水的竹筒,庄娘子暗暗拉住了她,走远了后,才对尤娘子说:“你急什么呀?天心寺门口排队的人不少,到了那里自会有卖水的!”

    尤娘子:“可那老妇说了,越往前水越贵。”

    庄娘子摇摇头:“那是哄你的,越往前头,卖水的人更多,卖的水只有更便宜的,哪里会更贵,你就听我的,准没错!”

    尤娘子点点头,看向周一:“周道长,你不买水吗?”

    周一笑道:“水囊里还有些水,我到前头去买。”

    又走了差不多两里地,小黑背上的孩子换成了元旦和萍萍的时候,天心寺终于到了。

    前头有一座隆起的山,天心寺就坐落在半山腰上,排队的人蜿蜒往下,竟然快排到山下了!

    虽说这山不算高,可无论如何眼前的这一幕都足够惊人了。

    山脚下不少人搭起了棚子,是一个又一个的卖水小摊,甚至还有人背着水往山上去卖。

    她们排在了队尾,太阳挂在天上,明晃晃的,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几个孩子也不闹着要骑在小黑身上了,都往各自家长的影子下躲,周一看向不远处的树荫,对庄娘子三人说:“你们去树荫下歇一歇,我在这里排着就是。”

    庄娘子摇头:“不成不成,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周一说:“我不怕热,太阳再大对我也无什么影响,你们快去吧,孩子们都要晒蔫了。”

    庄娘子低头看向自己女儿,小姑娘扭着头看着周围,一副精神得不得了的样子,再看看其他三个孩子,也都是这般,哪里有蔫了的样子,可她也知道,小孩子是经不得冷也经不得热的。

    这时候,尤娘子说:“有人去树下了!”

    眼看树荫要被抢了,三位娘子也顾不得其他了,带着孩子和黑驴匆匆去了树下,庄娘子喊道:“周道长,我们待会儿跟你换!”

    周一点点头,收回视线,就发现前后的人都扭头看着自己,她心中不解,这些人看她作甚?莫非是觉得她不该让同行之人去旁边乘凉?可两旁的树荫不少,这么干的人也并非只有她们。

    前头有人小声说起了话,周一的耳朵微动,听到其中一人说:“道士都要来天心寺上香,可见天心寺是真的灵验啊!”

    周一哭笑不得,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收回视线,看向自己身前,站在她前头的是个老妇人,背有些驼,个子不高,约莫一米五左右,小小的一个,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水,打开手中的竹筒往嘴里灌水,喝了一口之后,竹筒就空了,她看看路两边卖水的小摊,咽咽唾沫,把竹筒放了回去。

    周一等了会儿,见她似乎真的不打算去买水喝,出声道:“施主。”

    老妇人不为所动,周一伸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拍:“施主。”

    老妇人转过头来,她脸上是一副愁苦的表情,眼中带着些不解看向周一,周一拿出自己道包中的水囊说:“我这里还有些水,可以匀一些给你,你要吗?”

    老妇人惊讶地看着她,咽咽唾沫,有些结巴地说:“是……那是你的水!”

    周一微笑道:“是我的水,但我还有很多。”

    说着她摇了摇水囊,里面发出沉沉的水声,她说:“只要施主不嫌弃水囊是我用过的就好。”

    老妇人赶忙摇头:“不嫌弃不嫌弃!”

    她把自己的竹筒拿了出来,打开盖子,周一也打开水囊,将水囊中的水倒入她的竹筒中。

    老妇人一个劲儿说:“够了够了,够了够了。”

    周一手上不停,直到将竹筒装满,这才停了下来,老妇人不安地看向周一手中水囊:“你都要没水了!”

    周一将水囊盖上,晃了晃,水声咚咚,她说:“我还有呢!”

    老妇人看着她手中的水囊,再看看自己的大竹筒,惊讶道:“你这水囊可真能装!”

    周一把水囊放入道包中,笑道:“正是。”

    第240章 快速上香流程

    许是喝足了水, 老妇的脸色好看多了,她舒了口气,用手扇着风, 跟周一说话:“这个天热死哒!”

    站在老妇前头的人转过头来说:“就是啊, 早晓得该还早些来排队嘛!”

    她是个年轻些的妇人, 热得鬓角的发丝都贴在了脸上, 略显杂乱, 她探头往前看看,前头的队伍蜿蜒向前,如一条长蛇延伸到天心寺门口,虽能看到头,却也没给人心里带来多少安慰。

    妇人说:“恁多人, 还不晓得啥子时候才轮到我们。”

    老妇热得眉头皱起来, 说:“还早, 我前天排队的时候, 前头的人看起比现在还少些,都排到中午去了!”

