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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1章 舍利子失窃

    天心寺进了贼, 原本从后门出来的队伍便停了下来,人群不满起来,这么热的天, 这么多的人, 动起来还好, 若是大家只是挤挤攘攘站在一处, 一动不动, 实在是没人受得了,甚至有小孩儿哇哇哭了起来,吵嚷声和孩子的哭声混杂在一起,不过片刻,场面就乱了起来。

    守在门口的和尚焦头烂额, 大声说:“各位施主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我师弟已经去请师父了!”

    可大家哪里知道他师父是谁, 况且他们符买了, 香也上了,此刻只想要出门,别说是和尚, 就是把佛像搬到这里来, 他们也是要走的。

    一个人喊着:“小师傅, 我可没有偷你们寺里的东西, 便让我先走如何?不然你搜我的身,你我真的没拿!”

    说着,他还往前面挤, 来到和尚面前,伸手去解衣服,当众就要宽衣解带, 把和尚吓个不轻,一边后退一边摆手一边喊:“施主自重,施主自重!”

    显然心里躁极了的人自重不了,一个人开始这么干,好几个男人都开始脱衣服,要自证清白。

    周一站在一旁,捂住了元旦的眼睛,转头看到小黑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脱衣服的人,有些无语地推推它的脑袋,小黑不明所以,大耳朵动了动,往周一肩头敷衍地蹭蹭,转头又去看了。

    周一实在是腾不出手再去管它,手指动了动,一阵风吹来,水炁融入其中,风中的热气顷刻就化为了凉意,拂过排队等候的人群,众人一愣,浑身动作都停了下来,一个男人不禁感叹:“好凉快啊!”

    有人说:“这风好舒服,再来一阵就好了!”

    周一笑笑,手指再动,于是又一阵凉风吹来,原本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都转身面对风吹来的方向,享受着这片刻的凉意。

    哇哇大哭的小孩儿被自己阿娘放在了地上,转身还想要自己阿娘抱,一阵风吹来,将她额头的汗意吹走,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至于几个脱衣服的男人,见凉风吹来,也不追着和尚跑了,赶紧跑到寺门吹凉风去了。

    和尚擦擦额头上的汗,松了一口气,抬眼就见道人站在寺门前,身边跟着一小儿一黑驴,走上前行礼道:“方才多谢道长出手相助。”

    若非道人扶住了他,他现在已经倒在了地上,说不得还会被人踩上好几脚呢。

    周一笑道:“举手之劳,师傅不必挂怀。”

    丝丝凉风也吹到了这边,和尚舒了口气,说:“这风来得可真是时候。”

    这时候,他看着寺门内,喜道:“师父,我师父来了!”

    周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人群旁三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和尚大步走来,看着他们身上的长衫长裤,周一便觉得热,可她自己也是这么一身衣裳,道袍跟僧袍实在是很相似。

    人群让开,三个和尚顺利走到了寺门处,其中一个年轻些、皮肤略显黄黑的和尚看到了周一,眼睛一亮,喊道:“周道长,你怎么来了?”

    他快步跑出寺门,跑到周一身前,看看元旦,又看看小黑,最后看向周一,欣喜问:“道长,你们是来寻我们的吗?”

    “师父还在寺里忙,我这就去把师父喊出来!”

    “海真师傅且慢!”

    周一赶紧叫住了他,说:“你还有事在身,将事情办了才是要紧的。”

    海真恍然,“对!”

    他低声对周一说:“道长,你可知寺里什么东西不见了?”

    周一摇头,站在不远处的和尚也听到这话,赶紧走过来拉住海真,说:“海真,这是寺中的事情,不可透露给外人!”

    海真说:“开智师兄,你不知道,这位是周道长,便是她护送师父和我到天心寺的,她见过了缘大师的舍利子!”

    开智,也就是方才一直站在寺门口的和尚看向周一,眼睛也亮了起来,道:“原来你就是周道长!”

    他跑到了周一跟前,眼睛亮得简直要放出光来,小声说:“周道长,我听海真说了你的事情,我好仰慕你!”

    周一忍不住拉着元旦后退了一步,看向海真,海真缩了缩脖子,低声道:“道长对不住,我把以前在云雾山和那日在山上发生的事情跟开智师兄说了。”

    开智这才意识到什么,小声问海真:“原来是不能说的吗?”

    周一出声:“并非如此,只是我要常住潭洲城,有些事情太多人知道了,就没得清净了。”

    虽说这样挣钱会容易很多,但跟闲适清净的日子比起来,挣钱容易和更多的钱对她实在没什么吸引力。

    开智点头:“我明白,道长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跟其他人说你的事情了!”

    还说:“广善师叔就是如此,这些日子忙得险些觉都不能睡了!”

    站在寺门的两个年纪大些的和尚喊:“开智,海真,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来念诵经文。”

    两个人应道:“来了!”

    二人跑到寺门前站定,一边站了两个和尚,一个有些年岁的和尚对众香客道:“诸位施主,你们可以走了,还请走慢一些,如此我们才能找到偷东西的贼人。”

    众人点头应是,于是四个和尚拿起了佛珠,开始念诵经文,站在最前头的男子试探着从寺门走了出来,身上没有什么变化,他也不知自己是能走还是不能走,看向年纪大些的那个和尚,和尚点点头,他面露喜色,赶紧跑了出来。

    寺中的香客便这样一个个走了出来,周一也看明白了,了缘大师的舍利子在念诵经文之后便会发出佛光,若是香客中真的有人偷走了舍利,一经过寺门,便暴露无遗。

    略看了会儿,她还带着元旦往前站了站,以示自己身上并没有舍利子,海真闭着眼睛,专心致志念着经文,一看就知道他功课做得不算好。

    倒是开智睁着眼睛,但似乎也不敢分神,害怕自己念错了。

    周一看向年岁大些的那个和尚,那个和尚注意到了,冲她点点头,周一颔首回敬,牵着元旦和小黑离去了。

    这么多香客,海真和怀信大师今日是没有空来见她的。

    走到山下,便见到了等在树下的庄娘子六人,三个小孩儿激动喊着:“元旦元旦!”

    元旦也撒开了周一的手,冲自己小伙伴跑了过去,四个小孩儿抱成了一团,也不嫌热。

    庄娘子好奇问:“道长,上头怎么了?出来的人咋少了这么多?”

    周一便把天心寺失窃的事情说了,庄娘子三人拍着胸脯,柳娘子说:“还好我们先头就出来了,这个天站在大太阳底下,还不能走,该多热啊!”

    尤娘子点头:“可不是,我们就算了,孩子受不了呀!”

    三人都看向了自己的女儿,四个小孩儿根本不知道大人在说些什么,元旦只是眼巴巴地问:“师叔,我们可以吃桃子了吗?”

    周一笑着点头:“可以吃了。”

    她把道包中的桃子拿出来,一人一个,四个小孩儿捧着成人巴掌大的桃子,迫不及待咬一口,珍珠说:“哇,好甜呀!”

    萍萍不啃松开嘴巴,因为她咬的是桃子尖尖,要是松开嘴,甜甜的桃汁就流出来了。

    三位娘子也吃得赞不绝口,庄娘子说:“一路上都是喝水,嘴巴淡得都没味道了,吃个桃子,心里都甜了!”

    周一笑道:“正是。”

    将一个桃子分开,桃核取出,喂给小黑吃,她也拿出一个吃了起来,浓郁的桃香在口中弥散,让人心情都好了起来。

    一个桃子还没吃完,身后传来惊呼声:“倒了,有人倒了!”

    周一转头看去,身后约莫两三百米的地方,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才好,在他身前不远处,一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后头有人走了上来,道:“莫不是给热晕了?”

    先前站着的人问:“那要如何是好?”

    这人迟疑:“把她搬到树荫下?”

    周一几口将桃子吃完,桃核扔到路边,朝着晕倒的人走去,距离渐渐近了,正好那二人将倒地的人翻了过来,周一便看清了,晕倒竟然是先前排在她身前的那位老妇。

    老妇被搬到了树下,躺在稀疏的草地上,双目紧闭,面色发白,连唇色都白了起来。

    搬她的一个男人问另一个男人:“这样就可以了吗?”

    那个男人说:“只能这样吧,这是在城外,又寻不到郎中,倒是可以去天心寺请大师来救人。”

    “只是天心寺现在乱糟糟的,怕是大师们也腾不出手来。”

    周一走了过去,在老妇身边蹲下,把手搭在了老妇手腕上,炁入老妇身中,为其体内降温,也为其补充元炁。

    周围的人见她这样,都不说话了。

    片刻后,周一收手,拿出水囊,一只手把老妇扶起来,庄娘子赶紧跑来帮忙,她扶着老妇,周一便喂老妇喝水,与此同时,凉风阵阵吹来,没多久,老妇眼皮颤动,醒了过来。

    围观的人喊道:“醒了醒了!”

    有人说:“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

    有人忍不住问:“大娘,你咋个在路上晕倒了?是没喝水,还是热着了?”

    老妇迷迷瞪瞪的,将周围的人看了一圈,视线落在了周一脸上,眼睛有了神采,抓住周一的手,眼泪啪啪往下落,虚弱地说:“道长,我儿子没救了哇!”

    说完就伤心地呜呜哭了起来。

    周一问她:“老人家,为何这么说?”

    随即,她就想到了天心寺失窃的舍利子。

    耳边,老妇抽泣着说:“我听你们的去寻了寺里的大师,那位大师先跟我说让我等等,他去告诉广善大师,可没多久他就回来了,跟我说寺里出了事情,广善大师今日不能离开天心寺,今日救不了我儿子了!”

    周一问:“那他们有说什么时候能救你儿子吗?”

    老妇摇头:“就说等广善大师有空就来我家,倒是问了我家在何处。”

    她坐了起来,擦了擦眼泪,对庄娘子道谢,庄娘子三人和周围的人并不知老妇的儿子如何了,于是便问了起来,老妇抽泣着将自己儿子的情况再说了一遍。

    道:“我儿子这两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若是再不救他,我怕那鬼要害死我儿子啊!”

    旁边有人说:“还真是如此,我听人说鬼阴气重,便是跟人待在一处,时候长了人都会大病一场,更不要说你儿子是被鬼上身了。”

    听了这话,老妇哭得更伤心了,庄娘子拍拍她的背,叹了口气,忍不住看向周一,周一从道包中拿出了一张符,放到老妇手中,说:“老人家,我这里有一张符,你拿回去放在你儿子枕头下试试看。”

    老妇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符,并没有很欣喜的表情,只是难过地说:“谢谢道长。”

    确认老妇没什么问题了,周一和庄娘子一起将她扶了起来,老妇抹着眼泪,对她们说:“谢谢你们,我要回家了。”

    说完她便离去了。

    ……

    杨婆子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哭,太阳在头顶晒着,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她想到了自己这一辈子,家里穷,总是让她饿肚子,父母也不喜欢她,若不是她在家里拼命干活,爹娘早就把她卖给牙子了。

    年纪大一些,到了十五岁的时候,爹娘又想把她卖了,她好不容易找到了现在的丈夫,想尽了办法,终于嫁了人,从此只要她丈夫还在,爹娘便怎么都卖不了她了。

    可嫁了人,日子也不好过啊,迟迟未能生孩子,婆婆对她很不好,日日都要骂她,时不时还要动手,好在丈夫比其他男人好,不打她,也不卖她,日子便还能过。

    终于,到了她二十五岁的时候,她有了身孕,生下了儿子,从此便能挺直腰杆做人了。

    可老天爷不开眼啊,她儿子还未成亲,还未传宗接代,怎么就让她儿子摊上这种事情了?

    她呜呜哭着,路上时不时有人走过,都要多看她一眼,以往她很怕别人笑话她,现在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儿子都要死了,被人笑话就笑话了!

    明明来的时候觉得走了好久,可回去却好似没走多少时候,村口就到了,她抹着眼泪往村子里走,有狗跑了出来,是条大白狗,往日里杨婆子最怕它了,这狗凶得很,因为杨婆子以前拿石头砸过它,从此见到杨婆子就汪汪叫,杨婆子是再也不敢靠近它,见到它就要绕开的。

    可今日杨婆子不想绕了,肿着眼睛看了狗一眼,直接朝着狗走过去,心里哀哀地想着,儿子都要死了,自己被狗咬死也好。

    她走近了,往里日凶恶的狗却退开了,等杨婆子从它身边走过,它竟然都没有叫唤一声。

    杨婆子吸吸鼻子,往家里走去,有村人见了她,问:“杨婆子你回来了?你去了何处?”

    见到杨婆子的模样,她喉咙里剩下的话卡住了,再也问不出来,只看着杨婆子离去,她问身边的人:“杨婆子这是怎么了?”

    身边的人小声说:“我听人说许是她家大郎出事了。”

    “啊?她家大郎能出什么事情?”

    这人低声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晚上她家院子里可有唱戏的声音,有人跑出来看,看到她家大郎在院子里唱戏呢!”

    旁边的妇人倒吸一口凉气,“她家大郎莫不是疯了?”

    再看向杨婆子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竟觉得杨婆子可怜了起来。

    这头杨婆子回到了家,才走进院子,她丈夫就走了出来,问:“怎么样?大师可有说什么?”

    才说完,就见杨婆子一脸的泪,眼睛都哭肿了,得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杨婆子丈夫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杨婆子走过去把他扶起来,哭着说:“当家的,你起来,你起来啊!”

    杨婆子丈夫也哭道:“我起来做什么,我儿子都要没了!”

    杨婆子呜呜地哭,说:“我去求她,求她离开我们大郎!”

    说罢,她便冲向自己儿子房间,猛地抬起手,却轻轻地放在了门上,还没动,门就被打开了,她儿子站在里头,声音柔柔地问:“吃饭了吗?”

    杨婆子睁大眼睛,眼泪立刻就止住了,说:“不,不是,我来问你中午想吃什么?”

    她儿子柔声说:“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

    又问杨婆子:“还有事吗?”

    杨婆子摇头,于是门又被关上了,杨婆子走到院子里,拉着丈夫到了厨房,两个人抱头痛哭,他们不敢呐!

    心里难过极了,可饭也是要做了,哭完了,两个人就开始生火造饭。

    农家饭菜简单,不过片刻也就做好了,一人一碗热汤饼,杨婆子端着吃的到自己儿子门口,看儿子将汤饼端了进去,房门又关上了。

    回到厨房,杨婆子又哭了,跟丈夫一起吃了一碗混着眼泪的汤饼,吃完就躺在了床上,根本不想动,两个人躺到了傍晚,杨婆子丈夫突然说:“大郎该饿了,该造饭了。”

    杨婆子于是从床上起来,一张折好的黄符落在了床上,她捡了起来,丈夫见到了,说:“这些符求来又有什么用呢?”

    连天心寺的符都救不了他们儿子。

    两个人麻木着做好了晚饭,天黑了,儿子从屋子里出来了,杨婆子进了儿子的房中,就像往常一样,她每日都要给儿子的屋子打扫。

    擦了桌子,折了被子,她在床边站住了,片刻后,从怀里摸出了那张黄符,放到了儿子的枕头下,然后她走了出来。

    晚饭吃过,夫妻二人洗漱之后,回了屋子,躺在了床上,月光从逼仄的窗口照进来,让屋子里不至于全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杨婆子无声地坐起来,凑到窗口,看到自己儿子在月光下,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唱着戏,手上还翘着兰花指,一张脸越发白了,比起前几日,也瘦了好多,这么下去,再过几日,她儿子真的就要死了。

    有人挨了过来,杨婆子让开了一点,夫妇二人看着外头,眼泪唰唰地往下流。

    他们就这么看着,看着自己儿子唱戏,看着自己儿子一会儿一个脸色,根本不像是个人,过了好久,儿子终于唱够了,回到了屋子。

    杨婆子夫妇也重新躺回了床上,都睁着眼睛,没人能睡着。

    突然,一声惨叫响起,二人立刻坐了起来,杨婆子:“是什么在叫?”

    杨婆子丈夫:“好像是从大郎房里传来的!”

    二人赶忙穿鞋下床,匆匆跑到自己儿子房门前,门自然是关着的,怎么都打不开,屋子里的儿子也一直没有作声,杨婆子一发狠,跑去厨房,拿了菜刀,从门缝伸出去,砍了几十下,咔嚓一声,把门闩砍断了。

    门开了,两个人跑进屋子,点灯一看,自己儿子躺在床上,头发都卷了起来,她扑上去喊自己儿子:“大郎大郎!”

    杨婆子儿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说:“阿娘,我好困,我还想睡。”

    说完就又睡了过去。

    杨婆子看着自己儿子的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的儿子从那夜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叫过她一声阿娘了!

    哭着哭着,她想起了什么,伸手往自己儿子枕头下一探,摸出来一手的符灰。

    第242章 飘香楼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女穿着浅色的苎麻薄衫,白皙的肤色在阳光下过于晃眼,引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这一看便发现少女不仅肤白, 相貌也颇为不俗, 眼睛大而圆, 脸小小的, 因为年岁小,两颊有些肉,于是漂亮中就带上了稚气。

    这样的好颜色,看了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视线,于是路人看了又看, 少女却似毫无所觉, 埋头专心走着路。

    前头又个岔路口, 她脚下一转, 人就入了小巷中,消失在了大街上,街上不少人只好遗憾地收回视线。

    路边一个穿着襕衫的男子叹道:“好一个清丽佳人。”

    他对自己身后的随从道:“去打听打听, 这是谁家的姑娘。”

    那随从应是, 跟着入了小巷中, 好在少女还没走远, 他赶紧跟上去,出乎意料的是,这巷子里的人竟然不少, 越往前走人竟然越多。

    几个老妇结伴朝着他走来,巷子逼仄,他只好将背贴在墙上, 让开路,一个老妇看了他一眼,说:“你也是来买符的?”

    随从一脸问号,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妇就默认了,指了指前头说:“快去吧,买符的人可多了,去晚了就没了!”

    几个老妇走了,随从还听到她们说什么买了符就能安心睡觉了,隐约还听到其中一个人说城中王家人都悄悄来这里买符。

    王家,是他知道的那个王家吗?

    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他知道的那个王家若是想要符,必然是去城外的几个有名寺庙,哪里会来这样的地方。

    这里虽是城南,可屋宅密集,是城中那些小商贩常住的地方,寺庙肯定没有,倒是可能有师婆端公,只是师婆端公哪里比得过寺庙中的大师?

    前头少女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随从收回思绪,赶紧往前走去,跑了两步,人声扑面而来,他停下了脚步,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个人接着一个人,排着队,粗粗扫一眼,约莫有个二三十人,队伍虽不算太长,可出现在这样一个冷清又逼仄的小巷中,属实让人意想不到。

    队伍最前头是一间小院,少女正好走进去,他拔腿想要跟上去看看,一只手拉住了他,他看过去,是个老头,头发都要掉光了,问他:“你要去哪里?”

    随从指了指院门:“我去看看。”

    老头把他抓得更紧了,瞪着眼睛说:“要买符得排队!”

    排在前头的人都转过头看盯着他,用眼神谴责着他,随从指了指院门,说:“刚才都有人进去了。”

    站在老头前面的妇人说:“那是元夕姑娘,跟周道长是一家的,她又不买符!”

    随从说:“我也不买符。”

    妇人狐疑地看着他:“不买符你去前头看什么?”

    抓着他的老头冷笑一声:“莫要听他的,昨日我就遇到个人,说是不买符,结果跑到前头就要挤进去买符,要不是道长知道他没排队,不卖符给他,可不就让他真插上队了!”

    随从说不出话了,他是真的不买符,可又不能直说自己是来打听那个元夕姑娘的消息,这么说出来,岂不是更要被人唾弃。

    他默了默,只好站在了队尾,老头这才松开他的衣袖,哼哼道:“就知道你先头不老实,年轻人还是要守规矩,这么多人都排队呢,你想插队,当我们这些人都没长眼睛不成?”

    上了年纪的老人说话就是喜欢絮絮叨叨,家中有爷奶的随从对此很是清楚,听到老头这么说,便知道一时半会儿自己耳边得不了清净了,索性说:“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看到这么多人排队,心中好奇,这里的符很灵吗?”

    老头点头,昂了一声:“那是自然了!若是不灵,这里会有这么多人?”

    他小声说:“看你还算听话,我就跟你说吧,城中的王家你可知道?”

    随从问:“是哪个王家?”

    老头:“还能是哪个王家?就是城里最有钱的那个!”

    “前些日子,王家闹了鬼,可都来周道长这里买符了!”

    随从道:“可我怎么听说是王家请了天心寺的广善大师才把鬼给收了的。”

    老头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把手背在身后,虽然生得比随从矮,此刻的表情却仿佛他比随从高了不知多少,装腔作势地说:“你只知道外头传的东西,不知道内里的情况。”

    随从心里觉得好笑,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只是挑眉问:“哦,那内里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老头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广善大师到王家的前一天,你可知发生了什么?”

    随从摇头,他又不是王家的人,哪里知道王家发生了什么。

    老头便说:“前一晚,王家少爷可是差一点就被鬼给害死了!”

    随从的眉头微动,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

    老头继续说:“那王家少爷之所以没被鬼害死,就是因为一个护院给他挡住了,那个护院身上带着一张平安符,那符就是他在周道长这里买的!”

    随从表示怀疑,看着穿着朴素,甚至衣服上还带着补丁的老头,“王家那样的地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老头瞪眼:“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去王家随便寻个下人问问就知道了,自那晚之后,王家的下人,还有王家那些下人的家里人都跑来这里买符,听说王老爷一家人也托人来买了符呢!”

    “你想想,王老爷他们都要买的符,还能没用吗?”

    前头的妇人扭过头来:“我倒是不知道王老爷家里的事情,我是听人说他在这里买了符,走夜路的时候遇上了鬼,刚把符拿出来,鬼就给吓跑了!”

    “如今城里城外到处都有鬼,买张符放在身上,夜里睡觉都安稳不少。”

    随从默不作声地听着,突然问:“听你们说起来,卖符的是位道长,为何他身边又跟着位少女?”

    妇人说:“周道长是女冠啊!”

    “听说元夕姑娘是她在一个小城里救下来的,无父无母,年纪又小,自然只能跟着道长过活了!”

    前头隔了几个人的妇人也忍不住加入进来,“元夕姑娘也不是全靠道长呢,年纪虽不大,却自强得很,早上去朝食铺子帮忙,下午和晚上去瓦子做闲汉,一日下来能挣好几十文呢!”

    随从听他们说了好些,自觉想要打听的已经打听到了,转身就要回去复命,老头又拉住了他,说:“你要去哪里?”

    随从说:“我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得赶紧回家一趟。”

    老头道:“什么事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啊,马上就要到我们了,你这么走了,岂不可惜,下次再想买周道长的平安符,可又得排队了!”

    看看前头还有两三人,随从只好留下来,买了一张符再离去。

    离开巷子,少爷自然是看不到了,他只好往自家少爷常去的地方去寻,果然在酒楼中寻到了人,其坐在二楼包间,两个少女一人弹琴,一人吹笛,屋中乐声萦绕。

    他走到自己少爷身边,低声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了,他家少爷将扇子拍入手中,道:“无父无母,只跟着个女冠,日子必定清苦,好啊好啊!”

    随从想着那少女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说:“少爷,那位姑娘看着年岁有些小。”

    少爷笑道:“青竹,这你就不明白了,年岁小有年岁小的好处,再说了,若当真太小,养个一年半载就是,少爷我不差这个钱。”

    ……

    小院中,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周一从桌前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听到自己身上的骨头都在响,伸手捶捶自己的肩膀,她看向元夕和元旦:“时候不早了,不想做饭,我们今日出去吃可好?”

    元旦立刻点头,开心道:“好啊好啊!”

    元夕问:“出去吃什么?”

    周一:“看你们想吃什么。”

    元旦拧着眉想不出来,问元夕:“鱼姐姐,你想吃什么呀?”

    元夕摸摸自己的肚子,好几月了,她还是没饿啊,那条大蛇吃得她可真撑,于是说:“只要不是烤肉,都可以。”

    元旦点头,她也不想吃烤肉呢,不在城里的时候,她们经常吃这个。

    两个小的都想不出来,周一说:“不如我们去城里的飘香楼吧,入城这么久了,还没去过大酒楼,正好这两日挣了些钱,便去吃一顿,如何?”

    两小只自然没有不应的,于是便带上钱,锁好门,兴高采烈出了门。

    要说这潭洲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其实并非是飘香楼,而叫琼珍楼,一听名字就知道里面有琼浆珍馐,名气也大,听说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家请客吃饭很多时候都往琼珍楼走。

    又据说全城最好的厨子就在琼珍楼中,除此之外,其他的厨子都是二流。

    这样大的名气,自然让人好奇,可惜琼珍楼要价极高,普普通通吃一次,一个人便要花上二两银子。

    虽然这几日因为先前王家下人买符的事情传了出去,多了不少人来买符,挣了些银子,可周一也不是冤大头,一人二两银子,三人便是六两银子,她卖符都没挣这么多。

    所以选择去的是飘香楼,这家酒楼就便宜多了,在潭洲城属于中等酒楼,普通人平日里肯定也是吃不起的,可攒攒钱,一年到头也能进去吃上一顿,最主要的是听说饭菜味道也是极好的。

    这家酒楼就在城南,周一牵着元旦,带着元夕,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便见到了飘香楼的幌子,很大一张,斜斜插在大门前,像是迎风招展的旌旗。

    酒楼门口的人不少,她们走了过去,刚到门口,就有个穿着短褐的女子迎上来,她头上还裹着浅白头巾,说:“三位客官里面请!”

    本就打定主意要来吃饭,周一便带着两小只进去了,踏入酒楼大门,便觉得人声鼎沸,一楼摆着几十张桌子,此刻竟然坐得满满当当,每桌人都在吃东西,一边吃一边说话,若不是他们的服饰不对,周一还以为自己到了以前见过的网红店,人也太多了!

    引路的店小二说:“客官,二楼还有空位,请上二楼。”

    有一个穿着同样短褐、裹着浅白头巾的女子走来,给周一三人带路,将她们引到了二楼。

    二楼不比一楼宽敞,要窄不少。

    这也不奇怪,她到了这个世界后,看过几次楼房,最多只有三楼,都是越往上越小,听说只有这样楼房才能稳固。

    比起一楼,二楼的人便少了许多,空桌不少,她们被引到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店小二还报了菜名。

    “三位客官,我们店中荤菜有红煨羊肉、羊肚羹、烧羊肉,豚肉有白片肉、芙蓉肉、油灼肉……点心则有鸡豆饼、麻团、白云片、沙糕……”

    这一道道菜实在是听得人眼花缭乱,周一只好凭着印象点了个红煨羊肉,再点了一个芙蓉肉,一道素烧鹅,最后则是沙糕。

    记好了菜名,店小二就离开了,周一打量着二楼,发现无论是上菜还是端盘的竟然都是女子,先前她只听说过飘香楼的东家是女子,没想到连店中打杂的都是女子,不知道后厨情况如何。

    等了约莫一炷香,菜就上来了,最先上来是芙蓉肉,名字听着便觉得不一般,菜看着也有些奇怪,面上洒了粉,粉中带着葱花,肉就在下头。

    周一对元旦和元夕说:“快尝尝。”

    于是都动了筷子,周一挟了一块肉,肉成片状,没有沾上粉的地方油光锃亮,还带着酱色,应当是油炸过的,把肉放入口中,肉并不柴,很容易咬动,嚼一嚼,周一微愣,对元旦和元夕说:“这里面有虾!”

    在江陵城吃了好久的虾,她一下子就吃出来了,将剩下的肉放在碗中,在肉片表面用筷子戳了戳,果然看到了一层虾蓉。

    元旦看到了哇了一声,说:“我最爱吃虾了!”

    说完就大口吃起了肉,周一也觉得惊喜,还以为只有肉,没想到里头有虾,几百文一份的肉菜虽然还是觉得贵,但心里多少也好受些了,至少酒楼是真的用了心思的。

    接下来是红煨羊肉,其实就是红烧羊肉,吃起来没有一点膻味,也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毕竟她在潭洲城里买过几次羊肉,烧出来都有那股子味道。

    烧素鹅其实就是红烧山药,外头过了一层豆腐皮,豆腐皮软韧,山药软糯,吃起来倒真像是炖得软烂的肉菜了。

    吃到最后,沙糕上来了,雪白的糕点,一口咬下去软糯极了,是用的糯米粉,中间黑色的糖液流出,味道吃起来竟然有些像黑芝麻糊。

    三个人,将四个菜吃得干干净净,周一和元夕一人还干了两碗饭,结了账走出酒楼的时候,身心俱足,不得不说,家常菜还是没有办法跟大酒楼的饭菜相提并论。

    周一打了个嗝,元旦哈哈笑起来,结果她也打了个嗝,捂着嘴巴睁大眼睛,不敢再笑了。

    周一摸摸她的脑袋:“吃饱喝足,我们走回家睡觉了。”

    元夕说:“我先不回去。”

    周一看向她,问:“又是给人送午饭。”

    元夕点头:“就是那个女傀儡师,一家三人都等着我送饭,我若不去,她们就得饿肚子了。”

    周一点头:“快去吧,现在时间不早了,早去早回。”

    元夕嗯了一声,伸手捏捏元旦的脸蛋,问:“元旦,你可要跟我一同去?”

    元旦摇摇头,说:“鱼姐姐,我要睡午觉,跟你去了,我会睡着的。”

    元夕有些遗憾:“好吧。”

    揉揉元旦的小脸,转身走了。

    第243章 没用的人

    正午时分, 夏日阳光正烈,街上的人比起上午的时候都少了许多,元夕走在房屋阴影下, 抬腿快跑几步, 一鼓作气跑过阳光, 在另一处房屋阴影中停了下来。

    抬手擦擦汗水, 看着自己身旁几步远处被阳光照得亮堂堂的地面, 元夕叹了口气,她是一条鱼啊,冬天的时候还好说,夏天这般热,还不能时时刻刻泡在冰冰凉凉的水里, 对她来说实在不是一件舒坦的事情。

    好想回家, 泡在家里的水缸里, 最好把那颗珠子放在旁边, 距离不能太近,太近水就结冰了,也不能太远, 否则水就没那么凉快了。

    对了, 水缸还得在太阳下, 这样水泡起来才更舒坦。

    要是元旦还要来跟她玩水, 她就往她脸上吐水,这么想,夏天还是有好处的, 冬天的时候,道人就绝不允许自己跟元旦一起玩水,说是怕元旦染上风寒病了。

    人, 尤其是小人,真是脆弱啊。

    一边想着,元夕一边挑着阴凉地走,她走得很快,因为太阳越来越高,再等一会儿,城里就没什么阴凉的地方让她走了。

    她到了个小集市,掏钱买了肉和菜,这些钱是昨日中午给那个女傀儡师一家送东西的时候,女傀儡师给她的。

    肉是猪肉,小小一块,肥瘦相间,菜是一把长豇豆,她特地挑选了一把虫眼少的,买了嫩姜,是道人跟她说的,长豇豆要加些嫩姜,炒起来才好吃。

    菜买好了,用荷叶包着拿在手中,她往女傀儡师家走去。

    自她做闲汉以来,这个女傀儡师就常常照顾她的生意,时不时就让她帮忙送东西去她家,元夕跟她们一家都熟悉起来了,去她家的路也早就烂熟于心。

    穿过一个小巷,再往前走过三个巷子就到了,这时候,她身后传来喊声:“姑娘,姑娘!”

    元夕充耳不闻,埋头往前走,那个声音又喊:“前头的姑娘,且等一等!”

    元夕心里想着,送完东西还是得回家一趟,天气越来越热,瓦子都得等到太阳开始落山的时候才会热闹起来。

    后头的声音:“姑娘,你的钱掉了!”

    元夕脚下一顿,猛地停下来,转头,看到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男人站在那头,喘着气说:“姑娘,在下追了你一路,都没能追上,你的脚程可真快!”

    元夕看着他,这人的年纪看着不算太大,但皮肉松松,她不过走路而已,这人追着她都能累成这个样子,真是没用啊。

    人跟她们鱼真是不一样,这样的人若是变成鱼,生活在河里,要不了多久就会饿死或者被其他鱼吃了,可在人的城里,他却能活得好好的。

    元夕看看她跟这个人之间的地上,什么都没有,所以直接问那个人:“钱呢?”