    妇人皱眉,去看前头的人:“还要恁么久?!”

    她低声嘀咕:“我还要归家去做饭呐。”

    说着, 她半个身子走出队伍, 转头去看后面, 周一也看了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后头也已经排上长队了,并且还有人在络绎不绝地加入队伍, 足见天心寺这些日子受追捧的程度。

    老妇对妇人说:“后头都这么多人了,你现在回去,那不是白排了!”

    这话很有道理, 妇人又重新站回了队伍里,说:“晚点吃饭也不是不得行。”

    心定了,她看向了周一,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来,视线一转,落在老妇身上,问:“大姐,你前天也来了这里,今天干嘛又来?”

    “莫非你前天没有请到符吗?”

    老妇摇头:“咋个没有嘛,请到了,就是拿回去好像没得什么用。”

    “啊,没得用?”妇人诧异,“咋个会没得用?大姐,你莫哄我!大家都说天心寺最灵验了!”

    老妇有些着急,“我哄你做什么?真的没得用!”

    这话声音大了些,更前头的人都扭过头看了过来,周一也感觉自己身后有些动静,无需转头,因为后头的人已经走到了周一身边,问周一:“道长,你们在说些什么?我好像听到在说什么没得用,是什么没得用?”

    周一没说话,只是看向了老妇人,站在她身边的三四人也跟着看向了老妇,老妇说:“前天我拿了符回去,放在我儿子身上,我儿子还是没有好!”

    老妇前头一个转过身来的男子问:“老人家,你儿子怎么了?可是病了?要是病了,来天心寺请符肯定不得行啊,要去城里看郎中才是!”

    他身边的人点头附和,对老妇说:“就是啊,和尚又治不了病,天心寺的大师自己都这么说了!”

    “不是不是!”被人质疑,老妇连连摇头,“不是病了,是鬼上身了!”

    嗬,这话一出,老妇前头还有周一身边的几个人都忍不住往自己身后退了退,老妇见了,摆手:“不是我鬼上身,是我儿子!”

    却还是没人再靠近她,她转头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周一,连忙解释:“真的不是我!”

    周一颔首,“我知道,你是正常的。”

    老妇这才松了口气,稍微走远一点的妇人往回走了一步,好奇问:“大姐,你儿子是咋个回事呀?”

    老妇赶紧说了起来。

    原来,她儿子是个小石工,所谓小石工便是石工的徒弟,平日里就跟着师父学怎么采石、凿石,时常还会给别人家做石砖、砌石阶。

    潭洲城附近的石山不多,所以她儿子经常要走远路,到了天黑也赶不及回来,很多时候就和衣在外头睡了。

    但又有些时候,手头的活路干完了,天色虽晚,第二日却又没事,所以石工和小石工们都愿意走夜路归家,毕竟能在家中安安生生地睡,也没人愿意在外头提心吊胆。

    五日前,老妇的儿子便是赶夜路回家的,老妇自然是早就习惯了,她年纪大了,觉本来就睡不沉,迷迷糊糊听到拍门声,又听到了自己儿子的声音,就知道是自己儿子回来了,所以起来给儿子开了门。

    门打开,儿子进来了,老妇进厨房给儿子端出了剩饭菜,这天热,便是过了许久,剩饭菜都是温突突的,她也就偷了懒,没生火热饭热菜,看着儿子吃了,她就回了房,听到儿子去厨房里舀水,院子里响起稀里哗啦的水声,便知道儿子在洗澡。

    最后,听到儿子回了屋子,关上屋门,她这才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儿子还没起,她不觉得奇怪,前一天走了夜路,儿子总是要睡上好久的,怕影响儿子睡觉,她还把家中叫个不停的鸡鸭都放了出去。

    她跟老头子一起去了地里,想要趁着早上凉快,把地里的草给拔了,老头子还拿了地笼,放在小河里,想着网一尾鱼回去,一家人也能吃个荤。

    等到开始热了,他们就回了家,至于地笼,自然是要等下午才去取的。

    回到家中,老妇做好了午饭,儿子竟还未起,她去叫儿子吃饭,儿子没有应声,她怕儿子有什么不好,使劲儿拍门,里头才响起了儿子的声音,像是很没有力气的样子,说他不饿,不想吃饭。

    老妇自然是苦口婆心好一通劝说,人不吃饭怎么能行呢?上一顿还是夜里吃的,又未吃朝食,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会不饿?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妇还问周围的人:“你们说是不是,怎么会不饿嘛!”

    她说起事情来实在是絮絮叨叨,好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天气本来就热,还被太阳晒着,大家心里都毛躁得很,听到这话,一个男子说:“是是是,你说得对,你且快说说,你儿子怎么就被鬼上身了?”