    她腾出一只手拿出自己的荷包,荷包系得紧紧的,钱肯定是掉不出来的,于是又说:“那不是我的钱。”

    转身继续往前走。

    “姑娘姑娘,你等等我!”

    身后有人跑了过来,脚步很沉,拖拖沓沓的,一听就知道这人是真的很没用,还比不上元旦呢,元旦是个小人,可也是个灵活的小人。

    她加快了步子往前走,没多久,身后的脚步声就没有了,扭头一看,果然看不见那个人了。

    又穿过一条巷子,她到了任家,敲敲门,喊道:“任大家,我来了!”

    在瓦子做了不少时日的闲汉,她也算是明白了一点,只要是在瓦子靠着一门手艺吃饭的,叫一声大家准没错,若是那些小摊贩,便喊一声东家,被喊道的人就会立刻笑开花,说自己是小生意,跟大铺子的东家没得比。

    话是这么说,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元夕就知道自己喊对了。

    门内传来啪啪啪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打开,是个小姑娘,比元旦大一点,她认得她,是女傀儡师的大女儿,今年七岁,叫任可。

    小姑娘说:“元夕姐姐你来啦,快进来吧!”

    元夕点头,进了院子里,就见到任大家坐在太阳底下,抱着她的小女儿,这个更小的小姑娘看起来比元旦还要小,坐在自己阿娘怀里,很没有精神的样子。

    任大家看向她,说:“元夕姑娘来了。”

    元夕点头,走上前,把买的菜递给任大家,说:“这是今天的菜。”

    接着说花了多少钱,把剩下的钱递给任大家,任大家给了她五文钱的跑腿费,又给了五十文,托她明日中午再买些菜来,再买些米。

    元夕答应了,收了钱,看看被太阳晒得蔫蔫的母女二人,道:“人不能一直晒在太阳底下,会死的。”

    这是道人告诉她的,她以前只知道鱼一直晒太阳会死,不知道原来在地上的人一直晒太阳也会死。

    听到这话,任青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说:“我知道,再晒一会儿,我就带孩子进屋子里了。”

    元夕点点头,女傀儡师心里有数就好,她转身离开了女傀儡师家,原路返回,穿过一个巷子之后,突然停下来,前头的岔路口,两个人跳了出来,前头的那个人就是先前那个穿着粉衣很没用的人,他笑着说:“姑娘,真巧啊!”

    元夕看着他,两人之间隔了好远呢,那人一直笑着,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唰一声打开,一边扇着风一边朝元夕走过来,说:“姑娘方才走得好快,小生还想跟姑娘说几句话呢。”

    元夕看着他,说:“我不想跟走不过我的人说话。”

    那个人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硬了,接着说:“姑娘说笑了。”

    元夕:“我没有说笑。”

    她直接问:“你找我做什么?要我给你送东西吗?”

    那个人停了下来,收起扇子,朝着她拱拱手,说:“元夕姑娘,鄙姓黄,名豪。”

    站在这人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人开口道:“我家少爷是金玉楼的少东家。”

    元夕哦了一声,朝着二人走去,从他们身边经过,继续往前走。

    黄豪愕然,忙喊道:“元夕姑娘,鄙人在琼珍楼定了一桌席面,不知可否请姑娘给个面子去琼珍楼中一叙?”

    元夕转头看着他,说:“不给。”

    转头就继续走了,她饿的时候除了道人以外,就没人请她吃饭了,可现在饱了,竟然有人请她,摸摸肚子,她叹了口气,要是自己现在还是饿的就好了,可惜她不仅不饿,还刚吃过午饭呢。

    今日还是得早点去瓦子,今日还没挣到五十文,买不到保和丸!

    她越走越快,身后的脚步声大了起来,转头一看,是跟在那个没用的人身后的人,那人跑过来,喊着:“元夕姑娘,我家少爷没有恶意,只是想要跟你说说话。”

    元夕没停下了,只是转头说了一句:“我不认识他,不想跟他说话。”

    她还要回去泡水呢。

    说完,抬腿就跑了,后头这个人稍微有点用,光是走甩不开他,跑才行。

    见人跑了,随从赶紧追上去,明明自己已经用尽全力了,却只能看着人越跑越远,最后消失在他眼前,他只好停了下来,大口喘着气,这姑娘,看着瘦瘦小小的,怎么就这么能跑呢?

    翻墙回到家里,屋子里静悄悄的,元夕知道道人和元旦都在午睡,元旦的房门开着,里头响起声音,一个黑乎乎的大脑袋探了出来,面上还有两个白眼圈,元夕冲它挥挥手,这小驴子也算机灵,没有张开嘴巴叫出声。

    她没有回自己房间,直接去了厨房,大水缸里是清冽的水,另一口大缸就放在不远处,冷气一股股传来,她立刻脱了衣裳进了水中,变成了一条小白鱼。

    虽然地方小了点,没办法变成本来的大小,但也比没泡着水舒服多了。

    泡了没多久,外面传来声音,道人走了进来,她立刻浮在水面上,说:“道人,水有点冷了。”

    道人于是走到她身边,把大水缸往旁边挪了挪,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说:“水缸泡着憋屈吧,等晚上我带你去湘水,让你游个痛快。”

    元夕把嘴巴探出水面,一张一合地说:“我自己去就行了。”

    周一摇头:“这些日子城中不太平,我和元旦陪你去稳妥些。”

    “哦。”

    元夕又沉到了水里,在水缸里游了好几圈,看着道人端起碗喝水,她也忍不住喝了几口冰冰凉凉的水,又浮出水面,说:“道人,我看到女傀儡师带着她的小人在晒太阳,太阳晒着那么痛,她们为什么要晒太阳?”

    周一放下碗,想想元夕去傀儡师家的时间,应该是正午时分,阳光是这一日中最烈的时候,她想了想说:“许是想要驱驱晦气。”

    她对浮在水面上的小白鱼说:“正午时分,是一日中阳气最盛的时候,很多人会在这时候晒太阳,驱身上的晦气。”

    元夕又哦了一声,沉到水里,游了两圈,又浮起来,说:“道人,我遇到了人,他要请我去琼珍楼吃饭。”

    周一:“哦?那人是男是女,为何要请你吃饭?”

    元夕:“是男的,我不知道,我以前没有见过他。”

    周一心里便明白了,对她说:“这人多半对你不怀好意,下次遇到了,不要理他。”

    元夕:“好。”

    她心满意足地沉到水里,游了好多圈,元旦也起来了,果然跑来找她玩水,她吸一口水吐出水面,元旦就伸手去抓,那头小驴子也跑了进来,张着嘴巴来水缸里喝水,她一股水柱把小驴子的脑袋全部打湿,它甩甩脑袋,竟然还要来!

    元夕吐了一股又一股的水柱,把元旦和小驴子弄得湿漉漉的,道人在旁边说:“时间不早了,今日就玩到这里如何?”

    好吧,她们停了下来,她从水缸里出来,穿好衣裳,再看元旦和小驴子,浑身已经干了,她看看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站到道人面前,道人挥挥手,她的头发也干了,她也就满意了,对道人说:“我去瓦子了!”

    道人起身,对她说:“一起去吧,晚饭我们在瓦子里吃。”

    这么热的天,实在是不想生火做饭啊。

    三人在瓦子填饱了肚子,周一带着元旦回去,元夕则留在瓦子开始挣钱了。

    在瓦子做了好几月,她的生意已经很好了,因为跑得快、力气大,好多人都乐意叫她,接了九单之后,她又回到了瓦子,点了点自己荷包里的钱,上午挣了二十文,现在挣了二十七文,还差三文。

    这时候,一个人走到她面前,说:“劳烦给我家少爷买一份桃饮,再送到宴丰楼。”

    元夕看了他一眼,说:“要先给钱,桃子饮子五文钱一筒。”

    那人拿了五文钱给她,元夕接过,跑去买了饮子,再到了宴丰楼,这是一家就开在瓦子的酒楼,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了让她买饮子的人,那人笑起来,说:“这里。”

    元夕走过去,要把饮子给他,他却不接,说:“我身上没钱,得见到少爷,他才能给你跑腿费,你跟我来。”

    既然这样,元夕只好跟他进了酒楼,没在一楼停留,直接上了二楼,酒楼里已经点起了灯,把里头照得亮堂堂,不过都比不上道人的日炁。

    她跟着前头的人到了一个包厢前,那人对她说:“我家少爷就在里头,你进去吧。”

    说着,他还把门推开了,元夕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子旁的人,虽然换了一身绿色的衣服,但元夕还是把他认出来了,毕竟他看起来还是这么的没用。

    这人见到她就笑了起来,指了指桌子上的菜:“元夕姑娘,忙了一晚上,可是累了?我特地为你点了一桌菜,宴丰楼的菜虽比不上琼珍楼,但也有些特色,来尝尝如何?”

    元夕走到桌前,把饮子放下,说:“你的桃子饮子。”

    另一只手伸出:“三文钱。”

    那人一愣,笑道:“这桃饮其实是为姑娘点的,姑娘跑了一夜,定然是渴了,不过既然先前说好了,钱自然是要给姑娘的。”

    他看向门口,门口那个人就走了进来,摸出了三文钱给元夕,元夕看了他一眼,原来这人身上是有钱的。

    三文钱到手,她转身就走,身后有人跑到她前面,把门关上,元夕看着他,这人说:“元夕姑娘,我家少爷还有话要跟你说。”

    穿着绿衣服的男人走到她面前,脸上又露出了笑,说:“元夕姑娘身体娇弱,如出水芙蓉,姿容不凡,何必让自己活得这般累?”

    “闲汉这样的粗活都是城里那些吃不起饭的男人家才去做的,这样大的日头,元夕姑娘日日在烈日下奔忙,看着真是让人心疼。”

    说着,他脸上露出了心痛的神情,元夕皱了皱眉,觉得他的样子假得很,说:“我喜欢做闲汉。”

    说完,绕过绿衣服男人,走到门口,绿衣服男人伸手要来抓她,她躲开了,对站在门口的男人说:“让开。”

    绿衣服男人:“不许放她走!”

    元夕扭头看他,他说:“本来看你年纪小,还想着怜香惜玉,既然你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

    说着就朝元夕扑了过来,元夕看了他一眼,伸手一拍,砰地一声,人被拍飞了,落在地上发出声音,站在门口的人惊呼:“少爷!”

    赶忙跑去看那个绿衣服的人,元夕走到门前,拉开门,走了出去,二楼的包厢好几个都打开了门,有人探出头来看,元夕扫了他们一眼,把三文钱放进荷包里,可以去买保和丸了。

    第244章 江边乘凉

    “人呢?人去哪儿了?!”

    灯火灿灿的宴丰楼前, 绿衣服的男子愤怒地大喊着,有进出宴丰楼的人小心地绕开他,生怕这是个随时会暴起的疯子, 再看看他的衣裳, 皱巴巴的, 像是被人揉成了一团再穿在身上, 竟然不熨一熨穿, 这么看,就更像是个疯子了。

    “少爷,人没看到了!”

    几个随从都跑了回来,一无所获,黄豪站在宴丰楼大门口暴跳如雷, 今夜的事情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人没到手也就算了, 竟然还被那个小丫头给搡倒在地, 好半晌都爬不起来,他可是个大男人!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现在都还在痛, 半边身子的骨头发着疼, 尤其是肩头, 动都不敢动, 这就让他更气了,对自己的随从喊道:“找,再给我找, 找到人什么都不必说,先给我绑了!”

    听到这话,路过的人绕得更远了, 竟还是个有帮手的疯子,那更不得了了。

    几个人从瓦子这头跑到那头,甚至挨个挨个的店铺都进去瞧了,怎么都没寻到人,几个人灰溜溜地回到黄豪身边,黄豪气得大骂:“你们这些废物,人是从宴丰楼里走出来的,你们竟都不拦着!”

    “我被人伤了,还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伤了,你们都是废物,废物废物废物!”

    一干随从垂着脑袋不说话,明明是他自己想要做不光彩的事情,提前让他们离开,只留了一个人在旁边候着,这时候竟说什么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去哪里眼睁睁看着?

    一个随从小心说:“少爷,我觉得她知道自己得罪了你,吓得赶紧跑了。”

    听到这话,其他人反应过来,纷纷道:“是啊,少爷,她肯定被吓跑了。”

    “不过是个小丫头,遇上事了,哪里还敢留在瓦子,怕是已经跑回家了。”

    其中一个随从说:“少爷,我知道她家在哪儿!”

    想到小丫头被吓得小脸煞白的样子,黄豪心里的气顺了不少,抬起扇子,扯到了肩头,痛得他倒吸一口气,面目扭曲,缓了好好久才缓过来,对一干随从说:“走,去她家,今夜就让她知道,在这潭州城,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

    夜色降临,积聚了一日的暑气开始散去,夜风吹来,带来丝丝凉意,白水巷的邻里街坊大多都聚在巷尾的水井处乘凉。

    这里是好几个巷子接合的地方,四通八达,风便从不同的巷子里吹来,一阵连着一阵,凉快极了。

    因为人多,且各家都带了灯笼来,倒是把这一片地方照得亮堂堂的,孩子们在周围跑来跑去,除了不许去水井边,其他地方倒是不拘。

    大人们则三三两两地说着话,一个妇人担忧道:“我心里总觉得不安稳。”

    坐在她旁边的妇人悠悠地扇着扇子,问:“咋了,家里有事?”

    妇人说:“也不是。”

    她犹犹豫豫地说:“就是我家那口子晚上回来见到那东西的事情。”

    扇扇子的妇人吸了一口气,惊道:“咋了?买了周道长的符都还是遇上了吗?”

    这声音不小,附近几个人都听到了,凑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遇到什么了,是不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夜黑风高,虽说周围有亮,可跟白天还是没得比,更不要说便是白天说这些东西都会让人心里发毛、后背生凉了。

    可偏偏人就是这般,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想干什么,追求的就是一个刺激,否则瓦子里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晚上去看骷髅幻戏这出傀儡戏了。

    一发觉这里有刺激的事情听,周围好几个人都围了过来,看到这么多人,先头开口的妇人心里反而安稳了不少,说:“也不算是遇上,那东西不敢找我家那口子,就是经常看到它在路上站着,等我家那口子走过去,它又不见了。”

    “这夜夜回来都能见到它,能不怕吗?我就担心哪天那东西发了狠,连周道长的符都不怕了,要扑上来伤人,那该怎么办呀?”

    周围的人听着暗暗点头,是啊,天天都能遇上,就是手中有符,心里也发慌啊。

    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叹道:“也不知是怎么了,以前城里不这样啊,怎么这些日子到处都是那些脏东西呢?”

    可不是,这些日子他们不知道听说多少脏东西的事情了,这个走夜路看到了,那个走夜路也看到了,以前有人还觉得脏东西怕是老一辈说来唬人的,现在才知道,竟然还真有!

    一阵风吹来,四周黑洞洞的,一群人都往中间凑了凑,跟身边的人挨在一起,心里才安稳了些。

    一人看向巷口,那里有微光亮起,在黑黢黢的巷子里打眼极了,她忍不住喊道:“有人来了!”

    大家纷纷扭头看过去,他们刚刚才说了脏东西,莫非脏东西这就来了?

    一群人心中害怕,渐渐的,光越来越亮,他们也看到了灯笼后的人,齐齐松了口气,有人说:“原来是周道长啊。”

    周一提着灯笼走了过来,看到了几个在玩捉迷藏的小孩儿,周围没什么树木,他们就把一堆堆坐着的大人当作遮蔽物,藏在一群大人中间,元旦拉着珍珠藏在了庄娘子身后,因为夜色的遮蔽,的确没那么显眼。

    既然一局还没有结束,她也就不忙着开口叫孩子,有人喊她:“周道长,我们有事想要问你。”

    周一走过去,其中一个妇人便说她丈夫虽带了平安符,可日日走夜路都能碰上脏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一问她:“你丈夫是在哪里遇到的?”

    妇人说:“就在全福街。”

    周一颔首,说:“我待会儿去看看。”

    妇人连连道谢,说:“我家那口子是码头守夜的,叫大脚,生得不高,没什么头发,道长若是见到了,还请帮帮他!”