    好吧,老妇只好继续说,她劝了儿子好久,儿子终于说要吃饭了,只是要老妇将饭菜给他送到屋子里去。

    只要孩子肯吃饭,这点事情对于老妇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她装好了饭菜送到儿子房门口,儿子开了门,伸出手把饭菜端进去,就又把门关上了。

    等到老妇将饭吃完了,等了好久,竟然都不见儿子把碗筷拿出来,去敲门,儿子这才把碗筷给她,她那个时候只是觉得儿子可能还没睡够,有点迷糊。

    等到了傍晚,老头子去了河边,将地笼取了回来,里面竟然网了好几条鱼,其中有两条大的,足足有巴掌那么大!

    晚上她就将两条鱼都煎了炖汤,做好饭菜到儿子房门口,还没敲门,儿子就打开门走了出来,老妇心中还很高兴,问儿子是不是睡够了,儿子点头,嗯了一声,跟她一起去了厨房吃饭。

    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们看着自己儿子,就觉得自己儿子今日怪怪的,端碗拿筷,甚至挟菜都慢吞吞的,小拇指还翘着,那样子看着不像是个男人,倒像是戏台上演的那些大家小姐呢!

    他们越看越觉得儿子奇怪,却又不敢问,等到晚上睡觉了,迷迷糊糊中听到外头传来唱戏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趴到窗子边一看,竟然自己是自己儿子在院子里唱戏!

    听到这里,周围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说:“老人家,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老妇皱眉看着这人,说:“那是我儿子,我能拿他的事情来骗人吗?!”

    倒是这个理,站在老妇身前的妇人问:“那你来天心寺求了符回去,符怎么会没用?”

    老妇:“我哪里知道?寺里的大师说符可以保平安,我把符悄悄放在我儿子枕头下,第二天起来一看,我儿子还是那个样子嘛!”

    “白天不出来,晚上跑到院子里唱戏,你们说他不是被鬼上身是怎么了?”

    周围的人越发多了,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就是鬼上身了,我看还是个唱戏的鬼!”

    大家都看向了这人,是个有些年岁的中年男子,他也不怯场,顶着众人目光对老妇说:“你求错了,天心寺的符是能保平安,可你儿子已经被鬼上身了,不过是一张符,哪里能起到什么作用,你应该将这事告知寺中大师,求广善大师去你家中,替你儿子把身中的鬼给赶出去!”

    周围的人纷纷赞同,对老妇道:“正是,你儿子都这般了,符肯定没用,得请大师了!”

    老妇惶然道:“可我没有钱请大师啊!”

    她怎么会不知道请大师更好,可她家中的钱只够他们买符。

    有人说:“这你放心,广善大师可不是那等只认钱的人!”

    “是了,听说前几日有个乞丐求到了广善大师,说自己被鬼缠上了,夜夜都在梦中被鬼追杀,若是大师不帮他,今夜那鬼就要追到他了!”

    “广善大师当即便替他驱了鬼,听说有人听到那乞丐身体里发出一声惨叫,都说那就是鬼在叫呢!”

    有人迫不及待问:“那乞丐呢?现在如何了?”

    这人便说:“自然是还好好活着了,因他好手好脚的,广善大师还将他推去王老爷家做下人呢!”

    有人感叹:“广善大师真是心善啊!”

    还有人说:“那可是王老爷家,这乞丐今后也是能享福了!”

    有人对老妇说:“你家中总比乞丐好些吧,大师能帮乞丐,说不定就能帮你家呢!”

    老妇脸上露出了希冀的神情,这时候前头有人喊:“大师出来了,大师出来了!”

    众人纷纷往前看,见到天心寺中穿着灰色僧袍的和尚抬着木桶从寺中走出来,他们身后还有两个和尚抬着个箩筐。

    五个和尚在寺门前停下,好像说了些什么话,可周一他们这处离得太远,根本听不到声音,接着见到和尚们从箩筐中拿出碗,揭开木桶,从里舀东西到碗中,再递给排队的人,于是有人喜道:“是水,天心寺的大师给我们发水了!”

    对于顶着烈日排队的众人来说,这实在是个好消息,虽说一碗水值不了什么钱,可当这么一碗水落到自己手中之后,心里便觉得熨帖极了,先头排队被太阳晒着的那些毛焦火辣都顺着水落进了肚子里,不见了。

    周一前前后后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发水的和尚什么时候才能到他们这里,庄娘子走到了周一身边说:“道长,你去歇着,我来排会儿队吧。”

    周一摇头:“不了,我不怕热,你快回树荫下。”

    庄娘子:“哎呀,道长,这么大的太阳,怎么会有人不怕热?你莫要哄我了,元旦还等着你呢,要是你晒出个什么好歹,那要怎么办?”

    周一还想说话,前头竟又嗡地一声吵了起来,看向前面,原本动得不算太快的队伍竟然开始飞快往前移动了,只见排队的人一个连着一个入了寺中,先前门口还有入寺上香的人出来,此刻却是再没有人出来了。

    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能轮到她们了,庄娘子便赶忙跑回树荫下叫人,就这么会儿功夫,队伍竟然就往前走了好大一截了。

    再往前走了走,队伍又慢了下来,原来是前头好些人都等着喝水,想要喝了水才入寺中,可碗只有那么些,这个人用了得用水涮一涮才能给下一个人用,可不就慢了下来。

    站在队伍边的和尚喊着:“不喝水的施主可直接入寺中。”

    周一八人便绕过等候喝水的一干人,直接往天心寺去,到了寺门前,守在门边的小沙弥声音有些沙哑,说:“几位施主,驴子要放在寺中的马棚中。”

    给周一详细说了马棚的位置,又说:“今日寺中只能上香买符,因人多,还请施主们跟着寺中师兄弟们的指引走。”

    周一几人点头,先去寻了马棚,将小黑安顿在其中。

    天心寺的马棚不小,里面却没有多少马和驴,不过四匹马,一个小沙弥在这里守着,个头小小的,脑袋圆滚滚,看起来不过十岁上下的年纪,躲在阴凉处,见到周一来了,立刻跑出来,对周一说:“施主,你可以自己选地方。”

    周一自然选了个左右皆空的干净隔间,让小黑进去,喂它喝了水,还拿了个桃子,将核去掉喂给它吃了,说:“等我们上完香就来接你。”

    小黑埋头吃着桃子,只是甩甩尾巴。

    她们便往上香的地方去了,一路上人满为患,四人都把孩子抱了起来,好在左右都有和尚指路,她们便跟着大部队,到了大雄宝殿上香,上了香从另一扇门出来,门口有卖符的,不少人在买符,庄娘子三人凑上前去买了,倒也不算太贵,六十六文一张。

    香上了,符也买了,路上的和尚们便指引着她们往寺外走去,看着人群鱼贯一般出寺,也就不奇怪前头寺门外的队伍能前进得这般快了。

    周一还听到有人说:“竟这么快就出寺了,我还想见见广善大师呢!”

    有人回他:“广善大师岂是我们这些人相见就能见的?人家大师忙着救人,哪里有空来见我们?”

    闹着要见广善大师的人便闭上了嘴,周一走到路边一个和尚身前,说:“大师你好。”

    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有何事?”

    周一说:“我的驴子还在贵寺的马棚中,不知从这里该如何去马棚?”

    和尚指了路,周一对庄娘子她们说:“你们先出去吧,就在天心寺大门前山脚下等我就是。”

    庄娘子说:“那我将元旦也带走。”

    听到这话,元旦立刻抱住了周一的脖子,周一对庄娘子说:“不必了,我带着元旦就是。”

    同庄娘子六人告别,周一顺着和尚说的路线往寺中走去,一路上竟根本没人,想来寺中为了让香客尽快入寺离寺,根本不许香客往其他地方走。

    周一靠着宅院走,走在宅院的阴影下,没有太阳直照,感觉要凉快不少,身后还能听到嘈杂的人声,她把元旦放下来说:“太热了,元旦自己走可好?”

    元旦点头,拉着周一的衣摆跟着周一走,突然她停下来,指着前头的一处屋檐说:“师叔,那里有东西!”

    周一顺着她的手看去,只看到了黑色的瓦片,还有瓦片上的青苔,此刻顶着太阳,青苔都已经变得干黄了,周一问她:“有什么?”

    元旦皱眉:“我不知道,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动。”

    可仔细看那处,只有干干的青苔,在烈日下打着卷,除此外什么都没有,周一摸摸元旦的头,说:“可能是什么小动物吧,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去接小黑。”

    到了马棚,小沙弥坐在阴凉下,手边放了一碗水,垂着头在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看着颇为可爱。

    再看马棚里,小黑的头也一点一点,眼睛要闭不闭,见到周一来了,连忙睁大眼睛,叫了一声,小沙弥惊醒过来,喊着:“师兄,我没有偷懒!”

    抬头见到周一,他松了口气,“施主,是你呀。”

    周一笑道:“是我,我来牵驴子了。”

    小沙弥说:“你牵着驴子要走后门哦,前门都是进来的人呢!”

    周一:“多谢提醒。”

    于是一手牵着小黑,一手牵着元旦往后门走去,刚走出寺门,就听到身后传来喊声:“师兄师兄,不好了!我们寺里进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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