    周一应了下来,耳边响起小孩子激动的喊声:“抓到你们啦!”

    被找到的是元旦和珍珠,两个小孩儿啊地叫起来,声音又亮又尖,实在是吵人耳朵,等到这一轮所有孩子都被找出来了,周一才喊一声:“元旦。”

    兴致勃勃,准备又开始一轮的元旦看了过来,激动地喊:“师叔!”

    周一对她招招手:“走了,我们要去江边了。”

    元旦跑了过来,旁边有人听到了,问:“周道长,这么晚了,你们去江边作甚?”

    周一说:“时候还早,我们去江边乘凉。”

    又有人说:“江边太远了,我们这里就好嘛,歇了凉,走两步就能回家睡了。”

    周一摸摸元旦的脑袋,小孩儿的发根都湿透了,身上全是汗水,她说:“也想看看江边景色。”

    这在白水巷就满足不了了,只是有人提醒:“道长,这些日子外头不太平,你们可要早点回来啊。”

    周一:“好,多谢提醒。”

    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元旦离开了这个凉风阵阵的地方。

    元旦蹦蹦跳跳地走着,问:“师叔,我们要去江边吗?”

    周一嗯了一声,元旦说:“好耶,师叔我们去做什么呀?”

    周一:“陪元夕去江水里泡一泡。”

    到了家门口,元夕已经回来了,打开门,期待地看着周一和元旦:“走了吗?”

    周一指了指元旦,说:“先给她洗洗澡。”

    小孩儿身上都湿透了,就算她能把小孩儿身上汗水弄干,可身上还是黏糊糊的,头发更是贴在头上,想想就不舒坦,还是快点给她洗一洗,估摸着回来的时候,元旦都睡着了。

    飞快地给元旦洗澡换衣,元夕一把她抱了起来,往门外跑去,喊着:“走喽走喽,去江边喽!”

    元旦抱着她的脑袋,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周一提着元旦的鞋子锁好门跟上去,喊道:“慢一点,别摔了。”

    很快,元夕就抱着元旦跑出了小巷,到了大街,街上还很热闹,为了跟上她们,周一也加快了脚程,三人两前一后路过了一个小巷后,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个随从说:“少爷,就是她们!”

    他问:“我们直接上吗?”

    黄豪看他一眼:“上什么上?没看到周围都是人?”

    这么多人看着,若是人愿意自己跟他走还好说,可要是打闹起来,就不好看了,潭洲城没有宵禁,大家都敢在夜里出门,不是因为潭洲城里大家都是好人,而是因为城中夜里是有捕快和军士巡逻的,若是逮着一个闹事的,甭管是谁,先直接押入大牢。

    虽说他爹一定能把他弄出来,可被抓进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他说:“走,寻个没人的空当,把她们绑了!”

    于是一行人跟了上去,走了好一会儿,黄豪沉不住气了,远远看着前头的那个高高的道人,不耐道:“这三人是怎么回事?净挑大路走,不走小路,这是专门跟我对着干啊!”

    几个随从都很沉默,到了晚上,巷子里黑乎乎,若不是必须走,谁会去走小巷子?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说出来,得罪少爷的就是他们了。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跟,一个随从看着前头灯火通明的地界,愕然:“少爷,她们进码头了!”

    黄豪:“她们去码头做甚?莫不是发现我们跟着她们了?”

    随从:“少爷,近来天热,城中人皆爱到码头江边乘凉,她们许是去乘凉的。”

    跟着入了码头,一看江边密密麻麻都是人,一行人傻眼了,这黑黢黢的,又如此多人,他们连人都找不出来了。

    这头,元夕已经抱着元旦到了江边,寻了个大石头坐下,把热乎乎的元旦放在自己身边,说:“你自己坐吧,跟个小火炉一样,热死我了!”

    元旦感受着扑面的江风,说:“不热呀,好凉快呀!”

    周一在她另一边坐下,把小鞋子放在一旁,看着哗哗的江水,这里是码头没错,却是个天然的码头,是个宽敞的江滩,上面全是石头。

    此刻她们身边坐了不少人,还有孩子在捡石头玩,大人呵斥着自家孩子不许用石头砸人,没多久,就有孩子哇哇地哭起来,侧耳去听,原来是孩子抱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旁边的人喊着赶紧去医馆看看,脚上都出血了呢!

    真是热闹啊。

    元旦扭过头看完了热闹,又转过头来看着江水,踢着小脚,说:“鱼姐姐,你什么时候下去呀?”

    元夕托腮,盯着脚下起伏的江水,说:“等没人了再下去。”

    元旦哦了一声,不远处有人吹起了笛子,笛声悠扬,像是一阵在江面上萦绕的风,温柔地来到每个人的身边,三人都静下来听着,码头上此起彼伏的人声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如炸雷般响起:“苟天财,老娘可算是找着你了!”

    笛声戛然而止,一个少年喊着:“阿娘阿娘,我这就跟你回去!”

    他阿娘怒吼:“你本来就要跟我回去!给我滚过来!看老娘怎么收拾你,话都不说一声就跑到码头来,你翅膀硬了!”

    少年一边求饶,一边被他阿娘骂着往外走,有人说:“大姐,你家孩子吹的曲子可真好,可别打手啊,打屁股就是了。”

    少年喊道:“你们这些人,我吹笛子给你们听,你们竟让我阿娘打我!”

    有人笑道:“少年人,瞒着家里往外跑,该打啊!”

    吹笛子的少年被带回家了,有人说:“时候不早了,该归家了!”

    于是叫了家人,回家了。

    码头上的其他人也三三两两走,渐渐的,码头上的人越来越少,等到周围真的安静下来的时候,周一扭头看看附近,原来一个人都没有了啊。

    她对元夕说:“可以下去了。”

    元夕俯身扎入了水中,落入江水的苎麻衣服中,一条小白鱼钻了出来,往江水中游去,身形渐渐变大,最后没入了江水之中。

    周一把她的衣裳捡起来,浠沥沥滴着水,放在石头上,衣服已经干了。

    元旦揉揉眼睛,扑到了周一怀中,说:“师叔,我想睡觉了。”

    周一搂着她:“睡吧。”

    于是小孩儿趴在了怀中,闭上了眼睛。

    周一看着江面,耳边除了哗哗的江水之外,真的安静了下来。

    她搂着元旦往下躺在了大石头上,石头不太平整,也硬得很,躺着硌人,她想了想,召来一阵风,炁引着风在她后背打着转,一圈又一圈,速度越来越快,风也越来越多,渐渐的,她整个人被风抬了起来,在她和石头之间出现了一层手掌宽的气墙,唔,或者说应该叫气垫。

    周一笑了笑,搂着元旦闭上了眼睛。

    第245章 全福街

    啪——

    码头外的小巷中, 黄豪一巴掌啪在自己脖子上,耳边是蚊子的嗡鸣,让人心烦意乱, 他忍不住说:“还没出来吗?”

    几个随从围在他身边, 帮他驱赶着蚊子, 两个随从站在巷口, 闻言扭头低声说:“少爷, 还没有看到人。”

    黄豪很不耐烦,把自己身边的随从都赶走:“滚滚滚,这么热的天还站在我旁边,想热死我吗?”

    可没了随从,蚊子立刻蜂拥而上, 黄豪伸手挥舞几下, 根本无济于事, 只好无能狂怒:“没看到我被蚊子咬了吗?还不来帮我赶蚊子!”

    几个随从只好又站到他身边, 驱赶起蚊子,黄豪走到巷口,借着月色看了眼黑乎乎的码头, 怀疑道:“这么晚了, 码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看人都已经走完了, 根本不是人没出来,是你们没看到!”

    原本站在巷口的两个随从连忙道:“少爷,我们一直盯着码头, 每个出来的人我们都看了,真的没有她们啊!”

    另一个说:“是啊少爷,那个道人生得那般高, 她要是出来了一定能看到的!”

    “她们真的没出来,还在码头里!”

    黄豪拧眉:“那你们说,这么晚了,她们还在码头里做什么?里面黑黢黢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少爷,不能说啊!”

    听到这话,一个随从的脸被吓得煞白,说:“少爷,这些日子城里不太平,有些字不能提啊!”

    黄豪不以为意,鄙夷地看着这个随从,道:“胆小如鼠!”

    他看向大街,街上已经没人了,他看向那个胆小的随从,说:“你,去码头里看看,看人还在不在。”

    随从瞪大眼睛,“少爷,她们还在,真的,我没有看到她们出来!”

    黄豪:“万一你们看漏了呢?别废话,快去!”

    随从只好抖着腿,战战兢兢地朝着码头走去,进了码头,没多久就跑了出来,跑到黄豪身边,道:“少爷,没有看到人了!”

    黄豪拧眉,问他:“这么快就出来,你看清楚了吗?”

    随从连连点头:“看清楚了,看清楚了!”

    黄豪踹他一脚:“看清楚个屁,你连灯笼都没拿,能看清什么?”

    他对自己的随从们道:“不等了,直接去码头里面,若是人还在,当场绑了!”

    黄豪率先走出一步,却发现自己的随从们没有跟上来,扭头不满地看着他们:“还不跟上来?”

    一个随从咽咽唾沫说:“少爷,码头没有亮,又没人,实在是危险,少爷身份贵重,还是不要去了吧。”

    另一人道:“是啊少爷,反正我们知道她们家在哪里,等明日白天直接去她们家抓人就行了,何必冒险去那等黑黢黢的地方?”

    黄豪不满道:“你们几个,胆子竟都这般小?就因为城里的那些传言?”

    他嗤笑一声:“不过是愚夫愚妇传出来的东西,你们也信?”

    看向几人,喝道:“赶紧的,本少爷就没有隔夜的仇,她今日得罪了我,我就要她今日知道我的厉害!”

    随从们无奈地跟了上去,才走到码头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一行人拉着黄豪赶忙躲了起来,没多久就见到身形高挑的道人怀中抱着个小童,身边跟着少女,从黑暗中走出来,少女伸了伸懒腰,说:“游了一圈,好舒服呀!”

    道人说:“日后我们将房子租在河边,你就能日日下水了。”

    两个人的声音都不大,但因为这是晚上,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所以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看到少女白皙的肤色,站在前头的黄豪激动了起来,突然,那道人转头看向了他,他心里一惊,心道莫非自己被发现了?

    接着道人又移开了视线,黄豪松了口气,看看自己藏身的地方,黑黢黢的,又有东西遮蔽,根本没可能被人发现。

    看着走远的道人和少女,又看看空荡荡的街道,他低声对自己的随从们说:“就是现在,冲上去,把她们抓起来!”

    一个随从问:“少爷,三个人都要绑吗?”

    黄豪说:“自然都要绑起来,那女冠看着不怎么好惹,若是放她在外,告上了官府,岂不麻烦?”

    好吧,少爷这么吩咐了,随从们只能照办,齐齐走出藏身之处,准备跑去绑人,就听到身后传来自己少爷的痛呼,几个人立刻跑回去——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少爷,你哪里不舒坦?”

    黄豪捂着自己的右手,痛道:“我的手,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

    他把右手露了出来,有随从拿出了火折子,微光亮起,凑到他手边,便见他的手背通红一片,随从惊道:“少爷,你的手看着好严重!”

    另一随从脱口而出:“莫不是被什么毒虫咬了?”

    黄豪忙道:“走走,回去,请郎中!”

    一行人匆忙跑了,脚步声毫不遮掩地响起,元夕扭头看了看,说:“码头里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吗?”

    周一:“没有了。”

    好吧,元夕不太关心地收回视线,看了眼趴在道人肩头的小人,打了个哈欠,小声说:“元旦会不会冷呀?”

    周一摇摇头,低声道:“不会,这个天很热。”

    就算是在外头睡,什么都不盖,也不会冷的。

    她对元夕说:“我们回去走另一条路,去全福街看看。”

    元夕又打了个哈欠,问:“去看什么?”

    周一:“听说那里有鬼。”

    元夕擦眼泪的手一顿,说:“哦。”

    她们走入了另一条街,走了没多久,全福街就到了。

    周一在白天来过这里,街道两旁有些店铺,卖得最多的是米面,所以这里又叫粮油一条街,晚上她倒是没来过,但也不妨碍她知道,此刻的全福街过于安静了。

    街道上漆黑一片,路旁没有一盏灯笼,明明路边的店铺门前是挂了灯笼的。

    元夕问:“既然有灯笼,他们为何不点灯呢?”

    周一思忖片刻道:“许是怕被盯上。”

    点了灯笼,不就意味着屋中有人,若是这条街真的有鬼魂存在,而鬼魂的目的又是人,谁家点灯,想来鬼魂就会去谁家。

    元夕看看左右的屋子,小声问:“我们就这么看吗?若是那鬼跑到别人家里去了,我们看不到怎么办?”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周一只好说:“先走完这条街吧。”

    全福街是寂静的,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周围连猫狗的叫声都没有,安静的让人心中发毛。

    隐隐约约的,有细微的说话声响起,好像是有人在跟人叮嘱什么,周一抱着元旦往前走,走过一张插在店铺门前的幌子,便看到了前头有一道虚幻的身影蹲在路边,声音正是从那处传来的。

    元夕来了精神,低声道:“竟真的有鬼,我去看看!”

    说完,就往前跑去,周一都来不及叫住她,她加快步子往前,不是怕元夕受伤,而是怕她手上没个轻重,把鬼魂给弄散了。

    距离近了,就发现蹲在路边的是个老头,正是他在说话,说着:“英娘,我来了,我来见你了,你怎么还没出来啊?”

    “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不是不想来的,是突然有人叫我跑腿买东西,我就去了,知道你在等我,我心里很着急,赶紧就跑回来看你了!”

    “英娘,你快出来吧,我会好好做生意,挣钱养家,到那时候,你爹就会同意我们在一起了,英娘英娘,我好想你,我好想见见你。”

    元夕凑到了老头身边,老头浑然不觉,她看向他身前,那里什么都没有。

    元夕收回视线,跑到周一身边,小声说:“道人,他脑子好像有问题,那里什么都没有。”

    周一搂着元旦走过去,轻声喊:“老人家。”

    那人一无所觉,低声嘀咕着:“英娘,你不出来也好,有个凶恶的人时不时就会出现,吓人得很,你要是出来了,一定会被吓到的,不,英娘,你生得好看,那个坏人会把你掳走的,英娘,你还是不要出来了,你就隔着门跟我说说话就好了。”

    周一抬手,炁凝聚指尖,在老者的肩头点了点,口中道:“老人家在这里做什么?”

    面朝墙角蹲着的老者话音戛然而止,他慢吞吞地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惨白的面容,脸上一片死灰,看着颇为吓人,眼神更是黑洞洞的,从下往上,一点点移到了周一脸上,声音木然道:“你是谁?”

    周一说:“我是路过的人,听到你在这里说话,心中好奇,不知你是在跟谁说话?”

    她看了看老人身前露出来的位置,就是别人家的墙根,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老者警惕起来,说:“我在跟英娘说话,你是不是那个老匹夫寻来跟英娘成亲的人?我告诉你,我跟英娘两情相悦,英娘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老者激动起来,周一忙道:“你误会了,我并不认识英娘,更不是别人请来分开你和英娘的,你看,我是道士,道士怎么能跟英娘成亲呢?”

    看到她的打扮,老者渐渐冷静了下来,嘀咕道:“真的是道士啊。”

    随即,他想起来什么,用仇恨的目光看着周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就是你跟英娘的爹说我们八字不合,说我克英娘,所以她爹才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是不是你?”

    说着,他甚至要朝周一扑过来,周一避开了,说:“你弄错了,我是……你请来的,你忘了吗?”

    老者一愣,看着周一,“我请来的?”

    周一颔首:“是啊,你苦于英娘家被道士蒙蔽,所以请了我来,想要让我再为你们合一合八字。”

    老者目光迷茫,喃喃道:“是我请来的,是我请来的。”

    他看向周一:“那你快跟英娘她爹好好说说,我跟英娘的八字是合的,很合的!”

    周一点头:“好好好,英娘家在何处呢?”

    老者指着自己刚刚蹲着的地方:“就是这里啊!”

    看着光秃秃的墙,周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不如你先同我说说你跟英娘的事情,如此等见到英娘父亲的时候,我才知道该怎么替你们说话。”

    老者点头,便说了起来。

    说他跟英娘是在瓦子认识的,他是个闲汉,英娘本是跟着家里人出来看傀儡戏,口渴了,便跑到了勾栏大门口,隔着门叫住了他,让他为其买饮子来喝。

    那是他第一日出来做闲汉,笨手笨脚,竟然忘了要钱,匆匆跑到饮子铺,才发现自己身上没钱,只好又跑回去,他以为这单生意黄了,没想到英娘还在那里等着自己,笑着说他呆,把钱给了他。

    这次之后,他便时不时在瓦子见到英娘,认识了一个人之后,生活中好像到处都是这个人了,到了时间,他就会多看看周围的人,尤其是勾栏周围,他知道英娘最爱看就是傀儡戏了。

    英娘似乎也记住了他,只要到了瓦子,必定要找他跑腿,渐渐的,他心里有了英娘,英娘心里也有了他。

    他们想要成亲,可英娘的父亲却是不许,因为他家中贫寒,没办法给英娘带去好的日子。

    英娘她爹还给英娘定下了一门婚事,他们在瓦子相聚,隔着勾栏的大门,默默流着眼泪。

    英娘的爹发现了他们的私会,于是英娘被关了起来,成婚之前不许再出门,他再也见不到英娘了。

    他对周一说:“道长,你能不能帮我告诉英娘她爹,我会努力挣钱的,我去卖饮子、卖陈肺,在瓦子里开个小铺子,能挣不少钱,我就能让英娘过上好日子了!还有八字,我跟英娘的八字是合的,我去观里算过了,那个上门的道士是骗人的!”

    周一看着他,轻声问:“好,我答应你,不过后来呢?”

    老者一愣,呢喃道:“后来?后来,后来英娘成婚了,我跟着花轿到了那家,看到了那个人,他生得比我高,相貌也比我好,家中也有钱,我以为英娘跟着他一定是能过上好日子的。”

    “我到酒楼做了店小二,这比做闲汉挣得多,等我攒了钱就开铺子,只是我没想到我会看到他,他不在家中陪着英娘,而是带着另一个女人到了酒楼吃饭。”

    “我一直看着他,看着他隔三岔五就换女人,看着他去那些不干净的地方,我恨,英娘那么好的女人,他得到了为什么不珍惜?”

    “我想要教训他,可却迟迟不敢下手,一日推一日,我听到了英娘的死讯,说是难产而亡,那个人呢,隔了不到一月,他竟然又成亲了。”

    老者的眼中露出了仇恨的光,“我杀了他,他晚上喝了酒,走夜路回家的时候,我把他推到了河里,他死了,我给英娘报仇了!”

    他对周一说:“你快告诉英娘她爹这些事情,英娘不能嫁给那人,不然英娘会死的!”

    周一无声叹气,道:“老人家,英娘已经死了。”

    她看到了他心脏处的一团黑炁,慢慢地将其抽出,老者神色逐渐开始清明,他看看周遭,露出了恍然的神情,他说:“这是英娘家的院墙啊。”

    他看了好几息,收回视线,看向了周一,不问周一是谁,也不问他为何在此,只是问:“我要走了吗?”

    周一点头,他脸上露出轻松的笑,说:“终于可以走了啊。”

    话音落下,魂魄散去,周一看向手中的黑炁,入手冰凉,似水流一般,这是阴物,阳火一出,黑炁消散。

    她若有所思,先前还不觉得,现在看来,城里城外此起彼伏的见鬼事件,背后许是有人在搞鬼。

    她对元夕说:“我们回去吧。”

    转身就要离去,身后元夕惊呼:“道人,有东西出来了!”

    周一扭头,就见到方才老者蹲守的墙角处,一只壁虎从墙缝中爬了出来。

    元夕问:“道人,这就是他要见的英娘吗?”

    发现有人,壁虎被吓得赶忙断尾求生,周一说:“我也不知道。”

    第246章 小鬼

    夜, 年轻男子一手拿着三支点燃的香,只看身前十步开外的地方,埋头走着, 另一只手牵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 这是他的妹妹。

    他走得很快, 牵着的女娃跟不上他的步子, 一个趔趄, 若不是被他拉着一只手,人已经扑倒在地了。

    男子赶紧把妹妹提起来,妹妹啜泣了一声,他松开手,赶紧捂住她的嘴巴, 看着自己妹妹的眼睛, 摇了摇头。

    于是眼泪被憋了回去, 男子牵着妹妹继续往前走, 只是这次步子缓了许多。

    夜色浓深,兄妹二人沉默地走着,只有男子手上的三支香在夜风中火光翕动, 突然, 一阵大风吹来, 原本缓慢燃烧的香开始飞速减少, 兄妹二人愕然地看着这一幕。

    男子突然反应过来,一只手把妹妹抱了起来,小姑娘立刻抱住了自己的哥哥的脖子, 男子跑了起来,想要赶在香燃尽之前回到家中。

    然而,又是一阵大风吹来, 原本还剩下小半的香眨眼间燃烧殆尽,香灰被风吹走,最后一点火光熄灭,与此同时,一个藤球滚到了男子的脚下,他咽了咽唾沫,抬头看向了前方,一个脸色灰白的小童双目无光地看着他们,声音就像是在他耳边响起:“大哥哥、小姐姐,来跟我们一起玩球呀。”

    “啊——!”

    男子忍不住了,恐惧地大叫一声,抱着妹妹转身就跑,脸上满是惊恐,他妹妹哭着说:“哥哥,我们遇到了,我们是不是回不了家了?”

    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的,他们回家的这条路上就出现了一个恐怖的鬼,听说他会抛出球来让人陪他玩,如果真的陪他玩了,就永远回不到阳间,如果拒绝,当场就会被鬼给吃了!

    知道自己今日得走这条路,他特地准备了三支香,听说只要三支香没有燃尽,鬼就看不到人,可现在香尽,他们也被鬼发现了!

    心中惊惧,他抱紧了妹妹,跑得更快了,趴在他肩头的妹妹突然说:“哥哥,有人出来了。”

    男子心中恐惧,道:“别看,那都是鬼!”

    小姑娘看着那个站在鬼和他们之间的人,疑惑道:“可是她拦住了那个鬼。”

    什么?

    男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一个道士打扮的人,不,他暂且不知那是人还是鬼,她侧对着他们,一只手拿着鬼藤球,另一只手在那小鬼的头上敲了敲,小鬼抬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做出了一副凶恶的模样。

    看到这一幕,男子睁大了眼睛。

    人已经跑远了,周一的注意力便全部放在了眼前的小鬼身上,昨夜在全福街发现了城中出没的鬼似乎有异,今夜她便让元夕留在家中陪元旦,自己出门来城中逛逛,没想到真让她遇到了事情。

    眼前的小鬼倒是没有害过人,只是一张脸白得可怕,被她敲了脑袋,便冲着她龇牙咧嘴起来,似乎知道打不过她,也不敢动手,只是蹦跶着想要把周一手中的藤球拿回去。

    周一把藤球举高,看向小鬼身后黑漆漆的巷子,道:“都出来吧。”

    巷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她身前的小鬼一边啊啊叫着,一边跳着,周一伸手放在他脑袋上,把他摁在地上,对巷子里说:“再不出来,球就永远不还给你们了。”

    几息之后,巷子里有鬼走了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从六七岁到三四岁,甚至还有个蹒跚学步的一岁小童,走两步就啪地摔在地上,走在旁边的三四岁小童见怪不怪地把她拉起来,于是四个小孩儿就这么站在巷子口,凶巴巴又怯生生地看着她。

    周一松开了小鬼的脑袋,小鬼也顾不得藤球了,转身就跑到了四个小孩儿身前,做出了一副保护的样子。

    周一看着他们,蹲下身,说:“还记得我吗?我们以前见过。”

    先前在城中走夜路的时候偶然碰见过他们,几个小鬼天真无邪,只是想要玩球,这才过去多久,他们竟然开始同人接触,看样子是要害人了。

    周一看向这五个小鬼,动动手指,炁入了五个小鬼胸前,将那一丝黑炁勾出,炁化为阳火,将黑炁灼灭,几个小鬼的眼神也渐渐清明了,周一颠了颠手中的藤球,对她来说轻飘飘的,恍若无物,把球抛向最前头的小鬼,她说:“下次不要再跟人接触了。”

    人鬼殊途,待这些小鬼的执念消散,就会融入天地,走入轮回,本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就不要再死后还给自己添些罪孽了。

    见藤球飞来,小鬼跳起来接住了球,怯怯地看着周一,点点头,说:“我们不喜欢跟他们玩的,只是……只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一问他:“你记得你是怎么变成之前那个样子的吗?”

    小鬼皱着眉头想了想,想不出来,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四个小鬼,五个小鬼叽叽咕咕地说起了话,跟小鬼高矮差不多的小女孩儿小声说:“是……去了大鬼去的地方,回来才变的哦。”

    周一好奇:“大鬼去的地方是哪里?”

    她在潭州城住了好一段时日了,知道城中人多鬼多,却因为晚上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倒是不知还有个大鬼去的地方。

    女童鬼说:“就……就是大鬼去的地方呀!”

    男童鬼道:“那里有好多好多的东西!”

    看着三四岁,头上扎着个冲天揪的小鬼小声说:“那里有糖葫芦。”

    “糖……糖糊糊。”年纪最小的那个小鬼早就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听到糖葫芦就激动地喊起来。

    周一看着他们,抬手在最小的小鬼头上摸了摸,说:“你们带我去那里看看可好,我请你们一人吃一串糖葫芦。”

    五个小鬼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片刻后,五个小鬼,好吧,其实是三个小鬼连蹦带跳地往前面,还时不时拍一拍藤球,年岁最大的男童鬼牵着最年最小的小鬼,陪着她走两步就摔一跤。

    这次小鬼走了五步,啪一声又摔在了地上,男童鬼不好意思地看看周一,怕周一嫌弃他们太慢,说:“我背着她走!”

    说完就招呼前面三个小鬼,让他们来帮忙把最小的小鬼放在他背上,可他看起来也不过六七岁的模样,放在周一以前的世界,最多就是个一年级的小学生,哪里来的力气能背起一个一岁的小孩儿?

    所以毫不意外的,一岁大的小鬼刚被放在他背上,他就往前一个趔趄,周一上前几步,抓住了他,接着双手放到小鬼的胳肢窝一提,把小鬼放在自己怀里,小鬼冰冰凉凉,又轻飘飘的,抱起来实在没有什么的实物感,于是周一想了想,又把她放到了自己肩头,对小鬼说:“抱住我的脑袋。”

    冰冷的小手立刻抱住了她的脑袋,周一低头就见到其他四个小鬼仰头看着自己肩头的小鬼,男童鬼说:“你……你,我……我们可以自己背她的!”

    周一撸了一把他的头:“行了,我是大人,听我的。”

    好吧,四个小孩儿说不出反对的话了,而且坐在道人肩头的小鬼看着很开心啊,道人一走起来,她还哈哈的笑,四个小鬼羡慕地看着她。

    没了拖后腿的小鬼,速度便快了起来,周一跟着他们走,问四个小鬼:“我叫周一,你们叫什么?”

    年纪第二小、看起来三四的小鬼立刻说:“我是月月!”

    周一看着她:“月月你好,你的名字真好听。”

    月月看着她露出了开心又羞涩的笑,指了指坐在周一肩头的小鬼:“她是乌乌!”

    周一好奇:“乌乌?”

    月月点头,年纪最大的男童鬼说:“我们捡到她的时候,她总是呜呜地哭,又不怎么会说话,所以我们就叫她乌乌。”

    周一颔首,摸摸坐在自己肩头的小鬼,“原来你叫乌乌呀。”

    小鬼含糊不清地喊:“乌,乌乌!”

    周一扶着她的双腿,看向年纪最大的男童鬼,问他:“你呢,叫什么?”

    男童鬼抿抿唇,有些羞涩地说:“我叫小凌。”

    周一:“姓什么呢?”

    男童鬼摇头:“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阿娘叫我小凌。”

    周一夸了他的名字,这是很有必要的,成年人都很需要来自外界的夸赞,更不要说小孩子了,有时候一句随口而出的夸赞,就会给小朋友带来极大的快乐,但如果什么都不说,小朋友会失望的。

    她看向了第四个小鬼,是跟男童鬼差不多的小女孩儿,柔声问:“你叫什么?”

    女童鬼拉着四五岁的小鬼,细声细气说:“我叫宝宝。”

    周一说:“宝宝,珍宝,是个很好的名字!”

    宝宝咧嘴笑了起来,拉了拉一直很沉默的小鬼,说:“他是默默,他不会说话。”

    周一抬手摸摸默默的脑袋,说:“默默也很好听。”

    把五个小鬼都认识了,他们就继续出发了。

    周一是在城东发现他们的,跟着他们一直走,虽然夜色中难辨方向,但天上有星子,所以还能辨认出他们是在往北方而去,走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走在前头的四个小鬼停了下来,他们转过头看着周一,脸上的神情有些畏惧,小凌说:“就在前面了。”

    周一问他们:“前面是有什么危险吗?”

    宝宝点点头,小声说:“那里有个怪物,他不许我们去那里,看到我们就要把我们赶走!”

    小凌说:“他好高好凶!”

    月月拉着宝宝的另一只手,使劲儿点头:“是坏蛋!”

    “哗、蛋!”

    这一声是从周一头上传来的,她对四个小鬼说:“不怕,我走前面,如果他出来了,我就保护你们。”

    看着她高高的身形,四个小孩儿很有信心地点了点头。

    第247章 城中的另一个瓦子

    潭州城北, 周一曾在白天的时候来过这里,同热闹繁华的城南比起来,这里更像是她曾经到过的那些小县城, 青砖瓦房的数量减少, 草棚屋开始变多, 就连道路都要窄小一些。

    四个小鬼齐刷刷跑到她身边, 一边两个, 抓着她的衣摆,看着前面,一副害怕的样子。

    被他们拖着,周一不得不放慢步子,头皮微微刺痛, 是坐在她肩头的小鬼抓住了她的头发,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小鬼的手臂, 说:“轻点。”头发都要给她扯下来了。

    小鬼的手松了松, 许是又觉得不安稳,手往下挪,抱住了周一的下巴, 周一:“……”好吧, 只要不抓她的头发就行。

    她看向前面, 月色下, 屋舍残破,虽不知何故,但看起来这里应该是一片废弃的建筑群, 确切地说,应该是茅屋群。

    站在她左腿边的小凌指着残破的茅屋群说:“那里就是大鬼们去的地方!”

    又有些害怕地说:“那个坏蛋就在这里!他好高好高!”

    宝宝抱着她的右腿,补充道:“力气好大, 一只手把我们抓起来扔很远很远,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了小凌。”

    周一听明白了,那个东西驱赶他们的时候,把他们抓起来扔了出去,因为是鬼,肯定是不会被摔出问题来的,但孩子们彼此之间就分开了,花了好多时间才重新聚在一起。

    她对几个孩子说:“我保护你们,不会再让你们被扔出去了。”

    周一看看附近,茅草屋群一片寂静,连个鬼影都没看到,她拖着五个小鬼往前走了几步,茅草屋中一个黑漆漆的疑似半人高的土堆突然动了动,黑沉的轮廓起伏、舒展、向上打开,越来越高,周一已经从俯视变成了仰视。

    比她高出两三个头的位置,一双通红的眼睛亮起,盯着她,眼中满是凶戾。

    衣摆被拉扯得厉害,下巴也被搂得更紧,小凌抖着声音喊道:“大……大块头,我们今天不怕你了!我们带大人来了!”

    月月嫩声嫩气喊:“我们的大人比你还高呢!”

    周一忍不住看向了月月,小姑娘做出了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双手却紧紧抱住周一的大腿,只是探了个脑袋出来,发现周一在看她,她也看向了周一,乖巧地眨了眨眼睛,周一把手放在她脑袋上摸了摸,说:“月月,我很想同意你的话,但其实他比我高啊。”

    四个小孩儿都震惊了,看看朝他们走来的大块头,再看看自己抱着的大人,宝宝喃喃道:“真的是大块头要高一点!”

    周一叹道:“不是一点,是很多。”

    方才被小片云朵遮住的月亮露出了出来,月光洒下,把朝他们大步走来的鬼照了个清楚,他真的很高,周一估摸应该有个两米多,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能称得上一句巨人了,而且,他还很壮,膀大腰圆,刚才蹲坐的时候像是一个浑厚的土堆,站起来就像是一座小山了。

    一步步朝他们走来,再加上凶恶的眼神,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至少挂在她身上的五个小孩儿都已经被吓得抖了起来,尤其是坐在她肩头的乌乌,因为位置最高,距离大块头的眼睛最近,也就更害怕了,死死抱着周一的下巴,呜呜地哭起来,周一把她拉入了自己怀里,她立刻就把头埋在了周一胸前。

    小凌拉着周一的衣摆,害怕得结巴起来,说:“我……我们跑……跑吧!”

    “只要……跑远了,大块头就不会追我们了!”

    跟宝宝一起抱着周一另一条腿的月月甚至被吓得打起了嗝,一声连着一声,还带着哭腔,看样子,上一次他们就被这个大块头吓得不轻。

    周一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的大块头鬼,没抱孩子的那只手抬起,炁如灵蛇般涌出,不过眨眼的功夫,大块头鬼便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周一对五个吓得不轻的小鬼说:“不怕了,虽然他比我高,可我还是比他厉害,看,他已经动不了了。”

    四个大点的小鬼于是看向了站在他们面前的大块头鬼,见他真的一动不动,没有再走过来,小凌鼓起勇气,把藤球扔了过去,砸在大块头鬼的腿上,滚落在地,沙沙沙地滚到一旁停了下来。

    而站着的大块头还是一动不动,小凌睁大眼睛,惊奇道:“他真的动不了了!”

    四个小鬼都震惊了,试探着松开周一的腿,探着头好奇地去看大块头鬼,小凌还鼓起勇气跑过去把自己的藤球捡了回来,带着另外三个小鬼再次把藤球扔到了大块头鬼的身上。

    凶巴巴的大块头被藤球砸了都不用,四个小鬼确认他是真的动不了了,于是兴奋起来,宝宝问周一:“你是怎么做到的呀?”

    周一说:“我有特别的绳子,把他绑了起来。”

    四个小鬼仰头看着她,嘴巴微张,一脸的崇拜。

    周一把乌乌放在了地上,乌乌立刻就抱住了宝宝,她摸摸几个孩子,说:“我去看看他。”

    说完起身走到了大块头鬼跟前,距离近了,她就确定了,这个大块头鬼在生前当是有两米一二左右,否则不可能比她高这么多。

    加上他的身板,家境应当是不错的,至少在吃食上是没有亏待的,不然也长不到这么高。

    他的眼睛很红,眼角也带着血泪,看样子是害过人的,他的身形虽然还有些虚幻,但比起五个小鬼凝实多了,在夜色中打眼一看,根本看不出来是个鬼,只以为是个壮汉。

    他这个样子,在物理层面应该都能触碰到人了。

    再看他的胸膛,黑乎乎的一片,周一伸手,一缕炁入了他的魂体中,这才发现,他的胸膛并非是没有阴炁,而是已经被阴炁给填满了。

    一点点将阴炁抽出燃尽,大块头鬼胸膛的墨色逐渐减少,他身体也逐渐变得虚幻起来,腿边月月喊道:“大块头的眼睛不红了!”

    周一抬眼一看,果然,大块头鬼的眼睛已经不复方才的血红。

    随着最后一丝红色的褪去,他身中的阴炁也被全然抽出,他看着周一,说:“谢谢。”

    眼珠转动,视线落在了五个小鬼身上,他看着小凌和宝宝,眉头皱了起来,说:“我告诉过你们不要来这边。”

    小凌和宝宝带着月月、默默和乌乌跟河中受到惊吓的小鱼一样,一下子躲到周一身后,露出半边身子,宝宝抱着藤球,吸了口气,用最大的细细的声音说:“我们有大人了,我们可以来这里了,不怕你了!”

    大块头鬼看向了周一,说:“还请你带他们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小凌说:“你骗人!大鬼都喜欢来这里,这里还有糖葫芦!”

    大块头鬼让开了路,对他们说:“我不骗你们,以前这里是很热闹,但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他身后露出来的地方是一片淹没在黑暗中的残垣断壁,周一问:“以前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块头鬼说:“这里是我们的瓦子。”

    周一有些诧异,大块头鬼道:“潭洲城的瓦子最是热闹,我们活着的时候人人都去过,可死了之后,瓦子就不是我们能去的地方了。”

    周一点头,瓦子那个地方,几乎可以称得上一句通宵达旦,虽然只有诸如勾栏这样的地方才能彻夜不眠,但终归是有人的。

    有人的地方,鬼就不方便去了,尤其是大量的鬼。

    大块头鬼说:“大家都想再去瓦子,恰好这里没有人,于是就约定这里是我们的瓦子了,到了夜里,大家都来这里,可以卖东西,可以买东西,还有表演傀儡戏的,有时候比城南的瓦子还要热闹。”

    周一看着他:“你是负责守瓦子的?”

    大块头鬼点头:“我个头最高,力气最大,等闲的鬼都怕我,大家就说我来守着瓦子,这样闹事的鬼就少了。”

    周一便好奇:“既如此,这里当是个好地方,为何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又为何变成方才的模样?”

    她看向五个小鬼:“又为何不许他们五个入瓦子呢?”

    大块头鬼颓然道:“我也不知道。”

    “这段时日,瓦子里闹事的鬼多了起来,先是平日里脾气不太好的那几个鬼在瓦子里打了起来,我把他们赶了出去,接着以前只是会口头吵吵的鬼也跟人打架,后来……我也跟他们打起来了。”

    他神色茫然,还带着些愧疚和后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见到他们就想要打他们,瓦子里的鬼就越来越少了。”

    “五个小鬼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我怕他们入了瓦子之后,我又控制不住自己要打他们,还有那时候瓦子里也不太平,好多鬼都在打架,他们要是进去了,就算不被我打,也会被其他鬼打的,我就趁着自己还忍得住,把他们丢得远远的。”

    他忍不住看向五个小鬼,说:“他们才这么点,要是真的被打,怕是挨不了几拳头就不成了。”

    被他看着的小凌眨眨眼睛,抱紧了怀中的藤球,跟其他四个孩子一起看着他。

    大块头鬼看向周一,说:“你带他们回去吧,这里已经没有瓦子,也没有糖葫芦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去,周一问他:“你要去哪里?”

    大块头鬼说:“我去寻寻其他的鬼,让他们不要再打架了。”

    人打架看了郎中还能慢慢好起来,鬼打架打伤了,可好不了。

    周一问他:“你打算怎么让他们停下来?”

    大块头鬼沉默了几息,说:“我一只手摁住一个,他们就打不起来了。”

    周一看看他的臂展,他确实有这个资本,只是:“如果是三个人在一起打架呢?”

    大块头鬼垂下眸子,沉默了,周一说:“我可以帮你,不仅能把他们都绑起来,还能让他们像现在的你一样恢复正常。”

    大块头鬼立刻抬眸看向了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周一,周一说:“但我有个条件,在我帮你之前,你先带我们进瓦子里看看。”

    大块头鬼立刻说:“好!”

    他很激动地说:“直接走进来就是瓦子了!”

    周一颔首,先转身把乌乌抱了起来,让四个小鬼跟在她身边,这才往前走去。

    跟在大块头鬼身后,踏入了茅草屋群,入目的是腐烂的茅草、零散垮掉的土墙,至于木头是没有的,好的木头可以抵门,甚至可以做家具、建房子,至于朽掉的木头,也能当作柴烧,这样有用的东西,是不可能没人要的。

    大块头鬼带着他们走到了茅草屋群中一块平整宽敞的地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这里了,到了晚上,他们把各自准备的东西带来,就可以在这里卖东西。”

    “现在瓦子里没有鬼,所以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周一看着这地方,还真是什么都没有,若不是大块头鬼指出来,她还真想不到这里在晚上会变成另一个瓦子。

    黑暗中,丝丝缕缕的阴炁从地面冒出,侵入在场的六个鬼身中,周一手指微动,火光隐现,阴炁便消散了。

    乍现的火光把六个鬼都吓了一跳,四个小鬼又抱住了她的腿,大块头鬼倒是往前一步,半挡在周一身前,警惕问:“这里有东西吗?”

    周一嗯了一声,看向地面,炁从脚底涌入地面,她的眼睛半阖,片刻后睁开眼睛,说:“找到了。”

    她看向四个小鬼,说:“我要去前头,你们拉着我的衣摆可好?”

    好吧,四个小鬼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的腿,拉住了她的衣摆,周一左右看看,看向了大块头,问乌乌:“让他抱抱你,好吗?”

    乌乌转头看看大块头,接着飞快转身搂住了周一的脖子,这种事情总不能勉强孩子,周一只好抱着她往前走,走了五十三步,她停了下来,把乌乌交给四个小鬼,自己则蹲下身,左右看看,捡了一片碎掉的瓦片,开始挖地。

    大块头鬼在一边问:“东西就在这里吗?”

    周一点头,大块头鬼说:“我来帮你!”

    四个小鬼也赶忙道:“我们也要帮忙!”

    周一拦住了他们,说:“这东西便是让你们失去理智的罪魁祸首,你们碰不得,我来就好。”

    听到这话,大块头鬼不敢帮忙了,五个小鬼也乖乖听话,站在周一身边,给周一鼓气,小凌喊:“道长好厉害!”

    宝宝说:“道长你累不累?”

    月月指着旁边的石头,说:“那个那个!”

    恍惚间,周一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幼儿园参加什么挖土比赛,而不是在夜黑风高的夜晚,带着六个鬼在废墟里挖东西。

    她忍不住笑了笑,继续挖土,足足挖了一刻钟,虽然有工具不趁手的缘故在,但她还是挖出了一个差不多有成人小臂那么深的一个坑,东西竟然还没挖到。

    她继续挖了几下,坑中传来了清脆的声响,她用手把泥巴刨开,看到了黑色的泥土中惨白的骨碗。

    再用瓦片沿着骨碗的边缘挖了挖,伸手将这个碗从土里扣了出来。

    拂去骨碗上的泥巴,将其放在手中,也就成人的手掌大小,通体惨白,看形状和大小,应当是用人的头盖骨做成的。

    入手极其冰寒,几乎深入骨髓,跟巨蛇内丹的冷又不同,骨碗的寒是精神层面的,它并不能影响环境,但却能让人感觉到冷意。

    “好冷啊!”

    在场的六个鬼都忍不住远离了这个碗周围,大点的小凌把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宝宝也说:“我也冷!”

    大块头鬼说:“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它一出来,我们就觉得冷?”

    周一说:“人骨做的碗,碗中都是阴炁。”

    她看向了六个鬼,虽说鬼本身就带着阴炁,但阴炁太多了,鬼也受不了啊。

    她用炁将骨碗包裹了起来,将阴炁隔绝,六个鬼立刻表示他们现在好多了。

    周一起身,对大块头鬼说:“东西找到了,现在去看看你认识的那些鬼吧。”

    大块头鬼精神起来,说:“我来带路!”

    他看向五个小鬼,犹豫着说:“你们走得慢……”

    五个小鬼怒视他,小凌说:“你才慢,不要想赶我们走,我们要跟道长在一起!”

    说完他就抱住了周一的大腿,默默跟在他身边,有学有样,也抱住了周一的腿,宝宝和月月跟着抱住周一的另一条腿,就剩下年纪最小的乌乌,她看看小凌和默默,又看看宝宝和月月,最后抬头看着周一,张开了双臂,啊啊喊了两声。

    周一还能怎么办,只能躬身单手把她抱起来了。

    被五个小鬼怒目而视,大块头鬼挠挠头,说:“我没有想要赶你们走,就是……就是你们腿短,走起来真的很慢,我想问你们愿不愿意让我抱你们。”

    嗯?四个抱着周一大腿的小鬼愣住了。

    大块头鬼拍拍自己的胸膛和手臂,说:“我力气很大的,能一下子把你们都抱起来!”

    四个小鬼看看他,又看看彼此。

    大块头鬼又说:“我抱着你们,你们就可以看很高了。”

    四个小鬼:“!”

    片刻后,深夜的潭洲城街道上,高壮的鬼怀里抱着两个小鬼,肩头还坐着两个小鬼,他看着半点不费力,大步向前走着,身形一点都不摇晃,稳健得很,夜风吹来,在他身上的四个小鬼兴奋地叫了起来。

    坐在他左肩的小凌小声问大块头鬼:“那天你扔我们,是在为我们好吗?”

    大块头鬼嗯了一声,说:“你们留在那里,会被打坏的。”

    小凌眨眨眼睛,松开了抓着他衣领的手,抱住了他的脑袋,小声说:“谢谢你。”

    第248章 道士和黑熊

    天边泛白的时候, 周一把最后一个鬼魂体中阴炁抽出燃尽,恢复清醒的妇人鬼拉着自己的孩子要给周一磕头,周一拦住了她, 对她、也对旁边围了好大一圈的鬼道:“天就要亮了, 你们都回去吧。”

    围在旁边的鬼粗粗一扫, 差不多有百来个, 都是周一今夜在城中跟着大块头鬼寻到的, 恢复了清明之后,听说遇到这事的并非只有自己,便都跟上来了。

    此刻他们听到周一的话,再看看天色,有些鬼就准备离去了, 一个有些年纪, 打扮得像是个富家翁的老头鬼说:“离天亮还有一会儿。”

    他看向周一, 说:“小老儿在这里谢过道长, 若非道长今夜出手,我们还不知自己日后会做出何等事来,多谢道长!”

    说完, 朝着周一拱手, 其他的鬼见此, 也跟着道起了谢, 这才渐渐散去。

    最后留下的就是大块头鬼和五个小鬼,周一对他们说:“回去吧,天真的要亮了。”

    乌乌蹒跚着跑到她腿边, 抱住了她的小腿,啊啊叫起来,口齿不清地喊:“回、回!”

    周一实在是不精通婴语, 只好蹲下身,搂着她,问:“乌乌,你想说什么?”

    站在后面一点的月月小声说:“乌乌想让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周一看看月月,又看看乌乌,说:“不行啊,乌乌,我有自己的家要回,不过你们晚上可以来寻我,我家就在白水巷。”

    四个大点的小鬼眼睛一亮,小凌犹豫着说:“可我们是鬼,你是人。”

    周一笑道:“我又不怕鬼,莫非你们还怕我这个人吗?”

    小凌赶紧摇头:“我们才不怕!”

    转头问默默:“默默,是不是?”

    默默使劲儿点头,旁边的宝宝和月月也说:“我们不怕你!”

    周一摸摸乌乌的小脑袋,站了起来,说:“不怕我就好,想找我就到白水巷寻我,若是遇上了什么事情,也可以来寻我。”

    这话说完,她看向了大块头鬼,大块头鬼站在一边没什么反应,周一无奈,只好清了清嗓子,大块头鬼这才看了过来,周一说:“瓦子里挖出来的骨碗应当是有人故意埋下的,我把骨碗拿走,他们必定会有所觉察,到时候你们许是还会遇到其他的事情,务必小心,若是发现有危险,直接到白水巷寻我,我会帮忙。”

    大块头鬼终于听明白了,点头:“是,道长!”

    周一说:“我方才说的那些,也劳烦你告诉其他的鬼,只要觉察到不对,无论是谁,都能来寻我。”

    大块头鬼看着周一,有些感动:“道长,你真是个好人!”

    周一摆摆手,问他:“对了,还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大块头鬼声音浑厚道:“道长,我叫涂土。”

    “兔兔?”周一诧异地看着他的身板,这么大的块头,居然有个这么可爱的名字。

    大块头鬼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想来若还活着,他的脸此刻应该红了,他说:“不是兔兔,是涂土,就是那个涂那个土,地上的那个土!”

    这……周一只听懂了后面那个字,大块头鬼只好说:“道长,你叫我大土就好。”

    小凌好奇:“为什么不叫小土?”

    大块头鬼笑着说:“我从小个子就大,他们说我不能叫小土,就该叫大土。”

    四个小孩儿看着的个头,都忍不住点点头。

    天边越发白了,周一催着他们离去,涂土把五个小孩儿都弄到了自己身上,长腿一迈,直接顶过寻常人两步,他对周一说:“道长,我们先走了!”

    目送他们离去,周一舒了口气,转身,回家了。

    走到白水巷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康大勇正好从巷子里出来,见到周一,愣了愣,问:“道长,今日起这么早?”

    门对门住了好几个月,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周道长不像是那些寺庙的道士和尚,日日天还没亮就起来了。

    有时候他还跟自己娘子说呢,说周道长的日子才是舒坦,可又一想人家画符的本事,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是小孩儿,自然知道人在这世道想要过得好,要么运气好,投个好胎,要么有本事傍身,走到哪里都不怕没饭吃,至于像他这等没什么本事的,只能靠着一身力气吃饭了。

    周一看着康大勇,点点头,说:“是起得早。”

    她估摸今日整个潭洲城都没人比自己起得更早,毕竟她根本就没睡。

    同康大勇道别,回了家中,生火,锅中加水,鸡蛋洗一洗,冷水下锅,没多久,蛋煮好了,院子里传来声音,走出厨房一看,是小黑醒了,于是给它加水加粮。

    小黑爱吃豆饼,但草也得吃,周一把草放到它嘴边,说:“草吃了才能吃豆饼的。”

    好吧,小黑只好不情不愿地嚼起了草,吃几口草,喝一口水,像是在用水把草给送下去一样。

    周一忍不住揉揉它的大耳朵,这驴子,竟然还挑嘴。

    看着它吃完了,在院子里踢踢踏踏地走来走去,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扭头看去,是元夕醒了,她站在元旦房间门口,伸了个懒腰,睡眼朦胧地看着周一,问:“要吃饭了吗?”

    周一看看天色,颔首道:“差不多了,把元旦叫起来就可以吃早饭了。”

    等把元旦送到了学堂,元夕也跑去朝食铺子销假,周一洗漱后坐在了院子里,把骨碗拿了出来,放在阳光下,日炁在其周围涌动,阴炁有所消散,只是速度极为缓慢。

    照这个样子,骨碗怕是要在太阳下暴晒好几年才能将其中的阴炁消耗殆尽。

    再次用炁把骨碗封起来,进了房间,随手往屋中的柜子上一放,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觉了。

    因为拜托了元夕待会儿去接元旦,所以她现在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了。

    ……

    潭州城北,乞丐们从茅草棚里出来了,在太阳下伸个懒腰,揉揉眼睛,脸都不用洗,便各自讨饭去了。

    路过一片废墟,一个乞丐走到废墟边,解开裤子尿尿,在他身后,一条马路之隔的小院门口,一个老妇瞪了他一眼,关上院门骂骂咧咧:“这些臭要饭的,天天来这里屙屎屙尿,当这里是他们的茅房?官府的人就该把他们全部赶出城去!”

    一个年轻些的妇人从屋中走出来,说:“阿娘,算了,他们人多,若真是得罪了他们,我们过不了安稳的日子了。”

    别看只是一个乞丐,有时候得罪了一个就是得罪了好几个,这些人又没什么家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闹腾起来,等闲人家还真是招架不住。

    她说:“我们再攒攒钱,明年就搬到城南去!”

    这时候,院门被敲响,两个人看看彼此,老妇粗声粗气问:“谁呀?”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说:“施主,贫道乃游方道士。”

    老妇立刻说:“我们家穷,没有吃的!”

    门外的道士说:“施主误会了,贫道不是来化缘的,只是有事想要问问施主。”

    老妇犹豫着把院门打开,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道士,心中纳罕,这道士看着年纪不小了,头发都白了不少,可声音听起来竟然还很年轻。

    她问:“你想问什么?”

    道士侧身,露出了她家对面的废墟,那个撒尿的乞丐竟然还在那里,一边提着裤子,一边看过来,道士问:“这两日施主可有看到什么人进过那片废墟?”

    老妇道:“喏,那不就是么!”

    她看着乞丐道:“这片渣滓堆,连根木头都翻不出来的地方,除了那些要饭的,还有谁会去?”

    道士问:“真的没有其他人了吗?”

    老妇:“我怎么知道?我家门都是关着的,哪里知道这些?”

    她看着道士,好奇问:“怎么,这地里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我听人说,荒地里有鬼,是不是真的?”

    道士摇摇头没有说话,直接转身离去,老妇喊了两声,见道士都不回应,嘟囔道:“什么人呐!”

    见道士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缓一缓,一副虚得不行的模样,低声道:“这样子了还要出来,也不怕死在外头!”

    道士在城中慢慢走着,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将城北的每条巷子走了个遍,太阳越来越高的时候,他往城西走,入了一间小院中,关上院门,身后传来沉沉的脚步声,他转过身,一只比人还高的大黑熊出现在他身后,冲着道士伸出厚大尖利的爪子。

    道士把自己背着的道包放到了大黑熊爪子上,大黑熊拿好了道包,闷声闷气问:“主人,宝贝拿回来了吗?”

    道士摇头,说:“东西已经不见了。”

    “什么?!”大黑熊瞪大眼睛,只是它的眼睛本来就不大,即便是瞪着眼也没人能看得出来。

    它着急道:“怎么会不见了?那么深的啊!”

    道士进了屋子,扶着桌子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了过来,开口道:“被人挖出来了。”

    大黑熊暴躁道:“是谁?敢拿我主人的宝贝,我要把他吃了!”

    道士的眉眼间都是疲惫,他揉了揉额头,一副累到不行的样子,说:“好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让你晚上去把东西挖回来,你却睡着了。”

    大黑熊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道士叹道:“不提了,当务之急是把东西找回来。”

    大黑熊站在他旁边,缩着脖子,问:“那主人,我们要去哪里找呀?”

    它很天真地问:“是到每个房子里都去找一找吗?”

    道士看着它:“你知道潭洲城有多少房子吗?”

    大黑熊摇头:“不知道。”

    他好奇地看着道士:“主人,有多少呀?”

    道士靠在椅背上,说:“我也不知道。”

    “潭州城中人有数十万,屋舍少说也有几万间,一间间去寻,永远都找不到我们的东西。”

    大黑熊听不明白,它想东西就在那里,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去找,肯定是能找到的啊,可它无条件相信自己的主人,主人既然说这样找不到,那就肯定找不到,所以他问:“主人,那要怎么办啊?”

    道士端起了桌上的冷茶,手颤个不停,大黑熊站在一边,伸出爪子去帮忙,这才发现道包还在自己手里,赶紧放到桌子上,再伸手去帮忙拿杯子,一个用力,杯中的茶水直接倒在了道士身上,大黑熊手忙脚乱:“主人主人主人!”

    道士抖着手放下被子,叹了口气,说:“去再给我倒杯水来。”

    得了命令,大黑熊冷静了下来,跑到厨房倒了一大壶水来,往杯子里倒了水,这次不敢再伸手去帮忙端杯子了,看着自己主人抖着手把杯子送到嘴边,喝了还几口水,才放下杯子,看着它说:“找几个小妖,让它们来帮忙。”

    大黑熊的鼻子动了动,说:“主人,你放心,我马上就去抓几个小妖怪回来!”

    道士:“体型越小越好,能飞的最好。”

    大黑熊点头:“是,主人!”

    ……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个头发黝黑茂密、皮肤也黑的壮汉一边走着,一边盯着来往的人看,他的眼睛很黑,还小,鼻子也不大,生在他的大脸盘子上,看着颇有些喜意。

    他盯着两旁的人看,鼻子还时不时动一动,那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古怪,所以来往的人都忍不住离他远远的。

    自己附近一圈都没人了,壮汉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还是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看,走着走着,他拐进了一个小巷子,松了口气。

    大街上的人太多了,什么气味都有,就是没有闻到妖怪的气味。

    他看看两边的屋舍,跑到人家大门的门缝处闻了闻,这家没有,那家也没有。

    走着走着,几只鸟飞过,他抬头看去,这些鸟都不是妖啊。

    他叹了口气,这城里都是人,怎么能找到妖呢?可主人已经很累了,不能带他出城进山,主人也说城里是有些妖怪的,只要他用心找,就一定能找出来。

    想到主人的话,他的神色又坚定起来,主人说有就一定有,主人说他能找到,他就一定能找到!

    走一条又一条街,到了晚上,他回去睡了一小会儿,天还没亮,就又出来找了。

    走着走着,他的鼻子突然动了动,这是什么味道?

    第249章 朝食铺子的少女

    天还未大亮, 只有蒙蒙的光,城中不少朝食铺子已经忙活了起来。

    中南街,有一间不甚宽敞的铺面, 此刻铺面的门被卸了下来, 两边挂着灯笼, 屋中更有烛光泄出。

    早起的人路过此处, 忍不住看向铺子, 就看到铺子门口站着个打扮利落的少女,双袖高高提起,身前是一张桌案,桌案上摆着一大团面,白生生, 晃眼得紧。

    路人忍不住驻足, 便见少女细白的双臂带动双手, 一下又一下地揉着面。

    揉面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但却颇有些费力,尤其是面团太大的时候,光是把面提起来折过去便要用上不小的力气, 更别提还要反复用力地揉。

    这家朝食铺子也是奇怪, 竟然让这么个小姑娘来揉这么大团的面, 还摆在门口让人看。

    路人多站了站, 就想看这少女什么时候会累,结果就看着少女一次又一次把面团提起压下,她的动作跟最开始比起来几乎没有差别, 看她的双臂和神色,也看不出丝毫的疲惫。

    路人愕然,这不对啊, 便是不累,手臂也总该酸了吧。

    这时候,少女停了下来,路人心道这下要歇气了吧,却见少女将手洗干净,转身进屋,再出来的时候,双手提着一大箩筐的碗筷,搁在地上,发出沉甸甸的声音,然后,她再次洗了手,没有停歇地继续揉面。

    路人看得目瞪口呆,这少女是什么力气?!

    他忍不住走入了店中,店铺里竟然已经坐有人了,是个汉子,喝着一碗菽浆,吃着白生生的炊饼和焦脆的馓子。

    “客官,要吃点什么?”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朝他走来,路人忍不住看看她的肚子,忙道:“你慢点,可别摔了!”

    妇人哈哈笑了起来,说:“走惯了地方,哪里会摔?客官放心就是,客官请坐,我们店里有菽浆、馓子、炊饼和肉馒头,你要用什么?”

    路人在一张小桌前坐下,说:“便给我来一碗菽浆,一个馓子一个肉馒头吧。”

    妇人:“好嘞,客官稍等!”

    妇人喊道:“顺子,一碗豆浆,一个馓子,一个肉馒头!”

    路人顺着妇人的视线看进去,原来里头才摆着锅灶,一个略胖的男人站在锅灶前,应道:“好嘞!”

    说完就把馓子下了油锅。

    路人便安心等着,看看铺子里,看起来还算干净,手在桌子上摸了摸,干干净净,没有灰尘,他心里有些满意。

    视线忍不住又移到了门口的少女身上,这么一会儿过去了,她竟然还在揉面,揉面的动作看起来竟然还跟最开始一般无二!

    这时候,妇人将他的菽浆端上来了,他忍不住看向少女问:“打我进来,就见她一直在揉面,她难道不累吗?”

    “累?哈哈哈哈!”

    说话的不是妇人,却是另一个在店里吃朝食的汉子,他咬了一口馓子,馓子酥脆极了,直往下掉渣,汉子看着他说:“你是第一次来店里吃朝食吧?”

    路人点点头,他的确是第一次来这家店里,汉子说:“我就知道,要是时常来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元夕姑娘的力气有多大。”

    路人好奇:“她看着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力气能有多大?”

    汉子又笑了:“有多大?这么说吧,整个潭洲城,你就找不出第二个力气比她还大的人,不管是男是女!”

    路人不信:“这怎么可能?”

    汉子说:“你就说城里有谁能揉这么大团面揉得如此轻松?”

    路人自然说不出来,这时候他的馓子、炊饼和馒头被送了上来,他说:“城中那些健壮的汉子许是可以的。”

    汉子喝了一大口豆花,道:“便是那等健壮的汉子能行,也能做到不出汗吗?”

    路人:“什么?”

    汉子指了指门口的少女:“你且看看,这么热的天,揉这样的面,元夕姑娘可是一滴汗都没出啊!”

    路人赶紧扭头看去,外头又亮了一点,再加上烛光,倒是能将少女的脸和脖子看清,白生生的,上面竟然真的一滴汗都没有!要知道他从家走到这里,脸上都出了好些汗呢!

    他惊得说不出话来了,汉子说:“我爱来这里吃朝食,就是为了这一点,其他店里的炊饼馒头,谁知道里面掉了多少汗进去,只有这里,定然是干净的!”

    挺着大肚子的妇人笑道:“别的店我们不知道,我们店里的面都是元夕揉的,保准没有汗,干净得很!”

    路人忍不住看看自己面前的吃食,又看看当真不出汗、依然轻松揉着面的少女,竟然安心了不少。

    他咬了一口馓子,还没咽下去,又有人入了店,跟妇人和少女打着招呼,看样子是熟客了。

    馓子下锅,油香飘了出来,还有揭开笼盖时肉馒头的香气,当真是勾人,看来这家店不仅干净,东西的味道也是极好的。

    外头的天开始亮了,入店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路人把自己的东西吃完,喝了最后一口豆浆,放下碗,发出了满足的喟叹,起身,结了账朝外头走去,迎面撞上一个壮硕的男人,抬头一看,他便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这男人又黑又高又壮,看着跟一头熊一般,明明撞了他,眼睛也不看他,直勾勾地盯着铺子里头看。

    路人瞪了他一眼,也不敢说什么,绕开走了。

    见有客人来了,怀有身孕的妇人忙喊道:“客官,里面请,要吃点什么?”

    她看着这次的客人,这般高壮,当真是有些吓人,引着客人在空桌前坐下,又问:“客官,你要吃什么?”

    高壮黑的汉子直勾勾地盯着铺子里头,说:“那是什么东西?”

    妇人顺着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家的油锅,自家相公正放了个撒子在锅中,她说:“那里头是馓子,客官是要吃馓子吗?”

    高壮黑的客人点点脑袋,说:“我就要吃这个!”

    妇人颔首:“好嘞,客官要多少个?”

    客人转头看向了她,脸上竟然是茫然,说:“我……我不知道。”

    妇人指了指隔壁桌的馓子,“客官且看,一个馓子大概就是那么大,你看你要吃多少个?”

    客人犹豫着说:“就……十个吧。”

    妇人惊了惊:“客官可想好,十个馓子很多,吃不完就浪费了。”

    客人这次倒是很肯定地说:“我能吃完!”

    既如此,妇人就不说什么了,让自己相公炸十个撒子,自己去将桌上的空碗都收起来,放在一边的箩筐中,待会儿有空再洗。

    收拾好了,暂时没有新客人入店,她便见到那黑壮的汉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相公看,忍不住喊一声:“客官客官!”

    黑壮汉子眼睛都没挪一下,她只好走过去喊:“客官客官。”

    这下,黑壮汉子才总算是看向了她,她笑问:“客官可是极爱吃馓子?”

    黑壮汉子点点头,又摇头说:“我没有吃过馓子。”

    说着,眼神又看向了自家相公,说:“闻着好香,肯定爱吃!”

    妇人诧异:“没有吃过馓子?客官莫非不是潭州城的人吗?”

    馓子在潭洲城遍地都是,只要住在潭洲城,怎么可能不吃馓子?

    黑壮汉子点头:“我不是,我才到这里没多久。”

    说着,还看着油锅咽咽口水,说:“真的好香啊!”

    妇人笑道:“馓子自然是香的,客官既然没吃过,待会儿就好好尝一尝味道。”

    这时候,有人走到了她身边,拉着她往后站了站,她扭头一看,道:“元夕,怎么了?”

    元夕指了指桌案上的面团:“面我肉揉好了,该你去分了,我来端东西。”

    妇人欸了一声,走到了桌案前,用木刀分起了面团,面团光滑柔韧,比她跟丈夫揉的都要好,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眼去端馓子的少女,心里暗暗庆幸还好自己当初心软收了元夕,否则哪里去寻一个这么好的帮手呢?

    这头,元夕端了一盘馓子放到黑黢黢的汉子面前,说:“你的馓子,这里只有五个,剩下的五个待会儿给你。”

    黑黢黢的汉子显然没听她在说什么,馓子还没放稳,他就拿起了一个放到嘴里,咬下一口,眼睛都亮了起来,伸手又拿一个,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元夕看了他一眼,有新的客人进来了,妇人嘴上招呼着,她就负责把客人要吃的端给客人。

    转身舀了一碗菽浆给客人,再看拿黑黢黢的汉子,五个馓子竟然就吃完了,桌子上落了不少渣子,他就用手把渣子聚起来,再一点点地捻进嘴里,店里其他人都看着他,有人小声说:“这是饿了多久?”

    正好剩下五个馓子炸好了,元夕端到了这人面前,他才又抓起馓子吃了起来。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元夕再看他的时候,五个馓子又吃完了,这次他把所有渣弄到一起,不用手,直接用嘴在桌子上吃了起来。

    店里的其他人都忍不住看他,又看看附近的人,有人低声说:“看他那体格也不像是饿肚子的人啊,怎么是这副吃相?”

    桌子上的渣都吃完了,汉子抬头,看向了元夕,问:“我还可以吃吗?”

    元夕点头:“可以。”

    汉子眼睛一亮,元夕接着问他:“不过你身上有钱吗?”

    汉子的眼神瞬间变得茫然起来:“钱……是什么?”

    这下,原本在忙活的妇人和她丈夫都扭头看了过来。

    妇人说:“你没钱?”

    汉子看着她,摇了摇头,说:“没有。”

    “你你——”妇人忍不住看看桌子上的空盘,十个馓子竟然都被吃了个干净,不然还可以把馓子撤回来的!

    她问:“你怎么会没有钱?看你穿的衣裳都没有补丁,也不穷酸,怎么会没有钱呢!”

    汉子说:“衣裳是主人给我的,主人没有给我钱!”

    妇人气道:“你没钱就别进来吃东西啊!”

    汉子看着她,理直气壮说:“我就来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么香,是你问我要不要吃东西的,你没跟我说要给钱才能吃。”

    妇人更气了:“我是开店做生意的,不要钱,难道还能白白给你吃吗?!”

    有客人也说:“兀那汉子,看你这身板也不像是缺这点钱的人,既然你有主家,便说说你主家是谁,住在何处,唤个闲汉替你把你主家叫来给钱就是,在我们潭洲城可没有吃白食的道理。”

    妇人的丈夫也停了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说:“是该如此。”

    对汉子说:“现在天也亮了,街上有闲汉跑动,你叫个闲汉去把你主家叫来。”

    黑壮汉子想了想,摇摇头说:“不能叫主人!主人很累,不能再让主人出来走了!”

    妇人的丈夫皱眉:“你不叫你主家能付得出钱吗?你莫不是真想要吃白食?”

    黑壮汉子迷惑:“什么是吃白食?好吃吗?”

    好了,这话一出,整个店里不管是店家还是食客都给气到了,尤其是看到这黑壮汉子一脸不在乎的时候,更气了。

    有食客喊着:“报官,敢在潭州城吃白食,让官府的直接把他抓起来!”

    “就是,多少年了,还没见到过这么嚣张的人!”

    黑壮汉子一下子站了起来,离得最近的妇人给吓了一跳,元夕扶住了她,看向黑壮汉子,他怒视说要把他抓起来的那个人说:“不准抓我,主人还在等我回去,你们都是坏人,我不跟你们说话了!”

    说完,转头就要跑,妇人丈夫追上去拉住他:“你别跑!”

    黑壮汉子一挥手,妇人丈夫直接给甩飞了,元夕只好又去扶住他,要是他们受伤了,自己还得再找一份工呢。

    见二人气得不行,她几步跑出铺子,一把抓住了黑壮汉子,黑壮汉子故技重施,想要再把人甩开,却没想到手竟然都动不了了!

    他扭头看向了元夕,瞪大眼睛,恶狠狠道:“放开我!”

    元夕看着他,说:“吃白食,还在城里闹事,你就不怕被人发现,有人来收了你吗?”

    黑壮汉子立刻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第250章 以工抵债

    身为一只熊妖, 还是一只进了人的地盘,有主人的熊妖,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 然后一个厉害的道人亦或者和尚跑出来收了自己。

    他瞪着眼睛, 看着眼前瘦瘦小小的人, 慌乱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元夕抓着他的手不放, 周围旁边的人多了起来, 她直接拉着这只妖往回走,妖在她身后吱哇乱叫——

    “你放开我!”

    “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可是有主人的,我要是不见了,我主人会来找你的!”

    元夕扭头说:“那正好,让你主人来把馓子钱付了!”

    若不是这妖在她上工的店里吃东西不给钱, 她才不会管他呢。

    妖瞪着他那双小眼睛, 说不出话来了。

    元夕把他拉入了朝食铺子, 对自己的两个东家说:“我把他抓回来了。”

    门内门外的人看着她一个小姑娘, 竟然能拉动这么一个壮汉,壮汉还没办法从她手上挣脱,皆是啧啧称奇。

    经营朝食铺子的夫妻二人看着这黑黑的壮汉, 道:“无论如何, 你得把馓子钱付了, 不过几十文, 又不多。”

    黑熊被抓着哪里都去不了,听到这话,说:“可是我没有钱。”

    妇人:“那就去寻你主家!”

    黑熊斩钉截铁:“不行!”

    好嘛, 夫妻二人看着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有人说押着他送官, 可不过几十文的事情,又不是好几两银子,便是押到官府,官府也不会管的。

    有人说:“店家,他既然不肯付钱,又有一身好力气,便留他下来,让他做工抵债!”

    这时候,有人挤过围观的人走了进来,好奇道:“店家,这是怎么了?可还要做生意?”

    夫妻二人便顾不得这吃白食的夯货,赶忙招呼客人,忙活生意去了。

    元夕拉着这妖到了屋子里,寻了块靠墙的空地,说:“你就站这儿。”

    黑熊哼了一声,小眼睛瞪着元夕,一动不动,元夕伸手在他肩头一搡,直接把他摁在了墙边,见他一脸震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被这么推动了,元夕道:“站好了,你欠了东家的钱,等着东家来安排你。”

    说完,她也忙活去了。

    黑熊终于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瞪着她的背影,看着她给人端东西,把那些人吃完后的碗都收起来放在一边,甚至还在洗碗。

    还有店里那两个凶巴巴的人,都没看着他,他小心翼翼抬脚迈了一步,那个瘦小的人立刻转头看了过来,黑熊赶忙把脚收了回去。

    他贴着墙,看着那个瘦小的人,这人竟然跟他主人一样厉害,没看他的时候都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不敢动了,只看着屋子里的人,那些吃东西的人,不仅吃了他刚才吃的那个叫馓子的东西,还在吃白白的团子,有一种圆团子,咬开里面竟然还有肉,他的鼻子动了动,咽了咽口水,这个也好香啊!

    那个人吃完了,喊了一声:“店家,结账!”

    然后,那个大肚子的人就走了过去,从吃东西的人手里接过了圆圆硬硬的东西,那东西看着旧巴巴的,就是钱吗?

    沙的声音响起,香气涌来,他忍不住看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是那个凶巴巴的男人,他又在炸那个叫馓子的东西了,原本白白软软的东西,放进了锅里,就变了颜色,再捞起来,就是硬硬脆脆的馓子了!

    想到自己刚刚吃到的味道,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咽起了口水。

    铺子的男东家一抬头就看到他这个样子,没好气道:“十个馓子,你还没吃饱吗?”

    黑熊摇摇头,说:“没有。”

    男东家:“……”

    他麻利地把炸好的馓子捞起来,瞪了那人一眼,真是个夯货!

    忙活了好一阵,可算是能缓口气了,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去了,又没客人入店,再看看天色,太阳都已经挂在天上了,妇人对元夕说:“这下忙不起来了,咱们去把碗洗了。”

    元夕点头,提起了一筐用过的碗,跟在妇人身后,走到一半,妇人停了下来,见到了黑壮的汉子,赶忙转头对元夕道:“元夕,快放下!”

    元夕放下了碗,妇人问黑熊:“我问你,你给不给钱?”

    看了看妇人后头站着的元夕,黑熊乖乖贴在墙上,说:“我没有钱。”

    “好好!”妇人气道,“既没有钱,就给我们干活!”

    指着元夕身前的一筐碗,对他说:“这些碗,你给我提到后院去全部洗干净!”

    黑熊看看那一筐的碗,又看看元夕,走过去,提起了筐子说:“洗就洗,洗完我就可以走了吗?”

    妇人的丈夫在打捞油锅里的渣子,闻言道:“你做梦吧!洗这么点碗,两文钱都不值,你还想抵几十文!”

    黑熊皱着眉头问:“那我要干多久?我还要去给主人办事呢!”

    妇人的丈夫道:“要么,你一天都在这儿给我干,干满两天,要么你现在把钱拿来,直接就能走人!”

    黑熊不说话了,提着筐从后门出去,没多久他在后院粗声粗气地问:“这些东西要怎么洗?”

    妇人和她的丈夫齐齐叹气,妇人对元夕说:“元夕,你去教教他该怎么洗碗。”

    元夕点头,入了后院,就看到那妖站在水井旁,脚边是一箩筐的碗,她走过去说:“要用盆。”

    把靠墙放着的盆放到地上,又对站着不动的妖说:“打水。”

    黑熊这才动了起来,把水井边的木桶丢入了井中,拉着绳子单手提了一桶水上来,得意地看了元夕一眼,元夕看都不看他,去屋子里舀了半瓢柴灰,倒入盆中,说:“水倒入盆里,然后在盆里洗碗,知道了么?”

    黑熊也不吭声,手上倒是按着元夕说的干了起来。

    “元夕元夕。”

    元夕扭头,就看到了女东家,她走过去,女东家拉着她小声说:“你也看到了,今日遇上了这么个夯货,让他做工抵债,反倒是拴住了我们的脚。”

    “我和顺子这会儿得去把明日要用的菜都买回来,要是再晚点,就买不到好的菜了,想请你今日多在铺子里待一会儿,看着他,我们买完东西就回来,至多不过半个时辰,可好?”

    元夕点头:“你们去吧。”

    妇人忙道:“谢谢你了啊,元夕,铺子里还剩了些菽浆、炊饼和肉馒头,若是有人要来买,你帮忙卖卖可好?”

    “你也不要客气,想吃什么吃就是了。”

    元夕:“好,我记得价钱,知道怎么卖。”

    妇人忍不住抱了抱她,“元夕,能请到你可真是我们夫妻二人的福气,我给你拿个馒头和炊饼出来,你记得吃啊!”

    夫妻二人这便拿了钱,背着背篓去市集买菜去了,元夕就站在后门的位置,能同时看到铺子和后院。

    铺子里倒是没人来,这个点要吃朝食的人都吃过了,剩下还没吃的,就等着跟中午一起吃,那自然也不会来朝食铺子了。

    蒸笼旁放了两个碗,一碗是白生生的菽浆,一碗装着一个炊饼和馒头,是东家留给她的。

    她走过去,重新回到门边的时候,一手端着菽浆,一手拿着馒头,先喝一口菽浆,再咬一口馒头,里面的肉汁流到嘴里。

    “好……好吃吗?”

    期期艾艾的声音传入耳中,元夕扭头,就见到那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馒头,她又咬了一口馒头,说:“好吃啊。”

    “我们店里的馒头、炊饼和馓子都是附近朝食铺子中最好吃的。”

    道人都好几次让她从铺子里买馒头和撒子回去吃呢,道人在外头可是很挑嘴的,不好吃的东西她吃过一次就不会再去吃第二次了,嗯,元旦也是,不好吃的东西就不吃,她们两个可真难养啊。

    这么说来,那头驴子也只爱吃豆饼,元夕突然意识到一家子里面,自己才是最好养活的那个。

    碗盘磕碰的声音响起,元夕回神,提醒这妖:“动作轻点,把碗磕坏了也是要赔钱的。”

    拿着碗在盆里胡乱搅合的黑熊动作一顿,视线终于从元夕手里的馒头上移开了,看向了自己身前的碗,问:“这个碗要多少钱?”

    元夕说:“少说也要三文钱。”

    黑熊立刻就想起来那个凶巴巴的男人说自己把这里的碗都洗了也不值两文钱,再洗碗的时候,他的动作就放轻了。

    洗着洗着,耳边又响起那个瘦人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她嘴里还有那个好吃的馒头,他忍不住咽咽口水,听到瘦人说:“碗要洗干净,待会儿东家回来会检查,若是不干净,你还得再洗一遍。”

    黑熊:“!”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他抬起头,瞪着眼睛说:“我洗得很干净!”

    元夕把最后一点馒头放进嘴里,再喝一口菽浆,走到妖的面前,指了指他洗了放在另一个筐中的碗,上面还有一点白膜,那是菽浆冷了之后最面上的那层膜,说:“洗干净了,这是什么?”

    黑熊说不出话了,把那个碗拿回来重新洗。

    元夕又挑了几个没洗干净的碗出来,黑熊都拿回去洗了,他一边洗着,一边悄悄地去看元夕,元夕喝完了菽浆,抓住了他的视线,问:“你看什么?”

    黑熊看看周围,看到没有人,才小声问:“你是道士吗?”

    元夕挑眉:“我哪里像道士了?”

    黑熊说:“你有头发,和尚是光头,没有头发!”

    元夕:“……”

    她无语道:“你可真……聪明啊。”

    黑熊眼睛亮了起来,挺了挺胸膛:“竟然被你发现了!”

    元夕再次无语,把装菽浆的空碗递给他,让他帮忙洗,问:“你这个样子,你主人还派你出来做事,是身边没有其他……妖了吗?”

    听到‘妖’字,黑熊缩了缩脖子,冲着元夕嘘了一声,说:“不要说这个字,我主人说了,潭洲城里有个很厉害的人,要是被他发现我是妖怪,我就会死的!”

    他还把自己的右手举起来,露出了手上斑驳起皱的痕迹,说:“你看我的这只手,就是被他烧的,可疼了,怎么都灭不掉,要不是有主人,我就被烧死了!”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了后怕的神情,看向元夕,突然想到什么:“你是道士,他也是道士,你是不是那个道士派来抓我的?!”

    说着,他刷地站了起来,惊恐地看着元夕,连连后退,看样子恨不得爬墙跑了。

    元夕无奈叹气:“我抓你?分明是你自己跑来我做工的店里吃东西不给钱,你要是现在能拿出钱来,我立刻让你离开。”

    黑熊小心翼翼问:“真的吗?”

    “真的。”元夕摊开手,“所以你能拿出钱来吗?”

    黑熊垂下脑袋,说:“我没有钱。”

    元夕问他:“既然你有主人,何不回家寻你主人拿钱?”

    她想了想说:“我也不怕你跑了,你现在就可以回去拿钱,把馓子钱给了东家,他们也不会留你了。”

    黑熊还是摇头,垂头丧气地说:“主人的身体不好,已经很累了,我不能再拿这些事情去烦他,不然主人会更累的。”

    “好吧。”元夕说,“既如此,你就在店里做两日工,倒也能抵了你欠的钱。”

    黑熊坐下来继续洗碗,一边洗一边问:“真的要两日吗?一日可不可以?我还要帮主人办事呢,很急的!”

    元夕走到后门,看了眼铺子,没人进来,于是拿了炊饼靠在门边,一边吃一边说:“我不是东家,就是在铺子里做工的,这事你跟我说没用。”

    她看着这只笨妖,高高壮壮的一大只,想来原型不是个小物,坐在小凳子上,缩手缩脚地洗碗,还嘟囔着说:“他们好凶,肯定不会答应我的。”

    元夕嚼着炊饼,铺子里的炊饼很软,吃起来有一点点甜味,道人说这叫回甘,她说:“我倒是有个法子,或许能让你只花这一日的时间。”

    黑熊抬头看着她,迫切发问:“什么法子?”

    元夕说:“你上午在这里做工,抵一点钱,下午和晚上再去其他地方做工,挣个三四十文,还给东家,账自然就清了。”

    黑熊的眼睛又亮起来:“这个法子好!”

    他看着元夕,眼睛亮得不得了,说:“可是我下午和晚上要去哪里做工才能挣钱呀?”

    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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